==========================================================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知轩藏书下载:http://www.zxcs.info/ ========================================================== 刘备的日常 作者:熏香如风 内容简介:   瓒:嘿!刘备。   绍:哈!刘备。   术:哼!刘备。   操:呸!刘备。   众美:啊!刘备。   ……   正经的简介:魂穿少年刘备,从改变楼桑村自家老宅开始,与十九岁孤母相依为伴,同村刘氏兄弟相帮,千金买马骨,一诺重千金。复爵陆城亭侯,师从卢植,种田养士,数城大建,未来可期。   ……   一句话简介:且看双传奇难度下,刘三墩无伤通关,解锁三国完美真·结局。   ……   解锁稀有成就:北境守护者,草原撑犁孤涂,鲜卑驯鹿人,哺育万马者,东胡共主,诸羌执鞭者,遥远绿洲主人,陇右牧羊人,三南大君,四海炎船主,东王君父,十洲之主,虎衣明王,罗马解放者(准备解锁)。   ……   哔!阅读前提示:   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   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   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 第一卷 楼桑 第001章 实木地板   炊烟四起,黄狗乱吠,顺着夕阳的余晖,将目光洒向院中那丛怒放的野花,呆坐在廊下的小胖子下意识的长出了口气。   自家的宅子很大,分前后两院。   前院临着村中大道,门旁建有门阙,院内广植花木,后院还辟有角门。正门中高侧低,中门高大可通车马,侧门为小门便于日常出入,前院左右两侧皆为宾客居所,以长廊相连。院中为堂,堂后又以土墙隔出内院,里面是主人家居处的重檐大屋。围着墙垣还有车房、马厩、厨房、仓库以及奴仆住所等附属房屋,规模相当大。   只不过,这一切都只存在小胖子的脑海中。   眼前真实的情况是:院墙四处漏风,门阙塌掉半边,廊木腐朽折断,两侧客房也多半坍塌,被胡乱搭成鸡埘。本应遍植前院的花圃,如今秃了多半,露出黄褐色的底泥。间隔着还有茂盛的野草钻出,挤占了不多的空间。   前院半人深的黄蒿野草间,有条小路通向左边侧门,许是没了车马进出,很久没有打开过的中门已难以开启。   用家道中落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状况,最贴切的说法应是:破落户。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屋内、廊下全铺满了木地板,而且还是实打实的实木地板。   “穿越就穿越,给个好点的身份会死啊……”望着两只白胖的小手,胖子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墩儿,你看为娘手里拿的是什么?”   闻声抬头,一个妙龄妇人正举着个油亮的糖饼,冲他直眨眼。   胖子下意识的瞥了眼妇人头上的银簪,语气又是一黯,“阿母,记得你出门的时候,头上插的可是金簪。”   “咦,墩儿是不是眼花?”妇人摇了摇糖饼,三步两步奔到小胖子身前,“不想吃啦?”   小胖子吞着口水,肚子却越发饥饿起来。   妇人将糖饼掰成两半,大的塞进小胖子手里,小的留给自己。挨着小胖子坐到廊下,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低头看了眼随妇人双腿前后晃悠着的褪了色的绣花鞋,小胖子露出一丝完全不符合年龄的苦笑:“阿母,家有几亩田?”   “三五亩总有的。”少妇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漫不经心地答道。因为吃起来,总是很开心的。   “田归何处?”   “由你叔父代管。”   “能要回来吗?”   “估计很难。”   “……”小胖子无语,瞥了眼吃起来欢乐无限的妙龄少妇,最后问道:“阿母,你今年几岁?”   “十九。”少妇脱口而出,却忽地一愣,“墩儿,你为何问为娘岁数?”   “随口问问。”小胖子将大半个糖饼递给少妇,撑臂跳到廊下。   古代女子及笄(15岁)可嫁。乡下更小,十三四岁便可领回家。十九岁虽然年轻,但做母亲在这个时代已经很普遍了。   “不吃啦?”妇人举着糖饼在背后问道。   费劲的在黄蒿野草间穿行,小胖子第一次踏出院门。   入目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村落,正是饭时,炊烟袅袅,饭香扑鼻。用力的嗅了嗅,目光再转右,一株冠盖如云的大树生在篱前,巨大的树荫隔着村中土路远远伸来,竟笼罩了小半边前院。   望了望村中的茅草土坯房,再回头看看自家的重檐高屋,小胖子终于寻到丝安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廊下那位小妈,农活不通,家务不精,吃喝拉撒睡,样样稀松。一句话概括,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度日多靠典当,就不知破落的家境,还能撑多久……   “阿母,我可有名字?”   “你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然有名。”小妇人双眼一瞪,“你父姓刘,你自姓刘。族中又排第三……”   小胖子抽搐着眼角,“刘……三……墩?”   “平,刘平。”妇人一双美眸突地荡起水波,却又转瞬而逝。   小胖子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历史上同名的牛逼人物。这便又不死心地问道:“今夕是何年?”   “延熹九年。”妇人吃完半块糖饼,直起腰冲小胖子招了招手。   小胖子咬牙切齿外带满脸羞涩,却又忍不住挪到母亲身前。   小妇人侧身散开衣襟,吃力的将小胖墩抱在怀中。   “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小胖子刚想反驳,便被生生憋了回去。吃完一边,再换另一边,如此也只吃了个半饱。   小胖子估计自己应该有4到5岁,光吃奶显然是吃不饱的。   只不过,他倒是没想想,乡下娃四五岁还在吃奶,方圆十里也就他刘三墩独一份了吧。   小胖子没敢问父亲的事,想来凶多吉少。问了也是徒令母亲伤心。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是阿母能留在这个破落家里的唯一原因。   这个时代,改嫁其实很平常。   小心的将大半块饼包裹起来,小妇人整理好衣襟,脱掉绣鞋,进了堂去。后院的住宅已多半不用,母子就住在高大气派的重檐明堂内。   反正也不会有客来。   擦拭地板,是母亲每日必做的功课。小胖子认为这是种修行。   家可以破落,但人不可以跟着破落。从这点来说,母亲完全与年龄相符的天真和乐观,倒是这个家当下最美的风景。   廊下有两双鞋。一双木屐,一双绣鞋。   出远门母亲会穿绣鞋,在家多半穿木屐。因为方便脱穿。难怪形容一个人嚣张,会用剑履上殿。穿着鞋直接踩在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完全不顾及别人的劳动成果和感受,确实够嚣张的。   明堂大而阔,等擦拭完,天已渐黑。晚饭该怎么办?少妇叉腰想了想,这便向搭建在废墟内的鸡窝走去。   “怎么又没下蛋?”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句话被无所事事的小胖子听见,便也围了过来。   伸头看去,但见一鸡金毫、铁距,体型魁梧、眼大而锐,喙粗短,长颈无毛,似火高昂,颈、胸、胫几成一直线。   小胖子双眼骤亮:“好一只雄鸡!” 第002章 鸡不下蛋   “怎会是雄鸡?”小妇人扑闪着大眼睛,指着鸡头说道:“雄鸡必有冠,这只鸡怎会是雄鸡?且看它的尾巴,也没有锦毛。”   “阿母,这是只斗鸡。”小胖子搓着手道:“看模样,还是只常胜将军。”   “斗鸡?”小妇人又看了看,不禁讪笑道:“此鸡……乃是你父一手养大,我岂能知?”   “斗鸡走马,貌似老爹也是个纨绔啊!”话音未落,耳朵就被揪了起来。小妇人两腮绯红,瞪眼骂道:“你父博学多才,年二十便举孝廉。十里八乡,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哪由得你这个不孝子牙尖嘴利的编排。”   “举孝廉……”小胖子的双眼顿时冒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亮光来。   “斗鸡舞鹤,煮酒调琴,这是士大夫的情趣,知道吗?”这几句话,母亲说的很是骄傲。   “孩儿知道了……”耳朵半分疼痛都没有,小胖子还是苦着脸央求道。   “原来是只没用的斗鸡。”小妇人双目弯弯,不时的舔着嘴角。貌似……   小胖子顿时翻起白眼,“阿母,你不会想把它煮了吧?”   “嗯,反正又不下蛋,倒不如煮了……”   见母亲跃跃欲试,小胖子这便劝道:“斗鸡暴戾,只吃荤腥。且多用毒虫蓄养,毒性早已入骨,吃之必死。”   “你怎么知道?”看表情,小妇人似乎有些信了。   “阿母你看它全身毛发疏稀,脖颈鲜红如血,目露凶光,爪生五趾,分明是毒性深沉之状啊……”   “似乎有理。”小妇人点了点头,忽然凶狠狠的又揪住耳朵:“你又是如何知晓?莫非为娘藏起来的杂书被你翻了去?”   “咦,还有斗经吗?”小胖子双眼一亮。   “这个……”小妇人美眸一转,顾左右而言他:“你好好把书经读完,夫子要考问的便是此卷……”   夫子是谁,算了,还是不问了。   小胖子正打算翻箱倒柜,将母亲口中的那些个杂书搞到手。说起来,目前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眼前这只斗鸡了吧。   孝廉,是功名,有功名便可实授官职。   母亲说父亲年二十举孝廉,显然这种奇怪的举荐制度只存在于汉朝。母亲穿的裙子式样也是汉服,家里的低矮家什亦透着汉风,显然,自己身处的这个时代是大汉。   斗鸡和蹴鞠一样,也是流传千古,喜闻乐见的运动项目。   尤其在汉朝,十分流行。上到皇亲国戚,下到斗升小民,都为之疯狂。勾栏瓦舍,但凡是人流密集处,便有斗鸡盛行。   此时博彩虽未成型,却已颇具规模。抵押质物,或钱粮金银,或珠宝首饰,不一而足。   输红了眼,质子质妻,也大有人在。   古人重诺轻死,常闻千金不如一诺,此时用在斗鸡中却也合适。   阿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与其坐吃山空,不如切身处地的想想办法。   造纸烧砖弄火药,这些还是算了。糊口而已,没必要弄这么复杂。再说,他也不会。   所谓物尽其用,将身边的事物发挥出应用的用处,既省心又省力。   家虽大,能用的地方却不多。小胖子歪头想了想,母亲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   果然,翻箱倒柜,终于寻到用黄绢包裹的几卷书来。   貌似这黄绢……   栩栩如生的简笔画,也让物质匮乏的小胖墩嗓子冒烟起来。定是母亲陪嫁时,压箱底的物件。   将一本《斗经》胡乱塞进怀中,小胖子又狠狠的扫了一遍,这才将书卷用黄绢包好,放归原处。   手中的小札子,是父亲喂养斗鸡的心得。   简单明了,小胖子上手很快。   前面的筛选、育养可以跳过,斗鸡已然成年。此鸡被当成下蛋的母鸡,圈养日久,急需调理身体。   “螽(蚱蜢)蝗各半,辅以蜈蝎,麦麸拌匀,隔时而喂。喂养时,以草径撩乱其心,惹其暴怒竞食,临战时需停饲半日,曲翅蒙眼,只用清水滴灌……”   小胖子边看边点头,“蚱蜢蝗虫好办,遍地都是。蝎子蜈蚣……”   “算了,先去捉些蚱蜢蝗虫吧。”思来想去,还是从最简单的地方入手吧。无需出门,偌大的庭院,荒草萋萋,许多地方茂盛的都能淹没小胖子的头顶。不需要太过深入,这些痴肥的虫子,根本就不知道躲闪。就这么一只只的被小胖子用狗尾巴草穿成串儿。   麦麸家里没有,索性就这么一串串的喂吧。   斗鸡也是馋的紧了。一喙一个准,吃的绿汁迸飞,火星四溅的场面,甚是血腥。   当然,这是以虫子的视角来看。   斗鸡喙尖爪利,粗大的鸡爪甚是比小胖子的手指还粗。天知道父亲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就不知道这鸡是怎么个斗法,小胖子决定明天去村子里问问。   说起来母亲似乎对钱也没有个概念。那根沉甸甸的金簪,貌似就换了个糖饼?   不能吧?晚餐只吃了半碗桑葚的小胖子,不觉已泪流满面。   昏昏沉沉的睡下,日上三竿时方才起身。   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麦粥,小胖子终于放下心来。即使肚子再饿,也要直起腰。母子隔案跪坐,一口一口的喝着稀粥。   母亲身上毫不雕饰的优雅,让小胖子万分叹服。必出身大户人家。所以那些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缺点,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当然,这种感受也只存在于饭时。毕竟,人又不真能不食烟火。吃完早饭,又用清水净口,小胖子便要为生活忧心起来。   以前没想过,为什么古人的居地要用亭和里来划分:   十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   现在他明白了。比起需要养活十几亿人口的后世,汉朝五千万人口需要的耕地,只是后世的二十分之一。   剩下的全是没有开发过的沼泽密林莽原群山。   想想看,一条蜿蜒的官道,穿山越岭,从沼泽、密林、莽原、群山中穿过,串联起人类的文明。那些远离道路的地方,人迹罕至,猛兽纵横,即便有些许的‘野人’出没,也承担不起延续文明的责任。   所以说,路,才是古代文明最重要的载体。   如此说来,里、亭、也就十分合理了。 第003章 娘要嫁人   “墩儿哥,你的头好点了没?”沿路走来,熟悉的玩伴纷纷围拢上来。   “好多了,豆丫。就是有些事,记不起来了。不过大夫说慢慢的会好起来的。”融合了原有的记忆,小胖子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与眼前这个黄毛丫头相关的事儿。   “谁叫你爬那么高,都说了那棵老树不经压,你偏不信。结果从那么高的地方栽下来……”个头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半大男孩是他的从兄(堂兄),励志成为村里猎人第二的刘二獾。   “弟知错了。”小胖子笑嘻嘻地回道。   “三弟,多日未见,你可出来了。那日为兄虽不在场,却也听说极为惊险。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以后切莫贪玩,多读读圣贤书吧。”说话之人已几近成年,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襦袍,虽面带责备,可脸上的关心确是真的。正是小胖子的长兄。   “知道了,大兄。”小胖子急忙行礼。长幼有序,小胖子不敢怠慢。   见小胖子没有大碍,大兄便回家苦读圣贤书去了。倒是和他年纪相若的二哥和一些族亲小伙伴留了下来。   “二哥,你可知何处有斗鸡?”都是孩子,小胖子有话直说。   “那要等村社。”   所谓村社,是指祭祀社神的日子或盛会。和逢集类似。时间显然来不及,小胖子不死心的问道,还有哪里可去?   “城里尤其多。”流着两条清涕的二哥不假思索。   “算了。”小胖子怏怏不乐。进城一趟颇为不易。母亲早出晚归,还是搭乘族亲牛车,自己一个半大孩子,想去城里斗鸡,根本别指望。   “三墩,要不还摘桑枣儿吃去?”胡乱抹了把鼻涕,刘二獾撺掇道。   “算了吧。我天天吃桑葚,都要吐了。”小胖子做了个要吐的鬼脸。   “不然,我们还去把蜂巢儿捅下来?”不错,都知道曲线救国了。只要上了树,桑果儿还不想吃便吃。   “我摔的还不够惨?”小胖子没好气的挥手。养家大计半路夭折,他此时能有什么好脸色。   “可惜了,依你说,桑枣儿蘸着蜂蜜,一定极好吃。”得,二哥也是个吃货。   “蘸着蜂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胖子福灵心至,猛地有了主意。“走,去摘桑葚!”   众人顿时喜出望外,欢呼着追了过去。   采果还需主人首肯,貌似那棵老树是小胖子家的?   爬树算是乡下娃的天赋技能。除了扎着总角的豆丫,小伙伴们如灵猴般攀上树枝,熟练的采摘起来。一边用短打的衣襟兜住,一边不停的嘴巴里塞。黑红色的果汁顺着下巴淋淋而下,全滴在胸前。   豆丫瘪着嘴,直到小胖子扔下去一根坠满果子的嫩枝,有的吃的女娃儿才终于变了好脸色。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鞭花,百忙间抬头,正见一辆牛车远远的从村头驶来。   赶车的老仆小胖子似有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了。等牛车在自家门前停下,一身儒服的中年男子从车后跨下,小胖子才脱口而出,“阿舅!”   “墩儿乖,你母亲何在?”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正是阿母的大哥。   “阿母在家,阿舅自去。”小胖子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好了伤疤忘了疼,别爬太高。”叮嘱几句,男人便从小门进了前院。   两人的对话显然被母亲听见,已起身迎到廊下。   “大兄辛苦了。”母亲盈盈一礼。   “妹子才苦。”来人说着将手中果礼,递了过去,“都是你平时爱吃的。”   “谢大兄惦记。”小妇人矜持的接过,招呼道:“大兄请堂上坐。”   宾主落座,些许的沉默后,男人轻咳一声开口,“弘弟英年早逝,为兄不胜唏嘘。然,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也守满一年,父亲大人遣我来问你,作何打算?”   “父亲又作何打算?”妇人表情古井无波,似并不意外。   “今有涿县张氏,家资甚丰,年前丧偶,特遣人来说,愿续你为妻……”   “可是涿县张屠?”母亲似乎认识。   “正是正是……”男人如释重负,刚要接口,却见妇人冲他盈盈一拜:“小妹曾闻:一与之齐,终身不改。亦知,清白守节曰贞。父亲以‘贞’赐吾名,难道不是因此么?”   “小妹……”男人虽词穷,意却坚。自幼饱读圣贤书,自然明白这些大道理。可是大道理能当饭吃吗?自家妹子,怎么也要把她救出眼下这个火坑。   左右看过,这便苦劝道:“刘氏乃出名门,族中长老亦可称闲,家族兴旺和睦,数十年来未曾有风言传出。将墩儿交给其叔父抚养,想来亦不会受屈。你自幼娇惯,虽谈不上锦衣玉食,却也有求必应,未受过半分苦……如今家徒四壁,何以久持?”   “父亲嫁我时,为何无此问?”   “你……”男人气结,重重的顿了顿道:“(那)时弘弟一表人才,年二十便举孝廉,其父又是东郡范(县)令……”   “果是如此。”妇人叹了口气,表情坚毅又盈盈一拜:“大兄所言,妹已尽知。路途遥远,便请回吧。”   “小妹!”见妇人长拜不起,知道拧不过她,来人这便起身,愤愤而去。   笑呵呵的来,气汹汹的走。撇着远去的牛车,小胖子又叹了口气。   “三墩,你舅舅怎么来了就走?”   “话不投机,不走难道留在我家喝西北风?”小胖子采了足够多的桑葚,便小心的滑下树来。   家中没有铁锅,煮粥用的是陶罐。   想了想,旋即直奔大堂,想把洗脸的铜盆拿来一用。   母亲神色如常,见小胖子急冲冲的奔进来,不由眉头一皱,“怎又不脱鞋?”   “事急从权!”吃力的拽着铜盆,小胖子高呼。   噗嗤!少妇不禁笑出声来,这便起身将铜盆取下,“何来的急事?”   “阿母先别问了,一切自有分晓。”小胖子鼓着腮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如此,需要为娘做些什么?”   小胖子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兴奋过。见小伙伴们也围了过来,这便大声说道:“添柴,烧火!”   小胖子想到了做果冻。   门前五丈桑,枝杈间结满了桑葚,食之不尽。正当其用。   可柠檬没有,橘子一时半会也搞不到,所以柠檬酸就别指望了,凝胶这个准工业时代的造物自然更不会有。如此,做果酱和果冻最重要的添加剂无法取得,只能另辟蹊径。把桑葚单单熬成糊状并不稀奇,反倒如豆腐般凝聚成块,才是最大的卖点。正如豆腐的风靡。总之,要四四方方很有型才好。   思来想去,小胖子旋即冲刘二獾吼道:“二哥,你家有没有肉皮?” 第004章 只患不均   “有啊。”不愧是猎户出身,刘二獾旋即点了点头,“二叔家要了三斤肥肉炼油,肉皮都刮在案上呢。”   “妙极!”小胖子旋即笑道:“还不快去取来!”   刘二獾刚转身奔出去几步,又泱泱的挪回,“三弟,那些肉皮……”   倒是旁边的阿母叹了口气,取出十几文钱塞进二獾手里。   “就来!”   肉皮虽不值什么钱,可也不能白送。有了这十几文钱,别人给的也痛快些。果然,不仅拿回来许多肉皮,还送了巴掌大的一块五花肉。   “有劳阿母将肉皮洗净,我有大用。”   “好。”虽不知道儿子想做些什么,但妇人还是抱着最大的爱心,尽可能的为他提供便利。   或许,十九岁的她也很好奇。   待母亲将猪皮洗净,小胖子发现家中薪柴亦是不足。好在这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小伙伴们每人抱来一捆,很快解决问题。   将猪皮洗净切丁,放入陶罐内,先用大火烧开,再改用中火将猪皮熬化;将熬化的汤汁过滤,冷却后猪皮内富含的胶原蛋白自行凝固,便是后世经常吃的皮冻。猪皮中含有的大量的胶原蛋白,可转化成天然明胶。而明胶,是小胖子制作果冻的最重要的原料。   这个过程很漫长。天色渐黑,村中响起父母们的呼唤,约好明天再来,小伙伴们纷纷离去。   “阿母,还要很久,去休息吧。”小胖子掀盖看了下,猪皮虽已熟,离熬到化还很远。   “嗯,好。”   脸盆今天用不上,被母亲取回洗漱。小胖子又吃了半饱的奶,沉沉入睡。阿母替他掖好被角,开始擦拭被他踩脏的地板。   一大早,小胖子就被母亲轻轻唤醒。从来都是睡到自然醒,今个怎么就例外?   “快醒醒,族长今日大考,速去宗祠。”   “大考?族长?”小胖子一愣。话说,这个时代……宗族就已初具规模了吗?   “族中子弟甚多,择良者进学。还不速去!”套上长衫,母亲一把将小胖子提起。   这个时代,私学兴盛。许多经师大儒自结‘精舍’‘精庐’,开门授徒。学习经学是做官的唯一途径,经学大师的学生多至无法容纳,有的可以及门受业,而有的则只要挂个名字,便叫做著录弟子,不必亲来受业。   当然,无论是‘及门受业’还是‘著录弟子’,这拜师费都是不菲的。   大家族还好,小家族想让族中子弟全去就学,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了大考一说。   小胖子也很好奇,都是半大的孩童,族长要考什么?   母亲显然对这件事是极为上心的。小胖子才知道,一大早的将他从被窝里提起来,全是为了给自己梳洗打扮。   胡乱吃了半块糖饼,母亲便将他推出门外。   再回头,正对上满是希冀的目光。朝霞透过浓荫,散成道道光尘,母亲的轮廓,浸着光,温暖却又不刺眼。   “阿母,不改嫁哦……”小胖子低声呢喃,扭头向村中走去。   相熟的小伙伴也都人模狗样的从自家出来,三三两两的向祠堂走去。绕过一座旧迹斑斑的石碑,吃力的跨过祠堂高高的门槛,小胖子发现,沿庭院已摆满了矮桌。这个时代的祠堂,和后世有所不同。不仅供奉祖先牌位,后院还有一片偌大的宗族墓地。小胖子有些奇怪,为何楼桑村中会有一座如此广大的坟地。或者说,为何楼桑村会与墓地连在一起。只是眼前忽然紧张的气氛,让他无暇多想。   脱鞋上了草席,依样跪坐在矮桌前。桌上别无它物,只有一碗清水。   笔墨纸砚,一概没有。难不成题目就是这碗清水?   正百思不解,忽听堂前一声轻咳,便有鹤发老者缓缓走出,目光炯慈,环视一圈后开口道:“村头百步外,有货郎卖梨。三文一颗,百文可买几何?”   见许多人蘸着清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小胖子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碗水是这么个用法。   “弘家子,因何不动?”就在小胖子愣神的功夫,族长已发问。父亲名弘。弘家子,显然是说小胖子。   小胖子天人交战,想着究竟该不该作答。   “你父早亡,疏于管教……”   小胖子腾的一下,整个人似都被点着了。猛然站起,躬身答道:“可买梨三十又三,尚余一文。”   说完,小胖子又忍不住高声道:“父死母在,日日耳提面命,不曾有一日之疏!”   陪坐一旁的族中长辈齐齐变色,正欲开口斥责,却被老族长挥手制止:“篮可盛八,需几篮方能盛下?”   “四篮余一,或用五篮。”   “如何还家?”   “卖梨处可有他人?”   “有孩童数人。”   “究竟多少。”   “约莫三五人。”   “一人一梨,助我回家!”   话音既落,满堂落针可闻。见族长抚须不语,便有一长辈起身斥道:“四篮梨,为何要分给五人?你若能提,三人足矣!”   小胖子抗声辩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老族长抚掌大笑,“真,人主矣!”   小胖子这才醒悟,完了,发挥的太好了。   “且到门外候着。”老族长和颜悦色,把小胖子轰了出去。   宗祠前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见小胖子耷拉着脑袋,第一个走出来。顿时惹来一片窃窃私语。   “是弘家子,可惜他父年二十举孝廉,如今却生了个败家子……”   “父亲早死,一个妇人能懂什么,不怪他!”   “可惜了,偌大的宅院,已经败的和狗窝差不多了……”   “噤声,他母来了……”   小胖子闻声抬头,一眼就看见了人群后踮着脚尖的母亲。微笑着冲母亲挥了挥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咦,看他那模样,似乎考的尚可?”   “估计吧,不然怎还赖着不走?”   果不久,许多垂头丧气的孩童鱼贯而出,人群中的父母这个时候知道脸红,掩面奔逃不提。   而小胖子的母亲始终站在那里。   “三弟,族长唤你回去。”抬头却是大兄。   “嗯。”两人携手而入,宗祠内除了各家长辈,只有孩童两只。   被大兄拖着,走到堂中,乖乖的与剩下两个孩子站成一排。   敬完香的老族长手指在四童头顶依次点过:“文——修——武——备!”   小胖子五雷轰顶,眼冒金星,“刘——备?!”   小爷不是叫刘平的吗!   “尔等乃是我涿县刘氏之龙凤,老夫今日赐名,便是依照祖训。每辈甄选四人,尔等正是:文修武备。切记,切记!”   后面说什么,小胖子已经听不清了。被人拥着走出宗祠,直到投入母亲怀中,这才哭丧着脸,仰头叫道:“阿母,我叫刘备!”   “事戒不虞曰知备。天有不测风云,行事需谨慎,族长以‘备’字赐名,便是让你时时引以为戒。”母亲出口成章,却没发现小胖子早欲哭无泪。 第005章 捅马蜂窝   做刘备好吗?   好个鸟!   一生漂泊,数遗妻子,整日刀光剑影,没完没了的扯虎做皮……好容易积攒了些家底,又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自个哭死在白帝城。活的那叫一个惨累惨累!   苍天无眼,小爷怎就成了刘备!   呆坐在廊前小半天,目光呆滞的看着几位从叔(堂叔)进进出出,大包小包,留下许多家用。母亲抚着前额,长出了口气。很久都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貌似还有些好处?   心中顿时好受多了。   “阿母,名字能改回来吗?”   “那为娘先把这些吃穿用度还回去。”   “哦,那算了。”   虽不知儿子究竟想些什么,母亲却已察觉他对易名很不乐意。这便劝道:“名字是族长所赐,不可轻改。再说,刘备刘平,又有何谓,不都是你么?”   “话是没错……”小胖子无力的叹了口气。内心挣扎中,鼻中忽然传来一阵异香,这便猛然站起,“看汤熬好了没。”   文火炖了一夜,天明时母亲又添了把柴。陶罐一掀,浓香扑鼻。久未尝肉味,虽少油无盐,却也勾起满腹馋虫。   用木勺搅了搅,肉皮皆已化去,只剩浓汤。   “阿母,把铜盆拿来。”   “好。”桑椹洗净去梗,用盅捣碎。待水煮沸便放入铜盆中,用小火煮。   “阿母,煮时要时常用勺子搅拌,以免烧焦,浮沫也要捞除。”小胖子舔了舔勺子,似乎并不甜,这便将手中活交给母亲,出去想办法。   望着童童如车盖,五丈有余的大桑树,小胖子五味陈杂。篱前有此树,一切都早已注定了吧。   高处一粗枝上挂着个脑袋大的蜂巢。总有飞蜂进进出出。有蜂必有蜜。桑葚汁不够甜,小胖子打起了蜜蜂的主意。   “墩儿哥,你可是想吃蜜?”见他仰头看着蜂巢,小伙伴们便纷纷围了上来。   “嗯,你可有办法?”小胖子可没指望他。   “用烟熏。”   “咦?”小胖子顿时高看一眼。   “砍几根竹子,绑上麦秸,一把火点燃,看它们死不死!”说话的四弟,现在叫刘修。   “万一把蜂窝也烧了怎么办?”刘二獾,不,刘武出声反驳。   “何不叫三叔?”正是大哥刘文。   “俺爹才不会管俺们这些闲事……”刘武挠了挠头。   “以前是不会,可现在多半会了。”刘文投向小胖子的目光,复杂又难以言明。想来宗祠内发生的一切,已遍传村中。所有人都对小胖子另眼相看了吧。   所幸,这个时代相信灵秀天成。甘罗十二为上卿,如此祥瑞落在自家门中,自然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断不会以妖孽论处。   果如大兄所言。一个腰缠虎皮裙的钢髯大汉,大步而来。   “三叔。”小胖子急忙行礼。   “墩儿,唤三叔何事?”   “禀过叔父,三弟想吃蜜。”大哥刘文急忙答道。   顺着众人的目光昂起头,三叔便看见了那个蜂巢。   “这有何难?”钢髯大汉抽箭拔弓,扬手便是一箭!   嗖——   箭如流星,直射半空。挂着蜂巢的树枝应声而断!   “还不快跑!”钢髯大汉长笑奔去,小胖子这才幡然醒悟,抱头鼠窜。慢了半拍的少年们在身后哇哇乱叫,显然是被倾巢而出的蜜蜂吓坏了。   等闻讯赶来的众家长用点燃的艾草熏走蜂群,几个小娃娃多已被蛰。不过好在是蜜蜂,不是要命的马蜂,取出蜂刺,红肿过几天就会消下去。   一通忙乱,待孩子们被各家领走,独剩个孤零零的蜂巢躺在原地。小胖子挣脱母亲的手,用两个并在一起的草笠捧回了家。   取来柴刀将蜂巢一劈为二。一时芳香四溢。橙黄色的蜂蜜沿着蜂窝不停流出,母亲忙取碗来盛。   “咦?”巢中已无蜂,只剩个硕大无比的巨蜂,拖着拇指长的白嫩腹腔,从蜂窝中滚落。   翅膀虽没有退化,却也载不起痴肥的身躯。徒劳无用的扇了扇,也就放弃了。正滚在蜂蜜中大吃特吃。   “蜂后。”貌似母亲也认得。“大厦已倾,却还能吃的下,她倒是心宽。”   “母亲,我们家有箱子么?”用手指戳了戳虫子硕大的腹囊,小胖子灵光一现,又有了主意。   “有啊。你父亲的书箱,还有我陪嫁的箱子,你想做什么?”   “书箱?那书呢?你不会……”小胖子忍不住又想翻白眼了。   “是卖了啊。”不等小胖子翻白眼,少妇指了指云鬓,“书在这里。”   “牛!”小胖子满脸钦佩的竖起大拇指。都说蔡琰心中藏书四百卷,阿母岂不是和文姬(昭姬)一个档次的?   才女啊!   随着铜盆中的水越熬越少,桑葚汁也越来越稠。很有些后世果酱的味道。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小胖子要做的,是将撇去杂沫的猪皮浓汤,与果酱混在一起,充分搅拌自然冷却后,胶原蛋白包裹着果酱凝结,成为晶莹剔透的果冻。   好东西当然要好卖相。   撤去柴火,等着浓汤冷却的小胖子又道:“阿母,家里有好点的果盒没有?”   “有。”怎么说也是官宦之家,高档点的物什总是有的。   母亲取来的漆木果盒,做工精湛,描画精美,一看就是不凡。盒盖上还有一玺印,虽红漆多有脱落,不过小胖子还是能辨认出‘禁中御赐’的字样。   见胖子一脸惊讶,母亲双眸一横,“你出身王族,家中有一两件禁中(宫中)之物,有何惊奇?”   “这么说,我真是中山靖王后?”   “当然!”   小胖子终于放心了。   待浓汤由烫转温,母亲也已把果盒洗刷一新。还特意垫了层白纱。   先倒浓汤,再加果酱。汤酱各半,趁热搅匀。待扩散的红色酱汁充满整个果盒,小胖子取出木勺舔了舔,开始加入蜂蜜。母亲又从前院摘了几朵野花,挤出花蜜滴入,风味更佳。   “阿母,麻烦把这些剩蜜给族兄们送过去。”小胖子试了试桑葚果酱,甜味已足够。   “好。”母亲欣然点头,对小胖子的做法很满意。   娃儿被蛰的家长们,心中仅有的怨气也因小胖子母亲的举动而得到疏解。都是本家,多大的事啊,算了、算了。   这都不是事儿。   再回来,小胖子已趴在案头呼呼大睡。   蹑手蹑脚的出去,却听小胖子嘟囔道:“阿母,墩儿要吃奶……” 第006章 以物易物   不等天明,小胖子翻身而起。正要四处找灯,却发现母亲已把果盒移到了案上。   “好了吗?”听到动静,母亲也披衣坐起。   “应该好了吧。”小胖子深吸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顿时喜出望外。“哈哈!成功了!”   果冻已经凝结,因为上面积了层水的缘故,所以小胖子第一眼并没有确定。用手指戳了戳,终于放心了。   “你打算如何做?”母亲聪慧,她知儿子所创造之物,怕是不比淮南王的豆腐差。   “待价而沽。”小胖子喜得直搓手,“阿母,今日就陪我去一趟县城。”   “好,我去租一辆牛车。”   或许是膨胀的关系,果冻中央明显比四周高出不少。母亲从鬓上取下根青丝,沿果盒边缘轻拉个来回,便将多余的果冻切了去。   试着尝了一口切下的果冻,果然别有风味。   “此物何名?”   “嗯……叫果冻如何?”   “果如冰冻,倒也形象。”母亲没有反驳。名字嘛,通俗易懂最好。正如豆腐。通俗易懂,又朗朗上口。   这个时代还没有与之相应的防腐技术。果冻做出来最好尽快吃掉,不然会坏。所以一大早母亲就租了辆牛车,与刘备同往涿县。   涿县属涿郡,亦属幽州刺史部。处要地,通行南北,又是治所,城内有盐铁马市,豪商云集,甚是繁荣。   一路上思前想后,小胖子决定,这果冻最好卖给胡商。   原因有很多,卖给城中果脯商人,轰动太大。世上究竟有没有此物,这些人门清的很。胡商就不然,毕竟对中原知之甚少,且汉人朋友估计也不会很多,传播渠道有限。风险自然也是最低。   当然,最关键是好骗。   胡商喜住帐篷。这个很奇怪。不论来自南北东西,还是匈奴、鲜卑、乌桓、氐、羌、都喜欢住帐篷。   和母亲绕着马市的围栏转了许久,小胖子终于选定了目标。“阿母,且稍候。”   “快去快回。”虽不知为何不让自己跟去,出于对儿子的信任,妇人还是同意在牛车里等待。   “嗯。”果盒颇重,小胖子一个人还提不动,便让牛车主人帮他搬了进去。   帐篷门开的很低,进去时不免碰到吊挂的银铃。闻铃声,早有身穿胡服的仆人笑脸相迎。   “喜鹊绕枝,必是贵客临门。”说话的,正是盘腿坐在帐中的男人。看气派,就知是此间主人。在仆人的帮助下脱去麻鞋,小胖子冲胡商咧嘴一笑,“这位掌柜,恕小子无礼,今日特来与您谈笔生意。”   “来者都是客。”胡商摊开手臂,硕大的红宝石戒指顿时闪花了小胖子的双眼。   示意牛车主人将包裹放在两人中间,小胖子这便学着胡商,盘腿坐下。   “老伯,您先出去吧。”   “好咧。”牛车主人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帐篷。   “此何物?”挥手让仆从退下,胡商好奇的问道。   小胖子暗中给自己压了压惊,才将包裹解开。   古色古香的果盒上面依稀能辨出皇家的玺印。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的胡商顿时来了兴致。   盒盖刚启,便有果香溢出。   等盒盖全都撤去,胡商的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   很简单,他从没见过里面的东西。这是自然。果冻看似简单,然而放在当下,却是一等一的奇物。猎奇之心,古往今来,人皆有之。胡商又岂能例外。   “此……何物?”胡商又问道。两次的语气,显然大有不同。   “果冻。”小胖子笑道:“萃百果之菁,温火熬制乃成。用的却是宫廷秘方,外人不得其法。”   “牛羊血块凝结后,也与此类似。”胡商开始压价。   “掌柜何不一试?”   “好。”胡商从腰间拔出解食刀,小心的在果冻边缘取下一小块,转而递到小胖子面前。   还挺小心的嘛。   小胖子嬉笑着将刀尖上的果冻吞入,细嚼慢咽,吞入腹中。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见小胖子神色如常,胡商才又取下一小块,送入口中。   学着小胖子细嚼慢咽,许久,胡商缓缓睁开眼,“何价?”   小胖子不动声色的吐出口浊气,“待价而沽。”   胡商闻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盒盖上的皇家玺印,随后伸出两根手指:“二十金。”   涨到小脸通红的小胖子,险些把自己憋死。好在还没断奶,本就血气充盈。红红的小脸蛋儿没让对面胡商起疑。   此时黄金都是以‘斤’为单位铸造,形如饼,一斤合现在250克左右。黄金一斤值万钱,二十金就是二十万钱。堪称巨款。   可惜二十万钱小胖子带不走。   携此二十金饼,孤儿寡母,一路必定危机重重。说不定一出帐篷门,就会被恶人盯上。这个时代身穿锦袍渡河,船家都会惦记,只好光着膀子一同划船,以示身上无财。揣着二十枚沉甸甸的金饼,只怕娘俩再也回不了家了。   打定主意,小胖子强忍心中激动,僵硬地笑道:“掌柜,可换马否?”   “可也。”此话正中胡商下怀。以物易物,那是再好不过了。   如今马价奇高。二十万钱也不过只能买来一匹良马而已。   许是被小胖子沾亲带故的皇家身份唬住,胡商不敢怠慢。小心的将果盒盖上,示意老奴好生看管,便起身陪刘备向自家马厩走去。   “不知贵客相中了哪一匹?”马厩占地颇广,在几个马夫陪伴下,绕行期间,小胖子很快看花了眼。   “这个……”胡商显然是故意为之。明知小胖子不可能精通相马之术,所以才有此一问。   小胖子挠了挠头,正要胡乱指一匹,忽听一声高叫:“这匹!”   闻声看去,一个半大少年正满脸焦急的冲他挥手。   小胖子急忙跑过去,“哪匹?”   “她!”少年指着一匹横卧在草堆上的母马,急声道:“就是她。”   无精打采满身马粪也就算了,怎么后臀处又红又肿,跟猴屁股似的。小胖子眨了眨眼:“你说买它?”   “嗯,你看她蹄粗胯大,牙口齐平,毛色黄中带白,正是上好的黄骠马。”少年自说自话:“别看她拉着稀,若是驽马早就拉死了,她却还能吃草……”   “苏双,老爷雇你来是喂马,不是让你这在满嘴胡言!”一个马夫粗声呵斥。掌柜亲自陪同来选马,可见小胖子非比常人。重金买一匹病马,若是因此坏了信誉,一干人等都难逃干系!   苏双?   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啊。   小胖子笑出满口白牙,“若我买下此马,你能治好她么?”   苏双拼命攥紧拳头,却又渐渐无力的耷拉下脑袋:“我不敢说。”   “你可否尽力而为?”小胖子想了想道。   “这是当然!”苏双眼睛一亮。   “如此……”小胖子挠了挠头,扭头说道:“掌柜,我就要此马。”   胡商看了看苏双,又看了看小胖子,缓缓点头道:“如此再与你一金。”   “多谢。” 第007章 小伙伴们   黄骠马浑身脏兮,毛色灰暗,毛发还与马粪一窝窝的结成了块。只是眼睛依然有神,正紧张地盯着众人的举动,不停的打着响鼻。   钱货两讫,胡商命人取来马证,签字画押。又招来铁匠,准备为马匹烙上火印。   “敢问小哥,烙上何字?”   “涿县刘备。”左右想过,似无不妥,小胖子这便说道。   “劳烦小哥把字写出来。”铁匠挠了挠头,憨声笑道。   “你不识字?”小胖子忍不住白了一眼,“那你还问我名字。”   “嘿嘿!习惯了,习惯了。”   小胖子在薄铁板上一笔一划的写出涿县刘备四个字,铁匠依着笔画,敲敲打打,再将铁板翻过来,几个凸起的篆字便跃然板上。   “如此说来,印刷术早就有了起源。”小胖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就等纸张普及了吧。”   虽被几个壮汉死死按住,烙在马尾上的火印还是痛的黄骠马长嘶暴起,接连踢倒三人。   “我说的没错吧,她可不一般。”苏双兴奋的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   “我家在乡下,你能跟我走吗?”小胖子仰头笑问。   苏双挠了挠头,“乡下啊……”   “有问题吗?”   “其实该做的我都做了。去你家也是一样的养。此马非同一般,性子极强。她若不想死,便没人能让她死。老天爷也不例外。”苏双实话实说。   “她若不想死,此话何意?”小胖子急忙问道。   “她腹中有小马,你说她怎么会死?”苏双在小胖子耳边说道。   小胖子叹了口气,“我道胡商为何只给我一金。原来早知母马腹中有子。”在胡商看来,十九金其实买的是腹中小马。   拜托铁匠将一根拇指粗的铁条敲成六角形,留做他用。等小胖子再返回马厩,正见苏双一边给黄骠马的伤处抹药,一边轻轻的耳语。待母马平静下来,这便套上笼头,穿上缰绳,交到小胖子手里。   “去野地寻一种叫马齿苋的草,能止泻。”说着,苏双又从怀里掏出一株野草。   小胖子默记在心。   其实,草药的疗效倒是其次,关键是腹中有子,母马断不敢死。   “多谢。”拉了拉缰绳,母马却纹丝不动。苏双又跟母马耳语几句,示意小胖子伸手过来。   母马嗅了嗅小胖子的手背,猛然打了个响鼻。   见小胖子慌忙缩了回去,苏双笑道:“她在闻你的气味。”   记住了小胖子的气味,母马也就任凭他牵着离开了马厩。   怀揣仅有的一个金饼,牵着匹病马,在四周人的嘲笑声中,小胖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马市。   “没钱就别学人买马,这匹蔫货,不等归家,便会死在半道了吧。”   “就是,就是。这小子也是个矬货,多半被骗了。要说这些个奸诈的胡商,一个比一个可恨!”   “看他穿着不似有钱的主,哎,多半也是个可怜人。”   听到众人的议论,小胖子脸皮紧绷,心里却美的很。想了想,又牵马返回,叮嘱胡商道:“果冻性凉,不耐热,最好冰冻保存,亦不可多藏,日久必坏。”   “多谢贵客告知。”胡商郑重的行礼,又让仆人取来一块金饼。   小胖子摇头拒绝了。   再牵马出来,众人叹声更浓。钱货两讫,退是决然退不掉的。认命吧,小子。   人来人往,小胖子和他的病马很快就被熙攘的人群淹没。   一路上母亲欲言又止,小胖子笑嘻嘻冲车外眨了眨。   隔墙有耳。   母亲索性也就不问了。   病马拴在牛车上,一路碎步相随,虽有病,却也能撑得住。   日暮十分,抵达楼桑村口。付完钱,让牛车自回,便和母亲一起牵马到溪旁。清澈的溪水冲洗掉马身上污垢,母亲用苏双送的一把小梳,细细的将毛发理顺,再等从水里牵上来,黄骠马已有了些神采。   “阿母,这是匹母马,腹中还有幼子。”   “原来如此。”母亲欣然点头,“换了匹马?”   “和一金。”   “这么多!”小妇人掩口惊呼。   四周虽无人,小胖子仍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可多行,母亲也忘了吧。”   “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小年纪就知道藏拙,母亲深感欣慰。   待马儿沿溪岸吃饱嫩草,便牵回家。半路又从三叔家买了车麦秸,准备用厚厚的麦秸铺满马厩。家中老宅虽年久失修,可倒墙不倒架,马厩还是有的。   小胖子还是小看了一匹马的价值。   第二天一大早,门前就围满了人。大人小孩都有,就连老族长都来了。和看热闹的闲人不同,老族长是来看买卖凭证的。   小胖子家里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小胖子父亲久病在床,家中财物早已典当一空。平日生活都十分艰辛,哪还有余钱买马。   对着火印看了又看,老族长这才长出了口气。   “此马有疾,好生照顾。”丢下句话,老族长这便轰走了看热闹的人群,起身离去。   事情忽然多了起来。牧马喂鸡,对了,还有那只蜂后。   小胖子赶到厨房,那只肥虫却不见了。细细寻找,好嘛,又钻回半边蜂巢里去了。   家里的木板有很多,从三叔家借来锯子和铁锤,比照书箱的尺寸和母亲一起锯成木片,然后用先前马市铁匠所打的六角形铁条配合铁锤,为层层木板上敲打出密密的孔,只需整齐的插入箱中,蜂箱便算完工了。   当然,这些工作多半是母亲做的。   潮湿的木板虽近乎腐朽,可一个挨着一个的打出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母亲说,洗净晾晒后再装箱不迟,小胖子却怕蜂后撑不了那么久。   母亲笑着指了指母马,小胖子旋即叹了口气。   一切各安天命吧。   将路上采来的马齿苋分给小伙伴,再辅以蜂蜜的诱惑,孩童们一拥而散。   割草就算了。小胖子和小妇人都不是这块料。放养是最好的选择。将马牵到溪边,小胖子可以捉虫牧马两不误。   许是有病又有孕的关系,母马慵懒的狠。反正吃草总是踱步,连小跑都没有过。早上牵出,傍晚牵回,也不怕跑丢。   下雨天也好办。身下的麦秸再撒上麸皮,母马便能足不出厩,美美的饱食一顿。小伙伴们找来的草药,辅以新鲜的草料、干净的居所,让母马的病情日渐转好。   一人半块糖饼,母子并排坐在廊前,静静的看着雨线。   “阿母,把房子修一修吧。” 第008章 马桶厕筹   没有纸,可用桌面替代。没有墨,可用清水替代。没有笔,可用手指替代。可小胖子越来越发现,唯一不想被替代的就是:如厕。   这个时代,是没有厕纸的。放厕纸的地方被一把长长的竹签替代。请注意,是一把。   其实想想也就明白了。你用过的牙签,别人会洗洗之后拿来接着剔牙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和牙签一样,厕筹也是一次性的。   所以用过的厕筹从来只能是扔掉。洗洗再用,完全是经不起推敲的。用竹子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就地取材,随便砍一根,就能够全家小半年如厕所需。   如此说来,做牙签和做厕筹,显然都算得上是一门手艺。   那好。既然是手艺,自然有人精通,有人不精通。于是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母亲,自当归在不精通的那拨。   所以问题来了。   每次用形如鱼骨刺或是锯齿剑一般的竹签,在柔嫩的屁股蛋子上刮来刮去,这种感觉可想而知。更有甚者,此种痛苦的经历,全无熟能生巧的可能。   因为每个竹签的锯齿或者针刺,无论长短大小亦或是生长角度,都完全不同。   难道每次如厕都要菊花残,满腚伤?   小胖子决定再次向人类的极限挑战。   这个时期的厕所与猪圈常连在一起。猪圈围墙向外凸出一部分,作为厕所的基座,上筑厕房。一侧墙上开门,门外是一个便于上下的斜坡道。厕房内地板上有一长方形便坑,下通猪圈,粪便可直落入圈底。   所以在当下,改不了吃屎的不是狗,而是猪。   依照汉律,万户以上的县,置县令一人,秩千石。小胖子的祖父是曾领千石俸禄的高官。才留下这座偌大的老宅。因是官宦之家,所以小胖子家的厕所,是单独建造的。与猪没有半分干系。   整体是一座架空的干栏式建筑。上为厕所,下为粪池,四周围以栏杆,栏外以砖铺道。再往外,还立着个大水缸,并设有做溺器的虎子和盛粪的行清。   据说,父亲在世的时候,还有老仆专门负责打扫。只是后来因病致穷,家道中落。仆人都被遣散了。   当然,以小胖子的观点,即便是这座士大夫级别的厕所,比后世也还差的很远。   “阿母,村中可有陶匠?”忍无可忍,如厕归来的小胖子怒声发问。   “老鸦渡的耿氏世代制陶,村中却没有。”母亲随口作答。   “老鸦渡在哪?”   “在……”母亲停下手中针线,认真的看着他道:“你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我就随口问问。”小胖子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的开始耍赖。   “先前要藏拙的是哪个?”母亲又好气又好笑。   “嘿嘿……”小胖子吐着舌头,扭头奔向了马厩。毕竟是乡下,马齿苋比涿县好找许多。小伙伴们天天来送,所求不过是舔一口沾满蜜汁的竹筷。在孩童们心里,这成了每天必做的一件事,甚是已经超越了嬉戏,很有些仪式化的味道。   母马不停咀嚼着鲜草,身体大有起色,已能正常奔跑。   村中另一处养马的人家,就是刘武家。整个楼桑村只有这两匹马。想学骑术,小胖子只能去找三叔。   小胖子的父亲那一辈,排序应是小胖子父亲为长兄,刘文父亲是二兄,刘武父亲是三兄,刘修父亲是四弟。   又因父亲苦读圣贤书,近而立之年方才成亲,所以小胖子这一代中,他只排在第三,仅比四弟刘修略长。   三叔弓马娴熟,常入野林猎狩,家中颇富。   这个时代,无论学文还是练武,都需耗费大量钱银。君不见一匹马,一具甲,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哪一样不作价十万钱!   穷不练武,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而刘武是练武的。   马鞍和马镫也都是有的。只不过马鞍过于矮小,而马镫也只有半边。看样子应是为了助刘武练马而专门制作的。刘武年长几岁,又是猎户出身,已能骑马。   听说刘备想学骑射之术,三叔很高兴。尤其是又收了胖子娘几封果礼和五百文钱。果礼是那天大舅带来的,母亲没舍得吃。五百文钱也是典当金簪余下的,反正有了块金饼傍身,为了小胖子,这些钱母亲自然是愿意出的。要说母亲对小胖子的培养,确实舍得。花钱颇有大家风范。   然而,以小胖子目前的身形,循序渐进,才是学习骑术的最佳方法。应先从骑羊开始,然后骑驴,再骑马。   不过小胖子可不这么想。   骑羊像话吗?   三叔见他身形确比同龄人来的……敦实,也就狠心应承了下来。   于是小胖子每天的作息再次更改。上午习文练字,下午捉虫牧马。午后的个把时辰,跟三叔练习骑射。虽没有骑羊,却也是从骑矮驴开始。   骑驴……凑合吧。   为防手上长茧,母亲特意给他缝了双皮手套。生怕拇指被强弓勒折或者干脆被切断,三叔又给他做了枚牛角扳指。   小胖子担心自己变成罗圈腿,又开始埋头设计起高桥马鞍和双侧马镫来。至于蹄铁,这个有点难。就这么一匹马,万一尺寸不对,钉马掌钉残废了,小胖子真要欲哭无泪了。因个子矮小,马镫上还置有三阶软梯。可登梯上马,已解身短之弊。   这个时代,入学也是要排队的。老族长四处托人,可那位历史上未曾留名的大儒,却只愿将文修武备四娃‘著录弟子’。至于‘及门受业’,那就先摇个号排队去吧。   小胖子倒无所谓。   因为睡前,母亲总会蘸着清水,在书案漆面上写出一篇文章。   小胖子也总能在水迹干掉前,默记于心。   母亲写了一手好字。却不是小篆,娟秀的字体更偏向隶书。这样小胖子对母亲的来历更加好奇。   说起来,祖上是王侯,祖父又做过官,父亲虽不仕,却也举过孝廉。这是做官的前奏啊!若不早死,早晚必为官。在涿县也算是上等人家。   这么说来,母亲的出身也必定不凡。   从日常表现便可知一二,完全是大小姐养成啊。   “墩儿,可记住了?”抬头见小胖子正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妇人这便要去揪耳朵。   不等她来揪,小胖子忽然紧紧攥住母亲伸来的青葱玉指,轻声道:“多美的一双手,却要织席贩履,抚我成人……母亲,为何不改嫁?”想着那日去宗祠大考时的喃喃自语,小胖子心底忽升起一阵自责和惭愧。   若是母亲真就改了嫁,一定会过得很好吧。   可他心里其实更清楚,即便自己没有成为现在的刘备,历史上那个典当完家业的母亲,纵然织席贩履,也没有舍他而去。反倒含辛茹苦的把他抚养成人,成就了后来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刘备。   小妇人一愣,佯怒渐渐变得无力,“你都听见了?”   “没有。不过看舅舅笑呵呵的来,气冲冲的去,还能为何事?”眼泪在眶中打转,小胖子强忍着笑道。一想到本该陪在父亲身边红袖添香,素手调琴的母亲,却用这双手织席贩履,操劳一生。小胖子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墩儿,改嫁一事休要再提。为娘断不会舍你而去。”   “是哪一家?”小胖子吸了吸鼻子,乐呵呵的问道。   “都说了休要再提。”妇人两眼一瞪,又开始扮起严母。   “阿母,别老瞪眼,日子久了会变丑的。”完全没有杀伤力,小胖子忍不住丢了个白眼。   “竖子可恶……当真会变丑?”   “当真!” 第009章 修缮祖宅   许是拜三叔为师的缘故,二兄刘武家的各种器具设施,现在都对小胖子免费开放。铁锤、火钳、牛车、铡刀……   与小胖子家偌大的祖宅一样,三叔家的这些物什,也是富裕的象征。   母马肚子越来越大,似将要生产。三叔看过后说往后要悉心照料,于是小胖子更加忙碌起来。   这不,正在刘武的帮衬下,将草料切的细细,又拌上料豆,作为母马的饲料。马亦通人性,被小胖子照料久了,越发与他亲昵。   旁人上前,难免又踢又咬,小胖子上前,却亲昵的把头伸进他怀里。看的刘武眼热不已。   三叔家的马,说是实打实的乌桓战马。却已被骟过,无法配种。平日多由三叔骑乘,刘武基本没有指望。   话说刘备起兵时,聚乡中豪杰三百。就不知刘武是不是也位列在三百豪杰之中。   “三弟,想什么呢?”见铡刀迟迟没有落下,刘武忍不住发问。   “哦,没什么。”小胖子笑了笑,奋力的按下铡刀。   兄弟俩合力铡完草,又套上牛车,运回自家。可惜中门腐朽,无法开启,不然牛车能直入院中。   先前小胖子想修缮老宅,母亲没有同意。又是买马,又是修宅,太过扎眼,恐招人惦记。但看两个半大小子吃力的往马厩里一筐筐的背草料,出于心疼儿子,想法便有些松动。   再加上刘武也颇为出力,妇人遂心生一计。   母马吃的正香,兄弟俩却累的瘫坐在草垛旁,叼着狗尾巴草无聊的看着天上白云舒卷。   “墩儿,小武,来喝口水。”   “谢伯母。”刘武急忙起身接过。   小胖子笑嘻嘻的接过清水,仰头喝下。   “三弟,俺爹说母马产崽前,要多拉出去走走。整天窝在槽头,却是大大的不好。”刘武忽然拍着脑袋说道。   “有道理。”见母马也吃的差不多了,小胖子这便去牵来。   村旁青溪是个极好的去处。风凉水便,空气清新。母马沿溪踱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嫩草。   刘武陪着小胖子,四处捉虫喂鸡。   嘻嘻闹闹,几近天黑。兄弟二人这便牵马返回。   是夜,闻母马长嘶,累了一天的小胖子睡的沉,懒的起身。第二天一大早,前院呼声一片,待母亲进来喊他,才知母马已产驹。   “生了?为何不等我?”小胖子懊恼不已。   母亲不禁笑道:“母马产崽,为何等你?”   “哎,没亲眼所见,大失所望。”小胖子洗漱完毕,便跳将出来。马厩前已围了不少人,三叔正端着陶碗,给小马驹喂水。听刘武说,里面还洒了点盐。   母马横卧在一旁,正咀嚼着青草。除了臀下还残留着些许的血渍,并无大碍。三叔冲猴急的小胖子笑道:“必是千里驹也!”   三叔会相马,且为人忠厚,必不会戏言。喜得胖子直搓手。   前番十九金买回病马,今买一送一,自然是赚翻了!正得意间,母亲却走过来,与他耳语一番。   小胖子先是一愣,跟着却微笑着连连点头,直冲母亲竖大拇指。   嗔了胖儿子一眼,妇人这便扬声说道:“叔叔当面,我见小武平日里照料母马亦十分上心,不如,将此马驹送与他如何?”   此话一出,刘武自当欢呼雀跃。可三叔却一脸郑重的抱拳上前:“阿嫂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小胖子笑着接过话。   “还不跪谢!”三叔将刘武一把扯过来,按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仨响头。   良马值二十金。平常人家即便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的!   先前小胖子拜师学艺,送了几百文钱,这次三叔又反赠过来一把良弓,数张兽皮,和铜钱十缗(十贯)。   良弓长约六尺(约138厘米),上下弓臂不对称,上长下短,适合骑射。为匈奴式制。虽属长弓,却也能归为骑射弓一类。此弓朴素无漆,木纹淡雅,弓把处包着层熟牛皮,弓梢处有缠绳。弓把左侧出箭点位,还镶嵌有一块圆形牛角,以防箭羽磨损弓把,设计颇多细心。   弓弦偏硬,说有二石。小胖子现在还拉不开。   听刘武说,三叔先前寻到熊罴的踪迹,准备猎来,抵充回礼。熊罴先不急,小胖子还有事情要拜托。   这便抢在三叔进野林前,将他堵在屋内。   看了眼金饼,三叔旋即问道:“墩儿,这是何意?”   “回禀叔父,此金乃是母亲嫁妆。老宅年久失修,多有毁坏。先前诸事缠身,不及修葺,今父亲已逝,家中只剩小儿寡母,所以想央求叔父代劳。”   “原来如此。”略作沉吟,三叔便抚着钢髯笑道:“我道是何事。些许的小事,何须墩儿来求,为叔这便找人来!”   “如此多谢叔父。”小胖子放心离去。   金饼虽贵,却远不及良马。   别说三叔为人忠厚,断不会贪墨,便是有此意,一金,一马,该如何选择,傻子都知道吧。小马驹天天吃奶,远未成年。马驹儿还没到手,再去贪这块金饼,那脑袋一定是被驴踢了吧。   不多日,便有工匠陆续赶来。伐木取石,忙得不可开交。   监工自有三叔。钢髯大汉,虎皮斑斓,大嗓门叫个不停,自能震慑宵小。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叔这是投桃报李。得了一匹良马,给小胖家修修老宅,自是应当!   所以,根本不用问这金饼从何而来。所有人都以为,是三叔出的钱!   就连老族长都连连点头,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母亲此计,当真高妙。   这个时代,材料费极低,基本上等于没有。花费多是工钱薪资。上山伐木取石,这都极费工时。也是开销的大头。   至于木材、石料,没听说要给钱啊。   修缮好的中门附近,为宾客居住房舍,称为门庑(与门屋相连接的廊屋)。右前厨房有炉、灶、井栏,院内为堂,堂后为内院,乃主人居所,且设有后堂。前堂延宾,后堂则为宴饮歌舞之所。   此外,还重修了车房、马厩、厨房、仓房以及奴仆住所等附属房舍。后墙根处,又新置一座颇高的望楼。   入冬前,大门已漆了三遍。正往上钉门钉。   这些门钉,可都是三叔亲手锻造。 第010章 耿氏制陶   在当下,门钉只起加固门板的作用。   一扇大门往往是由若干块板子拼起来,时间一久容易散开。为避免散落,就在门板里头置数根横木,再用门钉加固。先前中门无法开启,便有此因。当然,最大的原因是久不开启,户枢腐朽的缘故。   后来,门钉做得越来越整齐,横竖成行,钉子的数目也就成了等级的标志了。   既然此时的门钉数量还没有与品级挂钩,不存在逾制的风险。索性从家里找出破烂的食鼎、香炉、瓫盂,托三叔炼成铜钉,一排排的钉在门上。   前院杂草已被清空,工匠们正往上铺砖。   汉砖和后世很不同。为画像砖,常用于墓室。这个时代,达官显贵厚葬习俗大兴于世。墓室之中,视死入生,阴宅若阳,追求天人合一,人神相融,便雕画环壁,以成画像砖。   用这些砖铺地,显然很不吉利。   不过小胖子看过自家茅厕铺的砖,都是没有画像的。于是便命人买来,铺在前院。   工匠们颇多异议,皆言何不用青石?   小胖子两眼一翻,青石作价几何?   人工太贵了啊!   画像砖贵在画像,没有画像的砖头,价格几近白送。问了才知道,这些砖多是主人家修墓剩下的……   小胖子又弄懂一件事,原来是先建墓,后雕刻。   想想也是,先把画布搭好,方才便于作画啊。肯定是先把墓墙砌起来,再往上雕刻的啊!难不成先雕好,再一块块的玩拼图?   别说,自家院门一排排的钉满门钉后,虽开门费劲了点,气势却烘托出来了。再等院中地面被砖铺满,整个宅子顿时气象一新。   见工匠们开始在平整的砖面上凿凿刻刻,小胖子急忙阻止。   难不成,真把小爷家当墓地了!   细细询问,却推说是一时手痒!   什么,这个时代龙纹也是可以随便用的?   那好,把小爷这地面刻上个二龙戏珠!   中堂高基重檐,本就敞阔,再加上院中蟠螭龙纹,顿时气势非凡。   两侧厢房也已修复,长廊横木全部换新,围着栏杆又广植草木……林林总总,一块金饼很快耗完。后院全然没有顾及。小胖子又咬牙多花了几贯,把后院的那条石板路全部揭走,换成汉砖。   石板他有大用。   因为他要重建茅房。   先将两个半人高的大酒瓮深埋地下,两瓮之间以竹筒相连,前瓮开口处在腹部之上,后瓮开口在腹部以下,且后瓮底亦开一个碗大的口。   如此,双瓮式化粪池,便建造完毕。   前瓮用于贮粪,化粪。粪便经过沉淀、发酵,细菌基本被消灭,不会滋生蚊蝇,亦不会污染水源。经前瓮发酵后的粪液,流入后瓮贮存,若用于浇菜,肥力足,且全无公害。   不过,小胖子可不想母亲每年掏一次粪。   所以才在后瓮底部挖了个碗口大的洞。如此一来,肥水便会慢慢渗入土层,断不会淤积。为了排掉沼气,后瓮还另置一竹管,伸出地面。   又因男女有别,索性建了两座双瓮化粪池。   然后铺上石板,在堵住瓮口的石板上凿出葫芦形状的槽口,只等装上坐便器,厕所便可宣告完工了。   马桶的图纸已设计好。   需找个时间,走一趟老鸦渡了。   小胖子的辛劳,母亲都看在眼里。见他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几个深埋地下的酒瓮上,知其必有因。所以没有多问,将家中诸事拜托给三叔,这便陪着他赶往老鸦渡。   母马要哺育小马驹,不可轻动。还是租了族亲的牛车,慢慢悠悠的向西行去。   这个时候行路倒也简单。一条大路,只要搞清楚大致方向,总能抵达。遇到岔口下车问一问,很快又有了方向。   制陶多在渡口。问过才知道,陶器笨重渡口便于运输是其一,制陶时所需的泥土似也要经外地渡来。   老鸦渡因陶而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而耿氏的作坊更是绕行港口一圈,宛如盘龙。   问过才知,那叫龙窑。   打听出耿氏的店铺,牛车径直赶了过去。   摆在外面的竟不是陶!   “这是……”小胖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分明是瓷器啊!   “青瓷。”旁边一个和他年纪相若的少年笑出满口白牙。   “已经有瓷器了么……”小胖子胡乱回了个礼,看表情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观此器,造型大气,浑然一体,且胎体厚重,釉色青中泛黄,远看流光溢彩,近看溢彩流光,真乃一等一的上上之品。”少年摇头晃脑的竖着大拇指,顿时把将将回过神来的小胖子逗乐。   “切,自卖自夸。”   “咦?”少年一愣,“你怎知这是我家店?”   “你衣襟上不是绣着么?”小胖子翻了翻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少年嬉笑道:“这位小哥,论青瓷,我耿氏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当真?”   “当一万个真!”生意上门,少年喜不自禁。不由分说,拉着小胖子的手便向店中奔去。   可等小胖子把手绘的白绢徐徐展开,少年顿时傻了眼。   “这是何物?”少年百思不解。他印象中从无此物。   “名字还没想好,关键是你不能做。”小胖子笑问。   “稍待,我去请父亲大人来。”少年不敢怠慢。   绢上所画图案,母亲亦是初见。   忍不住问道:“这是何物?”   “便桶。”小胖子随口答道。   “后面这个大瓮,又是何物?”   “水箱。”   “便桶与水箱相连是何故?为何便桶底部还有个洞?”   “没有洞,污秽怎么冲走?”   “冲走?”母亲本想问为何不提走?见掌柜出来,便打住了话头。   “夫人,公子,所造何物?”这个时代,根据个人喜好定制陶器已非常普遍,即便物件新奇,掌柜却并不意外。毕竟耿氏世代制陶,做的奇怪的东西多了去了。   “名字我还没想好,且问你能不能造。”刘备笑问。   “白绢上已标出尺寸,按图索骥又有何难?”老板细细看过,旋即放下心来。   “制陶几何?制瓷几何?”   “制陶三百文,制瓷需三贯。”   “桶圈你们送么?”小胖子又问。   “木圈简单,送你何妨?”掌柜笑答。   “先制个陶的。”小胖子想了想道。   “可也。”   付完定金,约好时间,小胖子便与母亲告辞离开。刚出门,先前的少年便追了出来:“你还没告诉我,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小胖子笑着眨了眨眼。   牛车缓缓驶离,少年忽然大声喊道:“我叫耿雍!”   “刘备!”小胖子远远的招手。 第011章 大器已成   等半月后重返老鸦渡,取来所造之物。小胖子惊喜的发现,绿如翡翠的陶器竟然泛着瓷器才有的光泽。   问了才知道,这叫青釉陶(铅釉陶)。   马桶圈也送来了,不过合页却没有。这难不倒小胖子。从已充作蜂箱的书箱上取下合页,装在马桶圈上就行了。   因器形很大,需四人合力才能抬起。所以装的时候可费了一番功夫。但从闻声过来帮忙的三叔,单臂就能提起来看,貌似古人力气都很大啊。   马桶类似细腰高瓶,尺寸却放大了许多。后面还连着一个方尊形蓄水箱。马桶和水箱整体烧造,绝无缝隙。马桶和水箱之间,开有暗槽,装有一块活动木板。木板四角包铁,上缀麻绳,麻绳通过屋顶吊钩,与安置在地面上的踏板相连。   只需踩下脚踏,麻绳就会将木板提起,水箱中的水便会流入马桶,松开脚踏,木板落下,重新封死闸口,以绝清水。同时又可将脚踏抬起,使木板、脚踏两相归位。   见清水打着旋儿落入深埋地下的瓮中,妇人欣然点头,“妙!”   解决了五谷轮回的大事,小胖子正待松口气,却猛然一惊,“我去!还不是要用竹片!”   忙活半天,却把最紧要的忘记了!   见小胖子对厕筹深恶痛绝的样子,母亲俏脸一红,这便嗔道:“取块麻布,用后清洗便是。”   “太奢侈了吧?不然我还是有用桑叶算了……”小胖子苦着个脸。   “冬天又如何?”母亲叉腰问道。   “那我还是用麻布吧。”不等母亲伸手,小胖子便嬉笑着逃了出去。   马桶防臭的关键,是用水封。每次冲完水,留在底部的清水,就是起这个作用。这也是整个设计中,最复杂的部分。   不过对用烧制陶器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它的前身是泥巴。只要有图,想怎么捏都行。   麻布用过再洗,有点夸张了。如果切成巴掌大的一片片,用完就扔,就不知道代价高吗?   临睡前,小胖子如是想到。   等小马驹能四处乱跑,蜂箱也开始有蜜蜂飞出。数量虽少,却是蜂后重新孕育。这只肥虫子还真能忍。凭借巢中残蜜,竟真的撑了过来。如今又育出新蜂,果腹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涿县处北地。   再加上丘多林密,冬天来的很早。约莫十月下旬,天空已开始飞雪。趁着大雪封路前,三叔又入了野林。狗熊是要冬眠的,再不下手,只能等到来年春天了。   小胖子最近吃得好,睡得香,不知不觉又窜了半头高。三叔送来的兽皮,被母亲巧手缝成皮袄皮裤,穿在身后果然暖和。   就是味儿有些大,且颇为沉重。如果再有积雪,融化后附着其上,皮袄就更重了。小胖子整日和半大的小伙伴打打闹闹,汗湿亦难免。   望着水中的鸭鹅,小胖子又想起了羽绒服。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把生存问题解决好了,再想着去做些大事也不迟。   周代已用鸟兽毛羽制成羽衣,称毳衣。所以小胖子想不劳而获的打算,第一时间落空了。想想也是,成天在诸葛亮手里摇来摇去的,不正是鹅毛扇么。   古人不蠢啊……   小马驹也长高不少,褪去胎毛,一身棕黄色的毛发像极了母亲。长大也是匹上好的黄骠马。   二哥刘武来的越来越勤。有时候大半天都不走。恨不能抱着小马驹一起睡。爱马如痴,也不过如此。   过了元春(元旦),小胖子就六岁了。   或许是开始长个,膝盖手腕,四肢关节经常会痛。尤其是在睡觉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会痛醒。   不晓得是不是三叔家的野味吃多了。   到了十二月,雪尤其大。北风呼啸,雪花夹杂着冰粒席天幕地,沟塘河渠皆被冰封,满世界一片皑皑。   现在砍柴,显然来不及了,没有生活阅历的小胖子智者千虑,却失蹄在了此处。   好在族亲们惦记,东家一捆柴,西家一段木,堆满了半边厨房。族亲们别无所求,无非是聊聊家常,吃几块糕点,替自家娃儿收一枚厌胜钱(特制的铜钱,不流通)。   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可自打重修了老宅,小胖子一家反倒邻里和谐,再没生过事端。   取暖全靠堂中浑然大器的青铜瑞兽燎炉。   虽耗费木材,取暖率低,却胜在养眼。青铜属于重器。非贵族不能用。小胖子家许多的青铜器也能佐证,其出身确是王族贵胄,汉室宗亲。   大雪封路前,三叔终于回来了。熊罴虽没猎到,可锦鸡野兔却拖下来不少,还有头麋鹿。   截断鹿角,非要让小胖子吮吸里面的骨髓热血。不喝都不行,捏着小胖子的下巴硬往肚里灌。平日里诸如鹰肝蛇胆此类,更是直接剜出来血淋淋的就往嘴里塞。   反正,小胖子流鼻血都已经流习惯了。   身子长得快,力气越来越大,圆滚滚的肚皮竟然有了收拢的迹象,就连胯下那肥虫,也长的比蜂后大了。   小胖子试过,二石弓已能微微拉开条缝了。   把另一只鹿茸给刘武。三叔抱起小胖子笑言,等开春杀了熊罴,取活胆喂他。小胖子顿时苦了脸。虽然知道好些个营养成分,加热就会失去活性,不过老吃生,肠胃也受不了啊!   三叔说不妨。切来半块野猪肚,清水熬成汤,又捏着鼻子灌将下去。   小胖子终于翻白眼了……   小胖子心里其实明白,三叔是为了能让他尽早上马。   院中梅花盛开,坠满屋檐的冰凌开始融化。习惯被母亲拥着入睡的小胖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大门正被人捶的咚咚响。   “谁呀?”   “墩儿哥,快出来拜神仙!”门外响起四弟刘修急切的话语。   “神仙?”互视一眼,母子皆笑。   “真的是神仙,从冀州来的活神仙!”刘修又急叫道:“你若不来,悔之晚矣!”   “如此,去看看?”小胖子挠了挠头。   “去吧。”母亲笑道。去去亦无妨,反正信者信。不信者,恒不信。   披了件氅衣御寒,母亲这便打开侧门,放小胖子出去。   “四弟,这神仙你是如何得知的?”小胖子劈头就问。   “多说无益,你一看便知!”向母亲行了个礼,刘修这便拉着小胖子匆匆而去。 第012章 何方妖孽   宗祠前的空地已围满了人。小胖子左右看过,都是楼桑村的宗亲近邻。等刘修拉着他猫腰钻进去,小胖子终于看到了正主。   几个披头散发身穿道袍的男女,正盘腿坐在白毯之上,狼吞虎咽的吃着乡民送来的酒食。旁若无人的模样还真有些放荡不羁的味道。   吃饱喝足,又在白毯上揩净油,几个道人打着饱嗝站起,四方抱拳道:“多谢诸乡亲赠饭。初来贵地,身无一物,这便施个红莲净法,为众乡亲消灾去祸!”   话音刚落,四人后空翻稳稳站立。便有一人将白毯拽起。毯上油渍碎骨饭团剩菜遍地都是,还有几个漆黑的大脚印。   可惜了这块布。   没等小胖子叹出声,忽见白毯四面火起!烈火熊熊,延烧大片,热浪逼人,液火飞瀑般不停滴溅!   积雪沾之即溶,冰冻触之即化!   众人纷纷惊叫躲避,却听那道人口吐真言,一声大喝,火焰‘砰’的一声炸成团火花。   再看手中布,竟洁净如新!   小胖子瞳孔一缩,“火浣布。”   本就万籁俱寂,众人如见鬼神。小胖子声音虽小,却被道人听到。   “呔!何方妖孽!”   见几人凶神恶煞般的指向自己,人群呼啦一下躲瘟疫般四散开去。小胖子怒极反驳:“《列子》有云:‘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鋙之剑,火浣之布……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凝乎雪!’周时已有此物,尔等诓我不读书乎!”   “我亦读过此书,确有所载!”出声的是大兄刘文。   他也读过?   不管怎样,看到又渐渐围拢起来的人群,小胖子终于暗松了口气。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若是宗人乡邻被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哄骗,真把小胖子当成妖孽,非但他自己小命不保,估计连阿母也凶多吉少了吧!   这些混蛋!   见小胖子目光不善,道士一声冷笑。忽然伸爪,直取面门!   小胖子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家伙竟敢白日行凶!   说时迟,那时快。鬼爪来得快,去更快。等那道人再举起手,爪中已扣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   “事先藏在袖子里的吧。”小胖子冷哼。   不理会小胖子的冷言冷语,道士冲田鼠喝骂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小胖子火起,“坑蒙拐骗,偷抢扒拿,你们才是硕鼠!”   道人齐齐变色。正要找小胖子理论,却听那为首的道人一声断喝:“今日本座就将你这只硕鼠连皮带骨,化了去!”   “取清水来!”   早有同伴取来一钵,中年道人口吐真言,并指画符,跟着猛然一点,将田鼠扔进钵中!   浓烟四起,嗤嗤作响。片刻后,待道人捏着鼠尾,缓缓提起。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哪还有老鼠,只剩下个白惨惨的骷髅架!   “纵你有千变万化,也逃不出本座的手心!”道人冲小胖子狞笑。   小胖子拍手笑道:“你这清水都能化什么?”   “本座钵中清水,能化万千邪佞!”   小胖子取出一枚铜钱,笑道:“且化它看看?”   道人浑身一颤,竟愣在当场。   “炼石胆取其精,便可得此物。此液能融金化铁,腐肉蚀骨,却独奈何不了铜。是与不是?”小胖子追问。   “此乃天书所载,你、你、你、如何知晓?!”道人满脸惊惧。   “唉……不学无术。”小胖子抖了抖铜钱,“这是赏你的,赶紧滚吧。此地,再也别来了。”   “好!”二哥刘武拍掌叫好,人群热情响应。躲在人群中,道人变戏法时大气都不敢出的老族长,轻咳一声。掸了掸衣袖,挺腰走到场中,“列位,雪大路滑,要走趁早。”   “滚!”   “快滚!”   “装神弄鬼,老天爷早晚收了你!”   关老天爷何事?这句说的有待商榷啊。小胖子望着灰溜溜滚蛋的神棍们,终于松了口气。   “真不愧是吾家千里驹!”老族长很欣慰。尤其是小胖子最后那句不学无术,让这场貌似玄之又玄的斗法,变成了单纯的学术之争。   如此避开鬼神,众人便不再害怕了。   被骗,不是鬼神操弄,而是没文化!   见小胖子是笑非笑的望向自己,刘修面红耳赤,急忙恭敬的向兄长作揖:“修,受教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读圣贤书,晓天下事。不懂则虚心求教,切不可盖以神怪论之。四弟需谨记。”小胖子谆谆善诱。本来这话他是不想说的,但见周围仍聚着不少人,这才勉强开口。表面上说刘修,实则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待小胖子大摇大摆回家,闭门的瞬间,猛然虚脱,浑身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祸从口出。今日之险,绝不再犯!   许久,待心情平静,小胖子挪到廊下,一屁股坐了下去。   万千思绪,齐齐涌来:“那道人提到天书。莫非是太平道中人!糟糕,如今被我识破,岂能善罢甘休!多半会来灭口!不行,要逃!”   “可……往哪里逃?”小胖子旋即泄气。孤儿寡母,大雪封路,太平道遍布天下,又能逃到哪去?   “不能逃,那便战!”小胖子蹭地站起,来回踱步,胸中渐渐有了计较。   “阿母,我想练剑。”   “墩儿要学剑击之术?”母亲闻声出屋,“可是想任侠?”   “非也,防身。”   “城中有剑师,想学不难。”   “厉害么?”   “那要看对谁。”   “三叔怎么样?”   “三叔弓马娴熟,擅使大刀,剑击如何却不曾得知。”   “你又说他擅使大刀。”   “马上马下,岂能相比?”   “哎……”小胖子无语。   力有不逮,只能剑走偏锋。   “母亲,袖箭连弩,哪里有卖?”   “……”   袖箭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根大弹簧(压簧)。唯一的限制就是需要极好的钢。将淬了毒的袖箭压入箭筒,由蝶翼机括控制击发。借压缩弹簧的反弹之力,将袖箭射出。淬毒是因威力不够,射程只有三十步。   不过若近身,能穿皮甲。   百炼钢应该不难找……   小胖子望着门外鹅毛大雪,将肉乎乎的拳头攥的紧紧的。 第013章 心有猛虎   又是一年春来到。倒春寒刚过,小胖子就甩掉了厚重的冬衣。都说童子屁股上有三把火,光着也冻不坏,母亲劝了几次,见他不乐意,也就随他了。   蜜蜂似乎也是要冬眠的。虽然下雪前就把蜂箱移到了闲置的厢房,可一个冬天也没见有蜂飞出。倒是气温刚回暖,便有两三只蜜蜂嗡嗡绕飞。   斗鸡整日豢养,貌似肥了一圈。估计再养就废了吧。小胖子看它时,正叼着个指长的蜈蚣,斗的正欢。   小马驹的个头都快赶上小胖子了,没有缰绳羁绊,整日里跑得那叫一个欢。索性将捉虫牧马交给刘武一人,小胖子央求母亲再陪他去一次县城。   家中有余钱数千,还有先前几位从叔送来的杂粮,暂且无需为生计发愁。母亲见他也没做什么新奇之物,便问进城的原因。   小胖子期期艾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见他不想说,母亲便不问了。租了牛车,陪他进城。   因异族虎视,战事频发,便催生出十分发达的冶炼业。   所谓百辟成刀,除去好钢,冶炼也是重要的一环。锻造一途完全来自言传身教。火候一词,更是道尽其诀窍。   涿县属北,关外常有乌桓为乱,战事频繁,固良匠颇多。   小胖子的要求很奇怪,要锻一根百辟大针!   反正这个时代奇人异士辈出,所需亦大有不同。锻造一根针的要求似乎也不过分。只不过为何要百辟,良匠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位公子,锻此针需用花铁(花纹钢),料虽不多,却极费工,价格也高。”   “作价几何?”   “需一贯。”   “良刀一把,不过八百,这根针却要一贯?”小胖子不禁翻起白眼。   “公子说的是,可此针需百炼,颇耗力气,铸刀亦可成,以刀价折算,再加花铁,一贯亦不多。”   “何时能取?”   “约莫一月。”   “啥?”打根针竟然要一个月?   “确是如此。”   小胖子无语。让母亲付了订钱,这便怏怏离去。   提心吊胆的过了半个月,该来的早晚会来。白天又被三叔贯了大半碗虎血,晚上小胖子腹中轰鸣,这便爬起来如厕。   挑灯入厕,随即浑身一颤,愣在当场。   但见,绿釉马桶上坐一人。束袖、绑腿,着夜行衣。一把环首长刀斜倚墙边,双膝上还捧着个并发连弩!   银光闪闪的箭镞直指茅房入口,内急的小胖子一头撞在了枪口上!不对啊……当初设计的时候,不知分成了男厕和女厕的吗?   黑衣人踮着脚跟,鞋尖不停扣着青石板,弓起的上身几乎贴在膝上,双拳紧握,浑身直颤,牙齿更是被咬得嘎嘣作响。   许久,噗的一声污物落地,顿时浑身都透着轻松。   “呼——”黑夜人缓缓抬起头,正对上小胖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你都看见了。”   小胖子点了点头,小心问道:“你……便秘?”   “……”蒙面人眼睛缩了又缩,“干你何事。”   “本与我无关,不过你深夜不请自来,又不告而用,就与我有关了。”小胖子以手掩鼻,指了指踏板,“踩一下。”   黑衣人沿麻绳看了圈,这便试着一踩。   呼隆隆……清水涌出,将秽物冲走。蒙面人正奇间,小胖子又取来麻布,远远的递给他。   “何不用厕筹?”蒙面人似乎不忍使用。   “母亲手艺不精,多有倒刺,故而不用。”小胖子答道。   蒙面人轻轻向前移了半个身位,便伸手去拭臀。   “你是女人?”   “何以见得。”   小胖子笑道:“要是男子,多半会屁股朝天,胡乱揩净。”   “有理。”黑衣人提裤站起。   见她眉头微皱,小胖子又小心问道:“有痔?”   “嗯,隐疾难治。”女刺客大咧咧地说道。   “确实如此。”小胖子点了点头。   女刺客打量着小胖子家的便器,好奇地问道:“这是你做的?”   “对。”小胖子点了点头,“家里买不起塞鼻孔的小枣,又禁不起奇臭,所以才造了此物。”   “都是从书上学来的?”   “学以致用。”小胖子含糊作答。见女刺客又把闸门提起,任凭清水流出,这便说道:“一缸水仅够数天之用,被你浪费完了。”   “小气。不就是清水么,我帮你打满便是。”女刺客将抽水马桶的细节铭记在心,这便转身冲小胖子笑道:“你可知我所为何来?”   “取我性命。”小胖子面色如常。   “你不怕?”刺客甚奇。   “怕就不用死了么?”小胖子微微叹了口气。   “倒是实话。”银芒乍现。女刺客微笑着收刀入鞘。小胖子两眼一缩。看她熟练的手法,便知是个高手!   “姐姐确是奉命来了结你们母子的。不过嘛……”说到紧要关头,女刺客却卖起了关子。   “不过如何?”小胖子似嗅到了一声生机。   “不过用了你家茅厕后,姐姐改主意了。”女刺客盯着小胖子的双眼,轻声道:“天降奇才,杀之不详。”   “果真如此?”小胖子总觉得女刺客话中有话。   “呼——”女刺客拍了拍前额,“难道非要姐姐承认你纯真可爱,下不去手么?”   小胖子顿时脸红,讪笑不已。   “咦,你脸红了!”女刺客夸张的指向小胖子的前额。   “……”   见女子似要离去,小胖子忍不住问道:“还有别人来么?”   “涿县只我一人。我因故离去,才会另有人来。”捏了捏小胖子粉嘟嘟的脸蛋,女子自顾而去。   “蜂蜜能解便秘。”小胖子在她背后说到。   “当真?”   “当一百个真。”   再抬头,人已去。   冷风一吹,小胖子猛地打了个寒颤。根本不用摸,后背已尽湿。   双股颤颤,竟不听使唤。心揪在一处,小胖子靠着墙壁,缓缓倚坐下来,不停的喘着气。实在是太凶险!   “墩儿。”熟悉的呼唤隔着墙壁,柔柔的入耳。小胖子如遭雷击,猛然清醒。   心有猛虎,破闸而出。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胖小子竟标枪般立起。   “阿母,先回吧。我,一会就好。”小胖子亦隔墙答道。   “别着凉了。”   “孩儿知道了。”小胖子紧了紧袍带,心中再无一丝恐惧。生逢乱世,拼死也要护母亲周全!   再说,又不是没死过。再世为人,还有何所惧!   意识中那层膜被捅破,小胖子似重新认识了自己。   这个时代,还有谁的人生能如我般绚烂?   怕个甚?   肚中绞痛,起身向马桶走去。   这一泡热翔,拉的那叫一个,通透。 第014章 公孙剑器   “墩儿,为娘问过了。城里剑术最好的名唤公孙。”   “白马公孙?”小胖子脱口而出。   “非也,乃是从洛阳归老的公孙氏。”   公孙乃北地大姓,亲族众多。小胖子口中的白马公孙,貌似也还没成年吧。   “少时洛阳为伎,年老乃归。今闭门寡居于城南饮马巷,久已不收徒了。”母亲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与小胖子听。   “莫非是公孙剑舞?”小胖子挠了挠头,时间对不上啊。   “你也听说过?”   “这么说真是剑舞?”小胖子答非所问。   “没错。会宾客大宴,多请公孙氏舞剑助兴。在洛阳甚有名气。”对于小胖子的答非所问,母亲早已习惯。   “再有名气,不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小胖子叹了口气。   母亲噗嗤一笑:“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儿子说的不过是人之常情。”小胖子取回了订做的钢针,这便揣着向三叔家走去。   小马驹前些天刚刚断奶,已被刘武牵回了家。   见小胖子远远的走过来,小马驹撒开四蹄,欢快的迎了上来。三叔正在编草鞋,木屐太重,没有草鞋方便。和厕筹一样,编草鞋也算是一门手艺。   “三叔忙否?”   “不忙。墩儿有何事?”   “我想三叔帮我锻造个东西。”小胖子甚有礼节。   “何物?”三叔笑着起身。   三言两语,骂跑了神棍后,小胖子在楼桑村便成了公认的神童麒麟子。虽年幼,却没人敢把他当小孩看。三叔也不例外。   小胖子取出长针,“叔父,我想你帮我把它拉直,拧弯。”   做弹簧前,钢条要先经过拉丝。如此不但能是丝更均匀,亦能令钢丝更圆滑。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四人抬的釉陶便器,三叔单手拎起,颇有力气。找他正合适。   听完小胖子的叙说,钢髯大汉放声笑道:“这有何难!”用火钳夹住钢条两头,怒吼发力,钢条竟真被徐徐拉长!   后将一只钳柄竖起,钢丝一圈圈缠绕其上,再剪去两头,小胖子需要的弹簧分分钟便造好了!   “拿去!”虽然不知道这弯弯绕绕,究竟做什么用,不过人家可是神童,自然事出有因了!   就喜欢三叔直来直去的性子!   小胖子欢天喜地的离去,钢髯大汉呵呵一笑,又埋头手中的活计。   蝶翼机括、箭身卡扣、挡板铁片,也在别家分别打造完毕。安装袖箭的竹筒两头包铁,乃山竹杀青(烤干)后,裁切待用。   反复实验了弹簧的弹性限度后,小胖子终于确定了袖箭的长短。   年前三叔送来一把良弓和一壶箭,满二十支,足够小胖子挥霍的了。   嘭!   袖箭正中红心,入木三分。   二十步内,杀伤很可观。尤其在小胖子把箭头改成了圆锥型后,无论杀伤还是稳定性,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就是触发蝶翼机括有些困难。还必须用拇指按压,在小胖子看来,这完全不能接受。抬腕便射,才能攻其不备。   当着人面,把手缩在袖子里捣鼓半天,没有鬼才怪。   他无意间发现,只要攥紧拳头,手腕处就会有一根筋高高凸起。而且若是将拳头微微内压,凸起更加明显。   这便双眼一亮,开始着手改进。   蝶翼状的机括最终被敲打成内弯的弧形。如此只需令手筋凸起,便可击发!   为防止误射,只需转动捆绑在手臂上的箭筒,令机括离开手腕便可。只不过如此一来,用时就需提前准备。   小胖子很自信,这个时间还是有的。毕竟,现在的人砍人前,都要高叫一声‘来将通名’不是么。   试用了几次,小胖子终于明白为什么优秀的刺客都是九指了。因为指头实在妨碍腕刃弹出。   如今袖箭紧贴手腕,一不留心,就会伤着自己的拳头。   反反复复试了很多次,小胖子终于找到了拳头内弯最适合的尺寸。   挑灯入厕,一身夜行衣的女刺客,正愁眉苦脸的提着裤子。   “哇!”女刺客一蹦而起,“怎不敲门!”   小胖子摸了摸没出血的鼻子,吞着口水道:“进自家茅房,敲什么门?再说,我进的可是男厕。”   瞥了眼仍露在外面的半边雪臀,小胖子非礼勿视,“话说,你是不是改主意了?还是要取我性命?”   “哪有。”女刺客整理好衣裤,拭去鼻尖上的汗水,长出了口气道:“正好路过你家,便借茅房一用。”   见小胖子负手而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女刺客不禁笑道:“怎么,不信?”   “你次次不告而来,我岂能信。”小胖子暗中调整好机括,这便将手从背后拿出。   “夜深人静,难不成我还要大呼小叫曰:借你家茅厕一用?”女刺客反驳道。   想想也是。小胖子这边轻声问道:“还没好?”   “蜂蜜却有奇效。只不过最近痔疮发作,夜不能寐。”女刺客实言相告。   “忌辛辣肉食,多喝水。可用羊脂涂抹患处。”小胖子想了想道:“去寻一种名叫甘石的石头,此石凹凸不平,多孔似蜂巢。酥松易碎,无臭,味微涩,能浮于水,以体轻、质松,块大,色白或淡红者为佳。”   “甘石。”女刺客重复几遍,牢记心中。正要告辞,却被小胖子拦住。   “上次就欠我一缸水。”   “我不是不方便嘛,下次下次。”女刺客嬉笑。   小胖子翻了白眼,又想起一事:“对了,涿县饮马巷的公孙氏,你可听说过?”   “咦?”女刺客闻声回头:“你想学剑?”   “嗯。”小胖子实话实说:“防身。”   “呵!呵!”女刺客点头笑道:“古有赵女,剑法天成,居于山林,授剑法以士兵,助越王勾践灭吴。越王称其‘当世莫胜越女之剑’。”   “越女剑!”小胖子热血上涌。   “是咧,公孙氏便是当代越女剑传人。十年前名动京畿,被称为剑绝!”   “剑绝?”小胖子挠了挠头,“她不是舞伎么,怎么听起来像是游侠的诨名?”   “那还要从与剑宗王越的一战说起……”女刺客顿时八卦起来,“两人互击三百余合,以致双剑崩折,最后公孙惜败在王越使出的空手入白刃之下……” 第015章 平辈相交   “王越一战成名,武馆生意兴隆,身价水涨船高,名号更是从剑侠一路升到剑宗!”   小胖子耐心听她说完,这便问道:“你和她很熟?”   “谁?”女刺客还没从八卦中恢复过来。   “公孙氏啊。”   “我却不熟。倒是家父曾为她治过病,也算是世交。”女刺客很有些得意地笑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捎句话?”小胖子随口一说。   “公孙氏曾在剑断处立誓,终身不再言剑!”女刺客铿锵答道。   “那算了。”果然还是不收徒啊。   “不过嘛……”见小胖子一脸失望的表情,女刺客话锋一转,“家父与她有救命之恩,所以曾言……”   “何所言?”   “他日,家父若有所求,必有所应。”女刺客掷地有声。   “敢问姐姐,如何才能有求必应?”刘备急忙行礼。   见他举手投足一副小大人模样,还学人作揖,女刺客不禁笑道:“好啦,我这有块信物,你拿去给她。只说是‘钜鹿故人来求’,便可。”   钜鹿!小胖子眼睛缩了又缩。   因为作着揖,脸朝下,所以女刺客并没有看见他的表情。这便笑道:“若随了你的心愿,姐姐却不知,你该如何报答我?”   小胖子郑重的昂起头:“他日若为敌,我饶你不死。”   女刺客一愣,旋即格格笑道:“好好好。好弟弟,饶我三次可好?”   “一言为定。”小胖子亦笑。只不过比起笑起来花枝招展的女刺客,小胖子的笑中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信物是一个香囊。   嗅了嗅,还有余香。香味很特别,似乎加了麝香。这种香囊,若不知配方,很难作假。想来定是公孙氏活命所留。   钜鹿故人,不会是张教主本人吧。   关于黄巾起义,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貌似是一场穷苦人民翻身闹革命的正义之举,似乎不少史家也是如此认知的。不然也不会用起义这个偏褒义的词。   但是,站在中山王裔,汉室宗亲的角度来说,‘黄巾之乱’,根本就是自家的生死大敌!小胖子好死不死,偏偏家有一棵大桑树,还改名叫刘备!从此与黄巾军势不两立。起兵讨贼,那是必然!   送走女刺客,小胖子思绪万千。   事不宜迟,明天就去拜师。   女刺客动不动就在自家茅房出现。不啻于头悬利剑!   这种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小胖子一天都不想多尝!   从三叔那学来的骑术,小胖子每日不缀。如今已小成。老是劳烦母亲,小胖子自己也过意不去。再加上牛车花钱不说,脚程又慢。哪有一骑绝尘来的爽快。   对母亲只说是出去遛马,这便套上笼头、马鞍,穿上缰绳,将黄骠马牵了出来。   黄骠马颇通人性,又与小胖子人马情深,断不会抵触小主人的乘骑。   虽说乘骑的整个过程,已在驴身上练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可骑马还是头一遭。   小胖子年后又蹿高不少。不仔细看,或以为是半大小子。确是个实打实的童子。加上高桥马鞍和三阶软梯,采用后世速度赛骑师们的前蹲式骑乘法,身材矮小或也无妨。   打定主意,这便深吸一口气,踩着马镫上的三阶软梯,翻身而上。待坐稳,小胖子再深吸一口气。无需扬鞭,缰绳一抖,这便绝尘而去!   完美!   古代少有岔路一说。一条大道通南北。小胖子辨过方向,十余里的官路,纵马片刻即到。   难怪这个时代,马贵若斯!   见小胖子高头大马,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好在礼数周全,也不讨人厌。问清饮马巷所处,这便驱马离去。   城内不可纵马,这个规矩他还是知道的。   饮马巷前,有个石槽,很好认。   笃笃笃!   将马拴好,小胖子这便敲响了房门。   许久,并未有人应声。   正准备再敲,忽听头顶一声轻咳,“牵马来后院。”   再抬头,窗户紧闭,未见说话之人。   小胖子摇了摇头,这便牵马向后院走去。推了推,角门已开。把马牵去马厩,添了把草料,便寻路向后堂走去。   堂中只有一缁衣女盘膝静坐,小胖子踮着脚尖,走上前去:“敢问,公孙先生何在?”   “给我。”缁衣女缓缓睁开双眼,面无表情的伸出手。   小胖子随即醒悟,遂将香囊双手递了过去。   “故人可好。”女子闻了闻香囊,这便问道。   “一切安好。”小胖子一愣,“敢问……”   “你不是要寻我么?”   “什么!你是剑绝?”小胖子脱口而出,“不是说……十年前就已归老的么……”   “难不成非要老掉牙才可回家?”女子缓缓起身,竟有七尺之高(1.65米)!且皮肤白皙、鼻挺唇丰,细细看去,眼珠竟透着丝碧波!   显然有异族血统。   “所为何来?”女子居高发问。   “拜师学剑。”小胖子仰头答道。   “我已立誓不再言剑,如何收徒?”   “那……”小胖子挠了挠头,“可有转圜?”   “如何能转?”   小胖子想了想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道是先入为主。敢问先生,这两誓,哪个在前?”   “剑在囊前。”   “呃……”小胖子顿时语塞。逻辑很严密啊……   女子暗忖片刻后,又道:“即是故人,且与我有恩,你我便以平辈而论如何?”   小胖子顿时喜上眉梢,打蛇随棍上:“长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学剑无须拜师,且长姐传弟,亦属家事。如此勉强能说通。   女子似乎也手痒的很,这便折来两根树枝,开始授业。   “古有赵女,剑法天成。剑如人,剑心如人心。出剑随心所欲,如天马行空,如游龙入海,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身随意动,剑随心动,心剑合一,此乃吾门诀窍。”   “君子剑。”小胖子似有所悟。   “哦?你可当君子否?”女子问道。   “我随口一说。”小胖子汗颜。   “贩夫走卒,皆有剑心。若日日苦练,亦有所成。却未必是君子剑。”   “什么人练出什么剑。”小胖子醒悟。   “见你手,便知从未握过剑。今天先教几个简单的剑式,学会后再来。”   剑无非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扫。细细分拆,再经串联,便是剑式。   传徒,与其说是传招式,不如说是传经验。   砍人和被砍的经验。   谓大侠者,经百战,披千创,斩人无数,所得亦无非是经验。五花八门的兵器,人各有异的身高、臂长、气力、速度、弹跳、爆发力、乃至左右手。遇到这些对手,有经验的大侠,不等出剑,就能知晓路数,亦有破解之道。   逢战必胜,又心怀黎民,谓之侠也。   至于内功心法,一笑了之了。   当然,心法内功确是有的。只不过更偏向是诸如调整呼吸或者精神刺激之类,一种缓解疲劳的手段。没有白骨生肌,移江平海的神通。 第016章 白马公孙   将剑式牢记在心,又依模作样的刺了数次,公孙氏便遣小胖子回去。临行前,问其名,告知曰:岚。   公孙岚,好名字。   小胖子见时候尚早,便转向马市。   远远的就见人马嘶鸣,好不热闹。问过才知,最近都是如此。   “刘备!刘备!”还未近前,便有人高声呼喊。小胖子手搭凉棚伸长脖子看去,可不正是苏双!   待纵马上前,苏双早一把抓住缰绳。   母马亦识得苏双,亲昵的打着响鼻。   “哈哈!我就知道大黄死不了!”苏双从怀中抓出一把熟豆,喂给马吃。   “多谢。”小胖子抱拳行礼。   “对了,你也是来配马的吗?”   “配马?”小胖子一愣。   苏双将半把熟豆举起,“你看她食欲不振,烦躁嘶鸣,阴门肿胀,还有粘液流出……分明是发情了啊!”   “原来如此!”小胖子恍然大悟。   “哈哈,你来的确是巧,辽西公孙家送来一匹公马,甚是雄壮。独霸槽头,连踢带咬,已经伤了数十头公母马了!”   “母马也咬?”这倒是初闻。   “当然,你以为什么马都上啊!”苏双眨了眨眼,笑的很贼。   “那还是算了吧。”貌似怎么都是自家母马吃亏。   “公孙家那小子早已扬言,若能与之相配,愿赠金十块!”   小胖子不禁笑道:“母马配种,尚能孕小马,为公马花这么多钱,值得吗?”   “积欲伤身,若无母马消渴,公马亦不能长久!”苏双一本正经地说道。   “原来如此。”小胖子明白了。大爷的,敢情是买春来了!   “走,料此金必为你所得!”苏双牵马就走。   “呃……”   公孙家马场,圈地极阔。   帐篷连天,旌旗蔽日,进出都有侍卫跟随,甚有声势。   苏双混了个脸熟,指着刘备一阵比划,守卫便放其通行。   这便冲小胖子急急招手,刘备无奈,打马上前。   不等抵进马圈,一个半大少年便疾步奔出。“苏双,又是谁家的驽马,赶紧牵走,别污了我家白龙的眼。”   “瓒公子,这回来的可是千里驹!”苏双笑着行礼。   小胖子脱口而出:“公孙瓒!”   “正是本公子。足下是谁?”虽然小胖子衣着不鲜,少年仍不敢大意。竟敢直呼少爷名讳?   “涿县刘备。”   “可是中山王那支?”作为贵族,熟背各家族谱是必修的功课。目的嘛,多是为了防勋贵间因互不相识而结仇。大水冲了龙王庙,岂非不美。   “正是。”   “哦。”少年点了点头,这便横了小胖子一眼,“到底是皇亲贵胄,即便是失了爵位,也非比常人。”   显然是对直呼其名不满。小胖子这便下马行礼道:“乡下庶民,不懂规矩,请公子见谅。”   小胖子是故意这么说的。貌似公孙瓒母亲出身低微,他在家族中过的也不算好吧。   “不怪你。”果然,听闻庶民两字,公孙瓒这便消了怒气。   见小胖子的马确实雄壮,又欢喜道:“且去试试看,事若成,断少不了你的好处!”   果然,不等黄骠马近前,那匹通体洁白的雄马就急切的扬起前蹄,不停的刨着地。母马倒是风轻云淡的很。捡着四处散落的牧草,细嚼慢咽。   “嘿嘿!”苏双指着母马不停流水的后臀笑道:“倒是能装!”   剩下的事,不用多说,反复试探,撇撇清高,两匹马很快如胶似漆。   小胖子到底是雏儿,这种场面不忍直视。苏双却和公孙瓒两人贼眉鼠眼,边看边乐。   见小胖子低头不语,公孙瓒这便上前,搂着他的肩膀笑道:“刘备小弟,以后你就是我公孙瓒的兄弟了!”   “啥?”小胖子还没反应过来。   “你看,我们也算得上沾亲带故,叫我一声大哥,有何不妥?”说着还得意的指了指自家公马。   小胖子下意识的抬头,见白马正骑在黄骠马身上。   不禁怒道:“你占我便宜。”   “哪有,是我家白龙占你家大黄的便宜,哈哈!”公孙瓒仰头大笑,苏双也跟着嘿嘿傻笑。被小胖子瞪了一眼,这才讪讪的挠了挠头,止住了笑意。   “说好的金饼呢?”小胖子怒声质问。   “大丈夫一诺千金,十块金饼子而已,本公子还拿得出!”公孙瓒豪气的拍了拍胸脯。   本以为是庶出,过的不会如人意。怎么看起来,似乎颇为得势啊。小胖子想想旋即释然,若真如意,又岂会被遣来给马配种?   可说到底也是贵族之家,再不如意,也比寻常人家过得滋润。   一同面红耳赤的槽头大战后,大白马浑身犹如水涝。再看自家黄骠马,甩了甩马尾,闲庭信步的走到一旁吃草。   小胖子看过,水倒是不流了。   大白马只顾自己喘气,却正眼也不看母马一眼。听到小胖子的耳语,苏双笑道:“牲畜就是牲畜,难道还带回家,收入内室不成?”   接过公孙瓒送来的金饼,本欲分一半给苏双,却被他摇头拒绝。小胖子再三劝说,可他就是不接。逼急了,只说以后少不得麻烦他云云。   小胖子想了想,便塞进了鞍前的皮囊。左右看过,都是公孙家仆从,这便松了口气。怀揣十个金饼,小胖子很是忐忑。   公孙瓒客气的将小胖子送出自家马场,还叮嘱他明年一定再来,这才大笑而去。   问过才知,苏双无父无母,整日混迹马市,吃百家饭,算是被马市养大。小胖子力邀他同回楼桑村,并拍着胸脯保证阿母会视如己出,对他如何如何好,却被少年嬉笑着拒绝了。   那种笑容,小胖子很熟悉。以前的自己,也常常会摆出类似的微笑。   知其心意难改,小胖子叹了口气,遂打马离开。   苏双一直目送他出城,才转身折回马市。   虽有袖箭良马,小胖子还是提心吊胆了一路。好在马速极快,一般贼人望尘莫及,尾随也只会吃灰。   非一般的贼人,估计还看不上他怀里那十块金饼吧。   出门转了一圈,就带回十块金饼,饶是心宽的母亲,也瞪大了双眸。   小胖子嬉笑道:“儿别半日,阿母望穿秋水外加刮目相看了吧?”   “嗯!为娘确是要刮刮你的目,究竟钱从何来,还不如实招来!”耳朵一紧,小胖子顿时乐极生悲。   “母亲大人饶命——” 第017章 忽左忽右   关于三叔的食补理论,小胖子很有些保留意见。   吃哪长哪,如果成立的话,世界上还会有最萌身高差吗?信不信先两说,可为何最近给我吃的都是柱状物?   各种鞭类排队逆袭,小胖子欲死欲仙,欲哭无泪啊!   金饼倒是其次,那日将拜姐学剑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母亲,小胖子才免了那顿打。艺多不压身,这个时代,君子都是佩剑的。   于是,小胖子的作息再一次改变。隔几天就要去一趟县城,演练学会的剑式,再学几招新的回来。   三叔的骑射之术也是要学的,母亲默写的名篇也日日背诵不敢偷懒。还要去牧马……说起来刘武这家伙,有了小马驹就把大黄马甩到脑后去了。好在有了蜂蜜做诱饵,小伙伴们常给他捉虫割草,分担了不少。   听说小胖子学了剑击,三叔还特意给他做了把木剑。   在廊前像模像样的将剑式演练数遍,连母亲都拍手叫好。小胖子拭去额前汗珠,便心急火燎的牵马进城,片刻都耽误不得。   “路上小心些。”母亲的叮嘱追着钻入耳廓。小胖子高叫一声‘知道了’,便扬尘而去。   打马入城,直奔饮马巷。熟门熟路的从后门入,将马拴在槽头,又添了把精料,这才飞身冲向前堂。   胡乱甩掉麻鞋,刚跳上木板,忽然想起一事,这便轻手轻脚的向堂中走去。   果然,公孙岚正在闭目打坐。听说这叫养气。   小胖子在对面的蒲垫上盘膝而坐,托着下巴焦急的等着她睁眼。可时间一长,便熬不住了,旋即握剑在手,独自比划起来。   小胖子渐渐心无旁骛,练了一遍又一遍。   “谁教你这么使剑?”声音忽从背后响起,小胖子急忙收起木剑,转身行礼。   “我问你谁教你这么使剑。”公孙氏并指点了点小胖子持剑的右腕,又问道。   “这个……”小胖子惴惴,有什么不对么?   “我朝以右为尊,剑乃器中君子,所以常人多用右手。然,临阵搏杀讲究出其不意,攻之不备。不鸣则已,鸣必惊人。一击必中,中之即死。若击不中,远遁千里。”   “啊?”小胖子目瞪口呆。记得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啊。   “换左手。”   “哦!”小胖子忙将木剑交于左手。   这次连树枝都省了,公孙氏以左臂为剑,辗转腾挪,上下挥击。衣袖飘张,青丝乱舞,当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剑当以灵动制胜,其式无非缠,磕、崩、撩、截、搅、挂、扫、弹、牵……”   小胖子越看越糊涂。   公孙氏踏柱而上,又后翻落地,双脚为轴,长袖绕身疾舞,地板上的漆面竟被劲风割出无数道龙卷风般的螺旋线!   “柔能克刚。”公孙氏翩然止步,长裙、长袖、长发,纷落,动如脱兔,静若处子!   “……”小胖子无语。   那就练呗。   “眉心、咽喉、心、肝、胆、肾、肺……皆称要害。出剑要稳,准,狠。剑花亦可挽,只做虚招……”   又练了趟左手剑,将几式默记于心,公孙氏这便放他离去。   小胖子饭量渐长,家中存粮不多。本想从宗亲家购买,小胖子却嫌米中杂石太多,便趁学艺从县里米铺买了带回。   粱米一石四百钱,黍米一石三百钱。这是通价,各地略有差异,却也大差不差。小胖子各买了一石,伙计帮着搬上马背,这便打马回家。   路上越想越不对,朝令夕改这种状况,怎会发生在号称剑绝的……剑击大师身上。   不过先前看她以身舞剑,似乎也很有说服力啊。   不想,不想了,再练左手便是。   小胖子现在力气见长。一石米独自能扛。不劳母亲动手,麻利的倒进米缸。接过母亲递来的清水,小胖子沾唇抿了小口,这便急着去练剑。   因为惯用右手,所以对左手的控制要远逊前者。不过小胖子却很有毅力,几天下来硬是将剑式练到烂熟。   说起来,小胖子也可称得上根骨上佳,天资聪颖。   熟门熟路的拴马进屋,公孙氏又在打坐养气。等都懒得等了。这便取剑在手,独自耍了起来。   “谁教你如此使剑?”   “啊?”小胖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我上次跟你说的要诀,都置于脑后了吗?”公孙氏冷言质问。   “那个,岚姐姐……”小胖子不知道自己哪里又错了。   “剑,器也。可为庙堂之器,可为守圉之器。然冰炭不可同器,既习吾剑,为何还要阴学他法?”   “我……”小胖子当真无语!   “换右手。”   “哦。”小胖子还能如何,换成右手便是。   “交给你的几式,舞给我看看。”   好在小胖子记性不错,这便将右手剑式舞了起来。   “孺子可教。”公孙氏这才有了几分好脸色:“你先前说要练君子剑,我不求你为君子,但求你无愧本心。剑当以迅猛取胜,天下武艺,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出剑要刚、猛、疾。大巧不工。剑花无用,弃之弃之!”   “……”我可以吐槽吗?两次说的完全不一样哇!   小胖子彻底被玩坏了。   是夜,后院厕所,略有微光透出。   束袖、绑腿、黑巾蒙面,着夜行衣的女刺客,正端坐马桶,小胖子挑灯立在一旁,滔滔不绝的将学剑诸事说与她听。   言毕,女刺客不禁笑道:“这有何奇。左右手而已。”   “不仅是左右手的问题。”小胖子摇了摇头,“前一刻她说出剑要刚、猛、疾。后一刻却换成稳,准,狠……”   女刺客笑着摇了摇头,“右手剑刚、猛、疾,左手剑稳、准、狠。这分明是雌雄鸳鸯剑的路数啊!”   小胖子如遭雷击,幡然醒悟:“双股剑!”是了,历史上的自己,不就是用双股剑的吗!   “没错。”女刺客取麻布拭臀,眉头又是一皱。见她倒抽凉气,小胖子便问道:“还没好?”   “隐疾难愈。对了,石头我找到了,你看是与不是?”   小胖子一眼认出,“正是。”   “当如何用?”   “碾成粉末,用纱囊包裹,蘸清水轻拭患处,然后用油膏涂抹,一日或三五次,久必能愈。”   “好,我记下了。”女刺客这便告辞离开。   “又不打水。”这次快到小胖子连开口的机会都没。 第018章 张家小胖   小胖子演义中用的兵器确是雌雄鸳鸯剑。据说鸳剑长三尺七寸,鸯剑长三尺四寸,利可断金。不过正史却无此说。   一通百通,公孙先生如此做,就是要分练他的左右手。   这便央求三叔又做了把重剑样式的木剑。如此右重左轻,交替练习,日日不缀。   两套剑式都练到纯熟,小胖子这便拍马赶往县城,再去学艺。   进屋一看,公孙氏果然在打坐。   小胖子取剑在手,一左一右,放在身前。   耐着性子等公孙氏收功,这便行礼问道:“岚姐姐,今天练哪只手?”   “自然是左手。因何唤我岚姐姐?记住,吾名烟。”   “……”小胖子再次无语。   又学了几招剑式,熟记后便起身告辞。行至半道,小胖子又打马返回。   “烟……”   “嗯?”   “岚姐姐,右手剑却还没教。”   “且取剑来。”   小胖子忙将新制的重剑递了过去。公孙氏只手接过,轻轻掂了掂,这便舞了几式。   “看明白了么?”   “嗯。”小胖子接过重剑,依样临摹,等全部记住,便告辞离去。   每日他练习最多的就是左手。因为左手远没有右手灵活有力。前院雕着盘龙,颇为不便。现在练剑都在后院。   温故而知新。本意是说温习学过的知识进而又能从中获得新的理解与体会,不过在小胖子看来,温习故有的剑式,就能自然而然的带出新剑式。水到渠成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左手剑也越使越顺。   何时能双剑合璧?   一念至此,小胖子顿时心痒难耐。   这便跃跃欲试。   双手平伸,双剑徐徐外扩,又缓缓收拢在身前。左右两只眼,分别随剑锋走了个来回,小胖子险些把自己挤成斗鸡眼。   不对。试着舞了几式,发现双剑交击,相互羁绊,脚步亦不稳。踉踉跄跄,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   这一下可摔得不轻。连人带剑轰然落地,麻鞋都飞出去老远。   索性躺在地上不起来。   不能合用,还练什么双剑。不对,鸳鸯、鸳鸯,不都是比翼齐飞的么?   这么猛然做起,在脑海中细细回忆所学剑式。   双剑合璧,合,壁……   如何才能合成一面墙壁。小胖子似乎看见犬牙交错的两面墙缓缓对冲。峰对谷,谷纳峰,凹陷对突冲!   “拉链!应该像拉链那般!”小胖子脑筋飞转,“我先练了几式右手剑,然后才练左手!若是先舞重剑……”   小胖子仗剑而起,双剑交叉,立于胸前。右手剑式舞过,心随意动,左手剑竟自行加入!   右剑刚、猛、疾,左剑稳、准、狠!   小胖子越舞越快,越舞越疾,先时人控剑,后者剑弄人!   重剑劈、砍、崩、格,洗、截、压、扫!   细剑缠、磕、撩、挂,刺、弹、牵,搅!   重剑在前,如螳臂当车;细剑藏后,似蜂尾毒针!   “螳螂臂当车,黄蜂尾后针!哈哈……”小胖子一通百通,放声大笑。   正在前堂补衣的母亲闻声抬头,侧耳听了又听,旋即微笑着哼起歌来。   平日如水,又到桑葚满枝时节。   昨日刚学来几式新剑式,今天便起了个大早,在后院研习。忽听前院门响,这便停了剑式,奔了上来。   打开侧门,发现一辆马车已停在门前。   赶车的老叟正扶着个锦衣小妇人,走下马车。披风侧落,又见女子怀中还抱着个年约二三岁的孩童。   “阿母,就是这家么?”   “就是这家。”瞥了眼气派的门阙,小妇人不禁愁上眉头,“公子,我们还是回吧。若被夫君知晓,贱妾这顿板子却是逃不了了。”   “无妨。我不说,你不说,张翁耳聋亦不会说,父亲大人如何知晓?”肉嘟嘟的小手从妇人怀里伸出,这便作势向地下栽去。   妇人急忙屈膝,将他放在地上。   “慢些,此地不比家里,小心别踩着泥。”   “不碍事,不碍事。”梳着冲天辫的小胖子浑身雪白粉嫩,穿着红配绿的肚兜和开裆裤,额前还点着个大红胭脂,活脱脱的散财童子。   配色虽不敢恭维,料子却是一等一的好。虽有逾制的嫌疑,不过如今稍有些钱银的人家,大体都是如此穿着。   “刚才是谁敲门?”小胖子倚在门边问道。   “正是小老汉。”咦,谁说他耳聋来着。   “所为何来?”小胖子这便问道。   “有道是有朋自远方,不亦乐乎。”小胖孩出口成章,“何不开中门迎客?”   小胖子一愣,正想反驳,耳朵却被人轻轻提起。不用说,正是阿母。   “还不去开门。”母亲嗔道。   “哦。”钉满门钉的中门颇重,好在小胖子也颇有力气,开门迎客。   老叟挥动马鞭,将马车赶进门去。   妇人已搂着小胖孩先行进入。母子俩迎客进堂。宾主落座,那妇人只顾饮水,却不见抬头说话。而小胖孩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阿母看。   母亲正欲询问,小胖孩已先开口了,“难怪父亲大人整日看你的画像。你可愿做我的阿母吗?”   与他一起来的妇人,险些将入口的清水全喷出来。   而小胖子的母亲也是目瞪口呆,一时没回过神来。   就更别提小胖子了。   这便笑道:“阿母只有一个,哪有人胡乱认母的?”   “你是说她么?”小胖孩指着身旁妇人说道:“她是我的食母(乳母)。”   小胖子笑道:“你的生母呢?”   “阿母不在了。”小胖孩表情一黯,却又童声问道:“如何,干也不干?”   不等小胖子开口,母亲便一口回绝:“你是涿县张家子吧?回去告诉你父亲,我断不会再嫁,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不料小胖孩却瘪了嘴,“我是偷跑出来的,父亲大人并不知情。”   儿子给老子说亲,这倒奇了。   不等小胖子追问,张家子一股脑的将原委道出:“那日看到挂在父亲大人榻上的画像,便觉得好喜欢,所以就央求阿母带我来找你……”   莫非阿母跟张屠亡妻长得很像?   小胖子忍不住问道:“小娃儿,你叫什么?”   “张飞。” 第019章 同胞兄弟   小胖子猛然后仰。   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对,貌似不能用在这里。   瞥了眼刘备,母亲柔声说道:“我已有子,断不会舍他而去。试想,若是你母离你而去,你又作何想?”   张小胖顿时眼泪啪嗒,垂头不语。   “这位夫人,请回吧。今日之事,断不会被外人知晓。”母亲准备送客。   “是,是!”那妇人连连点头,虽衣着华丽,不过显然是小妾之流,平日低眉顺眼惯了。   不料还没等妇人伸手来抱,张小胖便放声大哭起来。尤其是刚张嘴那一声爆音,宛如九天落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之响。   纵那妇人千般哄骗,小胖孩就是哭个不停。   小胖子和母亲相对而视,都露出一丝无奈。   没办法,只能陪坐一旁。   许久,等张小胖渐渐止住哭泣。好么,身前地板竟积了一摊水!   刘备刚想开口,不料张小胖嘴一瘪:“阿母,吃奶。”   那妇人也是溺爱。又或许见刘备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便当堂宽衣,抱着张小胖喂起奶来。   张小胖吃相更差。   听到儿子吞口水的声音,母亲这便摇了摇头,也把他招过来,背过身去,松衣喂奶。话说张小胖更小。不过二三岁的童子。母亲亦不必避讳。   话说,自己也是被母亲很溺爱的吧。乳母喂养的孩子,多半都是胖的。刘小胖和张小胖的情况略有不同。之所以被母亲哺乳到六岁,那是因小时候家贫,母亲穷尽办法,生怕短了他的衣食。因而刘小胖奶瘾颇大。   只要一吃奶,整个人就晕乎乎的,似被催眠一般。往日的聪颖机灵全然不见,昏昏沉沉,宛如飘在云端。   吃完一边,歪头却见张小胖正蹲在身旁,托着下巴,舔着嘴唇看着他。   小胖子这便翻着白眼问道:“又想干嘛?”   “哥哥,能给我吃一口么?”   “……”小胖子顿时张大了嘴吧,“你这个要求也太过分了吧。”   母亲却被他逗笑:“来吧,反正哥哥都吃了也不饱。”   那妇人千恩万谢,抱着打着奶嗝的张小胖告辞离开。小胖子送出中门,望着远去的马车喃喃道:“张小胖,看来你这辈子注定是我刘备的兄弟。”   转念一想:“张小胖不是黑脸吗,怎么粉嘟嘟的好似瓷娃娃……”   最近刘备有些小烦。   张小胖隔三岔五的来蹭奶。害的自己连半饱都吃不了。母亲也趁机为他断奶。刘小胖年岁渐长,家境日渐转好,再加上平日种种超越年纪的表现,母亲终于能狠下心来。   前几次那妇人还跟来,最近连跟都不跟了。张小胖就这么独自一人,被老仆用马车拉来。而他那个屠夫父亲,也是不闻不问。小胖子不信,都这么久了,他还不知道?如此装聋作哑,貌似是想借张小胖来个曲线救国?   所图不小啊……   张小胖越来越黏人。奇就奇在,黏的不是母亲,而是他刘备。到底是两三岁的孩子,童心未泯。离开了自家老宅,乡下处处都透着的新鲜劲儿,让他欲罢不能,根本没有抵抗力。   遛马马,捉捉虫,学着小伙伴们爬爬树。爬不上就哭,只要扔一个满是桑葚的嫩枝,哭声立马止住。   屡试不爽。   刘备便会滑下来,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张小胖,你吃了阿母的奶,以后就是我刘备的兄弟了。知道吗?”   “知道。”桑葚吃到满嘴流汁的张小胖,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重重的点头。   看他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刘备顿觉好受不少。   “桑葚不能多吃。”这次换女刺客挑灯。   “为什么?”小胖子问道。   “有碍生长。”   “当真?”   “当一百个真。家父曾遇到过一个病患。五短身材,却头大如斗,双手过膝……”   “吃桑葚吃的?”小胖子吞了口口水。   “嗯,那人嗜葚如命。早晚必食,还会晒干以被无果时节食用。年十六却还没有七八岁的孩童高……”   听的小胖子汗都下来了。   女刺客却话锋一转,“什么东西多食都伤身,其他蔬果也是一样的。”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双手过膝原来是畸形。是了,如将十六岁少年的手臂装在七八岁的孩童身上,可不就过膝了么……这么说来,我的身高远不该是七尺啊……”   “剑练的如何?”见小胖子双眼溜溜乱转,女刺客便换了话题。   “就那样吧。”小胖子还没从头大如斗,双手过膝的噩梦中醒过来。   “嗯,不急。你还小,有的是时间。”女刺客柔声道:“你给我的方子却有奇效。唉,饶是家父亦不知甘石能治痔。你果然天纵奇才。对了,能告诉我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么?”   “忘记了,看书太多,哪还记得。况且家中许多书简残缺不全,甚至还有被纵火焚烧的痕迹……”小胖子顾左右而言他。   女刺客暗叹一口气,“你不愿说,我以后就不问。记住,只要我在,没人能动你半根寒毛。”   小胖子心中一暖,这便说道:“记得打水。”   “什么?我说的如此言真意切,你还让我打水?”   “都第几次了,你还好意思?”小胖子咬死不松口。   “我这不是旧疾初愈,不敢太过操劳嘛。”将灯笼塞给小胖子,女刺客这便准备开溜。   “先别走,我还有事拜托你。”   “何事?”女刺客闻声停步。   “帮我找些杜鹃花的种子,最好什么颜色都有。”   “好。”   送走女刺客,小胖子便挑灯出了厕所,来到后院。   此时月满中天,如水银泻地。小胖子心血来潮,这便以灯为剑,舞弄起来。   剑式一起,顿时心如止水。   小胖子辗转腾挪,个头虽小,却颇有气势。待剑式舞尽,小胖子猛然定身。   灯笼带着手臂,犹在漂移。脱手的瞬间,小胖子轻轻一握,这便牢牢抓在掌心。此时,心思才随灯笼一起归位。意犹未尽,无论身体还是灵魂,亦或是掌中灯,都一样的饥渴难耐。   公孙先生唤作剑绝。   想必那些见过她剑舞的人,都已绝了习剑的念想了吧。又听女刺客说,公孙先生更绝的是她的人。无数公子良人,皇亲贵胄,掷千金博一笑,等来的确是那一剑的决绝。用女刺客的话来说,先生的心才是那把最锋利的剑。而这个时代,卖艺不卖身,就像喝凉水一样平常。卖艺又卖身,才会让人奇怪。   原因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价高者得。断没有贱卖自己的道理。   这种情节,似乎可以归之为野心。而有野心的人,开价一般都比较高的。   心中思绪万千,却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唉,睡觉,睡觉。 第020章 互不相识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短了睡眠。小胖子说到底,还没到七岁。   黄骠马又有身孕的消息,也被刘武传了出去。今天一大早,许久没见到的二叔,便带着大兄刘文登门。   所求亦是腹中驹。   “大嫂,令侄不日便要去县中就学,往来颇为不便。您看……”   母亲笑道:“马驹明年才生,且仍需数年方可长成,如何赶得上?”   “这……”二叔顿时语塞,却仍强辩道:“学业亦不是旦夕而就,总是来得及,来得及。”   母亲点了点头,又转向刘备。   见大兄刘文的目光也投向自己,小胖子想了想道:“二叔,一匹马而已,给了也就给了。只是先前三叔所付颇多,同为兄弟……”   “我比他年长,想来他也不会说什么。”二叔急忙说道。   “话虽没错,可家父才是长兄啊。父虽亡,母健在。若厚此薄彼,必遭人闲话。”   “这……”二叔抚须不语。倒忘了这一茬。   “三弟,此马作价几何?”大兄刘文忍不住问道。   “良马二十万钱。”小胖子笑道:“你我兄弟,我便打个对折。”   “那也要一百贯。”刘文双眼一暗。这笔巨款,不是普通人家能拿出来的。   二叔叹了口气,再不提买马。这便闲聊几句,托辞离开。   送走二人,母亲小声问道:“三叔亦不过给了十贯。”   “阿母,三叔刚直豪爽,我与他对路。二叔……”小胖子摇了摇头,“先前父亲久病卧床,你便把良田托给二叔代管,如今数年已去,你可收到半分粮钱?”   “话虽如此……”   “母亲,楼桑村刘氏聚集,大多沾亲带故。若不绝了二叔之念,日后可有的烦了。”   “有理。”母亲再不言语。   其实,据母亲所说,她也不是没找二叔要过田。但被二叔拒绝了,而且还是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拒绝了。   二叔的逻辑是这样的:首先,田不是我向你索要,而是你甘心送与我的。其次,这田你已无力耕种,日久必定荒废。给我,却能季季大熟,断不会使其荒废。再次,此田乃刘氏祖传,转给我,也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最后,既给了我,这田便属了我。不是你的东西,又该如何要回?   不得不说,这个逻辑很严密。   就好比一个强盗对苦主说,不是我的刀要杀你,而是你自己撞到了刀口上……   反正刘备对这个二叔很没有好感。尤其是听说,母亲改嫁这件事上,他亦十分热心之后。   刘备虽小,却爱恨分明。   骑怀孕的母马,据说会被人瞧不起。   好在三叔把自家的乌桓战马借给了他。小胖子每隔数日就要出趟门,已是楼桑村妇孺皆知的秘密。   将马拴在后院马厩,小胖子深吸一口气,向堂中走去。   公孙氏依旧在打坐。   小胖子面对而跪,静静的等她自省。   “你来了。”许久,公孙氏缓缓睁开眼。   先不急着答话,待细细品味过女子说话的音调和语速后,才行礼道:“烟姐姐好。”   “嗯,把先前所学,温习一遍。”   小胖子暗出了口气,又猜对了。这便麻利的取出细剑,左手演练起来。自从那晚悟出黄蜂尾后针,小胖子一通百通,这柄刺剑舞得越发顺手。   基本剑式不过先前所说的那几种。只是各家剑术侧重点不同而已。号称稳准狠的刺剑,比起大开大合的重剑,少了诸如劈、砍、崩此类的发力式,而是侧重如缠、刺、弹这样的技巧式。   再辅以公孙氏心口相传,小胖子进步很快。   演练完,公孙氏接过小胖子递来的细剑,又舞了几招新式。   这套剑法,小胖子日日演练,可称纯熟。公孙氏剑式一起,这便在脑海中与先前所学自动勾连。   感觉就像是断肢续接,本就该是他的一样。   “习给我看。”细剑重回小胖子手中。   练了数遍,公孙氏点了点头,自去打坐不提。小胖子也不急着走,细细揣摩,反复练习,以求融会贯通。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小胖子这便撤剑收功,复又跪在公孙氏身前。   “来了?”   “岚姐姐安好。”先前是烟,这次多半是岚。   “我自然很好。先把剑式演练一遍,若是再出错,我心情就会不好。谁让我的心情不好了……”   “您就会让那人万般不好。”小胖子麻利的取出重剑。   “贫嘴。”   将脑袋清空,小胖子右手握剑,奋力劈出!   “剑式都对,但气势不对。义无反顾和孤注一掷,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小胖子拭汗问道。   “不同之处,在于信或不信。”公孙岚的性格更开朗。而且也会和小胖子时不时的开个玩笑。虽然多半都是很冷很冷的冷笑话。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你的剑刚猛无匹,可斩神魔。不信,你的剑色内厉荏,终无一用。”   “哦。”小胖子默记在心,却有一事不吐不快,“岚姐姐,你可识得公孙烟?”   “不识。”公孙氏断然摇头。   “当真?”小胖子停下手中剑。   “当真。”   “哦……”   后院茅房。   “公孙先生,一个名烟,一个曰岚。分别传我左右手之剑。我已问过,她们却并不识得对方。”   “这倒是奇了。同一个身体,有两个人,而这两人还相互不识。”女刺客熟练的踩下脚踏,提裤站起。   看动作,观表情,果然隐疾已愈。浑身爽利。   “一人二格并不奇怪,精神分裂而已。我只是担心,这样没问题么?”小胖子道出了心中所虑。   “那我帮你问问。”说着,女刺客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木匣。“你要的东西。”   小胖子侧身打开,一朵盛开的黄杜鹃正静静的躺在绒垫上。   “你其实是想要它吧?还诓我说什么杜鹃花种子。”女刺客没好气地说道:“羊踯躅能祛风镇痛,亦能使人中毒麻痹,全身动弹不得。”   见小胖子双眼雪亮,女刺客忽然说道:“你不是想用来对付我吧?”   “没准,也不想想,你都欠我几缸水了。”小胖子丢了个白眼。   “借口,全是借口。趁我不备,将我麻翻,然后行苟且之事……”女刺客一拍脑门,“你……莫非看上我了?”   “……”   “你这是默认喽?” 第021章 脸怎么黑   送走女刺客,小胖子叹了口气,他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正如女刺客所说,小胖子想要的其实就是名叫‘羊踯躅’或者叫‘羊不吃草’的黄杜鹃。不给种子,只给了一株花。显然,背后那人不想小胖子拥有超过他预期的药量。   据说,华佗的麻佛散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就是羊踯躅。小胖子担心袖箭威力不足,所以才想到了淬毒。   比起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把人麻翻也更对小胖子的胃口。   一大早,大门便被人重重的擂响。   开门一看,正是二哥刘武。   “三弟,快!阿爹猎到了,猎到了!”   “熊罴?”小胖子顿时来了精神。   “嗯!中了陷坑,被阿爹一箭射穿了眼珠子。”刘武兴奋的比划着。   “走,去看看!”没等小胖子出门,忽听一声鞭响,张小胖家的马车又到了。老叟,怎一次比一次快?   “大哥。”张小胖叫顺嘴了。   “小胖,阿母在堂上,你自去。”说完便走,不料却被张小胖一把扯住袖子。这家伙,力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怎都甩不脱。   “大哥,我也要去。”人都快被提起来了,可就是不撒手。   “好好好,大哥带你去。”刘备还能怎样,这便点头答应。张小胖乐呵呵的被刘备牵着往村中奔去。   远远的就见三叔家门口已围满了人。就连向来足不出户的大兄刘文也来了。   “三弟,快来。”虽没有买成马,可刘文对刘备的态度却始终没变。   这让刘备多少有些惭愧。   “大兄。”   见刘氏麒麟子到来,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等看清里面的状况,小胖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小山一样的匍匐在哪儿的,你说是熊?!   大象还差不多。   漆黑的毛发虽凌乱,却泛着令人胆寒的油光。因是趴伏的关系,小胖子只能看到宽厚的背脊和厚厚的槽头肉。脑袋一丁点都没看见!   哦,后面的皮毛堆里,还露出半只熊爪。小胖子比划了下,虽然熊掌大半染泥,可乌黑的爪刃竟比自己的小手臂还长!   “这头熊恐怕有千斤吧。”小胖子吞着口水。   “只多不少!”声音从肉山下传出,黑熊忽然动了动,惹来一片骚乱。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退了退,仿佛这野兽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   结果,从黑熊腹中钻出来的却是劈头带脸,浑身是血的三叔。   只见钢髯大汉手握尖刀,抹脸大笑:“好一颗熊胆!”   说着,一颗血淋淋的囊球便被他举在手中。与黑绿的胆囊不同,这只熊胆迎着日光,竟金色透光,亮如琥珀!   “竟是一颗金胆!”老族长也来了。   “阿公,何为金胆。”人群中有人问道。   “金胆又名铜胆,百年难遇,乃上上之品。服之强筋健骨,固本培元……”不等老族长回答,三叔乐呵呵的把熊胆洗净,这便冲躲在人群中的小胖子招了招手。   “我?”小胖子欲哭无泪。他实在是吃怕了啊!   金灿灿的熊胆在三叔手里晃来晃去,小胖子好一阵目眩。   三叔这人,直性子。只要他觉着好,非要你吃了不可。不吃就灌,从不费口舌讲什么鸟道理。   小胖子自觉躲不过,这便挪了过去。   从三叔手中接过苦胆,入手便是一沉。轻轻托了托,还是热烘烘的。   长痛不如短痛。小胖子拒绝了三叔递来的削尖的麦秸管,仰头将整只胆吞了下去。   “哦……”伴着所有人的惊呼,热腾腾的胆囊一入口,小胖子止不住的恶心。强行下咽,狗熊胆这便卡在了嗓子眼,又随翻涌的胃液猛地喷出!   噗——   小胖子吐着酸水,扑通跪地。   顿时惹来笑声一片。   “弘家子,这可是好东西,切莫浪费。”   “就是、就是,阿爹说了,吃了就变狗熊。”   “混小子,老子明明是说吃了‘那里’,就变成狗熊……”   “哇哈哈……”   污言秽语不要听。瞥了眼正用麻布抹脸的三叔,小胖子准备试试麦秸。   正待起身,忽然手臂一重。低头看去,好嘛,张小胖正叼着熊胆,青蛙般被刘备提在半空!   “张小胖!”刘备喜从天降。果然是一奶同胞!这分明是抢奶抢习惯了哇!   噗——   金色的胆汁,猛从鼻孔喷出。小胖子苦的整张脸都挤到了一处。   “快松嘴!”老族长恨得直跺脚,“这是谁家的娃!竟敢在老夫面前争食!还不速速松口!”   三叔也一脸痛惜。   反正除了刘备,所有人都气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张小胖煮了吃了!   越是这样,张小胖越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搞死不松口!   就这么被吊着,鼓起腮帮,一口一口,将胆汁咽下肚气。苦的眼泪都出来了。   刘备才知道,张小胖不仅小手有劲,这牙口也非比常人!   吮了又吮,吸了又吸,脸都绿了的张小胖,这才憨憨一笑,扑通坠地。   低头再看,手中只剩一层轻飘飘的囊皮。好么,一整颗胆汁下肚了哇!   “三叔,他没事吧?”穿着开裆裤的张小胖,雏鸟正冲天。浑身由红转绿,又由绿变紫,跟着如乌云压顶,一片漆黑……   “熊胆至阳之物,这娃儿火气本就大,许是补过头了。”三叔叹了口气,“可惜了这颗好胆。”   最气的莫过老族长。竟然有人在他眼前虎口夺食。而且夺的还是刘氏麒麟子的吃食!这不是剜他的心头肉吗!   骂了一圈,却都不知这是谁家的逆子。   等他消消火,刘备这才开口说道:“乃是涿县张屠家的公子。”   “呸!一个杀猪宰羊的贱户,还敢自称公子!来人,给我绑了,乱棍打死!”   “阿公,先放血,说不定药效还在。”这便有人接过三叔手中的牛耳尖刀,卷袖冲了上去。   “且慢!”刘备一声大喝,挡在张小胖身前。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这便冲老族长遥遥一礼:“张飞,我弟也。少不更事,才有此举。在他心中,此胆亦和桑果儿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嬉闹之举。我刘氏乃涿县高门贵胄,岂能与一幼童一般见识?”   “九叔,吃都吃了,算了吧。”三叔亦开口劝道。   老族长跺了跺脚:“我非为一胆矣!你等可知,我涿县刘氏因何沦落至此?先人之失,自不便说。可后人又有几个能为祖宗长脸?我等乃国姓,却沦落如斯!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幸老天垂怜,使我刘氏得此子,若不珍爱,天必谴之!事若至此,中兴何盼,复爵何望?”   众人面露愧色,许多人还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小胖子多少有些理解了何谓,宗族。   这便出声道:“叔公,所求便是复爵么?”   “正是!”老族长说道伤心处,正以袖拭泪。   “好,刘备在此立誓,早晚必复爵!”   “当真?”挥袖止住众人,老族长双目如炬。   “大丈夫一诺千金,纵百死不悔!” 第022章 我记下了   复爵?   那是简单的事么?   想刘备起兵剿黄巾时,砍瓜切菜,不知收了多少颗脑袋,最后不才混了个安喜县尉。然后督邮一到,索贿没索贿不清楚,反正连县尉也没得当了。   再说,张王李赵遍地刘,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算了,先安安稳稳长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早晚必复爵,可早可晚,你懂的,对吧。   赶马车的老叟已先行折回了。浑身黢黑的小胖子送给他,他却推说什么老眼昏花,不敢相认,要回去找家主定夺。   也是。早上还是个白胖的瓷娃娃,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黑炭头。变戏法也没这么快吧。而且浑身滚烫,嘴皮子都裂了。能不能醒过来还两说。万一死在自己车上,老叟算是活到头了吧。   马车一走,母子俩便搬出浴盆,提井水灌满,把张小胖子放进去降温。   不久,一匹乌黑大马急急冲入村口。   上面跳下来的大汉,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黑纱裹头,着一身缁衣,阔步而入。   入门却被盘龙地砖一震,这便收拢了怒气,站在院中抱拳道:“涿县张屠,来寻独子。”   “张世叔来了。”刘备这便笑脸迎出。   “商贾贱户,不敢高攀。”大汉瓮声道:“犬子何在?”   “吃了颗黑熊胆,正在堂中酣睡。”刘备执晚辈礼,请其入内。   “哦?”大汉一愣。他是屠户,自然识得此物。   这便脱靴入堂,但见一黑娃浑身赤裸,仰卧盆中,旁边还有个年轻妇人在给他不停泼水。   “夫人。”大汉顿时心中一宽。   “张君。”母亲起身回礼。   “不敢称君,夫人叫我张屠便是。”大汉走到浴盆边,细细查看了张小胖的状况后,这便将其抱起,告辞离开。   “今受大恩,必将厚报。”   小胖子挠了挠头,这句话我该怎么理解?   黑熊胆的成份有什么,小胖子其实并不清楚。而且貌似熊胆里的很多成分,都是可以被其他药物替代的。所以,后世对活熊取胆一直非议颇多。然而,今日观之,貌似药性很烈啊。张小胖浑身火烫,小脸黢黑,分明受到某种霸道的激素,刺激所致!   就不知这霸道的药效,是好还是坏。   “三弟!”门外忽然响起刘武的呼唤,小胖子这便清空思绪,走出门去。   原来三叔已剥了熊皮,让刘武给送过来。厚厚的熊皮还没有经过硝制,血淋淋的堆在一起,油光光的根根竖起,仍冲小胖子泛着凶光。   “三弟,俺家没有芒硝,俺爹让你拿到城里的皮毛铺子硝制去。”   “知道了。”小胖子点了点头,还是仍不住问道:“二哥,张小胖误食熊胆,会不会出事?”   “不会!”说到那颗熊胆,饶是刘武也一脸心痛:“听俺娘说,俺爹小时候也吃过一颗。成色比这个差了些……”   “三叔也吃过?”小胖子双眼一亮。   “是啊。”刘武麻利的点了点头,“俺爹小时候体弱,吃了颗熊胆才好起来。听九叔公(老族长)说,当时也发了高烧,白净的脸蛋一夜变的蜡黄,后来还长出好一把钢髯!”   莫非是雄性激素!   小胖子幡然醒悟。要说野生就是野生。长在深山的人参能续命,可种在地里却只能当萝卜吃。   药效是其一。其二嘛,后世人的体质远比不上此时啊!自打见过自家三叔,小胖子对生裂虎豹,倒拽牛尾什么的,越发信了。   思绪万千,心情却越发平静下来。张小胖的父亲定也是知道自家儿子占了大便宜,才有报恩一说。转念一想,自己若是满胸黑毛,颌下再有一把钢髯……   万幸,万幸!   涿县张氏历代行的都是杀猪宰牛羊的刀口营生,对飞禽走兽颇有心得。据说张小胖被他爹抱回去后,便整日泡在一个大药桶里。   想来这个张家祖传的药浴,定大有神通。   只可惜好端端的瓷娃娃被烧成了黑炭头,传说中的猛张飞竟是被自己一手造成。这叫不叫造化弄人?   “金胆?”女刺客双眼微微一睁,“炙阳之物,食之大补。服后浑身如火,肌肤干裂,久之如蛇蜕皮,若能熬过,则发肤再生,脱胎换骨。”   “只可惜浑身黢黑,不复先前。”小胖子心有余悸。他宁愿做个凡人,也不想如此脱胎换骨。   “昂昂莽汉,赳赳丈夫,自然要黑些,不然还能震住谁来,白有什么好?”女刺客反驳。   “你以为是打家劫舍,剪径杀人啊。”小胖子翻眼驳回。   “这世道……”女刺客刚起了个头,便急急收声,“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平白无用,还污了你的耳朵。”   小胖子也不追问,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公孙先生的病愈发厉害了。”   女刺客也叹了口气,“父亲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如此不停变换,心智被夺是迟早的事。”   “可有办法?”小胖子急忙问道。   “破而后立。”想来这是女刺客听来的原话。再追问,她也只做摇头不知了。   如何破,又如何立?   小胖子想了许久,却仍是百思不解。   再抬头,正对上女刺客目光复杂的双眸。   “你……要复爵?”   “嗯。”小胖子一点都不意外。说这话时全村老少大多在场,女刺客知道亦非难事。   “我倒是忘了,你也算是王亲贵胄。”   “什么叫算是?我本来就是好不好。”小胖子又丢了个白眼。   “张王李赵遍地刘。”女刺客一声轻笑,“当年王莽篡汉,对皇室大肆屠戮,天下百姓闻刘色变,刘氏族人人纷纷改姓迁屋以避祸。后光武中兴,令复姓刘。此令一出,刘氏自弹冠相庆,而非刘姓百姓亦纷纷效仿。所以才有了‘张王李赵遍地刘’之说。现在算算,已过两百年,往日不可追,你怎知自己一脉不是改姓刘?”   “族谱族亲俱在。左右乡邻皆可为证,又岂能有错?”小胖子自少表面上坚信不疑。再说,村中不还有一座气派的宗祠吗!   女刺客见他表情坚毅,言之凿凿,这便又叹了口气,“好吧,我记下了。”   记下……干什么?   带着疑问,小胖子挑灯出了茅房。 第023章 痹体之术   上好的一张熊皮,久放必坏。第二天一大早,小胖子就打马进了城。先寻了家有名的皮货商,硝制熊皮,并约定时间来取,便又转向饮马巷。   小胖子间隔着学艺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不但要分练左右手,而且还要双剑合练。耗时颇多。   公孙先生依旧在养气。   小胖子来的时候都不在饭时,所以在他印象中,公孙先生仿佛从不食烟火。貌似每日养养气,就饱了。   “岚姐姐好。”   “怎么老是叫错?”   小胖子顿时苦了脸,“烟姐姐安好。”   “嗯,最近是不是偷懒?”   小胖子急忙摇头,“没有的事。烟姐姐且看我的剑式,若有半分偷懒,甘愿受罚。”   “且舞来看看。”公孙烟性格柔弱,绵里藏针。表面上对小胖子客客气气,可他板子却一点没少挨。   “今日教你最后几式。”待小胖子舞完,公孙烟柔柔的开口。   “学完了?”小胖子先是一喜,跟着又满脸惆怅。   “剑式止,剑击始。”公孙烟柔声说道:“如此你才算入了门。”   “明白了。”小胖子这些天学的都是基础剑式,离真正出师还差得远。   “可记住了?”以臂当剑将最后几式使出,公孙烟随即问道。   “嗯。”小胖子上手很快,练了几遍就掌握了要领。   再抬头,公孙烟已入定。   暗叹了口气,便换了右手重剑,耐心等待。   果然,一炷香的功夫,女子便悠悠转醒。   “来了?”   “嗯,岚姐姐安好。”小胖子恭敬的行礼。   “为何迟了数日?”   “姐姐所传剑式,越练越觉得精妙。温故知新,所以来晚了。”   “能知温故知新,确是不易。剑式你已学完,往后日子,便都是温故知新。”公孙岚早教了几次,所以比公孙烟先传完。   “该怎么做?”小胖子忍不住问道。   “对练。”说着公孙岚从袖中取出截竹管,皓腕一点,层层嵌套的竹节次第伸出,变成了把竹剑。   “来。”竹剑在手,公孙岚气势陡增。   有道是义无反顾!小胖子深吸一口气,重剑劈出!   公孙岚竹剑一点,正中脑门。   “啊!”小胖子一声惨叫,抱头跪地。   “我比你高,手臂也比你长,剑亦长,面对强敌,你却大力横斩,以短击长。不是找死么?”公孙岚呵斥道。   “是你让我来的啊。”小胖子捂着脑门,忍不住反驳。   “再来。”   “哼!”小胖子弓步上前,重剑当胸直刺。   “啊!”这次是后背。公孙岚旋身让过,手腕一扫,又给小胖子一记痛击。   “再来。”   “啊!”   “再来!”   “啊!”   “再来!”   ……   晚上洗澡时,满身伤痕还是被母亲看见了。   “疼吗?”母亲蘸着青盐水,轻轻擦拭小胖子的后背。   “疼。”小胖子不停的吸着气,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往日也不见你有伤,今天是不是学剑击了?”母亲果然聪慧。   “嗯。”回想起公孙岚烟居高临下,每击必中的气势,小胖子暗中攥紧了拳头。“公孙先生确实不凡。被她用眼一看,别说举剑,就是站在她面前都难。好像整个人都被她看穿了似的。”   “如此说来,她果真精于此道。”母亲先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闻她年十六成名于洛阳,声名正隆时忽又折返归老,立誓再不言剑。业精于勤,日久必疏。她弃剑十年,如何还能令你不敢直面?”   小胖子无奈的笑了笑。若是现在再告诉她,一个躯体内有两个公孙先生,不知道母亲会作何感想。   基础的剑式学完,小胖子的苦日子终于来了。先前还能咬牙坚持,可随着自己时不时的能抵挡两三合,被激起了战斗欲的公孙岚烟,会毫无征兆的开启无双模式,把小胖子当成杂草,收割一遍又一遍。   虽说野火烧不尽,可再野的草也挨不住日日刀削啊!   更何况还是公孙岚和公孙烟两人轮番上阵。先时大开大合一通猛捶;紧跟着又柔情似水,此恨绵绵绝经期。   时而疾风骤雨,时而细雨和风,一剑跟着一剑,一剑追着一剑,一剑狠过一剑!打的小胖子哭爹喊娘,完全找不到节奏感。   再青的盐都没用。白胖的肌肤遍体青紫,还没消的肿,便又被竹剑硬是拍了下去。如此日复一日,淤血积在皮下,竟结了层厚厚的硬痂。而小胖子早已痛到麻木,手指用力在前臂上按出个深坑,眼看着淤血缓缓渗出,聚出个血坑,而他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于是这满身的伤,再也瞒不住了。   见母亲泪流满面,小胖子叹了口气,“母亲,剑,我不练了。”   “嗯嗯!不练了,再也不练了!”母亲死死搂着,生怕他反悔一般。   弃剑第二天,小胖子的身体就出状况了。   痒,钻心的痒。   浑身当下,无处不痒。最恐怖的是,这痒是从肌肤下面生出的。即便把皮肤挠破,鲜血淋淋,痒却一点也止不住。   小胖子甚至觉得,只有剥了全身的皮,浑身筋肉的往油锅里一滚,才能杀痒。   万幸,母子俩被折磨的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公孙先生来了。   平静的添柴烧水,又放入药包,公孙氏遂将浑身皮开肉绽的小胖子扔进浴桶。   一入水,奇痒立止。   被折磨了大半日的小胖子筋疲力尽,仰面昏睡过去。   仔细查看了小胖子的状况,公孙先生这便长出了口气。再回头,正对上母亲清冷无匹的目光。   虽然母亲的武力值多半在零点徘徊,可公孙氏竟不敢与之对视。这也是——势。   “夫人在上,请受公孙氏一拜。”   “你是吾儿授业恩师,我岂能受?”母亲侧身避过,眉宇间怒气未消。   “我与令郎平辈论交,夫人自然当得。”公孙氏又盈盈一拜。   “这些暂且不论。现在又当如何?”听闻小胖子呼吸绵长,鼾声四起,母亲知他已无碍。这便稍稍收拢些怒气。   “回禀夫人,这遭皮肉之苦,实为扎下根骨。只待淤血化出,便可换回一副好根骨。从此刀剑无惧,伤痛不觉。”   “岂不是与傀儡无异!”母亲终于怒了。   “非也!”公孙氏急忙解释道:“小弟诸感犹在,只是对疼痛更多忍耐。” 第024章 麒麟之子   小胖子的状况,应该是痛感神经死了。没有死绝,是大半死了。   听闻,铁砂掌一类的横练武功,每次练完掌也要擦一种祖传的药酒。活血化瘀,不然手掌就会废掉。公孙氏显然也有秘方。这也是她口中,剑式到剑击的转变。   以前是练剑,以后是击剑。   故而公孙氏要烧死他身上的痛感神经。往后击剑,一些不打紧的皮外伤,就再也影响不了他了。   小胖子一睡三天。龇牙咧嘴的睁开眼,正对上两张清丽的脸。左边是阿母,右边是师傅。不,公孙长姐。   “墩儿觉得如何?”慈母先开口。   “不痒了。”小胖子咧嘴一笑。这才发觉,自己从上到下,整个人包的跟粽子似的。   右边公孙氏,细细诊脉后,也是放下心来:“夫人且宽心,小弟确已无碍。”   小胖子显然已明白:“阿母,我没事。公孙姐姐是为我好,阿母切勿责怪。”   “为娘已知。”母亲强忍泪滴,轻轻撇过头去。疼儿不由娘。母子相依为命,如今日子将有起色,试问母亲又如何再受此打击?   在母亲的心里,无论小胖子是不是天纵奇才,麒麟童子,都不重要。平安才是最大的幸福。   然而,生逢乱世,无绝技以傍身,又哪里来的平安幸福?   听闻小胖子抱恙,族中兄弟纷纷前来探视。几位族叔,甚至老族长都来了。   见母亲身旁多了个正襟危坐的陌生女伴,众人颇有惊奇。问过方知是刘备的受艺恩师。又说两人姐弟相称。反正,小胖子无事便好。   楼桑村的刘氏宗族,早把小胖子视作达成复爵大业的最大希望。更何况刘备那日指天为誓,早晚必复爵。如此麒麟儿,族中老少视如珍宝,断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听说是为了击剑,老族长这才安心。   剑道一途,老族长似有耳闻!   听老族长一说,众人这才纷纷散去。   众人是安心了。小胖子却有苦自知。   浑身结痂,不能轻动。轻则崩裂,重则殒命。让母亲每日用虎子和行清接屎接尿,小胖子于心不忍。稍微能动,这便直挺挺的起身,自己下床,一步一步的挪向后院。   母亲也是累了,睡的深沉。没有惊觉。公孙氏又在前院客房,也没有察觉。   厕所灯亮着。   束袖、绑腿、黑巾蒙面,着夜行衣的女刺客,手握寒刀,俏脸凝霜:“要杀要剐,还是一剑刺死?”   实在不敢乱动的小胖子,轻轻挑了个白眼:“你也是玩刀的行家,岂能不知?”再说,你确定打得过?   “当然不同。”女刺客怒气犹在:“姐姐我是服药昏睡,再行此痹体之术。哪像你这般,被人活生生打翻成死鱼?”   “……”确实不能翻身的小胖子无言以对:“让让。”   好容易挪到马桶边,却发现被捆绑的手脚,全然不听使唤。   “要不……”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茅房中的两人都不禁为之一愣。   好在,小胖子年岁小。把他当弟弟看待的女刺客,细细一想,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等小胖子首肯,就靠了上来。   “还是我……”雏鸟一紧,已胜券在握。   挥挥洒洒的尿完,担心的事儿,一直没有发生。   万幸!   万什么幸啊……   你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好吗?   临了还抖了抖,这才把雏鸟送入巢中。   “……多谢。”事已至此,小胖子无话可说。哎,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手无扶鸡之力?   “对了,你上次说复爵,我问过,可行。”替小胖子整理好衣襟,女刺客又道:“家父认识一些宫中的朋友。”   “阉党?”小胖子脱口而出。   女刺客却噗嗤一笑:“就你牙尖嘴利。宦官便是宦官,非要叫什么阉党。”   “反正都一样。”小胖子这才反应过来,阉党不是当下的叫法。这个称呼应搁在明朝。   “只是你年岁太小。若想复爵,需重金贿赂……”   卖官鬻爵已经开始了吗?   话说,卖官鬻爵真可谓历史悠久。并非汉朝所创。   最早能追溯到秦代。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四年,“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就是说,百姓每缴纳千石粮食,可以授予一级爵位,朝廷借卖爵赈灾。汉武帝时期,由于对外连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朝廷决定缴纳钱粮者可以获得官爵或赎罪。秦汉以后,如若出现财政危机,一些王朝也会通过卖官鬻爵创收。   只是不知一个亭侯,作价几何?   “此事不急。”小胖子还不想这么早站队。枪打出头鸟。麒麟儿的名号已不胫而走。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只怕麻烦更多!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自己和母亲前,这些都先不谈!   早晚必复爵。或早或晚,不着急了。   见他心意已决,女刺客也不勉强:“如此,我先回。你好好养伤。”   “不送。”清风拂来,茅房只剩他一人。   艰难伸脚,得,踏板又不着劲。   “又欠我一缸清水啊啊啊……”   延熹十年六月,改元永康元年。   满身血痂褪尽的小胖子,终能下床。仿佛蟒蛇蜕皮,浑身上下,竟没留一丝伤疤。要说古人这些失传的‘技艺’,确是高妙。   “来。”昨日方好,今日本想偷个懒,不料却被把小胖子家视如己家的公孙氏,一早就堵在了榻前。阔剑细剑,一右一左,摆放在榻边。   双手持握,油然而生的气势,竟让号称剑绝的公孙氏也不由得美眸一亮。   “来!”一声低喝,右手剑呼啸劈出!   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闻声一笑。不由哼起歌儿来……   在这个英杰辈出的时代,背负着整个宗族命运的麒麟儿,断然偷不得一丝懒。   更别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日程排的要多满,有多满。   背书识字,拉弓练剑。早晚还要骑马遛个弯。隔三岔五,总要吃些奇怪的器官。   每每想来,和女刺客的茅房夜话,是难得只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啊!   唯一的好消息是,张小胖也已无恙。   吸食了整颗金熊胆的张家小胖,龙行虎步,声如洪钟。通体黑到发亮。   嗓子都亮劈了。   唯一的遗憾是,再也不愿吃奶了。 第025章 张家谢礼   中门大开。   一辆马车徐徐而入。停稳后,赶车的张翁扶着张小胖的食母,含笑下了马车。   张小胖和他爹没来。   宾主落座,锦衣妇人双手奉上礼单。   马蹄金饼十块,上等麻钢一锭,长乐明光锦一匹(四丈),白蹢封狶皮一张。   我去……   一颗熊胆这么值钱?   等等,白蹢封狶是何物?   与刘备并排跪坐在母亲身侧的公孙氏,小声说道:“《淮南子》有云,封豨修蛇,蚕食上国。封狶,又名封豕。白蹢者,白蹄也。《诗经》上也说:‘有豕白蹢,烝涉波矣。’说的就是白蹢封狶。”   原来就是白蹄大野猪啊……   小胖子顿时了然。   等等,为何把一张白蹄大野猪皮,列在最后?   见小胖子还没醒悟,公孙氏又小声道:“白蹢狶皮,世间珍宝。以此为甲,刀枪不入!”   “……”小胖子的眼神说明一切。有没有水火不侵?   这根本就不科学好吗。   怎么说呢,这个时代的人们,对反常则妖的变色野兽,还是很有感觉的。什么白老虎,白狮子,白犀牛,诸如此类。   野猪大都是黑的。出了一个白蹄,顿时身价暴涨。被传的神乎其神……   等等!   三叔不是行家吗?   此中关窍,一问便知!   送走张小胖的食母,刘备急忙请来三叔刘武。   别说,三叔的眼神,很能说明其中关窍!   原来,狩猎之人皆知,野林中最不好惹的就是野猪。其次是狗熊,再次是虎豹,最次是豺狼。   野猪不好惹的地方在于,它没事就找松树蹭痒。粘了一身松油,松油又沾砂石,久而久之,砂石深嵌皮毛,浑然一体。野猪皮就变成了一副天然铠甲,刀枪不入。   “需一箭中目,由目入脑,方能射杀。”三叔比划着自己的眼睛。那头大狗熊就是三叔从眼睛射杀的吧。   小胖子急忙将白蹢封狶皮放到廊前,迎光细观。果见皮内嵌满了砂石!   金饼和锦缎不稀罕。上等的麻钢也还好。关键是这张白蹢封狶皮,实在是太过珍贵。   想必是张屠家压箱底的宝贝。   话说他们家世代为屠,保不齐从哪弄到了这张白野猪皮。   麻钢交给三叔,打一把趁手的剑。野猪皮嘛……不着急。   现在做了,以后就不能穿了。等身形长成,再觅良匠不迟。   按照双手过膝的正常尺寸,不吃太多桑葚的话,应该能长到八尺吧?   小胖子对自己的身材,还是很有信心的。也不看少爷几岁就能骑高头大马。   公孙氏似要在家中常住。母亲也已首肯。关于这件事情,母亲大人乾纲独断,并未问家中唯一男丁,刘小胖的意见。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偌大的家业,前后两进的院子,屋舍又多空置。母子二人多居于前堂。如今前院有个号称剑绝的公孙氏常住,老宅邸的安全顿时提高了不老少。   至于后院嘛……   保佑那些个胆肥的蟊贼,翻墙入院时不冷不丁撞见顺路来蹭个茅房的女刺客。   要杀要剐,还是一剑刺死?   每每想到这儿,刘小胖顿时就安逸了。   芒种后三天,小麦开始收割。这个时代,虽食五谷,主要作物还是小麦和水稻。北地光种小麦。今年风调雨顺,罕见大熟。这些年,风雨飘摇的大汉朝,内乱不断。   延熹三年,泰山贼反。延熹五年,长沙蛮反,长沙、零陵农民反。延熹六年,桂阳农民反。汉延熹八年,朱盖、胡兰揭竿而反……   虽然刘小胖骨子里更愿意用‘起义’这个褒义词,然而谁叫他是汉室宗亲呢?   小麦收割是跟老天爷抢时间。如不能及时收获,遇阴雨则损。若遭连阴雨,小麦就会在穗上发芽,损失更大。这个时候,收割多用镰刀,昼夜抢收。铁镰呈新月形,单刃有齿,基部夹装在木柄中。早晨麦秸潮湿,镰刀不易割断,效率低下。午后效率高,却又容易落粒。   虽不能做到颗粒归仓,在老族长的主持下,连日来已抢收大半。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同族聚居的好处。互相帮衬,进度极快。   比起忙的脚不沾地族人,刘小胖母子却很闲。   家中良田,皆托于二叔代管。   二叔也没打算还。   “怎么,手痒?”见小胖子一大早就磨刀霍霍,吓得那只斗鸡都忘了打鸣,母亲不禁笑问。   小胖子扬了扬手中的镰刀:“早晚的事。”   说着,随手一掷,镰刀正中身旁树墩,入木三分。   “虽非至亲,却也同族。你二叔……”母亲想错了。   “阿母,我不是冲二叔。”刘小胖笑道:“我是说,早晚要弄几亩田种种。”   “开荒?”母亲双眼一亮。   这个时代,也对开荒很有感的吗。   汉朝的赋税为编户制。朝廷把农民编入户籍,称为‘编户齐民’。实行按编户,征收租赋和征收徭役、兵役的制度。   编户的税赋大约有四项:田租、算赋、口赋、徭役、兵役。四项之中,主要为“租”“赋”两项。租是土地征收的税额;赋以丁计,包括算赋、口赋。算赋是对成年人征收的人头税,口赋是专对儿童征收的人头税。   汉朝吸取亡秦教训,轻徭薄赋。然田租轻,人头税重。   轻徭薄赋,迅速恢复了生产,却加剧了土地兼并,引发了阶级矛盾和社会危机。少地或无地的齐民,为逃避难以负担的赋役,或举家托庇豪门,增强了地主豪强的势力;或沦为流民,成为动荡不安的主因。其结果就是造成大量编户齐民,从政府的户籍中消失,加剧了财政危机。   从近年,不断有暴民揭竿而起,就可见一斑。   卖官鬻爵,或许也是朝廷在税赋每况愈下入不敷出状况下,行的权宜之计。   说什么积重难返,权宜之计,多是敷衍。   然而想改变这一切,刘小胖还有心无力。   面对举族上下,热火朝天的抢种抢收,刘小胖越来越深刻觉得,种田是修身、齐家,很关键的一环。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第026章 开荒种田   首先要明确一点,开荒算不算自己的。   刘小胖的祖上,世代在州郡做官。祖父刘雄官至东郡范县令,父亲刘弘也曾举孝廉,若不早逝,必为官。家中不缺汉律。   翻看后,顿时松了口气。   总的来说,汉朝是鼓励农民开荒造田的。   “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省诸用,宽赋税,奖励百姓开荒种田,积粮解困。民户免三年租税。所垦地,沟洫纵横,方整有序。   诸如此类,几乎是整个时代的共识。   也就是说,开垦的荒地,不仅算自己的,还能免三年租税。   当然也有不小心把有主之地二次开荒,引来杀身之祸的先例。   除此之外,还要看这些所谓的荒地,是不是“公田”。公田亦称“官田”,指封建国有土地。汉代的公田包括多种:有“苑囿园池”、有“江海陂湖”、有未辟的“草田”、有无主“荒地”,还有朝廷没收的土地,等等。   所以究竟是不是无主之地,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楼桑村都是刘氏宗亲,老族长治理有方,邻里还算和睦,断然不会出错。只是看过田亩草图后,刘小胖发现,基本上能辟为良田的地块,都是有主之地。那些犄角旮旯的荒野,不仅远离村舍,通行不便。靠近荒山野岭,也多有野兽出没,十分的危险。   年前经常和小伙伴们捉虫放马,对庄子已十分熟悉。想来想去,确也没找到可耕之田。   “如何?”见刘小胖蘸着清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了一整天,母亲随口一问。   “没有头绪。”小胖子实话实说:“村中良田皆有主。无可辟之田。”   “刘氏族人迁居于此,已历数代。能开辟的荒地,皆已开辟。如你所说,剩下的多是无可辟之田。”母亲并不意外。   “嗯……”刘小胖轻轻点头。   要说四百年后的大汉,开荒已经开到了何种程度。看看满山遍野的区田,就可知晓。   辟在丘陵缓坡上的田地,被称为“区田”。《汜胜之书》上说:“区田以粪气为美,非必须良田也。诸山、陵,近邑高危倾阪及丘城上,皆可为区田。”山坡、丘陵、土堆、斜坡,但凡是能开辟的,都被辟成了区田。   楼桑村周围没有高山,只有些低矮的缓坡。只因树高林密,称之为山野。进山,其实就是进入密林深处。   大体来说,西高东低,还有数条溪水环绕。   “溪水环绕……”似乎想起什么的刘小胖,忽将目光投向了村南的一条浅溪——清溪。   小溪的名字,实在是太普通。刘小胖相信,不出十里,定还有叫清溪的水流。就像自己那匹叫大黄的母马。大黄马,名字也实在是普通。   清溪流过楼桑村后,注入一片名叫白湖的水泽。   清溪、白湖,名字起的那叫一个简单明了。   问题就出在清溪上。   “清溪有什么问题?”别说母亲,就连抽空凑过来的公孙氏也好奇的问道。   “清溪没有问题。”结合记忆,刘小胖渐渐有了眉目:“公孙姐,明日陪我走一趟清溪。”   “也好。”对于刘氏宗族口口相传的麒麟儿,公孙氏也十分的好奇呢。   涿县水泽颇多。   天下九泽之一的大陆泽,就在不远的钜鹿国。   司马迁《史记》中载:大禹导河,北过洚水,至于大陆。河即黄河,大陆即大陆泽。《山海经》称大陆泽为泰陆水。《尔雅·释地》:晋有大陆,亦指此泽。   翌日,清晨。   刘备与公孙氏,沿乡间野径一路前行。好在靠近河滩,野草不茂。无需披荆斩棘,穿越一条田埂上的阡陌,就抵达了刘备曾放马过的斜坡。   “姐姐来看。”顺着刘备手指,公孙氏果然发现了不同。   上游水宽,而下游窄。   上游水缓,而下游急。   上游水满,而下游浅。   小胖子一语中的:“堰塞湖。”   因火山,地震,甚至一场暴雨等原因,引起山崩,滑坡,泥石流,堵塞河床后,流水聚集且向四周漫溢,储水到一定程度,便成了堰塞湖。   清溪上游之所以水满,正是因堰塞后,储水聚集,淹没河谷所至。   “溪谷?”公孙氏已经想到了。   “溪谷地。”刘备顺着蜿蜒的清溪小手一挥。   公孙氏越看越欣喜。正如刘备所言,若是清溪上游,河湾处的浅水退去,便能向河道中央延伸出一片缓缓的坡地!一直深入密林的清溪,流经的这片坡地,或有……百亩!   水位降了,溪谷自然就能显露!   早在刘氏族人定居楼桑村前,清溪已被泥石堰塞。上游淤满水,没了围堰,重又向下游流去。下游水虽浅,可两侧碎石遍地,长满野草,无法耕种,早先必是河道!只是堰塞后,水流稀少,河道渐渐干涸、裸露。日久没于荒篙,才被族人用来放牧。   林是野林。溪是野溪。   这片乱石嶙峋的坡地,也无人耕种。   如能破除堰塞,上游水面下降,这片被淹没的溪谷地,必将重见天日!最关键是,下游干涸河道,因碎石遍地,无人开荒。淹了也无关系!   问题来了。   怎么把堰塞破开?   火药,是刘小胖最先想到的。   然而别说火药的配方,就是想找齐这些被认为是鬼神之术的材料,也多为不易。不然宗人们见到硫酸把老鼠融成白骨,也不会吓成那熊样。   而且怎么把火药埋进水底,还能正常引爆,也是个大问题。   反正,想来想去,这个最简单的方法,却最不可行。   看着那条从岸边渐渐没于水中的,粗壮的围堰,刘备若有所思。   按理说,堰塞体不会永远存在。久必自溃。一旦溃堤,湖水便会倾泻而下形成洪灾,危及下游。   然而清溪里的这道围堰,日久不溃,必有原因。   原路返回,刘备忽然心生一计:“阿母,前些日修葺祖宅的工匠,如今何在?”   工匠是三叔找的。多散居在附近村落,有些在县城谋生,随时能唤来。   工人先不急。   古语说,谋定而后动。   先把该做的事,做好。   草草睡下,一大早,刘备就去了族长家。按图索骥,在牛皮地图上标着‘清溪口’的前后,划了个圈。   老族长对这片山水不要太熟悉:“弘家子,你要圈此地?”   “然也。” 第027章 优倡商贾   听说这个时代,有圈地为牢一说。进山遇到牛粪,随手画个圈。已示有主之物,旁人便自动绕行,不会去捡。   所以,一大早,刘备就找到族长,说要开这片荒。   老族长左看右看,开荒倒是可以,问题是地呢?这偌大的一片白水,麒麟儿莫非眼瞎?   断不可能。   若麒麟儿眼瞎,岂不是全族上下集体眼瞎!   自己老眼昏花也就算了,坏了本支复爵之大事,纵百死也难赎!   “可也。”暗忖片刻,老族长凝重的顿首。   族长又叫宗长。   大汉朝,郡、国并行。   实行乡里制: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分设伍长、什长各司其职。百家为一里,设里魁(里正、里长),里吏主要有父老、什长、杜宰、里监门等。十里为一亭,设亭长、亭侯、亭佐、亭父、求盗等。十亭为一乡,乡置三老、有秩、啬夫、游徼,另设乡佐,协助收税。   楼桑村不足百户,难成一里。老族长也就不可能是里长。   而是父老。   ‘父老’此时的含义是:参与管理乡里事务的,有名望的老人。所以这个时代的‘父老乡亲’,和后世多有不同。   有没有俸禄,不清楚。   虽说官不大,管的事却多。比如这次刘备要开荒垦田,就要通过他向乡里报备。然后层层上报到县治,记录在案。   这个时期,乡里的职能已非常完善。朝廷的赋税、徭役、兵役及地方教化、狱讼、治安、荐举等,无不由其承担。   得到老族长的首肯,刘备接下来的行动,算是有法可依了。   族人仍忙着收割。   刘小胖圈地的事,暂且还未传开。   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闲人,不料去年为他修葺祖宅的工匠们,也很闲。   问过方知,他们无田无地。   原来,优倡商贾,都归入贱民。商人和百工优倡一起,合称贱民。甚至穿官服去这些贱民的聚集地,也不可以。罪名曰:临事不敬。   刘小胖也是一介庶民,无妨。   看了刘备的木板草图,又听完他的述说,工匠中的老者,面露难色:“少东家,您要挖一条地道?以木梁支撑,每隔一丈,掘一深井?地道要穿溪而过,不能有水灌入?”   “全对。”刘备笑着点头。见老工匠面有难色,又笑道:“你们不都修过墓吗?这可比挖一座大墓简单多了……”   “敢问少东家,您莫非想……盗墓?”得,老工匠担心的原来是这个。   盗墓可是重罪!   刘备险被气笑:“好好看看,谁家会把墓修在河道里?”   “哦……”想想也是啊。工匠们顿时就放下心来。商量之后,仍由老工匠说道:“少东家,不如把木梁换成砖。”   依老工匠所绘,这分明就是一条全由竖立的汉砖堆砌而成的涵管地道!   “可行吗?”   “可行。也比木梁更牢靠。”老工匠拍着胸脯答道。   “那就这么办!”   先前给公孙瓒的骏马配种,赚了十金。前些天张小胖的老爹又送来十金。除去日常开销,刘备家还足足有二十金。别说挖一条穿越溪流的地道,就是给自己挖一座大墓,置办全各种殉葬品再竖个大石碑,也足够了。   地道位于溪流下游,距离围堰不远。   下游水细且浅。两侧河道裸露较多,便于施工。只是要好生计算,需向下掘进多少,方能避开溪水和碎石。无需刘备烦恼。归为贱民的工匠们,很有经验。   报酬丰厚,人手充足。   进度比刘备预想的快很多。   再说了,正是农忙时候,地主豪强哪顾得上建房修墓。工匠们闲着也是闲着。   只是,很多人都忙的满头雾水。少东家修一条穿溪而过的地道,干嘛用?若只是为渡水,何不修座桥来的方便?   盗墓?   呆货,哪个不肖子孙,会把自家墓穴修在河道之下?   百思不得其解。   关键是,地道别有玄机。   每隔一丈,还要笔直向下,另掘一深坑!   反正是不解。   整个计划中,刘备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工匠们的人身安全。他没有建筑方面的经验,不知单纯用木梁是否足够承重。被工匠们改成汉砖,砌成涵管。刘备看过,足有三层汉砖。   支撑绝对是够了。   清溪堰塞,日久不溃的原因,也被几个水性好的工匠找到了。   巨石拦溪。   水下一块巨石卡在河湾溪道的咽喉,断无冲垮的可能。   原来如此。   随着工程继续,另一个好消息很快传来。从河床下掘出的土,果然是干的。   既叫清溪,不可能言‘宽’。不然何不叫清河?   工程其实不算大。刘备想要的,不过是上游河湾处的溪谷地。只等水退,必是良田。   待麦子颗粒归仓,地道已建好。刘备亲下地道查看。果然每隔丈余,另掘一深坑。深坑一人粗细,深达数丈。可为何掘土却不多?工匠笑言,土壤松软,便于掘进。   刘备顿时了然。这和挖个盗洞,是不是一个道理?掘太多土堆出来,会引人怀疑?   此时庄稼,一年一熟。   农时已过,族人乡亲纷纷赶来凑热闹。   “灌水?”刘备一开口,工匠全蒙了。少东家……既要灌水,为何还要掘一条穿越河床的干枯地道?   “听我的,没错。”刘备心底可不像脸上这般有信心。   “遵命。”工匠们只能奉命行事。反正少东家,你开心就好。   灌水这天,老族长也来了。   对于楼桑村,他可比谁都熟悉。自族人定居此地,他便知道这条清溪。有年水浅,露出巨石。便知事不可为。那日,刘备手指一圈,老族长后来一想,知他是看上了河湾水泽。   无奈水深没顶,无从开垦。不知麒麟子还有何办法?   待工匠们开始掘渠引水,灌入地道。人群不由发出阵阵叹息。好容易挖掘的地道,被亲手毁去。虽不知有何深意,但分明是种浪费。灌水的墓穴,还能用吗?   “大家都回吧。”眼看日落西山,刘备长袖一挥,乐呵呵的离去。   这麒麟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人群怏怏散去。   常与他相伴的公孙氏,不禁笑斥:“你倒是不急。”   刘小胖笑着摊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着急又能如何?” 第028章 地陷神术   刘小胖拍拍屁股走了,工匠却都留守。   河水灌入地道还不算完。需待把地道里一字排开的,一个个笔直向下的深坑也灌满。   深坑很能吸水。   正如工匠所言,溪底土壤松软。   一日后,穿溪而过的地道,才开始蓄水。又过了一日,地道也满水。   第三天清晨。刘小胖家订满门钉的中门,被人用力擂响。   “少东家,少东家!陷了!陷了!地陷了!”正是老工匠的声音。   睡的迷迷瞪瞪的刘备一蹦而起。   草草洗漱穿衣,和公孙氏一前一后奔出门去。   清溪水涨!   好事!   等两人冲到清溪口,正看见老族长站的笔直的身影。   还有一群目瞪口呆,满是骇然之色的工匠。   刘备冲老族长飞快一礼,探身一看,果然。那条将溪流拦腰阻断,从两岸渐没入水面的围堰,已彻底不见!   地道崩塌,巨石陷落!   地道崩塌,或许还好理解。为何巨石会跟着一起塌陷?   话说,地道距离巨石,还有十数丈之遥!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眼前这一切……   一声轰隆巨响,跟着就是冲天的水花。   不等水花落地,围堰崩塌,溪水湍流而下!   莫非是——陷地神术?!   难道说少东家会八门遁甲,能驱六丁六甲之神?!   得意忘形的刘备,忽然心生警觉。   而与他并肩而立的剑绝,杀气骤起。   人多眼杂。这些工匠留不得!   “咳咳!”老族长忽然轻咳一声,缓步走到人群中央。也不知跟工匠们说了些什么,让公孙氏收拢了杀意。   “以后切不可再行此事。”老族长弯起腰,笑眯眯的叮嘱刘小胖。   “刘备知晓。”小胖子恭敬的行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   这后一句,倒是应景。   又等一天,溪水渐缓。   露出了河湾处的溪谷地。   这块河湾溪谷,放大了,不就是黄河“几”字弯周围,水草丰美,号称“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区吗!   当然,清溪可没有黄河的气派。不过是一条名不经传的溪流。在湖泽遍地的河北平原,毗邻钜鹿大泽,更是声名不显。   等水面平稳,下去一试,水只没膝。   垒石筑坝,围泽圈地!   老族长一声令下,族人纷纷自备工具,前来帮衬。   那些被老族长一通言语,纷纷预备定居此地,以避杀身之祸的工匠们,也开始发挥出在建筑上的才能。   先沿河湾溪谷与主河道的边缘,用碎石垒一道墙。而后用稀泥培实,筑成一道低矮的挡水坝。再命人舀尽谷地内的积水,日光暴晒后,便是良田!   五谷杂粮,究竟种什么,因地适宜。   《淮南子·地形训》有言:“汾水浊宜麻,济水和宜麦,河水调宜菽,洛水轻利宜禾,渭水多力宜黍,江水肥宜稻。”又云:东方宜麦,南方宜稻,西方宜黍,北方宜菽,中央宜禾。   按照这个分类法,大体不会错。   按理说,待隔绝溪水,晾干土地,种上小麦最是合适。可刘小胖却决定种——水稻。   刘小胖身处的这个大汉朝,水稻的种植,正逐渐向北方扩大。据文献记载,南方地区普遍植稻,北方地区的河西走廊以东、河套以南、燕山以北也广植水稻。   当夜,后院厕所。   束袖、绑腿,着夜行衣的女刺客,似笑非笑,看的刘小胖好一阵发毛。   “地陷神术?”   “哪里来的神仙。”小胖撇嘴一笑。   “是何道理?”女刺客追问。   “掘洞灌水,土层松软如糕,重压之下乃至河床塌陷。巨石自然就跟着一起陷下去喽。”刘小胖笑着揭开谜底。   地面塌陷:是自然或人为造成的,地表岩、土体,向下陷落,并在地面形成塌陷坑(洞)的一种地质现象。地表岩石、土体由于自然和人为因素作用,如地震震动、降水向地下渗透、自重压力、地下潜蚀掏空、坑道排水或突水、抽取岩溶地下水、水库畜引水、矿山采空塌陷等,从而引起地面下陷。   后世好好的柏油马路,忽然塌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吞没车辆和行人。多半便是此因。   “果真如此?”女刺客信不信,懂不懂,都无所谓。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图纸在此,何不一试?”刘小胖把建造地道的图纸双手奉上。   刘备既给了答案,她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回去后,遣她来问之人满不满意,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了。   “那些工匠,莫不如……”女刺客舞动着环首刀,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不用。”刘小胖将工匠即将举家迁入楼桑村的消息,说与她听。   “也罢。”女刺客深知,一个抱着复爵为终极目的的汉室宗族,绝对会守口如瓶。至于那些个工匠,口风不紧,自有族规家法处置。这个时代,千万别小觑了一个宗族的力量。   刘备募乡勇三百。你以为只靠他一人之力?   想想曹操陈留起兵,发矫诏讨董,来投的都是哪些人!   前面有说,涿县地势西高东低,起伏不大。所以,这片被溪水淹没的河湾谷地,面积颇广。   粗略丈量,约莫百余亩。   汉朝土地,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465㎡)。亩产约莫三石。   再考虑一年只一熟,产量确是不高。   然,能有良田百亩,对刘备母子来说,已是足够。   百亩良田,刘备母子显然无力耕种。   于是,雇些人手就成了当务之急。   问过老族长方知,这个时间,只能种晚稻了。   十月熟者谓之晚稻(农历十月)。一般在芒种后播种,立冬前收割。所以后人才有“场黄堆晚稻,篱碧见冬菁。”之句。   此时的涿县,还没有种植水稻的先例。闻名后世的‘涿州贡米’,始于南北朝时期。   不管了。   既是涿县特产,早些年问世,也大差不差,八九不离十吧。   时间掐的刚刚好,种稻的步骤也略通。   问题是,北地无秧苗可插!   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日子一天天的溜走。怀揣心事一头扎进厕所的刘小胖,当即与女刺客碰了个正着。   “按图中所绘,方法已试过。或许可行。”刘备交给女刺客的地陷图,想必已被人拿去验证。结果一半一半,有的能成,有的不成。所以女刺客才说或许可行。   “地形、水土,皆有不同。成与不成,并无绝对把握。”刘备以手指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好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话真说到女刺客心坎里去了。   “你之所需,不日便将送来。我要出趟远门,你,保重。”女刺客这是要告别?   “保重。”话音未落,香风已去。   刚出厕所,正见一人挑灯立于角门前。   可不正是公孙岚烟!   或许,女刺客的行踪,剑绝已尽在掌握。之所以今日才挑灯出现,估计与女刺客的远行有关。   至于因何察觉,那就不是刘备能猜到的了。   “可有事?”公孙氏柔声相问。   “无事。”刘小胖咧嘴一笑:“睡觉睡觉。” 第029章 同坑好友   女刺客走后五日。   一队骡车驶入村中,沿门前官道一字排开。打头的车夫翻身跳下,叩响了刘备家的大门。   骡车上一层层堆起的竹筐内,挤满了嫩绿的稻苗。   稻苗还凝着露珠。听闻是日夜兼程,由大河入漳,又入汶水,夜泊于老鸦渡。趁着夜色用骡车卸下,鸡鸣时分批运来。   稻苗打南方来。又是沿黄河入漳水。莫非始于青州北海郡?刘小胖对大汉地理不熟,唯有瞎猜。   一路舟马劳顿,如此短的时间,竟能送来百亩良田所需秧苗。   张教主,你们是不是太牛逼?   这分明是示强。   “谁人送来?”母亲见怪不怪。   “嗯……”刘小胖挠了挠头,“孩儿一位同坑好友。”   “何为同坑?”   “阿母,这些闲杂琐事以后再说。插秧要紧。”刘小胖卷着袖子笑道。   劳作时,要把宽大的汉服袍袖,用一根麻绳系起。当然换一身短(shù)打(用粗布做的上衣下裤。长度一般在膝盖上下。)也可以。包头巾也是有的。无需母子动手,这群赶车的汉子,运苗、插秧一条龙,一看就是行家里手。   且还自备干粮,吃住在田埂上。   “何时介绍为母认识你这位神通广大的坑友?”阿母笑意盎然。废话,不花钱的劳力,半夜也会笑醒。   “她出了趟远门,不知何日还能再见。”刘小胖的心中徒生出一丝怅然。按理说,整日高悬头顶的利刃,终是消失不见,他应该高兴才对嘛。为何会心生惦念?   “原来是这样。”知子莫若母。扫了眼小胖子的表情,母亲就知他不曾作假。   这个时代的信仰很可怕。   这些天,关于这队人马,刘小胖已从老鸦渡的耿雍那里,问出了个大概。   舟船来自河南,骡车全是租来。走水路抵达老鸦渡。有人问起,这些南来的汉子们只说是受人所雇。   这可不仅仅是运输的问题。过府冲州,一路无阻。各方面的协调,非一日之功。此时的太平道,已成如此气候了吗?   貌似张教主就是钜鹿人氏?   乘一叶扁舟,朝发夕至。   距楼桑不远啊……   河湾溪谷好就好在,蜿蜒的溪水隔绝了野林。安全无忧。   老族长看过。说建一架翻车引水,再掘一道陂渠,谷地上方的坡地,还能辟良田数十亩。   这些事听起来就复杂,以后再说吧。   百余亩良田,足够刘备一家吃喝拉撒。   田产亦是家产。   小胖子幼年丧父,能凭一人之力,白手起家,修祖宅,辟新田,广交能友。非麒麟子,不可为!   秧苗插好,南来的汉子们告辞离开,乘船返回(大)河(以)南。   累日来,老族长倒是问出了些植稻的关窍。除草捉虫,灌水施肥。派宗人依样劳作。种田,无非一个勤字。至于能有多少产量,听天由命了。   随着匠人们举家迁来,村中开始大兴土木。每日入野林伐木者,众。   小胖子的日子也恢复正轨。   每日背书习字,剑击骑射。不曾懈怠。   公孙氏身上的隐疾,母亲显然也是知晓。公孙岚和公孙烟,两个人格交替出现。母亲却从未认错。这是怎么做到的?   刘备忽然心生感悟。能有他日之刘备,正因有今日之慈母。   黄骠马肚皮渐大。每天拉出去溜达,是为了便于顺产。   笼中斗鸡也日渐痴肥。除了打鸣这唯一的用途,不晓得还能干什么。   刘小胖曾笑言,不如杀了吧。   母亲立刻翻脸。又说,斗鸡舞鹤,煮酒调琴,乃士大夫情趣。   刘小胖幡然醒悟。这是脸面。   除了豪强地主,谁家会养一只光吃不下蛋的斗鸡?   老族长的嘴炮因何能成功。   刘备也渐渐知晓。正如陈胜吴广鱼肚藏反书,学狐狸叫,这个时代的人,多少都相信一些所谓的‘天命’。跟着一个能使出地陷神术的王族后裔,前途显然是光明的。最不济,也比做贱民好吧。   再许以利诱。工匠们自会举家迁来。   这个时代,也还没有良贱不婚的律法。娶歌姬女妓者,大有人在。上行而下效。皇帝都如此,何况普通人。   然,编户齐民的户籍制度,却非常之严。   平齐、齐平。齐民就是平民。唯有齐民,才能编册成户。   工匠们想要落户到楼桑村,须有正当的理由。   置办田产,显然很正当。   在楼桑村,向老族长买一份‘客田’,请求迁移到楼桑村就近耕作。立券为据后,由工匠本人上报乡里。理由就是‘买田迁户’。经乡里的‘啬夫’批准,并由‘乡佐’办理迁移手续,缴纳更赋后,由迁出地给迁入地开具文书证明,迁户随之生效。   可见,啬夫除了“职听讼,收赋税”外,还掌管一乡户籍的权力。   良田一亩,值万钱。   卖给工匠们的田产,都是刘氏一族的私田。若非兹事体大,哪有人肯卖?   好在有老族长从中说项,刘氏族人才勉为其难,将各家的良田分出些许,忍痛卖与工匠。   听闻二叔家卖出甚多。刘备叹了口气。果如他所想。二叔所卖之田,都是母亲托他代管的自家良田。   位于清溪口的水田,老族长看过,是一等一的良田。每亩可作价两万钱。   一万钱可不是小数目。工匠们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和族人商议后,老族长允许他们以工抵债。一种变相的徭役。刘备不禁也点了个赞。这里面不仅有劳动计价,还有分期偿还的创举。   工匠们的工钱,显然是找他们干活的东家来出。   出钱大户,当属刘备。   听说水田这么值钱,刘备决定把先前碎石和(huò)稀泥草草建起的挡水坝,全都换成青石堤堰。图刚摊开,老工匠伸头一看,便脱口而出:“何不建渡口?清溪如今水大,舟船可行。涿县河汊密集,颇为通达。走水路,许更便利。”   “咦?”一不小心又被忽悠了个大工程的刘备,思前想后,这便欣然点头:“如此,可行。”   图上的清溪口,即被看到了偿还希望的老工匠,随手改成了清溪渡。   要花多少钱,刘备没算。   他被老工匠一句话点醒:“清溪如今水大。”   可不是么?   移除了如鲠在喉的巨石,河道通畅无比。以前孱弱的下游溪水,今已颇为壮大。行舟亦无不可!就不知上游野林内的河道是何光景,若是顺流而下,舟船可达。   嗯,找个时间去野林里看看? 第030章 一书在手   匠人号称百工。但凡是能想到的,他们都能依样造出。即便有些困难,也能在实干中想办法解决。   一座连接溪水和陂渠的翻车(龙骨水车),正铺设龙骨。这也是个大活。   参考一辆牛车的价格,刘小胖给了三千钱的作价。   三千个五铢钱,是什么概念。不妨参考一下物价。   牛肉一斤不过二十钱。   一顿便饭约莫三十钱。   临时雇来代管稻田的族人,一月百余钱。   二十个上好的马蹄金饼,马市可换三十万钱!   一段时间,刘备母子确实吃穿不愁。   至于说够不够用,那要看怎么用。生活无忧,造反不够。   有了田产,就不算是贱民了。工匠们入籍楼桑村后,编户过百。老族长很快就能从‘父老’晋升为‘里魁’。在乡里说话,也更有分量。   这批工匠,给村落带来了许多可喜的变化。修缮祖宅、修葺官道,村中祠堂也焕然一新。   祠堂又叫祠室。上古时,称为宗庙。   《礼记·王制》载:“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祭于寝”。   随着时代变迁,礼乐崩坏。上古的礼仪,今多已不适用。然而,即便到了此时,祠室非达官显贵不可建。   刘备王族之后,祖上为侯。即便家道中落,‘陆城侯’这一支的冢祠还是有的。   与那些由民众出资捐建的名人冢祠不同。陆城侯的祠堂,是楼桑村的刘氏一族自筹资金修建。   祠堂,亦称冢祠、庙祠、食堂、斋祠等,一般有土木结构和纯石结构两种。   由于种种原因,土木结构的祠堂,现已无踪。所幸在宣帝重臣,大司马富平侯张安世的家族墓园发掘中,发现了一个几乎可以复原的祠堂。祠堂遗址长、宽各十九米,基址门道向东,面阔三间,进深五间。南、北、东侧为鹅卵石铺设的散水,内为砖铺回廊,再内侧为础石。祠堂的台基、柱础、门道、回廊、踏步、散水等建筑遗迹保存得十分完整,另外还发掘出方砖、条砖、空心砖、筒瓦、板瓦、瓦当等建筑材料……   足见祠堂之宏大。   相比起来,刘备家的陆城侯祠,就显得没那么阔气。   究竟是先有陆城侯祠,还是先有楼桑村。老族长也语焉不详。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刘备也没有深究。   知道自己是王族遗脉,就够了。   或许围祠而居,也正有此深意。时时提醒族人,不忘复爵大业。   中山靖王多达百子,第五子封陆城亭侯。武帝时坐酎金失侯者一百六人。张王李赵遍地刘。不知其他家,是否也如涿县刘氏这般?   话说,刘备能成就日后之刘备。不晓得是不是也与家族之野望,有关?   不然黄巾作乱,遍地汉室宗亲,为何唯有他聚三百起兵讨贼?   这些细节,都是刘小胖最近想到的。   最近他正拜读前任尚书崔寔的《四民月令》。崔尚书乃涿郡安平人,因党祸免归,现闲居家中。   书中详细叙述了贵族田庄一整年的农业活动。对谷类、瓜菜的种植时令和栽种方法,详尽所述;亦有单独篇章介绍牲畜、纺绩、织染、酿造、制药等手工业;还有学塾、宗族、亲戚、宾客、部曲等庄园建筑、人手的布置调用。   生产、经营、教育、防御、内政、外交……   堪称庄园主的百科全书。   简而言之,一书在手,庄园我有。   刘小胖深受启发。   这卷书虽是农经,然刘备却越看越觉得,别有深意。看完整卷书后,就连刘备这样对庄园一窍不通的雏儿,都有信心屯聚堡坞,据险自守!完全能自给自足。   难不成,崔尚书早已看出,天下将乱?   所以才著书,教人据险以自守!   书是老鸦渡的耿雍送来。两人因马桶结缘,平日多有书信往来。已成好友。刘备想了想,便又去信一封。   打听安平国的崔尚书其人是其一。其二嘛,也想询问耿雍清溪水路之事。   若确定水路通达,建清溪渡口的意义,就非比寻常了。   村中物资人手,皆可由水路进出。省时省力,方便快捷。这个时代的渡口,人流汇聚,物资通达,根本就是一个大的集市。跟村社还不同,这个渡口野市,日迎八方客,就没有说闭市的时候。   虽说清溪口水路单一,野市估计难成。不过只要能方便乡里,这钱也就算没白花。   如若楼桑村有类似老鸦渡的耿氏制陶,这一类的特产,那又另当别论。   何为特产?   就是我处有而别处无,居家生活必备,不可或缺的特别物。   楼桑村有什么特产?   嗯,有我刘备。   铺设最后一块汉砖,陂渠也紧跟着完工。龙骨翻车引水入陂渠,谷地上方的坡地,果能辟良田数十亩。   族长诚不诓我。   新辟良田,水稻已来不及种。   等秋分后,与族人一并种一季冬小麦,还是可以的。   前面说过。   两汉时,农作物除了粟、黍等品种以外,稻麦广为种植,已成主食。北方主产冬小麦,南方普遍植稻。据说,此时已有了双季稻。汉水流域还出现了稻麦轮作的种植方法,一年两熟。   这都是《四民月令》上所载,刘小胖未曾亲见。   就刘小胖的经历来看,北地无法两熟。一个是品种问题,一个是季节因素。冬小麦周期出奇的长。而大汉朝的气温也远低于后世。春短冬长。也有“光和六年冬,大寒,北海、东莱、琅邪井中冰厚尺余”的记录。   北地一年一熟,只能如此。   那么多的闲暇,用来干什么呢?   祭祀。   刘备真心觉得,这件事情超费钱。   别的聚落都是如此,何况涿县刘氏?   围祠而居的便利,让几乎每一次的祭祀,都无比的隆重。作为整个族群的希望之星,刘小胖没少出风头。当然,对他来说是折磨。   老族长一语中的:死人享,活人受。   这就是宗族。这就是,汉室宗亲。   信送出五日后,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出野林,绕溪口,稳稳的泊在村头。   小船上除了撑篙的船翁,只有一身青衫的耿雍。   “刘备家在何处?”   “村东篱上有桑处,便是。”宗人笑着指路。   “多谢。”略显吃力的背起一个鼓鼓的包袱,耿雍跳下船头,转身又道:“船家,你且先回。待明日此时,再来接我。”   “好咧。”老船翁麻利的撑篙离岸。   “刘备——刘备——”门环咚咚叩响。   单人单包,显然是一次私访。那些个复杂的礼仪,大可不必。不等刘备打开中门,耿雍就侧身挤了进来。   “刘备,可知我从何而来?” 第031章 庄园我有   “清溪水路!”刘备双眼一亮,不禁喜上眉梢。   “野林水流湍急,水情复杂。若不是船翁老练,今日我必泅水来见!”耿雍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后怕:“若真如此,只怕是苦了我背后的书卷。再说,一路所观水势,岂是溪,分明就是河。不如叫清河算了。涿县已有清河,不然叫小清河?”   “你识水性?”刘备大喜。吐槽直接无视。早想找个人教他游泳来着。   “颇识水性。”耿雍一本正经的纠正。   “墩儿,来者何人?”母亲正由公孙氏搀扶着,立在廊下。   “耿雍见过二位世母。”耿雍急忙行礼。   晚了一步的刘小胖不禁苦笑:“耿兄,这是家母,这是家姐。”   “恕罪恕罪。”耿雍急忙道歉。   “不知者不罪。”母亲笑道:“请贵客堂内叙话。”   “请吧,耿兄。”刘备笑着伸手。   “请。”穿过前院,坐在廊前脱下布鞋,又摆放整齐,这才进入堂内。宾主落座,公孙氏送上解渴的香茗,又从旁边的青铜冰鉴(hàn)内,舀出一瓿(bù)冰镇蜜浆,为刘备和耿雍各倒了一碗。   这个时代,夏天的主要饮品,基本上是井水。时人认为“井之所尚,寒泉冽清”。若是能觅得一眼甘泉,更好。   时人管热水叫‘汤’,冷水才叫‘水’。   比较讲究一点的叫:蜜浆。   就是在寒泉清冽的井水中掺入蜂蜜的蜂蜜水。袁术便十分爱喝。术死时,正值六月盛暑,欲得蜜浆解渴。但军中已绝粮,哪还有蜜?叹息良久,大叫一声“袁术至于此乎!”,呕血斗余而死。   都是少年,耿雍舟行至此,本就口渴。于是草草行礼,这便举杯痛饮。   “好甜!”   “再来一杯。”刘备冲公孙氏笑道。   “好。”公孙氏又稳稳的倒满一杯,连个水花都没溅出来。   陪坐片刻,母亲和公孙氏便告辞离去。   无大人在侧,耿雍顿时短了规矩。急急忙又满饮一杯,这才打着嗝的落座,一脸爽歪歪的伸腿侧卧。   一前一后,判若两人。   向来家教森严,从不敢如此放浪形骸的刘备,竟一时没回过神来。   盘腿也就算了,竟然侧身躺下来了啊!   “贤弟别笑。愚兄向来不能久坐。今日更是不甚。只怪你家地板实在太硬。”他还有理了。   “如此,我去拿一张草席便是。”刘小胖翻了个白眼。   “草席也无用。还是太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备灵光一现。   汉人席地而坐,择地而卧的生活方式,称为‘席居’。因中原长草,发明了‘席’,江南生竹,发明了‘筵’。‘筵’上铺‘席’,故称“筵席”。普通村户家中无地板,夯土而成地面,故席下多有茵褥,乃成重席(重叠在一起)。正如耿雍所诉之苦。这个时代,草席都是很薄的。不然也不会有割席断义。   堆太厚,还能割断吗?   想要加厚,只能数张草席叠起来,变成重席。然而重席又太软,且不便透气。尤其是酷暑,坐下生疮。   能不能……   “怎了,贤弟?”   “无事。”刘小胖眼睛亮亮地笑道:“方才想到了一个能为兄长解忧的法子。”   “哦?”自从见过刘小胖的抽水马桶后,耿雍就对眼前这个刘氏宗人口中的麒麟子充满了好奇。都是半大少年,耿雍虽长几岁,却也不免少年心性。   这次来,不仅为刘备带了许多家中收藏的‘杂书’,还带来了关于前尚书崔寔的消息。   不过比起自己在渡口的所见所闻,耿雍更喜欢听刘备讲他身边的趣事。   两人年纪轻轻,又意气相投。促膝长谈,未及尽兴,已日落西楼。刘备家一日三餐,少吃一顿无妨。可只食两餐的耿雍,慵食一过,就撑不住了。因为在当下,只有贵族才能吃三餐。   好在母亲细心。   这便派公孙氏送上美食。   饱食后,耿雍自去取冰镇蜜浆来饮。也不客气。   说起来,耿雍是刘备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无论母亲还是公孙氏,都很替小胖子开心。   刘备真的很喜欢汉式的寝具。   以及每天被母亲擦拭的泛着漆光的地板。   夏日炎炎,酷暑难消。两人索性移席廊下,凭栏而卧。   清风徐徐,倦意袭来,这便沉沉的睡下了。   翌日。   将母亲准备的回礼塞给耿雍,又目送他行舟远去,刘备随即唤来老工匠。   “少东家,这是何物?”对于刘备神鬼乱舞的设计草图,老工匠抱着十二分的崇敬。   “棕垫。不,麻垫。”刘备比划着图纸,娓娓道来:“麻丝压成饼,用胶粘黏。待到凝固,取蜀锦缝合乃成。”   “何用?”老工匠没想明白。   “做完便知。”   “哦……”   刘备又问:“何胶最黏?”   “当属鳔胶。”老工匠脱口而出。   “何胶易得?”   “自是牛胶。”老工匠补充道:“马市胡商处,可购牛皮!”   “如此,便去一趟县城。”   借过三叔的乌桓战马,刘备便急冲冲赶到了马市。   巧了,还是那位胡商。   听完刘备所求,胡商捋须笑道:“可也。”几张牛皮,能有何难。   刘备正要询价,胡商却又抢先说道:“生牛皮易得,送你何妨。而我之所需,小友能应否?”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刘备想了想道:“足下所求何物?”   “果冻。”莫非吃上瘾了?   刘备摇头笑道:“桑葚果实已落,小子也无计可施。”   “这么说来,果冻是你做的。”胡商精明!   桑葚落果,无计可施。此中逻辑,一想便知!若果冻真来自禁中,又与桑葚落不落果,有何干系!   “然也。”马失前蹄,刘小胖只好认栽。   “妙极!”胡商抚掌大笑:“如此,可否换个风味?”   “你是说……”刘备目光中透着莫名的深意:“足下已知果冻非禁中之物,还要来求。可是自用?”   “如此奇珍,价值连城。我又岂敢独食?”胡商也没打算遮掩,“自然是转赠他人。”   “桃子果酱如何?”这个时候,正是吃桃的时节。   “可以。”刘备正欲离开,胡商忽道了声‘且慢’。冲身后低声说了句胡语,便有老奴从内帐取出一物。果盒做工精湛,描画精美。盒盖上还有一玺印,虽红漆多有脱落,还是能辨认出‘御赐’字样。   刘备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自家的漆木果盒!   明知有假,还要行骗?   “仍作价二十金。”胡商掷地有声。   将果盒抱起,刘备点头离去。   将果盒还回,是为了戏做全套。   如此说来,胡商所求甚大。   就不知,他转卖之人,又是何等的尊贵? 第032章 织席贩履   这个时候,正是食桃、杏、李的季节。漫山遍野,野果挂满枝头。只可惜好果没等熟透就被野鸟啄食。留在枝头的劣果酸涩难以入口。用来做果冻,显然不好。   刘备打听了下,说涿县最好的桃园,出自张屠。   刘备这才想起,张小胖家确有一片颇大的桃园。   张小胖自打从粉嘟嘟的善财童子,变成黢黑黢黑的黑炭头后,一直闭门不出。说是拜了个老师,开蒙。   这个时候上门打扰,似乎不好。   刘备索性捎书一封,先询问张小胖的近况,后又提了下想尝尝他家的桃子。   很快,张家的马车就赶到了村中,随车送来了好几筐硕大的蜜桃。   这次只有赶车的张翁。   还有张小胖歪歪扭扭的手书一封。   这些字,估计都是开蒙老师先行写出,张小胖一个个临摹得来。   知道他平安无事,刘备也就放心了。   作为回礼,母亲托张翁捎回一罐蜂蜜,给张小胖解馋。   蜜桃去皮去核,切成丁。再放入几颗酸甜的李子,去皮核切丁。放入冰鉴中冰镇一晚,再倒入釜中,大火煮开后,转小火慢熬。而后倒入蜂蜜,文火熬成浆。   皮冻也是要的。   第二次做轻车熟路。尝了尝口味,又让母亲加些蜂蜜,与猪皮浓汤一起搅拌均匀,倒入漆木果盒,只待冷却凝固,果冻自成!   “好神奇。”公孙氏的表情,很对得起刘小胖的一日辛劳。   “尝尝看。”用母亲的一根青丝,将多余的果冻割下,刘备捏起一小块,送入公孙氏的口中。   “甘之如饴。”公孙氏的惊奇在后面:“竟吃不出一丝肉味。”皮冻的味道被蜂蜜和桃李汁中和,自然吃不出肉味。   刘备指着果盒笑道:“值二十金。”   公孙氏笑着点头:“你倒是持家能手。”   刘小胖的表情说明一切。   将果盒送去马市,不日就换来二十马蹄金饼,和十数张碎牛皮。牛皮之所以是碎的,也是刘备特意叮嘱。虽说这个时代军中多用铁甲衣,皮甲在民间还是很普遍的。被人惦记要谋反总归不好。尤其是这些年贼反不断,汉军四处扑火,神经可都绷着呢。   草席一张,一百五十钱。   麻一斤,十文钱。   北地无棕榈。做棕垫显然不可能。所以刘备想到了用随处可见的麻来替换。麻田几乎家家都有。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麻丝就是麻纤维,一团乱麻说的就是它。   村中就有麻。   等工匠们将牛胶熬制好,刘备这边的工作也已完成。   后院正中置几块青石板,上下叠放。上下石板之间,正是被压成饼的麻丝。   将上层石板依次揭开,待麻丝自行胀大后,倒入热牛胶。   待麻丝饱吸热胶,刘备又命人重新压上石板。石板迅速下沉,热胶从缝隙内不断溢出。直至不动。刘备蹲身看过,约莫有三寸厚。这可比草席厚多了。   “都看清楚了没?”刘备冲围在身边的工匠们问道。   “看清了。”对工匠们来说,这寥寥几道工序,根本不算什么。   过了数日,刘备又把工匠们唤到家中。   揭开石板,麻垫未曾反弹。   显然是凝固的牛胶起了作用。   牛胶即牛皮胶。《周礼·考工记·弓人》:“鹿胶青白,马胶赤白,牛胶火赤,鼠胶黑,鱼胶饵,犀胶黄。”   先将余胶尽数割去。再比照床榻的尺寸,把麻垫切成规整的长方形,钻孔以透气。裹一层绛纱为里衬,再用张小胖家送来的长乐明光锦缝成外罩,一张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床垫即告完工!   “都看清楚了没?”刘备又问。   “回禀少东家,我等均已看清!”老工匠带头,一群匠人冲刘备执弟子之礼。   显然,刘备是传授了他们一门新手艺!   将麻垫往榻上一放,躺下一试,软硬适中。那叫一个爽利!   比起硬木板床,实在是舒服多了。   试睡一晚,浑身通泰。制作床垫诸材,所用都是天然。百无禁忌。刘备这便让工匠乘族人牛车,将用麻布包扎好的床垫,给耿雍送去。   何为特产?   就是我处有而别处无,居家生活必备,不可或缺的特别物。   床垫绝对是居家生活必备,不可或缺啊。都说刘备织席贩履,那就做个惊掉下巴的高级货给你们看看!   牛胶尚在火上熬制。   所购麻丝也颇有余。   刘备索性又做了张床垫。准备给自己用。   母亲和公孙氏的床垫,刘备不打算用牛胶。而是准备用更珍贵的鹿胶。   鹿胶青白,香气浓郁。比牛胶好太多了。   鹿皮珍贵,却能买到。三叔家就积攒不少。重金买来,熬制成胶。有了前次的经验,各种计量的把握,更加精准。几乎没有浪费,工匠们就把两张鹿胶床垫制造完成。   交给母亲和公孙氏,用过皆言大好。   比起初时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如今的刘备已然成为一家之主。更是涿县刘氏一族复爵大业的麒麟子。   生活松弛有度。每日读书习字,骑射剑击,日子如流水。   田中稻禾青绿,长势极好。   青石堤堰也大体完成。刘备取来工钱,匠人们却推辞不受。问过方知,是感恩于传授制床垫之技。也罢。把制垫技艺传给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发扬光大。让麻垫成为楼桑村的特产。   白露刚过,暑热渐消。   蜗居了一夏的耿雍,又坐船而来。   一碗蜜浆下肚,耿雍盘腿说道:“贤弟,愚兄此来除了送书,还有一要紧事。”   “何事?”刘小胖青瓷碗还没端起。   “是这样……”前些天,刘备托人送去的床垫,又被他转送给了著《四民月令》的崔寔!   “你识得崔尚书?”   “我哪里识得!只是与崔家商队的管事相熟。床垫便是托付他,转送给了崔尚书。昨日商队返回,管事捎来口信说,崔尚书请贤弟庐中一叙!”   “崔家商队?”刘备一愣:“士大夫也经商?”   “这是自然。”耿雍语速飞快:“崔尚书少时家贫,以卖酒贩粥为生。时人多有讥笑,他却始终不改……”   原来如此。难怪相识。耿氏也是老鸦渡数一数二的商家,善制陶。崔家酒瓮多从耿氏购买,船队入汶水返回安平国。比走陆路方便。   去不去见?   去。 第033章 出访鸿儒   安平崔氏,冀州大族。   族中名士,天下知名。   听说前尚书崔寔请刘备庐中一叙,母亲不敢怠慢,立刻操持起来。名士鸿儒在这个时代有多大的影响力,从崔烈买官便宜一半,就可见一斑!   名士能打对折!   古人结草为庐,织席自给。   ‘庐中一叙’的‘庐中’,就是代指草庐。以崔家的声势,绝不可能住在草庐里。这句口信,显然是自谦之意。   汉代村落的格局,每处宅院,均是独门独户。户与户之间并不紧连。户户之间,有二十五米到五十米的‘农田毗地’相隔。各家则由乡间小道相通,又可直通官道。所以才有了‘毗邻’之说。   村落格局,受名田制的田规影响。普通的编户齐民,每户宅地九百方步(0.375亩)。其中屋舍不过占一百二十方步。宅地南界,是住宅正门。大量的余地中,左右两侧为农地(麻田)、桑园;北面是林地。   所以说,被桑、麻、农、林,所包围的编户齐民的宅院,并非紧挨在一起。   刘备家之所以能建高宅大院,盖因祖上历代为官。承袭而来。而此时的地主豪强,也多不受汉初田规的左右。   安平国和涿县相距不远,不日即返。   翌日,刘备和耿雍乘船逆行,走清溪水路抵达老鸦渡。   临近大泽,河汊众多。涿县的几条河流,河道曾多次变迁。便是钜鹿大泽,后世也一分为二。不复往昔声势。   穿野林而过的清溪,果有几处险滩。刘备看过,多是泥石断木淤积所致。耿雍说,只待疏通,清溪水路便可行百石商船。刘备对一百石的商船究竟多大,没有概念。不过他知一亩田的产量是三石。   一百石的商船,能运三十亩以上的粮食。   应该还不错。   清溪未能从整片野林穿过。半途折向东南。绕了半圈抵达老鸦渡后,刘备终于看到了一百石的商船。   船长六丈五,连人带货可载一百石。人货各半。据耿雍说,这还只是一艘中等以上的河船!   此船,首尾狭,中宽,底平。分三个舱室,前舱矮而宽,蓬顶作拱形;中舱略高,呈方形,蓬顶呈圆形而微凸,两侧各有一门,便于人员出入,概是船工居所;后舱特高,稍狭,蓬顶作拱形,旁边另设一低矮小屋,独开一门,是船上厕所。   船首有碇(十字形船锚),两边各插桨架三根,另设一齐舷高的小篷防浪。船尾有舵,舵杆通舵室,固定于船尾部。船上数人,分立各处。甲板上置盾、矛六组。说明这是一艘武装商船。   船首悬碇,沉入水下,能较好地扣底抓沙。两侧船舷上铺走道,可供司篙撑篙行走用。船舵位于船尾中部,且装在船尾专设的舵楼中,其板叶宽大,障水有力,下端与船底取齐,水浅时亦不须提舵。   简而言之,船前系锚,船后有舵,两边为司篙走道,船内分前、中、后三舱。   客货混载,设计的十分合理。   锚、桨、舵,齐备。独独没有帆。   这个时代,帆早出现。君不见江上千帆竞渡。怎么河船反到无帆?   带着疑问,刘备见到了此船主人,一位着缣巾长衫的青年才俊。   “鄙人安平崔钧,表字州平,见过足下。”   崔州平……   刘备隐约记得其名。不敢怠慢,急忙回礼:“涿县刘备,见过崔公子。”   一旁的耿雍小声耳语,说崔钧是崔尚书的从侄。父亲乃名满天下的冀州名士,崔烈。   对,那个打对折买官的崔烈。   崔钧是崔烈的第二子。据说还未及冠。   未及冠怎会有表字?   问了才知,这种状况也不稀奇。许多自幼天资聪颖,又或早早离家外出求学的世家子弟,年十五,便被族中长辈赐字。   崔烈是名士,嫡长子显然也要随他走仕途这条路。于是赚钱这种会沾上满身铜臭的事情,只能由次子来做。当垆卖酒虽被人看不起,可钱却是一等一的好。谁会跟钱过不去?世家门阀,经商者众。   刘备没有想这些,他最想问的是:“因何无帆?”   崔钧指着商船笑道:“足下可见盾、矛否?”   “看见了。”盾矛六组,就安置在船身两侧。   “河道不阔,蟊贼水匪易设埋伏。帆若被岸边火箭射中,船顷刻间化为乌有。加之涿郡地势趋平,风缓水稳,船帆多半无用。故而无帆。”崔钧解释道。   “原来如此。”刘备明白了。普通河流,宽不过百步,正是弓箭射程。河岸两侧又多茅草芦苇。若盗贼埋伏其中,发一只火箭射中船帆。火如雨下,顷刻间燃起大火。后果不堪设想。   再加上涿郡地处平原,虽西高东低,坡度却不大,高差不过数米,平日里风小,船帆无用。   火箭既能射帆,为何不能射船?   崔钧回答说,船帆多为麻布,易燃。且火点居高,难以扑救。   船身为坚木,不易点燃。加之顶上有箬篷覆盖,即便被火箭射中,也能迅速灭火。   所谓箬篷,就是箬竹叶做的船篷。防潮、防风、防腐,可做船篷、工棚、斗笠等。   之所以河船无帆,究其原因,一是无用,二是易燃。   因而河船都不挂帆。   船行东南,又折向西南。途中有不少渡口野市,充作补给。先是顺水行舟,日行数百里。后又逆流而上。数位司篙分列于船舷两侧走道,撑篙而行。遇风大水急,逆行还需桨手划桨助力。   五日后,船队抵达松林津。换乘马车,驶往安平崔氏田庄。   摇摇晃晃的穿越一片密林,一栋庞然巨物,陡然逼入眼帘。   哈欠连天的刘备,一时被震到失语!   这是庄园?   分明就是一座……城堡好吗!   崔氏田庄,四周围满高墙。墙上一座座阁楼飞架,由廊桥互通。当中一座七层主楼与周围四层附楼,以桥飞连。远远望去,仿佛空中楼阁,又好似人间仙境!   抵近,方知其大。   高墙之后,院子当中竟辟有水井、良田!   田渠井洫,阡陌纵横。内侧庭院竟分为前院、中庭、后院三重宅第!庭中有车马斗鸡,堂上歌舞乐伎,后院仓、厨、圈、厕齐备!内中屋舍错落有致,亭台楼阁高低相连。屋脊参差不齐,重檐鳞次栉比!   岂止是壮观。   不愧是写出《四民月令》的当世鸿儒。   这分明就是一座能够自给自足,自娱自乐,自生自灭,自自在在武装到天灵盖的战争城堡。   坞堡!   与夯土筑成的高墙不同,崔氏田庄用的竟是砖墙!   又或者在版筑土墙之外,包砖加固! 第034章 牵招卖马   这真的没有逾制吗。   想到这里,刘备忽然灵光一现,这个时代之所以建筑都玩了命的往高处建,是不是汉律中漏了对高度设限?   因是一次私访,刘备又是白身。那些个名士显然是见不到的。跟着崔钧一路绕行,抵达了庄园深处的一栋七层主楼。一路所观,所有的建筑,即便是谷仓,也被盖成了七层。名曰:仓楼。   沿阶而上,从角门入。又踩着回形楼梯,登临七层顶阁。刘备终于见到了正主。前尚书崔寔。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说的,都是居高望远的好处。   华夏华夏,可不就是华服和高夏(通“厦”)。   居高阁,一眼望去。庄园内外诸情,尽收眼底。   “你是刘备?”刘备比同龄高大许多的身材,显然与崔寔所知有异。也是,谁能想到七岁童子,能骑大马。   “小子正是涿县刘备。”刘备恭敬的行礼。   礼数周不周全,其实是看家教严与不严。刘备可不能丢母亲的脸。   “此物是你所做?”崔寔往塌上一指。   正是刘备送给耿雍的床垫。   “正是。”   “此物甚好。”崔寔的真实年纪,应没有看上去这般苍老。想必经历过一段非比寻常的艰难坎坷。   “老夫曾任五原太守,北地寒苦,留下隐疾。天凉而(寒)痹发。四肢挛痛,关节浮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幸得此垫解我痛楚。老夫理应当面道谢。”   说着,崔寔竟冲刘备行了个大礼!   刘备急忙闪过:“竖子岂敢受!”   “受得。”   见崔寔没有起身,刘备只能咬牙上前搀扶。   即便没有寒痹痛症,人老而血气衰,硬板床确不舒服。垫厚又太软。不如刘备的麻垫软硬适中。现在想想,后世那些作价上万的保健床垫,确实有它存在的道理啊。   “崔公且安坐。”刘备将他扶坐榻上,后退行礼道:“刘备也有一事相求。”   “何事?”   刘备将《四民月令》上没有厘清的诸多疑问,一一道来。   “老夫所著甚多,因何只问此书?”崔寔抚须而笑。   刘备下意识的挠头,直言道:“我也想建坞堡。”   “原来如此……”深看一眼刘备,崔寔已知他心意。刘备想要的,是一处避祸之所!   能看出大乱将至,亦说明此子不凡!   “此书,确还有些手稿残篇。待老夫整理后,托人送与你处。”   果然!   刘备大喜。   那些不适合著录书中的内容,比如——坞堡攻防!   是刘备迫切想知道的。   毕竟是少年心性。大喜忘形,在尚书面前踱了数步,再才堪堪止住。   心情毕露,一时忘形。反倒让崔寔更加确信,此子不凡。说明刘备是真知天下将变,要早做打算。   “备还有一物,请公一试。”刘备喜从天降,未觉其它。这便冲一直恭敬的立在门廊外的耿雍说道:“耿兄,且呈上来。”   “好。”一直等着这句的耿雍,立刻手捧漆木果盒,碎步走入阁中。   “此,何物?”   “蜜桃果冻。”刘备这么做,其实大有深意。果冻既以被胡商窥破来历,他索性就借崔寔之口,公之于众。这个时代,名士的作用,可不仅仅是打对折这么简单!   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担保机制。   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具有极大的权威性。   “确是味美。”新奇是其一。主要是平日只能喝粥吃豆腐的老大人,难得有一款能吃的动的点心。   耿雍弯腰笑道:“不仅是蜜桃,只要是时令鲜果,刘备贤弟都能做成果冻。”   “哦?”牙齿都快掉光的崔寔,岂能不喜?果冻之所以受孩童喜欢,不就是容易吞咽吗。老人也一样啊!   有人会问,取鲜果捣成果泥,不也一样吗?   正如豆泥和豆腐的区别。   这个时代,什么都要有型。人要有品行。器要有器型。尤其是士大夫阶层,没有形,就和烂泥一样。总归是不入流。   “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刘皇叔纳头便拜。   这就叫卖相。   盒中果冻,方方正正,晶晶亮亮,颤颤巍巍,香香甜甜。   越看越喜,越吃越美。   耿雍先用竹片切成小块,再用竹签挨个插来,送与崔寔。   老尚书不绝于口。   吃得香,睡得好。兴许能多活几年吧。   捧着‘果仙冻,涿县刘’六枚老尚书手书小篆的果盒,刘备二人告辞离去。   商船需卸货装船,还需一日。将果盒藏于来时船舱,两人轻装简从,去城里一游。   延光元年,汉章帝之孙刘得被封安平王。立安平王国,治所立于信都。安平县乃是王国所辖。与一路兴致颇高的耿雍不同,刘备逛着逛着,便失了兴致。涿郡和安平国相距不远,又同属北地,城中建筑多有相似,集市也是如此。无非就是行人各异。与涿县最大的不同,是这里胡人较少。   懂胡语的也不多。   有一个职业倒是引起了刘备的兴趣:驵(zǎng)侩。   经耿雍一说,刘备这才明白,何为驵侩。就是指买卖双方的中间人,也就是所谓的中介。   最早的中介,出现在汉代的马市。   北方的少数民族把马匹运到中原地区贩卖,买卖双方就需有一中间人,看马定价并充当翻译。如此一来,马匹交易的中间人——‘驵侩’就出现了。   驵,壮马,好马。侩,有‘撮合’之意。合起来便是指马匹交易的中间人了。   《汉书·货殖传》有:“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侩。”的记载。   后如牛市、羊市,皆有中间人,乃合称‘市侩’。《新唐书·食货志四》有载:“鬻两池盐者,坊市居邸主人、市侩皆论坐。”   又因驵侩是从牙齿看马的年龄和良莠,并以此定价。所以驵侩又称为‘牙侩’。   唐代出现了牙侩业的管理机构‘牙行’。到了宋代,牙行不但是个赚钱的行当,还是赋税大户。   现在想来,苏双可不就是驵侩的好苗子啊。   刘备正想着,忽闻一声长嘶。   闻声看去,只见马市外一巷口老槐树下,正拴着匹匈奴马。   此马白面色青,胸廓深长,身粗腿短,头大额宽,腿健蹄坚,鬃长毛密,野气十足。   正是青駹(máng)马。 第035章 刘备掷金   《史记·匈奴列传》:“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好马。”刘备忍不住赞道。   “你可要买?”声音来自树上。刘备仰头细看,只见一半大少年,正懒洋洋的躺在老槐杈上。   “作价几何?”刘备笑问。   看了眼刘备,又看了眼身旁的耿雍,少年低声说道:“二十万钱。”   刘备也是随口一问。正要推迟,却见树上少年眼色一黯,便忍不住问道:“因何卖马?”   “为筹行资。”少年也是随口一答。   “去哪?”刘备又问。   “洛阳。”少年又答。   耿雍笑道:“上京何必卖马?”   对啊。既要去京都洛阳,卖了马还怎么去。   “夫子或还有他用。”少年再答。   原来是和授业恩师一起去京城。可即便是两人,也无需二十万啊。   少年说,夫子或还有他用。   莫非……是去求官?   印象中,价格和俸禄成正比。四百石四百万钱,两千石两千万钱。买一个县令都要四百万!这卖马的二十万,真叫杯水车薪。   “何不去马市?”瞥了眼散落在老树周围的众多马粪,耿雍追问。作为商贾之后,他觉得事有蹊跷。因为从散落的马粪就不难看出,少年已滞留在此处不少时日了。   “去了。”少年的表情说明一切:“无人问价。”   “马有疾?”耿雍又追问。   “无疾,有伤。”少年指着另一侧马眼说道:“左眼已瞎。”   “独目何能值二十万?”耿雍不禁动怒。   “公马未骟,可为种马。”少年急道。   虽已眼瞎,可良好的基因却丝毫没有受损。别说,刘备还真有些意动。眼看黄骠马来年就要生产,那时说不定公孙瓒还来配种……   老让他占便宜。   不行!   打定主意,刘备这便问道:“现有一金,充作订钱。此马你先赊卖与我,可否?”   出门前,母亲悄悄塞给刘备一枚金饼。让他便宜行事。可是阿母,这一整块马蹄金如何能便宜行事?难不成见到一个崔家管事,就咬一块下来?然后擦着口水弯腰递过去,道一声您受累?   母亲虽知道的多,可经验少。不然也不会典当度日,还错把斗鸡认成母鸡。刘备致孝,故而没有说破。将金饼一路揣在袖中,今才想起。   “可也。”少年翻身下树,这便去牵马:“你家在哪?”   “涿县楼桑村。”刘备怕他嫌路远,又道:“可先去松林津,一同乘船返家。”   少年微微一愣,跟着又麻利的解开缰绳,走到刘备当面:“喏。”   “哦!”刘备取出马蹄金饼,借长袖遮挡,递与少年。财不外露,这也是母亲叮嘱的。   少年一把握住刘备手背。翻过来仔细看了又看,掂量再掂量,猛地把金饼取回。   “此马惧水,无法乘舟。你家在涿县楼桑村,我这便把马送去。”说着翻身上马,就要离去。   “竖子尔敢!”耿雍怒气冲天,一把抓住缰绳。   刘备也是一愣。   “让开。”少年居高临下,马鞭一扬。   “耿兄!”刘备急忙去拉。   耿雍却岿然不动,手指少年怒声喝骂:“竖子可是要行骗?!”   少年顿时动怒:“骗从何来?”   “骗吾弟送马,实为携金私逃!”耿雍怒道。   “你这人!”少年鞭指苍天,傲气一笑:“想我牵招,待之以诚,惇德秉义。从未骗人!今却被你凭空诬陷!”   “刘备信你。”   正在气头上的二人,闻声不禁双双一愣。   死攥着缰绳的耿雍,以为刘备年少好欺,还要出言劝阻。却被刘备笑着打住。   “牵兄且去。备不日便回。”   “好。”牵招又抖了抖缰绳,耿雍无奈松手。   生怕耿雍阻止,牵招这便打马离去。刚行一半,又大声问道:“你家在哪,再说一遍!”   “涿县城南十里,陆城亭,楼桑村!”刘备高声答道。   “记下了!”   站在一旁的耿雍,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远去的牵招,不由一声长叹。以他的经验,人、马、金,皆失。想必少年的名字,都是随口杜撰。今日一别,北地再无此人!   牵招?   怕是取:顺手‘牵’羊,‘招’呼不打,之意吧!   “贤弟,你怎就信了?”耿雍其实在恼自己。为何要松手放他离去。钱财事小,受骗事大。刘备涉世未深,若因此受挫,耿雍又当如何自处?越想越急,越急越恼。只觉愧对好友。   “毫无破绽,为何不信?”刘备两手一摊。   “破绽何其多!”耿雍气的直跺脚:“贤弟细想。此马既怕水,为何事先不说?还问你要了金饼,才道出实情?分明心怀不轨!”   “耿兄言之有理。又或许,他是怕我先知而后悔。于是拿到金饼后,方才说出实情。”   “……”耿雍语气不由一软:“愚兄惭愧,不知你竟如此想。然而世道人心,却让人失望。今之教训,何其贵!”   刘备却笑道:“一金而知人心,何其便宜。”   “好个一金知人心。”声音从身后来。说话的是个胖大青年。   刘备看着眼生,于是笑揖一礼:“涿县刘备,足下是何人?”   “在下中山张世平,乃此间驵侩。”胖大青年指了指身后马市:“足下可愿与我一赌?”   “赌什么?”刘备笑问。   “赌这人心。”胖大青年微微挺立身姿,正色道。   “可也。”刘备觉得有趣:“赌资为何?”   “人心。”胖大青年语含深意,竖起手掌。   “好,我就跟你赌一赌人心。”刘备与他重重击掌。   耿雍更是摇头叹气。此事一出,兴致全无。   和张世平草草聊了数句,这便拉刘备离开。   目送刘备二人离去,张世平自转入马市不提。   年轻人兴之所至,即便是做了些无伤大雅的荒唐事,又何妨?   刘备确是洒脱。   非常人可比。   寻路返回渡船,崔钧已命人备下晚宴。   刘备年少,耿雍也不好酒。崔钧尽地主之谊,陪着浅饮了数杯。三人年纪相仿,崔钧年长,耿雍次之,刘备最末。没有族中长辈在场,三人便少了顾忌。耿雍早早的盘腿,倚着舷窗,失了坐相。   怕崔钧反感耿雍,刘备也学他盘腿而坐。   人皆如此,崔钧还有何虑?   也歪歪斜斜的倚坐了下去。   三人互视,不由大笑。   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全是假的。你让三个未及冠的青少年,没事说这个?   谁信。   全是些闲闻轶事,奇谈野趣。所谓的扯闲篇,也不过如此。   待到兴尽,三人抵窗而眠。   一夜无话。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翌日,商船早早起锚,驶往老鸦渡。 第036章 一金知心   这个时代的河道,不仅水丰,且草茂。两侧多野林。岸边芦苇荡漾,不时有水鸟飞起。极目远眺,方能看见袅袅炊烟。而河岸两边,却多是荒滩野地,鲜有人家。   正如刘备初时的感受,空旷。   船行数日,除了渡口野集和往来舟船尚能见到些旅人,一路上再无半个人影。   汉人为何逐路而居,从这河道便可知一二。实在是太荒凉。密草野林中野兽出没,伤人性命。加之大河时有泛滥,夺人河道,水患频发,确也不宜择水而居。   关键是人少。   想想后世二十倍于此时的人口,眼前才是真正的旷野。   比来时少用一天,四日后,商船抵达了老鸦渡。辞别耿雍,刘备乘小船返回了楼桑村。   刚到自家门口,就听群马嘶鸣。   侧耳细辨,除了自家的大黄马,果然还有一马。   推门一看,正是青駹马!   院中除了自家三叔和几位工匠,还有牵招!   “牵招!”刘备的喜悦全在脸上。   “刘备!”正拉着马缰的半大青年,这便将缰绳一抛,大步冲来。   “哈哈哈……”两人把臂大笑。   刘备前脚进,老族长后脚进。作为楼桑村的里魁,青駹马的出身来历,定要细细把关。不可有半分差错。   “阿母。”母亲和公孙氏正含笑站在廊前。刘备急忙上前问安。自己离家,幸有公孙氏相伴,护阿母周全。   “墩儿辛苦。”刘小胖平安归来,才是母亲最大欣喜。   工匠是三叔叫来。三叔是母亲唤来。两匹马在槽,互相多有争斗。母亲想把后院马厩,改建成一厩双槽。两马分而饲之。   汉时住宅的附属设施很多。常见的就有:厕、井、仓、灶、牛牢、马厩、羊圈、猪圈、狗圈、鸭栏、鸡埘等。   厕、井、仓、灶家中已有。   家中无牛,自然也就没有牛牢。也无羊猪狗圈和鸭栏。鸡埘中只有那只斗鸡。   三叔说,有良田百亩,岂能无牛?   也是啊。   牛牢也是要建的。   前院迎客,多有不便。后院空旷,适合建房。   这些都可先放一放。   把交易完成,才是关键。   刘备先付了一金的订钱。青駹马作价二十金。刘备还需再付十九金。   牵招说,此马乃是一位胡商所赠。来路清白,又有旁证。老族长作保,两人签字画押,母亲取来余资,完成交易。   此去路远,牵招又已无马。且怀揣重金,实在太过危险。刘备赶紧去信一封,将诸情向耿雍娓娓道明。又说牵招磊落,可深交。并请耿雍安排,许他随崔氏商船返回安平,云云。   一金知人心。   匹马交易,让刘备和牵招加倍信任彼此。   刘备掷金,牵招送马。遂成一段佳话。后在北地广为流传。   老鸦渡。   将刘备手书逐字看完,耿雍好一声长叹。多日来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对己对友,再无遗憾。   “刘备能识人,我不如也!”这便起身,向崔家船队奔去。   “崔兄——崔兄——”   正录入最后一批船货的崔钧,闻声抬头。正见耿雍只手提袍,大步奔来。   “何事如此慌张?”   耿雍喘着粗气言道:“乃为刘备。”   听耿雍将刘备买马之事,细细道来。崔钧缓缓顿首:“好一个一金知人心。牵招,今在何处?”   “在刘备家。”   “那我便等他一日。”船队滞留,只为一人。崔钧亦有任侠之气!   “多谢!”耿雍长揖及地。   刘备家后院。   工匠们正忙着圈地划线。   牵招将青駹马的习性,细细道来。按照牵招的说法,砂一目实无大碍。马之平衡,是靠‘耳水’调节。又说从安平到涿县,一路奔跑如常。刘备深信不疑。   再说,刘备买来是充作种马,与黄骠马配对。平时只代步而已。   两人年纪相仿,问过方知,牵招长刘备四岁,去年拜同县乐隐为师,习文学字。骑术武艺乃为家传。颇通胡语。   与练习剑击的刘备不同,牵招习的是枪术。   公孙氏向母亲言道,两人意气相投,久必为刎颈之交。   难得牵招也是赤诚磊落的君子,这点母亲尤为欣喜。   翌日,早有小船来接。母亲和公孙氏起了个大早,为牵招准备了干粮蜜浆。牵招拜谢接过,和刘备依依惜别,乘船而归。   送走牵招,刘备将出门十日的见闻,向母亲和公孙氏,细细道来。又把崔尚书手书的果盒,呈给母亲。公孙氏言道,果仙冻和果冻一字之差,却身价倍增。   正因有个‘仙’字。   麻垫作为楼桑村的特产。果冻嘛,刘备还不打算公之于众。   家中藏金还余二十。   改建马厩实在是绰绰有余。   普通房宅一座不过万钱。更何况只是一座马厩。   新马厩,刘备准备建设成‘干栏’式样。   干栏又称高栏、阁栏。分两层,一般用木、竹、石料作桩柱。上铺楼板和墙壁,下层无遮拦,墙壁也有用砖、石、泥等从地面砌起。屋顶为两面坡顶,覆以树皮、茅草或陶瓦。上层住人,下层用作圈养家畜或置放农具。此种建筑可防蛇、虫、洪水、湿气等的侵害,主要分布在气候潮湿的地区。   刘备建高栏马厩,不是为了防蛇虫湿气,乃是为了在下层堆放草料。   拆除地上部分,在原有地基之上,用青石建起四角桩柱。厚木铺板,四面用汉砖堆砌。盖为两面坡顶,设‘披水排山脊’,马厩分前后两部分,前设横廊,置卧棂栏杆,当中开门,两个坚木马槽分列门旁。后为马厩,马间、厩床等一应俱全,一厩双槽,暂将两马隔开防止撕咬。   下层亦四面砖墙,侧后留门。内中堆满草料,当中置一铡刀,用于铡草。   忙忙碌碌,秋分后,族人忙于小麦播种。   先前修翻车引水,建陂渠灌溉。刘备家后辟的几十亩区田,正好一起播种。   家中女婢、仆从,一概没有。虽说这个时代,蓄养家奴已是常见。刘备还是有些不适应。所幸同族者众,临时雇来也还够用。   百余亩水田,稻苗长势喜人。稻花香浓,不日便可收割。   老族长下田看过,说百亩稻,怕是有千石!   一亩能有十石?产量实在是惊人。须知种麦,良田一亩只得三石。如今清溪水大,掘渠引水,将楼桑村的旱地皆改成水田,必获大丰。   这一切,都等刘备家收割后,再说不迟。 第037章 人主之风   稻作大致分备耕、种植和收割三个阶段。   宗人经过一季劳作,对稻作已大为熟络。只需再种个三五年,水稻就能遍植楼桑,令涿县刘氏丰衣足食。   寒露前,又有故人来。除了大包小包的耿雍,还有崔家船队的崔钧。耿雍所带多是杂书散卷。崔钧却携厚礼而来。整盘的金饼,刘备坚辞不受。唯有一札散落的手稿,让他爱不释手。   手稿书于娟,白底黑字。一列列匀整的汉隶,看的他甚是欣喜。   此便是未能著于书上的坞堡攻防!   《四民月令》得此,才算周整!   见刘备爱不释手,崔钧不由想起临来时,从叔崔寔的叮嘱:刘备轻财重义,又善识人,有人主之风!   如今所见,果真如此。   遂打定主意,与他真心相交。   在后院槽头亲眼见过青駹马,耿雍终是全信。牵招果真来过。   送走二友,刘备生活归于正轨。   名篇越背越多。双手剑击越发熟练。   当然,母亲若能和蔡琰一样,熟记名篇四百。刘备还有的学。   建好马厩,刘备又改建了谷仓。拜访了崔家田庄,又细细研读了《四民月令》,刘备暗暗决定,将自家宅院,改建成一座小型坞堡。   因何在墙上建楼阁,刘备终于懂了。   这个时代,一举一动,都要合乎礼法。房子不是想建就建,更不是想怎么建就能怎么建的。   如《礼记》:“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就是对房屋下的基座,设定的等级。大体来说,不同等级的人群,享有不同等级的权限。   高贵高贵,便是指‘以高为贵’。   古法今用。然,正如汉律对城墙和宅邸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却忽略了组合建筑!   比如墙上建阁!   许多豪强地主家的庄园,在墙上四角另起楼阁。墙桓和楼阁加起来的高度,远超汉律!因何能成?盖因无法依律执行!   墙不逾制,楼也不逾。墙上建楼逾不逾制?   两说。   此中还有一点:宫、殿、堂、亭、台、楼、阁、轩、斋、榭、廊。这些建筑都是不同的!   有些建筑晚与律法出现,律法又岂能未卜先知!   加之对编户齐民的住宅用严格的限定:每户宅地规定九百方步,其中屋舍不过占一百二十方步。随着家中人口渐多,大小被困死的房屋只能向上拓展。   汉代民宅,多是两层,就是明证。   既如此,何不把重檐堂屋,改成——楼?   这些都不急,闲暇时,再做计较。   霜降后,稻田开始收割。   连枷、踏碓、飏扇,诸多农具,匠人早已造齐。   百亩水田,稻香扑鼻。   雇族中劳力收割完毕,打谷、扬糠,堆入谷仓。刘备细算,亩产竟有八石!   即便脱壳为米,也比麦多!   举族雀跃。   十二月,桓帝驾崩。于是永康这个年号,只有六个月。   桓帝去世,窦皇后称皇太后,即与父亲窦武临朝定策,迎立解犊亭侯刘宏,是为灵帝。   建宁元年,正月。刘宏仪仗抵达洛阳城外夏门万寿亭。窦武率文武百官迎接。次日,刘宏继位,改年号建宁,以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及司徒胡广三人共参录尚书事。追尊父亲刘苌为‘孝仁皇’,陵墓为‘慎陵’,母亲董氏封为‘慎园贵人’。大将军窦武因定策刘宏继位有功,其族人加官晋爵,从此窦氏外戚权倾一时。窦武依赖太傅陈蕃主持朝政,陈蕃大量启用在第一次党锢时受罚之士人,并合谋铲除宦官。   桓帝驾崩,举国哀恸那是假的。   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弹冠相庆。   然,对于涿县刘氏,这一年的祭祀却要肃穆许多。   正如《四民月令》所载:“正月之朔,是谓正旦,躬率妻孥,洁祀祖迩。及祀日,进酒降神毕,乃室家尊卑,无大无小,以次列于先祖之前。子妇曾孙,各上椒柏酒于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正日进椒酒(用椒浸泡的酒)柏酒(柏叶浸制的酒),椒是玉衡星精,服之食人身轻耐老。柏亦是仙药。进酒次第,当从小起,以年少者为先。”   村中祖祠。   与一般异姓聚落而居的村子不同。涿县刘氏是整个氏族一起祭祀,非各家各户单独祭祀。   族中孩童虽年少者众多,可被排在前列的只有四人:文、修、武、备。   刘修年纪最小。最先向先祖敬酒。然后是刘备,刘武,刘文。   刘修之父,名毅,字元起。早年出外经商。年前复归。刘修家境好转,读书习字,更加勤勉。   刘备父辈,族中亦选出四子。   弘、晃、魁、毅。   意为:广、明、高、坚。   不得不说,族中取名,有其深意。且每代皆选四子,为复爵大业。   刘备不知道,天下失爵者的后代,是不是都像自己这般累。乃至于不惜举三百兵讨贼。一生颠沛流离,妻离子散。   这,真的好吗?   年后刘备七岁,却有六尺身高(1.425米)。长此以往,身高八尺也不是梦啊。也不可过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岂非不美。   当然,生长也有先后之分。   刘备被三叔灌下太多鹿血蛇胆诸如此类,提前发育实属正常。   家中有粮,心中不慌。手头有钱,万事不忙。背后有枪,谁怕流氓?   张小胖家送来的那锭上好的麻钢,本是给刘备铸剑。却被他央求三叔,改打成了送给牵招的燕尾八面矛。待器成,寒光夺目,锋利异常。只需加一枪柄,牵招便可舞动。   为何只有枪头而无杆。乃是枪之长短、粗细、轻重,因人而异。以牵招今日之身形,后期必然还要成长。枪柄需适时加粗、加长、加重。由牵招自行决断。   普通刀剑,不过千钱。   五十炼钢,近万钱。   百炼钢,需万五之数(一万五千钱)。   此矛乃上等麻钢锻造,不啻百炼钢!   绝对是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   即是私礼,无需张扬。母亲又请村中匠人做了漆木长匣,内衬锦缎,托耿雍交崔钧捎给牵招。   枪缨就不用了。牵招是用它来对敌,可不只为装饰。 第038章 祠堂传艺   大雪封路,坚冰断河。   就连村中各家间的小径,也被大雪淹没。   楼桑村刘氏族人却不畏冰雪,早早起身,三三两两,踏雪赶往祖祠。   祠堂内一身狼皮大氅的刘备,与几位族叔和老族长立于人群中央。祠堂当中支着几口行军大锅,锅中浓浆赤红,气泡翻涌。正是熬制的牛皮胶。   围着青铜大锅,工匠们正演示如何制作一张麻垫。在当下,麻垫不仅可以做床垫,塌垫,还可为坐垫。   既是特产,就要能大量生产。否则难成气候。关键是,此技极易模仿。只需寻一良匠拆开麻垫,其中关窍,一目了然。所以在未被仿造出之前,楼桑村要大量生产,尽快形成气候。   刘备本想教会村中所有人。可老族长却断然摇头。不但严格限定人数,还须是涿县刘氏宗族子弟,方可承此技。   几位族叔也是如此。   刘备执拗不过,只得同意。   麻垫这种东西,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关键是把握几个关窍。   比起发明麻垫的刘备。工匠们却举一反三,发明了用火麻、苎麻、苘麻、葛麻(葛藤)等不同种类的麻丝,辅以牛胶的不同用量,制作出不同软硬度麻垫的技巧。而且针对性的优化了各道工序。将制作麻垫,变成了一项赏心悦目,能够传之后世的技艺。   刘备看了,也不禁暗自称赞。   匠心独具。   说的便是如此吧。   将做好的一张麻垫,铺在堂前。老族长一试,果然浑身舒爽。真养老神器!   “造此垫,需几钱?”老族长笑问。   普通草席一张作价一百五十钱。   麻垫的成本主要是:麻丝、牛胶、衬纱、锦罩。   麻丝一斤十钱,生牛皮一张两百钱。一匹布帛幅广二尺二寸(51.5厘米),长四丈(9.36米),衬纱一匹五百钱。一匹蜀锦在北地可卖三石粮,值千钱。   刘备粗略算下,这便答道:“一千五百钱。”   “可卖三千否?”老族长又问。   “两千足矣。”对半的利,刘备觉得太高。   “真,人主矣。”老族长一声笑叹。   制成的麻垫,厚三寸有余(10厘米),长八尺四寸余(2米)。全重约百斤!   麻丝重,牛胶亦重。层层涂抹再由青石压成饼,岂能不重!   一张麻垫,赚五百钱。   已是暴利。   须知一头羊不过五百钱!   听老族长的意思,村里又要另建新宅?   这是为何?   问过方知,原来这个时代,有一门出众的手艺,会有多疯狂!   就拿刘备饲养的蜜蜂来说。早先年间,便有人砍下有野生蜂窝的树干,挂在自家屋墙下饲养。后世《高士传》有载:延熹年间,有名姜岐者,‘隐居,以畜蜂、豕为事,教授者满于天下,营业者三百余人。民从而居之者数千家。’   一个会养蜂养猪的隐者,竟有数千户人家跟从他隐居!   不难想象,一旦麻垫成为楼桑村特产。十里八乡的编户齐民,便会蜂拥来投!   聚落聚落,聚众而成村落。   与归隐不同,落籍楼桑村是个难题。   这些以后再说。   先把麻垫的制作技艺,传授给族中子弟。   趁大雪封路,涿县刘氏加紧操练。待到立春后,冰融日暖时,加紧生产。   刘备也已去信耿雍。托他代为收购麻丝、兽皮,存以备用。   先前不觉得。后院忽多了两匹马后,顿觉吵闹不少。再加上饮水喂草,马粪堆积。气味渐渐浑浊不堪。刘备这才明白,三进院子的好处。前后两进的院子,确实不适合蓄养牲畜。   前院要迎客,自然动不得。   要不就依三叔所言,把后院分成两院。牛牢马厩单成一院,辟角门出入。   想来想去,刘备觉得还是再拉一个后院,最为妥当。   就不知三重院落,逾制否?   这件事情,刘备先问了母亲。母亲引经据典,倒背如流。反正是诛九族的重罪就对了。   可在刘备听来,似乎那些个杀气逼人,与逾制僭越相关的律法,多是为防诸侯坐大,威胁中央集权啊!   为此,汉律还设有一系列惩罚诸侯及其同党的罪名。比如诸侯擅自拟天子衣服、车马、宫室、礼乐等,均为逾制僭越。   罪名也同样适用于除诸侯外的所有官员。另在官吏贪污渎职违制的罪名中,也有逾制、僭越、失礼等罪。逾制、僭越、失礼等不仅指违反礼制,超规格使用衣服车马宫室等,还包括言行失礼等不敬行为。   违反这些罪名,自然受到严厉制裁。   正如这些罪名拟定的目的,都是防上不防下,防亲不防疏一样。   在朝廷看来,最大内患始终是,诸侯。   然,今时亦不同往日。   狼烟四起,贼反不断。朝廷权力日削,而州郡权力日涨。一些封疆大吏和地方豪强在府第、宅居上的逾制,尤为严重。朝廷心有余而力不足。民间更是筑墙结社以自守。   总之,民不举,官不究。   别说什么封疆大吏,地主豪强。刘小胖连个小地主都算不上啊!   谁有闲暇去查他?   再说,村中皆同族,还有谁去揭发?   《四民月令》:“二月,顺阳习射,以备不虞。”   阳气渐生,万物复苏。   惊蛰刚过,刘备家的后院就支起数个箭靶。族中弓马第一的三叔,正督促刘小胖练习射术。院中积雪,已被宗人帮忙清除。太阳一晒,砖地即干。   二石的匈奴弓,刘备能勉强拉开。三叔见他太过吃力,于是就换了练习用的木弓。和公孙氏传授他的双手剑击术一样,这个时候训练的,多是熟练度。   至于速度、劲道,待刘备成人,自会足够。   自打沉石开荒、传制垫之术,宗人早已不拿他当孩童看待。老族长遂让三叔悉心传授,不可有一日之疏。   早晚必复爵。本是一句童言无忌。然,刘氏宗人渐渐都信了。   不是天生刘三墩,又岂能懂这些匠造奇术?   熟读《四民月令》后,刘备茅塞顿开。比如他就知道:“自正月以终季夏,不可伐木必生蠹虫。”从正月到六月,都不宜伐木。正是昆虫繁殖季节,木必生虫。   现在改造老宅,显然不合时宜。 第039章 汉风速递   月初,刘备收到了崔钧寄来的一封手札。   交代了燕尾八面矛送与牵招的前后诸情,又说他父亲崔烈,也想要一张床垫。   这有何难?   只是坚冰未融,河道不通。如何能送?   母亲笑言,这有何难。   托老族长传话,邮卒不日便来。   只见那邮卒,头戴赤巾,佩红套袖,身背赤白文书囊,往来奔走,健步如飞,十分醒目。   原来,此时的邮传不要太发达!   便是想寄一封信去国外,也行!   咱不是有丝路么?   此时统称‘邮驿’。又细分为‘邮’、‘亭’、‘驿’、‘传’。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传)。‘驿’与‘传’级别相同,不同之处在于载具:‘传’用车,‘驿’用马。   邮驿由州、郡、县三级管理。郡府里最受重视的一个官吏,便是大名鼎鼎的‘督邮’。不仅主管邮书,还兼管督察长吏。是个实权官吏。   ‘信吏’、‘邮卒’统一着装。‘马传’日行三四百里,‘车传’可行七十。速度很快。   也无须担心逾期。   有“日限奉书,不及以失期,毋状,当坐罪留。”的律条。   投递方式有三:‘邮行’、‘马行’、‘驰行’。邮行,就是指邮卒步行。马行,就是骑马传行。驰行,就是驾车驰行。   无论何种方式,传信都是接棒而行。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之间的邮卒,往来接力。   这个时代的邮驿,只传送公文和官府物件。不对民间开放。   民间书信往来,多托付亲友、商队捎带。好在,刘备九叔公是本村里魁,勉强能唤动邮卒。里魁应是没有俸禄的。就刘备所知,在汉代的官秩中,最低一级是‘佐史’。月俸八斛,称斗食。约莫‘乡佐’,就在佐史之列。其上为‘少吏’,月俸谷十六斛。   之所以邮卒来得晚,另一个原因是刘备所寄之物,属于大件。   百斤重物,数尺见方。‘邮行’、‘马行’都不行。只能用车行。   私邮价格不菲。   好在刘备付得起。   填写上‘建宁元年二月初五,涿郡涿县陆城亭刘备,邮安平国安平县东城亭崔钧。北书(在北地往来的书信),驰行。’的表单,又付上足量邮资,人生第一份包裹,顺利寄出。   目送马车驶出村口,刘备不禁感叹。眼前这个时代,实在是有太多意料之外。   春分刚过,家中所雇宗人,便备耕、通渠,开始了新一年的稻作。   在匠人的督导下,族中子弟也造出了第一批床垫。堆放在宗祠之内。   待到雪化路通,刘备准备先送到老鸦渡,由耿雍和崔钧帮忙贩卖。这种软硬适中,透气排汗,防霉抗蛀之纯天然养生床垫,之所以深受崔氏二老喜欢。正因二人年老体衰,骨质疏松。床榻不宜过软,也不宜过硬。硬了浑身红肿,软了腰酸背痛。不软不硬,谓之适中也。   麻垫的出现,不啻喜从天降。   天下名士们的福音。   前堂矮几。   伴着铜炉送来的暖烟,刘备正仔细观看着老工匠送来的老宅扩修图板。   图板上最醒目的建筑有两座。一座是望楼,一座就是仓楼。   望楼就是后世的瞭望塔。仓楼便是存粮的仓库。   一个用来预警,一个用来储粮。   对豪强地主来说,此二物,事关生死存亡,乃重中之重。   望楼,刘备已在后院建了一座。平时无用,偶尔上去登高野望,也是一时兴趣所致。预警功能几乎没有。家中只母子二人和公孙氏,做饭喂马都要亲力亲为,哪有多余人手做这些。再说,自家也没什么好让贼人惦记。   话说,女刺客多日未见,还真有些想念呢。   四个角楼倒是设计的不错。前堂由现在的重檐大屋,改成两层重楼。与四周角楼由建在墙上的廊桥相连。后堂变成中庭。起三层重楼。然后才是后院。后院主楼和前楼一样,亦是两层。   二三二的重楼布局。   院中还有水井、农田、马厩、牛牢、鸡埘等,分布其中。   刘备觉得农田可以不用。只需把仓楼建大,多存粮便是。反正家中只三口人。   改成一座三层连阁式仓楼,最好。   “三月,可利沟渎,葺治墙屋,修门户,警设守备,以御春饥草窃之寇。”   这也是《四民月令》上的记载。   清明后,家中所雇宗人,开始犁、耖、耙,细细打理秧田。   所以说,通读此书后,结合原有经验,刘备已能有条不紊的安排自家的生产生活。这本书,实在是太强大。   要说崔尚书曾久在地方,颇知民情疾苦,能解民寒苦。   为五原太守时,地虽利种麻,民间却不知纺织。百姓无冬衣,卧草而居。见官时则‘衣草而出’(睡在草窝,浑身沾满麦秸)。崔寔变卖积蓄,得钱二十余万,购买器具,聘请良师,受以植麻、纺织诸技,民得以免寒苦。   也正因如此贤能,方才写出《四民月令》吧。   刘备寄去的床垫,崔钧已收到。崔父试过,称之曰‘奇物’。大加赞赏。不但令崔钧送来不菲的钱银礼物,还手书了‘楼桑锦垫,妙不可言’八个汉隶,一并送来。   崔烈何许人?   天下名士!   手书等同于担保。从此以往,楼桑锦垫便可天下名扬!   崔钧见刘备没有拒绝其父所赠,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这个细节,却被刘备无意瞥见。   细细一想,不禁莞尔。   刘备那日去送麻垫、果冻,尚书崔寔便欣然手书‘果仙冻,涿县刘’以示赞赏。想必在朝中做官的崔烈也有耳闻,便向崔钧打听了刘备诸事。或许那日崔钧来信,为其父讨要麻垫,并非崔烈本意。而是作为儿子的崔钧之意。   寄去安平崔家田庄后,崔钧又转寄给洛阳为官的其父崔烈。路远时长。所以过了一月有余,崔钧才送来回礼。   之所以送来手书,除了麻垫确实舒适外,也有不让从弟崔寔题字,专美于前的心思。   崔寔题了六字,他便题了八字。便是从字数上,也要压过一头。   世家子弟,斗而不破。   有趣。   这里面最大的诱因是,崔寔都题字了,崔烈焉能不题?   有了崔家二老的题字担保,刘备的麻垫和果冻,必将大卖。   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便留崔钧客居数日,为崔氏二老制备两盒果冻捎回。   院外桑果已有早熟。   刘备唤来族中兄弟,上树取果。崔钧知其心意,也来树下帮忙。树上树下,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听闻是安平贵客,老族长也赶了过来,与崔钧会话树下。崔钧言行举止,落落大方,端方合度,颇多世家风范。   老族长甚喜。   喜从何来?   吾家麒麟子,能识人,善交友。焉能不喜? 第040章 蜜蜂分箱   将采摘的桑葚洗净煮熟,熬制成酱。加入肉皮白汤,辅以蜂蜜调味。三日后乃成。   桑果仙冻,二老一人一盒。   蜂蜜本就防腐。刘备又用蜂蜡密封,以绝空气。果盒缝隙亦用蜡密闭。确定无误,这才交由崔钧带回。   路上多泥泞,崔钧此来轻车简从。与三五侍卫,一人一马。生怕果冻久之生腐,崔钧不敢耽误,与刘备辞行,这便打马而去。一队人鲜衣怒马,穿村而过,一溜烟的消失在远处。   “四月立夏后,蚕入簇,时雨降。可种黍禾,可种胡麻,可种大小豆。”   立夏之后,刘备家雇佣的宗人,便开始整理秧厢,浸种、晒种、播种。犁、耖、耙寄秧田,拔小块、栽寄秧,厢田育种。待稻苗长成,便可移栽插秧。这是水稻种植很关键的步骤,不得有半点疏忽。   育秧不好,收成又岂能好。   早晨起来,忽听前院嗡嗡作响。推门一看,只见一群乌压压的蜂团,正旋在当院。在蜂群下方的地砖上,还匍匐着一只胖大的蜂王。   蜜蜂分箱!   蜂箱已有新王。老王这便带着自己的蜂群,移出或是被赶出了蜂箱。   赶紧分箱!   刘备这便找来工匠,另起一木箱。   午后时分,先在新箱中安置好巢础和巢框,再往箱中涂抹蜂蜡和蜂蜜,将落地的蜂王小心移入。不久,盘旋在院中的蜜蜂便纷纷归巢,暮时,多半已入新箱。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好在处置妥当。不然老王必死,蜂群尽散。   又等三日,见新箱时有蜜蜂出入,分箱才算完成。刘备担心老箱生有巢虫,打看一观,一切如常。这才彻底放心。要说,就连这个时代的昆虫都比后世坚强。   两箱蜜蜂,产蜜加倍。由一生二难,由二生四易。由四生八,八生十六。如此反复,刘备不久就能有一个产量可观的蜂场。   然而场地?   难不成也学那位高士姜岐去隐居。   这可不行。先别说刘备母子,便是楼桑宗族也断然不会放他离去。   是了,后院还要再建一栋蜂房。   养蜂这件事,在当下很是重要。君不见一个会养蜜蜂的高士,竟有数千户追随于他!   只需说刘备能养蜂,最近乡里必扶老携幼,争相附之。   蜂房,就像母亲不忍杀害的斗鸡一样,是一种文明的象征。   工匠们人多地少。平日里除了那些许的农活,大半时间都被各家唤来修葺房屋,打造家居。空闲的时候,会去宗祠领取资材,制造麻垫。因麻垫外裹蜀锦,被崔烈称之为锦垫。别说,一字之差,档次明显上去了啊。   一张锦垫的成本,需一千五百钱。   这可不是工匠们能够承受的负担。宗祠内的资材,都是刘备托耿雍代买。所以堆在祠堂内的锦垫,都属于刘备。和宗人约定,做一垫,可得薪资百钱。   宗人熟能生巧,五日可成一垫。如此算来,一月可得六百钱。绝对是一笔大进项。   此时的刘备,已对五铢钱的购买力,有了深刻的认知。话说,祖父为县令时的年俸,换算成铜钱是三十余万。参考一座普通房宅不过万钱,足见祖上收入之丰厚。很轻松就能积攒下一笔修建老宅的钱。后世一提刘备,便会想到织席贩履。想当然的以为他家境贫寒。   其实不然。   虽有名士手书,可时日尚短,锦垫未能在北地广为流传。如今多是二崔的族亲好友,托人代买。这也算是名士效应的体现。   一月下来,卖出十张有余,得钱数万。   族人喜获工钱,倍加努力。老族长也喜笑颜开,点头称善。刘氏复兴,指日可待。   将崔烈手书刻板拓印,交由耿雍托送往蜀地商家,以后定制的蜀锦,将统统把‘大长乐明光承福受右(佑)’的铭文,改成‘楼桑锦垫,妙不可言’。   刘备生怕自作主张,绣在蜀锦上的赠字,惹恼了名士。便将蜀商送来的绣着‘楼桑锦垫,妙不可言’的样锦,交由崔钧呈与其父先行观瞻。已位列九卿的崔烈戏言道:可一字千金。   刘备听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面只顾喝茶的崔钧,如坐针毡。   刘备想假崔烈之名,打开销路。而崔烈又何尝不想借‘妙不可言’的锦垫,再次扬名天下?   本值两千钱的麻垫,有了崔烈的题字,身价陡增,高达万钱!岂非是美谭(谈)一件?   不过是一麻垫,买这么贵,刘备自己都过意不去。   送走崔钧,将烦恼说与母亲听。   母亲笑言:“这有何难?可将麻垫分成上、中、下三品,统称为:寝垫。有崔公题字的麻垫,需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艺制成,为上品,可卖万钱。中等麻垫卖三千钱。下等麻垫,以葛麻、鼠胶制成,外裹麻布,卖八百钱。中下两等,皆无名士题字。如何?”   “妙极!”刘备大喜。真不愧是比肩蔡琰的才女啊。   如此一来,普通长者,亦可买之安寝。这也是刘备将寝垫打造成楼桑特产的初衷。如若寝垫价高,只能货与公侯上卿,便失了公允。也不能称之为特产。   上品锦垫,刘备交给技艺最好的匠人们制作。不曾想,锦垫将出,便被采买一空。   刘备一打听,所购者,多是崔烈至亲好友。   别说,上中下三垫叠放,品相不凡唯上品。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五月,乃弛角弓弩,解其徽弦,张竹木弓弩,弛其弦,以灰藏旃裘毛毳之物及箭羽,以竿挂油衣,勿辟藏。”   芒种后,小麦开始收割。   田间地头,一片丰收景象。   刘备家水田所雇宗人,犁、捂、堆、耙、平大田,拔寄秧,移栽入大田,除草,管水。坡上几十亩区田里的麦子,也要收割。区田、谷地,忙的不亦乐乎。   听老族长说,种完本季,楼桑村的旱田将改水田。已令匠人们建陂渠、翻车,引水浇田。待来年与刘备一同植稻。   甚好。   老族长之所以敢有此魄力,皆因水田丰产,宗人手有余钱。即便不种粮,每月制寝垫得来的数百钱,也足够一家吃穿用度。   黄骠马肚皮渐大,身形慵懒。刘备日日查看,不敢有疏。   这夜,忽听青駹嘶鸣。刘备翻身而起,提灯直奔马厩。前几日黄骠马精神不安,食欲消减,不时自顾其腹,时起时卧,还不断低声呜咽。三叔看过说是将产之兆。   刘备心生挂念,不敢怠慢。提灯视之,羊水已破。   不等刘备唤来三叔,母马已自行产子。   母子平安,刘备大喜。待胎盘自行排出,三叔便取走胎衣,防止母马吞食。   母马舔犊情深,槽头旁的青駹马也不停的打着响鼻,独目中似也有喜色流露。   “色如霜纨,必是好马!”三叔指着马驹笑道。   “莫非是骕骦?”说话的是母亲。听到后院动静,便起身来观,“《左传》有言:唐成公有两骕騻马。一云骕骦,马色如霜纨。此马是骕骦否?” 第041章 黄骠产子   骕骦(sù shuāng),古之良马。   《东周列国志》有载:“唐侯有名马二匹,名曰‘肃霜’。‘肃霜’乃雁名,其羽如练之白,高首而长颈,马之形色似之,故以为名。后人复加马傍曰骕骦,乃天下希有之马也。”   高首长颈,色如霜纨,方为骕骦。   而高首长颈、四肢修长,皮薄毛细者,乃是大宛马。公孙瓒的白龙分明是乌桓马。与匈奴马血脉相近。特点是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健蹄坚,鬃长毛密。耐力好,负重强。是铁骑的上佳之选。   所以,这匹小马驹应该不是骕骦。   再说,古之良马,又怎会排队诞生在自家槽头?母亲引经据典,刘备也不好说破。这便挠了挠头,顺着她的心意说道:“许是白义。”   白义,又名白牺,是周穆王八骏之一。血缘上更近匈奴马。   “纯色曰牺。白牺者,纯白也。”母亲欣然点头。   黄骠马,色中带白。公孙瓒的白马,也是一身如雪。生出来的小马驹,通体雪白实属正常。取名白牺也无妨。至于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母亲开心就好。   见小马吃到初乳,三叔这才叮嘱说,马驹满月后,切记要与母马分槽饲喂。   刘备暗暗记下。   待小马驹吃完奶,三叔取来麸皮和豆饼碾碎,加水润湿拌成精料喂给母马。   母马产后体虚,饲料一定要精细。   还要给小马驹独建一槽。   忙忙碌碌的一晚,将三叔请回。刘备这才扶母亲返后堂安睡。   刘备身长年小。虽与母亲分塌而眠,却同在一屋。刘备心中亢奋,无心睡眠。便和母亲说起了要建坞堡的事情。   母亲也未反对,还说了个典故跟他听。   母亲说,以前,南阳有个叫樊宏的人。其父樊重,世善农稼,好货殖。重性温厚,有法度,三世共财,子孙朝夕礼敬,常若公家。其营理产业,物无所弃,课役童隶,各得其宜,故能上下勠力,财利岁倍,至乃开广田土三百余顷。其所起庐舍,皆有重堂高阁,陂渠灌注。又池鱼牧畜,有求必给。   樊重善于经营,把庄园管理得井井有条,所起庐舍皆重堂高阁,一派欣荣之景。   刘备要学樊重,让涿郡刘氏也皆有‘重堂高阁,陂渠灌注’。   母亲是用前人之事,告诫刘备,自家和宗族,都要顾及到。   想着村中低矮的茅屋,刘备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楼桑村建设好。   城中苏双善马事。   刘备准备进城一趟,向他询问照料马驹的事。   翌日清早,便牵出青駹马,奔赴县城。   远远就见人马嘶鸣,旌旗蔽日。母马怀孕一年,方才生产。可不正如去年此时光景!   “刘备!刘备!”人群中高呼刘备的,正是苏双。   不待纵马上前,苏双早一把抓住缰绳。青駹马虽不识,却也没有躲闪。任由他牢牢抓住。   苏双也和刘备一样,蹿高了一大截。   “你怎么许久才来?”苏双仰头问道。   “说来话长。”刘备这便下马,将一年多的事情说与他听。   “难怪。”苏双这才知道,刘备身上竟生出了这么多事情。   “公孙瓒来了没?”刘备今天骑的可是一匹公马,还怕他作甚。   “瓒公子自然在。”苏双指着青駹马笑道:“今年这钱可不好赚。”   刘备嘿声一笑:“今次我来与他配种!”   “谁要与我配种?”声音自耳后来,吓了刘备一跳。   没等回头,一只胳膊便搭了上来:“刘备贤弟,你家母马可曾生下我家子否?”   “昨夜已生。”刘备一想不对:“乃我家马驹。”   “哈哈……”公孙瓒长笑:“你我兄弟,你家不就是我家?”   “那你家是不是我家?”刘备反问。   “哈哈!要问过家翁方知!”公孙瓒只手一摊,“哪日,我给你引荐?”   “算了。”刘备正要开口,却见公孙瓒表情一凝:“此马,眼有疾?”   “砂一目。”刘备指着青駹马的左目。   “可惜。”公孙瓒摇头叹息。看样子他本想打这匹马的主意。见眼有疾,便消了此念。   “平日骑行,也挺稳当。”刘备笑道。   “那是自然。却不堪大用。”公孙瓒口中的大用,显然是指沙场。   “此马作价几何?”声音似有耳熟。   刘备循声一看,可不正是那胡商!   “不卖。”刘备笑着执礼。   “虽目盲,却可配种。”胡商一语中的:“所诞必是良驹。小友若得空闲,不妨来我帐中一叙。”   “好。”刘备点了点头。对这个胡商的身份,刘备也很好奇。出手便是二十金,知道被骗仍要再买。不知今日,又想作何计较。   辞别了公孙瓒和苏双,刘备牵马来到胡商营地。   通报后,一貌美胡姬领着刘备进入帐内。   胡商盘坐毯上,冲刘备伸手笑道:“坐。”   “谢座。”刘备也学着他的模样,盘坐下来。   “听闻你又造出一奇物?”胡商颇有耳目。   “然也。”已经公之于众的东西,刘备没有掩藏的必要。   “上次你买牛皮,便是为造此物?”   “也对。”   “能否买一张与我。”胡商还是想做生意。   “可也。”刘备笑道:“此垫分上中下三品,上品万钱,中品三千,下品千钱。你要几品?”   “极品。”胡商笑道:“需按我心意,定做一张。”   刘备心中一动:“你且道来。”   胡商笑道:“无它,垫面需用紫貂皮。”   “做不了。”刘备哪里去给他找紫貂。   “贵客尚黑,颇识皮裘。若非紫貂,何以称极?”胡商摊手道。果然,他背后还有位大金主。想必那两盒果冻,也是背后金主所买。且居苦寒之地,否则也无需在寝垫外,蒙上毛皮保暖。   刘备忽然想到了自家的金胆黑熊皮:“熊皮可否?”   “且说说看。”胡商果然意动。   刘备便将三叔猎熊当日的状况,细细道来。   听完刘备的描述,胡商欣然点头:“金胆黑熊可也!”   “你愿出价几何?”刘备笑问。   “也二十金可否?”   刘备断然摇头:“金胆巨熊,毛发无伤,世间罕有。非百金不易。”少于一百个金饼,不会交易。   “若果如你所说,便是百金又何妨?”胡商果然豪爽。   “那就说定了?”来一趟马市,又赚百金。修建庄园坞堡的钱,有了。   真,天助我也。 第042章 刘备四友   “定了,定了。”胡商与刘备三击掌。   百金可不是小数目。   一金万钱。百金就是百万钱。百万钱能买个一百石的御史。若是打对折的名士,能换个两百石的县丞当当!   而且,若是在马市兑换,百金能兑一百五十万。   这胡商,是不是也太有钱!   也是,良马一匹值二十万。百金也不过是五匹马的价钱啊。   刘备想了想道:“可否再与我些牛皮?”   “有何不可。”胡商甚是豪爽。只是,你这张作价百金的床垫,究竟要送谁?   出了胡商营地,刘备又去寻苏双。   公孙瓒也在侧。苏双正指着市中一匹高头大马,向他低声道来。公孙瓒不时点头。显然是看中了这匹母马。   “苏双,瓒公子。”刘备牵马而来,不等近身就先行问候。这是好意提醒。两人间不想为外人知的话,便可就此打住。   “刘备,你来的正好。”公孙瓒以手指马,笑问:“这匹母马如何?据那胡商说,乃是乌桓马与大宛马杂生。”   刘备细看之后,笑道:“瓒公子,大宛马虽善冲刺疾行,耐力却差。若想游骑四方,此马不妥。”   “怎样!”苏双拍手笑道:“可如我说!”   “果真如此。”公孙瓒苦笑摇头:“想我今日注定无所获。”   不等刘备开解,这便又放声笑道:“也罢。走,我请你去吃酒。”   “不可,不可。”刘备急忙摆手。少爷我才七岁好吗。去拉苏双,苏双也推脱不去。无奈,公孙瓒只得舍下二人,却寻那些个狐朋狗友。   等公孙瓒走远,刘备笑道:“苏双,不如去我家?”   “这样啊……”苏双最熟悉的就是马市。似乎只要一想到要离开马市,就会心生紧张。   刘备笑着眨了眨眼:“大黄产子,你岂能不去?”   “那,好吧!”苏双终于下定决心。   “来!”刘备这便扶他上马,牵着缰绳出来马市。   正与几个好友说笑的公孙瓒,无意间回头。正看见刘备牵马,载苏双离去的一幕。   “嘿,刘备!”   苏双和刘备,年纪相仿,两人说说笑笑,没觉有何不妥。然而在公孙瓒看来,刘备牵马步行,苏双反端坐马背,就是大大的不妥。他自觉也能与苏双打趣说笑,却绝不会为他牵马。   无它,身份不同。   这个时代,良贱总归是有别。   这也是他对刘备另眼相看的原因。   出了城门,刘备翻身上马,快马加鞭,飞驰而去。   苏双虽善马,却从未骑马。眼前景色飞掠,耳边猎猎风响,一时头昏眼花,不禁大呼小叫。   惹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刘备不禁大笑。这便放慢马步,一路小跑着返回了楼桑村。   “哇——”不等下马,苏双就被刘备家的住宅惊呆。   “这都是你家?”黑乎乎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偌大的圈。   “都是。”刘备笑着把他扶下马背:“走,去见阿母。”   不由分说,刘备拉着他入了院中。青駹马颈上铜铃在门前一停,阿母便知刘备回家。   起身迎至廊下。   公孙氏走过来,帮他卸下缰绳马鞍。刘备拍了拍马背,青駹马一路小跑着奔向后院槽头。   “阿母,这是苏双。”刘备笑着引荐。   “见过夫人。”苏双急忙行礼。   “你就是苏双?我儿时常提起。”母亲含笑点头。   “我与刘备在马市相遇。”苏双见刘备母亲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反感,这便松了口气:“相识一年有余。”   “进来说话。”母亲含笑邀请。   “好。”苏双脱了草鞋才发觉不妥。脚实在是太脏了。   “无妨,我去为你打盆水来。”刘备也发现了。这便去井栏打了筒清水,为他濯足。   洗好脚,用麻布拭干。这便赤足入堂,跟着刘备在麻垫上跪坐下来。   公孙氏捧上香茗和鲜果,陪坐在母亲身侧。   苏双是第一次做客。对眼前的一切都觉得新奇。且都年少,也没有许多的顾忌。母亲又慈善,让苏双越发感觉自在。喝着香茗,吃着鲜果,与刘备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开心都在脸上。   吃完,喝完,刘备拉着他去后院看黄骠马。   起身前,苏双还不忘向母亲和公孙氏行礼。   “小弟此友,真纯可爱。”公孙氏笑道。   “能广交友,而不拘一格。我就放心了。”母亲笑着端起香茗。   想着刘备的那些个朋友,公孙氏不禁笑道:“士农工商,样样齐备。”   母亲亦笑:“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四民月令》的四民,便是指此四类。   可不是么。经商的耿雍,世家的崔钧,善马的苏双,远赴洛阳的牵招,还有在家埋头苦读的张小胖。   看着苏双留下的一排脚印,母亲已知其双足尺寸:“不如给他做双青丝履。”   “好。”公孙氏笑着点头。这便取来针线,与母亲忙碌起来。   母亲是大家闺秀。虽不善操持家务,女红却一顶一的好。即便生活窘迫,一日三餐需典当度日,可刘备身上衣服却从来一丝不苟。   当下的普通人,不能穿彩色的衣服。服装不可染,须是织物本色。唯一能穿上身的颜色,就是青色。所以青巾、青衫、青丝履,都是寻常人家的着装。   后院马厩。   看过黄骠马和小马驹后,苏双顿时笑开了花。   “刘备,此必是良驹!”   “我说是白牺,你看对不对?”刘备笑问。   “这谁能知晓。你说是就是。”苏双笑答。   “听说马驹长大,毛色会变。不知此马会不会也变成了别的毛色。”刘备有些担心。   “多半不会。”苏双先是摇头,跟着又说道:“毛色其实并不重要。古代有九方皋相马的故事。是不是良马,他从来不看毛色的。”   “也对。”刘备欣然点头。   苏双看完马驹,又走到黄骠马身旁,细细察看生产时留下的创口的愈合情况。确定无碍,才和刘备出了马厩。两人又登上望楼,凭栏远眺。刘备指着清溪口的百余亩水田,把陷石开荒的事说与他听。听到要紧处,苏双不禁眉飞色舞,真心为刘备高兴。眉宇间发自肺腑的赤诚,做不得半分假。   刘备又指着村中草庐说,要让刘氏宗族都能建起重堂高阁。   苏双问,何为重堂高阁。刘备说重堂就是重楼,高阁也是指高楼。拍了拍栏杆道,就像这座望楼一般高。   苏双吃惊的张大嘴巴。环视着村中一座座低矮的草庐,想着都变成高楼会是何等的景象。   刘备说,以后也搬来楼桑村跟他同住。   苏双问,是真的吗?   刘备拍着胸脯说,当然真。 第043章 楼桑特产   母亲烧好了洗澡水,便让公孙氏来唤。   苏双这才恋恋不舍的下了楼去。   关于洗澡,秦时已有三天一洗头、五天一洗澡的礼仪。《礼记·内则》中说:“五日则汤请浴,三日具沐。其间面垢,潘请;足垢,汤请洗。”潘是指淘米水,有一定的去污作用。汤,则是指热水。   东汉《汉官仪》上又载:“五日一假洗沐,亦曰休沐。”也就是说,官员每五天给假一天,可以回家休息沐浴,称为‘休沐’。这从另外一个角度也说明,‘五天工作制’的历史非常悠久。   除了洗浴,还有药浴。刘备和张小胖都曾洗过。   刘备家建有单独的浴室。四面有帘遮掩,当中置木浴盆。盆下有草席,席上有麻毯,用来吸水。麻毯遇骄阳揭去洗净晾干,还能复用。   苏双经常下河洗澡。   河水清澈,夏日在河中洗澡和家中沐浴,没有多大的差别。之所以脚脏,那是苏双整日混迹马市的原因。身上并不脏。这个时代,洗浴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真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初次相见时,苏双比刘备略高。今已稍矮一头。刘备去年的衣服,苏双都可以穿。母亲找出来,打成包裹,准备让苏双明日带走。   刘备家的鲜果和糕饼,苏双怎么也吃不够。刘备家姐总是不停的端过来。好像永远吃不完一样。   依着惯例,朋友来访,母亲就会安排住在前堂。将三寸多厚的麻垫直接铺在地板上,不要太舒服。天热了直接拖到廊下,披星而眠。刘备家没有蚊蝇,这让苏双很奇怪。   刘备指着放在垫前的博山炉说,里面放了驱蚊蝇的香草。   没有香炉的人家,会把蒿草、艾草编成草绳,湿润后点燃。散出的烟气也能驱蚊。   只不过,驱蚊火绳不如刘备家的香炉来的高雅。   当然,沿床榻支起防蚊的帐幔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广植在庭院中的花草,亦有驱虫效果。   反正,总归是有办法。   苏双睡得极沉。日上三竿,才悠悠醒来。   刘备端来洗脸水和早餐。苏双草草的抹了把脸,陪刘备把早餐吃完,便急着要回马市。   公孙氏套好马具,递上包裹,送两人上马离去。   苏双死活不让刘备送他入市中。刘备便扶他下马,又把母亲置备的包裹递与他。目送苏双走进马市,这才打马离开,返回家中。   正如赛马对骑士的唯一要求就是,体重越轻越好,重了反倒会增加马匹的负担一样。刘备现在的体重,对青駹马来说,实在是太轻松。滚鞍下马风险太大。刘备都是等马站稳,才踩着三阶马镫,翻身下地。   好在家中两匹都是一等一的良马,性情温顺,颇通人性。没出过危险的状况。   新麦入仓,母亲说去年的稻谷要不要卖掉一些。不然等新稻收割,仓中无法囤放。   卖粮?   与其卖掉,不如扩建仓房。   母亲笑问,若明年又无处安放,该当如何?刘备说那就再扩建。   如此年复一年,仓房可有尽头。   刘备叹了口气,那就卖吧。   谷一石两百二十钱。   家中有谷千石。母亲说可买一半。得钱十万余。换来十枚马蹄金饼,和铜钱一万余。   设身处地,刘备方知良田百亩是何等的富裕!   不行,仓楼一定要建。   “六月可菑麦田。六日可收葵,可作曲(酒曲)。”   收割完毕的麦田,本该这个时间进行初耕,将田中残余麦秸耕断。因要改种水田,族人正大修陂渠堤坝,初耕便往后延。刘备家雇佣的宗人正忙着稻田管水,除草,施肥。宗人说稻田见红鲤,乃吉兆。本想着捉出来烤着吃掉的刘备,只好讪讪打住。   酿酒,貌似太复杂。刘备所知不多。这也不是他兴趣所在。   趁着空闲,刘备要把和胡商约定的金胆黑熊皮垫做出来。   找来老工匠和几位手艺最好的匠人,取出那张毛发根根竖起犹泛凶光的黑熊皮。刘备将心中所想,向众人细细道来。   按他的想法,要做一张能铺满整张熊皮的大床垫。   熊头要虎踞垫尾正中。躺上去,仿佛骑熊胯下。刘备的想法,来自那些喜欢把一整张虎皮铺在座椅下的山贼王们。脚踩虎皮脑袋,大口喝酒,大秤分金,不要太粗鄙。   老工匠建议,先把熊皮缝在蜀锦,然后再裹在麻垫之外。   至于要不要把底下的麻垫也做成熊皮的形状,刘备想想还是算了。   楼桑女红第一,正是母亲。先由老工匠用打针粗线,把熊皮固定。再由母亲用绣花针密密缝合,绣在了蜀锦上。等绣工完成,这边用上好的苎麻丝和上等牛胶压制的床垫,也制备完毕。   两相合并,一张霸气十足又软硬适中的金胆黑熊极品锦垫,便制造完毕。为了突出它百金的高价,刘备还用了崔烈手书铭文的定做织锦。   以往麻垫都是单人。和当下草席的尺寸相仿。而给胡商定做的这张床垫,却比后世的双人床还要宽大。确是称的上‘极’。   族人的牛车都放不下,只能把顶棚拆掉,竖立着拉到了马市。   同来的宗人,合力抬进胡商营地。不过百余步,就累的气喘吁吁。可见用料之足。   待宗人退下,胡商掀开视之,但见一头黑熊破困而出!   胡商踉跄退步。   帐门处几个异族侍卫纷纷拔刀!   刘备下意识的握拳,又缓缓松开,这便伸手大呼:“勿惊!乃是死物!”   胡商被这罕见的凶猛吓了一跳。听刘备大喊,这才回过神来。急忙用胡语阻止。待侍卫收回刀刃,刘备伸向胡商的手掌才缓缓放下。涂了麻药的袖剑,今日险些见血!   胡商整理好衣冠,上前再看,黑熊果然纹丝不动。   “打开。”命人将裹布打开,一张霸气十足的金胆黑熊极品锦垫,显出了原貌。   大小,用料,绣工,皆上上之选。仿佛一头巨熊匍匐其上。   “果然极品。”胡商围着床垫上下左右看过,满意之极。   数个健仆合力抬来钱箱,展开视之。马蹄金饼层层叠放,不多不少,整好百锭。   “钱货两讫。”刘备平揖一礼。   “后会有期。”胡商示意健仆将钱箱闭合上锁,钥匙交于刘备手中。 第044章 闭门造车   直到牛车平安返回,母亲才松了口气。   虽说刘备大器早成,可毕竟是货殖百金的大交易。万一漏了风声,这十余里的归路能不能走完,或都未知。   好在胡商没有心生歹意。不然……   母亲着实后怕。   刘备却笑着宽慰,不过五匹良马而已。再加上有弓马娴熟的三叔和族中青壮从旁护佑,十余里官道,通畅亦无险阻,应是无妨。   扩建老宅,百金足以。   母亲说,平日多亏族人照应。理应为村中做些事。   刘备点头称善。   老族长不是要把全村的旱地改成水田吗?想来想去,多造翻车,修建渠道,正当适宜。   翻车可用手摇、脚踏、牛转、水转或风转驱动。龙骨叶板充作链条,卧于矩形长槽中,车身斜置河边或塘边。下链轮和车身一部分没入水中。驱动链轮,叶板便沿槽刮水上升,到长槽上端将水送出。如此循环,把水输送到沟渠,灌溉坡上农田。只要人力足够,翻车便可连续取水。功效极高,操作方便。还可拆卸重装,转移地点。即可灌溉,亦可排涝。   如此神器,价值不菲。   刘备算过,村中只需再建三座龙骨翻车,便可足用。   除了翻车,渠道也是重中之重。   如今清溪水大。沿各家田埂,掘土成渠。水势便可沿渠流淌,滋养田地。   听闻刘备要造翻车,举族欢腾。谁不知刘备家区田正因有翻车,方能季季大熟。   最高兴,莫过于定居楼桑的匠人。   接活不断,赊买良田的钱,当很快便能估清。   翻车的制造工艺,刘备没什么可说的。除了用更高级的材料去替代木质轮轴为主的链传动系统,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改进的地方。   “七月四日,命置曲室,具箔槌,取净艾。六日,馔治五谷磨具。”   刘备家的稻田,依旧管水,除草,施肥。秧苗长势极好,又是大熟之相。   最近他的兴趣,都在家里的车房。   车房在前院。抵墙而建。当初重修祖宅的时候,刘备曾打看一观。   房内,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   当时没觉得什么。后来懂得渐渐多了,才明白马车的重要意义。   正如那只母亲怎么都不舍得杀的斗鸡一样。马车,也是身份的象征。   时人有“贵者乘车,贱者徒行”之句。出门乘车与否,彰显着身份与地位。   和衣服的颜色一样,普通齐民不许乘马车,只能乘牛车。即便是地主豪强,也只能乘牛车。   马车只有官宦贵族才能乘坐。其中,站乘称为‘高车’、坐乘叫做‘安车’。   究竟乘哪种车,有多少骑吏和导、从车,又都表明了乘者的官位高低。   比如说,三百石以上的官吏,前有三辆导车,后有两辆从车。三公以下至二千石,骑吏四人;千石以下至三百石两人。骑吏皆骑马佩剑在前开道,等等。   一般小吏出外办公或邮驿传递公文时,只能乘轺车。   六百石以上的官吏,可以乘施轓车。   施轓车,是由轺车发展来的一种马车。所谓‘施轓’,即在车舆两侧加置‘长条形板状物’(挡泥板),‘板’之上沿向外翻折,名曰‘轓’。轓多用竹席或皮革制成。附加在舆(车厢)两侧,以遮挡车轮卷起的尘泥。因此“轓”又有“屏泥”、“车耳”之称。   其中又规定,六百石至一千石的官吏,只准“朱左轓”,即将左边车轓漆成红色。二千石的官吏方允许“朱其两轓”。   施轓车,车前多驾二马。是中、高级官吏出行时坐乘的轻快主车。   车盖的颜色也有区分。二百石以下官员用白布盖,三百石以上用黑布盖,千石以上用黑缯盖,王用青盖,皇帝则用羽盖。   刘备祖父刘雄,官至东郡范县县令。   万户以上的县置县令一人,秩千石;县丞一人,掌民政、文书、仓库;县尉二人,掌治安。   万户以下的县置县长一人,秩三百石或四百石;县丞、县尉各一人。   刘备祖父既是县令,显然秩千石。   也即是说,刘备家车房里,这辆左边挡泥板被漆成红色的马车,就是妥妥的——施轓车!   祖父遗物,已传两代。正如刘备家的御赐果盒一样,也是祖物!   不逾制。   问过方知,对退隐的老臣,朝廷多会将其在任时所乘之车赏赐,以示优待。故后世用‘束马悬车’,表示辞官退隐。《汉书·薛广德传》上载:西汉御史大夫薛广德,在告老还乡后“悬其安车传子孙”,“以示荣幸也”。   马有证,车有牌。每一辆都登记在册,已被有司查询。   刘备之所以花重金修复,而非新造一辆,正是此因。   再有钱,买不到牌啊!   与只有一个顶棚,四面漏风,跑起来溅满脸泥的轺车相比,施轓车堪称高级。   关于马车的构造,刘备没有兴趣。   匠人们能修好便可。   刘备关心的是,平稳舒适第一。   依着尺寸定做的麻垫不用说。刘备还做了两张‘榻椅’。用来安放麻垫。   所谓榻椅,就和当下的隐几类似。   隐几又叫凭几,用于席坐是倚靠。造型就好比去掉椅面和椅腿,只留一个弧形椅背的家具。刘备的榻椅又比隐几多了个椅面,同样无腿。这样稳定性更好,铺上椅垫后,顿觉舒适百倍。   当无法解决车辆本身的避震问题时,适当的增加座椅的舒适度,不也很有效吗。   车厢四面又加竹帘。平时收起,遇到西风朔雨,放下遮蔽。车厢不大。两人并乘,驭者在右,乘者在左。三人同乘,驭者在中,左为尊者,右次之。   刘备后来方知,乘坐马车礼仪繁缛。受许多所谓“乘车之容”、“立车之容”等条规的限制。不如乘牛车方便。   以后还是骑马。   之所以要修复马车,皆因前几日阿舅托人送来请简,外公下个月中,六十大寿,让母亲携刘备前往。   鉴于大舅曾来说母亲改嫁,刘备对母亲的氏族并无好感。当然,不想母亲寡居受苦,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刘备也并无恶感。   这个年代,能活到六十颇为不易。甚至年纪大的老人,朝廷都会优待。享有赐几杖、赐酒肉、免徭役、任三老、行天子驰道等许多特权。严禁各级官吏擅自征召、系拘,也不准辱骂、殴打老人,一经发现,该官吏就会被弃市(在闹市执死刑)。   但凡是有些声势的地主豪强,只要有年六十(虚岁)的家中长者,都会大肆操办。   能‘人活到老’,是一种荣耀。   有人聚集的地方,一定会有攀比。   刘备孤儿寡母,不想被人看不起。尤其是不想被母亲的氏族看不起。 第045章 初次远行   为何下个月中才办的寿宴,要提前一个多月就送来请简。   因为,母亲的娘家在东郡。   没错,就是祖父刘雄做官的东郡。刘备也才知道,是祖父为范县令时,和县中同僚定下了这门姻亲。   母亲姓范,名贞。乃范县大族,范氏之女。   春秋时,范氏始祖士会(范武子),食采于范。士会子孙“以邑为氏”而姓范。如今已传二十余世。   族中名流有商圣范蠡,楚霸王的‘亚父’范增等。   此时范氏,族中第一名士,名叫:范滂。字孟博,少厉清节举孝廉,至署汝南功曹,升冀州清沼使,迁光禄勋办主事,为东汉名卿,名列‘八顾’。   与‘三君’、‘八俊’、‘八及’、‘八厨’并列,是被世人敬仰的清流人物。   此时,范氏早已开枝散叶,遍及宇内。比如名列‘八顾’的范滂,便原籍汝南。   留在故地范县的范氏一族,反倒没什么名气。当然,在乡里还是一等一的大族。   难怪。   想来,祖父在范县任县令时,有范氏一族在祖父手下为吏。如此一来,这桩门当户对的婚姻,便水到渠成了。父亲举孝廉,若不死,为官是早晚的事。   而父亲早逝,范氏便要让母亲改嫁,也就理所应当了。   只是,为何是涿县张屠?   想必,范氏一族也考虑到母亲不忍离刘备远去。即便改嫁他人,也能时常照应刘备。   涿县距范县,千余里。   不乘马车,根本无从前往。牛车实在是太慢。   好在,官道上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驿站),终无盗贼寇警”。又说,“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   官道上人来人往,商队络绎不绝。从涿县到范县虽有千余里,却十分安全。当然,这也是乱世未至前,最后的升平时光。   千里之遥,非一日能达。途中歇息落脚,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官府建的‘亭舍’或‘传舍’,另一种就是私建的‘逆旅’,‘客舍’等。私人旅舍当然是为了赚钱,也有不要钱的‘义舍’。   汉末张鲁曾“作义舍,如今之亭传。又置义米肉,县于义舍,行路者量腹取足;若过多,鬼道辄病之”。义舍、义米肉,免费供应行人,是与其宗教活动有关。私人旅舍供普通行人休息住宿,有时也接待官吏。‘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说明,亭舍的确对普通商旅开放。   从安全上来说,还是官家的传舍更好。   想要在官家传舍,入住歇息,投宿时须出示相关‘路证’。经勘验后方得入住。汉代公务人员的通行路证,常见的有:符、传、致、过所等,而以传的使用较为广泛。‘传’是通行信物,也是入住传舍的证明。   这些路上所需,家中都有。   包括‘传’。   所谓的‘传’,就是一块盖着祖父私章和县令公章的木牍。上有漆字:“范县令雄,病而致仕;乞骸乡里,敕令通行”。范县的县令刘雄,因病退休,回家养老,令沿路邮传,放他通行。   有此传,这一路都会通行无助。   此去路远,定要护卫。刘备便找来三叔同行。无它,楼桑村只有三叔家有马。慢慢悠悠的牛车就算了。平日去趟县城还好,千里之遥,指望牛车,实在是太辛苦。   “八月暑退,命幼童入小学。擘丝治絮,制新浣故,及韦履贱好豫(预)买,以备冬寒。刈萑苇刍茭,凉燥可上弩。缮治檠锄,正缚铠弦,遂以习射弛竹木弓弧。”   马驹断乳,一般在六月龄。   白牺刚足三月。为了赶外公的寿宴,只得忍痛断掉。   汉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   虽律法如此,正如官邮亦寄私件,其实已没多少人墨守成规,循章办事。汉初百废待兴,为了杀奢靡之风,多行此令。如今物丰民阜,家家皆有酒具,这些老的律条,已不合时宜。   出门前,刘备将改画好的木板,拿到老工匠身前。   老工匠顿时张大嘴巴:“少东家,要建坞堡呼?”   “自然是坞堡。”刘备笑出满嘴白牙。   “如此,需广费钱财。”老工匠略作思量:“或百万钱!”   一百个马蹄金饼。若到马市置换,一金可换一万五千钱。只需六十有余。   “可也。”刘备笑着点头:“先把材料列出,这便托人购买。我若不在,有事且与家姐商量。”   “诺。”老工匠抱拳离开。   将家中诸事皆托付给公孙氏,又让族亲多加照应。刘备这便套上马车,与众人辞行。   “小弟且安去。”公孙氏平静的送行。   “三弟,白牺有我,且放心。”二兄刘武拍着健壮的胸脯,笑着说道。   “三兄,家中斗鸡交与我便是。”四弟刘修仰头笑道。   “三弟,若有事,为兄必书信告知。”大兄刘文揖手道。   “此去路远,千万小心。”老族长又叮嘱刘备三叔。   “好。”刘备依依告别,驾车离去。   这个时代,能有个同仇敌忾的家族,真的很好。   一车双马。   黄骠在左,青駹居右。   皆良驹,刘备虽是第一次驾车,却也无妨。   只需轻纵缰绳,良马自行。很快便有默契。   “左行。”母亲忍不住提醒。   “知道。”中间驰道,乃皇帝专用。皇帝以下皆无权行走。只能走两旁的官道。   “阿母,且把麻绳系上。”刘备冲四个麻布条制成的安全绳,努了努嘴。   “好。”母亲这便系在腰间。   “驾!”刘备猛然抖缰,双马飞奔,疾驰而去!   母亲这才明白,为何要腰间系绳了。   前行的三叔见马车追来,这便哈哈一笑,扬鞭提速。   以此车速,日行百里,绰绰有余。   日暮时分,入住东林驿。   验过路证,三叔又奉上足资,驿史命人送来传食。   传舍对公差行旅提供的饮食称‘传食’。传食亦包括‘传马食’。所谓人马皆食。   《传食律》:“丞相、御史及诸二千石官使人,若遣吏、新为官及属、尉、佐以上徵若迁徙者,及军吏、县道有尤急言变事者”,上述官吏因公出使、巡视四方、职位调动以及上言告变者(预示灾异,报告灾情的人),‘皆得为传食’。官员赴任、归休、致仕等,亦在其列。传食供应是按等级的,不同的级别享有不同的食物供应,随从亦供应传食。   《传食律》又说:“食从者,二千石毋(不)过十人,千石到六百石毋过五人,五百石以下到二百石毋过二人,二百石以下一人”。卿、五大夫、大夫的随从之传食,比照上述标准。“为传过员,及私使人而敢为食传者,皆坐食臧为盗。”传食有一定的限额,且私人不得享用传食。   规定乃人定。刘备一行,借着祖父留下的传证,打了个擦边球,也被算在其中。   奉上足资,也是通例。   须知,传舍本是官营。舍中官吏,也领俸禄。往来皆有账目,并无多余私钱。若暗中公为私用,所获钱银便是自己的。   听三叔如此一说,刘备便明白了。   一句话,这是个礼乐行将崩坏的年代。 第046章 尽释前嫌   一路车马劳累,十余日后,刘备一行终于抵达了范县。   汉初,置范县,因南临范水而得名。范水乃济水支流。明帝永平十二年四月,王景、王昊治河筑堤,自荥阳至千乘海口千余里,堤经范县。   此时的范县,正在大河岸边。   豪强必有庄园。刘备一行没有入县城,直奔城东范氏田庄而去。   比起安平崔氏,范氏庄园要小很多。无重屋高阁,只有一座望楼,和刘备家颇似。   问了方知,母亲的娘家,也只是范氏的一支。不算显赫。   院中停满牛车,并无匹马。   刘备马车一到,上下颇多惊讶。   这个年代,能坐两匹马拉的车。如假包换,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大舅从院中奔出,还没站定,便冲三叔长揖一礼。待三叔马下回礼,大舅才走近马车,口呼贤侄,小妹。   母亲忍不住泪流。   刘备感同身受。   母亲问家翁可好。大舅连连称好。   请下马车,刘备扶着母亲步入院中。   说实话,此时的祝寿,和后世烧纸多少有些雷同。   家中设寿堂、燃寿烛、结寿绸。   寿堂设在正厅,为拜寿之地。堂上高悬“百寿图”。正中供‘福’、‘禄’、‘寿’三星。案前设蜡烛、花筒、香炉等寓意延年的饰物。案上还供有寿桃、寿面、寿酒、寿点等物品。   做寿要宴请宾客,来贺者多执寿礼。其中以寿桃(果品)、寿幛(整幅绸布)、钱银为多。   三叔送上礼单,大舅一眼撇过,顿时大喜。果品、绸缎,皆随车载来。另有十枚马蹄金饼,充作寿礼。   大舅焉能不喜?   这便殷勤备至,人人皆是笑脸。   改嫁之事,绝口不提。   寿礼开始,寿星穿戴一新,跪坐于堂中供案旁,接受亲友、晚辈拜贺。拜寿照例是两揖三拜,晚辈行跪拜礼。如遇平辈拜寿,受贺者须起身请对方免礼。若晚辈中未成年的小儿叩拜,须给些赏钱。若受贺者尚有长辈健在,须让长辈坐在受贺席上。诸如此类。   凡直系亲属拜寿,多在上午进行。远亲或朋友,则随来随拜。受贺者的晚辈,须在寿堂两旁八字排开,对前来贺寿的跪拜者逐一还礼。行完拜礼后,摆设筵席,共同饮寿酒,吃寿面。   礼仪繁杂。   三叔席坐吃酒,被迎入后堂的刘备,对这些繁文缛节,多半不知了。   刘备对这位外公,所知甚少。也是他第一次所见。反正,慈眉善目,颊瘦须长,老态龙钟就对了。   忽听院外喧哗,有人高声嬉笑。   出门一观,只见几个半大少年,衣衫褴褛,上蹿下跳,翻筋头,打滚,只为讨些喜钱。   问过方知,此等恶俗,几乎已成惯例。   喜事临门,又有谁愿与这些泼皮无赖多生事端?   只是今次不同。   见院中停有高车大马,非富则贵。于是几个少年得钱后,犹不知足。仍继续讨要。   这才和范氏族人闹将起来。   听说这些少年都来自附近乡里,也有临县人等。平日里聚在一起,多行些偷鸡摸狗之事。算不得横行乡里,却也都是不好轻易招惹的狠角色。平日花钱消灾,只是今日要的多了些,所以范氏族人才与他们理论。   不过多几文钱少几文而已,刘备这便失了兴趣,转身返回屋内。   不多时,母亲使人来唤。   随仆人入了后堂,只见母亲正与几个范氏女眷堂中叙话。   见母亲招手,刘备这便脱鞋入堂,走到母亲身侧坐下,向几位女眷行礼。   问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刘备有一句答一句。言语中颇多试探,刘备皆含糊略过。三叔酒醉,被搀扶客房休息。陪母亲在后堂吃完饭,刘备母子被特意安排到了母亲未嫁时的闺房休息。   屋中摆设,许多未变。母亲触景生情,忍不住上前细细端详。   婢女端来热水,母亲先为刘备洗漱。这才熄灯,自己洗浴。母子相拥而眠。   翌日清晨,女婢早早来唤。   洗漱一新,赶到前堂,外公和大舅,已等候多时。   说了些体面话,才由大舅道出实情。   原来,涿县张屠曾遣人上门说亲,送来绸缎果礼,还有十万铜钱!   只是……张屠何时见过母亲。   大舅答道,城中质舍(当铺),多为张屠所开。   原来如此!   这就对了。因为母亲经常去县城典当度日,因而被张屠看中。打听清楚母亲的来历,又遣人千里说亲,还随车奉上十万钱,以充聘资。   难怪!   大舅不远千里,亲自跑了这一趟。牛车果礼,多是从涿县所购。这么说,去刘备家之前就见过张屠了?   见刘备面色不虞,大舅急忙陪笑道:贤侄勿怪,彼时不知涿县刘氏还能有如此气象。   连打个遮掩都不会。什么叫‘彼时不知’?   当然,大舅说的都是真心话。或许,这个理由在当下也足够正经。所以才说的理直气壮。   算了。   即便刘备不是现在的刘备,母亲依然是现在的母亲。典当完家中值钱之物后,织席贩履,将刘备抚养成人。也未曾改嫁他人。须知,这个时代,改嫁实属正常。还有改嫁后,母仪天下的范例。   而母亲能寡居,独自抚养刘备成人。更显母爱的伟大。   刘备能成为刘备,最应感谢的就是他的母亲。   所幸,刘备这次奉上了十金的寿礼。十金作价十万余。正好与张屠的十万钱相当!   此,还不全是母亲氏族倒向刘备的原因。   最关键是,涿县刘氏乃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后,刘家世代在州郡做官,祖父刘雄还官至东郡范令,父亲刘弘也举孝廉,不死必为官!生子刘备,年少持家,被赞麒麟子!   前途正当大好。又岂能断绝名门姻亲,去结那下贱的屠户?!   母亲族人的心理历程,刘备无需细想。只需知道,他们以后不会再逼母亲改嫁就够了。   如此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刘备反倒感觉好受了一些。   所谓的家族利益,估计就该如此吧。   辞别外公和范氏亲族,刘备驾车返回。仍是三叔匹马开路。大舅同车送了十里,才依依惜别。   历经十余日,返回了涿县楼桑村。   五丈桑,树叶繁茂,层荫如楼。遥望见童童如车盖。   正是故乡。 第047章 仓楼覆道   “九月九日,可采菊华(花),收枳实。日月也,治场圃,涂仓,修窦窖,缮五兵,习战射弛竹木弓弧以备寒冻穷厄之寇。存问九族孤寡老病不能自存者,分厚彻重,以救其寒。”   百余亩水田一片青黄。稻香弥漫,红鲤穿行,不久便能收割。母亲已命人准备收割、打谷工具。   宗人们操劳一夏,终将渠道挖掘完毕。正细细修葺,准备来年改植水稻。   院外砖瓦成堆,家中堆满坚木大梁。物料齐备,老工匠却一筹莫展。   因他被刘备临走前所绘的图板中,从未见过的一物,难住了。   “敢问少东家,这是何物?”老工匠笑问。   “水管。”刘备笑答:“挖空硬竹,连接而成。”   “原来是竹筒连接。”匠人们纷纷醒悟。   “此物……莫非是翻车?”老工匠指着一头连接水井,一头连在高楼之上的物件说道。   “然也。”刘备笑道:“此楼名曰:‘水塔’。”   “水塔……”老工匠结合刘备手绘图板,渐渐醒悟:“以龙骨翻车汲水,送入楼上仓房。再以竹筒通往宅院各处,存之备用。”   刘备指着各楼里的抽水马桶笑道:“主要是为了冲厕。”   “原来如此……”老工匠不禁摇头:“敢问少东家,此楼需耗费巨资,若只是茅厕冲水,是否太费?”   “不费不费。”刘备连连摇头:“有人如厕,从不打水。”   “哦……”工匠们纷纷点头。也不知是真明白,还是假知道。要说不愧是麒麟子。人家翻车为了浇田,他家翻车只为冲厕!   一通百通。   那些通行各处的竹管,工匠们也就知道,究竟是何用途了。就连刘备独创的这个‘塔’字,也被工匠们一笔一划,默记在心。   林中毛竹,质地最硬。取其老成者,裁之烘干。缠以麻绳、接以铜管、胶粘漆涂以防漏水,不日乃成。水管将建在夹墙之中,地砖之下,连通各楼阁重屋,用来冲厕。如此天冷也不怕冻结。   定做的双瓮化粪池,被老鸦渡的耿雍早早送到。   沿墙头围成一圈的廊桥,连接起四座角楼。刘备担心自家墙垣能否承重。老工匠却笑言,足以!   领刘备去看。   掘土视之,墙基埋入地下,三尺有余!   墙基厚度,东墙约三米,西墙约五米,北墙约六米,各不相等。院墙竟和城墙一样,乃‘版筑夯土’墙!细密结实,刮去墙皮,墙垣上一排排版筑夹棍眼痕,清晰可见!   墙垣夯土所用土,皆经过挑选。大都为黄褐色黏土,夯打坚硬,十分牢固。   所以说,倒屋不到墙。   远远看去,还是深宅大院,豪强人家!   见刘备还有些担心。老工匠说,可在土墙之外,包上一层砖墙。   刘备欣然点头,就这么干!   先把墙修起来再说。   北墙最厚,拆之可惜。刘备让工匠当中挖门,以通新建的后院。如此,前院、中庭、后院。将原有的前后两进庭院,扩成三进。   正值农闲,族中青壮皆来帮忙。以谢刘备捐建翻车之义。   造墙完毕,第一座在后院立起的高楼,便是仓楼。   仓楼通高八丈(18.4米),分四层,方形楼阁式。下层为仓房,有五座相连的粮仓排列而成,均成筒状,下设通风孔;二、三、四层均有平座(高台或楼层用斗拱、枋子、铺板等挑出,以利登临眺望,此结构称为平坐),四层屋檐,上建两朵斗栱,用以支托四层阁楼和平座。仓楼正脊中部平直,两端呈弧形翘起,与每层房顶垂脊翘起的四端相呼应;一、二层为一体,用于储存粮食,二层建有回廊,与角楼的第二层相连接,中部均开箭窗,窗两边有菱形格孔;三层、四层同样建有回廊,辟有箭窗,斜梯可通四层,三层为库房,存放各种干果肉酱咸鱼腊肉,四层为蜂房,安放了两箱珍贵的蜜蜂。   院中自右向左架一斜梯,可直通二层廊道。   廊道,又叫廊桥,也叫‘覆道’。起于秦,盛于汉。   横架在仓楼和角楼二层之间的覆道,将两者巧妙的连为一体。既方便行走,又具遮雨防震等诸多功能。此类高层建筑之间架设的空中通道,类似‘过街楼’或“行人天桥”,将一座座重楼高阁连在一起,形成了巍峨壮观的建筑群组。   造型精巧,结构复杂,令人赞叹。   刘备恍惚觉得,此时的中国,才堪称为华夏。   华服而高夏。   从二层开始,围绕四周的回廊箭窗,能居高俯射来犯之敌。令仓楼攻防皆备。   整整一个九月。举全族之力,才建成一座仓楼。   足见这座仓楼的宏伟。   “十月,培筑垣墙,塞向堇户。上辛(上旬辛日),命‘典馈’(主管食物的人)渍曲酿冬酒,作脯腊,以供腊祀。农事毕,命成童入大学。同宗有贫窭久丧不堪葬者,则纠合宗人,共与举之,以亲疏贫富为差,正心平敛,无相逾越。”   立冬前,刘备家稻田开始收割。   丰收总令人喜悦。   刚建起的仓楼,五座并排粮仓,多半空置。即便这百亩稻谷入腹,也不过打打牙祭,塞个牙缝。   从范县归来,母亲心结尽解,尽心操持家务。居中调停,进出有度。不愧是家中主母。宗亲皆口服心服。   公孙氏也是一身喜气。自从住进刘备家,似已把这里当成己家。母亲都如此善待,刘备又岂敢反对。   族中尽传,乃是刘备养媳。   周代实行媵制(媵妾随嫁的多妻制婚姻)。妻之妹与侄女往往年尚幼即随同出嫁。秦汉以后,帝王每选贵戚之幼女进宫,成年后为帝王妃嫔,或赐予子弟为妻妾。上行而下效。地主豪强纷纷效仿。然,蓄养为妾为奴者众,蓄养为妻者,鲜有。看主母的意思,貌似是给刘备为妻。   老族长颇多不解。皆因此时,与门当户对者结亲,几(乎)是共识。不然也没有外戚之说。   母亲虽知宗人心思,却并未说破。究竟为妻还是为妾,全在刘备自己。想我麒麟儿,必有计较。   公孙岚烟,交替出现。刘备……   颇多淡然。   稻田收割完毕,选种、堆谷、打谷,搬运入仓。   今年比往年略好。颗粒归仓,亩产八石有余。   族人大喜,明年改水田! 第048章 浴室水塔   “冬十一月,阴阳争,血气散。冬至日先后各五日,寝别内外。买白犬养之,以供祖祢。冬至之日,荐黍羔(黍米粉制成的糕)。先荐玄冥,以及祖祢。其进酒肴,及谒贺君师耆老。砚冰冻,命幼童入小学,读《孝经》《论语》篇章。可酿醢,伐竹木。”   粮食入仓,房子续建。建完了仓楼,下一个要建的便是水塔。   水塔造型酷似望楼。立于前院偏西,与井栏平行。   塔身以坚木为框,取土夯实,外包砖墙,十分牢固。内部设有楼梯,可上塔顶。   与望楼最大的不同是,上层楼阁不是用来站人,而是用于蓄水。建造一个不漏的水箱,并非难事。君不见大江大河上往来的舟船都不漏水,何况是一个六角形的箱体。   先做龙骨,再用木板拼合,缝隙处以桐油灰密封,工匠们很快完工。以防万一,刘备又令匠人们以麻绳加固,再砌上砖墙。   最大的难题来了。   需从井栏到箱体之间,飞架起一座龙骨翻车,用来汲水!   这其实也不是问题。   斜梯覆道,凌空飞架。只需填实缝隙,不漏水便可。   又有何难?   取来鱼胶,细密填缝,不漏水的斜梯覆道这便完成。然后在覆道内安置翻车,不日乃成!   待清水用尽,便可登楼踩动翻车,重新汲水。如此反复,比先前一桶桶的打水,省心又省力。   十一月正是伐木砍竹的好时节。   这也是刘备先把水塔和地下管道建起来的原因。   新的图卷已经送给了耿雍。耿雍依图制样,送入龙窑,烧成青瓷。只是……   这个外壳方方正正,内里呈卵型的器物,究竟作何用?   刘备回信告知曰:浴盆。   耿雍这才恍然大悟。   刘备要建一座能烧热水的浴室。   古代的澡堂,又叫混堂,通常用大石块砌成澡池,以砖修建穹顶。后面有大锅与澡池相通,有专人烧水,热水经辘轳传至池水而与之混和,供人们洗浴。   “吴浴,甃大石为池,穹幕以砖,后为巨釜,令与池通,辘轳引水,穴壁而贮焉。一人专执……池水相吞,遂成沸汤,名曰混堂。”说的就是这种公共澡堂。   原理不复杂。   制作也没有难度。唯一的困难就是大理石。   没有也无妨。   再说,一家之用,也无需像公共浴池那般巨大。   于是刘备另辟蹊径,用青瓷浴盆替代。   沐浴和如厕,这是水塔最关键的作用。   铺设水管也是当务之急。好在院中地面都是砖铺。小心揭开,掘土成渠,砌三面砖墙,又铺入竹管,覆之黄土,再盖上地砖,管道乃成。   又花一足月,水塔、管道皆已建成。   本打算再修墙上廊道和四面角楼。不料崔钧来信说,有客携重礼来访,让刘备扩建马厩,以备所需。   哪里的客人?还携重礼?   语焉不详,看的刘备一头雾水。然,崔钧乃赤诚君子,断不会乱言。既然如此,那就先建马厩。   新建的后院,深长且阔。靠着后院西墙,建起一整列的大马厩。   马厩上下两层。底层是单列式马厩,厩内马间排成一横列,一面为通道。可容二十匹马。上层为仓库,隔有草料房、鞍具房、工具房等附属建筑。   马厩简单。材料、人手足备,不日建成。   从马市找来苏双,细细看过后。苏双说,马间内最好铺上一层河沙。不仅能吸潮保暖,还能防臭。刘备深以为然。立刻找人淘买河沙。抢在坚冰断河前,铺满马间。   最惊讶的莫过苏双。   数月未见,刘备家宅大变!   能盛二十匹马的大马厩,饶是马市胡商也不过如此!   如果只是盛黄骠和青駹,还有马驹白牺的话,何须如此铺张。   苏双暗自咋舌。又一想,若是盛满此厩,需花多少钱财。良马一匹二十金。十七匹良马,需三百四十金!   老工匠姓苏,皆称苏伯。   举家迁来楼桑村后,村中建设尽心尽力,出力颇多。于是刘氏宗人也尊称其苏伯。又因刘备家建造最多,于是工匠们仿效苏伯,皆称刘备少东家。   叫着叫着,刘备也就习惯了。   刘备家的坞堡,非一日之功。刘备也不心急,一座一座的建。反正自己才八岁,有的是时间。君不见后世一两百年才建成的老宅,比比皆是。   入冬后马市已关,胡商撤帐离去。大雪封路前,要赶回塞北草原。   刘备便留苏双在家长住。苏双也未推迟,整日替刘备养马放马,乐此不疲。   刘备去信不久,耿雍随船来访。   除了继续给刘备搬来各种杂书,耿雍最想看看刘备家的浴室,究竟是何模样。   刘备便领耿雍一观。   浴室仍在中堂西厢。只不过原来的木地板,变成了一地的青瓷砖。当下青瓷,胎质致密坚硬,胎色淡青。敲声清脆。釉层均匀。胎釉结合紧密,釉色青绿,釉面匀净。   老鸦渡的耿氏,便是此中大家。刘备家里的青瓷砖,便是出自耿氏龙窑。   价格不菲,一块百钱。   耿雍看到实物,才知青瓷砖之美。   当中安置的便是青瓷浴盆,四周铺有麻毯吸水。还另设一帐。帐面由硝制去毛后的牛皮四面撑起,朦胧透光。围在浴盆周围,不知何用。问过刘备,曰之:暖帐。用于冬日保暖。   貌似还有些铜管连入地面,亦不知何用。   问过放知,井水用竹管,沸水用铜管。皆藏于地面。管中有木塞。拔出水流,塞入水止。十分的方便。   刘备说,冷水需等水塔完工,热水需等锅炉完工。   又要去看锅炉房。   所谓锅炉,便是指锅、炉。比行军锅还要巨大的大铁锅,垒于炉灶之上。大锅与浴盆以铜管相通。热水经辘轳传至浴盆中,与水塔送来的井水混和,以供洗浴。   细作思量,想通关窍的耿雍,不禁叹服。   如此奇巧,莫非只为洗澡?   刘备非让人也!   当然,若是耿雍问出来,刘备会一本正经的回答,除了洗澡,还有如厕。   围着刘备的老宅,左看右看。耿雍越发惊叹。   窥一斑而知全豹。   刘备在建一座老宅上花费的心思,还有那些前无古人的奇巧设计,绝非常人可及!   若是等他及冠,又会怎样?   到那时,他还会满足于深宅大院,重楼高阁吗?   带着满腹疑问,耿雍只身返回了老鸦渡。 第049章 世平赴约   “十二月,请召宗族婚姻宾旅,讲好和礼,以笃恩纪。休农息役,惠必下浃(休农息役,必定惠及来年)。遂合耦田器,养耕牛,选任田者,以俟农事之起。及腊日,祀祖。”   这一年刘备家大修土木,麻垫渐在北地贩卖,村中收入颇丰。家家沾满喜气,人人面露欢颜。   少时,族中长辈曾出题买梨。刘备曾答,不患寡,只患不均。   村中宗人、族亲,工匠,这一年皆有所得,正是刘备所想。   这几日风大雪急,眼看便要封路。今日清晨,忽听院外人马嘶鸣。等刘备裹着狼皮大氅走出院门,正见苏双围着马群,上蹿下跳。路旁,一个青年拱袖而立。还不时抬起袖口,擦一擦流出的清水鼻涕。   刘备先是觉得面生,又觉着有些脸熟。   待青年转过身来,面对他行礼,刘备这才恍然大悟:“张世平!”   “中山张世平,见过足下。”刘备虽小,可张世平却丝毫未曾怠慢。   “你怎么来了?”刘备疾步上前,一把扶住。   张世平笑道:“特来赴那人心之约!”   刘备一愣,跟着笑道:“可是一金知人心?”   “正是。”张世平笑着点头。   “快,进屋说。”刘备拉着他便往院里走。   张世平连连摆手。指着马群两侧几名神色肃穆的外族武士低声笑道:“好叫足下知晓,这群马匹皆是从马市胡商处赊来,分文未给。胡人性狭多疑……”   刘备一愣。怎么回事?   苏双和张世平都略通胡语。问过方知,这群马正是从安平县马市赶来。作价八十金!   苏双已先看过,马匹有公有母,良莠不齐,年岁不等。然,作价却要远高八十金!单单其中一匹上等良马的价格,就高达五十金!   苏双估算,这群马要是分匹买来的话,可值数百金!   见刘备望向自己,张世平嘿声一笑:“年末封市,胡商马圈仍有余存,眼见雪大风急,带之不走。若强行驱往北疆,必途中冻毙。我便与他商定,不分大小公母,全都买来。本作价百金,听我说了你与牵招之事,才又折了二十,还许我先行赊买,货到付钱!”   “可也。”没等刘备开口,母亲已答应。先前马群吵闹,母亲闻声出屋,正和公孙氏站在门阙檐下。   刘备不禁笑叹:“我与牵招之事,马市已尽知晓?”   “何止马市,整个安平国都已传为佳话!”张世平笑答。   “如此,待我先付钱,再堂中叙话。”见胡人生怕有诈,不肯进屋。刘备便让母亲从上次马市胡商给的钱箱中先行取走二十金,又叫来正帮着建屋的族中青壮,搬到胡商车旁。   胡车宽大,形似一座行走的帐篷。或可叫:篷车。   两个胡人武士跳下马背,合力将钱箱送入帐中。刘备又递上钥匙,一个胡人武士伸手接过,送入车帐。   不久,里面传出一声清脆的胡语。领头的胡人武士,闻声长出了一口气。这便单手抚胸,冲刘备弯腰鞠躬,口中还说了句胡语。   知他行的是胡礼,刘备便作揖回礼。   胡人头领从怀中取出大把马证,递给刘备。又鞠一躬,这便翻身上马,一群人呼啸而去。   “他说什么?”刘备手搭凉棚,随口一问。   “他说牵招刘备,一诺千金!”苏双笑答。   刘备白眼一翻:“他可知‘牵招刘备’是几人?”   “想必不知!”张世平说完,众人皆大笑。   这么大的动静,老族长怎能不来。查验马匹和书证,一一对应,确定无误才笑呵呵的离去。   刘备家正大兴土木。高耸在后院的仓楼,张世平抬眼可见。口中啧啧有声,心中颇多感叹。和苏双一同赶马后院,又被双层大马厩吓了一跳。见苏双也颇通马性,张世平顿时一喜。   他生怕照顾不周,令马群受损。如今得见苏双,这便放下担心,急着要赶回中山家中。   刘备诚心挽留,勉强住了一宿。   翌日清晨,张世平便急急忙告辞离开。   刘备挽留不住,只能奉上包裹,送他离去。   张世平本以为是路上行粮,不料入手颇重。伸手一摸,正是马蹄金饼。   约莫有二十锭。   这便急着下马。岂料刘备伸手一拍,马匹猛地窜将出去。张世平急忙握稳缰绳,再回头,刘备正笑着招手。   心中一暖,眼中有泪。   张世平拱手一礼,随马远去。   母亲说,张世平乃驵侩,吃的就是这碗饭。家又远在中山国,年关将近,岂能让人空手而归。   刘备深以为然。这便劳烦母亲连夜将金饼缝入袋内,混入干粮今早出门时一起递给他。外表看去与干粮无异,所以张世平不疑有他,入手才觉有异。   如此,少了百枚金饼,屋子是建不成了。   好在天寒地冻,匠人们正在收尾。多余砖瓦用草席遮盖,木料以麻布层层包裹,以待春暖花开时,再另行开工。刘备趁着这段空闲,再去挣些钱来,也不迟。   之所以敢在张世平的行囊中塞进二十金饼,因为此去中山皆是官道。路途通畅,不日可达。又恰逢升平年间,沿途盗匪绝迹。刘备自己也走了趟范县,情况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个时代,距离乱世还有二十余年。   自己要早做准备。   要说张世平真是人才。这种打包购买的手段,后世叫量贩。对于急着返回北疆的胡商来说,再合适不过了。苏双看过,除了一匹上等良马,剩下多是田马,还有少量的驽马。   如《周礼·夏官·马质》所说:“马量三物,一曰戎马,二曰田马,三曰驽马。”马分三等,首屈一指的是战马,其次是田马,最次是驽马。   田马又叫耕马。用于耕地和拉车(马拉货车)。耕马和乘马相比,个头和力量要大很多,更加坚韧,脾气却非常温顺。   驽马又叫劣马。只能做些轻快的活。比如拉车。刘备家的施轓车,以后就可以交给这两匹驽马了。   刘备家没有牛,这几匹巨马,以后可是耕田的好材料。   厩中最耀眼的一匹,正是这匹浑身枣红,额带白点的混血良马。苏双说是乌桓马和大宛马的混种。看牙口,未满三岁。好生调教,必是一匹千里驹。   还有几匹小马驹,各有母马喂养。年岁太小,现在还看不出品相。   家中本只有两大一小,三匹马。塞入这群,立刻满满当当。苏双倒是乐此不疲,整日待在马厩,没事便在后院遛马。刘备见他高兴,也就由着他了。 第050章 试钉马掌   今年尤其雪大。   屋檐冰凌,三尺有余。   刘备吃一堑长一智,家中薪柴所备甚多,足够隆冬所需。年前收了许多鹅毛,母亲制成羽衣,贴身穿着,很是保暖。要说母亲的针线,当真无敌。后世都没能完全解决的跑毛难题,被用细密的针脚彻底解决。   仓楼四层,门窗紧闭。当中置一火盆,盆内炭火熊熊,正为蜂箱取暖。   刘备细心查看,确定蜂群无碍,这才悄然离去。   知道养蜂都能让三千户随之隐居,刘备对自家的两箱蜜蜂尤为珍惜。最主要,果冻需用蜂蜜来保鲜调味,不可或缺。   而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饮料又是蜜浆。没喝到蜜浆,袁术竟吐血数斗而死。   蜜蜂真的很重要啊。   家中时有野猫出入,母亲说无妨。仓楼存粮颇多,野猫可防鼠患。刘备说不如养一只家猫。母亲却摇头拒绝,说野猫足够灭鼠。刘备也就没有坚持。   公孙氏悄悄对他说,寡居不宜养猫。   这是为何?   刘备没想明白。   昼夜落雪,通信断绝。刘备的生活圈,甚至缩小到只剩自家宅院。除了祭祀先祖,村中红白喜事,一概托付给从叔和族中兄弟。井水也被冰盖。取积雪融水,供每日所需。   咸鱼腊肉,各种酱料,堆满仓楼三层,下层还有新割的稻谷。这是刘备家过的最安逸的一个冬天。   楼桑村也是如此。   米粮足备,薪柴有余。即便大雪封路,河沟皆平,也无可惧。   这个季节,最流行的运动是柴狗撵兔。   满地皆白,只有狡兔洞窟附近一片蜡黄。只需用烟熏,狡兔必夺路而逃。柴狗在身后追赶,惹来阵阵欢笑。   刘备站在望楼远眺,忽然有些想念一去不返的女刺客。   希望她没有出什么事才好。   家中马匹众多,二叔又上门来求。   母亲不好回绝,看向刘备。刘备笑言,二叔可否把良田归还?   考虑再三,二叔终是点头。   一匹耕马,终于换回祖田。   耕马虽值万钱,却也比不过刘备家数十亩良田。须知,美田一亩也要万钱。二叔明显做了笔亏本的买卖。问了三叔才知,原来老族长已找过二叔,言辞激励,勒令他限期归还祖田。   族中对二叔也颇多微词。   眼看成为众矢之的,二叔只能忍痛割爱。在宗族和田产之间,选其一。   即便如此,还要了刘备一匹耕马。   总之,算了。   这几十亩良田,已改成水田。与清溪谷地相距颇远。刘备兴土木正好缺钱,准备将田产卖与匠人,已充工钱。   良田虽美,却有族亲掺杂其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索性卖掉。了无牵挂,以后各自相安。   家中马多,可以试着打造蹄铁。   然,毕竟马贵,刘备甚是珍惜。找来匠人,比照每匹马的蹄印,先用木板细细勾画,然后一笔一划雕成模具。反复比对,确定无误,刘备便找来三叔,先从劣马开始,逐一打造蹄铁。   钉马掌才是重中之重。刘备记得马蹄上有条蹄白线。   搬起马蹄,去除泥灰,用尖刀修去蹄跟老茧。果然看到一圈蹄白线。刘备说钉蹄铁的时候,一定要把钉子钉在蹄白线的外围。三叔也知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怠慢。   按照刘备的指点,慢敲细打,终将一寸长的蹄钉,打进马掌。   磨去突出的钉铁,再对马蹄进行打磨,使蹄铁与马蹄更加契合。   刘备只是说了些关窍,三叔能自行领悟,盖因熟知马匹,且更懂打铁技艺。如此才能不伤一马,将蹄铁钉完。   落地一试,效果斐然。   马掌跟人的指甲一样,是要生长的。钉过的马掌并非一劳永逸,要时常修整更换。所以才有一个专门的职业叫钉掌师。   将厩中成年马皆钉上马掌,三叔熟能生巧,遂将自己那匹乌桓战马,也钉上马掌。   这是苏双未曾见过的育马术。跟在一旁,仔细观摩。生怕漏掉了一个紧要处。   钉马掌两个最重要的关窍:蹄白线和蹄钉尺寸。   蹄铁的形状,倒是大同小异。   三叔的铁匠铺,很快就会出现钉马掌的手艺。刘备很想自己的族兄刘武,或更多族亲,乃至匠人们,能学会这门手艺。成为光荣的钉掌师。   风雪稍退,便有数辆堆满行李的辘车,被人推入村口。   掀开罩棚,车上挤满老幼。   问过知是从邻村而来。说要举家迁入楼桑村。   老族长识得这一家。苛捐杂税,入不敷出。只得变卖田产,举家逃离。本想避入豪强门户,听闻楼桑村麻垫广卖,又与里魁老族长相熟,这才辗转到了这里。   老族长看向刘备。族人亦纷纷看来。   刘备暗忖片刻后言道,我家有田,你可愿买?   买田便能落户!   迁户痛哭流涕,跪地拜谢。   宗人有空屋,令其暂居。母亲又送来柴米油盐,助他安家。   饱食一顿,迁户忽放声大哭。说自家兄弟,前几日全家冻毙。可怜幼子刚刚满月,就僵死在母亲怀中。   刘备震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真不是玩笑。   见刘备暗自神伤,母亲宽慰道,吾儿才八岁,许多事力有不逮。待到长成,必将造福一方。   刘备轻轻顿首,眼中有光芒闪溢。   便是寒冬,刘氏宗人也没闲着。以往只有祭祀时才来的宗祠,今已人满为患。按照刘备的要求,工匠们将宗人编成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各组。小组各有分工。甲组负责梳麻,乙组负责熬胶、丙组负责披胶、丁组负责压制,还有裁剪包裹,各司其职。如此分工明确,进度飞快。   锦垫谁用谁说好。   已在名士间传开,北地士族争相购买。原因很简单。名士多耄耋(mào dié),身子骨早已老弱不堪。锦垫恰逢其时,可解隐忧。焉能不喜?   刘备托耿雍寻得磁石数块。本是城中良匠做司南而用,却被耿雍重资买来。刘备命匠人打磨成球,嵌入锦垫之中。可不就是后世一张高达数万的磁疗床垫?换成此时,又该作价几何?   据说有扩张血管、加速血流,止痛、消肿等疗效。   这便送与崔尚书,或许又能多活几年。   有效!   ‘何以解忧,楼桑磁垫’,崔尚书欣然题字,与重金一并送来。   刘备推辞不要,崔钧大急。   那就……收下?   十金入手。 第051章 流民来附   卖八百钱的麻垫、卖三千到一万钱的锦垫、卖十万钱的磁垫、还有买百万钱的金胆黑熊极品垫,以及刘备正在加紧研制的神农百草垫,楼桑村的特产,正日渐丰富。   多亏耿雍大包小包背来的杂书。   刘备所获甚多。   麻垫为何价高。和果冻一个道理:很有型。所以卖相好。   崔琰相貌俊美,于是曹操对他很敬畏。这就是相貌的重要性。   寝垫方正规整,重压而不变形。是不是与为人处世有些许的雷同?必被君子所好。   果如老族长所料。   楼桑村吸纳流民的消息一开,附近乡里争相来附。   宗人空屋住满,还沿村道密密麻麻的排开。   老族长来找刘备。刘备指着‘毗邻’间的桑麻农林笑言,何不盖满?   正如前面所说:   村落的格局,均是独门独户。户与户之间并不紧连。户户之间,有二十五米到五十米的‘农田毗地’相隔。各家则由乡间小道相通,亦可直通官道。村落格局,受名田制田规影响。编户齐民每户宅地九百方步。其中屋舍不过占一百二十方步。宅地南界,是住宅正门。大量的余地中,左右两侧为农地(麻田)、桑园;北面是林地。   所以说,被桑、麻、农、林,所包围的齐民宅院,并非紧挨在一起。   名田制是前汉(西汉)的田规。今多以无用。本朝豪强林立,诸侯遍地。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所谓的名田制,早已名存实亡。   虽是祖宗法度,却已四百年过去。楼桑村为何还要恪守古法?   许是出自刘氏麒麟子之口,老族长欣然点头。   于是,整个楼桑村开始大兴土木。   这个时期的住宅以庭院式为主。小型住宅比较自由,因地制宜。中型以上住宅有明显的中轴线,并以院落为基本单位。大体来说,是以围墙和廊屋包围起来的‘一进院落’而组成的封闭式建筑群,类似后世的四合院。汉代虽已有砖墙,框架却都是木质。   汉代木构架又可分四种:穿斗式、抬梁式、干栏式与井干式。   其中,穿斗式为檩柱结构体系,抬梁式为梁柱结构体系。干栏式则用立柱将建筑下部架空,上部用穿斗或抬梁均可,多用于潮湿多雨地区。井干式则是将长木两头开凹榫,组合成木框,再叠合成壁体,其转角处的木料相交出头,但由于用木量大,故较少采用。   北方及蜀地多用抬梁式,间或用承重的土墙。南方则用穿斗架,而斗拱也已成为大型建筑挑檐常用的构件。   论建屋,刘备绝对是楼桑第一。   宗人们便找来老族长,托他去刘备家说项。   刘备自然满口应承下来。   于是找来老工匠苏伯。   宗人们没有刘备家显赫的家世,不可能建起三进大院。   苏伯画了两种一进院落的样式。   第一种由门房、仓房、阙、望楼、正房、厨房和厕所、猪圈等部分组成。门内是一四合院,院的右侧为一仓房,左侧是厨房。门房对应处为正房,两侧设有厕所,厕所之下为猪圈,厕所房顶置有鸡埘。屋内有灶台等。   第二种也由门房、仓房、阙、望楼、正房、厨房和厕所猪圈等部分组成。不同之处在于,门房在前,大门开于右侧,有门槛。门房左侧置阙楼,为二层两面坡顶建筑。院内左侧为厨房。右侧为二层重檐仓楼。正房位于院落后部,与门房相对,门前有台阶式踏道。猪圈为方形,位于正房左侧一角。   两个院落大致相仿。整体布局和尺寸也大小一致。都是一进院落,明显不同之处是:第一种院落的仓楼,斜梯有两道,由底部正中通往二层两边,呈倒八字形;猪圈上还建有厕所小屋。   除了这两种样式,还有一种更为符合刘备审美的的住宅。   同为一进院落。   院前为一座平房,右侧和后部围以矮墙,左侧建前后两座楼,均为两面坡顶。前面平房为长方形,右侧开一长方形大门,两山墙分别与左右院墙相连接。前楼较小,为二层小楼。后楼较大,为坐北朝南的二层阁楼,底层开一门,上层中部开一窗。后楼右侧为一磨棚。后院为长方形猪圈。   当然,刘备也有自己的改进意见。   “院前门房加高,改成门阙。矮墙改成高墙。左侧前楼不变,后楼改为三层,也围以高墙。磨棚改成磨房,当中置井栏,旁边建一座望楼。后院阔长,另建一座仓楼,猪圈上盖厕所,马厩、牛牢、羊圈、鸡埘,可自行在后院择建。”   “四座楼。”看着刘备改绘的图板,苏伯又道:“六座,还有两座门阙。”   刘备欣然点头:“前楼、后楼、仓楼、望楼、双阙楼。”   “阙楼何用?”苏伯知道刘备此举,必有深意。然而一般来说,这种实用性不高的门阙,除了地主豪强,建之以示身份。寻常人家并不多见。空费钱财,要它何用?   刘备笑道:“灯塔。”   “灯……塔?”苏伯想着楼桑村的院落分布,再结合图中的前楼、后楼、仓楼、望楼、双阙楼,猛然醒悟:“少东家莫非是要藏兵于民!”   刘备笑着摊手道:“年十五前,我便和他们玩玩这坞堡攻防。”   “……”苏伯心中天翻地覆,脸上目瞪口呆。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楼桑本是个破败村落,穷的叮当烂响。如今声名鹊起,流民争相来附。村中富户,必成贼人嘴边的肥肉。   人富事多。   试问楼桑村谁是首富?   刘备!   “回禀少东家,举村建楼,耗费乃巨!”   刘备笑着摇头:“非也。如今人力充足,万事齐备。伐木烧砖,多有匠工。新附之民,赊买良田院落,以工抵债。有何不可?”   “自正月以终季夏,不可伐木,必生蠹虫!”   “那便先烧砖。”刘备挠了挠头:“令新附之民结草为庐,暂时安居。”   “也可先做地基。”苏伯指着图板说道:“若户户都依此图,地基可先建。”   “如此甚好。”刘备点了点头,跟着又道:“且把此图遍传乡里,看族人又有何意见。”   “喏。”苏伯告辞离去。 第052章 契约精神   举村建楼,并非刘备一时兴起,而是早有计划。   年前,母亲曾用前人之事,告诫刘备,自家和宗族,都要顾及到。   问过几位好友方知,母亲说的那位樊重,历史上确有其人其事。   崔钧还告诉刘备一个关于‘樊重种树’的典故。   樊重欲作器(家具),先种梓(树)漆(树)。时人嗤之,曰:“尔老矣,俟日后作器,何及?”樊重不答。春来秋去,积以岁月,梓(树)漆(树)皆得其用。向之笑者,咸来求假(之前笑他的人们,都来求借)。   于是刘备决定学那樊重,让涿郡刘氏皆有‘重堂高阁,陂渠灌注’。   汉时的建筑多为木质。木结构的优势在于:   其一,取材方便。遍地山野密林,木材易得。   其二,可造性强。可建柱、梁、檩、枋等各种构件。又因木架承重,而墙不承重。故有‘墙倒屋不塌’之说。   其三,抗震性强。木材本身有一定的柔性,木架结构又采用榫卯结合,框架结构有很好的减震和抗震效果。   其四,施工快。木材加工快,唐宋后使用建筑模数,大大加快了施工速度。同期的欧洲教堂往往花上百年才建成,明嘉靖时重建故宫三大殿,只花了三年时间。   其五,便于修缮、搬迁。榫卯连接的框架结构,可重复拆卸拼装。   当然还有个巨大的缺点,易燃。   这个时候,墙的作用就显现了。   坚木为框,夯土造墙。围以方砖,覆盖瓦片,可防火箭。   关于木材防火嘛……   刘备这便找来老工匠询问。   “回禀少东家,矾石、海水浸渍,可防火!”   “哦?”刘备大喜:“矾石何在。”   “矾石生河西或陇西,或武都石门。”苏伯竟然知道。   “矾石太远,海水却也不近。”刘备正想着该如何实现。苏伯又道:“城中商人处,便有‘盐渍木’。盐渍木不仅防腐,防裂,还能防火。”   “哪个商人?”刘备急问。   “辽东田氏。”   辽东有巨木。以海船拖来,一路泡在海水之中,上岸后,置于阴凉处晾干,便是所谓的盐渍木。   有就好办。刘备这便骑马进城,直奔田氏商肆。   商肆竟不在市中。而在街角有一座独立的三层楼阁。里面南北货物,样样皆有。甚至连楼桑村的麻垫都有贩售。果然是大商家。   刘备拴好马匹,掀帘而入,便有货郎笑脸迎上。   听刘备说要建屋,这便殷勤备至的领上二楼。二楼无百货。反倒像是一个富户的厅堂。脱鞋进入,跪坐在矮几旁。便有女婢送上香茗糕点。   很快,一个长袍广袖的管事便碎步而入,长揖一礼。口呼刘少君。   “你识得我?”刘备直身回礼。   “自然。楼桑少君,谁人不知?”管事笑着跪坐到刘备对面。   刘备点头道:“如此,甚好。”   这便将购买盐渍木的来意,徐徐道来。   管事笑着点头:“少君既然开口,我田氏自当鼎力相助。盐渍木需过海运来,颇费时日。且恰逢雪化,道路泥泞,多有不便。能否宽限几日?”   “可以。”刘备又想起‘自正月以终季夏不可伐木,必生蠹虫’的古训。   管事笑道:“这便是盐渍木的好处。经海水渍泡,卵虫皆死。则不会生虫。”   “如此甚好!”盐能杀菌的道理,刘备也是知道的。   正要询问价格,不料管事却反问道:“楼桑麻垫,可否交由田氏贩卖?”   刘备一愣。跟着醒悟:“贩卖辽东,还是贩卖大江南北?”刘备是问他,想做州级代理,还是全国总代。   “自然是贩卖大江南北。”管事笑答。   见刘备低头不语,管事又说道:“若少君答应,楼桑村所需盐渍木,田氏足量供应,分文不取。”   原来饵在这里。   刘备又问:“若交由你们贩卖,我又想卖该当如何?”是不是唯一总代。   “无妨。只需足量贩与田氏,余下的少君可自行售卖。”管事笑道。   “如此,你有空来一趟楼桑。”刘备算是答应了。   “多谢少君!”管事跪地行大礼。   “快快请起。”刘备连忙隔案相扶。为何盐渍木能防火,深问方知,盐能灭油火。   万事皆备,刘备欣然上马,返回了楼桑村。   新附之民正忙着建造草庐。茅舍沿村路两侧一字排开。取几根坚竹捆扎成柱,钉入路边水沟,上排毛竹为地,顶盖茅草成檐,建四壁,临水而居,却也方便。   不用三日,草庐乃成。   登楼远望,沿村道结庐而居,宛如两条相伴左右的长蛇,蔚为壮观。   刘备家刚从二叔那里讨回的祖田,便全都卖了出去。   良田一亩万钱。流民难以支付,便让其赊买。如此可先落户齐民百余户。   见宗人已无田可卖,老族长来寻刘备。能否雇佣些婢女家仆,以充人数。刘备想了想,还是拒绝了。齐民和家奴,显然身份不同。一个是平民,一个是奴隶。   既然不想收为家奴,不如雇佣?   刘备双眼一亮。这便有了计较。   宗祠毕竟是祭拜祖先的地方。老是在里面熬胶制垫,久了也不太合适。于是,刘备想在村中建一座工坊,专门制垫。   想着先前看到的田氏商楼,刘备于是将制垫工坊,取名曰:楼桑寝肆。   肆,不仅指商店,也可指工坊。   “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说的就是工坊的肆。   取名寝肆,不仅可以理解为卖寝具的商肆,也可理解成制作寝具的工坊。一举两得。   方式刘备早已想好:“寝肆可雇佣他们,签订雇佣劵书,与宗人一样,按工计酬。”   券书,即是契约。古已有之,三皇五帝时即有结绳解契之说。西周中期的铜器铭文是有字可证,是有实物可考的最早的契约。汉时契约发展已相当完备。有买卖券、借贷券、租赁券、雇佣券、买奴券、婚书、先令券(遗嘱)等,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劵书成立,要素有三:签约双方的最低身份,须是编户齐民;必有证人和保人;内容须真实合法、合规合意。   券书法律效应极强,一旦生效,签订双方均需切实履行。   对违约者的处罚,亦有三:约定罚金。债务抵押。依律惩处。   刘备要签的便是雇佣券书。   老族长叹了口气:“若无掣肘,事必不长久。学成便走,如之奈何?”老族长是担心偷师学艺,所以最好是收为家奴。   刘备笑道:“制垫,本无秘密可言。将他们分成若干队伍,每人只窥其一,也有防备之意。再说,麻垫成本极高,非常人能够承担。如今楼桑寝垫天下知名,世人皆知我们才是正宗。便是有人能制出,天下人也尽知是仿冒。名士必弃之。”   “原来如此。”老族长疑窦顿消。说到底,真正挣钱的高级寝垫,都是卖与高官名士。这些人自视清高,又怎会去买赝品?   见老族长喜笑颜开,生怕他再来一句‘真人主矣’的刘备,便找个理由,送他离开。 第053章 楼桑少君   不久,官道转角处的村中洼地,便有人除水垫土。   老族长为刘备送来由乡里三老作保,有秩签押的地劵。算是将村中这片洼地,卖给刘备。   听闻要雇佣为工,新附民皆来帮忙。洼地很快被垫平。苏伯带人夯土筑墙,起两进院落,三层楼阁。院前有门阙,院中起三层重楼。底层是售卖寝垫的商肆。二层是接待贵客的厅堂,三层是商肆管事的办公场所。   工坊皆设在后院。堆积麻丝、生牛皮的仓房,熬制牛胶的胶房,压制麻垫的碾房,缝制垫面里衬的绣房等等。   雇工劵书也被老族长托人拟出。   违约惩罚,极为严苛。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既然是老族长和宗人所虑,刘备也就没有反对。   寝肆占地极广,圈了个大大的院落。高墙上还要建角楼和覆道,村中青壮,刀弓在手,日夜巡逻,确保万无一失。寝肆位于村中,想要打它的主意,先过了宗人附民正建设中的丛丛院落再说。   等第一批盐渍木运来。寝肆四面墙桓也将将建好。   没有耽误施工。   老族长为附民造册,竟近千户,五千余口!   刘备骇然。   须知,没有迁入匠人前,楼桑村不过七十余户,五百来人!   除去老幼,青壮健妇竟有三千!   人手不要太充足。   好在这几年,楼桑村麦稻大熟,宗人颇有余粮。新附民举家来投,也多有携带。否则早已断粮。   刘备这便去信崔钧,从崔家田庄购贩存粮,以解饥荒。   三千人建一座寝肆,那是笑话。青壮健妇们能做的,都是些力气活。干些和泥、夯土、抬木、背砖,诸如此类的简单活计。真正拔地建屋,还是苏伯率领的匠人们。   参考刘备分工明确的寝垫制作,老工匠让他们把村中所有土建,统统完成。挨家挨户的平整土地、堆放材料、扩建院墙……整个楼桑村都变成了一座大工地。   把邻里间的沟壑、洼地悉数填平。农田、桑园,取其优良者,围入院落。如此一来,户户之间,以墙相隔。墙墙之间,又是可通车马的砖石巷道。   先砌围墙,再建屋舍。逢丘开路,遇水搭桥。   修下水,建渠道。先把地下、地面建好,再起高楼。穿村而过的清溪,也被好生照顾。   刘备和苏伯边造边改。边改边造。如此,因地适宜,誓要把楼桑村建造成一等一的田庄坞堡。   随着桑园、农田也被围进院落。宗人们的宅院一侧,变成了长方形的田园。园内前半部是桑园,中间有一井。后半部为水田,有水沟可流向两边畦内。后墙还设有角门可供出入。   与地主豪强们的坞堡最大的不同是,刘备并没有盲目圈地,把自家宅院扩建成一座坞堡。而是将整个楼桑村,变成一座巨大的坞堡。   官道从南边进,东西两边出。沿途皆被墙桓围住,只留三个出口。墙桓之间或是巷道,或是桥梁。村中被户户门前双阙内置的油灯接棒照亮。岔路巷口又被户户望楼上的弓手牢牢守住。村中渠道纵横,又颇多死巷。一头撞入,便是个大写的死字。   即便有幸逃脱,周围水田也会令其泥足深陷。被望楼上的弓手,挨个射杀。   看似进出有度,来去自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实则是个有来无回的修罗杀场。   刘备说,自己年十五前,玩玩坞堡攻防。   看来,真不是说着玩的。   汉砖是自己烧的。盐渍木是寝垫换的。良匠是自家的。劳力是新附的。   万事皆备,进度极快。   先把村道全部铺成砖脊巷道,逢大路还铺设青石车轨,然后再给院墙包砖。以前宗人老宅仍在,先把院墙建起,再边拆边建。如此既不影响居住,也不耽误工期。   多亏去年麦田改水稻。距离插秧,还有大把的时间。   虽说是以工代酬,以劳抵债。少东家却没有尽数扣除。每户仍月有百钱。附民大喜,群情高涨。   随寝垫销路渐广,月付十万钱,对刘备来说已不算困难。也就是十张上等锦垫,半匹良马而已。   族中皆知,刘备家教甚严。习文学武,日日不缀。   附民之事皆交苏伯,宗人之事皆托族长。遇难事前来与刘备商讨,刘备也总有应对之法。内外皆服,称之曰:少君。少君,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少年之君。一个是少年主君。   反正无论是何意,涿县麒麟子,楼桑少君已渐名扬北地。   这日午后,刘备正笔沾白垩,在一块漆木板上细细勾画。   “此是何物?”母亲笑问。   “汤池。”刘备笑道:“就是让人洗澡的地方。”   “为何如此之巨?”母亲吃惊于巨大的体量。   “汤池人皆能入。只需付了浴资,便可进去洗浴。”刘备设计的是公共浴场。占地颇大。   事实上,整个村落布局,被官道和清溪分割成了五块。   西北最大的建筑,便是宗祠。墙后不远乃是宗人坟地和水泽野林。   东南最大的建筑,就是守着东进官道的刘备祖宅。   西南最大的建筑,是正拔地而起的楼桑寝肆。   东北多是宗人院落。新附之民在村路两旁结庐而居。   村落中心,东南、东北、西北三角,将各起一座大舍。分别是汤池、酒垆、客舍(旅舍)。与西南角的寝肆,隔街相望。成为楼桑村最核心的商业区。   附近的宽敞街巷,都将被辟为商市。   一个聚拢了六千人口的集市,物丰人杰,该有多昌盛!   不急!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路,要一步一步走。   汤池虽大,却好建,技术没有困难。客舍,除大而雅,也不复杂。唯有酒垆,是个问题。   刘备对酿酒一窍不通啊。   《周礼·天官·酒正》中有五齐:“辨五齐之名,一曰泛齐,二曰醴齐,三曰盎齐,四曰缇齐,五曰沉齐。”亦有三酒:事酒、昔酒、清酒。大儒郑玄又言:“昔酒”是冬酿春成的陈米酒,又名“白酒”;“清酒”是冬酿夏成的米酒,较白酒更为陈久而清纯。   也就是说,当下无论白酒、清酒,都是米酒。不过是酿制时间长短不同而已。汉代及其以前,多用谷物酿酒,酒精度数很低,所以樊哙可以“斗酒彘肩”(喝一斗酒、吃一个猪蹄膀)。   记得母亲让他背诵过张衡的《南都赋》。其中就有“酒则九酝甘醴,十旬兼清,醪浮径寸,浮蚁若萍”的佳句。书中将‘九酝’与‘甘醴’并列。   然,谁可酿美酒?   这便问过工匠苏伯。 第054章 五齐之甘   苏伯不好酒。自然不知。却博闻广记,知道个大概。说南阳出美酒,名曰:九酝春酿。   刘备怎就忘了这茬!   据《齐民要术》载:建安元年,曹操曾将家乡产的“九酝春酒”晋献给献帝刘协,并上表说明九酝春酒的制法。   操在《上九酝酒法奏》中说:“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有九酝春酒。法用曲三十斤,流水五石,腊月二日渍曲,正月冻解,用好稻米,漉去曲滓,便酿法饮。曰譬诸虫,虽久多完,三日一酿,满九斛米止。臣得法酿之,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饮。若以九酝苦难饮,增为十酿,差甘易饮,不病。今谨上献。”   南阳……   实在是太远。去一趟估计没有三五月,不得反。如今乱象已生,民情险恶,实在不易出远。   崔钧。   刘备立刻想到了崔钧。他父乃是天下名士崔烈,又在朝中为官。无论江湖经商还是位居朝堂,南阳人氏不要太多!说不定能找到合适人选。刘备想了想,又手书一封给崔尚书,一并带去。   崔烈能不能是一回事,愿不愿又是另一回事。论关系,崔尚书显然与刘备更熟。刘备送去的磁垫,据说疗效显著。今冬大寒。崔尚书的寒痹之症,竟未发作,足见一斑。   刘备所托,他定会尽心去办。至于办不办的成,又另当别论。   很快,崔钧和崔尚书先后手书回信。都满口应下,这让刘备不禁松了口气。双保险还寻不到酿酒高手,那便从崔钧家贩卖得了。   话说,崔氏不就是卖酒的吗。   刘备舍近求远,也不知崔钧作何感想。好在他在信中已言明,酿酒只为自用,不会贩卖他人。或许在崔氏看来,刘备舍近求远是为避嫌。谁都不想把自家的酿酒方子,转赠他人吧。   立夏后,刘备家雇佣的宗人,又开始整理秧厢,浸种、晒种、播种。犁、耖、耙寄秧田,拔小块、栽寄秧,厢田育种。只是与往年不同,刘备家百亩水田,皆要厢田育种。待秧苗长成,便可分与宗人。   初次植稻,刘氏一族颇为紧张。好在劳力足够,水田、寝肆、还有村中新修土木,都未耽搁。   村中汤池、酒垆、客舍,已打好地基。正待夯土筑墙。工匠们多忙于宗人宅院修葺,没能抽出足够人手。其实最耗费人力的,正是刘备家祖宅的扩建。上好的盐渍木,多被用来建造前堂和中庭的两座重楼。前楼五层,中楼七层。   苏伯看过,地基深阔,承重完全没有问题。刘备并不意外。从堪比城墙的院墙便可知,祖父当初修这宅院时,耗费了多少人畜钱粮!   前些日收到崔钧手书,言已从南阳觅得良师,正送往楼桑。   刘备大喜。   结果不出半月,昨日便收到耿雍手书。说酿酒师一行数人,由官渡入大河,又入汶水,前夜已抵达老鸦渡。今日便可抵达楼桑村。   这么快?   要说不愧是名门大族。从刘备书信托付到觅得良师,不过三月余。   本以为会乘船。不料一行人却策马而来,直入村口。   刘备急忙前往村口迎接。   但见一儒服青年,背手而立。神态自若,悠然自得。   见刘备年少,青年微微一愣。这便平揖笑问:“来者可是楼桑少君?”   “正是刘备。”刘备急忙行礼:“敢问足下是何许人也?”   “区区在下,南阳郭芝,字衍长。”   等等!   刘备灵光一现。‘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有九酝春酒。’说的莫非就是他!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刘备长揖一礼。   青年一愣。跟着笑道:“我久居南阳,世代酿酒,少君如何得知?”   刘备岂能没有说词:“备之兄长,安平崔氏州平,时常提及!”   “原来如此。”郭芝笑着点头,这便冲马后一指,“一路能快马加鞭,来见少君,多亏了这位义士。我来与少君引荐……”   不等刘备伸头去看,一个如雷贯耳的浑厚嗓音,劈头炸响:“南阳黄忠,见过少君!”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刘备整个人都出窍了。   “少君?”郭芝不知有异,这便提醒。   咕咚——   刘备吞了口大大的口水,把自己憋的直翻白眼。   好在他是‘真·人主’啊!   这便近前数步,让开遮挡的马匹,冲马背上的昂然大汉回礼道:“蒙义士不辞辛劳,刘备拜谢。”   黄忠没料到刘备会行大礼,这便抱拳道:“义之所在,黄忠不敢言谢。”   “阿嚏——”刘备正要开口,忽闻黄忠背后又传来一声异响。   见黄忠闻声表情数变,刘备猛然醒悟:“可是令子?”   昂然八尺有余的孔武壮汉,语气中颇多忧虑:“正是犬子黄叙。”   呼——   刘备在心底大大的喘了口气。   如若南阳有两个黄忠也就罢了。还生一子名叫黄叙,铁定是老当益壮黄汉升!   此时的黄汉升,正值壮年,虽未达巅峰,却也不远!   六十岁的黄忠可战关公,七十岁的黄忠能斩夏侯!   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又该如何?!   刘备一阵眩晕。   却听郭芝言道:“崔尚书信中说,少君深谙医理,能治疑难杂症。(郭)芝,这才说服黄义士,一路助我到此。不知……”   难怪。   崔尚书的书信,未必全如郭芝所言。或许只是将刘备造磁垫治好他的寒痹之症,略作说明。郭芝为了请动黄忠,保他平安到此,这才夸大其词。   刘备瞥了眼郭芝的表情,顿时了然。   这便斟酌说道:“诸君且随我先回,待(刘)备细细察看。”   这个时候,不行也要说行啊!   招募黄忠的机会,千载难逢。后世曾有人言,黄忠之所以前半生威名不显,正因奔波各地为儿子寻医问药,误了自己的功名!   稳住!   黄忠这便去牵马。刘备这才发现,还有一妙龄女眷正怀抱幼子,骑在后一匹马上。   都怪自己个子矮啊……   一路上,刘备脑筋急转。   黄叙的病,显然是慢性。得病时又年少,所以必是儿童慢性病。肺痨?不对。这种病传染,黄忠夫妇日夜守护皆都无事,显然不是此症。   寄生虫病?华佗治陈登,吐三升许虫。可见病也不难。   诸如黄疸此类,见黄叙面相红润,似也不对。   先前不过是打了个喷嚏,黄忠就如此紧张。   莫非…… 第055章 安得猛士   一路行来,黄叙喷嚏不断。每次打喷嚏,刘备都环顾左右,将周遭状况墨记于心。关于病症,似乎渐渐有了些眉目。   楼桑村的热络景象,饶是郭芝在崔尚书的书信中已有知晓,仍旧震惊不已。   堆积成山的辽东巨木,散落在各处的秦砖汉瓦。还有挥汗如雨,却个个面带笑意的健妇青壮。那些被墙桓环顾的街巷,以及平整的街道……楼桑少君果然名不虚传!   越看心越惊。这得要耗费多少钱财!   与郭芝的感触不同。深谙排兵布阵,捉对厮杀的黄忠,却看到了另一种景象。   这分明是一个外松内紧,遍布杀机的军阵!   目光从一座新建的望楼,一直看到自己正站立的街心,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步。即便不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一通箭雨下来,足以毙命!类似的望楼四面皆有。细观之后发现,每个宅院竟都有一座望楼!   就连院门左右的双阙,似也有大用。   黄忠不由在脑中回忆来时路径。街巷纵横,桥渠飞架,竟记不得出口!   请君入瓮!   “黄义士?”听到郭芝的呼喊,黄忠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何时已席地跪坐,竟不知不觉走进了刘备宅院。   这便冲跪坐在对面的刘备母子抱拳道:“黄忠失礼了。”   “无妨。可否请令公子近前一观?”刘备笑道。   “阿叙,且去少君那里。”黄忠回头说道。   “喏。”约莫只有三岁大的娃娃,举手投足却颇有家教。   “少君。”与刘备对面跪坐,还不忘行礼。   “阿叙,我且问你,来时路上,你喷嚏不断。是不是闻到了一些特别的气味?”   “是。”黄叙轻轻点头。   刘备顿时有底了。这便冲黄忠问道:“黄义士,令公子病症发作时,是否‘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   黄忠大惊:“正是如此!”   一旁的黄忠妻,也不由一惊。顾不得礼数,这便起身说道:“且叫少君知晓,阿叙每次病发,皆气喘咳嗽,无法自止。重时,气促、胸闷,呕出黏痰!尚有几次,险些闭气!”   果然。   “黄夫人勿急。”刘备轻轻点头:“此病我已尽知。乃是哮喘。历代医书对本病的论述和记载很多,《内经》有‘喘鸣’、‘喘喝’之称。”   汉代张仲景《金匮要略》又名‘上气’,并有“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的记载。   元代朱丹溪《症因脉治》首创“哮喘”之名。指出:“哮病之因,痰饮留伏,结成窠臼,潜伏于内,偶有七情之犯,饮食之伤,或外有时令之风寒,束其肌表,则哮喘之证作矣。”   后世医家又将哮和喘分而为二,明代虞抟《医学正传》中指出:“喘以气息言,哮以声响名。”认为呼吸急促,张口抬肩为喘证,而喘气出入,喉间有声为哮证,哮证必兼喘,而喘证不必兼哮。发作轻时似喘,重则成哮。严重时,会令人猝死。   “哮喘?”此名正对病症!黄忠急忙抱拳而起:“敢问少君,可有治疗之法。”   刘备笑着点头:“有。”   听到这个字的瞬间,黄夫人不禁热泪盈眶。刘备口吐之言,仙音也莫过于此!   准确的说,黄叙的病是过敏性哮喘。   每当吸入如尘螨、花粉、真菌、动物毛屑等时,皆可能诱发。打喷嚏便是鼻腔受刺激所致。所幸他根强体健。又恰逢盛夏,骄阳炙烤,细菌难以滋生。换成春秋梅雨阴霾季节,此病易发。   治病要紧。   刘备这便唤来宗人,去三叔家索要兽骨。   很快,几块上好的虎骨,就被刘武送来。   “三弟,你要它作甚?”刘武好奇的问。   “治病。”刘备笑道。   “哦……”刘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过敏性哮喘最佳的治疗方法,就是隔绝过敏性吸入物。原理很简单,做个口罩就能解决问题。然而针对不同的吸入物大小,想要全部隔绝,以现有的手段,唯有——活性炭。   借助活性炭的吸附原理,来过滤到空气中的尘螨、花粉、真菌、动物毛屑等吸入物。   就刘备所知,活性炭的制备方法,最主要有两种,果壳活性炭和兽骨矿血活性炭。当然,最便宜的便是竹炭。   为了突出治病的复杂性,刘备毅然决然的使用了更加珍贵难得的虎骨。   找来苏伯,刘备将新画的设计图,呈到他的面前。   “少东家,这又是何物?”   “半面罩。”刘备用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比划:“从鼻子开始,一直包到下颌,却要露出额头和眼睛。”   刘备要做的其实是半面罩防毒面具。   “外壳用柏木雕刻,涂漆。内壳用牛筋缝制,衬里我来制作。”刘备指着面罩中间的圆形凹槽说道:“这里要做一个十字旋钮卡扣,用来嵌入‘兽骨矿血药筒’,如何?”   “可也。”对于能制造复杂的龙骨翻车的匠人们来说,这个小物件完全没有问题。   活性炭烧制要一千度高温。   这也不是问题,老鸦渡耿雍家的龙窑,温度高达一千三百度。   烧制活性炭完全没有问题。   将虎骨和矿血送给耿雍,又手书一封细说了烧制方法。不日,耿雍便亲自送来。   他很好奇,这黑乎乎的虎骨,还有什么用。   待苏伯把木质面罩刻成。良匠亦将两侧均打满小孔的药筒,制备完毕。   药筒用竹筒制成,两头开满蜂窝状的小孔,中段可以旋开。刘备将虎骨烧制的活性炭,用细筛筛出颗粒均匀者,便让母亲用一个和竹筒内径相仿的细纱囊,密缝成药包。确定不会泄露,这便小心塞入药筒。再将药筒上预留的十字卡扣,对准面罩上预留的十字槽位,用力旋紧。药筒便与面罩组合成一体。细缝处用蜂蜡密封,再塞入柔软的纱布里衬,一个半面罩式的活性炭防毒面具,这便完成!   找来黄叙试戴,又让苏伯略作调整。简易的呼吸面具,算是粗略完工。   刘备让黄叙重走来时路,一直到村口,喷嚏全无!   “少君在上,请受黄忠一拜!”八尺大汉,纳头便拜。   刘备小小身板,哪能扶住。只能受了这一拜。   将黄忠扶起,刘备又言道:“兽骨矿血药包虽能镇咳,久之也会失效。需时时查看,以便更换。不如……暂且留在楼桑,待哮喘痊愈再走如何?”   “如此……”大汉又抱拳行礼:“黄忠感激不尽!” 第056章 人马如龙   刘备说的都是实情。   后世污染严重,出门需带口罩,因而颇有研究。活性炭的使用寿命,不是用时间,而是用吸附物的量来计算。具体要看如何使用,过滤的量又有多大。   吸满了脏东西,自当会寿终正寝。空气若是浑浊,过滤的东西又多,许一天就需更换。然而在很干净的情况下,活性炭包可以使满一年。   那么,这个时代的空气,究竟如何呢?   答案是,很干净!   总用虎骨,别说刘备,就是老虎也耗不起。便又将烧制竹炭大概的方法,与耿雍耳语道来。   耿氏精于烧制。即便刘备只说了个大概的方向,炉匠们也能摸索出烧制方法。   俗话说乱世用重典,病急用猛药。初始的一两剂药便是猛药。药效当极好。以后斟酌递减,自然也就无需用虎骨了。刘备连说词都已想好。   耿雍每一次来都大开眼界。   将竹炭的炙烤方法默记在心,这便告辞离去。   鼻子以下全被黑漆面罩遮掩,只露出一对鬼灵精怪的大眼睛的黄叙,很招人喜欢。   不再吸入尘螨、花粉、真菌、动物毛屑等能诱发犯病的吸入物后,整个人都活络了许多。这才是这个年纪应有的顽皮。和刘备、苏双、还有同龄的刘氏宗族兄弟打成一片。个头虽最小,身子骨却好,力气又大。被小伙伴们戏称为‘奔牛儿’。   苏伯也甚是喜欢。这便暗自琢磨,想给黄叙打造一款加倍好用的面罩。   心知‘兽骨矿血药’贵,黄忠这便毛遂自荐,成了刘备的带刀护卫。一家人也搬进了刘备家前院客房居住。   公孙氏居中,护佑母亲。黄忠居前,扫荡宵小。后院还有位时不时冒出来的女刺客,刘备终于睡的更踏实些。   忙完了黄叙的事,刘备这才找来客居此地的郭芝详谈。   原来,南阳郭氏派郭芝前来,是想要用酿造九酝春酒的技艺,换取楼桑麻垫的制作技巧。   有何不可!   刘备满口应承。郭芝取出劵书,刘备细细看过,并无不妥,这便签字画押。正所谓口说无凭,但凡是交易都能想到先签订劵书,可见汉律之深入人心。   劵书既已签订,郭芝又岂会藏私。   这便找来良匠,按图索骥。打造酿酒诸器。   酒垆的设计也参考郭芝的建议,做了些修改。然,好水何来?   去找!   刘备记得,后世涿州贡米之所以能闻名天下,正是因用地下甘泉灌溉。   甘泉何来?   问到三叔。三叔言道,野林深处有一棵千年古松。古木参天,苍劲有力。恰有一汪清泉,从根下潺潺流出。甘甜怡人,饮之忘忧。刘备大喜,这便叫上郭芝与三叔、黄忠深入野林。辗转找到了古松和甘泉。   只见甘泉沿树根而下,蜿蜒流淌汇入清溪。郭芝言道,暴殄天物。   便使人在松下建一草庐,修池储水,送往酒垆。   族中子弟和新附之民选其优良者,拜师学艺。跟随郭芝,习酿造技艺。   郭芝也传信南阳宗族,遣人来学麻垫诸技。   刘备亦把郭氏族人安排进寝肆,学习制垫。   正如刘备不担心麻垫被人仿制一样。这个时代,名声有时候真的很重要。不妨想想买官都便宜一半的名士。本来拆开就知关窍的寝垫,却要大张旗鼓的派人来学。这便叫‘师出有名’。   本以为最难的酒垆,却第一个造好。起前后院落,三层重楼。前面待客,后面酿酒。通铺,雅座,包厢皆有。当垆所卖之酒,便是用九酝酒法酿造的楼桑新特产:松泉酿。   芒种前,刘备家百多亩秧苗分与宗人,遍植楼桑。远远望去,楼桑村宛如水中堡垒,被丛丛青禾环抱。   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节。除了寝垫制作如常,和铺设村中巷道,所有土木工程均已停歇。刘备又画图,让匠人造出秧马,辅助宗人和附民植稻。秧马形似小船,头尾翘起,可供一人骑坐。操作者坐于船背。若插秧,则用手将置于船头的秧苗插入田中,然后以双脚使秧马向后逐渐挪动。若拔秧,则用双手将秧苗拔起,捆缚成匝,置于船后仓中。既可提高功效,又能减轻劳作。   涿县刘少君,楼桑麒麟子之名,在附民中广为流传。   经刘备反复试验,黄叙防护面具中,活性炭包的计量被成功的估算出来。   由原先满满当当的一竹筒,变成只有寸许的薄药片。面具也做了相对的修改。木质面罩被更加柔软贴合的皮革替代。过滤垫片由前后薄钢片支撑。原理同发夹。往后一掰,钢片自行打开,可取出垫片。换装新垫后,再往前一掰,钢片自行贴合,卡死滤片。整个滤芯设计的颇为巧妙,十分方便拆卸替换。   关键是薄了之后更便于呼吸。久病缠身,黄叙为止喘,经常强行闭气。多久没有如此畅快呼吸?   气息畅行之后,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积累在黄叙体内的强大基因,纷纷苏醒。三岁看大。老族长说,必是猛虎。   独子的点滴变化,黄忠夫妇皆看在眼里。少君刘备待人以诚,更是少有。黄忠恨不能尽犬马之劳。整日提刀在村中转悠,浑身上下杀气腾腾,连野狗都不敢逼近。   刘备挠了挠头。便让老族长将村中习武的青壮,尽数叫来。   编成‘部曲’,交由黄忠操练。   此时,豪强地主的私人武装,还未公开。   等到黄巾之乱,苦于战火的乡民,这才纷纷避入世族豪强门下。世族豪强为聚众自保,便将自己的宗族、宾客、家奴、门生、故吏等,编成部曲。部曲,便成了世族豪强私人武装的泛称。亦称家兵。战时为部曲,平时为劳力。   论射术,此时此地,黄忠近乎无敌。   战弓先不急造买。各家的猎弓稍作改造,便已足用。   刘备也拜黄忠为师,学习沙场射术。先前三叔教与刘备的都是狩猎之术。射人射兽,大大不同。然有幼时打下的根基,刘备上手很快。   又见他马劣,刘备便让苏双牵来足岁的枣红马,赠与黄忠。   二十金为良马,五十金便是上等良马。一个冬季过去,枣红马被苏双喂养足岁,颇有宝驹风姿。   只见它,高首长颈,四肢强健,长鬃披颈,毛似烈火,不时叩响铁蹄,作奔腾状。果然是大宛马匈奴马的混种。耐力好,负重强,善冲刺。做游骑、铁骑,皆是上佳之选。   黄忠深爱之,取名龙爙。   马六尺以上为马,七尺以上为騋,八尺以上为龙。爙,星火也。枣红马正如其名。 第057章 楼桑武卒   芒种之后,楼桑村第一季的水田,便被宗人和附民们合力植完。   与植稻时遍地人手相比,后续的田间管理只需少数精通耕作的老农便可。大部分的青壮健妇复归村中土木大建。   如此人吃马嚼,加之酿酒,耗粮颇多。得亏刘备有先见之明,年前便托耿雍和崔钧助他买粮。如今清溪水大,正好用船贩运。可惜野林中有几处淤塞,大船无法通行。   刘备这便带人去上游疏通河道。   河中多朽木。良匠下水查探,言有一根古木沉于水中,横栏河道。阻挡落入河中的枯木断枝,久成淤塞。   自沉水中的古木?莫非是阴沉木。   阴沉木又称古沉木。不变形、分量重、密度高且防蛀,可与紫檀相媲美。堪称树中之精、木中之魂。自古以来就被视为名贵木材,稀有之物,是尊贵及地位的象征。为各代帝王建筑宫殿和制作棺椁的首选之材。   好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诸多的禁忌。   只需能把沉木打捞上岸,刘备便可自用。   如何打捞起这根粗长的古木,要借用一个新工具。定滑轮。   在两岸搭建一个跨河桥架,横木上置一滑轮,由善水者将麻绳拴在沉木一头,两岸牛马人力,奋而拉拽出水。再徐徐拽上河岸。   苏伯大喜。说此木可堪大用。   黄忠亦来讨要一根枝杈,说要送往南阳使人造阴木良弓。   阴木弓又名乌木弓。世之良弓。   刘备自然满口答应。   疏通完河道,崔氏能载一百石的商船,便可顺流而下,直抵清溪渡口。   辽东田氏的盐渍木,亦能随船运来,省去不少时间。   刘备生在此时此地,方知北地过去也水网纵横,河渠遍地。非但不缺水,竟要防水患。   见工具损耗甚多,刘备便找来三叔,打造铁器。   三叔言,要起高炉。否则炉温不够,铁锭难以炼化。   高炉烟不是很大吗。黄叙刚能畅快呼吸几日,又要整日闭气?   再说,如此美丽的乡村,岂能整日被黑烟笼罩。   黄忠言道,何不用水排。   原来,东汉初,南阳太守杜诗发明水排(水力鼓风炉),利用河水冲力转动机械,使鼓风皮囊张缩,给炉加氧,提高炉温。“用力少,见功多,百姓便之”。水排的发明,是冶炼技术上的一大进步。   这个满满惊喜的时代,怎能让人不爱。   立刻把三叔建在家中的打铁铺,迁去了清溪下游一陡坡处。   等水排建好,刘备这便过去一观。只见在激流中,置有一木轮。流水转动木轮,通过轮轴、拉杆等传动,将木轮的圆周运动,变为排橐(风箱)上下往复运动,从而使皮制鼓风囊连续开合,达到鼓风目的。   这一套将圆周运动变成上下往复运动的装置,稍作改变,便有大用。   于是刘备又在陡坡对岸另建一工坊。通过激流将一石墩举起,而后落下。却并非用来打铁。而是用来碾压麻垫。   与制造寝垫完全不同,刘备要造的是甲片。   为何要造甲,还需从黄忠与刘备的一次对话说起。   黄忠问,部曲如何度取(选取)?   刘备脱口而出:衣三属之甲(全身重甲),操十二石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半日)而趋百里。   黄忠剑眉一跳:少君欲选魏之武卒呼?   刘备笑着点头:正是魏武卒。   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30公斤)。三石以下的弩是臂张。八石以下的弩是蹶张。十石到十二石的弩,乃为腰张。蹶张弓约七石,只有腰张能开十二石强弩。开弓姿势是‘坐举足踏弩’。脚踏弩担,用腰拉弩钩用手拉弩弦进行射击,也就是说等于用上了全身之力,方能开十二石弩。   普通人臂力的极限只有二石。黄忠能连开三石之弓。   百步之外一箭射出,如长虹贯日,竟将靶心击穿!   满场皆静。跟着轰然叫好。   陪在刘备身侧的耿雍,又在心底叹气。楼桑坞堡还未建成,却又觅得如此强将。蟊贼还敢来呼?   刘备找他来,自然与烧瓷有关。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刘备竟要在长方形铁片上面烧上一层瓷釉。   长方形铁片的样式,耿雍一眼认出,这是札甲的甲片。刘备要造盔甲!   札甲,汉时又叫玄铁衣,是一种防御力很强的甲胄。材质因时而异。商周时为青铜札甲,汉以后多为铁叶札甲。   依照甲片不同可分成两种:一种为长方形甲片。长方形甲片的铠甲,款式又分两种,一种是胸背两甲用带与肩相系而成,另一种还加上披膊,防御性更强。此两者皆为普通士兵铠。第二种为鱼鳞状小型甲片编缀成的胄甲,为将官甲。兵士札甲重四十四斤(11公斤)左右,需用六百五十余片甲片编缀而成。   然而烧一层瓷釉,又有何用?   刘备笑称,这叫:搪瓷。   金属甲片表面烧一层瓷釉后,能防刀剑重击和弓弩破甲。一战时,坦克上瓷釉,防护力甚是惊人。   耿雍将信将疑。   正如刘备无法造出火药一样,对于这些技艺,也只能说个大概的方向。让耿雍回去自行琢磨,如何才能在铁片表面烧上一层搪瓷釉。   刘备建造‘水压’的用途,自然也与盔甲有关。   没错,在搪瓷甲片背后,还有用麻丝细密编织成网,而后层层涂抹牛胶,再由石墩压制而成的——垫片。这块‘多层麻纤维垫片’,将与搪瓷甲片一起,构成搪瓷札甲强大的防御力。   前有搪瓷甲片,后置多层麻丝垫片,如此六百五十余片复合甲片组成的札甲,可防刀剑弓弩!   虽减了铁片的厚度,刘备粗略估算,整套搪瓷札甲仍重达六十斤!   非力士不能穿。   这也是刘备让黄忠以魏武卒的规格,挑选部曲的原因。   听闻刘备要制札甲,老族长便又把刚刚布置一新的宗祠清理出来,遣宗人良匠入内,以闭消息。   宗祠后院本就有墙。老族长又命人另修三面墙桓,建角楼双阙,昼夜巡逻,以备无患。   黄忠神射,且善使大刀。所招部曲皆传以刀术和射术。无奈条件太过苛刻,录入者十不存一。整个楼桑刘氏只有数人获选。刘备的从兄刘武,便是其一。   不想降低条件,唯有扩大范围,在附民中择优而选。   如此也只选出了三十余人。   保护楼桑,三十余人足以。   这便让黄忠编成队、伍,日日操练。   至此,楼桑村有了两支队伍。一曰:部曲,二曰:武卒。 第058章 耿雍认主   部曲多是弓手。战时攀上各家望楼,登高远射。武卒乃锐士,上阵杀敌,披荆斩棘,冲锋在前。   可惜村中再无良马。   刘备家倒是有几匹,却未成年。如今黄骠马又有身孕,青駹马是他的座驾。其余耕马用来耕田。两匹驽马平日只能驾车。武卒一身重甲,非良驹不能驮。如今马价奇高,便是刘备也买不起。   算了,徐徐图之。距乱世还有二十余年?反正刘备记得,自己应是长大成人后,才举兵三百灭黄巾。   先把村子建好。   随着陆续有宗人、附民搬入新楼。附民们沿路搭建的茅庐,也逐步拆除。   刘备不患寡只患不均的做法,对宗人和附民,均有奇效。加之刘氏宗族上下齐心,附民又感其恩义,相互揭发检举,更有万人敌猛将黄忠虎视眈眈。日虽久,却邻里和睦,并未有失。   有个宗族,真的很重要。   事虽多且杂。却有众人各司其职,刘备自己反倒不忙。   整日习文学武,接待来访的亲朋故友,悠然自得。   老鸦渡耿氏世代制陶。即便刘备语焉不详,耿雍还是烧制出了搪瓷。   搪瓷又称珐琅,起源于古埃及,其次是希腊。技术不复杂。分:制坯、制釉、涂搪、烧制、饰花等工序。   带来给刘备一观,只见搪瓷甲片漆黑如墨,油光发亮。之所以烧出来是黑搪瓷,乃因少了最后一道饰花工序的缘故。   这便让黄忠取刀一试。   一刀斩下,搪瓷釉面应声炸裂。甲片弹起落地。虽裂迹斑斑,却保持完好!   碎裂吸能。这便是楼桑版的陶瓷装甲!   其中关窍,黄忠已尽知。一刀劈下,搪瓷甲片并未承受全部刀劲。仿如钝刀砍竹,却被毛竹弹走一般!本以为是自己手误。这便又重刀剁下!   黑釉崩裂,这一刀依未尽全功!   目视甲片高高弹起,翻滚着坠落院中,黄忠收刀言道:“此物不宜外传。”   说着便将目光投向跪坐在刘备对面的耿雍。   耿雍岂能不知。这便长身而起,蹭蹭数步走到廊下,拜服在地:“主公在上,请受耿雍一拜。”   生生把‘何不穿鞋’憋在口中的刘备,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耿雍这是认主了?   “耿兄快快请起。”这便急忙下去搀扶。   “耿雍鞍前马后,定为主公效死!”耿雍再拜。   黄忠抱拳笑道:“恭贺少君,得此良才。”   这是收家臣了?   耿雍是老鸦渡耿氏制陶的少东家。有他的全力辅佐,搪瓷札甲的技艺自当不会外泄。当然,即便外泄,刘备也有应对之法。   作为刘备的第一位家臣,耿雍的能力亦不限于制陶。接人待物,自有风度。是外交使节的上上之选。与刘备常叫他耿兄不同,老鸦渡的往来客商皆称其为:简雍。盖因幽州人氏将耿说成简。   既已是家臣,以前许多不宜说的话,耿雍尽可娓娓道来。   先问楼桑坞堡。为何要户户双阙,院院望楼。刘备答曰,阙楼内将安置灯火,照亮街巷。如此楼桑遍不会有贼寇夜袭之忧。望楼居高临下,弓弩手能射杀来犯之敌。部曲多来自宗人附民,户户皆有家中青壮健妇入选。只需一声哨响,便可登临家中望楼,守备杀贼。   耿雍又言,清溪该当如何?若是贼人上游筑坝,水淹楼桑又该如何。   刘备笑答,涿县地势平缓,并无大水。正如先前清溪被巨石堰塞,也不过淹没了河湾谷地。更何况家中皆起楼阁,地基近三尺。要多大的水才能淹没?   耿雍茅塞顿开。最后问道,如何防火?   刘备指着堆在院中的辽东巨木笑道,皆是盐渍木。先前托耿氏烧制储水大缸,亦是为了取水救火。   耿雍拜服。   又去看了汤池、酒垆、客舍。刘备指着周围的街巷笑道,此乃大汉朝第一家夜市。   夜市本出现于唐朝。可贩售杂货、叫卖小食、杂耍游戏等。楼桑还兼顾饮酒、沐浴、住宿,即便路远迟来,也有处落脚。不要太方便。   没办法,地少人多。为了安置附民,刘备只能将他们转化为雇工。   比起人尽皆知的楼桑寝垫,刘备家的果仙冻,却只在士大夫之间流传。即便如此,许多人也只闻其名,未见其物。无奈崔氏二老言之凿凿,又是天下名士,许多人虽将信将疑,却不敢不信。   楼桑少君亦多次被二老提及。   果仙冻需要蜂蜜调味。仓楼四层蜂室,已有四箱蜜蜂。产蜜颇多。刘备除了刮做蜜浆,多半都用来熬制果冻。果冻以漆木果盒盛装,盒盖背后有‘果仙冻,涿县刘’的反字铭文。如此当果酱与皮冻搅均装盒,凝固后铭文自会印在果冻之上。成为独此一家的防伪标签。   果冻多用来送礼。并不对外贩卖。然,物以稀为贵。名士们的手书、回礼,远超二十金的卖价。   随着越来越多的名士,在书信行文中提及果仙冻,已证其真。那些没见过果仙冻的名士,便更加好奇。纷纷写信崔氏二老,代为讨要。不知不觉,果仙冻成了衡量见识的神物。   又后来,成为衡量是否名士的标准。正如名士买官打对折一般,能吃到果仙冻,方为真名士!   这都是后话不提。   崔钧开始忙起来。大半的时间,多在替朝中父亲崔烈和安平田庄的从叔崔寔往来楼桑送信。楼桑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一座座楼阁拔地而起,建于版筑夯土墙桓之内。早有刘氏宗人搬入新家。虽只有一进院落,却被划分为左中右三区。中区为重楼屋宇,主人居所。左右或为桑园田地,或为望楼仓楼。院中牛牢马厩羊圈鸡埘,不一而足。门前双阙,阙楼内置釭灯。   夜晚,灯火如昼。整个楼桑村光可鉴人,煞是繁华。   崔钧登刘备家新建的七层楼阁,极目远眺,不由心生感慨。   楼桑少君,名不虚传。   又闻将耿雍纳入家臣,崔钧方知刘备‘早晚必复爵’,并非戏言。   三岁看老。刘备今才几岁,便能令涿县刘氏有此等光景。若待长成,又该如何。   崔钧低头看着刘备胖嘟嘟的婴儿肥小脸,不禁神游天外。 第059章 大兴土木   崔钧想购一处院落。言,时常往来楼桑,每次都借住刘备家中多有不便。   见他言辞坚决,刘备也就同意了。找来老族长拟定劵书,卖了一处位置极佳的宅院与崔钧。崔钧谢过不提。   送走崔钧,又收到牵招来信。说,此去洛阳如何如何,又说不日乃归。   牵招的授业恩师乐隐,此去洛阳求官,想必是无功而返。牵招为此还卖了自己的青駹马。算了,只要能平安归来,便是大大的惊喜。   刘备声名鹊起,公孙瓒又岂不耳闻。   多次私访,蹭吃蹭喝不说,还对马厩内的白牺甚是爱惜。   刘备叹了口气,白牺本想送给牵招。如今看来……   到底是瓒公子。连哄带骗,撒泼打滚牵走了白牺,不日便遣人送来良马十匹。众马毛色各异,牙口甚佳。都是刚刚长成的乌桓战马。这便交由苏双和三叔打上马掌,配好鞍蹬,交由武卒骑乘。   位于村庄西北的宗祠墙后,有一片颇大的泥沼。刘备命匠人排水垫土,圈地修成校场,供部曲和武卒训练之用。   最欢喜之人,莫过黄忠。一身的本领终有了用武之地。部曲和武卒却苦不堪言。常有鬼哭狼嚎之声从院内传出。路过行人纷纷掩耳,当真是不忍直视。   待崔钧买下的院落建好,刘备这便去书一封。不多日便有一骑引一辆安车驶进村口。马上壮汉手持长戟,背负良弓,浓眉大眼,左顾右眄,甚是威武。黄忠拍马赶到,将他堵在村口。   刘备问过才知,汉手手持的长戟,正是钩镰枪。又因两侧均有镰刀状小刃,又名双钩镰枪。像是方天画戟的简化版。   见黄忠亦是条好汉,壮汉这便收拢了傲气,抱拳道,自己乃是崔钧远亲,特来为其看家护院。   刘备先是眨了眨眼。又瞟了眼被壮汉挡在身后的马车,问道,你是何人。   壮汉回道,崔霸。   人如其名。   既姓崔,又持有崔钧的亲笔手书,刘备焉能生疑。这便让黄忠放行,还好心为其指明宅院所在。   嗅着马车经过时遗落的暗香,刘备不禁讪笑,莫非崔州平也学人金屋藏娇?   转而一想,世家子弟中行此类者,实在是太多。不足为奇。   轻车简从,便是为了遮人耳目。   就不知这崔霸与崔钧是何关系。算了,信中既说是远亲,估计也不甚亲近。自从住进宅院,便闭门不出。外出采买都是驾车的老奴。即便是崔霸,也不经常露面。住在附近的宗人说,崔霸常在院中习武强身,一招一式,甚有声威。   刘备笑问,比黄忠如何。   宗人想了想道,或有不如。   这还用想?   黄忠手持的腰刀太短,不利马战。   刘备这便重金购得一块上好陨铁(天然花纹钢),觅良匠为他量身定做了一把百炼羽纹长柄凤嘴刀,名曰:坠星。   此刀形似凤嘴,刀头呈圆弧状,刀刃锋利,刀背斜阔,柄下有鐏(柄下端的圆锥形金属套)。黄忠上马一试,所向披靡。便将坠星刀挂在龙爙鞍前的得胜钩上,日不离身。   铺路,还是青石最好。然涿县地平山少。青石开采不易。于是,刘备烧砖代替,辅以河滩鹅卵。汤池浴场内铺设的全是青瓷地砖,酒垆、客舍皆是一水的实木地板。再辅以火塘、麻垫、竹席,温暖又舒适。   附民草庐渐少,院落楼阁渐多。原先相距甚远的邻里之间,也被墙桓巷陌就近分割。密度增加,所建楼阁又颇能住人,让楼桑村成功容纳千余户附民。人口暴增到六千有余。   单单种田,早就饿死。   寝肆、汤池、酒垆、客舍,雇佣了许多青壮健妇,再加上三叔家的肉铺、二叔家的书肆、四叔家的南北杂货,还有临街叫卖的各种肉酱果脯、糕饼小食,林林总总,雇人颇多。   其中制作寝垫,雇人最多,占七成。   最吸引人的莫过松泉酿。只因刘备有言在先,此酒只在楼桑贩卖,所以许多酒客慕名而来,街巷人气渐旺。汤池、客舍也渐被人所喜。尚书崔寔也慕名而来,喝了美酒,泡了热澡,又在客舍精舍美美睡了一觉,欣然留下了‘乐不思归’的墨宝。   刘备遂命人刻成匾额,高悬在村口的双阙上。   涿郡名流携佳人美眷,纷至沓来。   刘备日进斗金。解除了大兴土木乃至钱币短缺的燃眉之急。   名人雅士尤喜楼桑夜市。华灯初上,人流如织。酒垆、客舍、汤池,皆人满。劳作了一天的附民宗人纷纷上街,聚三五好友,小酌数杯,甚有滋味。   要说最近的新鲜事,就是酒垆来了位‘饮不醉’。   饮酒一石,面色如常,举止不乱。   日日如此,早晚必到。须知,良田一亩不过收三石麦!三石麦却不能酿一石酒。如此强人,号称酒豪也不为过!   刘备听闻,也来了兴致。这便与耿雍结伴前来。刘备虽年幼,却自有威仪。垆中宗人附民纷纷起身行礼,口呼少君。   近前一观,只见那人麻服竹冠,神情坚毅,举手投足颇儒雅,有国士之风。   刘备不敢怠慢,这便长揖行礼。   那人放下酒杯,看了刘备一眼道,你就是楼桑少君。   刘备低头称是。   见刘备虽年幼成名,却谨守礼仪,为人谦逊,这便手指鼻尖笑道:我乃卢植,卢子干。   刘备上身猛地一晃。好在,他到底是绷住了。   卢植,字子干。涿郡涿县人,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性格刚毅,有品德,常有匡扶社稷,救济世人的志向。不喜做辞赋,能饮酒一石。年少时拜大儒马融为师,并引荐郑玄为同门。卢植博古通今,喜欢钻研儒学经典,却又不局限于前人摘定的章句。大儒马融乃外戚豪族,家中常有歌女表演歌舞。卢植在马融家中学习多年,从未瞟过一眼,马融由此对卢植非常赞赏。   听闻去年,卢植以布衣身份上书给大将军窦武,劝其不要胡乱封爵。可惜窦武不纳。不久窦武便在第二次党锢之祸中被宦官枭首于洛阳都亭。这都是去年的事。   此后,卢植声名广播。州郡屡次征辟,他都不应。不料却在楼桑借酒消愁。   见刘备年幼有才,被称为麒麟少君,卢植便问,启蒙恩师是哪位。   刘备说是家母。   卢植肃然起敬。   两人各有心事,气氛一时凝滞。见卢植沉默不语,刘备便咬牙说道,宗人附民者众,多不通诗书,不知礼数。烦请卢公传道授业,教以效化。   卢植轻轻颔首,说:好。   刘备喜不自胜。   这就成功了?   文有卢植,武有黄忠。   这真是,咩、哈、哈、哈! 第060章 故人夜来   于是在村中又起一座院落,名曰:校馆。   此时,学、校有别。学校若处在郡、国,则称为‘学’。若处在一个县或一个侯国里,则称为‘校’。   这是说公学。   卢植开设的,其实是私学。   宗人附民,择其优良者,皆可入学。学资从寝肆佣金中扣除,若有困难,也可由刘备代付。   刘备是卢植弟子没错。可那是在多年之后的事。据说,熹平五年,卢植称病辞官,回乡修养。其后便开门授业,广纳传人。刘备那时方成为卢植弟子。还有一个非常出名的学生,就是后来称霸幽州的公孙瓒。   刘备和瓒的关系,自然很好。   如今卢植早早收录刘备,成为首席弟子。   第一门徒!   这份荣誉,刘备焉能不喜。   择良日吉时,将族中长者,刘氏宗亲,还有一众好友,皆请到家中。   刘备沐浴更衣,向端坐堂中的卢植行三跪九叩,递拜师贴,奉束脩六礼(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十条干肉)。   正式成为卢植的门生。   卢植之名,母亲岂能不知?甚是欢喜。   校馆未建成前,卢植暂居在客舍精舍。刘备日日上门,耳提面命,习承儒学经文。   后来长兄刘文、四弟刘修,也拜在卢植门下,和刘备一同学习不提。二兄刘武不愿习文。遂拜在黄忠门下,学习武艺。   不久,客居村中的崔霸也护一人登门求学。恩师卢植说,此人名叫陈奔,乃清河国甘陵人氏。   刘备闻他身上香气浮动,这才幡然醒悟,那日村口马车内载之人,便是陈奔。清河甘陵人陈奔?刘备实在是没有印象。   陈奔纵然年长,然刘备拜师早,于是口称刘备师兄。   刘备很爽。   虽长幼有序。然,礼不可废。辈分亦不可废。   挑灯入厕,束袖、绑腿、黑巾蒙面,着夜行衣的女刺客,悍然坐在马桶圈上。   “小弟可好?”女刺客眼中尽是笑意。   刘备上下打量着女刺客,这便笑着压低声音:“自然很好。倒是你,一别经年,姐姐可安好?”   女刺客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古往今来,扯旗造反又怎会简单?想必这一去,颇多艰难。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刘备劝慰道。   女刺客美眸一亮,跟着又笑问:“可是真心话。”   刘备很认真的点头:“自然是真心。”   女刺客目光一柔,许久又说道:“三日后,有一辆马车抵达你处。车上乃是我的一位道友,家中突遭变故,无处安身。想在你家借住一些时日,不知可否?”   不会是造反道上的同伴吧。刘备本想拒绝,可与她目光一对,这便软了心肠:“好。”   女刺客柔声说道;“放心。她是清白人家出身,与我等皆不同。”   什么叫‘与我等皆不同’。刘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姐姐如此说,我自然放心。”   “她姓买名英。修习羽化仙术日久,不便打扰。可将她安置于七楼顶阁,隔三岔五,送些吃食上去便可。”   买英?   话说,取个假名能不能上点心?   普天之下,有姓买的吗?   女刺客起身又问:“因何满水?”本想着怎么也要给刘备打一次水的女刺客,踩下踏板后却发现,后背水箱活水自来,不久便重新蓄满。   刘备指向前院:“水塔有存水。”   “水借地势,暗以管道想通?”女刺客已经想到了。   “然也。”刘备点头。   “你这麒麟子,若是……”女刺客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若是与你同道,大事可成呼?”刘备索性说了出来。   女刺客居高临下,盯着刘备熠熠生辉的双眼,轻声道:“你要复爵。”   将‘你要造反’,压在喉中。刘备笑着点头:“这是当然。”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弟,保重。”女刺客俯身捏了捏刘备肉嘟嘟的脸蛋。   “姐姐也保重。”目送女刺客纵身跳起,翻出院墙。刘备一声轻叹。   女刺客没有诓刘备。   当真有买姓。   买姓来源有四。其一源于子姓,出自西周初期宋微子之后。其二源于嬴姓,出自春秋时期莒子密州。其三源于姜姓,出自春秋时期许国君主许悼公之后。其四亦源于姜姓,出自商、周之际太岳之后。   三日后,马车如约而至。   卷帘掀开,便有位女修士下车。只见她羽服道冠,白纱遮面,衣袖飘飘,仙气十足。   果然是修仙之人。   原来,汉时之所以好建高楼,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上至皇亲国戚,下到编户齐民,皆有长生不老,羽化登仙的追求。幻想仙人总在云雾缥缈的高处,有“仙人好楼居”的说法。因此在家中建造高楼,企图诱仙人下临凡间,传授以登仙之术。   据《汉书》上载,因‘仙人好楼居’,武帝令长安作飞廉、桂馆、甘泉(甘泉宫)则作益寿、延寿馆,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乃作通天台(又名候神台、望仙台)。台高二十丈,以香柏作殿梁,香闻十里,故又名柏梁台。置祠具其下,将招来神仙之属。台上另建铜柱,高三十丈,上有仙人掌捧铜盘玉杯,以承云表之甘露,名曰:承露盘。盘大七围,去长安二百里可见。   同样是修仙,把她安置在七楼顶阁,却也合适。   据说仙人会轻身辟谷之术。寡食少动,久坐不累。不知这传言能不能当真。反正按照女刺客的叮嘱,隔三岔五去送一趟吃食还是要的。万一饿死了呢?   对吧。   这些事情,交给母亲就好。   和袁术一样,女道也喜蜜浆。送上去的吃食,原封不动。唯有蜜浆被饮空。   只饮蜜浆,恐怕不行。   母亲言,既是密友托付,自当尽心款待,不可有疏。既不食五谷杂粮,何不……做些果冻尝尝。   刘备叹了口气,母亲言之有理。   只是漆木果盒太过巨大,送礼正好,当餐盒有些不雅。   母亲笑着取出一物,刘备看后大惊。   这不是后世的——便当盒吗?!   眼前此物,名曰:青瓷方格食盒。小巧精致,用来盛放食物,刚好。   正是鲜果丰盛时节。刘备便做了多重口味的果仙冻,用薄竹刀切成规则的方块,依次摆放在青瓷食盒之中,与蜜浆一同送上顶阁。果被吃食一空。   母亲终于松了口气。刘备却苦不堪言。难不成天天要给她做果冻。   这便寻来分格濡鼎、青铜染炉。将果酱、皮冻,分置其中。炭火慢炖,加热保鲜。用时才揭盖取出,调成果冻,送与那女道吃食。   如此既省心又省力。   公孙氏心忧果冻秘法外传,向母亲进言,何不将鼎、炉藏于中堂,另辟密室安放。   谨慎也是对的。   与公孙氏担心秘方外泄不同,母亲怕人下毒。刘备结交的这些‘奇怪的朋友’,母亲蕙质兰心,又岂能不窥知一二。 第061章 时不我待   因为古文皆无断句,又多用通假字以代之。所以对每一篇经文的理解,人各有异。于是就有了‘注解’一说。简而言之,就是将古文用当下的语言,进行注明和解释。   卢植当世大儒,自然有自己的注解,刘备时常会与母亲所教相比。许多段落均大致相同。或有差异,母亲也不见得全错。   能与大儒相比肩。   刘备对母亲更加钦佩。   刘备之所以能成为刘备,最重要的人是母亲。   今日,卢植先生又新收一徒。正是整日黑兜遮面的黄叙。黄叙武艺乃是家传,自是一等一的强悍。经文嘛,就稀松平常了。   听闻卢植开馆授徒,又首纳了刘备。黄忠这便动了心思,请发妻与刘备母亲说项。这便录入卢植门下。只是黄叙年少,正是开蒙之时。不能与稍大一些的刘备等人同堂授业。恩师便记录在案,收为‘著录弟子’,以待年长些再传不迟。   还有苏双。刘备本想与他一同入学,他却爱马如痴,不愿离开马厩片刻。为了安置武卒的乌桓战马,刘备沿后院另一侧墙壁也建了座二十间的大马厩,又雇来几个宗人协助苏双养马。   苏双虽不愿同堂授业,却颇为聪颖。刘备平日里交给他的字帖,都细细临摹。如今已识字颇多。刘备传给他的算术口诀,也能倒背如流。   村中土木,渐已完工。   工匠着力开建校馆。想必用不了多久,卢植便能入住馆舍,广收门徒。   听闻卢子干在楼桑开馆授徒,北地名士纷至沓来。村口整日车水马龙,楼桑诸事渐为外传。   崔钧带来了牵招的消息。   返回安平后,牵招受雇于崔氏商队,整日随船出行,走南闯北。日子过得还算悠闲。课业也未曾落下。驵侩张世平,年后也未曾返回安平。留在了中山国中,时常与刘备书信往来,互通消息。   上次来信说,想去北疆贩马,却苦无人同路。   刘备伸头看了眼正嘻嘻哈哈在井栏为青駹马冲澡的苏双。这便回信说,此事不急,且再等数年。   刘备的剑术,承袭自公孙氏。   如今双剑合击,如臂指使。能与公孙氏对战五十余合。若非年少乏力,百招之内公孙氏未必能赢。   最关键是,公孙烟和公孙岚,两个人格切换,越发的自然。就仿佛两人心有灵犀,已然互通一般。刘备去问女刺客。女刺客回来传话说,这是二者合一的先兆。   事若能成,将渡尽劫波,已证大道。   若不成,神魂俱灭,从此长睡不醒。成为植物人。   反正是一种变化的征兆。这让刘备感觉很不好。见他表情凝重,女刺客又宽慰道,还需数年,病情方才行将变化。让刘备不要过于忧心。   还有时间就好。   刘备翻遍了耿雍送来的杂书,也没能找出解决之法。他确是需要更多的时日。   刘备与公孙氏,名为姐弟,实为师徒。除了母亲,刘备最敬爱的便是公孙氏。断不能让她有失。刘备也曾想过,公孙氏的病因究竟何来。然而,他却不敢去问。生怕惹她病发,危及生命。   随着村中土木接连完工,开销锐减,收入激增。用日进斗金形容确也不为过。   暑热消退,稻花香气扑鼻。   围满楼桑的水田,稻浪起伏。成为楼桑一景。名曰:晚霜稻浪。后又被好事者将‘霜’字提前,变为:霜晚稻浪。别说,细细品味,还真有些许不同的风流。   日月交替,四季分明。文人雅士总能将此情此景,附庸风雅。临窗高卧,对酒当歌这稻海如浪,成为新的风情雅致。   待校馆落成,楼桑首次大建,随即完工。   拆除脚手支架的村落,重楼高阁,深宅大院。街巷交错,阡陌纵横,气象万千。凭栏远眺,只见路上行人如织,田中稻禾席地。又是何等壮观。若不是大乱将至,生灵涂炭,楼桑又何尝不是人间乐土,世外桃源。   不知是不是刘备声名在外,还是交友广泛。亦或是老族长秉公纳税,未曾瞒报一人,地方父母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楼桑村并未受官府刁难。   当朝吏治,确有可取之处。   只是,不要西邸卖官就好。   刘备正伏案画着一张新的设计图稿,忽闻清香扑鼻。抬头一看,只见暂居顶楼的女道,正白纱遮面俏生生的站在廊前。   “仙姑意欲何为?”刘备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阁中怎无行清诸器?”原来是找厕所。看来仙姑也要行五谷轮回啊。   刘备这便站起,“仙姑且跟我来。”   水塔的高度不及七层顶阁。水自然是送不上去的。刘备家的厕所,都建在三层以下。母亲和公孙氏现居二层,卧房西侧配建有装修精美的盥洗室。刘备自己却喜欢去后院厕所。主要是能时不时见到借道来如厕的女刺客。   刘备将女道领到三楼,这是他的起居楼层。进门是一个宽敞的客厅,东侧是卧房、茶室和书房。右侧是浴室、厕所和花厅。   花厅在前,推窗便是走廊。厕所居中,能嗅前厅花香。浴室在后。青瓷印花砖铺地,陶管烧制的下水,当中置浴盆,四面墙壁围有半人高的舶船木,用来防水。没有超越时代的技术,却有超越年代的设计。   居于中庭的七层重楼,从上而下,功能各不相同。底层是大堂,用来接人待物。二层是母亲与公孙氏的居所。居中是客厅,东侧有卧室两间,前设绣房;西侧是华美的盥洗室、花厅、药膳房。四层是刘备的练功房。五层是书房。六层是储物间。七层是观星阁,阁顶上置蚩尾,用于避雷。蚩尾,实则为一块鱼尾形状的铜瓦,号称水之精,能辟火灾。多置于屋脊两端。   说清楚抽水马桶的用法,刘备正要离去。却被女道指着马桶内伸出的一截细竹管问道:“这又是何物?”   刘备笑道:“此乃‘龙吐水’,是洗器。如厕后,可代替厕筹,清洗臀部。”   “如何使用?”女道又问。   “仙姑且看地面。”刘备指着一左一右,两个四角包铜的木质踏板说道:“左边冲厕,右边洗臀。”   “原来如此。”女道这便请出刘备,关门如厕。站在门口,刘备又道:“我现居二楼,以后只管来此如厕。”   “好。”女道隔门答道。 第062章 仓廪府库   稻谷丰收在即。刘备忙着改造自家仓楼。先前设计的仓楼,为存五谷。如今楼桑举族植稻,村中新建仓楼多为存米,只有刘备家的仓楼未改。   当下贮粮主要用仓、廪。仓用于储藏未春之谷,廪用于储藏己春之米。同一种粮食根据已舂和未舂,会采用不同的仓储方法。   村中各家新建的仓楼,皆为两层。为通风防湿,仓底高于地面,仓门以台阶相连。仓楼斗拱下方,辟有五扇风窗。地面铺厚木板,地板下有五个气洞,与仓顶上的气窗形成对流。风窗、气窗、气洞,皆为通风之用。两层之间用平座相隔。为了防止粮食被盗,高层廊内还可借地势,居高设防。   除了改造自家仓楼,刘备还在和苏伯一起讨论,设计一个用来盛装铜钱的库房。   没办法,寝垫大卖,汤池、酒垆、客舍,每日颇有盈余。上好的五铢钱越聚越多,在没想好怎么花之前,刘备需先找个妥当的法子,安置它们。钱庄暂且不想。没有足够的体量,根本玩不转银行。   刘备不准备把铜钱囤在家中。孤儿寡母实在是太过危险。再说,铜钱一旦上千,普通人根本拿不走几串。想来想去,便在村中另选一地,建造一座坚固的库房,用来存放钱币。   库房选址在寝肆对面。另起一座院落,名曰:赀库。   将自家钱货,明目张胆的堆在宅外,刘备或是先例。细细想来,或也是一招祸水东引的妙棋。   即便有人眼红想打主意,也是针对这座赀库,而非刘备宅邸。   如此一来,只需针对各种可能的攻击,做好防范便可。   村落被水田、渠道、清溪、街巷、高墙,或环绕或分割。想要攻入村中,最简单的一途,便是走官道。   刘备在村口建了双阙高塔,阙塔内设灯烛,可照亮方圆百步。   贼人一进村口,便将先受一轮箭雨洗礼。然后四处散开,却发现户户墙桓高耸,无法攀附。院中还有望楼弓手在头顶射杀。包铁的院门急切间无从攻破,对面望楼上的弓手已瞄向后心。抱头鼠窜,钻进死巷。再回头,正见一队杀气腾腾的武卒堵住去路。   好容易冲到赀库门口,却早有一神将横刀立马,等候多时。   嗯,没毛病。   至于挖地道土龙攻,这些非常规的手段,仿诸侯墓穴营造之法建成的地下钱库,也足够坚固。最关键是,想要从村外穿越水田、渠道、清溪、街巷、高墙的丛丛防御,挖一条地道直达赀库,完全是不可能是事情。   一个不小心就会渠水漫灌,将地道淹没。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与其担心被外贼攻破,不如担心宗人附民打赀库的主意。赀库的管事,刘备交给了耿雍。人员出入,铜钱支取,皆有账目。耿氏世代经商,驾轻就熟,很快便上手。   已将大半时间留在楼桑的简雍,也有自己的一栋宅院。位置与刘备家很近,平日由从老鸦渡带来仆人和护卫打理。   这日上学,见一车从校馆院中驶出,车上一人着官服,面露愤愤之色。   等进了校馆,甘陵人陈奔已先到。刘备问了方知,州郡遣人来征先生为官,又被一口回绝。   此时上的都是大课。   宗人和附民子弟与刘备等人一起,一排排跪坐在堂内。先生坐于堂前高台,焚香一支,用于醒脑亦用来计时。所讲经文刘备大半学过。理解起来并无困难。   午时散学,各自回家,午后再来。正月开馆,岁末散馆。亦有寒暑等节假,年年如此。   此时习文,有三个阶段。   三、四岁到六、八岁,为蒙学;六、八岁到十二、十五岁,为馆学;二十、二十五岁到三十、三十五岁,甚至上至七十,为官学。   开蒙为教常识,授礼仪,六岁以前一般不读经,读经要‘详训诂、明句读’。幼童多难以领悟。   馆学的主要任务才是读经,也有习字、练武等活动。   官学时期,一般会去县学、府学继续学习。内容多为解经,也包括琴棋书画、诗词文赋、经史子集等内容。解经不是训诂,是讲义理。   刘备开蒙早,家学渊源。在这群半大小子中间,所学所知,皆高出一头。先生诵读的名篇,刘备张口就来,倒背如流。这日也是一样。检查昨日布置的课业,刘备又是第一。   下学后,卢植将刘备单独留下。   对他说,以后课时可不必来了。改为晚上单独授课。   刘备点头称是。   晚饭后,刘备准时前来。只见学堂内铺着一整张山川地形图。卢植背手而立,站在地图一角。言道,今日起,便传你行军调度,兵阵战法。   刘备大喜,急忙拜服,行三跪九叩之礼。   卢植会不会打仗?平蛮乱,灭黄巾。又怎能不通兵法!   刘备所学文章,皆是家传,底子甚厚。可对行兵打仗,却是一窍不通。卢植既肯教,他焉能不喜。   行军打仗,便从一张大汉地形图说起:   大汉十三州,西高东低。边缘凸,而中间平。大河分割南北,高山阻断巴蜀。四夷虎视在外,家贼窝藏心腹之地。内忧而外患,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你是中山王族,汉室宗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舍你其谁。纵百死,亦无怨无悔。   这段话,若换成别人,刘备早就爬地而起,道一声祝君晚安好梦。然而口出卢植,刘备却一百个相信。   这便重重叩首。   此时刘备方知,为何在酒垆初见,卢植便答应在楼桑开馆授课。   大乱将至,所有人都在做着各自的准备。卢植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便是在为大汉做着准备。   午夜时分,夜市内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刘备独自归家,母亲和公孙氏正相伴立在廊下。母亲问,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刘备答曰:大道。   母亲轻轻点头,又道: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刘备轻轻伸了个懒腰:那就,走着看?   母亲卟哧一笑:还不快去睡觉。   刘备躬身行礼,笑嘻嘻的从母亲身旁走进堂内。   母亲是怕他有压力。刘备的反应,让她很满意。   正是年少烂漫时,何须无故平添如此多的,烦扰。 第063章 泰山贼众   课时改在晚上,刘备的日程又回归原样。母亲耳提面命,习文学字。公孙氏言传身授,习剑击之道。还要往来校场,跟黄忠学弓马骑术。难得有些空闲,刘备便会去五楼书房看看耿雍送来的杂书,或者去二楼的药膳房给女道添加些新的水果食材。亦或者和苏双一起在后院遛马,铡草磨料。   这日,大舅又托人送来书信。说,下月中为外祖母过寿。   年前是外祖父,年后是外祖母。天大的喜事,母亲自然是要去的。这便找来三叔和黄忠,商定时日,前往范县。   来去要一月。家中诸事皆托付于公孙氏。钱货收支交给耿雍也不会有错。村中诸事自有老族长出面协调。还有卢植恩师从旁出谋划策,断不会短了分毫。   反而是刘备自己。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意思是说,家中积有千金的富人,坐卧不靠近堂屋的屋檐,避免被屋瓦掉下来砸伤。楼桑少君,声名远扬。若半途被人劫走,如何是好。金钱事小,万一伤及性命,那可大大不妙。   老族长言之有理。刘备此行,便把万夫莫敌的黄忠也捎带上。   张小胖家送来的白蹢狶皮,一直封存箱中。为了此次远行,刘备便找来苏伯,以白蹢狶皮为底衬,黄忠量身订做了一套‘极品搪瓷札甲’。将铠甲披挂上身,外面又套了件罩袍遮挡。落月阴木弓、坠星凤嘴刀,分别置于座鞍两侧。胯下龙爙枣红马,黄忠一马当先,在车前开路。   三叔骑乌桓战马,护在车后。   刘备右驾,母亲居左。两匹驽马日行七十里余,十多日方才抵达范县。   寿礼和上次一样。果礼绸缎,金饼十枚。唯一的不同是,多带了两张寝垫。   大舅出迎十里。将刘备的车马迎回田庄。   今昔不同往日。拉车的双马虽换成了驽马,然而有人马如龙的黄忠在前开道,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枣红马本就是一等一的良驹,得苏双好生活照料,今又觅得良主,一路欢腾。若不是黄忠时时勒紧缰绳,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   金饼果礼已是重礼。再加上烙有天下名士崔烈手书的两张上品锦垫,外祖一家焉能不喜。金银乃是俗物。名士锦垫,实乃大雅之物。如此雅俗共赏,这份寿礼置备的,那叫一个周全。   亲族上下,母亲都带了礼物。装满了整整后半车厢。依次分与众人,更显情义无价。   三叔和黄忠自当被请去赴宴。这个年代,宴会是一件大事情。请客吃饭,可没有后世那么简单。想我高祖,堂堂沛县泗水亭长,都要去席上蹭饭。为了入上席就坐,吃些好酒好菜,还诈说‘出贺钱一万’。   万钱值马蹄金一块。   刘备豪掷十万钱,范氏亲族恨不能把他供在寿案上。烧香拜谢。   只可惜,十年方能祝一次寿。不然年年请来,岂不妙哉?   本想明日就走。大舅苦留。这便连住三天才启程归乡。刚过范水,天色渐黑。头顶乌云盘踞,似有大雨。又行数里,急雨倾盆。这便驶入路旁的亭舍避雨。   三叔去拴马,母亲撑伞下车,与刘备先入亭舍。   避雨的旅客已有不少。黄忠找到一张靠里的案几,在旁边脚垫上蹭去靴底的泥水,这便请刘备母子落座。自己却独自站在案前。   刘备正要喊他同坐,却见黄忠手握刀柄,蓄势待发。   察觉到情况有异,刘备随即偷偷抬眼查看。果见馆舍内泾渭分明。两帮人各占半边,手握刀柄,彼此睨视。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一群人,浑身短打,脚穿草鞋,敞胸露怀,十分彪悍粗野。而另一帮人束袖绑腿,穿短衣大袴,头戴平巾帻,草帽皆背于脑后,气氛肃穆。   “都是何人?”刘备小声问道。   黄忠轻声道:“泰山贼。”   泰山郡和东郡同属兖州刺史部。   此时的泰山郡,身处乱世又地接山海,人民流窜,据山为寇作乱,官府屡禁不绝。是为泰山贼。多次聚众造反。   延熹三年九月,琅邪贼劳丙聚众谋反。攻没琅邪属县,残害吏民。朝廷以御史中丞持节督州郡兵进剿义军,不能胜。十二月,朝廷又以中郎将宗资带兵攻打,劳丙兵败。延熹三年十一月,泰山郡人叔孙无忌聚众而反,攻杀郡都尉侯章,又攻破郡县。朝廷使讨寇中郎将宗资督州郡兵进讨,未服。于是朝廷专派公车征任皇甫规为泰山太守。皇甫规就任后广设方略,不久便平定了叛乱,叔孙无忌兵败投降。   回想着数年前的旧闻,刘备顿时了然。   那群衣衫不整的粗野悍匪,便是泰山贼。而与之相峙的一群人,应是县中‘贼捕掾’了。贼捕掾,主捕盗贼的小吏。亦称‘贼捕’。   两拨人是巧遇还是约战,刘备并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自己一家却平白无故的撞了进来!难怪进来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想来,亭卒亭吏一个都不在。不是跑了,便是死了。   气氛越发凝重。   刀刃划鞘之声,不绝于耳。忽听咚的一声响,斗笠齐齐散开,露出了被围在正中的贼酋。   将空酒瓮掷与案上。疤脸壮汉,一把拂去钢髯上沾染的酒渍,只手提刀,猛然站起。   “来来来!谁来与某厮斗!”   贼酋身长丈二,孔武有力。站在贼人之中,竟有鹤立鸡群之势。   对面的贼捕相互看了看,猛然扑来!   三人在前,钢刀高举。两人在后,抬手便射!   血花迸溅。   弩箭后发先至,立刻结果了两个贼人的性命。   贼人战阵顿时不整。仿佛断了两颗大门牙,露出破绽。持刀贼捕大吼一声,顶盾撞入缺口!   手起刀落,劈向贼酋胸口。   合击术!   刘备这才发现,持刀的贼捕,左右两人手中刀盾,正好相反。当中第三个人却是双手握刀!   如此便让他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取阵中贼酋。   擒贼擒王。   眼看便要得手。贼酋嘶吼一声,抬脚便踹!   身前几案翻滚飞出,正砸中三人。   哇——   几案当空崩折。三人吐血落地。 第064章 万夫莫敌   左右两个贼人刚想上前补刀,便又有两支弩箭射来。   噗!噗!   距离近,弩箭疾。二贼中门大开,躲闪不及,被一箭穿心,气绝倒地。   贼捕们手中的武器,显然比贼寇精良。合击术更是在小规模战斗中有奇效。连续两次弩击,毙敌四人。这边的贼弓手才将将射出一箭。一名贼捕肩窝中箭,咬牙将弩换到左手。抬手一弩,射穿了贼弓的咽喉。   两名伤势较轻的持刀贼捕,滚地扑上,就势斩向贼酋下盘。   此时,那名被案几迎面砸中的重伤贼捕,正被俩弩捕合力拖回。   贼酋身高臂长,后退步挥刀,斩向刀捕头颈。被两人后翻躲过。   正要挥刀追砍,被已折断肩窝处箭杆的弩捕,一弩射中小臂!   刘备这才发觉,弩捕身上竟背了好几把上满弦的手弩!   “吼!”贼酋吃痛,正要伸手去拔,却见弩捕奋力一拉,竟将贼酋中箭之手,横拉半空!   弩尾竟还系着牛筋绳!   贼酋被射穿手臂,利齿状的箭头深嵌骨肉。又被人用力一拉,顿时痛入骨髓。浑身劲气一松,马步再扎不稳。踉跄着向前数步,地上一名刀捕翻身而起,双手握刀,猛然上撩!   噗——   血雨冲天。被牛筋绳死死拽住的手臂,齐肩而断!贼酋痛到癫狂,挺身撞来。   刀捕躲闪不及,正撞在后心。喀嚓一声折了脊柱。整个人横着飞出,撞地后生死不知。   误踩中自己溅落的血迹,脚步一滑单膝跪地。贼酋只手捂住断臂,目光狰狞,仿如食人厉鬼。   最后一名贼人与刀捕杀到眼红,互拼一刀,皆重伤倒地。   短兵相接的战斗,太过血腥惨烈。短短数合,双方都折损大半。泰山贼众只剩贼酋,贼捕这边也只剩两个弩捕。且一人肩窝中箭,贼人还在箭头上涂毒。强行折断箭杆时又撕裂了伤口。如今面色发青,似已无力再战。   亭舍内血腥刺鼻,另人作呕。刘备尚能面色如常,可身后母亲已难坚持。   站在刘备身前的黄忠,从始至终并未轻动。保护刘备母子,才是当务之急。时间对双方都不利。失血过多的贼酋越发虚弱,而身中箭毒的贼捕眼神涣散,绷直的身躯也开始摇摇欲坠。   如果心狠一点,剩下那名毫发无伤的弩捕,只要再拖延一时,贼酋便会血流而死。   然而眼看同袍中毒渐深,弩捕哪还能沉住气。   猛然抬手,弩箭直取咽喉。   贼酋强行低头。竟将弩箭一口咬住!   手中再无弓弩的贼捕,猛然前扑。握住同伴掉落在地的环首长刀,就势滚到贼酋身前,重刀劈出!   贼酋双腿一蹬,竟用大好头颅撞向刀锋。   嗤——   血肉飞溅。这一刀深可见骨。贼酋竟用坚硬的头骨抵着刀刃,撞向贼捕的胸膛!   嘭!   血喷如箭。   这一撞力气极大。贼捕吐血倒地。头皮被刀刃生生切开的贼酋,满头热血横流,更是惨不忍睹。   饶是刘备也不由大骇。   用自己的脑袋去挡刀锋也就罢了。还用脑颅抵着刀刃,不顾整张头皮被切开,去撞贼捕胸膛!对敌对己,如此狠辣,这便是泰山贼么!   战斗以贼酋的惨胜告终。   除了顺着脸颊滴落地面的血珠,亭舍里只剩下贼酋粗重的气喘声。   以及母亲不合时宜的干呕声。   瞬间投来的恶毒目光,先是让刘备头皮猛一阵发麻。跟着又激起滔天的怒气!那些隐藏在无数美好时光下的,对即将到来的乱世的暴虐和残酷,正冲破层层枷锁,灌顶而出!   眼看就要暴走,母亲不顾一切的握住了刘备青筋毕露的手背。黄忠也几乎同时挪步,挡住了贼酋充满恶意的目光。   冲比自己矮一头的黄忠,独臂恶汉咧嘴一笑。   困兽犹斗。   舔着从脸颊流到嘴角的鲜血,贼酋踉跄起身。先是从自己那条断臂手里扯来钢刀,来回劈砍数次。这便缓缓转身,拖着残躯一步一步向黄忠走去。   “喝!喝!喝——”步伐越来越快,步点越来越急。仿佛一头裹着鲜血的猛兽,连人带刀向黄忠撞来!   逆着呼啸劈来的血色钢刀,锵的一声,黄忠腰刀出鞘!   只见一道银弧迎头撞入血芒。   噬人恶兽连人带刀,炸成两段!   上半身崩上横梁,下半身撞飞矮几。   满世界的恶念,被一刀清空。   恶汉悲号,喷着血雨砸落地面的上半身,还在不住爬行。   黄忠轻轻收刀,头也不回地说道:“少君勿惊。”   直到爬出客舍的半截恶汉,在亭碑旁死绝。刘备的双耳犹在嗡嗡作响。   一刀之威,竟强悍如斯!   “有劳黄君。”第一个回过神来的竟是母亲。   “不敢。”黄忠微微侧身颔首,以示有礼。   刘备深吸一气,忽听亭舍中还有人声,这便说道:“母亲,我去看看那些贼捕。”   “好。”母亲柔声应道。   急忙赶回的三叔,张弓搭箭,瞄着院中各处。见刘备母子平安,这便长出一口气。   五名贼捕,皆身负重伤。却都吊着口气。刘备依次查看,多是骨折内伤。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伤最重的,却是中毒箭的那个。刘备取来防身匕首,咬牙划破箭疮,放出毒血,又在三叔的协助下,剜出毒矢。包扎完毕,那名被敌酋用头撞翻的弩捕,已悠悠醒来。   咳出一口淤血,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示意他勿要轻举妄动,刘备便将几位贼捕的状况说出,以安其心。   弩捕艰难抱拳:“多谢公子仗义相救。这些皆是泰山贼寇。领头之人,便是琅邪贼酋劳丙!”   原来是他。难怪如此生猛!   问过方知,这些贼捕,并非范县隶属。而是来自华县。皆是泰山郡人氏。   事不宜迟,刘备请三叔速速返回范县,通报诸情。   弩捕倚着翻倒的矮几,咳血笑道:“我等皆是贼捕,彼此亲如兄弟。多日前,大哥得知琅邪贼酋劳丙藏匿于此,便和我等商议,想博个大功……”   刘备叹了口气。   延熹三年九月,琅邪贼劳丙聚众而反。攻没琅邪属县,残害吏民。朝廷以御史中丞持节督州郡兵进剿义军,不能胜。十二月,朝廷又以中郎将宗资带兵攻打,劳丙兵败。   兵败后的劳丙和手下心腹,潜伏藏匿在范县。却被几名急于立功贼捕找上门来。   如此你追我逃,终在客舍相遇。才有了先前那场厮杀。   “敢问公子大名?”   “涿县刘备。”刘备答道。   弩捕默记在心,这便说道:“朝廷悬赏千缗(百金),索其项上人头。公子且随我去华县领赏。”   “倒也不必。”刘备赶着回家,不想旁生枝节。看着重伤的贼捕们,这便说道:“你等亦出力甚多。且各受重伤,尚不知还能不能吃这碗公饭。些许的钱帛于我无用,你等自取便是。”   “这……”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也确如刘备所说,几位兄弟生死未卜,若就此撒手人寰,一家老小又该当如何。弩捕虎目含泪,重重抱拳。   “谢公子!” 第065章 扫平天下   不等三叔返回,便有大队军士赶来。   想必是那些逃跑的亭卒,通风报信。   验明正身,贼捕备说前事。队率又查验了刘备随身携带的传证,这便放行。   等来三叔,又等雨过天晴,刘备这便启程归乡。   恩师曾说刘备,胸有猛虎,恶极噬人。   刘备今才醒悟恩师之言。   生来就背负着中兴大汉的沉重使命的刘备,内心深处,隐藏着一头噬人的猛兽。平日里和和气气,温润如玉,颇多君子之风的楼桑少君,对即将到来的乱世,有着难以描述的沉痛,悲哀和无助。以及无法排解的扭曲和戾气。所置身的一切越多美好,他内心深处就越多绝望。   绝望是毁灭的温床。   所以卢植先生才说,刘备胸有猛虎,恶极噬人。这句话最贴切的解释:龙有逆鳞,触者必死。   又行数里。专心驾着马车的刘备忽然开口:“黄叔。”   “在。”黄忠这便降下马速,相伴车侧。   刘备平静的开口:“可愿助我扫平天下?”   黄忠双手抱拳,沉声言道:“好。”   “嗯。”刘备心头,阴霾尽扫。复又找回了一贯的好心情。   “走,回家!”刘备扬鞭一指。   “领命!”黄忠纵马先行。   坐在他侧后的母亲,轻声说道:“墩儿此言当真?”   “嗯。”刘备郑重的点头:“当一百个真。”   打马绕过涿县县城。行不多久,稻香十里,重楼叠嶂的楼桑村,便跃然于地平线上。   横卧在村口官道上空,飞架于双阙之间的覆道内,早有眼尖部曲,发现刘备一行。这便吹响号角,三长两短,以示少君平安得返。   嗅着沁人心脾的稻香,刘备终于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见过族长和族亲长老,又去拜见恩师,获得三天短假后,这才喜滋滋的返回老宅。   公孙氏站在阙下迎接。苏双和黄叙也从后院奔出。不等刘备停稳马车,便一左一右扯住缰绳。口中问的自然都是些童子趣事。刘备一一作答,一时亲密无间。   公孙氏扶母亲返回中堂。黄忠牵马后院,喂了几把精料,便赶回前院与夫人相聚。刘备先洗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和苏双黄叙,去村中玩耍。   一月不见,村中又多了些变化。   夜市繁华,附近的宗人、附民,便在院墙之外,紧靠墙桓搭建起一排排的临街商肆。贩卖南北商货,糕饼小食。刘备甚至看到一座精致的茶寮!   寮内烧水煮茶者,竟是个颇多姿色的女子。   与刘备喜欢的清茶不同,这个时代的茶,更像是一种混合饮料。大致可参考:“荆巴间采茶作饼,既成,以米膏出之。若饮,先炙令色赤,捣末置瓷器中,以汤(热水)浇覆之,用葱、姜、桔子芼(伴)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   从提神解酒的功能上说,倒是和后世茶类似。这个时代,茶确实是用来吃,而不是喝的。   涿县靠近北疆,居民喜好肉食。茶能解荤腥,此时已广为流传。不过却为贵族名士所专享。普通百姓多半‘采取其叶煮,是为茗粥’。把茶叶煮成一种菜粥,来食用。   没错。这个时代吃的茶,算是一种野菜粥。   所以,此时能有人建寮卖茶。刘备又怎能不意外。   话说,在酒垆对面开家能提神解酒的茶寮,那叫一个绝妙。生意定会很好。   刘备对这位当寮卖茶的美人,颇多好奇。问过女子的来历,即便是博闻广记的耿雍也语焉不详。只说她姓‘士’,从南阳郡来。总之,非常人也。   会不会……刘备想到了一种可能。   各方势力云集楼桑。   究竟是喜是忧,走着瞧吧。   怕被人惦记着的刘备,开始穿软甲。给黄忠做宝甲剩下的白蹢狶皮,命良匠做成一件无袖软甲,贴身穿着。听说,楼桑夜市已成为涿县一景。楼桑距离县城本就不远。乘车马瞬息可至。即便是步行,十里之遥又是官道,清晨出门,走走停停也不会太晚到。住在涿县的达官贵人,豪商巨贾,趋之若鹜。一有空闲便会来楼桑一游。官员沐休假期,更喜到楼桑来泡一泡汤池。那叫一个痛快。   除去汤池泡澡,酒垆会客,即便只是在夜市上走一走,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楼桑夜市,便是占了个‘夜’的巧。整个大汉朝,一到傍晚便关门闭市,少有夜生活。楼桑补足了文人雅士夜游的兴致。灯烛高置,彻明如昼。行人往来如织,热闹非凡。便是到了子夜时分,街面上仍有人行走。汤池、酒垆、客舍,更是通宵达旦。   无论早晚,都能洗浴、喝酒、住宿。不要太方便。   楼桑村毗邻官道,畅通南北。且无入城时的明细盘查和暗中盘剥。来往便利,进出自由。往来客商皆喜欢在此落脚。   安全更是无虞。   一身搪瓷札甲的武卒,浑身披甲,头戴兜鍪,脸覆鬼面,只露出左右耳垂。列队穿梭于街市巷陌,雄壮震慑宵小。因全身上下一黑到底,只有耳朵显白,被称为‘白毦卫’,俗称‘白耳兵’。   白眊和白毦的争论,可休矣。   反正在刘备这里,叫白毦卫就对了。   玄甲白毦,亦成为楼桑少君身侧,又一个新鲜的谈资。   完成了村落的大建,工匠们也没闲着。开始铺设青石堤岸。清溪流经楼桑,滋养万亩良田。修堤岸以绝水患,自是当务之急。三叔的铁匠铺已搬到了岸边。水排风箱,鼓风火炉,此乃炼制铁甲钢刀的利器。   然,百炼刀太过耗时。   所谓‘百炼’,需反覆加热、折叠锻打一百次,使杂质尽出,是为最精纯之钢。可惜此技太费工时,亦费钢坯。动辄耗费数年,才得宝刀三五把。不宜大规模锻造。   选上好花铁,三十炼足以。   楼桑的环首钢刀,全长约五尺(118厘米),刀背有错金铭文:“建宁三年五月丙午造卅湅大刀吉羊宜子孙”。   这段错金火焰篆纹,并不难理解。‘建宁三年’,就是今年。‘五月丙午造’,也是指锻造的时间。‘湅’即是炼,‘卅湅大刀’,便是指三十炼环首长刀。‘吉羊’通假吉祥。‘宜子孙’又叫长宜子孙,意为福贵长久之意。   可刘备却发现,怎么每把刀都是“建宁三年五月丙午造卅湅大刀吉羊宜子孙”的铭文。难不成,此刀都是‘五月丙午’同一天锻造。   显然不对。   问过方知,古人铸冶,多取五月丙午日(五月五日)。谓“取纯火精以协其数”。意思是说,取干支都属火的月、日进行冶炼铸造,符合方士阴阳五行的术数,如此方能大成。王充《论衡》也曾说:“阳燧,取火于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乃能得火。”方士熔炼五种石块铸成‘阳燧’(号称第五大发明),可在日光下取火。   后来,无论是否在五月丙午日铸器,铭文皆为“五月丙午”或“五月五日”。   方士以玄妙神奇,闻名于世。说五月丙午日午时铸器方成,刘备大可不信,可三叔却深信不疑。   比起普通环首刀,楼桑钢刀长了三寸有余,所以又被称为环首长刀。   百炼钢的品种繁多。有:‘五炼’、‘九炼’、‘卅炼’、‘五十炼’、‘七十二炼’及‘百炼’。   楼桑卅炼钢刀,因用料上乘,工艺精良,足可媲美普通五十炼刀。 第066章 有女士异   三日假期,对刘备来说弥足珍贵。整日与苏双、黄叙相伴在街市上闲逛。街市上那些本无规划,却仿如田间茅草,自行生长起来的屋舍,给了刘备无限的惊喜。   能另行建屋,说明宗人和附民,皆已自食其力。听闻楼桑诸事,附民中还有不少亲族,正陆续从别处迁来。这些都无需刘备操心。一进院落,两座楼阁,能住不少族亲。此时村中已盖满,无处可建。便是刘备也无可奈何。   若要扩建,只能毁田造地。别说刘备,就是老族长也断然不会答应。   一个数千口的聚落,在此时亦不算什么。哪个豪强地主没有上万家奴?蓄养家奴、婢女、歌舞乐妓,几成了此时的风尚。正如先前所说,来楼桑的名流雅士,多自带姬妾倡优。此中风流,自无需楼桑少君费心。   饮酒还不够年龄。吃杯茶却是无妨。   编户齐民将茶叶熬成菜粥来吃,刘备觉得不可取。好在,茶寮内用的是茶饼。此时,茶叶的简单加工已经出现。鲜叶用木棒捣成饼状茶团,晒干或烘干以便存放。饮法,采用煮茶法。先将茶团捣碎放人壶中,注人沸水并加葱姜、橘子等调味。   为什么还要调味,是因为茶苦。先苦而后甜。   茶中甘苦,说的便是此理。   一般来说,高温茶汤易露苦底。水温越高,茶叶中的苦涩会释出的越多,若不想喝到茶叶过多的苦涩味,中低温冲泡为宜。   刘备家的茶,被称为香茗。除了煮茶的温度适宜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器具——纱囊。纱囊的作用类似茶包。将磨碎的茶粉,装入细纱囊再用温开水冲泡,加入蜜浆调味,茶水清澈,自然甘甜生津。   茶水、茶汤、茶粥,单从字面上,也能看出三者的区别。   喝惯了自家的甘美清茶,再来喝茶寮的咸苦茶汤,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   见楼桑少君皱着眉头,放下茶碗。茶寮女主人这便明白,刘备并非为茶而来。   “少君所为何来?”女主人笑问。   “听闻姐姐来自南阳,不知可识得南阳郭芝。”刘备年少,不喜绕弯。   “南阳郭氏,自然知道。”女子笑着点头。见她年纪,似也不大。再看发髻上崭新的骨笄,或许也刚刚及笄(十五岁)。   “既识得郭芝,为何不去酒垆相见。”刘备笑问。   “我与他素昧平生,为何要见?”女子反问。她听闻过南阳郭氏,却不识得郭芝。   刘备点了点头,“那么,姐姐又所为何来?莫非只为卖茶?”   “非也。”女子果然另有目的,“三月前,南阳郭氏自产寝垫。说是楼桑刘氏真传。姎(我)本不信,这便前来一探。”   “原来如此。”刘备明白了,“所以,姐姐便寄身茶寮,等我自送门来。”   “又对。”女子笑道:“所幸天不负我,这便等来了少君。”   “姐姐也想制造寝垫?”   “嗯。”女子先是点头,跟着又摇头。道了声稍候,便从上层阁楼取下一木匣。打开后,从中取出一物,“少君可识得此物?”   刘备岂能不知。正是棕丝。用来做棕垫的棕丝!   江南盛产棕榈树,多用棕丝编织蓑衣,称棕衣,也称‘棕蓑衣’。   “姐姐来自江南?”刘备笑问。   “我祖籍交州。”女子笑道:“早年陪长兄来南阳拜师习文。故少了些吴语口音。”   交州……刘备灵光一现:“莫非是交州士氏?”交州有名的大家族,显然是士氏。   “正是。”女子随即说出来历:“奴家名异。正是交州士氏。”   士异。   刘备又问:“士燮(xiè)是你何人?”   “正是家兄。”士异又答:“家兄年少时,师事颍川大儒刘陶。我与他一同渡江,相伴共读。刘君后举孝廉,为顺阳长,家兄相伴左右,便也搬到了顺阳。久居南阳,耳濡目染的许多当地的乡音。”   顺阳隶属于南阳。说女子从南阳来,确是没错。只不过其中多有曲折。   “姐姐既是交州大族,寝垫技艺,学之不难。只需将寝垫剖开,一窥便知。为何还要来楼桑见我?”刘备眼睛亮亮地笑道。   女子岂能不知,杏眼微微一蹬:“楼桑寝垫,天下名扬。世人皆知寝垫技艺,出自涿县刘氏。我家若擅自仿造,岂非令天下耻笑。”   果如刘备所想。   正如南阳郭氏,遣人来楼桑学艺一样。交州士氏,要的不过是一个授权。   这个时代,挣钱固然重要,能体面的挣钱,更重要。没有楼桑刘氏的授权,交州士氏即便把棕垫造出,名流高士也会耻于购买。若没了他们的支持,棕垫便是造的再好,也卖不好。   归根到底,这个时代,名声才是一切。爱惜羽毛,可不是说说而已。   想着已遍传北地胡商的‘牵招刘备’。有了这块金字招牌,别说赊马,胡商甚至会一路赶着马群,亲送到楼桑!   这就叫名声在外。   “姐姐想学楼桑寝垫诸技。却不知拿何物来换?”刘备说到了重点。   “我家的茶艺。”士异想的倒好。前有南阳郭氏以九酝酿换得楼桑寝垫技艺。今用茶艺换寝技,有何不可?   “自然是大大不可。”刘备摇头:“南阳郭氏之‘九酝’可与‘甘醴’并列。号称五齐之甘。而你家这煮茶的技艺,却是稀松平常。”   “你吃过比我家还好的茶艺?”士异满脸不信。北(地)人如何能精于此道?   刘备吁了口气:“姐姐可否移步,去一趟我家?”   “听闻夫人坚贞守节,(士)异早想去拜访。择日不如撞日,便是今天如何?”女子生怕夜长梦多。   “如此,甚好。”刘备点头笑道。   中庭,堂前。   宾主分坐。公孙氏便将清茶一杯,送到士异面前。   刘备指着清澈见底的青瓷杯笑道:“别人家是吃茶。到了我家,却是要喝茶。”   士异双手捧起,用长袖遮掩,送入口中。   果然甘冽润喉,止渴生津。   好茶。   这便叹息着放下瓷杯,俯身行礼:“不愧是楼桑少君。非但精通诸多织造之技,还精于茶艺。异,受教。”   “正如我先前所言,姐姐若想学习寝垫技艺,需要用别物来换。”刘备笑问:“不知除去茶艺,姐姐还精通什么?”   “这……”士异略作思量,旋即答道:“少君可听说过‘顺阳卫’?”   “未曾听说。”刘备摇头道。 第067章 何为楼桑   说起‘顺阳卫’,就需说起一人。   正是大儒刘陶。   刘陶,一名伟,字子奇,颍川颍阴人。前汉淮南厉王刘长次子,济北贞王刘勃之后。其沈勇有大谋,不修威仪,不拘小节。通《尚书》、《春秋》。年少时曾往太学游学,归乡后收士燮等人为徒,数年前被任命为顺阳(县)长。   刘陶到任县里时,境内大奸巨猾甚多。上下皆有他们的眼线帮凶。政令不通,民怨沸腾。于是宣招吏民中勇猛有力者。言道:只需身不畏死,不管出身良恶。   有剑客等十多人,齐来应募。其中不乏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刘陶谴责他们的罪过,勒令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又使他们各自结纳亲朋好友,得数百人。靠着这群悍不畏死的游侠剑客,刘陶查办了不法分子,将他们悉数捉拿归案。   县中大治,乡民敬之如神明。   这群立有大功的游侠剑客,便被称为‘顺阳卫’。   刘备问过方知,刘陶年前因病免官,今以授侍御史,正在洛阳朝堂。‘顺阳卫’便暂托付在士异兄妹的手中。   士异这段话里面,信息量极大。   简而言之,御史刘陶为顺阳长时的一支武装,被士异用来交换楼桑寝垫的授权。   思前想后,刘备幡然醒悟:“姐姐可是想为顺阳卫,找一个好归宿否?”   士异轻轻点头:“正是如此。彼时,顺阳卫奉命查办的奸恶之徒,多是本地豪强。双方势如水火,结仇极深。如今刘君因病免官,新任县长未到,便有豪强伏杀了数名‘顺阳卫’。若无处落脚,他们只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果然如此。   刘备想的没错。以前有刘陶的鼎力支持,豪强们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刘陶前往洛阳为官,顺阳卫顿时就失去了倚靠。以往那些被他们抓捕关押,甚至腰斩弃市的当地豪族,便纷纷前来寻仇。   只是,刘陶为何将这支精锐,交给刘备?   士异终于说到了重点:“年初,崔廷尉曾向陛下呈上一物,令龙颜大悦。少君可知此物为何?”   刘备摇了摇头,“不知。”   “正是果仙冻。”士异又道:“陛下问了果仙冻的来历,崔廷尉言语中便提及了少君。当时,刘御史亦在。这便将少君诸事默记在心,才有后来(士)异,楼桑寮中卖茶诸事。”   原来是崔烈。   能制出果仙冻此等神物,此子必定不凡。好奇之下,刘陶便向崔烈问及刘备,又派士异前来打探。见楼桑大治,齐民纷纷来附,更加坚定了刘陶的判断。   这便派遣手下精锐,前来为刘备效命。   这其实是一种保护。   可是……为什么?   为何一个和刘备勉强算是沾亲带故,却八竿子打不着的颍川大儒,要如此煞费苦心来保护一个涿县的半大小子?   送走士异,母亲道出了原因。   母亲说:兴前汉两百年之高祖,兴后汉两百年之光武。今又两百年,谁人可再兴大汉?   你是汉室宗亲,皇族血胄。又知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这天下,豪强地主兼并土地,日饮夜宴。贫苦齐民质儿卖女,三餐不继。富的更富,贫上加贫。不正是不均?   何为华夏?   刘备答道:华服和高夏。   何为楼桑?   刘备思前想后,冲母亲恭敬行礼。言道:儿,已尽知。   楼高成夏,桑麻为裳。便是楼桑。   千万万个楼桑,不正是华夏吗。   文有卢植,武有黄忠。侍卫之臣,忠志之士,纷纷来投。又岂是为了美酒良马!帝舜历山耕田,乡民互相谦让而不再争田界。人们都愿意靠近他居住,三年即聚集成一个村落。   说到底,不正是在刘备的身上,看到了再兴汉室的希望吗?   话说,是不是不应该在村中大兴土木啊。   再想下去,刘备不仅在自家大兴土木,还捎带把整个楼桑村建成了如今气象。参考他幼年时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言论,不正好言行合一的吗。   真,人主矣。   刘备无力的吁了口气。   数日后,一群车队浩浩荡荡的驶进了楼桑。   数百顺阳卫拖家带口,听说许多人把九族都一并迁了过来。可见与顺阳豪强有多么大的仇怨。   先把他们暂且安置在宗人附民家中,又调拨足数钱粮度日,以安其心。顺阳卫终为刘备所用。顺阳卫原本的职务,乃是刺奸。刺奸,和贼捕同为县中的执法官。分工略有不同。刺奸者,刺奸恶。偏向于侦察、举证、揭发。而贼捕则是去执行抓捕。   队中置左、右两名刺奸。左刺奸名叫吕冲。右刺奸名唤魏袭。皆为义士,弓马娴熟,可堪大用。   顺阳卫多为豪侠。由黄忠选出数十名高手充作白毦卫。剩下分成两队,仍由吕冲、魏袭统领。还有一队善翻墙入室,监听细作,消息埋伏,由耿雍统帅。   武卒、刺奸,再加上宗人附民组建的部曲,刘备终能安枕。   村中已满,实在是无地可建。刘备站在家中望楼,俯瞰了许久。终于心生一计。   找来苏伯,刘备将自己手绘的图板,交给他看。   苏伯顿时明了:“少东家是想跨水搭桥,桥上建屋,供人居住。”   “然也。”村中实在无处可见,刘备便打起了清溪的主意。楼桑村横跨在清溪两岸。穿村而过的河道,正用青石砌成堤岸。只需在两侧堤岸横架起一座座桥梁,桥梁上再建起桥屋,如此一片横跨清溪,绵延不绝的水上建筑群,就成了安置‘顺阳卫’最佳场所。   桥屋,是建在桥上的廊、亭、楼、阁总称。   与普通屋舍最大的不同是,它建在水上,底下无基。由飞架在两侧堤岸的桥梁,提供支撑。   苏伯看过后说道:可建单孔木拱廊桥。每隔五米建一座。桥与桥之间以木梁连接。如此形成稳定的‘十字梁’结构。以此为基,上建重楼,稳固无忧。   见刘备对桥梁结构并不了解。苏伯又取出木板,细细画来。   所谓木拱廊桥,便是以梁木穿插别压形成拱桥。桥足支撑在两岸青石堤坝之上,底座由数十根粗大圆木纵横拼接对拱而成‘八字结构’,不用钉铆,完全靠桥自身强度、摩擦力和直径大小、所成的角度、水平距离等,巧妙搭接。   结构简单,施工迅速,却坚固异常。   刘备大喜。   村中良匠颇多。只需材料充足,又调拨足够人手,将清溪穿越楼桑的这段水域,全部盖满,不过是时间问题。   容易。 第068章 清溪桥楼   第一座建成的清溪桥,为单孔木拱廊桥。桥长五丈余(12米),宽一丈余(2.5米),单孔跨五丈,拱跨五丈有余。桥面至水面高约二丈余(5米)。桥足围砌青石,桥面以盐渍木为梁。此桥只架桥梁,却未建桥屋。   还需在它的左右两侧,再建桥梁。三桥再以木梁串联,形成稳固的十字梁结构。如此桥梁飞架,遍布整个溪面,形成绵延的十字梁架,再上建桥楼,供顺阳卫九族居住。   于是‘清溪桥楼’,又成为楼桑一景(可参见芷江侗族风雨楼)。   听闻刘备又广要盐渍木,辽东田氏喜不自胜。   船渡勃海(渤海),逆入涞水,如此水陆并进,将辽东巨木源源不断的送到楼桑。楼桑寝垫亦随车船返回,贩卖全国。   木拱桥梁,建造极快。   其实,所谓桥楼,和村中楼阁并无本质区别。唯一不同,重楼建在地基之上,桥楼则建在桥梁之上。水面湿气大不易点燃,盐渍木又能防火,刘备还设有防火水缸,只需小心提防,桥楼自是安全无虞。   十字桥梁的好处就在于,不仅横向,纵向也可承重。只需以十字交叉点为轴心,足可建起一座面积颇广的五层高楼。余下的十字梁臂可前、后、左、右,各建一座三层矮楼,皆为穿斗式构架,双坡顶。   每个桥楼,各由五座楼阁组成。前后为门楼,出门便是街巷。左右为附楼,正中才是主楼。   虽省去了院落,却可胜在紧凑。待建成,村中遍寻不见清溪,只有绵延无尽的重楼飞架南北。蔚为壮观。   顺阳卫多有职务在身,刘备给的俸禄丰厚,足可养家。所以有没有院落,院中有无猪圈、鸡埘,桑园水田,都不重要。重要的事,举族定居楼桑后,再无后顾之忧。邻里守望,也不惧顺阳豪强前来寻仇。   立冬前,楼桑水稻开始收割。   这可是举族的大事。老族长一声令下,全族老幼皆为收割奔忙。   打谷场堆满了金黄的稻穗,即便是砖石铺就的街巷,也被临时挤占。   大汉连年灾荒不断,官逼民反。而楼桑却能季季大熟。说到底,都是麒麟子带来的福瑞。亩产虽没有八石,却足有五石!颗粒归仓,举族欢腾。   除去稻谷,稻田中的鱼蟹鹅鸭,也可称丰收。   宗人各有良田照看。刘备家的百亩水田,便交由顺阳新来的附民照料。   一年只收一季,饶是刘备也不敢大意。   直到稻谷收归仓楼,这才松了口气。金黄的稻草堆在村中大大不妥。如此易燃之物,远远的堆放在田间地头才算安全。当然,最好是把它们用掉。充作肥料直接还田,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抢在落雪前,桥楼大建又起。   这日,一匹快马奔入村口。   马上骑士举目四望,不由大惊。本以为是个小小村落,不曾想却如此繁华。重楼高阁,鳞次栉比。街巷楼上,人声鼎沸。好不欢腾。   村口阙楼上,有人出声询问。骑士这便冲头顶抱拳一礼,问刘备家在何处。   答曰:村东五丈桑旁便是。   骑士这便下马,沿路向村东走去。   一步一景,景随身行。路上行人皆面露喜色,神采飞扬。   便是县里,也没有此地繁华。   沿大道转右,一株冠盖如云的老桑便立在楼阁林立的街道远处。   旁边的深宅大院,正是刘备的祖屋。   开门的是个半大少年。问清来由,这便请骑士入内。   黄忠在校场练兵,白天多半不在。黄叙整日撒欢野跑,也不在家中。只有苏双能耐住性子,窝在后院养马。今日正在前院井栏为马驹洗澡,听到铺首被人扣声,便开门询问。   又听闻是从华县来的官差,这便把他迎入院中。   刘备都是上夜课,白天多半在家。听苏双喊有客来访,这便出堂迎接。   见到刘备,官差纳头便拜。   刘备这才想起,他便是那名贼捕。   见他无碍,自然欣喜,便请他堂内说话。   来人名唤臧戒。本是一名贼捕,那日在范县亭舍捕杀了琅邪贼酋劳丙后,已擢升为华县狱掾。狱掾是狱曹的属吏,县狱的典狱长。能领百石俸禄。听臧戒说,其余几名贼捕也各有升赏。感刘备恩义,这才托臧戒前来,奉上百金酬谢。   刘备推辞不受,又盛情留他小住数日。整日好酒好菜,悉心款待。臧戒与黄忠一见如故。切磋完武艺,又去校场看精卒部曲练兵。再听说刘备收留附民、顺阳卫诸事,心中颇多感叹。   临行前,刘备又送上楼桑钢刀数把,臧戒深谢而去。   这个时代,木漆无毒。   建好的桥楼,便可搬进居住。再慢慢装点门面不迟。亲族聚集,楼上楼下正好安置。长者居下,壮者居中,子女居上。楼层廊房众多,皆可安置。即便有拖家带口,九族齐聚,一座不行,便置两座、三座。桥楼总能安置。   皆大欢喜。   横跨清溪堤岸的廊桥,前后两座门楼,临近街道,地势极好。皆被主人改造成了商肆。或租赁,或自营,收入颇丰。于是前后两条廊街,遂成为热闹的集市,与夜市并称为‘楼桑二市’。整日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登楼而望,远林近水,尽收眼底;俯瞰闹市,万千景物,历历在目。后有文人墨客绘此为‘楼桑八景’之一,名曰‘桥楼归市’。   宗人皆称刘备少君。顺阳卫民却称之为,少主。   送走臧戒,女刺客又来。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藏身茅厕,而是正正经经的登门拜访仙居在七层顶楼里的女道,买英。   买英仙姑,虽客居家中多日,却孑然而独立。反正,只需按时把吃喝送上,一切都不用操心。刘备也曾发现杂书被人翻动的痕迹。想必仙姑闲来无事,或借着上个厕所的时间,也顺道来书楼里转转。   这些都无妨。   只是让刘备想不通的是,仙姑究竟是何许人?送饭的公孙氏曾说,她是洛阳口音。举手投足,自带仙气。仙气便是贵气。太平道如何要暗中保护一名洛阳贵胄?还有,既要保护,又为何送到刘备这里,而不是送到太平道盘踞的钜鹿。   反正,里里外外全是谜。   送走女刺客,公孙氏目中尽是深意。随口言道,家中厕所常闻此香。   刘备嬉笑,算是认了。 第069章 塞向堇户   《四民月令》中说道,十月,培筑垣墙,塞向堇户。   前句好理解,无需多言。后句则出自诗经。   《诗经》中有:“穹窒熏鼠,塞向堇户”之句。意思是用烟火将老鼠从墙体里面熏赶出去,把鼠洞完全堵上,再把门缝也堵住。   丰收之后,谨防鼠患,自然是关键。然而,楼桑非但硕鼠难寻,便是田鼠也不多见。究其缘故,皆因寝垫。最便宜的麻垫由鼠胶黏合。鼠胶用鼠皮熬制。与牛胶并无本质差别。关键就在于老鼠量大,随处可见,不如牛皮珍贵,所以价低。   捕鼠、捕鸟、捕蛇,皆有能手。黄叙就算一个。如此日日搜捕,别说楼桑村,就连附近乡里,鼠患也渐已绝迹。   刘备只能向更远的地方购买。   十月末,黄骠马再次产子。   因是与青駹马的后代,所以毛色苍白相杂,母亲说是青骓。   是不是青骓不重要,重要的是马驹不是一匹纯白色的马。这才是重点。掐着日子赶来的公孙瓒大失所望。失望之余,却惊讶于楼桑的巨变。说,北地郡县,无出其右。   这让刘备很是得意。   除了相马,公孙瓒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拜师。大儒卢植在楼桑开馆授课的消息,已便传涿郡。整日混迹于县中马市的公孙瓒,被父亲一顿说教,这便赶来拜师。   眼看大雪封路,这个时候来拜师,得有多不情愿。   刘备摇了摇头,随他吧。   不愧是贵族子弟,拿着不知是谁的名帖,公孙瓒如愿拜入卢植门下。与刘备族中兄弟刘文、刘修,陈奔等人同堂受业。   如愿获得了楼桑的寝垫技艺,本以为士异会来辞行。不料却自费钱银,将茶寮改造成了巍峨壮观的三层茶馆。原先贩卖的茶汤,也改成了刘备家的清茶。   这是要长居此地?   茶馆不但有茶,还有糕饼小食,各类鲜果肉脯。   楼内右侧,还安置了一组六位乐伎。分两排,前为三女伎,后为二女一男,有弹琴、吹笙、击乐、歌唱、击掌等。众女伎皆束发于后,着红衣。姿色甚是瑰丽。   刘备看过后,不禁脱口而出:何不说书?   士异忙问,何为说书。   刘备挠了挠头道:说书就是讲些传说旧事。把那些个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历史故事,人物传记等,编撰成书,绘声绘色,娓娓道来。就叫说书。   士异天资聪明,又博览丛书,一点就通。刘备起了个头,她便已悉知。刘备还说,说书要雅俗共赏。言语不宜太过正式,许多乡音俗语皆可入册。   切勿太过深奥难懂。体裁也无需拘泥于形式。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精卫填海、夸父追日、大禹治水、共工撞山、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皆可。即便是《山海经》、《穆天子传》、《吕氏春秋》、《淮南子》上的故事也行。唯一需要主要的就是,千万别借古讽今,指桑骂槐,说些诋毁谋逆之言。   士异默记在心,这便着手编纂第一部说书稿。   大雪封路前,崔钧也来了一趟。随行的还有牵招。商船入港,抬头皆吓一跳。这真是楼桑?   清溪渡口也大变了模样。只见一座样式奇怪的高楼坐落岸边。长长的横臂伸向溪水。安装其上的定滑轮、粗麻绳和吊篮,能将舱内的货物直接吊起。借助水力和轮轴推动横臂转动,将货物移到码头,直接落在牛车上。既省时又省力。需让吊臂重回水面时,只要断开轮轴连接,先前被水力举上半空的石砣便会自行下落,将吊臂拉回。运转十分方便。   问过方知,此叫塔吊。   也是刘备的最新发明。据说灵感来自桔槔(jié gāo),一种起源于商代的汲水工具。据说,刘备还设计了一种横跨河道的桥式重吊,却因导轨和滑轮制造困难,暂时无法实现。   清溪港上,除了新建的码头,还有一座拔地而起,占地颇广的邸舍(货栈)。给往来行商住宿,存放和交易货物之用。   沿一条青石路出港,以往的田埂和阡陌,全都不见。脚下道路,皆由砖脊铺就。矮院茅屋,全被墙桓重楼替代。熟悉的乡民散落在熙攘的人流,一时也无从分辨。环视着一座座高楼重檐,商肆楼馆,崔钧狠狠的眨了眨眼。   “这是楼桑?”   “我也奇怪。”一年不见,牵招又长高一截。手搭凉棚,远远看见刘备门前的五丈桑,这便笑道:“确是楼桑!”   直到见到刘备,崔钧仍神情恍惚。   后堂变成了中庭。重檐堂屋被一座七层高楼取代。廊前有三级台阶可到楼内,围有护栏,开东西中三个入口。刘备正立于居中入口的东阶。   据《礼记·曲礼上第一》上载:“主人入门而右,客入门而左。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客若降等,则就主人之阶。主人固辞,然后客复就西阶。”所以说,主人就东,客人就西,是礼法的规定。   所谓降等,便是指客人的身份地位比主人低。主人礼客,让之西阶。客人因身份地位不如主人,必须谦让欲从主人之后而入。主人固辞,客人方可复从左,而当客道以行。   又说:“主人与客让登,主人先登,客从之,拾级聚足,连步以上。上于东阶,则先右足,上于西阶,则先左足。”主让客辞(互相谦让),主人遂先一步而登,客从之,一步一阶,不可超前,不可落后。主足后启,客足即落,是为联步。上东阶,先迈右脚。上西阶,则先迈左脚。   再说:“毋践屦,毋踖席,抠衣趋隅,必慎唯诺。”不能踏踩先入者所脱之鞋,必须从前边入席,提衣从席角而入坐,言语、问对必须谨慎恭敬。   还说:“并坐不横肱。授立不跪,授坐不立。”二人以上并坐,不能横着手臂。请别人坐,你必坐。请别人站起,你必站起。   这都是士大夫需要学习的礼仪。   礼仪来自家教。刘备这是在为母亲争光。   宾主落座。听闻刘备的呼唤,一路恍惚的崔钧这才回过神来:“贤弟好手段。”   刘备笑着举杯:“兄长谬赞。”   “贤弟无需过谦。楼桑是何模样,愚兄尽知。今已天翻地覆,若非贤弟,岂能如此?” 第070章 青徐流民   崔钧此来,另有深意。   原来,年前崔廷尉向陛下呈上果仙冻,令龙颜大悦。圣上问及此物来历,崔烈便说到了刘备。说他本是宗室子弟,祖上失爵,如何如何。   圣上说,只需月月进贡果仙冻,便封他一个亭侯又如何。   崔烈问过圣上身边亲随黄门。说,只要足月进贡果仙冻,再奉铜钱千万,便可封侯。   每月进贡一次果仙冻,外加一千万钱,便可封侯。实在是太廉价。   然而,刘备却几乎一口回绝。   买来的爵位,真的好吗?   刘备问过母亲,又去问恩师,都让他自决。   虽然族中老少都盼着刘备早晚必复爵。可刘备总感觉,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卖官鬻爵上不了台面,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想了想,还是回绝了。   看崔钧的表情,似对刘备的选择很满意。   这个时代,买官多少总会令君子不齿。   送走崔钧和牵招,不多日,今冬的第一场雪,便悄然落下。   赶在大雪封路前到楼桑一游的名流豪商,纷纷折返。等最后一辆马车驶出村口,楼桑终成了宗人和附民的楼桑。桥楼远未建完,只能待明年春暖再开工。除了寝肆还在生产。乡民们已准备好生歇息,养精蓄锐,以待来年。这段时间是受孕的高峰期。   村里来了不少流民。操青徐口音。   据说延熹九年,“青、徐炎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流民北上,来到幽州,听闻楼桑大治,富甲一方,又广纳齐民,这便赶在大雪前到来,乞讨活命。   只待熬过寒冬,便乘舟船南归。   宗人家中多以住满。刘备便让他们洗浴更衣后,置于客舍暂住。撤去案几家具,地板通铺能睡不少人。流民感其恩,小心谨慎,不曾弄脏毁坏一间客室。   论粮多,自然是刘备家。母亲取行军大锅数口,在门前一字排开。搭设粥棚,为流民煮粥续命。   每次施粥,总有武卒护佑。吕冲、魏袭两位刺奸,更是全身披甲,位列阵中。目光如电,不时扫过人群,搜寻宵小之辈。他们本就是豪侠,又曾是顺阳卫,捉贼拿赃,早就炼成一双火眼。夫人身娇体贵,若有半分差池,何以报少主厚恩?唯有提头来见。   流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煽动的流民。   太平道之所以能一呼百应,正是因信仰它的流民被煽动。   从顺阳卫变成白毦卫,除了装备更新,生活崭新,气象也为之一新。楼桑虽是一里之村,可村户众多,有万余口。足可与一个下等县媲美。更何况村中高楼尽起,繁华鼎盛,便是老家顺阳县城也多不能比。   最主要是远离仇敌,后顾无忧。每日能安枕榻上。宝甲良刀,好酒美食。生活不要太如意。   忽听啪的一声脆响,白毦卫钢刀尽出!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一个瘦小的流民,跪地叩首,吓的浑身颤栗。   原来是失手打翻了一碗米粥。   “无妨。”母亲笑着摆手,又给他盛了一碗。   “多谢,夫人。”流民双手捧过,流泪而去。   吕冲、魏袭互视一眼,双双收刀入鞘。   “下一个。”公孙氏轻声喊道。   等流民尽数离去,宗人这便撤去大锅,送母亲返回院内。   站的笔直的吕冲和魏袭,活动活动筋骨,领白毦卫散去。少主院中自有黄忠守护。称万人敌。又岂是几个蟊贼能够撼动。蚍蜉撼树,莫过如此。   “昨日五百碗,今日七百。”公孙氏柔声道:“流民还在赶来。”   刘备点了点头:“无妨。家中存粮足够。”   母亲亦说道:“即便家中无粮,还可向村中购买。今年大熟,家家粮食满仓。足够应对。”   公孙氏担忧的却不是这些:“我只怕有奸恶之徒裹挟其中。若趁机作乱,伤及无辜,悔之晚矣。”   “我儿已尽知。”母亲笑答。   刘备昨日刚送恩师卢植回乡。今已闭馆,待来年开馆时返归楼桑。   刘备终于明白,为何古代史书多半记录‘春’、‘秋’。夏天酷暑,冬日酷寒。这两个季节都不易外出。想做些大事,便只能等到春秋二季。   夏日还好,只要不曝晒,一般死不了人。可这冬日,却实在凶险。一不小心,全家冻毙者,大有人在。即便是六畜家禽也多有死伤。守在火炉暖炕之旁,安然过冬才是上上之选。   这个时代,取暖不仅有暖炕,还有火墙。   良匠挖空心思为皇宫取暖。如将宫殿墙壁砌成空心夹墙,俗称‘火墙’。墙下挖有火道,添火的炭口设于殿外的廊檐下,炭口里烧木炭,热力就可顺着夹墙,温暖整个大殿。为使热力循环通畅,在火道尽头还设有气孔,烟气由台基下出气口排出。火道直通皇帝的御床和宫殿内皇后嫔妃的香榻下面,形成暖炕与暖阁,使整个宫殿都温暖如春。   火墙太复杂。何况家中墙壁还内设水管。   火炕却不难。   刘备通汤池热水时,就建有锅炉房和热水管道,改造亦不难。比起别人家的暖炕,刘备另辟蹊径,选择了连接锅炉房的暖气片。由错金银青铜打造,刘备称之为‘暖柜’。   夏有冰鉴、冬有暖柜。时人亦有居家必备之神器。   取暖神器,七楼的仙姑最先用上。热水送不去,热气却能送上去。损耗另计,好在阁楼不大,不多时已温暖如春。   女道啧啧称奇。话说,她整日居于高楼,楼桑诸景,一览无遗。惊于楼桑的变化,更惊于刘备的气魄和天纵之才。那些堪称神奇的奇门遁甲之术,便是天书中也未有记载。   楼桑刘氏口口相传的麒麟子,莫非真能补天。   汉室气数未尽。又要,再兴么。   忆起昨日种种,不由潸然列下。   或许……   心头有一束灵光闪过,女道似有了办法。   “阿嚏——”不小心被人惦记的刘备,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裹着狼皮大氅的身子,又往下缩了缩。看完手中杂书,刘备抬头看了眼置在窗下遮挡风雪的屏风,心想,是不是要把玻璃造出来。 第071章 穷厄之寇   风雪渐大。天地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昨晚北风呼啸,一夜间沟渠皆平。等过了午时,狂风骤歇。耳边为之一静。只剩纷纷扬无声坠下的落雪。   没有风的雪落,反有一种逆升的暖意。   身穿狼皮大氅的白毦卫,三三两两站在阙檐下躲雪。这几日,阙楼内的油灯彻夜长明。阙檐下非但没有挂满冰凌,且还没有结冰。   从矗立在村口的双阙,横跨官道的廊桥内,忽响起一声急促的号角。   附近的白毦卫和临近望楼内的弓手,立刻警觉。放眼望去,白茫茫的落雪中,一队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流民,正向着村口艰难跋涉。   积雪过膝。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流民心知,只有走进去才有活路。   走到双阙周围的青石地面,已无多少积雪。只结了层薄冰。流民一脚踩下,薄冰尽数碎去。一字排开的流民,很快就踩出一条碎冰小道,走进了楼桑。   从这队流民身上收回目光,吕、魏二刺奸冲身旁的白毦卫低语数句。精卒这便向村内奔去。   沿途有精卒指路。一行人很快便抵达了楼桑客舍。精舍已住满,用来吃饭的大堂,移除案几和席垫,让流民们打起通铺。此时也睡了不少人。新来流民霸道异常。不等脱鞋入堂,先来流民便纷纷避到角落。留下了中间最宽敞的位置。   等新来流民围坐一圈,先来流民这才纷纷上前,挤满了大堂。   “如何?”圈中响起一声嘶哑的问话。   “巨富。”答话者也在圈中。   “何时动手?”又有人问。   “今夜子时。”说话的是哑声汉子。   “谁人放火,谁人厮杀,谁人抢掠?”第四人问道。   “老规矩,探筹(抽签)。”   正说着,忽听堂外一声吆喝:“新来之人速去汤池,沐浴更衣再取吃食!”   “喏!”圈中人齐声应和。   悄悄松开绳带,将悬在背后的麻布包裹递与附近人群,圈中人这便脱下蓑衣,摘下斗笠,赤足轻身,走出堂外。   等圈中人离去,彼此遮掩,藏好包裹的先来流民,纷纷交头接耳,脸上似有喜色。   刘备宅。   听完两位刺奸的述说,母亲的惊讶全在脸上。   刘备也将信将疑:“你们是说,先前来的流民和这波流寇是一伙?”   “正是。”魏袭抱拳答道:“回禀少主,此招名曰:‘吊狗尾’。以流民为饵,令主家放松警惕。强人混在流民群中,使一队放火烧仓,一队呼喝厮杀,一队抢掠主家。流民多卷入奔逃,暗中纵火,劫掠,阴刺,与强人狼狈为奸,多行不义之事。”   刘备理解了:“所以,流民也是恶人。”   “正是。”另一边的吕冲,沉声答道。   见刘备似举棋不定,两刺奸对视一眼,仍由魏袭说道:“少主可曾在意,这队流民中并无妇孺。”   刘备前几日曾与母亲一起施粥,确实未见到妇孺。   见刘备轻轻点头,魏袭又说道:“这一路,夺人口粮,食人童子,奸人妻女,无恶不作。良人都已死绝。剩下的皆穷凶极恶之徒。少主可知他们为何徘徊在外,不返故土?盖因早已习惯刀头舔血,杀人取食的活法。他们的双手,已握不了锄头。”   “何以证明?”母亲犹不能相信。   “夫人且看。”魏袭往身后一招手。   便有一人轻舒猿臂,从屋檐翻下,口呼少主。   来人是个善飞檐走壁的侠客。跪地行礼后,从背后取出个包裹,交给魏袭。正是流寇来时所携。   魏袭将包裹层层展开。刘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杀。”   “喏!”魏吕二人齐声应道。   包裹内深藏利刃,刘备心有准备。可当他看见数支染血笄簪、玉镯,还有一件床笫禁忌之物时,不禁怒从心起!这些流寇不仅要杀人,还要作乐!   那一枚枚造型精美的笄簪、玉镯,何其珍贵。想必它们的主人已惨遭毒手。死前还饱受凌辱!   一想到这些黑手要伸向自己的母亲。刘备胸中恶虎破闸而出!   便要噬人了!   施粥只一碗。   古往今来,皆如此。吃饱了饭的流民,恐生事端。半死不活的吊着,才能确保安全。   这些从贼的流民却不同。   米粥只吃半碗,将另外半碗匀给后来的流寇。流寇饱食后,和衣而卧。等到子夜时分,这便猛然睁开双眼。   村中最大的豪强,必定住着最大的宅院。根本不用去打探。天天施粥的夫人,便是此地最大的富户。流寇没有走正门,而是上了客舍二楼,从后窗跃下。然后寻角门出院落,来到街巷。   “小心!”刚探出巷口,贼酋便猛地退回。   “有火光。”隐身暗处的流寇们,也发现了端倪。整个楼桑村,竟亮如白昼!   “又该如何。”身后有人问道。   “让‘饵众’先出。”贼酋有了计较。所谓饵众,便是指饵兵。《孙子》有言:“饵兵勿食,归师勿遏。”意为:诱敌之小部队。   “嗯!”这便有人学狸猫叫。很快,流民们便三三两两的走出客舍。见灯光如昼,纷纷有些退缩。却禁不住互相撺掇,这便蜂拥而出。街巷虽亮,却空无一人。   流民已盘桓多日,从未出半点问题。想必家兵部曲多有麻痹。又是深夜,人困马乏。村民皆熟睡,故而街巷无人。   类似状况,他们太熟悉。在街道上久行无事,流民渐渐胆肥。三五成群,脱离大队,结伴向附近人家摸去。   七层楼阁,刘备和女道并立。刘备个矮,还谈不上并肩。好在登高望远。村中一切尽收眼底。   眼看着几个流民,搭成人梯,送一人翻入三叔家宅院。刘备不禁长出了口气。   女道侧目言道:“可是心灰泄气?”   “不是。”刘备摇了摇头:“是长出了一口气。先前生怕伤及无辜。现在却不怕了。”   “原来如此。”女道喃喃道:“这世道,又有谁能言及无辜?”   刘备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在高处俯瞰,村中情势尽收眼底。大群的流民化整为零,沿着纵横的街巷,分化成小股。搭人梯翻墙入院,不多时便打开这家院门,再放同伙进入院内。伺机放火。   而混在人群中的最大一股流寇,正火速向刘备家扑来。 第072章 血染清溪   刘备家墙桓深厚,墙上还架有廊道角楼。一时无法翻越。流寇中有人掷出飞钩,沿绳索蹬墙而上,翻入院中。   不多久,侧门便被贼人从院内开启。   流寇鱼贯而入。最后一人伸头院外,左右看过,见一切如常,便重新掩门,销上关牡(门栓)。   如此一来,即便事若不成,流寇也有足够时间转圜。比如挟持家主,令家兵部曲不敢妄动等等。   见流寇直扑中庭,刘备直摇头叹气:“长驱直入,焉知无诈?”   “久则疲,疲则失。”女道轻声说道:“杀人夺食的事情做多了,也就不知道害怕了。”   眼看流寇穿过新夯筑的中门,杀奔中庭。刘备这便举起手中的错银青铜提灯。   举灯为号。   伏兵尽出!   骑座在两侧院墙上的廊道内,一时箭发如雨!   流寇纷纷中箭,惨叫毙命!   楼桑部曲虽是第一次杀贼,却分毫不乱。拉弓、射箭、再取箭。正如平日所练。   与此时同。原本一片死寂的楼桑村落,杀声四起。   潜入院中的流民,纷纷惨死于望楼射下的利箭。咬牙冲到近前,却见望楼无梯!弓手上下皆用软梯,战时收起,塔下贼寇无从攀爬。躲无可躲。   又想冲进邑民主楼。发现门窗紧闭,皆是钉铁坚木!   疯狂砸门,又露出后背。   一箭射死!   家家户户,院中望楼皆埋伏弓手。乱箭如蝗。流民惨死一地。   血染清溪。   侥幸逃离,又遇白毦精卒。   一身搪瓷札甲,面如厉鬼。一手持刀,一手持钩镶。   钩镶是当下常见的钩、盾组合兵器。兼具防、钩、推三种功用,一般搭配环首刀使用。钩镶上下有钩,中部置一面后有把手的小盾。钩尖稍向后弯,上钩顶端锐尖,下钩末端为小球,两钩中间连接盾后的把手,即镶鼻。盾为圆角方形搪瓷铁板,用圆钉钉于钩架。盾上部有一刺,中部铭有‘楼桑’二字。   镶用以推挡和击刺,主起盾的作用。钩则用以钩束对方兵刃,以利己方兵刃击出。   战时,用钩镶先将敌方长兵器钩住,再用环首刀挥敌面门。   对付这群流民贼寇,实在是够了。   顺阳卫出身的白毦精卒,先已扑出。手起刀落,砍翻数人。宗人附民出身的武卒受此一激,举刀冲上。连斩数人后,胆怯全无。   “结阵!”魏袭一声吼。附近武卒顶盾推开群敌,迅速排成直列。   钩镶在前,钢刀拖后。   迈步挥刀。一步一杀。   被挤在巷中的流寇层层倒毙,血溅一地。   乱箭之下,流寇怆惶逃窜。逢巷就钻,遇街便躲。避开大道也是对的。只可惜人生地不熟。钻进了许多断头死巷。被尾随而来的白耳精卒逐一砍翻。   最后被堵在了夜市主街。   魏袭一队在东,吕冲一队在西。层层劈砍,终是合围。   饶命声此起彼伏。   杀到兴起的精卒充耳不闻。人群密集,劈砍已然无用。便用手中钩镶顶住敌人,一刀刺入。   当胸扎入,肝胆俱裂又从后背穿出。再入后人胸腹。   连穿数人。猛然抽刀,不等血喷,又刺一刀。   利刃破体声,响成一片。流寇身中数刀,站立而亡。   “散!”魏吕二人异口同声。   死死抵住群寇的精卒纷纷撤步。失去支撑的流寇尸身,硬挺挺的扑倒在地。仿佛层层撕开的菜叶,露出里层的祸心。   “挺!”   精卒再次冲上,合围群寇后,举刀便刺。   饶是灯光如昼。一夜厮杀,还是将楼桑染上了一层绯雾。   居高俯瞰,女道心中正泛起惊涛骇浪。楼桑的院落墙桓,高阁望楼,她也知是为御敌而建。可当战争真实上演,又是另一番景象。实在太血腥。一边倒的杀戮场面根本不忍直视。   叮叮当当,刀剑相交。精卒这才发觉,已跟对面战友刀刃相撞。围在圈中的最后几个贼寇,皆被乱刀刺穿。气绝多时。   收刀退后。任由尸体扑落。正待转身的吕冲,忽然回头。   只见一人蜷缩在尸堆之下,低声哭泣。   以刀挑颌,却是个未及冠的俊秀少年。正是先前失手打翻粥碗之人。   吕冲正犹豫。魏袭背后一刀,直贯胸腔。反手将俊秀少年生生挑起,又挥刀掷出,洒一地血箭。   少年飞撞街边,脏器尽出,双目圆睁而亡。   魏袭这便收刀:“我主说,杀!”   一语惊醒提刀客。吕冲目光如炬,随魏袭杀奔过去。   刘备宅中。   先前那个翻墙贼,正故技重施,爬向母亲居住的二楼。忽闻一声劲弦。胸口一痛,人已横着飞出。以头触地,脑浆迸裂而亡。   杀他的自然是黄忠!   “停!”黄忠一声令下,箭雨骤停。   满院尸横,再无活物。   头上响起刘备语:“细细查验,切莫走了贼酋。”   “喏!”居于中庭门楼上的黄忠,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院中尸堆猛然拱起。一人披头散发,手提二尸,发疯般向前院冲去。箭雨再发。皆被手中同伴尸身挡下。   眼看敌酋已过中门。黄忠反身扑出,脚踩雉堞(垛墙)腾空而起。   “哪里逃!”   一声虎吼宛如晴空霹雳。   敌酋肝胆俱裂。使出死力,将手中二尸掷向头顶!   呛——   刀光如练。   一人二尸,皆成两段。   两眼一花,下身骤轻。   眼睁睁的看着双腿风驰而去,撞上门板弹回。视线才重重坠地!   低头环顾,只剩半截身!   咳、咳、咳——   热血上涌,敌酋上下血喷,直到痛毙。   黄忠人借刀势,稳稳落地。   俯瞰这一切的女道,双眸亮如星辰,转向刘备:“可是万人敌。”   仍未从黄忠那记凌空一刀斩中回过神来的刘备,龇牙一笑:“正是万人敌。”   见天已发白,女道最后说道:“听闻你与士异交好?”   “然也。”刘备不知她何来此问。   “能否请她到楼上一叙。”   “可以。”刘备笑着摆手,走下楼去。   二楼门窗紧闭。母亲身侧还有公孙剑绝守护,安然无恙。隔门相问,公孙氏言,母亲已睡下,又问刘备如何。答曰,一切都好。   厮杀场面,母亲不见也好。话说,女道买英,全程目睹,全无畏惧。是不是有些非常人也。   为何要见士异。   刘备没想明白。   算了,女刺客的朋友,人品应该不会太差。 第073章 死无对证   血战一夜,仍有残余。   那些刘备没顾得上的宗亲好友,纷纷传来消息。族亲无事,部曲无伤,精卒无损。一夜未见的黄叙,一手持弩,一手持匕,押着一人,远远的向刘备家走来。   路上部曲武卒,纷纷高声打趣。黄叙两眼一横,充耳不闻。   刘备吁了口气,看样子是见过血了。奔牛儿这才几岁?不出意外,又是万人敌。黄汉升后继有人。   等到了院前,刘备这才看清,黄叙押解之人,正是先前他曾亲手施粥的流民。   见刘备被一众猛将精卒簇拥着,立在门前。知其是正主。流民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凄声哀嚎。断断续续的说起自家的悲惨往事。   面色平静的听他说完,刘备轻轻开口:“杀。”   不等魏吕二人提刀上前,站在他身后的黄叙挥刀一抹,断了咽喉。   噗——   血喷一地。   流民双目圆睁,犹不敢相信。刘备小小年纪,竟如此铁石心肠!   见黄叙面不改色的抹去残血,收刀入鞘。站在刘备身前的黄忠,甚是欣慰。   清点后,精卒来报说,枭首千余。   其中不乏官府重赏缉拿的巨贼大盗!   刘备唤来苏伯,赶制木匣。将千余首级硝制后入匣,与那些从尸体上搜上来的苦主的随身物,一并送往县里。自有苦主家人前去指认。   已经返家的卢植,隔日又到楼桑。路上雪厚,车辆无法通行。听说穿木屐行了二十余里。   见到刘备,劈头就问:“可留活口。”   刘备摇头:“未留。”   卢植长出一口气:“死无对证。”   “人死灯灭,无证可对。”刘备又道。   “好,好,好。”卢植连说三声:“我见你宅心仁厚,行事颇多古风。生怕你首鼠两端,做妇人之仁。今日得见,为师甚为欣慰。须知,你乃汉室宗亲。天下皆可言反,唯你不可言。天下皆可避让,唯你不可让。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然,天下先是你家之天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短短数字,你可知其中有多少血腥险恶,惨绝人寰?江山社稷,若被人以鹿相逐之。天下万民岂不都成了飞禽走兽,被胡乱杀之果腹?”   这段诛心之言,是说给君王听的。   刘备完全理解。   “杀了多少?”恩师又问。   “一千有余。”   “我且去一试,看能不能令你得偿所愿。”卢植又交待了些关窍,这便只身返回。   目送瘦高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刘备遥遥一拜。   何为师?   传道、授业、解惑。   千余人的无头尸,分成数十个尸堆。塞满稻草后,一把火烧干净。挫骨扬灰,撒入稻田。   涿县县治(县衙)。   千余个黑漆木匣堆满市口。县中小吏战战兢兢排列成行,计九层。供苦主指认。匣中首级,事先皆交由顺阳卫中善殓尸者,细细打理过。栩栩如生。又恰逢天寒地冻,久置不腐。市口立刻被闻讯赶来的民众,层层围住。   不出三日,便有县中大族前来指认。临近诸县因为路远,稍晚赶来。   种种恶行,天人共怒,罄竹难书。   有名有姓的巨贼恶匪,两百七十有余。剩下的虽无名无姓,却皆以从寇(从犯)论处。   楼桑武卒,一战扬名。   传言四起,神乎其神。说,武卒青面獠牙,貌似厉鬼。浑身黢黑,唯有耳白。名曰:白毦精卒。还说,武卒中有飞天遁地,撒豆成兵之异人。楼桑少君更是能移天缩地,驱六丁六甲,诸如此类。   名士一笑了之。民间却以讹传讹,殃及北地。   各户洗净肉沫血迹。再由冷风吹走腥气。楼桑又变成了重楼叠嶂的富庶之地。   刘备先后收到崔烈、崔寔、刘陶等名士鸿儒的手书,颇多溢美之词,也说了许多本不该说的禁忌之言。刘备一一牢记。   经流寇一役,刘备觉得有必要把村中厕所全部通上,下水管。   竹子的质地还是有些偏软。自家用还好,若铺在街巷之下,人来车往,经不起碾压。   问过耿雍。耿雍笑道,何不用陶管。   什么?   刘备一愣。   耿雍说,排水陶管,周时便有。距今已有千年。   这便找来苏伯,将村中的下水管网,详细绘出。清水注入,污水排出,各行其道,皆有粗大陶管。为了便于冲洗,刘备准备在靠近港口的清溪上游,建一座巨型水塔。以‘天车’送水,足供楼桑所需。   天车便是水车。外形酷似车轮。车高五到十丈不等,由一根长两丈五,口径两尺五的车轴支撑二十四根木辐条,呈放射状向四周展开。每根辐条的顶端都带有一刮板和一水斗。刮板刮水,水斗盛水。   河水冲来,借水势转动辐条,水斗一个个装满河水,被逐级提升上去。临顶,水斗又自然倾斜,将水注入水塔,经渡槽和陶管,流入百姓家中。   刘备设计的天车,可提水达十丈之高。   其实,水车多用于灌溉坡田。大水车可灌溉农田六、七百亩。小的也可灌溉一、二百亩。   楼桑地势平缓,少有坡田,且灌溉已有龙骨翻车,天车无用,故而未造。如今要修储水高池,这便提上日程。   问题也随之而来。   如何才能建一座足够全村用度的大水池?且还要建在地面之上。否则水压不够,无法冲厕。   坚木圈建,是一个选择。然而水压巨大,恐难持久。砖砌、石凿又要顾及防渗。想来想去,苦无办法。   给耿雍看过。暗忖片刻后,这便说道:何不用圆窑?   什么?   刘备又是一愣。   圆窑,火膛与窑室合为一个圆形空间,故而得名。约莫出现于西周晚期,一直沿用至今。是北地流行的陶瓷窑炉形制。由窑门、火膛、窑室、烟囱等部分组成,多在生土层掏挖修制,或以坯、砖砌筑而成。特点是容易控制升温和降温速度,保湿性较好,适用于焙烧胎体厚重、高温下釉黏度较大的瓷器。但由于升温、降温都比较慢,烧成时间相对较长,且窑内温度前后、上下分布不够均匀,所以容易出次品。   耿雍说,只需建一个足够大的泥胚,再建一座足够大的圆窑,点火烧制。将泥胚烧成陶瓷,不就能盛水了吗。   刘备茅塞顿开。   耿雍说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先用泥胚造一个足够大的水碗,然后再建一座足够大的窑,把这口巨碗烧成瓷器,用来盛水。不就行了吗。   或可一试。 第074章 楼桑重器   用来给整个楼桑冲厕的盛水器,无需刘备想的那么大。   因有天车不断往内注水,只需能满足同一时间如厕的人,能有水冲便可。毕竟,乡民们也不是整日都坐在马桶上。一个五口之家,一日不过如厕数次。   盛水的器型,耿雍思前想后,最终选择了三足鬲。   鬲(lì),为古代煮饭用的炊器。其形状一般为侈口(口沿外倾),有三或四个中空的足,便于炊煮加热。之所以选择三足鬲,正是考虑盛水器泥胚过厚,不易烧透。掏空腹腔,留存三足后,盛水器腹下部分也足能烧热。   这座巨型三足鬲的泥胚,高三丈三、腹径三丈,重达千钧。   为了烧制世间最大之青瓷,来自老鸦渡的耿氏良匠专门建造了一座巨型圆窑,也称最大。采用祖传烧瓷技艺,历时三月,施釉十数遍,耗陶泥千余钧,薪柴更是不计其数,水排鼓风,昼夜加热,经千余度高温烧制而成。   破窑之日,人山人海。   只见,世间第一三足青瓷巨鬲,鬲身布满祥云,穿插夔龙纹饰,底座饰以水纹,寓意财源广进,三足瓷釉自然流向地面,宛如碧海倾波,气象万千。   刘备近前一观,只见用来充作基座的陶泥,竟也烧成了硬瓷。使得整座三足鬲与地面连成一体,稳固异常。   盛水试之,果然坚固。   连基座,三足鬲高四丈有余。盛满水足够全村用度。   刘备大喜。   之所以是鬲,不是鼎。乃因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铸的。如此,楼桑八景之‘三足擎波’,宣告完成。   巨鬲都能烧铸,何况排水陶管。   还不手到擒来。   揭砖破土,沿画好的路径,铺设水管。再连入各家厕所,活水自来。   客舍、酒肆、汤池、茶馆,崭新的公厕,让如厕也成为一种雅致的享受。厕内还有专人焚香递巾,服务不要太周到。   县中许多名流甚至车行十里,来楼桑如厕。就可见一斑。   建宁四年正月初三,灵帝刘宏行元服(成年礼),大赦天下。唯独党人不赦。   士异年后复归。   暂且交给宗人打理的茶馆,终于找回了原主人。刘备这便派人来请,与自家七楼的女道,见一面。   两人似很投机。至于说些什么,五楼书房里的刘备又怎能知晓。送士异出门时,倒是听她说起,女道托她去南方接些家人。   去交州接回家人?   嗯……有意思。   老族长最近所有的心思都在‘三足擎波鬲’上。如此重器,岂能整日曝露在外?暴晒极冻,吹风淋雨,若是碰上冰雹岂不呜呼哀哉。不可。万万不可。   于是找来苏伯,要在三足鬲外加盖一座遮风挡雨的屋舍。   这倒不难。刘备没有参与。   这日,师弟陈奔令崔霸上门投帖。说,想请刘备到草庐小叙。   陈奔乃清河国甘陵人氏。说是崔钧的远亲。客居村中日久,和刘备一起拜入卢植门下。陈奔年长,可刘备拜师早,于是口称刘备师兄。   对于陈奔,刘备印象寥寥。   然而对于护卫陈奔的崔霸,刘备却印象深刻。   陈奔的院落靠近街市,那日被不少流寇盯上。闯入者皆死于崔霸手中双钩镰枪下。若不是身背守护之责,这便要追身出去,大杀四方。虽比不了黄忠,却能胜魏、吕两位刺奸。   刘备登门拜访,开门的便是崔霸。   壮士甚有礼节。抱拳行礼,口称少君。刘备回礼,便与他一前一后,入堂中说话。   陈奔已恭候多时。   宾主落座。崔霸焚香一支,跪于侧席,为两人添茶加水。   陈奔长拜不起,口称惭愧。   刘备急忙伸手搀扶,问这是何故。   陈奔含泪道出苦衷。原来,他不叫陈奔,而叫陈逸。乃前太傅陈蕃之子。   刘备如雷贯耳。便是与大将军窦武合谋铲除宦官,却兵败身死,引发第二次党锢之祸的太傅陈蕃。   建宁元年,陈蕃与大将军窦武共同谋划翦除宦官,事败逮捕,被宦官杀害于狱中。他的朋友,陈留人朱震时为铚县令,听到消息,弃官哭祭,收葬陈蕃尸体,又把他的儿子陈逸秘密藏匿甘陵境内。但事情被宦官发觉,朱震全家被捕,男女老幼都被佩刑具。朱震虽遭严刑拷打,却誓死不肯吐露真情,陈逸因此得以逃命。   没想到辗转被崔钧藏进了楼桑。   崔霸家族也不是安平崔氏,而是清河崔氏。祖上世代公卿,自幼身强体健,颇有怪力。学文不成所以练武。盖因如此,虽是长子,却不受族中长者待见。父亲崔密与铚县令朱震交好。受朱震临终重托,便令长子崔霸一路保护陈逸,避入楼桑。   恰逢灵帝大赦天下,陈逸这才敢以真名示人。   原来是这样。   关于党锢之祸,刘备多少也是知道的。类似的权利斗争,从汉初一直延续到汉末。皇帝借助宦官,剪除外戚。外戚又笼络士人,铲除宦官。如此反复,暗杀和反杀就是整个大汉朝的宫斗史。   孰对孰错,刘备不想评论。站在家天下的汉室宗亲的角度来说,这不过是帝王的平衡之术。谁家做大,便打压谁家。谁家势弱,便扶植谁家。如此左右平衡,才能令社稷不倒。   陈逸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将自己的身世向刘备和盘托出。未必没有拉拢示好之意。日常他也能觉察到,刘备族人并不与他交心。便是与他同堂上课的刘备族中兄弟,平日也颇多猜忌。想着还要在此久居,陈逸这才迫不及待,选择此时与刘备交底。   太傅陈蕃,世之名臣。与窦武、刘淑合称“三君”。即便被害,也声名不坠。依陈逸所想,即便是冲着太傅之子的名头,刘备也定会护他周全。   想法没错。   可刘备在意的,却是他身边的崔霸。   听说那晚有几名不长眼的流寇,被他用双钩镰枪迎头拍碎。以至于枭首时都下不了刀。刘备就知他是一力降十会的猛将。只是为何没能青史留名?   这便盛情邀请陈逸和崔霸到家中做客。   陈逸推迟不去,逼急只说刘备能否给他奴仆婢女数人。   陈逸世家公子。从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惯了。如今突遭变故,身边只有崔霸一人,生活诸多不便。以前还能坚忍苦熬。如今朝廷大赦天下,再无人追捕。这便动了心思。   奴仆,刘备家确实没有。他也曾听说县中常有售卖,这便满口应承下来。 第075章 一钱太守   此时的奴仆,有官奴和私奴两种。   官奴的来源,主要为罪人和俘虏。私奴多因苛捐杂税沦为奴隶。官府租税压迫、商人高利盘剥,贫困无所依,只好卖儿卖女,或自卖为奴。   赘子、赘妻,是自卖为奴的常见形式。除此之外,略卖(劫掠贩卖)也是私奴的一个重要来源。   为区别奴隶和良民,奴隶要髡钳(剃发,用铁圈束颈),穿赭衣(赤褐色衣服)。奴隶和牛马一样,可放在栏中,在市场上公开售卖。一般情况下,奴隶世代为奴。奴隶的子女,所谓奴产子,亦是奴隶。   汉律对奴隶亦有保护。诸如私杀奴隶、淫官奴婢皆有罪。   奴隶获得自由有三种方式:皇帝诏令赦免。家主自行放免。奴隶自赎。   重获自由的奴隶,和齐民一样可以作官,也可封侯成为贵族。奴隶不仅受汉律保护,且还有翻身之日,是当下最大的特点。   刘备在涿县马市,就曾见过与牛马一同关押在牢中的奴隶。这些被略卖为奴的,都是来自北疆的乌桓、匈奴、鲜卑等异族。   蓄奴这种事,刘备懒得去做。毕竟有一缕后世之魂。便手书一封,只说要买些家奴婢女,让辽东田氏商肆的主事,代为操办。唯一要求,须出身清白。   只是他心中如何做想,别人又岂能知道?楼桑少君亲书一封,托田氏蓄奴,岂是小事?主事不敢怠慢,立刻六百里传书辽东田氏家主,田韶。且听家主定夺。   背后种种,刘备也不知晓。   事情往往就是走着走着,便走了样。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便有一辆马车驶入村中,直奔校馆而去。   刘备晚上受业,白天并不在馆中。等恩师使人来唤,这才急急忙赶往校馆。   后院精舍。   来客正在堂内与恩师说话。刘备长揖行礼,脱鞋入室。走到恩师侧后的麻垫,跪坐下来。   恩师遂向刘备介绍。对面的长须老者,名叫刘宠,字祖荣,东莱牟平人。当世名臣,汉室宗亲。为西汉齐悼惠王刘肥之孙牟平侯刘渫之后。跪坐在身侧,目光炯炯,颇有风采的短须青年,正是其侄刘繇(yáo),字正礼。   刘宠年轻时,举孝廉,任东平陵县令,有仁政。之后连续担任豫章、会稽太守。后升职入京,山阴县有五位须眉皓白的老者,特意从乡下远来送行,每人带铜钱百文赠送与他。刘宠不肯接受,只是从铜钱中挑选一枚最大的收下。因此获得“一钱太守”之美名。   建宁二年六月,升任太尉。十一月,又因日食被免,遂归乡里。   刘宠前后连任郡太守,多次任卿相要官。清廉朴素,家无余财。   这些,都是后来从崔钧那里得知的。   眼下刘备最想知道的是,他们为何要远赴楼桑,还指名要见我?   “真吾家麒麟子也!”将刘备打量一番,刘宠抚须笑道。   原来如此。   刘宠也是汉室宗亲。听闻刘备诸事,这便前来一探。和卢植、崔寔等人心思一样,便是要亲眼看看刘备其人。是不是汉室麒麟子!   刘备没进来前,刘宠已从恩师卢植口中,听说了许多事。又见刘备人如其名,这才口出溢美之词。   讲究君权神授,天人感应的汉代,因日食、地震等天灾罢官,是很正当的理由。位列三公却惹来天怒人怨,自然要罢官。毕竟久历官场,同僚下属还是有的。即便不在其位,对朝政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年初,恩师卢植说,要去试一试,看能不能令刘备得偿所愿。所谓‘得偿所愿’,自然是指‘早晚必复爵’。   客套数句之后,刘宠说到了重点:“年前我托书朝上故交,为你谋复爵一事。不久前,洛阳有信来。说,天使(使者)不日便到。想必复爵在望。”   恩师卢植所托之人,是他?   心有疑虑,刘备却不曾失礼。这便谢过。   “何不走仕途?”刘宠又问。   刘备答道:“复爵乃宗族大事。至于封侯还是拜官,殊途同归,并无异同。”   “殊途同归。”刘宠自顾自的重复一遍。一直在叔父身后屏气凝神,岿然不动的刘繇,此时却冷不丁的看了刘备一眼。   “没错。天下事,皆都殊途而同归。”刘宠领悟到的,显然比刘备更深刻。   恩师卢植难得开口:“楼桑虽小,却大有乾坤。兄可盘桓数日,必有惊喜。”   “如此,也好。”刘宠点头一笑。   校馆占地广阔。分前后两院。前院居中是学堂,两侧为学生宿馆(宿舍)。后院广植花木,又筑假山池塘,亭台楼榭。围以重楼精舍,房间颇多。刘备本是为恩师一家预备。不料恩师只身前来,未携家眷。   房舍多空置。刘备命宗人打扫出左厢客舍,供刘宠父子暂住。   刘宠远涉而来,年老体衰。坐不多久便生倦意。卢植这便遣刘备离去,将刘宠父子送入客舍。   不等刘备走远,又把他唤回。从袖中取出钱袋,让刘备去买些酒菜。   深知恩师脾气,刘备不敢多言。这便老实接过,去街市沽酒买菜,置备筵席。   出院碰上返回的公孙瓒一干人等。左右多是他的亲族朋友。毕竟是贵族公子。父亲怕他在外受苦,便派遣族中子弟,前来陪读。见到刘备,公孙瓒表情似有些僵硬。见刘备嬉笑如常,这才化去心结,与他重归于好。   数年前的买马童子,如今已成为楼桑少君,天下知名。而他公孙瓒,还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公孙,瓒。   身份的转变,是公孙瓒心结难解的病根。   听刘备口呼兄长,公孙瓒大为感动。心中自惭,对刘备更胜从前。   说起市中美食,公孙瓒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这便领着刘备穿街过巷,逐一买来。身后跟班,人手一包,浩浩荡荡的杀回校馆。   不多久,一场丰盛的筵席,便被二人联手摆满后堂。   公孙瓒和刘备,是卢植门下两个最优秀的弟子。公孙瓒机智善辩,勇猛尚武。深得恩师卢植喜欢。刘备更不用说。乃未来之帝星!   待恩师陪洗漱一新的刘宠父子返回,刘备和公孙瓒正拱手立于廊下。   见二人皆是年轻才俊,刘宠大加赞叹。为恩师挣回不少脸面。   宾主落座。好酒美食,推杯换盏。刘备二人执弟子礼,跪立在侧悉心服侍。恩师与刘宠引经据典,高谈阔论,气氛热烈。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多久,父子二人便被恩师放倒。   开玩笑,恩师虽不喜做辞赋,却能饮酒一石。   活脱脱的大酒豪。   刘宠父子岂是对手。   这便撤筵,又令刘备二人将刘宠父子扶入客舍酣睡不提。   忙活了大半天,刘备和公孙瓒出门前,相视一笑。   眼中皆露出一抹轻松。 第076章 洛阳来使   返回家中,公孙氏言有客到。   说着,还指了指头顶。刘备心领神会。这便一路爬到顶楼。果然,换了身正常装束的女刺客,正与女道对面而坐。吃着美味可口的果仙冻。   七楼还是有些高,连续攀爬颇费力气。不如装一部升梯?   嗯,技术完全没有问题。   不曾想,女刺客此来,也是为洛阳使者。   “小弟可知,数月来,朝廷因你而不得安生。”   “弟未知也。”刘备跪坐到两人身侧。   “先有廷尉崔烈,后有御史刘陶,你师卢植也托人说项。前前后后,林林总总,半个朝堂都被惊动。”女刺客叹了口气:“哦,还有家翁,也让朝中密友为你进言。你,切莫介怀。”   “无妨。”刘备没想到,背后势力如此庞杂。不仅朝堂,连禁中宦官也有人替他说项。   “如此,事情却复杂了。”说话的是女道:“此三方,哪一方进言,事都能成。然,三方皆去进言,此事难成。”   女道说的很有道理。   一个亭侯,本在皇帝眼中,实在是小之又小。给了也就给了。如今却有各色人等,连番前来讨要。皇帝反倒不想给了。平日里斗来斗去,彼此针锋相对,都看对方不顺眼的宦官和大臣,今却同为一件事而来。奇不奇怪?反常则妖,皇帝自会谨慎。   女刺客也想到了:“人多嘴杂,反倒不美。”   刘备吁了口气:“早晚必复爵。或早或晚,不急一时。”   “你能看开便好。”女刺客安慰道。   刘备家居于村中东南。登高望远,楼桑村尽收眼底。尤其是那条沿西北通往东南的清溪,正被十字长梁飞架。桥梁上楼阁群起,蔚为壮观。   “这便是顺阳卫之居所?”女刺客指着桥楼问道。   “正是。”刘备指着一座建造中的桥楼,解释道:“以十字梁中央为轴,起五座高楼。前后为门楼、左右为附楼。中央为主楼。门楼多被改成商肆,所以沿清溪两岸,会有两道热闹的街市。”   女刺客点了点头:“官道有东、南、西,三个入口。清溪又有西北、东南二出口。如此一来,楼桑共有五个缺口。此五缺,乃是楼桑命门。小弟需小心提防。”   女刺客是在提醒刘备,应建‘邑门’以自守。   如今只设门阙,而无门楼,车马行人往来自由,太过危险。   刘备指着扼守在清溪上游的港口,以及下游最后一座桥楼连接着的桥头堡说道:“姐姐且放心,我已有准备。”   水面无虞,然而路上呢?   刘备笑着眨眼,只说容小弟先卖个关子。   楼桑本是个聚落。却被女刺客称为‘邑’。   所谓‘邑’,商、周时代‘野以邑名’,乡野民居按邻里编户,围垣设门,构成邑。《周礼·地官》有‘九夫为井,四井为邑’的记载,邑的建制,乃以井田为基础。《汉书·食货志》上说,春天时,耕者皆到田间去,田中有庐,春夏可居。秋后农事歇闲,‘冬则毕入干邑’,归于邑中居住。邑中房屋有高墙环绕,早晚邑门紧闭,还有乡勇放哨站岗。   邑,低于县的一级。类似于后世的‘镇’一级。乡和镇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镇的建制偏向城市。乡则偏向农村。才有乡村、城镇之分。   乡和镇,并非规模大小,而是偏向于繁华程度。所谓繁华,就是指:人口聚集、商业发达、文化昌盛,百业兴旺等等。   从繁华程度上说,楼桑邨(村)已经是‘楼桑邑’了。   车行一日,不过七十里。   从洛阳到涿县的千余里路。没有月余,无法抵达。慢慢等着便是。   洛阳来使的消息,刘备没有外传。只告诉了母亲、族亲和老族长数人。别人还好,倒是老族长整日过的提心吊胆,生怕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或是洪水阻断,或是路遇山贼,总担心使者未能平安抵达。   刘备劝了也是无用。   想着刘氏宗人,自祖上失爵,千辛万苦才失而复得。其中艰险,又是一两句话能够道尽?   开春后,工匠和青壮就开始了桥楼的建造。趁着清溪坚冰未融,直接将脚手架搭在了冰面。如此事倍功半,进展很快。待河面解冻,全部的桥梁框架均已完工。只需在十字桥梁上,起一座座高楼,顺阳卫便能搬入新居。   家具物什早已造好。吃穿用度也准备齐全。   建好一座桥楼,便会有一家欢天喜地,金鼓齐鸣,笙竽备举,热热闹闹的搬入新家。《诗经·小雅·伐木》:“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意思是说,鸟儿飞离深谷,迁到高大的树木上去。后人用‘乔迁之喜’,来贺人迁入新居,或贺人官职升迁。   宗人结婚生子,附民携老扶幼,顺阳卫拖家带口,齐聚楼桑。年前,老族长编户造册,计一千六百四十六户,一万两千八百余口。   豪侠、名士、齐民、百工、部曲、武卒。人手充足,欣欣向荣。   附近乡民皆心向往之。   不知是否提前收到了刘备复爵的风声。通往涿县的十里官道,正被县中修复一新。   芒种刚过,宗人正忙于水田育秧。一支车队便浩浩荡荡的驶向了楼桑。   村口阙楼上,被老族长三天两头叮嘱一遍的部曲,立刻吹响了号角。侧耳聆听,正是二短一长!   轰——的一声,整个楼桑都闹翻了天。   宗人附民这便弹冠振衣,扶老携幼,走上街市。   等刘备收到消息,被母亲和公孙氏合力整理好衣服,走出家门。楼桑居民纷纷行礼。口呼少君。   不等走到市中,车队已驶入村口。   打头的骑士,玄甲鹖冠,背剑持戟。正是帝国虎贲!   见街市人山人海,独有刘备立于人前。第一辆安车内,忽传出一声低语。虎贲武骑这便勒住马步。   不等刘备上前,便有一人长冠宽袍,脚踩亲随小黄门,下了马车。   低头弓腰,碎步上前。在刘备面前三步,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口中高呼:“老奴封谞,拜见少君。”   围观人群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很快又复归沉默。   想起千金散尽只求一跪的孟佗,刘备不禁在心中叹气。   这一跪,定不便宜。 第077章 酎金补齐   这一跪,却跪的十分有礼。   刘备乃汉室宗亲,即便白身也是皇族血脉。作为侍奉皇帝左右的黄门宦官,他确是家奴身份。家奴拜见主子,正是合理合规。   “老大人快快请起。”刘备急忙上前搀扶。   “谢少君。”封谞借力起身,怕刘备年少,不懂诸多规矩,这便靠近他耳边细声说道:“老奴此来,乃为祖宗家事。不宜外扬。烦请少君入堂说话。”   “请。”刘备不疑有他。   “少君先请。”都说宦官目空一切,仗势欺人。今日一见,刘备方知他们因何能久立不倒。盖因,能屈能伸。即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又谨小慎微,守得了规矩。   入了中堂,关上中门。只剩刘备亲人,封谞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起刘备。   刘备平和以对。先前在外面的一切,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如今进了内室,眼前的封谞,才是皇帝身边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常侍。   “少君如此年轻,老奴甚是惊诧。”口中虽还称‘奴’,可语气已大为不同。   “老大人此来,可是为了夸我年幼。”刘备淡然一笑。   见刘备不卑不亢,颇有人主之风。封谞先是一愣,跟着抚掌大笑:“好,好,好。”   “既如此,老奴便直言以告。”说完轻抬双臂,任长袖垂落:“老奴袖中各有圣诏。左边封侯,右边复爵。敢问少君,要左还是要右。”   封侯,就是诏封亭侯。   复爵,就是复享亭侯。   两者虽都是亭侯,却大大不同。   新封的亭侯,与刘备的宗族谱系并无关联。若复爵陆城亭侯,刘备就是名副其实的中山王裔!   如此一来,陆城亭便是他的食邑。   “诸侯籍于食”的‘食’,便是指食邑!   前者形单影只。后者却是王族谱系。自然大大不同。   两种亭侯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大大不同。   刘备这便将目光投向右边:“右。”   “好!”封谞这便起身,立于正中。刘备走到下首,面对而跪。   深看刘备一眼,封谞这便将袖中诏书,徐徐展开。   朗声诵读道:   建宁四年三月初五,大汉皇帝诏曰:   “朕闻涿县刘备,故陆城亭侯刘贞之后,忠君恤民,泽润乡里,着复祖爵陆城亭侯。尔其勉之。”   这就完了?   “臣,刘备。叩谢天恩。”刘备拜谢。   待封谞将诏书徐徐卷起。刘备这便碎步上前,双手接过。   封谞旋即长出一口气:“少君爵位失而复得,可喜可贺。”   刘备将诏书收入袖中,请封谞重新落座:“圣上可还有话说。”   封谞笑眯眯的点头:“圣上自然有话要说。”   清了清嗓子,封谞细声说道:“圣上说,少君既已复爵,‘酎金’便要补齐。自前汉元朔二年,武帝时坐酎金失侯,到今建宁四年,共计两百八十三年。依‘酎金律’,封地每年、每千人需缴贡金四两。共计一千一百三十二两。圣上又说,少君有功于社稷,便去掉零头,只取千两足金即可。”   “……”刘备无语。坑,原来挖在这里。也难为我家皇帝陛下了。估计一定颇费脑力才想出这么个要钱的由头。再说,《酎金律》只见于前汉,今汉何来酎金?   《汉书·律历志》:“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   这不还是卖官鬻爵吗?   一千一百三十二两足金,可换百万钱!   然而刘备却说:“便宜。”   等西邸卖官时,灵帝明码标价:二千石郡守,售价二千万钱,四百石县令,售价四百万钱。四百石官俸,钱谷各半,月钱两千五,谷十五斛。大约是五千钱。一年俸禄便只有六万钱。   比照汉律‘户赋’之规定:封君食邑区内,每户每年二百钱,供封君列侯享用,不入国库。单此一项,以楼桑现有户数,刘备可收入三十二万钱!   更别说还有其他的苛、捐、杂、税!   后来一个县令都要卖出四百万钱的皇帝陛下,如今卖个世袭罔替的亭侯,开口却只有百万!   须知到那时,一个‘有其号,无封地’的关内侯,尚需五百万钱!   刚刚元服的灵帝陛下,开价真叫一个低!   此时的灵帝,尚且知道以‘补酎金’的名头,为卖官鬻爵遮个羞。这个理由,尚且说得过去。即便是刘备,也无从反驳。我朝律法皆沿袭前汉。无论此时有无执行,《酎金律》依然有效。正如那条‘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的汉律,虽当下多已不再执行,可律条仍在。   封谞还说,若是无金饼,也可折成铜钱。   难怪领一队马车前来。就是准备装铜钱返回的吧。   回头再想。之所以支开一干人等,甚至遣一个心腹黄门前来诏封,也是出于皇家的脸面吧。   商议好交钱时限,刘备便请封谞到客房歇息。封谞却没有住在刘备家,也没去亭舍县治。而是浩浩荡荡的住进了楼桑客舍,包下了一层精舍。   这是为何?   等站在七楼,看着赶来拜见的涿郡名流的车马一直排到村外,刘备这才醒悟。   能爬到中常侍这个位置的阉人,都非常人也。   三日后,当刘备将装着七十枚马蹄足金饼的钱箱,送到精舍。封谞大喜。因为,按照陛下抹去零头,作价千两计,刘备只需交付六十余金足可。然而,刘备却比照一千一百三十二两的价格,交足了两百八十三年!   换而言之,多出的一百三十二两,便是封谞此行的收获!   他焉能不喜。   真不愧是天家麒麟子!   又过二日,封谞辞行。临行前,将来时的安车,送与刘备。言,乃天子所赐。   赶来送行的州郡官吏、名流高士,地主豪强、升斗小民,无不侧目。   《后汉书·舆服志》有载:“公列侯安车,朱斑轮,倚鹿较,伏熊轼,皂盖。”意思是说,车轮涂以朱色,画立鹿于车前,车前横轼为伏熊之形。车箱两侧置有车屏,上连车盖。为使安车乘坐时更加舒适,又在车轮上绑以厚厚的蒲草,以减少路途颠簸,称‘安车蒲轮’。   安车最初多为皇室成员在重大场合所乘,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又因当朝奉行“以孝治天下”,对年事已高的国之重臣,为显隆礼,天子赐予臣子安车。   此后逐渐形成一种制度。朝廷赏赐之物中,多见‘安车’一项。且赏赐范围逐渐扩大。由诸侯王延及藩王,并由朝臣延及退隐老臣。对因病退隐的老臣,朝廷亦将其在任时所乘之车赏赐,以示嘉许。许多老臣都曾享此优待。   见群马嘶鸣,车身颇沉。刘备这才明白,沉甸甸的车队,也不全是为他预备。搜刮了这许多的民脂民膏,封谞着实不‘虚’此行。   不知这封谞,后来又如何? 第078章 陆城亭侯   送走封谞,请来老族长。将圣上诏书,取来一观。短短数句,却看的老族长痛哭流涕。   刘备曾说,早晚必复爵。   言犹在耳,爵位今已失而复得。正如封谞所算,自从武帝时坐酎金失侯,到今建宁四年,已共计两百又八十三年!刘氏一族终得偿所愿。   怎能不泣!   这便择祭日,告慰先祖。   宗祠内。   老族长居前,刘备的叔辈居次,然后是族中兄弟,宗人、附民。齐向站在列祖列宗牌位下的刘备行大礼,口呼:少主。   楼桑,就在陆城亭十里之内。   刘备的这个陆城亭侯,看似不小。实也不大。据《汉书·百官公卿表》记载,时有亭两万九千三百六十五个。天下郡国且百余,县邑出万。乡、亭、聚、里,皆有名号。   实在算不得什么。   列侯以县为封地,则称侯国。侯国置相一人,相当于县令或县长(以侯国大小为异),国相,不隶属于列侯,且由朝廷指派,但要为列侯征收租税。封地户数在千户以上的,置家丞、庶子各一人,乃是侯府官,不管理民政;不满千户的,只置庶子一人。另有乡侯、亭侯,所封之地各为一乡、一亭,这些封地辖于所在县,与乡、亭相等。   刘备虽不是县侯,楼桑却聚有千余户。或可设家丞、庶子。还有刺奸、贼捕,诸如此类。   这些以后再说。   刘备此时却要建一座非常重要的建筑。   旗亭。   又称市亭,也称市楼。乃集市内标志性的建筑。为市官的官舍。以其顶上高悬旌旗为标志,故而被称为旗亭。市官居在楼里,便于就近管理集市。由于集市规模日渐巨大,所以市楼多为高楼重阁。以便市官能随时居高临下,俯察市场。‘旗亭五重,俯察百隧’并‘悬鼓,击之以罢市’。   集市的市官称:‘市令’或‘市长’。   这座拔地而起的市楼,是楼桑从乡村‘野市’,蜕变成正经‘亭市’的标志。   名不正,言不顺。   楼桑亭市,名正言顺。成为真正的繁华富庶之地。   最关键是,让高楼林立的楼桑,不再为心怀叵测之人整日诟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封侯后,整个楼桑便是刘备的食邑。王侯的食邑有如此繁华,也就说的过去了。还有谁敢说刘备的闲话?   首位市长,自然非耿雍莫属。   耿市长,感觉很气派啊。只是在这个年代,市长还没有里长大啊!   挟复爵之威,刘备又把村后五里官道上的陆城亭,大部分的功能搬进了楼桑。只保留了邮亭的功能。于是客舍也就变成了亭舍。并专门辟出精舍,作为亭长、亭卒的官舍。户户家中的望楼,也成为亭之望楼。当然,类似邮亭的功能建筑,楼桑也是有的。便是比邮亭更加强大的,逢三十里设置一座的邮驿。   此时的刘备方知,当下官吏系统的庞大。单单一个邮驿的官吏,就分成了五类,数十人。   彼此分工极为明确。   而这些邮驿,在整个大汉的官吏品级中,还都根本不入流。   将恩师卢植手书的‘陆城侯府’刻成匾,高悬门额。重楼高墙的老宅,顿时全无破绽。那些隐约有些逾制的建筑,全都合法依规。   这个时代,门楣上悬挂匾额,还未成气候。大门即便修的再气派,门额上也多用来雕刻画像。还无人把自家门匾高悬其上。刘备算是开了个先河。   匾额高悬,老宅颇多庄严气象。   同样,祖祠的门楣也悬了块匾额,与刘备家的匾额只差一字。乃为:‘陆城侯祠’。   十里八乡皆来道贺。就连远在范县的大舅也日夜兼程,快马赶来。   涿县名流更是接踵而来。皆呼刘备‘少君侯’。   刘备的亭侯因是复爵,乃承袭祖制。属于分封,而非赏封。没有赏封的诸多限制。那日,封谞举起双袖,让刘备选左右,其实就是让他选是要分封,还是赏封。   十里为亭。方圆十里之内,皆是他的封地。十里八乡的土豪乡绅,纷纷奉上田产,以求庇护。举族奔投者,亦不在少数。   投奔刘备,虽也要交税。可比起日常所负的苛捐杂税,要低太多了。更何况楼桑富足,即便不种田,也能饱食。   于是,但凡与陆城亭沾边带故的乡民,这便纷纷携田亩家产,赶来投靠。所携田产,范围远不止十里。   楼桑已盖满,刘备本不想收纳。结果老族长和族亲纷纷来劝。就连恩师卢植也让他广纳流民,以备后用。   好个‘以备后用’。   刘备叹了口气。便让耿雍携手下刺奸,细细探查。千万别混进了奸细巨恶。   放眼整个楼桑邑,只有宗祠后的荒泽可供造屋。   宗祠位于西北,正是清溪中游。宗祠院后不远,便是一片白泽野林。水浅处的泥沼已建成校场,供部曲武卒练兵之用。再往后便是一片蒲草丛生,荆棘密布的野泽。然后才是各家农田,以及更上游的刘备家的清溪谷地。   苏伯去看过。野泽泥深,无法下柱建梁。   这可如何是好。   苏伯又说,少君侯领地十里,不宜过分聚居。   因为在当下,春时,耕者皆到田间去,田中有庐,春夏可居。秋后农事歇闲,‘冬则毕入干邑’,归于邑中居住。换句话说,为了就近耕种管理,耕民有半年的时光,是住在田间地头的草庐里。   若全都住进楼桑,近处的水田还好。远处的旱地,每日要往来十里,农人太过辛苦。   旱地改水田不难。方圆十里,都是清溪流域。只要建设陂渠翻车,便能改旱地为水田。至于往来田间,路途太远……   楼桑草木,皆在刘备心中。   此时已无需看图,便把目光投向了楼桑下游的白湖。   清溪流过楼桑后,注入一片名叫白湖的水泽。   围湖造屋,自然可行。十里水田,渠网纵横。只需驾一叶扁舟,便可迅捷往来!比起牛马,舟船不仅载重更多,且速度更快!   这便将心中勾画与苏伯细说。   可行!   这便找来耿雍,又细说一遍。   耿雍深思之后,幡然醒悟:少主可是要练水军?   刘备无语。   已知少主所想的耿雍,这便暗中操办。重金寻觅船工良匠,和颇通水性者来楼桑。 第079章 围湖造屋   白湖和野泽,一上一下,本是楼桑两个重要的扼制。   上游深入野林,无法扩建,刘备便转向了下游的白湖。   湖边多滩涂,以前无人问津,皆属官田,不敢轻动。如今全都是刘备的田产。围湖造田,破坏太大。且湖岸陡峭,难以填土。如今用来建房,却是极好。   近水楼台,名叫水榭。   造法不难。先于水边起一平台。一部分架于岸上,一部分伸入水中。平台跨水部分,以梁、柱凌空架设于水面之上。平台临水边沿,围绕低平的栏杆。靠岸的部分,则建有楼阁重屋。楼阁面水一侧,主要用于观景。常设落地门帘,开敞透亮。宾主既可在室内观景,也可步入平台,游憩眺望。   与楼桑邑处处彰显出“坊宇显敞、高门纳驷”,博大气势的重楼高阁类似。   白湖水榭的设计,也尽得楼桑真传。   水榭分上下多层,座于白湖之中。湖中有鱼鳖嬉戏,房置楼梯可通上下。设角楼覆道以御卫,楼台之上乐舞百戏杂陈,嘉会宴飨,曼妙灵动。房前屋顶,可供凤鸟栖息。远远看去,云气仙灵,瑞气盎然。   远离湖面的滩涂,则尽起高楼。围湖岸建起高墙,墙内和楼桑一样。左有水田、桑园,右有磨房、望楼。门前有双阙,前后有二楼,院内还多出一座水榭。   与先前宅院最大的不同是,白湖水榭,前后倒置,只有阙而无院门。   换句话说,岸边是后院,所以有阙无门。水面才是前部,水榭乃是前院门脸。水榭平台下,停靠扁舟,供宾主出入往来。   与楼桑相接的白湖入口,南岸起船坞,用于造船。北岸起水军校场,用于训练部曲。   白湖下游出口,起水寨。水寨亦作‘水砦’。滨水而建,用于防卫、通行的营垒。   只需挖掘渠道,将旱地改成水田。白湖居民想要外出耕田,便可乘舟出白湖水寨,往来各处。十里之内,通行无阻。   若去县中,可沿滨湖长廊,抵达桥楼街市。便可入官道,通行南北。   ‘白湖水榭’一出,举族轰动。遂成楼桑八景之一。   许多宗人附民,纷纷申请移居湖上。将原先家院转卖给新附乡民。   白湖周长约五里。以普通齐民每户宅地九百方步计算,围湖造屋,可建数百户。   若尽起高楼,可纳齐民数千。   古有甘罗,年十二为上卿。今有刘备,年十封侯。北地世家豪门,皆投帖以求攀附。与卢植、崔烈、刘陶,交好者,纷纷密书来问:此子如何?   崔烈、刘陶,皆言刘备人中龙凤。   唯独卢植答曰:可比光武。   众皆骇然。纷纷烧毁与卢植往来书信,剪灭物证,以防引火烧身。   却暗中结交刘备不提。   涿县虽多水网,却无善舟者。纵然能行舟船,水性也都一般。耿雍说,南人驾船,北人乘马。想要觅得水上良才,必去南方。   南方?   刘备这便想到了士异。   少君侯来访,自然蓬荜生辉。士异本以准备南返。可不日前收到家书一封,让她常驻楼桑。言下之意是让她与少君侯处好关系。刘备前来求助,士异岂有不帮之理。   士异祖籍苍梧,乃交州大族。让她去觅一些水性好的良才,算是找对人了。   这便满口应承下来。   见刘备欢喜,士异美眸一转,计上心来。说,想在白湖建一座别馆,以供消遣。   刘备自然没有反对。   士异遂将茶馆高价变卖,转去白湖建造别馆。   高价买来茶馆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安平崔钧。   刘备新建的造船厂,正是崔钧督造。前尚书崔寔来信说,想让崔钧常驻楼桑,好早晚耳提面命,向卢植、刘宠等当世大儒学习经文。   还有一位大儒,不久前慕名而来。   正是朝廷屡辟不就,数年前隐居邶山自锢,时号‘三君’、‘颍川四长’的陈寔,陈太丘。   卢植、刘宠、陈寔,三人同住在校馆,刘备压力很大。   索性将校馆拆成三座。三座互为犄角,围成圆环。环中设长亭、席位。正中用青石筑一高台,状如三瓣之幽兰,名曰:讲坛。以便三位大儒率徒众,慷慨互辩。   平日在校馆各教所学。兴起,则围坐讲坛一较长短。   三位大儒齐声称善。   好酒美食,濯发沐浴。冬有暖气,夏纳凉风。再有三五知己对酒当歌,夫复何求。   楼桑八景之‘三坛胧月’,随之出现。   卢植所教,多为正经。刘宠曾为将作大匠,故多杂学。陈寔清静无为,明礼让、善德化。   各有不同。   河北才俊,尽来奔投。不出数年,楼桑大治。   赶在芒种前,宗人附民,整理水田,育秧备耕。那些奉田而迁入楼桑的乡民,刘备也把他们的多余田地,转卖给无田的附民和顺阳卫族人,让这些人将户籍皆都迁入楼桑。因为,入籍邑中,才能得到陆城侯的最大庇护。   ‘桥楼归市’尚未建好,白湖水榭也还停留在图板上。可楼桑上下,却无人疑有它。即便有暂居客舍的豪商忧心田产,也会有人向他说起‘牵招刘备’之事,以安其心。   大丈夫一诺千金。岂会惦记你家那些个破砖烂瓦,废石木屑?   豪商遂心结尽解。   看吧,这就叫声名在外。   建宁四年,刘备年满十岁。少君侯自幼食虎熊野味,身材远超同龄。即便是马镫上的软梯,也只剩两阶。想必年十五,就能向常人一样骑马射猎。   大儒刘宠曾为将作大匠。见村中多弓手,而无弩手。便献上一图。   刘备看后大喜,竟是连发弩!   此时的连发弩,操作比较费时,而持弩又不便兼用其它武器,所以弩手常在兵士掩护下编成‘上弩’、‘进弩’、‘发弩’等组,轮番发射。弩手不善冲锋陷阵,‘守隘塞口’时,方能发挥其威力。   楼桑望楼林立,多以自守。用弩更佳!   刘备这便找来苏伯,按图中所绘,将零件分别造出,组装成弩。让兵士试之,箭发如雨,果然强悍。   这便大规模督造连发弩,并在宗人附民中招募青壮,准备新建一曲连发弩手。   人数也不必多,百人足以。 第080章 善水良才   刘备从未如此忙碌。   率众安置附民,交割田地。安抚居客,调配衣食住行。   好在宗人齐心,附民合力。部曲武卒日夜巡视,未有灾异发生。   这日,暂居白湖舫舟上的士异,请刘备船舱一叙。   刘备便乘新购的轻舟,使往清溪下游,与之相会。   只见湖上泊着一艘‘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的舫舟。舫舟前后两座船楼,十分壮丽。据说乃是从渤海逆流而上入涞水,日前驶入白湖。   耿雍手下刺奸曾上船查探,船夫皆言从比景而来。   比景,又称匕景,乃是一座繁忙港口。在大汉朝疆域最南端之日南郡境内,隶属交趾刺史部。   见耿雍表情有异,刘备这便追问,比景有何不同。   耿雍答曰:自永平以来,仍连大狱,有司穷考,转相牵引,掠考冤滥,家属徙边。便有罪官“家眷徙于比景”。   耿雍说,自永平年(东汉明帝年号)以来,常有大案,有司不断追查,抢劫拷打制造冤案,家属被发配边疆。便有罪官的家眷,被发配到比景。   原来如此。比景除了是南端大港外,还是发配之地。   登船入舱。方知舫舟精致华美,不输自家。   堂中置一香炉,四面卷帘。此时清风徐来,美景如画。   士异年长,刘备年幼。两人身高却已相差无几。宾主落座,士异这便娓娓道来。   有两件事。   其一,是买英女道,让她前往交州接回家人。   其二,是刘备托她寻觅善水良才。   两件事,她一起给办了。   买英女道的家人,此时就暂住在后面船楼。一路颠簸,偶感风寒。正在舱中小憩。刘备也没有在意。关于买英家人的来历,他已想到,多半是流放的罪官家眷。不过女道既不愿说,他也不便强问。再说,楼桑不还藏着个陈逸么。   关于善水良才,士异却说了段往事:   延熹五年,长沙、零陵盗贼共七八千人,其首领自称将军,攻入桂阳、苍梧、南海、交阯。交阯刺史及苍梧太守皆望风而逃,两地尽失。   朝廷遣御史中丞盛修募兵讨伐,不能克。又有豫章艾县六百多人,应募却未得赏,愤而造反,焚烧长沙诸郡县,攻益阳,杀其县令,部众渐强,朝廷又遣‘谒者’(官职)马睦,督荆州刺史刘度进击。却为贼所破,二人皆逃。   桓帝无奈,只得诏令公卿举荐可以代替刘度的人选。尚书朱穆举度尚,帝诏令度尚以右校令升迁为荆州刺史。度尚到任亲自率领部曲,同甘共苦,招募蛮夷军队,设奖赏,率军进击,大破之,受降数万人。   桂阳贼卜阳、潘鸿畏惧度尚,迁徙至山谷之中。度尚率军穷追数百里,攻入南海界,击破三屯。卜阳、潘鸿认为自己堡垒坚固,不设防备,度尚趁机进攻,大破其军,斩杀宿贼(长期为贼者)卜阳。   延熹八年,荆州兵朱盖等人因守边已久,却未受赏赐,愤而作乱,与桂阳叛贼胡兰等三千多人再攻桂阳,焚烧郡县,桂阳太守任胤弃城而逃,叛军已至数万。便转攻零陵。零陵太守陈球率军固守以抗拒叛军。朝廷又任命度尚为中郎将,率幽州、冀州、黎阳和乌桓步骑共两万六千人救援陈球,又与长沙太守抗徐等征发诸郡军队,共同进击,大破叛军,斩得胡兰等三千五百人首级,其余叛军逃往苍梧郡。   又有交阯刺史张磐,发兵讨贼,斩杀头目,胡兰余党如鸟兽散。   这段战事,皆发生在数年之前,最后的战场又都在交州。苍梧郡,更是士异故乡。   刘备沉思片刻后,问道:你找来的‘善水良才’,可都是贼寇。   士异轻轻点头:然也。   刘备又问,何许人也。   士异轻轻击掌。便有二人推门而入,跪在廊前。   左边那人,面如噀(xùn)血,碧眼突出,熊腰虎背,似杂有蛮族血脉。   右边那人,身长八尺,面黑睛赤,猿臂狼腰,矫健非比常人。   两人浑身披创,肤如刻画。皆是孔武有力,百战沙场的死士。   刘备见之甚喜。便指着左边那人说道:你是桂阳潘鸿。又指着右边那人言道:你是荆州朱盖。   两人大骇。   士异美眸骤亮,急忙问道:何以知之。   刘备答道:先前你说的四个有名有姓的贼酋,卜阳和胡兰皆已授首。剩下潘鸿、朱盖二人。桂阳有五溪蛮族。此人面如噀血,碧眼突出,自然是桂阳潘鸿。另外一人猿臂狼腰,颇通水性,故而黑面而颈白。双目赤红乃久经沙场所致,想必就是朱盖。   士异欣然点头:正如少君侯所说,此二人,一个是潘鸿,一个是朱盖。   见刘备沉默无语,士异这便说道:苍梧兵败后二人流落民间,辗转被族人所获。俱身受重伤,生死边缘。被族中良医救活,愿效死力。家翁听闻少君侯招募水家,两人可堪大用。不知,少君侯意下如何?   刘备深看了士异一眼,这便轻轻颔首:可也。   浑身紧绷,心中忐忑的二贼,闻言不禁暗出一口气!   士异却强问道:先前流寇来袭,少君侯尽数枭首,不留活口。今有两巨贼,皆杀人如麻,作恶一方之辈。为何留下?   刘备答道:“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此句出自《尚书·泰誓》。意思是说,施德须力求普遍;去恶则务必除根。   沉思许久,士异一声长叹,拜服在地:异,受教了。   刘备急忙起身,将她扶起。   士异拱手赞道:听闻卢公博古通今,尤善《书经(尚书)》。今日得闻,心悦诚服。   刘备笑而不语。难不成要告诉她,此乃母亲所授?并非恩师也!   士异这便冲二贼厉声道:你二人恶贯满盈,天命诛之!如今侥幸活命,又蒙少君侯不弃,收留尔等。需洗心革面,鞍前马后忠心不改。若有二心,天怒人怨,死无全尸!   二人指天为誓,齐声答道:愿效死力!   命二人舱外等候,士异表情再变,盈盈下拜:多谢少君侯。   刘备一愣:为何再谢?   士异道:不为旁人,只为士异自己。少君侯可知,此船去比景接回何人?   刘备摇头:不知。   士异低声道:少君侯可知延熹八年,二次党锢之祸? 第081章 投石问路   刘备岂能不知。太傅陈蕃与大将军窦武合谋铲除宦官,却兵败身死,引发二次党锢之祸。甚至陈蕃之子,陈逸,就隐居在楼桑邑中。   见刘备点头,士异又道:少君侯楼上女道,不姓买,而姓窦,名琼英。乃窦武之妹也!从比景接回的,正是窦武之妻,当朝皇太后之母也!   刘备相视无言。   藏一个陈逸也就罢了。怎还有一尊大仙,深藏不露?   等等……   刘备又问:既已接来太后之母,为何言谢?   士异这才将隐情娓娓道来:随船有家翁手书一封。书中言道:若少君侯能纳潘鸿、朱盖二人,便将其中隐情和盘托出。若少君侯不纳二人,则……   微微停顿,士异掷地有声:则太后生母偶感风寒,一病呜呼!   刘备眉头一皱:可是要灭口。   士异点头:然也。   刘备叹了口气:杀与不杀,又与我何干?   士异流泪笑问:其中关窍,少君侯岂能不知?   不愧是世家大族。想的那叫一个周全。其中关窍,刘备已然想通。自己若无容人之量,不纳二贼。自也不会收留窦氏后人!如此,久必泄露。为防引火烧身,士氏一族便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如此说来,先献上两贼酋,多半是投石问路!事若不成,二贼亦死不足惜!   好个世家大族!   陈蕃、窦武皆有美名。救其后人,义之所向。   然,与九族相比,如何取舍,士氏一族心知肚明。趋利更要避害。   刘备表示,理解。   做事滴水不漏。世家大族能趁乱坐大,成后世顽疾。从此事,便可见一斑。   领潘鸿、朱盖二人返回楼桑。这便让吕冲、魏袭两位刺奸,送到校场。交由黄忠悉心调教。   又命耿雍量身定做盔甲武器,安排酒食,住宿不提。   晚上入学,见刘备意兴阑珊,恩师卢植这便问道:事已尽知?   刘备一愣,跟着叹气道:恩师也知?   卢植点头:藏匿陈逸,是崔(寔)尚书之意。事后曾写信与我。信中言道,护陈逸者,非你不可。又听你诸多传闻,为师这便赶来。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貌似,卢植并不知窦氏后人之事。   话说,女刺客为何会识得窦武之妹,窦琼英?哦,想起来了,窦琼英也是仙修之人。   士人、阉人、贼人……   自己的封邑,是不是有些暗流涌动啊!   都不把本侯当成外人是吗?!   潘鸿、朱盖颇通武艺。能联手步战黄忠十余合。可若换成马战,只能勉强撑过三合。水战或许能久持。当然,前提是黄忠不射箭。   二人本以为,自己身经百战,来楼桑邑做个侯府护卫,还不手拿把攥。不曾想,别说万人敌的黄忠,就连吕冲、魏袭两位刺奸,也只能打个平手。还有时不时来串个门的崔霸,身有怪力,与其对战实在苦不堪言!   这便收拢了傲气,倍加小心谨慎。   白日校场练兵,晚上又去听大儒陈寔讲礼宣道。潘朱二人渐渐磨去匪气,知耻而沉勇。   刘备曾答士异:“树德务滋,除恶务本。”这句话的深意,便在于此。潘朱二人先是匪贼,故而‘除恶务本’。今已痛改前非,弃暗投明,因而‘树德务滋’。   果如刘备所料。   不久,两人主动唤来隐姓埋名,避入深山的亲族家眷,举族定居楼桑,加紧操练舟船不提。   北岸水军校场建好,南岸船坞也已建造完毕。   船坞圈地甚广。   有两个并排而建的造船台,和一处木料加工场地。   船台和滑道相结合,外形与铁轨相似。由枕木、滑板和木墩组成。枕木分大小两种。滑板宽距亦可调节。能造载重一百石的商船。滑板之上,平置两行承架船体的木墩,共十三对,两两相对排列,高四尺有余。此高度正合适船匠在船底钻孔、打钉、艌缝。船台南侧,另置一处木料加工场。场地上有用于烘弯木料的‘弯木地牛’,以及下料、划线、锯木等诸多工具。   战船不能建,太过招摇。现今开建的都是扁舟。用于农人往来于清溪和渠道之间。所谓扁舟,就是一人撑篙的小船。远远看去,仿佛一片柳叶飘在水面上,所以顺其形,称之为扁舟。且常用‘叶’来形容,即一叶扁舟。此舟长不过丈五,宽不过五尺,载重不过十余石。造此等小船,两座船台大材小用。   除了建屋,还要修渠。十里之内,让清溪水皆能灌溉。本以为十里亭侯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然,事情真正做起来,方知需要操心的实在有很多。依律,刘备对封邑并无管辖权。仍以亭为架构,由亭长、亭佐、亭父、求盗等担任。且人员皆由县中调配,刘备甚至无权过问。   然,作为本地豪强,汉室宗亲,又有哪个县吏,敢不给少君侯面子?   所以,亭长、亭啬夫、亭佐、亭掾、校长、求盗、亭父、亭卒、鼓吏等,皆为刘备宗人附民出任。   分封不限户。   楼桑邑无论聚集多少附民,都是刘备的邑民。前提是刘备要有足够的钱粮去养活他们。楼桑水田亩产五石,加之寝垫大卖,邑中集市大兴,收入颇丰。两万余口,足够吃喝。   此也有例证。   《后汉书·卷五十·孝明八王列传第四十》:“中平中,黄巾贼起,郡县皆弃城走,(陈王刘宠)宠有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国人素闻王善射,不敢反叛,故陈独得完,百姓归之者众十余万人。”   黄巾之乱时,郡县官兵都弃城逃走,当时陈王刘宠拥有数千张强弩,于是征召境内兵士,屯驻都亭,守卫陈国。陈国人平素知道刘宠善射,因而惧怕他,不敢叛变。陈国得以保全,刘宠拥有部众达十余万人。   陈王刘宠和大儒刘宠,只是同名,非同一人。   即便有两万余口,武卒也不过入选两百人。部曲一千八:刀盾手五百,弓手一千。连弩手百人。水军一百。刺奸、贼捕各五十。   武卒中,顺阳卫人数最多。其次是附民,宗人最少。数百顺阳卫,余下分入刀盾弓弩、刺奸贼捕,皆是队中精锐。   ‘部’四百人,‘曲’两百人。设曲长,部将。   黄忠统领弓弩手。吕冲、魏袭统帅白毦武卒。潘鸿、朱盖领水军。耿雍领刺奸、贼捕。刀盾手的部将一时难找。   刘备心中有个人选。   正是清河崔霸。   本以为出身大族的崔霸,不屑做一个亭侯的家将。不料刘备刚一开口,八尺大汉纳头便拜。口呼:少主。   崔霸一身怪力。校场厮斗,除黄忠外,无人能敌。弓马俱佳,也善步战。领五百刀盾手,众人皆服。   问过方知。崔霸自幼习武成痴。对楼桑部曲赞口不绝。平日对黄忠等将亦是眼热不已。话说,还有什么能比统领一支装备精良的部曲更让武痴所喜。所以,到处寻人比武,便是献技于前。好让刘备知晓,自己也是一员猛将。   如今心愿达成。便整日领着麾下五百刀盾手,严加训练。   颇具战力。 第082章 辽东婢女   辽东田氏舫舟驶入水砦,恰逢阴雨。   等密切关注清溪水情的刘备,赶去迎接。舫舟已入白湖,泊在了士异的舫舟旁。   舫舟,便是一座移动的水上楼阁。内部装饰华美,家具物什一应俱全。且为平底船,在内河中航行平稳,可使船客、舫主免受颠簸之苦。然,此船不宜渡海。换而言之,必有海船先泊于涞水入海口,再换乘舫舟驶入内河。   有了上次面见士异时,被二宿贼近身的教训。刘备这便带了白毦武卒,随身护卫。   涿县田氏商行的管事,立于船舷,笑脸相迎。将刘备引入内堂,便有一人长身而起:辽东田韶,见过少君侯。   来者竟是辽东田氏一门的家主。   刘备这便回礼。   田韶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眼中不时冒有精光,一看便是个精明人。   在商言商。所谓无利不起早。堂堂大族豪商,由辽东跨海而来,所求必大。   然,刘备能给他什么呢?   寒暄过后,田韶言道:早听少君侯大名。修辟渠田,广纳流民。年前又剪除大盗千余,人皆拍手称快。田氏行商北地,多遭流寇袭扰。护卫商眷颇多死伤。今沿路通畅,流寇全无。皆拜少君侯所赐。田氏深受其害,故能深感少君侯之恩义。别无所赠,今,特来献钱百万,以充军资。   政治献金。   刘备明白了。这也叫投资。辽东田氏见刘备十岁封侯,前途不可限量。便赶来先行下注,以求刘备飞黄腾达后,百倍千倍之回馈。   如何回馈?   或保财路,或保平安,或铲除异己,解其危难,不一而足。反正,有了这层利益关系,后期自然能获得极大的好处。   百万钱,不过一百个金饼。   收下也就收下。刘备以后也还得起。   有一个豪商做朋友,以后买马卖粮,即便只是盐渍木,也极为便利。   可以。   刘备这便拱手笑道:如此,多谢田君。   田韶更加欢喜:区区百金,不敢言谢。   收了献金,两人关系更近。田韶又说起了另一事。月前,刘备曾写信给田氏商行主事,为陈逸代购婢女。今日,田韶随船送达。三击掌后。便有健妇引数名妙龄女婢,一字排开,立于堂下。   各个姿态妖娆,妩媚多娇。   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西域胡姬。还有肤白如玉,香肌赛雪的鲜卑女。   刘备不禁苦笑。   本侯年方十岁,要这些妖精姐姐干、什、么?   又不忍冷了田韶的一番好意,这便谢过。知刘备家规甚严,不能饮酒。耿雍便携来酒菜,又请老族长与宴作陪。松泉酿甘冽醇厚,是一等一的好酒。田韶连喝数杯,甚喜。刘备这便命人送来美酒十瓮,与上品锦垫十张,上等茶饼十封,一并带回。皆是楼桑特产,外面罕有。田韶连连称谢。   刘备又问:田氏可有良工造船。   田韶抚掌大笑:田氏商队舟行万里,岂能没有造船良工!   刘备向其讨要,田韶自然满口答应。   席间,田韶托醉,又向刘备讨要一处白湖水榭,往来落脚。刘备也点头答应不提。   宾主尽欢,耿雍和刘备搀扶多喝了几杯的老族长而去。目送刘备所乘扁舟抵达楼市,环视水天一线的万家灯火,田韶眼中有精光闪烁。   母亲和公孙氏的表情说明一切。   你才多大?便问人讨要美妾。   刘备百口莫辩。正待把这些妖精送往陈逸处,却被母亲呵止。   岂非祸水东引?陈逸尚未及冠,血气方刚,整日艳婢环绕,销魂蚀骨。岂能长久?   刘备无言以对。   倒是公孙氏出言相劝:与人解忧,小弟也是好意。只怪那辽东田氏误会其意,好心办了错事。母亲切勿动怒。   母亲叹了口气,居高冲刘备说道:明日且传我话,以后皆称公孙氏,女君,或少夫人。   公孙氏面泛桃花,欲语含羞。整个人紫气东来,喜上眉梢。   刘备这便叹服,果然是母亲。公孙氏命运多舛,孤苦无依。一身二主,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受不得半分刺激。刘备与她少年相识,相知。有她常伴母亲身侧,才能令刘备心无旁骛,临窗高枕。于情于理,断不能舍她而去。即便年长,却盛世美颜,风姿瑰丽。孤芳岂能自赏。刘备天生麒麟子,母亲默记名篇数百,皆非常人可比。如今复爵,贫贱之交,更不能舍弃。   这是坐实了正妻的名头。   听闻刘备广纳艳婢,便有各式人等,托人来劝:切莫纵欲伤身。   刘备叹气。本侯才几岁?   甘罗年十二为上卿,可他年十二能生子吗!   有悖人伦,岂能强求。   恩师卢植听刘备细说此事后,问道:可有心得?   刘备轻轻点头:所托非人也。   恩师又道:物尽其用,人尽其责。你能识人,还需能用人。   刘备只有慢慢领会。   给陈逸寻找女婢的事,便交给了母亲。不久,几名族中健妇整日出入陈逸宅邸,将他照顾的十分周全。   母亲说,既是太傅之子,楼桑定要照顾周全。待偶感风寒的太后生母病愈,士异便将她悄悄送进侯府。刘备请去七楼与女道为伴,整日殷勤款待,也算是尽到了地主之谊。   此时,还没十常侍一说。宦官之间也勾心斗角,争斗不休。互相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内斗不止。   比如有心向太后者,有心向陛下者,还有心向大贤良师者。灵帝刚刚元服,不通政事。玩心且重,整日飞鹰走犬,乐得逍遥。政事多假手于宦官。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   高楼浓阴,自有风来。   公孙氏将田韶送来的艳婢,编组成伍,传习剑术。刘备的练功房整日娇喝声不断,成为老宅一景。   要说还是少夫人,手腕高妙。少君侯得此良妻,我等可高枕无忧矣!年龄大些又有何妨?且不知武帝与陈阿娇?亦女大十余岁也!   陂渠渐已修通。翻车多在架设。旱地改水田,有条不紊。桥楼拔地而起,年末或可齐备。白湖船坞,水军校场先行使用。水榭也建了几座。水砦却是最先完工。   除了不设邑门的来去自由,楼桑可谓固若金汤。   黄骠马和一众母马,先后怀胎。青駹马出力甚伟。苏双整日忙里忙外,好生喂养。刘备教给他的文字和算术,日渐熟络。一笔一划,字迹越发工整。自行出入侯府,整个人开朗了许多。刘备复不复爵,对苏双来说并无差别。反正,刘备一如既往待他如兄弟。他也一心盼着刘备的好。   可恨马少。无法组建一支骑兵。   普通耕马驽马只能耕田拉车,做些农活。良马价高,恰逢楼桑大建,花钱如流水。刘备也无余钱买马。   等等再说吧。   年前杀贼,令顺阳卫声名重现。无奈举族庇入侯门,仇家也无可奈何。   魏吕二将却不敢大意,日夜提防。生怕混入细作。   又见县中公车,从校馆怏怏而出。   恩师再一次拒绝州郡的征辟了吧。   还能有几次? 第083章 尚书来访   醉心酿酒的郭芝新购了一处宗人宅院,落户楼桑。准备把家眷接来同住,似不打算返回南阳。   也是。只有设身处地,方知楼桑之便利。别的不说,汤池、公厕,此两项,就远超各地州郡,便是洛阳禁中也无出其右。   这日午后。一辆宽大的牛车,打西边官道缓缓驶入楼桑。   一路未受刁难,甚至连询问的人都没有,便畅通无阻的入了市中。刚刚在酒垆前停稳。便有仆从赶来,请客下车,将牛车牵往后院。牛车上的乘客,闻香而来。刚在垆前站定,就见一樵夫坐在廊前,脱去草鞋,将双足伸入廊下水道,在溪流中洗净双足,又赤足站起,换上一双公用的木屐,入了酒垆。   见廊下排满了供人换用的木屐,来客不禁暗自点头。   一路坐车而来,鞋上无泥。来客还是入乡随俗。除下鞋袜,依样坐在廊下,濯足穿屐,步入酒垆。   一楼皆通铺。矮几排成长列。两列之间以屏风相隔。酒客两两对坐,共用一案几。觥(gōng)觚(gū)壶杯,皆用青瓷。除了饮酒,还有糕饼小食,各类下酒的小菜,以及爽口鱼脍(生鱼片)。酒客们或高谈或低笑,气氛热烈。   二楼是雅座。两张高背坐榻对面而放。与置在当中的矮桌围成一个雅致的空间。前后皆有棂花窗格,即通透明亮又能确保私密。雅座可坐四人。汉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四人饮酒,必有来由。当然,在楼桑找个正当的理由,实在是太简单。乔迁、受雇、娶亲、交友……信手拈来,不要太多。再者说,少君侯向来宽以待人,手下刺奸断不会因饮酒而罚人金。   三楼是包厢。偌大的厅堂,被隔成南北两排精致华丽的包房。房间前后开窗,中置歌舞乐台,上首设主位,左右各置食案数张。食案长三尺、宽两尺、高九寸。有拦水线,饰黑漆,朱绘几何形花边;案面红漆四组,黑漆一组,黑漆面上朱绘星云纹。红面上用金粉绘几何形纹样;用金粉和黑漆绘星云图案。案底黑漆,中部朱漆隶书“千秋”,下刻“楼桑”。案采用‘蹄状足’,精美牢固。   据说楼桑寿宴、婚宴,多在此处。   来客沿中间长廊,一路走到名叫‘长水’的包房,推门视之,旧友正在。   今日是恩师卢植宴客。刘备岂敢怠慢,命宗人好生服侍。   “子真兄!”恩师急忙起身相迎。   “子干贤弟。”崔寔笑着步入房间。来客正是因党祸免归的前尚书。若非刘备以磁垫解其寒痹痛症,去年便已辞世。正值夏末,暑热未消,崔寔一路舟车劳顿,赶来楼桑,只为劝说好友。   “不知兄长所为何来?”自坐东席的卢植其实已猜到。   “愚兄特来做说客。”崔寔坐于西首。   卢植苦笑摇头:“可是为州郡征辟?”   “然也。”崔寔是想说服卢植出仕为官。然而一心想把刘备育成才的卢植,却志不在此。   “兄长,出仕只我一人荣辱,而授业乃事关社稷。”卢植把刘备比作光武,此心可昭日月。   崔寔点头:“贤弟心思,愚兄岂能不知。然,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楚南有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人心思乱,盗贼蜂起。天将变矣。光武若不举兵,翦灭群雄,今汉何以中兴?”   卢植沉默无语。   崔寔又道:“孟子言: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何为师?以身证道也。”   卢植长揖一礼:“弟已尽知。”   两人皆世之大儒,点到为止。卢植想通一切,这便释怀。美酒美食,就着窗外晚风稻浪,人生快意,莫过如此。   “难怪贤弟乐不思归。如此人间仙境,愚兄怕也不想归家了。”崔尚书手书的‘乐不思归’仍高悬西阙下。   卢植笑道:“兄长便留下又有何妨。”   “如此,愚兄便小住数日,看看这世人皆赞的楼桑。”   崔寔到访的消息,刘备隔天方知。这便急忙赶往校馆后院精舍,登门拜见。见崔尚书气色红润,精神矍铄。这才放下心来。诸如寒痹这样的慢性病,最是磨人。年迈气衰,经不起病痛折磨而一命呜呼者,大有人在。磁垫对寒痹有奇效。崔寔并无大疾,寒痹症消,身体自然康健。健步如飞还差点。举止如常,行动自如,却掺不得半点假。   前次有大儒刘宠小住,成了校馆的三师之一。如今崔寔又来,估计也不会走。   想到这里,刘备幡然醒悟。恩师卢植怕是要出仕了。   刘备心里,早有准备。   不然,后来恩师也不会去平定黄巾之乱。   果不其然,不久后,恩师被征为秩比六百石的博士,正式步入仕途。   然而,貌似还有一种状况叫:辟而不就。   恩师虽接受了博士的官职,却并不就任。仍在校馆教书育人。院中有四位鸿儒。三间馆舍显然不够。刘备再次扩建校馆,成了一栋别致的圆楼。类似后世的客家土楼。取名:学坛。又称楼桑学坛。   四位鸿儒同时开门授课,天下震动,一时无两。   按母亲的话说,此乃楼桑文胆。不容有失。   刘备这便加派人手,日夜换防。好在是圆楼,抱元守缺,进出只有一门。再加楼外有高墙望楼,门外立双阙。一般蟊贼插翅难飞。   崔寔善政论典籍。号称通儒。所授多是为政治民之术。深得游学士人推崇。所谓‘通儒’者,《后汉书·杜林传》:“博洽多闻,时称通儒。”指通晓古今、学识渊博的大儒。   从弟子的年龄上说,卢植门生最小,刘宠门生稍大,崔寔门生更大,陈寔门生最老。   所学也各有不同,楼桑老幼皆可就学。   北地豪强大族皆托人投帖刘备,想族中子弟前来楼桑就学。信中千恩万谢,并奉上足量学资。更有甚者,辽东田韶竟捐资数百万,以求其子能入学楼桑!   这,似乎是一门生意啊。   收钱收到手软的刘备,很是惭愧。   也无怪刘备惭愧。楼桑学坛所收学资,甚至超过了寝垫!一个豪门子弟的学资,以百万计。只需收十名,就是千万钱!楼桑最次的麻垫,不过千钱。需卖一万张,才能抵上十人学费!   问过恩师,如此是否不公平。   恩师反问道:千万钱能资助多少寒门庶子?   刘备恍然醒悟。   恩师又言: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若豪门越豪,寒门越寒,乃政之失。寒门亦能出贵子,方是为君之道。   刘备字字铭记在心。 第084章 百工居肆   诸如楼桑寝肆这样,雇佣大量人手的状况,其实在当下很普遍。   雇工普遍存在于大中型私坊主开设的商肆作坊之中。他们属于有技艺的工匠,与雇主之间没有任何的人身依附关系,以技艺来获取报酬,且在社会中有一定的地位,非私属徒、奴婢所能比拟。   小作坊主,使用的劳动者多是家庭成员,或雇佣一二名工匠进行生产。出于保密的考虑,技艺往往是父子相传,禁忌外人染指。   尽管工匠的身份是编户齐民,但必须接受‘市籍’的管理。向朝廷交纳重税。   楼桑邑的商肆作坊,多是刘备家所有。   比如耕种溪谷良田的宗人,便是雇佣的‘佃客’。家中专职绩、织、染等的女工,称为‘女红’。还有专管酿造和饮食品的‘典馈’。专管养蚕的‘蚕妾’。专管缝拆浆洗的‘缝人’。为家中楼阁上色的‘漆工’。酒垆中招呼酒客的‘酒家保’等等。   治舍盖屋、伐薪作炭、种禾织垫、造船架桥、通渠铺路,各有人手。   所谓‘民工于市’,就是指但凡需要某个方面的工匠,便可到市场去雇佣。受雇之人称:客庸。   客庸一月千钱。一般雇工的报酬,一月当在千钱左右。但此为杂工的报酬。若是良匠,报酬更高。受雇于官府的工匠,由于其技术高超,故报酬当会高于‘卒践更’(一种徭役。轮到的人可以出钱雇人代替。受钱代人服役叫:践更。一月二千钱。)的工钱。   换句话说,不想被抽去徭役,可以出两千钱,雇人代替。   而官府良匠的庸钱,要超过两千。   寝肆雇工的平均收入,已经超越了‘卒践更’。许多熟练工的报酬,甚至超过了官府良匠。被称为:侯府良工。   且与一般的市籍庸工不同,楼桑雇工都有田产。   市楼建成后,市长耿雍的官舍便从赀库搬到了楼内三层。一层乃市中属吏公舍。二层为刺奸、贼捕。四层藏文书纪要。顶层阁中,置有钟鼓。开市鸣钟,闭市敲鼓。所以市楼又被称为钟鼓楼。   市楼门侧置一布告栏。栏内张贴有各家各户的雇佣告示。受雇者只需到楼内签订劵书,便可受雇。   十分方便。   布告栏是刘备的发明。类似‘扁书’。   所谓‘扁书’,就是将政令、法律,书写在木板之上,悬于高处的一种诏令、律法的公布形式。此或是匾额的正经起源。   原先,最基层的官吏,要把朝廷诏书,一字不错的抄写在乡亭的墙壁上,告知世人。后来改为书写在木板上,或直接以‘扁书’悬挂在市里乡亭。刘备不过是将这块用于书写诏令的木板,做成布告栏,固定在市楼前罢了。   之所以称‘布告’,是因各种告示,皆写在一块三指见方的布条上。所以称为‘布告’。   少君侯自是一等一的用工大户。虽多是一月一签。干好却可续签。续满一年,便可再续一年。如此便不用每月续约。   除了朝廷规定的赋税,少君侯不会另加盘剥。楼桑民众生活富足安逸,惹人艳羡。   事实上,只三十税一的田租,成人(十五以上到五十六岁)每年一百二十钱的算赋,未成人(七岁至十四岁)每年二十三钱的口赋,每户每年二百钱的户赋。   此四项相加,少君侯一年约有:四千石的田租,一百四十四万钱的算赋,十万钱的口赋,四十万钱的户赋。   谷一石两百二十钱。换算之后,少君侯年入两百八十二万钱。   除去向朝廷缴纳‘献费’等开支,刘备仍能盈余一百五十六万钱。   所谓‘献费’,是指诸王列侯的封地,田租、算赋和口赋由诸王列侯征收,但要交一部分给皇帝专享。称为:献费。‘人岁六十三钱’。   原本献费也是要另行收取的。刘备却选择代付。   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抽税了……   正如前面所说,这个时代田租虽轻,赋税却重。以刘备家的租税收入来看,田租不过是总收入的三分之一。   此是对编户齐民。市中商户,赋税非但数倍于齐民,还需另缴:市租。市租,乃是商业税。   林林种种加起来,不算自家百亩良田、寝肆、酒垆、汤池、客舍的收益,只税赋刘备便年入两百万钱。   他还只是一个亭侯。   当然,以楼桑邑两千余户的规模来说,他的收入已堪比乡候。   然,有辽东豪商田韶,为其幼子入学楼桑,一掷五百万钱!乃是刘备两年半的封邑收入。   这个时代,真心别比富。   收入颇丰,支出也大。治舍盖屋、伐薪作炭、种禾织垫、造船架桥、通渠铺路、都是刘备先行垫付。获利齐民逐岁返还,分期付款。总体来说,入能敷出,账面持平。   两万余口的聚落,人手也渐不够用。刘备这便书信县中,从涿县各地广招良匠。   旱地改水田,是重中之重。只可惜清溪水渠,芒种前未能完成。本季依旧种麦。按照进度,来年必不会误了农时。   耿雍忙于市中,置舍(驿站)中的置长(驿长)一职,便交由崔钧兼顾。虽说都是斗食(月谷十一斛)小吏,却可除一切徭役!切莫小看了楼桑邮驿。因挂着少君侯的名义,百姓的书信包裹往来,皆可使用邮传。不要太方便!当然,书信包裹都要经过邮书史、邮书令史、邮佐的层层勘验,才能寄出。规矩都懂。万一混入奸佞细作,用书信诬陷少君侯,岂非万死莫辞。   自崔钧一下,还有置丞、置掾、置尉、置啬夫、置佐,厩啬夫、厩佐、主办,厨啬夫、厨材、传舍啬夫、传舍佐,邮书史、邮书令史、邮佐,驿佐、驿令史,问通官(处理戍边书信往来)、外邮掾(处理涉外郡国书信往来)……   加上邮卒、马夫、庖厨、仆从,崔钧竟管理百人!   斗食是朝廷的俸禄,刘备还有一份封赏。十分优厚。   置舍建在楼桑正南。楼高五层,入双阙后可见。乃是一栋横跨官道的门楼状建筑。传舍邮驿,分列左右。后院还建有马厩,车房。十分雄壮。前汉末年,天下大乱。王莽纂权,诸侯并起。传舍邮亭多遭焚毁,十不存一。刘备主动要建置舍,县中自然是满口同意。   然,与东西两处入口一样,也未增建邑门。   恩师卢植言道:此乃开门揖盗。   好在邻里和睦。部曲精卒守土有方。人员往来虽密,却不见贼寇。   立秋前后,楼桑白湖终于连成一片。桥楼已造过半。顺阳卫亲族半数迁入新居。桥楼归市,渐成气候。   水军部曲,也算初成。   潘鸿、朱盖二将,率领麾下部曲,乘舲舟来往于清溪沟渠,日夜巡逻。防止即将丰收的稻谷,被贼人纵火抢掠。   学坛的宿馆也扩建完毕。宿馆背靠前院左右侧墙而建,分三层。与酒垆类似。一层是通铺,隔成数间大屋。二层是精舍,四人一间。三层是别馆,供世家贵族子弟携婢女家仆起居。   寒门子弟的食宿学费,一概由刘备支付。世家贵族子弟的一切用度,则需自费。若愿住通铺,吃简餐,即便是贵族子弟也无需付费。除此之外并无不同。   同堂课业,因材施教。皆出自四位大儒,未有偏颇。 第085章 学而实习   想要管理好一个两万余口的邑落,绝非易事。市长耿雍、置长崔钧,皆来相告说,缺少人手。   市中、邮驿,看似职位卑小,却非习文断字、颇通算术者,不能任。   宗人和附民中,识字者少之又少。不然,刘氏一族也不会每代只选出四人,送入私学。足见学资很贵。   刘备这便去找恩师。   恩师说,又有何难。学坛中的适龄弟子均可出任。斗食小吏,豪门贵胄看之不上。却是寒门庶子的出头良机。这便找来另外三位大儒,筛选合适弟子,充入门庭。以解缺人之忧。   说是斗食,其实并非如此。朝廷俸禄,加侯府封赏,可秩比百石。年俸五万钱。已算丰厚。   类似以授业弟子入公职者,刘备称之曰:实习生。   楼桑邑市繁华。老鸦渡的耿氏制陶,索性举家搬到楼桑。买了一处靠近港口的宅院居住。   这么做,也是为防止搪瓷等工艺被有心人盗取。   如此一来,陶瓷也成为楼桑的特产之一。   清溪能行百石商船。与老鸦渡并无差别。楼桑邑本就富庶,更是南北货物,往来行商聚集之地,把陶瓷商肆开到这里,自然是上上之选。耿雍家不愧世代经商,很有眼力。   崔钧忙于邮驿,崔氏商队便交给了从洛阳返回的兄长崔均。日进斗金的茶馆也一并交由兄长打理。崔均,字元平。为人忠直,一直在其父身边行走。如今从叔崔寔在学坛授业,故而崔氏族人滞留楼桑者,颇多。   封邑事情繁多。虽不需刘备事事操心,却也要听属下时时通报。得到他的首肯,方能实施。   无奈只能滞留家中,无法远行。   家中艳婢各司其职,谨守规矩,未曾有失。宗人附属皆呼公孙氏:少夫人。坐实了正妻的身份,让公孙氏病情大为好转,也让刘备心安不少。   盐渍木虽能防火,却不能绝火。若有人故意纵火,木材总归会燃烧。刘备问过苏伯。苏伯命人端来一罐色灰白的漆料。刘备搅了搅,似乎是一种类似熟石灰的矿物质胶,又像是一种掺了水的黏土。当是白垩掺杂了些纯天然的阻燃物质。   苏伯说,此乃白漆,能辟火。先涂抹于梁柱,风干后再上木漆,便可辟火。加之时人防火意识极强,亭中亦有亭卒专职灭火。楼桑所建重楼又不用茅草而是砖瓦青石,户户置大缸蓄水防患于未然,故能免灾。   中庭的七层重楼住了不少人。前院的五层高楼除了日常待客,并无它用。交由苏伯慢慢装饰。所谓‘雕楹漆铜’,就是这个时代的高级审美。凭栏而望,楼桑尽在眼底。回想数年前的茅屋黄犬,陌上篱桑,已是天壤之别。   若底层着火,又该如何?   刘备心中一动:滑翔伞。   《墨子·鲁问》中提到,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三日不下。还造了能载人的大木鸢,在战争中侦查敌情。《渚宫旧事》亦有记载:“尝为木鸢,乘之以窥宋城。”   ‘乘之以窥宋城’,只此一句便已说明,大木鸢不仅能载人,还能飞高,越过城墙。   先人能做,当下亦能做。   刘备找来苏伯,将杂书中所说的木鸢画出草图,让他依样制作。木鸢有两个关键:射高和滑翔。   将木鸢从地面射向半空,然后展翅滑翔。   想将木鸾射出,必用床弩。   床弩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由绞盘上弦,射程较远,但精度不佳,一般多为齐射。   本朝,床弩已大规模使用。《后汉书·陈球传》记载,陈球曾“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多所杀伤”。此弩仅用手擘、足踏之力难以张开,故称床弩。其大型铜弩机,长一尺七寸,宽四寸,通高一尺三寸。弩臂长丈余,用于弹射木鸢或许够用。   滑翔自然靠双翼。   材质也不复杂,薄蒙皮便可。关键是三角翼的展幅角度,以及人员吊挂其下的重心支撑。   这些都不是问题。只需多次试验,便能找出关窍。以防万一,苏伯在船坞旁另起一高台,将木鸢向白湖发射。又找身形瘦小且颇通水性者试乘,可免损伤。   连发弩,并不能连续射击。而是能一次射出五支弩箭。所以连发弩又叫并发连弩。由战国时的双矢并发连弩,改进而成。根据并发出的弩箭的数量,名称各不相同。有三矢、四矢、五矢。楼桑弩手装备的连发弩,全称:五矢并发连弩。   大儒刘宠曾为将作大匠,杂学渊源深厚。   除了并发连弩,还有刀车。   刀车,又名塞门刀车。   乃守城器械。城门被破时,可用来塞门。前刀壁上装有十二四把钢刀,使用时将车推至城门缺口处,既可杀伤敌人,又可挡住敌方的矢、石。因设有刀障,对方亦很难攀援,形成活动壁垒。车上开有箭窗,还可居高向外射击。   刀车是一种极为坚固的两轮车。车体与城门等宽,约莫在三四丈之间。车前有木架三到四层,各层固定尖刀若干。车体有长辕,敌人一旦攻破城门,数百兵士猛推刀车,一路穿刺碾压,塞住城门。守城恶战,城门难保不失,这塞门刀车便是最为有用的救急兵器。   刘宠乃是见楼桑邑有阙无门,故而献出此图。   刘备一见大喜。喜的不是刀车本身,而是两轮推车的整体构架。   用来阻塞邑门,实在大材小用。若是造出足够数量的刀车,彼此以铁索相连,形成‘刀车障壁’。用来堵路,岂不更好?   不错。这便将心中想法与苏伯细说。苏伯笑道:可也!   这几年,青徐连年大旱。附近州郡皆有灾情上报。楼桑自旱地改水田后,季季大熟。宗人附民皆传,乃因刘备上承天命,故而天降祥瑞。说起来,敢在北地植稻,非常人不可想、不能为!   楼桑邑,能邻里和睦,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最大的原因就出自刘备。诸如因果报应、宗教玄学,信则有,不信则无。   邑民相信刘备乃是天降祥瑞。正如青徐二州之民,越来越信太平道一样。   何以至此?   刘备似乎也有了些答案。   灾情频发,州郡虽全力赈灾,却总有人沆瀣一气,狼狈成奸。发国难财。兼并田地,买人妻女。土地流向豪强地主,失地流民三餐不继,多生病疾。恰有太平道,施符水治病,又舍米粮救急。流民恩同再造,自当深信不疑。   此时刘备,无能为力。   楼桑一地,救不了青徐二州。更救不了天下黎民。 第086章 义舍病院   少君侯封邑不过十里。楼桑邑已无立锥之地。   尽起高楼广厦,宗人附民四世同堂。顺阳卫更有九族聚居。实在是建无可建。君不见,连湖边都已圈满。   如此密度的堆积所聚拢出的繁华,岂是寻常县城可比。   宗祠后院的那处泥泽,刘备也找到了用处。准备建一栋义舍和病院。   病舍非刘备首创。《汉书·平帝纪》有载:“元始二年,旱蝗,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等同于后世的隔离病院。   泥沼需防腐。   即便是盐渍木也不堪大用。刘备清理清溪水道时,打捞上岸的阴沉巨木,正当其用。   只需将阴沉木钉入泥沼正中,然后四面搭桥,呈十字桥梁结构,再在上面用盐渍木起高楼馆舍,病院可成。   苏伯又说,阴沉木柱,不过是为前期支撑而用。一旦十字桥梁建成,凭自身之力,便足以支撑。木梁皆飞架泥沼之上,自能防腐。   刘备欣然点头。这便调拨良匠,择日开工。   桥架与桥架之间,用坚木板拼出九级台阶,上覆石板。并在中部镂空,露出下面水泽。捞出淤泥,水青如蓝。每逢星夜朗空,便有一轮明月倒映其中,伸手可捞,涟漪可爱。   遂成一景:青池漾月。   义舍计三层。底层通铺,用于施粥住宿。二层隔成许多单间,用于隔离病患。三层为重症监护。   流民孱弱多病。进入楼桑后,便有专人送入义舍,沐浴更衣,辅以汤药,悉心治疗痊愈后,再行返乡或去往别处,亦或客庸楼桑。皆可。   义舍一出,世人皆赞。   少君侯仁义之名,遍传州郡。   齐民聚集,用水激增。   邑中许多住户,纷纷仿效刘备在院中自建水塔。已解私宅用水之缺,且又能不与公舍抢水。刘备欣然点头,如此甚好。诸如白湖水榭此类水上人家,无需另建水塔,只需共建一天车,令其时时供水便可。   湖田十月清霜堕,晚稻初香蟹如虎。   立冬前,水稻开始收割。   楼桑八景之一的‘霜晚稻浪’,即将消失。赶在入冬前,附近名流齐聚楼桑,倚栏远眺,把酒言欢。   学坛大儒齐聚,吸引许多学子前来。更有不少名儒前来与老友相会。对楼桑啧啧称奇,纷纷想见一见刘备。恩师卢植自然有求必应。替刘备收了许多名帖。恩师说,这些人族中子弟或可一用。   这是在为刘备聚拢人才。   邑中居户,皆有田产。水稻收割是邑中大事。百工亦有良田,乘扁舟往来沟渠,收割水稻不提。满邑稻香扑鼻。就连新酿的松泉酿,也生出一股稻穗清香。去年陈粮还未吃完,仓楼又装新粮。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此乃楼桑大治之始。   自家良田百多亩,收了千石稻谷。加上三十税一的田租,刘备家共获新粮五千石。看似很多。实则并不算多。刘备家的仓楼,每个粮仓能存粮两万五千石。五仓连横,能盛粮十二万五千石!   五千石不过是零头。   邑民家仓楼虽不能与刘备家相比,却也能盛粮数万石。恰逢北地丰收,谷价稍跌。刘备这便托安平崔氏和辽东田氏,购粮填仓。   复爵后,涿县城中也划了块宅地,留给刘备建造陆城侯府。   刘备却把侯府选在了老宅。城中土地一直空着。县令多次来信,询问督造事宜。刘备推说学业繁忙,无暇他顾。割稻前,县令又修书来问。刘备想了想,决定把侯府建起来。至少先围个院墙再说。   无奈,秋收后,邑中青壮皆在良匠的带领下,抢在天寒地冻前,通渠铺路。别无人手。县中府邸,只能再往后顺延。   今冬,恩师不准备回乡。反将一家老小悉数接来。学坛后院精舍众多,足够居住。再说,即便是涿县也没有楼桑诸多便利。尤其是对于年老气衰的名士大儒来说。酷暑凛冬,都是难捱。尤其是凛冬。精舍直通汤池锅炉房的暖柜,舒适的寝垫,以及各种可口的美食、煮酒和热汤(热水澡),即便隆冬飞雪,也不再难熬。   最近黄叙和苏双整日出双入对,亲如手足。原来是看上了一头和龙爙形似的枣红色小马驹。只不过比起通体枣红的龙爙,这匹枣红身黑鬃尾的小马驹毛色斑驳,杂生白点。   母亲看过说是:驳骝(bó liú)。   “白马驳骝,更生不休,富有商人,利得如邱。”说的就是此马。   马比人长得快。三岁便能骑乘。再过三年,黄叙也不过十岁,距离成年尚早。却也无妨。骏马寿命可达三十。二十岁前,都堪大用。青骓马,刘备谁也没许,就留给牵招。   青駹马的后代,牵招定会喜欢。   话说,牵招一直忙于护卫崔氏商队。即便往来楼桑,也短暂停留。有几次夜晚泊港,天不亮便驶离。甚至没能与刘备见上一面。刘备复爵,第一时间便通知了牵招。牵招自然替刘备一百个高兴。彼此皆年少,意气相投。确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你好便是我好。   说到这点,公孙瓒就没有牵招洒脱。   旌旗招展的市楼,坐落在夜市和桥市中间。   矗立在门旁的布告栏,每日都围满了人。除了招募百工,还招募游侠护卫。   前几日便有一行商,募游侠前去涿县马市,打某奸商三拳。报酬三百钱。   刘备本以为是个笑谈。不料真有人应招。去马市打了那个奸商,分量十足的三拳。回来妥妥的收了三百钱。   当然,诸如此类只算少数。最多的是往来行商,招募游侠护其返乡。故,北地游侠常聚于楼桑。   这日,一支牛车商队走入邑中。   一路不辞辛劳,护卫商队平安抵达楼桑的数位游侠剑客,和雇主到市楼交割完劵书,领取佣金后径直去了酒垆。这一趟,有惊无险。最大的一支流寇,年前尽没于楼桑邑中。如今首级仍摆在县中市口风吹日晒,周遭郡县甚是太平。   酒垆二楼雅座,几位游侠刚掀帘而入,便被人认出。   都是北地游侠,互相颇为熟络。这便聚在一起,占了前后左右四张雅座。   领头之人,力大好酒。身姿甚是雄壮。   人称:苴子。 第087章 开门揖盗   苴,本意是指用来垫鞋底的草垫。意指出身卑微。加个‘子’字,以示尊重。意思就变成了‘很强大的草鞋垫’。这个名字,很适合出身微末的游侠。也是游侠乐意的方式。   苴子好酒。楼桑邑松泉酿,冠绝北疆。他岂能不来。   平日除了接些护卫商队的短工,便多半在此。刘备手下亦多任侠之辈。潘鸿、朱盖,吕冲、魏袭皆与他交厚。半年前,听闻少君候要募部将,统帅刀盾手。这便兴冲冲的奔赴校场。   本以为和四将相熟,平日切磋也胜多负少,必能旗开得胜。   不料遇到了崔霸!   此獠怪力无敌。被当头一枪打翻在地。扭了的臂膀,半年方好。   侯府家将没当上,还折了一臂。所幸少君侯恩义,觅得良医细心诊治,这才没落下病根。   正在雅座喝闷酒,几个相熟的游侠便围了上来。   三言两语,又多喝了几杯。   见苴子微醺,眼中颇多苦闷,便有一游侠试言道:苴子大哥可是为校场之辱?   苴子眯着双眼,反问道:何以知之?   那游侠笑答:苴子大哥名扬北地,何曾被人一棒打翻。崔霸何许人也?不过是一家奴护院。却踩苴子大哥而身居高位,整日吆五喝六,乱抖威风。如何能忍?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电光火石间,苴子眼中精光一闪:兄弟可有办法帮哥哥出这口恶气。   几个游侠相视一笑:倒是有个法子。   苴子微微附身,压低声音道:愿闻其详。   那游侠指着窗外低声道:哥哥可知楼桑赀库。   耐着性子听游侠说完,苴子便将袖中一串铜钱掷在案上:你等可知一缗钱自重几何?   游侠中有人言道:约莫十二斤。   苴子冷声道:既如此,你我能背多少缗?身负重钱,又如何能冲杀出楼桑?   那游侠笑道:大哥莫慌。我等已有计较。   苴子这便问道:计将安出?   游侠低头四顾,确定没有耳目,这才低声道:崔氏商船。   苴子心头一惊:可是要劫船,以做接应!   游侠点头道:赀库虽在邑中,却离清溪水道不远。只需用辘车(独轮车)运自船上,便可顺水而下!   苴子又摇头:桥楼低矮,如何能过。   游侠早有计较:已近寒冬,清溪水浅。桥梁距水面两丈有余。百石商船亦能通过!   苴子又问:下游水砦又该如何通行?   游侠也已想好:崔氏商船,通行无阻。只需亮出旌旗,便可放行!   苴子越想越心惊。确如游侠所言,若能劫来一艘载重百石的崔氏商船,即便船舱只有半数能装货,也可装钱五十石!   那可是五十万钱!   游侠又道:我等已探知,赀库存钱五百万。只需十艘便可装完。   苴子心中一惊,面上却笑道:先前只说一艘船,如今却说十艘。崔氏商队,舟行各处,岂能一次劫掠十艘?莫非其中还有隐秘?   那游侠面露惭色,正要开口,却被身旁同伴打住。顿了顿,这才说道:其中关窍,请恕兄弟无法细说。且放宽心,事成必不会亏待大哥。   苴子暗忖片刻,这便抱拳道:某,入伙便是!   得此强援,事毕能成!众游侠大喜。只顾喝酒不提。   想把五百万钱搬空,需百石商船十艘。苴子心知,此事必有内应。许多关窍游侠不愿细说,他也不便追问。只要入伙,到时便能知晓。苴子隐隐有一种血脉喷张的冲动。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水面多蚊虫。   白湖水榭邻水楼台所用木料,皆是由南方船运而来的樟木。樟木芳香,能避蚊虫。水榭亦有竹帘、草绳等,以防蚊蝇。   士异的白湖水榭先行建好。   在湖岸起高楼五层,水榭三层,后院还有附楼三层。墙桓上设覆道角楼,楼与楼之间亦有廊桥飞架。角楼下设通向水面的‘之’形石阶,阶旁水面各悬一艘扁舟,用于往来送客。扁舟多用于往来水田耕作,送客不过是权宜之计。待白湖水榭建满,围绕湖岸的滨水廊道建成,人员可自行往来楼桑,无需坐船。   因水榭临近湖面,下映一轮明月,伸手可捞。故取名:沉月阁。士异自号沉月阁主。   刘备笑问:可是沉鱼落雁之沉,闭月羞花之月?   士异笑而不答。反问道:何为闭月羞花?   刘备嬉笑遮掩。是自己一时失语了。后两个美人还没出世呢。   站在中庭七层顶阁,绕着回廊俯瞰楼桑邑的鲜活景象,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至美。   回廊四面带窗,风雨稍大时,可全部关闭。外窗蒙熟牛皮,内窗裹以轻纱。外窗外开,内窗内开。断断续续的阴雨天,今日终于放晴。刘备登楼远眺,俯瞰一手创立的楼桑邑,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轻松。   “来了?”声音出自身后。透过窗格看到刘备的女道,也走出了阁楼。阁窗和廊窗,中间就隔着刘备所立的回廊。这也是刘备能经常上楼的原因。七层重楼的楼梯全都设在回廊内。不经内室就可抵达顶楼。   “来了。”刘备笑着转身。   女道虽还是白纱覆面,不愿真面目示人。眉宇间的忧郁愤懑之气,却消散不少。人嘛,终归是感情的动物。能与从比景港接回的长嫂为伴,让女道在世上还能有所依托和牵绊。才是这一切变化使然。刘备也替她高兴。   “公孙氏乃是你妻?”   “是。”刘备笑着点头。   “媵妾倒是常有,媵妻却不常有。”   刘备又点头笑道:“世事无常。我便是开了个先例,又何妨?”   女道不禁叹气:“你倒是活得洒脱。”   刘备又道:“世道艰难,好坏都是一天。”   女道欣然点头:“言之有理。”   “姐姐可还有事?”刘备看出她似还有话说。   “少君侯能否进来详谈?”果然有隐情。   话说,自家的楼阁,还有何敢于不敢?刘备这便随她入内。   楼桑寝垫天下知名。同塌而眠,也十分舒适。故而阁内虽未划分居室,却并不影响二人生活起居。   刘备进来时,当朝太后之母,故大将军窦武之妻,跪坐垫上。楼高风凉。生逢巨变,妇人血气羸弱,这便裹着大氅,冲刘备点头一礼。   刘备不敢怠慢,急忙回礼。随女道端坐在妇人对面。 第088章 暗流涌动   “多谢少君侯活命之恩。”妇人垂泪致谢。   刘备作揖道:“夫人言重了。备不过是举手之劳,顺水之义。”   妇人却叹道:“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窦氏一门飞来横祸,几乎灭门。所幸天下义士拔刀相助,苟且逃生,残留一命。也多亏少君侯仗义出手,才让我与英妹隐姓埋名,避入楼桑。妾身拜谢。”   “夫人快快请起!”刘备哪敢受她大礼。   女道也来伸手搀扶:“长嫂,少君侯为人你已亲见。又何须如此见外?辅儿之事,可尽托付于少君侯。迟恐生变。”   听完妇人的述说,刘备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窦武兵败枭首,举族覆灭。宗亲、宾客、姻属尽数收捕诛杀,家中女婢仆从皆被流放到日南。却有一孙,年二岁,所幸得全。府掾胡腾及令史南阳张敞同助窦辅逃到零陵地界,诈称窦辅已死。胡腾还把窦辅当作自己的儿子,改名胡辅,悉心抚养,今已五岁。   只是,独自偷生,必定事出隐秘,方得以逃脱。既是隐秘事,女道和妇人又从何处知晓?   刘备很快便想到一人。女刺客。   能先于朝廷知道这些隐秘之事的组织,普天之下唯有太平道。只是,太平道的黑手,已伸到日南了吗?   女刺客或许是借来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女道。女道又告诉了妇人。二人商议之后,便又转告刘备。   刘备暗忖片刻,这便问道:“夫人想我怎做?”   妇人小心问道:“不知少君候……能否收留窦氏孤血?”   刘备轻轻点头:“有何不能。”   楼桑已收留了太傅陈蕃独子,再收留大将军窦武孤孙,又能如何?   “不妨就以胡辅之名,入学楼桑学坛。”刘备已找到了妥善之法:“平日与众学子同堂上课,亦同吃同住,别无优待。二位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妇人大喜过望。   女道眉宇亦是喜色。隐姓埋名能长留身侧,也总比天各一方,彼此牵肠挂肚来的好:“我这便去传书。”   正如南阳郭芝远赴楼桑,说服黄忠一路护佑。陈逸有清河崔霸,贴身护卫一样。胡腾和张敞皆是儒臣,必有豪侠高手再侧,方能保这一路相安无事。   刘备对暗中保护胡辅的高手,十分的期待。   话说,零陵地界又藏着何等的高手呢。   跨越清溪的桥楼,底部十字桥架距水面两丈有余。百石商船,略作更改便可从桥下通行,直入白湖。再从水砦出楼桑,入涞水干流。舟行各处。十分通达。   这日暮时。一支崔家船队,从老鸦渡驶入码头,泊在从河岸一直伸入水面的‘丁’字长堤左右。   百石商船,除去船工、护卫一干人等,能装货五十石。崔家运来的多是粮食、漆器,运走的多为麻垫、美酒。楼桑自产的粮食已不再用来酿酒。酿造松泉酿的五谷都从外地运来。好在宗人酿酒技艺日渐纯熟。原料之差可用技艺弥补。所以松泉酿的品质并未降低。   刘备本不打算贩酒,无奈崔烈寄来手书。虽远在朝堂,名士也想喝一杯楼桑的美酒。刘备只得同意由崔氏独家贩卖。价格自然很高。楼桑特产,天下知名。寝垫更是远销边陲异邦,为刘备赚来铜钱无数。   堆面赀库的五铢钱,便是明证。   赀库守卫自然森严无比。望楼弓手、白毦精卒、顺阳刺奸,明岗暗哨,日防夜防。不敢有半点差池。话说,为何少君侯要将钱库建在府外,至今百思不解。   倒是恩师一语道破。   此乃藏富于民。   楼桑富足,邑民与有荣焉。佣工向刘备支取薪酬,也无需另去侯府。只需前往设在赀库门房内的柜面,便可支取。清点无误,签字画押,便可将月钱领走。若不想一次取出,还能暂存赀库。笔笔进出,皆有账目可寻。断不会出错。   往来客商见此举既安全又便利,便纷纷央求在赀库开设私人名录。事先存入一定数目的铜钱,以供往来支取。开设的私人名录有专属的印签、笔记、密语、甚至织锦图案,谨防伪造。这都是刘备的主意。   话说,这是不是钱庄的雏形?   往来客商,无需携带大量钱币,只需手持楼桑赀库出具的专属印签和蜀锦钱劵,便可到柜面支取等额钱币!   甚至买卖双方,渐都要求对方先把足量钱币存入赀库,再谈生意!   宗人、佣工暂存的薪资,加上往来行商存入的本金,楼桑赀库内的钱币,远不止五百万!   也正因如此,才被熟知楼桑内情的游侠惦记上。   和相熟的护卫打了个招呼,牵招纵身跳上长堤。伸了个懒腰,又踢了踢腿,这便沿青石河堤向邸舍(货栈)走去。邸舍二楼也有美食热汤,无需前往市中客舍。这个时间,刘备正跟随恩师上晚课。去了也见不到人。   牵招授业恩师乐隐,也托刘备拜入大儒陈寔门下。潜心修行不提。   如此,牵招便能趁商船停留的间隙,面见恩师乐隐,询问尚且不通的经文课业。正是两全其美。   邸舍二楼颇似酒垆一楼通铺和二楼雅座的混搭。由柏木屏风围起的空间,内设食案。食客既不受他人打扰,又能互相交流。如此半开放的空间,想说些隐秘事,只需压低声音,旁边便听不真切。亦不怕隔墙有耳。   牵招是少君侯好友。又生性豁达,重义轻财。故而与邸舍内的一干人等十分熟络。话说,谁不喜欢有一个经常请客的朋友。   这日也是一样。不等牵招坐定,便有几个相熟的食客纷纷围拢过来。   牵招身形健硕,年纪却小。远不够饮酒的年纪。平日也有酒客来劝,他却滴酒不沾。今日也是一样。   只是今日几人却不住好言相劝,牵招推迟不过,便答应喝上一杯。   接过递来的青瓷酒杯,牵招正欲一饮而尽。却在低头的瞬间,发现杯中酒水甚浊。   松泉酿是一等一的甘霖。清澈见底,怎会如此浑浊?   见牵招举杯不饮,以为他又反悔。几人便纷纷伸手上来,托住杯底,想要强灌。   牵招只能以袖遮掩,仰头喝下。却暗中含在口中,未曾下肚。又在放下遮挡的瞬间,卷舌将一缕酒线悄悄吐在了食案下的麻垫上。   几人只顾去追看牵招故意在众人面前来回晃悠的空酒杯,未曾留意其它。只当牵招喝了浊酒,这便纷纷松了口气。   见几人目光闪烁,似心怀叵测,牵招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厉色。   有古怪。 第089章 牵招一怒   风卷残云,将方格食盒内的热食吃完。猛抬头,正碰上一圈避之不及的狐疑目光。   牵招笑着起身,却身形一晃,作势要倒。又踉跄数步,堪堪稳住身形。   拍了拍脑袋,这便抱拳离去。   一路东倒西歪的返回码头。跳上商船,倒头便睡。   不久,鼾声四起。   “牵招?牵招?”同船护卫挑帘唤了数声,都无回应。这便收刀入鞘。   “好个‘牵招刘备’。平常人等沾杯即倒,你却能撑到回船再睡。果然非比常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能耐,若待长成,岂非天下知名!”盯着牵招熟睡中的脸庞,护卫叹了口气。总归还是个半大少年,不忍加害。一觉醒来,见事已至此,便也就死了心吧。到那时,再好生相劝入伙不迟。   打定主意,护卫这便退出舱室,轻轻掩好舱门。   牵招缓缓睁开双眼,确定人已走远,这便翻身而起。从塌下拉出一麻布包裹。解开正是刘备送与他的漆木长匣。轻轻打开,一柄百炼花铁燕尾八面矛,正衬着锦缎,闪烁寒光!   虽有头无杆,却长似二尺短剑。握矛手中,杀气陡升。   牵招抵近门帘,用矛尖挑开一条缝。侧眼一看,只见先前那名护卫正矗立在船头甲板,向岸边张望。牵招正暗自思量,忽觉脚底有水流出。借助舷窗投下的月光低头一看。不由怒急。   那分明是从隔板下的缝隙渗出的人血!   商船有前中后三座舱室。血从船尾流出,只能是舵楼。想必船上那些不见了的船工,已伏尸在舵楼内。独独留下牵招一人!   牵招和船工起居都在中舱。想要前往船头甲板,需穿过前舱。前舱乃是货舱。两舱之间由船板相隔,无法穿越。只能出舱门,沿两侧船舷上为司篙撑篙行走而铺设的走道,一路潜行到甲板。   然后再杀之!   挑帘而出,脚下忽一滑。后背猛然抵住舱壁,险些落水。   低头看去,踩中的正是司篙放在船舷上的竹篙。因常年入水撑船,所以竹篙上裹着层湿滑的浮游水苔。险让牵招滑落水中。好在及时抵住舱壁,才没失足落水。   正要起身,站在船头的护卫却转身向水面张望。目光正是牵招潜伏一侧。巡视数遍,又转身与隔船上的护卫低语数句。   牵招这才惊觉,万幸这艘船泊在了最外侧的丁字泊位。若是夹在众船之间,一出舱门便会被邻船上的护卫发现。   好险。   偷袭,断不可行。便是能将船头护卫一矛刺死,也会被两侧的卫士发觉,群起攻之。若乱箭射来,自己手持短刃鞭长莫及,船头甲板又躲无可躲,多半九死一生!   这可如何是好。   急切间,忽灵光一现。   脚下竹篙长且坚韧。为避免篙头破损,下端还装有铁箍和尖帽。竹篙粗细与矛杆相若。若是把燕尾八面矛插在竹篙之上……   可行!   长枪短矛,牵招深得家传。这便寻着篙头尖帽,向矛后燕尾塞去。   不好,篙头太粗!   暗中发力,竹篙一头猛然翘起。复又啪的一声,摔打在船板上。   “谁?!”船头卫士一声低喝。   眼看便要向左舷走来。牵招咬牙蓄力,重重一握!   咯吱——   箍住竹篙的铁箍,竟被牵招强行捏小一圈!   燕尾重重卡入,长矛即成!   心中大定。   眼角余光度量到卫士身影的瞬间,竹篙猛然一送。   竹篙如投枪般电射而出。篙头上端长矛宛如毒蛇出洞,贴舱壁飞投而去!   护卫刚踏上左舷,百炼八面矛当面扎来!   眼中寒光一闪,喉间跟着一麻。   热血灌喉,呼吸骤塞。不等剧痛入脑,浑身一软,便向水面倒栽而去。   扑通一声,血花四溅。   “老五!”隔壁船上护卫立刻惊觉。不等他拔刀在手,只见一道冷弧奔雷而至!喉咙一松,血流如瀑。捂之不住,这便仰面栽向船头。连杀两人,牵招浑身燥热。胸中似有一团野火,喷薄欲出!   举手投足,再无半分生疏胆怯。飞身跃上船顶,竹矛隔船便刺!   竹篙长且坚韧。却无法向马槊一样笔直刺出。反而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让护卫猝不及防。牵招手腕一震,篙头矛尖抖了个大大的枪花,扎中胸腹。   哇——   热血喷溅。锋利的矛尖透胸而出,直将第三名护卫刺了个对穿。   护卫拼死握住竹篙,奋起最后一丝力气,重刀劈下!   竹篙当中而断。势尽气散,护卫胸口插着半截竹篙,轰然跪地。   “快放箭!”余下各船上的护卫,纷纷握弓在手,射向船顶上的牵招。   牵招舞动半截竹篙,将乱箭拨去。这便飞身而起,半空中将手里断篙往水面一掷。撑杆一跃,稳稳落在隔船。一脚踹飞敌尸,反手一带将断矛拔出。试了试,长短皆宜,正好趁手!   失去支撑的尸体扑通坠溪。一时血喷如雨。   喷血犹在半空,暗箭已嗖嗖袭来。牵招舞动长矛,尽数击飞。猛然跨步,长矛滑掌掷出!脱手的刹那,猛握住断柄,跟着反掌一推,将猿臂舒展到极致!受此加力,长矛疾如火线流星,将第四条船上护卫穿喉捅杀!   长矛加猿臂,两船虽相隔丈余,仍被一矛刺死。   护卫口鼻咯血,满眼惊惧。浑身一软,手中拉到半开的强弓,失控飞出。正中身前船板。待牵招拔出长矛,箭杆犹在嗡嗡乱颤!   “啊啊啊!”余下护卫怪叫连连。哪还顾得许多,保命要紧。   正当牵招杀到兴起,苴子也伙同游侠潜入赀库。   堆积如山的铜钱,看的众游侠两眼发直,一时神游天外。   这分明就是一座钱山!   “速速动手。”好在有人反应过来。游侠们这便推着辘车,冲向钱堆。   苴子手握钢刀,为众人放哨。   目光在一个个熟悉的后背上来回游动,暗中蓄力,准备出手。辘车打着崔氏商队的旗号,一路无阻的入了赀库。往来身份,接头暗语更是对答如流,无有纰漏。是如何做到的?   安平崔氏与刘备关系密切。加上崔均、崔钧兄弟二人又都在楼桑邑为刘备做事,所以商队能出入赀库,存取钱币。暗语、身份又未曾出错,故而从港口到赀库,一路上的明岗暗哨,皆不疑有它。   苴子甚至怀疑,游侠们不过是爪牙。背后主谋乃是安平崔氏!   然而,以崔氏与少君候的交情,又怎会如此行事?再说,安平崔氏乃世家大族,族中高官名士辈出,又岂能行如此苟且之事?   苴子正百思不解。已有一辘车,装钱完毕。   “苴子!”见苴子目光恍惚,推车的游侠便低喊一声。   “唔!”苴子目露精光,腰间钢刀已悄然抽出数寸。 第090章 苍天已死   港口的骚动,先被往来巡视的刺奸发现。哨声四起,塔吊上的守备弓手立刻发难。   箭如飞蝗,大半射向牵招。   腹背受敌,牵招只能先行避入船舱,冲头顶大叫:“我乃牵招!且射他们!”   “牵招?”高塔上的弓手,面面相觑。好在其中有刘氏宗人,急忙说道:“牵招乃少主挚友!”   “他为何刺杀崔氏护卫?”弓手们不知所以。   “我也不知!”宗人也是犹豫不决,不知射哪个为好。   箭雨稍歇,便有楼桑刺奸,伙同大队白毦精卒,向港口杀奔而来。见事不可为,船队护卫这便砍断绳索,顺流而下。全不顾岸上同伴死活。砰!一声巨响,船尾舵楼顶棚,遂被十字桥梁下沿撞断。   桥楼横跨溪水。   虽梁高两丈有余,可船身未能满载铜钱,吃水尚浅,将将刮擦到了百石商船。   “不好!”见船队强行驶往下游,塔上弓手方才醒悟,这便纷纷向商船射去。   又有几名正胡乱撑篙的护卫躲闪不及,被乱箭射死。翻身落入溪水。   眼看几条商船排成一线,强行驶往下游。牵招纵身跃上前船,挺矛杀到。护卫便舍掉竹篙,拔刀相向。不出三合,反被牵招一矛刺死。牵招故技重施,又飞身跳上前一艘船。反复数次,等刺死最后一名护卫,仍有两艘商船驶出桥洞,冲进了白湖。   领头的恶人,便在打头的那艘船上!   眼看就要逃脱,水砦水门轰然落下,截断了航道。   两艘商船躲避不及,迎头撞上。水花四溅。但见一支鱼叉破浪而出,冷不丁将船舷撑篙护卫,叉翻在地。鱼叉拽着犹在哀嚎的卫士沉入水下,翻起大片血花。   不等舱内头目反应,又有几支鱼叉刺破水面,合力将遮罩舱室的船篷铲破。待船舱洞开,便有几条精壮大汉,从水中飞身而起,稳稳落在船上。   “妄动者死!”面对犹挂着血肉的鱼叉,几个商人装扮的头目,早已昏死过去。   等在白毦精卒的护卫下,刘备闻讯赶到。赀库外已被楼桑部曲团团围住。耿雍、崔钧都在。正如恩师所想,港口不是重点,赀库才是贼人目标。   听闻港口出事,却第一时间赶来赀库,耿雍和崔钧的学识不禁让刘备心中一喜。   “如何?”刘备笑问。   “禀主公,已派人进入查看。”耿雍急忙回道。   事情缘由,崔钧也知道了个大概。这便跪地请罪:“商队被人利用,崔钧惭愧。”   刘备急忙将他扶起:“此事必另有真凶。与崔氏何干?”   “少君侯明见,崔氏难辞其咎。”崔钧满脸惭愧。   正说着,赀库院门缓缓开启。   一个浑身浴血的雄壮剑客,反手将一串人头掷与阶前,单膝跪地道:“诸贼皆已受死,少君侯勿扰!”   “你是何人?”目视一颗颗人头蹦跳着滚落四处,刘备笑问。   “河间韩猛。”   一身搪瓷札甲的崔霸,这便笑道:“少主,他便是苴子!”   被人叫破诨名,韩猛不由耳根一热。   “可是与你大战数百合,不分胜负的韩苴子?”刘备冲马背上的崔霸笑问。   “正是此人。本想与少主举荐,不料今日他已自投名帖,哈哈!”崔霸一直觉得凭天生怪力将他打翻,有些胜之不武。   “咳咳,既如此……你可愿为本侯部将?”只不过,只是个小小亭侯的刘备,对招募强大武者还是缺少些底气啊。   “猛肝脑涂地,已报少君侯!”多少天来,韩猛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么!   成功了?   比起自我怀疑的刘备,周围人都觉得是韩猛讨了个天大的好处哇!   从一个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游侠,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家将。人生际遇,可谓云泥之别!   将赀库诸事交给崔霸、韩猛,打点。刘备与耿雍崔钧等人在吕冲、魏袭二将统领的白毦卫的护佑下,赶到市楼。潘鸿、朱盖两位水军将领,已将几个落汤鸡一般的幕后黑手捆成一团,旁边还陈列着打捞上岸的护卫尸身。   “你等受何人指使?”崔钧怒气自生。竟打着崔家的旗号,险些酿成大祸。   “我等皆受大公子所命!”其中一人抢先说道。把脏水往崔钧的兄长身上泼,想必也是事先谋划。   “一派胡言!”崔钧怒急:“吾兄忠直君子,岂能如此行事!”   崔均,字元平。崔烈长子,崔钧之兄,以忠直称。   见那人低头不语,崔钧拔剑在手,怒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我等就是受大公子指派。”仍有人强辩:“二公子且去看旁边护卫,是否认识?”   “好!”崔钧这便走向列在一旁的护卫尸体。命人以清水泼面,冲去血迹。挑灯一看,顿时如遭雷击。   刘备暗自叹了口气,冲崔钧说道:“州平兄且息怒。此中关窍,备已尽知。”   崔钧闻声一颤。仍不死心,又命人将所有尸体的面容冲洗干净。逐一辨认。竟都是侍奉崔氏多年的家兵!   “怎会如此?”有那么一瞬,崔钧都险些信了此事是长兄所为!不然,这些崔家护卫又作何解释?   场中,只有刘备窥知其中隐秘。   示意崔钧稍安勿躁。刘备绕一排尸体走了数圈,来到了捆成一团的幕后黑手面前。微微躬身,这便冲几人说道:“苍天已死。”   “!”一群人惊惧莫名。   “果然如此。”刘备叹了口气。   刘备声音虽小,却被几位心腹听到。崔钧这便走过来,小声问道:“少君侯何出此言?”   “这半句话,正是他们打的旗号。”说着,刘备又冲几人笑道:“尔等可速去。且将此间之事,告知大贤良师。就说,刘备想要一个答案。”   说完,便示意身边白毦卫为其松绑。   没等绳索解开,又冲魏吕二将耳语几句。   魏、吕二将一左一右,挥刀连斩数人。只留下一个活口。   冲吓的屎尿齐出,浑身抖如筛糠,劈头盖脸全是同伴鲜血的活口,刘备龇牙一笑:“回去报信,你一个就够了。”   目送活口被左右架出大堂,刘备这便安抚好崔钧,在众人的护佑下,向港口奔去。   已从潘、朱两位水军将领口中得知港口之事。心忧好友安危的刘备,这便急急忙赶去与牵招相见。 第091章 英雄同契   杀尽船上护卫,牵招没赶去与刘备相见。而是收拢四散在白湖的商船,又找来巡逻的水军部曲帮忙划到港口,重新系拢。   刘备到时,牵招正在下锚。   “牵招!”刘备远远招手。   “刘备!”牵招笑着抬头。   想着那年的安平马市,耿雍不禁叹道:“先公后私。牵招乃真英雄。”   心境平和下来的崔钧,亦明白耿雍所指:“杀贼之后,先收拢船队,再去见好友。公私分明真英雄。”   “没事吧?”刘备跳上船头,站在牵招身边。   “没事。”牵招拍了拍腰间。两尺长的燕尾八面矛,正闪烁寒芒。说着又不禁长出一口气:“初次杀人。先前不觉,如今却有些后怕胆怯。”   刘备不禁面露愧色:“却害你早早杀人。”   牵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如今世道,早晚的事。”   刘备轻轻点头:“如今世道……不如,长留楼桑?”前有韩猛,再加上与牵招本就相熟,或许招募能成?   牵招冲刘备笑道:“你我心有同契,又何须整日腻在一起。你若有事,(牵)招纵远隔千里,亦旦夕可至。拼死护你周全。然,楼桑是你的家业,却不是(牵)招之所念。江湖路远,大道日艰。(牵)招已有打算。”   果然还是失败了。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又岂能委身好友,仰人鼻息?   牵招有牵招的骄傲。   虽然心里明白,可刘备还是有些暗自神伤。或许,他一辈子都无法与牵招共图大事了。   送走牵招,刘备好几日都没缓过劲来。   便是崔均崔元平,亲自到府,负荆请罪。刘备也难打起精神。据崔元平所说,其弟崔钧崔州平受职于楼桑邮驿后,商队便由他接管。邮驿诸事繁多,崔钧分身乏术,难以兼顾。便从商队中抽调人手到置舍,以司其职。崔元平便另行招募人手,填补商队空缺。也正是那个时候,让奸细混入,才生出诸多事端。   至于为何护卫商队多年的家兵全体反叛,崔元平却百思不解。   其中缘由,唯刘备知晓。   太平道。   信仰是唯一能够超越世俗的力量。这也是为何刘备口出‘苍天已死’的原因。   至于崔氏家兵是先信奉了太平道,还是后来被逐一策反。刘备相信,应是后者。因为从概率上说,不可能安平崔氏招募的家兵,全都是太平道的信徒吧。   若能有如此规模,黄巾之乱也不会如此快速的被剪灭。   天下人,不信的居多。最不济,也一半一半。   好言安抚崔均崔钧二人,刘备又回书崔烈,面见崔寔,消除两家心结。赀库之事,并未影响收割。楼桑邑民,齐心合力。赶在天寒地冻前,颗粒归仓。   大雪封路前,女刺客终于露面。   看着轻纱遮面,正襟危坐的丽人,刘备对幼年时的茅房夜话十分怀念。   话说,虽将黑巾换成了白纱,可仍旧难睹其真容。刘备也是死了心了。   七楼香阁。   暖柜和香炉令阁中温暖如春。女刺客先已脱下貂皮大氅,端坐在刘备对面。   目光清洌的打量着日渐长成,羽翼渐丰的刘备。女刺客心中忽生出颇多感慨:“小弟日精月进,令人瞠目。短短数年,楼桑能有今日气象,姐姐闻所未闻。”   “姐姐谬赞了。”刘备笑着伸直双腿:“若非姐姐刀下留人,小弟又岂能有今天。”   低头看了眼从案几下伸过来,以示亲昵的双足,女刺客不禁心中一软:“你啊,实在是天纵聪慧。做事亦滴水不漏。家……大贤良师难起杀心,还命我护你周全。不料却有人眼馋楼桑富庶,暗行苟且之事。”   说着,女刺客从袖中取出一木匣。打开一看,乃是放在冰块中的一颗眼珠子。透过晶莹的冰晶,凝固在眼中的惊恐,正夺眶而出。   “大贤良师口谕:便让有眼无珠者,有眼而无珠。”剜掉了幕后黑手的一颗眼珠子,算是对刘备的交代。   刘备轻轻点头:“此事作罢。”   女刺客观他语气、神情并不勉强,这便彻底松了口气:“对,对。就此作罢。”   刘备笑道:“姐姐似乎很担心呢?”   女刺客也不隐瞒:“姐姐担心你不肯罢休,闹将起来伤了和气。更担心因为此事,坏了你我的情谊。”   刘备心中一暖,想起诸多旧事。不禁低声道:“姐姐可否常住我家?”   女刺客浑身一颤。眼中一时星光灿烂,却又渐渐隐去:“不可。”   其实。此时的刘备,心中并无多少男女私情。正如他之前邀请牵招一样的心思。   大乱将至,他不想与好友为敌。   可女刺客心中所想,又是另一回事。   好在,有了牵招的前车之鉴,刘备对女刺客的拒绝已能承受了。   谈完公事,刘备又和她叙了些闲话。生怕先前移步廊内的女道和妇人染上风寒,刘备便请二人入内。陪着三人说了会话,便起身告辞。话说,三人身份悬殊,却能端坐在一起。   不知是忧是喜。   女刺客盘桓数日。落雪方归。   邑中人力充足,即便雪大风急,通往县城的官道也未被淹没。路上行人渐少。往来车马却如常,甚至比平日还多。如此辗轧,路上积雪便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供车马往来。   汤池生意最好。其次是酒垆和客舍。赶到义舍医治冻疮的,也不在少数。   暖柜、火炕,堪称神器。只要是少君侯家的技艺,不久便会由工匠遍传楼桑邑。锅炉房、陶水管、暖柜,便是入冬前家家户户抢着置办的家什。当然,蒙皮窗扇,挡风木窗板也必不可少。窗扇与窗扇的间隔处,再填充锯末。即可解窗口潮气,亦能阻挡冷风灌入窗底缝隙。如此内外相加,保管密不透风,室内温暖如春。   年前,学坛闭馆。   几位大儒家人如今都在楼桑,无需远行,乐得悠闲。   各种祭祀庆典的主祭,也就非几位大儒莫属。   恩师在场,刘备自然也要在场。隆重的礼仪看似繁缛无趣,却补上了刘备自幼缺失的,汉室宗亲所必备的各种典礼。   恩师说,早晚要用到。   刘备笑着缩了缩脖子。 第092章 轻身为国   不知为何,刘备越来越喜欢下雪的冬季。尤其是连日大雪,世界一片皑皑。所有的一切都被冰封覆盖。即便是那些涌动的暗流和编织的阴谋也被一起冻毙。   让一切都变的纯粹。   楼桑连绵的楼阁,变成了冰雪的丛林。陶管传送的沸水和热气,通过暖柜将屋内和屋外变成了两个世界。汤池更是将冬日洗浴,变成了一种难得的享受。临近郡县因为路远无法到达,而十里外的涿县却车马不断。   楼桑的大建一直没有停止过。桥楼归市明年就能完工。而后就将全力建造白湖水榭。   有了太平道劫船抢掠赀库的先例,刘备决定将清溪上游的港口与楼桑邑隔开。只需在港口下方水道,另建一座水砦便可。   许是天车、翻车时常汲水,搅动水流。即便隆冬,天寒地冻。清溪流经楼桑邑的水道,也从未冰封。   出下游水砦,才重新结冰。   家中那只斗鸡,越发年迈。打鸣都懒得再卖力气。怏怏叫唤几声了事。刘备也不去管它。家中人手充足,每日总有人来喂它。鸡埘又靠近锅炉房,温暖干燥。日子过得不要太舒适。   鸡的寿命,平均六到八年。也有十年以上的老鸡。那属于长寿种。刘备家这只,因为太过痴肥,估计没有太长的寿命。   仓楼四层的蜂房,蜂箱已有八座。平日专门有女婢按时割取蜂蜜。温度稍低,便蛰伏箱内。万物凋零,也无处采蜜。留够足量花蜜,让它们安然过冬。   后院两排大马厩,马驹渐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备出行多是乘车。青駹马已不经常骑乘,专门配种。苏双也渐渐喜上了刘备书房内的众多杂书。尤其是各种马经,不要太痴迷。要说耿雍家的杂书,当真无敌。五花八门,无所不有。杂七杂八,无所不含。就连那种书,也颇多。   黄叙的黑武士面罩,刘备进行了多次改进。如今黄叙已能熟练的自行更换药包,过滤各种敏感微粒。奔牛儿被病患压榨的生长因子,正茁壮迸发。加上侯府伙食又是一等一的好,还有严父慈母、名师好友的从旁教导。早早的被打上了万人敌的标签。   母亲的绣房,如今人满为患。艳婢们的日常,除了随公孙氏舞剑,大半的时间都在绣房学习女工。除去细心缝制的各自襦裙,最多就是刘备的衣衫鞋袜。   反正少君侯新衣是怎么也穿不完的。   艳婢,算是刘备蓄养的妾。和这个时代一样,妾的数量也有着森严的宗法等级限制。   蔡邕所著的《独断》中,记述过当代纳妾的规定:“天子一娶十二女,象十二月,三夫人九嫔。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刘备属于诸侯等级。可以一妻八妾。   正妻自是公孙氏。八妾还有富余。艳婢们各自憧憬,对刘备自然愈发的关爱。   因等级不够,不能纳妾的地主豪强家中,便出现了更低一级的女伎。参考韩猛的表现,就能深刻体会到,艳婢们为何会对眼前这座深宅大院的侯府和只有十岁的刘备,如此珍爱。   乱世将至,唯有高墙坞堡,才能安全。   刘备家教甚严。日程排的很满,几乎没有多余时间。还何况还有一位忽左忽右,忽快忽慢,阴晴不定又手眼通天的正妻公孙,从旁打点。艳婢们就是有贼心,也无那贼胆。开玩笑,剑绝岂是白叫。   刘备喜欢的冬天,却让许多人不喜欢。   尤其是远行的人。   大汉朝幅员壮阔。从南到北,由东往西。即便路途通畅,甚至也要数年之久。自从那日与女道妇人面谈之后,大将军孤孙的事情,他便略过不提。本以为最少也要大半年才能从零陵抵达楼桑。不料三个月便到。   这日村口,来了一高两矮,三行人。此三人,正是胡腾、张敞,以及一路护佑到此的零陵义士。   三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中间雄壮力士,身后背一竹篓。化名胡辅的幼童,便在篓内。   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只用了三个月,便赶到了楼桑。   女道和妇人隐居楼桑的消息,传到零陵,太平道又用了多久?刘备不禁长叹了口气。这遍布大江南北的消息网,实在是恐怖。   赶在隆冬时节进入楼桑,显然事先也有计较。此时道路闭塞,消息不易外漏。   三人也没有直奔侯府,而是在客舍暂住下来。先去汤池洗浴更衣、又到酒垆举杯畅饮,盘桓数日,确定没有尾随的眼线,这才暗中投帖侯府门前。   刘备此时方知,大将军孤孙,竟已抵达楼桑。   由手下刺奸安排大将军夫人暗中前往客舍见面。祖孙相认后,也不声张。等妇人返回,胡腾便手持荐书,前往学坛拜师。考核之后,胡辅顺利就学。成为尚书崔寔门下弟子。   此一切行事,都依归而办。胡辅的考核,也没有作半分假。有零陵父子,不远千里赶来求学。成了学坛的一段佳话。众人也不疑有它。   胡腾也学陈逸,租了刘氏宗人的一座临街别院,暂居在楼桑邑。   而那位一路背负胡辅,千里护送的义士,刘备终有幸得见。   黄盖,字公覆,零陵泉陵人。乃南阳太守黄子廉之后,尚书令黄香曾孙。本是南阳旺族,但其家族却因故分离,黄盖祖父一支迁到零陵居住。后宗亲纷纷死去,黄盖生活艰难,却胸怀壮志。虽贫穷,仍时常警戒自己,又自学经书、兵法。成就良才。   本已辟为郡吏,听闻胡腾、张敞诸事后,毅然辞官。一路护送三人抵达楼桑。路上遇水匪山贼,大小数十战,逢战必胜。一路无惊无险的抵达了楼桑。   陆拔山岳,水断虬龙。攻垒若文鸯,焚舰如黄盖。   乃楼桑水军主将不二之选。   能招募黄盖,多亏黄忠。二人同为南阳黄氏。虽早就开枝散叶,竟还能续上兄弟!   乘着酒兴,黄忠便说:贤弟既无牵挂,何不长留楼桑。你我兄弟朝夕相处,喝酒射猎岂不快活。   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论武技,黄忠只强不弱!两人英雄相惜,意气相投。即是兄长相邀,黄盖又岂能拒绝。这便乘兴说了声:甚好!   翌日见到黄盖来投,刘备喜不自禁。   这便领去水军校场,介绍给潘鸿、朱盖两位部将。   本以为黄盖后来而居上,两人必定不服。不料只见一面,两人便心悦诚服。   英雄同契。能站在黄忠身侧而不势弱。放眼楼桑,除了崔霸,也只有黄盖。 第093章 葡萄苜蓿   黄盖善使双鞭。   鞭起源较早,至春秋战国时期已很盛行。有软硬之分。硬鞭多为铜制或铁制,软鞭多为皮革编制而成。常人所称之鞭,多指硬鞭。硬鞭一般用于马战,持鞭之将,多持双鞭。钢鞭沉重而无刃,以力伤人。故持鞭者需力大而勇。常用的鞭法有劈、扫、扎、抽、划、架、拉、截、摔、刺、撩等。   与一般的双鞭不同,黄盖手中的鎏金熟铜鞭,六棱而中空,内藏铜球,可上下而动。各重三十余斤。双鞭对拼,又可合二为一,成为一条熟铜长棍。便于马背对敌。   建宁五年,刘备十一岁。   马鞍两侧软梯,又除去一阶。三叔说,约莫十三四五,刘备便能与常人一样骑马。   身形高大,力气渐长。双手剑式日臻纯熟。已和公孙氏身高相仿的刘备,能与剑绝互击百余合不败。   三叔送他的二石强弓,也能蓄力拉满。   知行倍增,一日千里。   倒春寒刚过,家家户户便忙着拆去挡风窗板,室内外春光明媚,和风徐徐。树发新枝,蚊蝇尚未滋生。无需隔着纱窗,便可窥见院外万物复苏。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地干日暖。楼桑大建,便从室内移到室外。最后一座桥楼在三月初便已完工。顺阳卫举族迁入新家。左邻右舍齐来道贺。侯府奉上的丰厚贺礼,比重楼高户更暖心。   楼桑租赋颇轻,徭役也少。特产热销,百业繁盛。可称富足。   居安而思危。   部曲精卒,日夜轮岗。望楼、水砦,看紧门户,谨防宵小。   崔钧、耿雍,多次来说,楼桑富足,需建门自守。刘备却就是不建邑门。让众人百思不解。要说少君侯天降祥瑞,号称麒麟子。怎会不知邑门的重要?   刘备却说,官道穿邑而过。若建门隔断官道,必遭奸人构陷。朝廷外宽内紧,宗法尤为严苛。各种理由被削爵下狱的汉室宗亲,不要太多。故而楼桑有邑无门,来去自由。以示磊落。   原来如此。   话说刘备祖上便是因坐酎金失爵。如此着想,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邑中洞开,赀库在外。必遭人惦记。刘备却说,前有流寇,后来反贼。不都有去无归?坞堡攻防,门的用处其实不大。   只需令一辆刀车堵住,即成死路。   驿楼横跨左右,官道从中穿过,便是此因。   建完桥楼归市,工匠劳力们又开始着力修建白湖水榭。   湖中舟船穿梭,更有舲舟载水军往来清溪渠道,巡视各处。春江水暖,鸭先知。蛰伏了一个冬季的黄盖,领潘鸿、朱盖二将,操练舟船兵士不提。   崔霸与韩猛统领的刀盾兵,已开始习队列合击术。搪瓷札甲自必不可少。按照刘备的意思,黑色瓷釉上烧制了表示军级和队列的汉字。耿雍说,便是在札甲上印花,也不是问题。刘备想想,还是放弃了。现在还不宜过于显摆。   即便是黄忠麾下无法披重甲的弓弩手,也配有复合皮甲和护身短剑。装备可谓精良。   更别说由吕冲、魏袭二人率领的白毦武卒。正在港口塔吊,练习飞爪攀爬,高台跳水,绳索速降等特殊战技。   不仅如此,还需习包扎急救术。   这些都是刘备要求。   训练强度上去,口粮的消耗也随之暴涨。食物尽量取精。干粮肉脯,辅以青盐泉水。各自携带三日口粮。不求味美,但求果腹。每日苦练却无一人叫苦。刘氏宗人也就算了,为何附民子弟也不抱怨。皆因‘白毦’二字。   众人皆知,此乃护卫少君侯的亲卫!   正值万物萌青,春暖花开。刘备在三楼花厅的陶缶(fǒu)中,意外发现一奇物,葡萄。此时的盆栽,因将花草植于一缶中,所以又叫‘缶景’。和后世的盆景是一个意思。   《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陶,苜蓿极望……”张骞在西域大宛国发现和引进了葡萄酒,时人已有藏酒之俗,且品质不凡,能经数十年而不败。武帝甚喜爱,令广种于长安周遭肥饶之地。在引进葡萄的同时,还招来了酿酒艺人。至此,中原便有了深谙西方制法的葡萄酿酒人。只是此时的葡萄酒,还只限于在贵族中饮用,平民百姓是绝无口福的。   《史记》中写作‘蒲陶’,《汉书》中写作‘蒲桃’。   问过方知,这株珍贵的葡萄秧苗,正是家中的西域胡姬所种。刘备大喜。这便向美艳胡姬好言想问。胡姬取出一香囊,打开一看,竟全是西域物种!   时人远行,常怀揣一捧故土。或携带故乡草木异地栽种,以解乡愁。胡姬随商队远赴中原,便把家乡的瓜果种子随身带来。也是人之常情。   葡萄、石榴、苜蓿、胡麻、胡桃(核桃)、胡瓜(黄瓜)。还有一些刘备不认识的种子。   葡萄和苜蓿,一个用来酿酒,一个用来喂马。都是极好。   刘备这便命胡姬专心照看这株葡萄秧苗,待长成后移栽院中。旧都长安还有没有葡萄?远在楼桑的刘备不得而知。   建水榭,需先将石柱钉入湖中。再上建梁架,已成楼阁。刘备本以为诸如石柱这些建材,都需亲自开山取石,运到现场后细细雕琢。一问方知,原来石材也有贩卖。   只不过此时的石材和汉砖一样,多用于墓葬。   王公贵族墓前的石阶、石柱、石雕、石兽、石祠、石阙和全石结构的石墓和墓中的画像石等等。且在这些石质建筑上,大多雕刻有人物故事和各种图案花纹。   和棺椁一样,都属于墓葬用品。   自前汉高祖建国,到今汉新帝继位,世代裂土分封,赏赐功勋贵胄,世家大族已成气候。哪天不死人呢?   奢侈的石质墓葬品,来不及死后雕刻。于是便有商家早早雕刻成型,在街市贩卖。刘备先前铺地的方砖,也是买来。   于是便向县中豪商购买。   问过方知,北地的石材商人多来自泰山郡。尤以南武阳县商人居多。泰山石天下知名。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石雕、石兽、一概不要。刘备只要石阶、石柱。   用量虽大,却可分批运来。断不会误了工期。 第094章 熨斗直衣   身居高位,不宜远行。白湖水榭正大兴土木,诸事都需他亲自定夺。   白湖周围荒地,约有一半不在刘备封邑之内。好在荒滩无法耕种,未被辟为公田。刘备出资买来,转售与附民。   亭侯虽爵小,可在涿县却是一等一的尊贵。加之刘备声名在外,又多结交北地名士豪杰,乃是本地一等一的豪强。县中官吏更是经常出入楼桑,与刘氏宗人相厚。这些许的小事,又有何难?   劵书到手,刘备便大刀阔斧,督造水榭。   作为楼桑特产的寝垫,一直未停过。技艺纯熟的良匠,还进行了颇多改良。除了刘备信口一说的神农百草垫,各种类型的养生寝垫皆有制造。软硬适中,长短皆宜。仅此一项,收入大增。然而除去给雇工的工钱和材料成本,寝垫赚取的利润,大都被用来购买辽东盐渍木。源源不断运来的辽东巨木,是楼桑能够大兴土木的重要倚仗。   至于往来行商存在赀库的钱币,刘备分文未动。花的都是自己赚的钱。   如今石材又成了一项颇大的支出。   捉襟见肘的财政,让刘备购买战马组建骑兵的想法,再次后延。   久而久之,良马便成了刘备心中最大的缺憾。   除去督造水榭,通渠围堰、改造水田,也是另一要务。此事交由族亲负责,无需刘备操心。正是见刘备家水田丰产,刘氏宗人才纷纷把自家旱地改成水田。如今再督造邑民水田,可谓熟门熟路。   年初,老族长三次编户造册。计两千一百六十七户,两万零一百余口。   楼桑邑民,来源有三。   宗人、附民、顺阳卫族人。   除去邑民,还有往来商队、游侠、旅人、学生等。加起来也有千余口。   这就是分封和赏封的区别。若是赏封,必规定户数。如封都亭侯,食两百户。都乡侯,则食三百户。诸如此例。   依律,食封千户以上者,置家丞、庶子各一人。   若是单论户数,刘备虽是亭侯,却可拥有自己的家臣了。当然,即便不设家臣,世家豪门还有一个招募人才的方式:门客。   蓄养死士,可不是刘备的嗜好。   富甲一方是一回事。可若是图谋不轨,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楼桑邑也实行乡里制。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分设伍长、什长各司其职。百家为里,设里魁,里吏主要有父老、什长、杜宰、里监门等。十里为一亭,设亭长、亭佐、亭父等职。   赶在立夏前,水田终于改造完毕。芒种前后,宗人开始育秧。待秧苗长成,便可移栽。若无大灾,必将大熟。   建宁五年,五月,己巳(十六日),赦天下,改元熹平。   为熹平元年。   雨季来的早。芒种之后,阴雨连绵,难有晴日。   好在涿县地势平缓,楼桑沟渠通畅,未遭水患。   雨多潮湿。衣物洗后无法晾干。   母亲便取出一物。只见此物,圆腹宽沿、有长柄,通体素面,底部有四字铭文:熨斗直衣。   竟然是熨斗!   话说,便当盒都有,再出一个熨斗,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吧。   据说,熨斗最早是一种刑具。商代最初发明时,乃是被当作一种刑具使用,专门用来烫犯人的皮肤。到了秦末汉初,才被用于熨烫衣服。   ‘熨斗’一词,一是取象征北斗之意,二是熨斗的外形如‘斗’。熨衣前,将烧红木炭放在熨斗里,待底部发烫,便可去熨烫衣料。因多是青铜质地,所以熨斗又叫‘火斗’、‘烫斗’、‘金斗’,也有把熨斗叫做‘北斗’、‘樵斗’。   青铜熨斗多用来熨烫丝织物。此时只有王公贵族家才会有大量丝衣,普通百姓都是粗布麻衣,用不上熨斗。   母亲时不时拿出的青铜器,让刘备很是神奇。话说这些祖上传下来的青铜破烂,不都被母亲典当掉了吗?   这便问过母亲。   母亲笑道,老宅屋舍众多,堆满旧物。先前杂草丛生,门房坍塌。不常去的犄角旮旯,总有些遗存。   这个解释……   刘备想了想,很合理啊。   如此想来。炭火熨斗和蒸汽熨斗的距离,也不是很遥远啊。   刘备觉得,之所以美人愿入侯门,或许是因能穿彩衣。这个时代,一切用度都与等级挂钩。普通齐民身上的衣服,甚至不能染色。白衣、白身,便时指此。后来放宽,也不过只许染成青色。   诸如黑、红,这样的高级色彩,甚至只有王公贵族才能配享。   能在草庐中用黑漆木碗宴客,最低也是士人!   齐民多配陶碗,或用青瓷。故而邑中食器酒具,多为耿氏青瓷。   逾制这种事,可大可小。加之大厦将倾,礼乐崩坏。多半民不举,官不究。只怕有人故意构陷。一旦追究起来,那可都是夷三族的大罪。   所以往来豪商皆穿青衫。至于贴身的亵衣,又岂会为外人所见。   甚至权倾朝野的宦官们,也颇为忌惮。   史书有载,因灵帝常登永安侯台。宦官怕各自逾制在城中建起的高楼被天子所见,就诓骗说,天子不应登高。灵帝深信不疑。从此不再登亭台楼阁。自然也就不会看见宦官们在洛阳城中逾制修造的豪宅了。   不能出游,只能靠书信往来。   好在邮驿就在设在邑中。刘备的书信自是优先送达。比从前不知快了多少。   前些日子刘备收到了华县狱掾臧戒的一封手书。   听闻刘备复爵,臧戒颇为高兴。又说了成为狱掾后的一些琐事,与上官不合等等。刘备把他当朋友。既是朋友,无论身份如何转变,情谊始终不变。刘备便把身边诸事,捡有趣的写在信中。并邀他再来楼桑一聚。   士异的兄长士燮,也从洛阳寄来手书。说了些帝都的情况。信上说,恰逢京师大水,有人在宫中朱雀阙上手书:“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禁太后,公卿皆尸禄,无有忠言者。”   宦官竟敢幽禁太后?   我大汉朝为何总在外戚和宦官之间,争斗不休。   士燮追随御史刘陶,远赴洛阳。信中所言,必定不虚。   除了臧戒和士燮,廷尉崔烈也写信来问恩师卢植诸事。并询问刘备,恩师是否通晓军事。   刘备叹了口气。这是要启用恩师平乱了吧。   去年冬,鲜卑寇并州。   鲜卑屡寇边疆,不知战况如何。   外患未灭,内忧四起。望着窗外大雨,刘备忽生出一丝风雨飘摇之感。 第095章 本末倒置   累日阴雨,今日终于放晴。   清溪水满,好在之前及时疏通渠道,又蓄水田,白湖水面终未能漫过廊街基座,水线已开始下降。大雨影响了水榭工期。好在邑中楼阁众多,借住在宗人家中的附民,如今生活安逸,不用着急。   顺阳卫的桥楼归市,便是最好的先例。只需安心等待,早晚能落户楼桑。   驵侩张世平又从中山寄来书信。再说去塞外贩马。刘备很有些意动。须知塞外草原,马价奇低。传言半袋青盐就能换良马一匹。此时盐价不过每石八百钱!一袋也不过数千钱。   路途遥远,危机四伏。是马价居高的主因。如能从塞外贩马而归,便可解楼桑无马之忧。   刘备便回信张世平,让他多加留意北疆战事。如有良机,便与他同去贩马。   士异家的水榭,名曰:沉月阁。类似后世的会馆。不对外营业,只招待故友亲朋。士家乃交州大族。北上求学为官者,不在少数。能到士异这里喝一杯家乡酒,吃一顿家乡菜,说一说吴侬软语。也可稍稍解一解思乡之苦。   异地为官,在本朝并非个案。刘备祖父雄,不就在范县为官的吗。想我大汉地域广大,幅员辽阔,号称天朝上国。从人员往来便可见一斑。更加上‘三互法’,即‘婚姻之家的两州人不得交互为官,并于第三州有亲属关系亦不能交互为官。’意思是说,在选任官吏时,凡婚姻之家和两州人不得交互为官;第三州有亲属,也不能交互为官。诸如此类官吏选任回避制度的掣肘,也让异地为官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邮驿之所以强大,也是因此。   崔钧掌管的邮驿成为继市长耿雍收取的市租后,收入颇丰的另一个侯府进项,也就十分合理了吧。   编户齐民之所以能使用大汉邮路,便是打着陆城侯的名号。谁用谁知道。实在是太方便。   比起边疆,北地还相对太平。邮路通畅。对邮寄物品的封装,也堪称精细。外封套有函、箧、囊等,根据物件的形状、大小,分别装入不同的包装中。其中,用来装简牍的‘函’,为一种小木盒,上面有木板盖,刻线三道,凿一个小方孔,用绳子扎好后,方孔处要用封泥封好。   因蔡侯纸远未普及,所以往来书信还是多用竹简木牍。合称简牍。往来书信,都写在简牍之上,封装在‘函’中。所以后世用‘来函’,指代来信。   醉心于大木鸾滑翔翼的苏伯,也送来了好消息。大木鸾已初见成效。弹射之后,能飞行数圈,才坠落湖中。唯一问题是,降落点还无法掌控。刘备深知,这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不仅与弩车的弹射角度,弹射力度,甚至与大木鸾展开双翼的时机,以及飞行者的身形体重,息息相关。刘备也无法给出明确的修改意见。唯有让工匠们从实践中积累经验。   涿县的马市胡商,托人用牛车送来一件来自漠北草原的珍贵礼物。   一块硕大的陨铁。   陨铁又叫石铁。顾名思义,就是从陨石中取出的铁。又称石中铁。陨石坠落地面,日晒雨淋,受潮锈蚀,久之表面乃会龟裂。断面有银亮金属颗粒和金黄色锈渍,剥去表皮,嵌在陨石中间的纺锤型构件,便是铁合金。合金继续锈蚀,会产生交错的炉条状结构。于是,脱皮的陨石露出内部炉条状的金属骨骼,就被称为‘石心铁骨’。此便是最早的镍铁合金。用其锻造的武器,堪称神兵。   与给黄忠锻造坠星刀的天然花纹钢不同,此块陨铁,断难炼化。猛火烧炼三天,只换来表面微微发红。这便是陨铁中镍和钴的功劳。提高耐高温性,使得陨铁能够抵抗普通炼钢炉的烧炼。   三叔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未能炼化。算了,把陨铁取回,留待他日。   话说,胡商送来陨铁,莫非也知楼桑缺马?所以才以重金结好少君侯,为卖马铺路?   现在想想,前些年他花费重金购买的极品寝垫,究竟送给了谁。公孙瓒说,胡商生意兴隆,已成涿县马市一等一的豪商巨贾。不知与那张黑熊寝垫,又有无关联呢。   石阶、石柱卸满岸边。工匠们正将一根根石柱夯入湖中。再上建桥架,起重楼水榭。   岸边荒滩也被清理完毕。夯实土壤,铺青砖。起墙桓,圈建院落。架桥梁,横跨沟渠。忙的不亦乐乎。   百工居肆。   布告栏上,招募工匠的告示是最多的。价格也一路走高。尤其是漆工、水管工、瓦匠、泥水匠的薪资尤其高。宅院虽已建好,却还有许多细致的工作要做。耿氏的陶瓷器也随之大卖。陶水管件、青瓷浴盆、抽水马桶、双瓮化粪池……   浴房、盥洗室、厕所,已成为楼桑邑民,居家必备。   名字也不是随便取。   房屋的内部,前叫‘堂’,堂后以墙隔开,后部中央叫‘室’,室的东西两侧叫‘房’。独立在房屋之外的独栋建筑,称‘所’。   所以有,前堂、卧室、浴房、盥洗室、厕所之分。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   出入花厅,呵护众多西域物种的胡姬,长袖善舞。口中时而哼唱的胡曲,宛转悠扬,别有韵味。刘备还发现,辽东田韶送与他的这七名艳婢,春兰秋菊,各具风姿。举手投足,自带风仪。非一般婢女可比。   刘备将心中疑虑说与女道听。   女道笑称,少君侯竟不知艳婢各个值千金?世家大族蓄奴成风,有心人便投其所好,重金买来幼女调教,悉心教导。长成后,待价而沽。卖与豪强大户,牟利何止百倍。   女道还说,你看这群艳婢出身各有不同。汉、胡皆有,堪称一品。显然是费心收拢而来。辽东田韶定花了重金,才把她们全部买来。   女道又打趣道,刘备若舍得割爱,此七人便可换回一支马队。   刘备不由吞了口口水。   以人换马?   母亲横眉冷言道:岂非本末倒置?非君子所为!   话说自家那只痴肥的斗鸡,母亲都空养了这么多年。又岂能用女婢去换马?   焚琴煮鹤,临窗骂雨。暴殄天物岂是诸侯行事!   刘备幡然醒悟。   艳婢和斗鸡,皆是侯府的门面。   这个时代,不蓄些艳婢女伎,还敢称自己是贵族? 第096章 防患未燃   村中三岔路口的地下陶管,被重车压碎了一截。官道在村中分成东西两向。三叉路口被刘备建成了一个简易的环岛。环岛中央正是市楼所在。三条路绕行市楼,重车又多。故而被压坏。   好在不是污水管。不然必定臭气熏天。   耿雍看过,说只需换上一截新陶管,不日便能修复。   刘备却想增加陶管的硬度。耿雍找来龙窑陶匠询问。工匠说,加入铜铁矿粉能增加硬度。刘备便命他试烧。   市楼外的道路,揭去砖石地面,重新更换陶管,不日修通。   修复下水道时,许多人有幸一观。这才明白,种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神奇,才成就了今日之楼桑。   耿氏制陶,卖的最好,卖的最多的,已不是酒瓮。而是双瓮化粪池、抽水马桶、青瓷浴盆、陶管、各种栓接零件所组成的,一整套的水洗结构。更有许多涿县豪商巨富,向耿雍提交雇佣良匠,改造自家水洗设施的劵书。   这些落籍楼桑的工匠,都是少君侯的邑民。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唤来的。   刘备也乐意工匠们能多接些类似的私活,补充家用。   清溪内的鱼群虾蟹,随陂渠水网入楼桑水田。成为稻花鱼。今年雨水充沛,利于稻鱼成长。随着稻禾抽穗扬花,呈现出一片‘稻鱼共生,鱼肥米喷鼻’的喜景。   刘备家的百余亩水田,捕获数千斤稻花鱼。皆晒成‘禾鲤干’,藏于仓楼三层。邑民纷纷效仿,皆有收获。   稻花香里,蛙声一片。   没有农药的时代,捉虫除了人工,就全赖它们了。   这些年大汉虽天灾不断。所幸皆没有殃及全国。个别州郡受灾,余下州郡尚能保住收成。如此,只需调度适宜,粮食足可补充。只可惜世家大族趁灾并人土地,虏人子女。再有奸商囤积居奇,米价日渐居高,乃至流民遍地,怨声载道。   尤其是并、冀二州。民生凋敝,极为艰苦。   此二州,也是太平道最盛行之地。   楼桑良厨甚多。刘备家的艳婢,厨艺更是一绝。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也就算了。竟连女工、庖厨这些持家技,也各有涉猎。修炼的实在是太强大。   如今又合练剑击、弓弩、刺客之术。   母亲说,给个侍妾的名分,实不为过。   刘备说,一切皆凭母亲做主。   只是阿母,现在谈这些,是不是有些早?我才多大啊。   楼桑可玩的地方有许多。   孩童们最喜欢爬楼登高。宗人和附民家的童子,皆已黄叙为首。日日上蹿下跳,不亦乐乎。与刘备年纪相仿的伙伴多以入学,难有闲暇。只有黄叙这批年纪尚小的幼童,有时间到处闲逛。好在高处都有弓手。即便不是作为少君侯部曲的望楼弓手,家家户户也皆有民兵。楼桑有邑无门。畅行无阻。前有流寇,今有游侠。皆眼红于楼桑富足。不得不防。   家中蜂蜜渐多。刘备便卖与崔家茶寮,混合忍冬(金银花)、野菊,温水冲泡成蜂蜜茶。风靡一时。   蜜浆是整个汉代最为流行的饮品。而刘备改良的蜂蜜茶更胜一筹。也就难怪时人趋之若鹜了。   立夏刚过,围绕白湖的‘环湖廊道’便已建造完毕。比照廊道下的石柱,划分出的湖边宅地,已被各家认领。建屋所需虽由刘备先行垫付,各家分期付款。可为补贴购买石材耗费的巨资,耿雍说服刘备,先行收取了三成的首付款。   如此一来,资金问题迎刃而解。   邑中楼宇渐多。防火成了重中之重。除了家家预备储水大缸,日夜小心火烛,防患于未然外。又命各家各户多备水囊。水囊,‘如囊,以猪牛胞盛水’,用以救火。刘备还改造了弩车。弩车,‘以车为架,以辘轳引弦;矢长十尺,矢端连系绳索,如同戈射,可用辘轳卷收’。   刘备改造的弩车名曰:‘水龙弩车’。弦上置一竹篮,用于盛放水囊。若有一家着火,水龙弩便将篮中水囊射向火点。水囊撞击炸裂,清水四溅而出,以此灭火。   水龙弩能将水囊射高百步。多用于高层灭火。   水龙弩车,来自大木鸾的技术。射出木鸾和射出水囊,本质上并无区别。只不过比起弓弦强劲的木鸾弩,水龙弩的弦劲较弱。加之又采用‘两轴三轮’的床弩构造,减轻了体积和重量。让水龙弩三人便可自如操弄。即便是窄巷,三轮弩车也能通行。   效果如何,一试便知。   刘备曾在市楼顶阁置一火盆,假装起火。   望楼弓手立刻哨响示警。   哨声一起,便有数辆水龙弩被驽马牵引到火场,将市楼团团围住。   烈火熊熊,水囊从四面八方呼啸射来。崩裂后犹如水泼,齐将火盆浇灭。   除先前几次射击,未能命中火点外。余下皆中。   刘备大喜。立刻不惜耗费巨资,督造水龙弩。并在市中专设一队市卒,用于灭火。号称‘水火卫’。   为何不叫‘水龙卫’,而叫‘水火卫’?   这个问题,刘备从来是笑而不语。   众人皆不解,却被恩师一语道破。水囊亦可为油囊。泼水救火,泼油自然是纵火!   因此不叫‘水龙卫’,而叫‘水火卫’!   今年雨水丰沛,沟满渠平。而楼桑却未遭水患。究其原因,顺畅的下水管网,居功至伟。街巷中的落雨会第一时间流入地下暗渠,注入下游水网。必要时,还能用龙骨翻车汲取暗渠积水。加快排洪。   总之,为建好楼桑邑,少君侯真可谓挖空心思。   楼桑邑游人如梭。每日出入者众多。其中不乏孔武有力,奸佞之徒。除了太平道尝试抄掠赀库外,一般人等皆不敢妄动。除了望楼弓手、白毦精卒。顺阳卫中的刺奸,也是极大的助力。这些人久在江湖,任侠义气,早练就出一双火眼。有没有身藏利器,图谋不轨,他们一眼可辨。正如前年流寇巨贼伪装成流民进入楼桑邑,吕冲、魏袭两人单凭脚印深浅,便已知身藏铁器。便是明证。   另有刺奸取来流寇包裹,打开一观。才让刘备下定不留活口的决心。   把刺奸交给耿雍掌管,刘备也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正如涿县中人习惯称其为简雍一样。刘备觉得,他应该是不会轻易背叛自己的人。 第097章 堪比高官   侯府中庭,五层。   刘备书房正中,一张硕大的案几上,正摆放着楼桑邑的微缩全景模型。这幅等比例缩小的全景模型,是苏伯数月的心血结晶。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皆是手刻木雕。苏伯还特意多做了许多零件。方便刘备登高远望。根据楼桑的实时变化,搭建出新的微缩景观。   这成了刘备闲暇时,最大的乐趣之一。   无需七层顶阁。便是在五层的覆道内,就能看尽楼桑诸景。危楼高百尺。十尺一丈。百尺就是十丈。这种高度,在楼桑实在是很普通。   邑中的变化,皆因人而起。   为加快建造进度,刘备在改建楼桑村时就和苏伯设计了标准尺寸。所有物料,皆严格按照尺寸制取。于是,搭建起的楼阁院落也大多相同。远远望去,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随着宗人和附民纷纷搬入新居。各种细节的改变,就在刘备眼前鲜活的上演了。   这边多加一个雨棚,那边多开一扇窗。还有在院中另起楼宇,或是在仓楼和中楼之间,前楼和望楼之间,凌空飞架一座覆道,诸如此类。让楼桑的建筑,姿态各异,又有迹可循。十分生动。   此时的州县,即便是号称州郡最繁华的县治之所在,也没有楼桑如此密集而高耸的楼宇。   终不负‘楼桑’之名。   立冬前,楼桑邑方圆十里的水稻,开始收割。   先前督造的扁舟,往来航行在沟渠水网。早起送人,晚归运稻。更有载满军士的舲舟日夜巡逻,防止新谷被抢、被烧。   一年一熟,春种和秋收,是楼桑最重要的两个时节。上下一心,众人齐力。少君侯更是亲率精卒,不敢有丝毫怠慢。就连这半年一直抱恙在家的老族长,也亲临现场。   铺满砖石的街巷堆满了稻谷。放眼望去,一地的金黄。   新改的水田,能有三石收成,已是极好。   整整一月,楼桑邑都忙于收割。邑民感少君侯恩德,皆选上好新粮,足量缴纳田租。四千石新谷,陆续收入仓楼。府中上下,皆大欢喜。昔日母亲靠典当度日,如今仓廪充实,再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忧。母亲怎能不喜。   公孙氏之喜,不下母亲。坐实正妻之位的她,早把刘备视为一体。爱之深切,难以言表。乱世将至,家中仓廪充实,才是最大的幸福。   艳婢亦是欢喜。侍妾的身份,让她们早把侯府当成了遮风避雨的坚城坞堡。乱世红颜多薄命。坚墙高楼,吃穿不愁。正是最安全的庇护所。   苏双自然也喜。他把刘备视如兄长。刘备的欢喜便是他的欢喜。人生,就这么简单。   足量上缴租赋后,邑民手中仍颇有余钱。   楼桑邑本就繁华。赚钱的门路有的是。种田已不是唯一手段。于是留下良种,和一家人的口粮。余下粮食,尽可拿出贩卖。许是以往时常忍饥挨饿,邑民们对粮食看的不是一般的重。即便忍痛出售,也尽可能的留下足够口粮。   出价最高者,自是少君侯。以市价购得新粮一万石。与自家良田收获的一千石,和邑民交来的四千石田赋,共计一万五千石,存入仓楼。   难怪。少君侯将仓楼设计成宅院最主要属楼,其中大有深意。   正所谓,广积粮。   楼桑学坛内的四位大儒,也跟着收了楼桑邑民诸多的谢礼。邑民中的适龄子弟,都是少君侯出资助学。然,邑民深感四位鸿儒教化之恩,日常亦多有侍奉。如今水稻大熟,配上肉条鱼干满满一竹篮,命家中子弟提来,送与诸位恩师。   刘宠三人推辞不过,便来问卢植。   卢植笑道,但收无妨!   三人一问方知,少君侯送来的百石新谷,皆被卢植卖与酒垆,兑成了松泉酿!   清白如卢子干,都尚且如此。还有何虑?三人便安然受之。   待丰收过后,几位大儒夫人细细清点,所收新谷,竟有千石之巨!   郡守不过两千石俸禄。   刘宠不禁笑叹,授业楼桑,竟比千石高官!   四人登高远望,卢植指着家家后院的一座座仓楼言道:赀库、仓楼,皆藏富于民。   说者有心,听着也有心。众人暗自点头,心中颇多欣喜。   刘备只是个亭侯。   再往上便是乡候。陆城亭所在的乡里,本就叫:陆城。   ‘城’的意思,此时很广泛。   王朝国都、诸侯封地、卿大夫采邑,都是以有城垣围绕的都邑为中心。皆可称城。陆城,便是陆城侯的都邑。   从前汉至今,陆城早毁于战火。宗人别迁,围祖祠而居,遂成楼桑。   陆城虽已不在,可陆城亭却在。如今楼桑,理应算是陆城侯的都邑。   十里一亭,十亭一乡。距离楼桑最近的一座人口颇多的聚落,名叫郦村。乃郦亭所辖。   刚刚复爵,便想着高一等的乡候。   是不是有些得陇望蜀?   话说,汉室宗亲复爵者,并非刘备一人。   渤海王(刘)悝,贬瘿陶。便向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结果没等中常侍王甫为他上下奔走,桓帝遗诏便已复刘悝的渤海国。刘悝知道复国并非是王甫的功劳,于是不肯还谢钱。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数与刘悝交通。王甫秘密调查后,告诉了司隶校尉段颎。冬,十月,收押中常侍郑飒于北寺狱,使尚书令廉忠诬奏‘(郑)飒等谋迎立(刘)悝,大逆不道’,遂诏冀州刺史对刘悝严刑拷打,并迫令其自杀;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渤海国,王傅(王府属官,掌赞导,匡过失)、国相(掌民事,相当于郡之太守)以下悉伏诛。王甫等十二人皆因功,封为列侯。   渤海王悝遭诬,满门皆诛。有两点值得刘备深思。   其一,惜财结怨,被诛九族,实为不智。   其二,汉庭宗法,对诸侯王,着实酷烈!   单凭宦官诬告,竟以‘大逆不道’重罪,诛杀王族满门!   现在想想,复爵真的好吗?   刘备叹了口气。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亭侯,还入不了那些人的法眼。一旦声名日隆,入了上位者的法眼,一不留神必被人诬告构陷。   外戚、宗室、宦官,剪不断理还乱。   就是这么,麻烦。 第098章 白湖水榭   刘备自幼家贫。其实并不喜欢冬季。记得父亲也是在隆冬时病逝。如今即便复爵,每晚入睡,隐隐约约,总是能嗅到当年的汤药味。以前少不更事,对卧病在床的父亲的记忆,并不深刻。如今渐渐成人,记忆反倒深刻起来。   自稻花飘香就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在隆冬时节彻底放松下来。   大雪封住的不仅是往来的通路,也将时人的活动圈尽可能的压缩在方圆数里之内。除了距楼桑最近的涿县县城,附近州郡的旅人,断难抵达。想打楼桑主意的奸贼恶徒,更是有心无力。   先别说方圆十里的聚落皆被拆除,编户齐民统统搬进楼桑,成了侯府的邑民。坚壁清野,想要袭扰楼桑,连个落脚的地都难寻觅。如此酷寒,在野外过夜,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天寒地冻,蟊贼绝迹。   这也是刘备喜欢冬季的原因之一。   没有结冰的白湖,水清如兰。沿湖岸搭满的脚手架,正建造着一座座水榭。后世冬季施工有许多注意事项。土壤、混凝土、砂浆等所含的水分冻结,建筑材料容易脆裂,给施工带来许多困难。而在当下,建筑多是石木结构,连接多用榫卯,冬季并无不妥。尤其是盐渍木,即不易着火,也不易干裂。非常适合冬季施工。熟能生巧,这也是工匠们自行收获的经验。   楼桑邑中,邑民两万有余。劳力充足。趁农闲到工地上赚些零花钱。出身大汗,再去汤池泡个热水澡。与三五好友小酌数杯,再给家中妻儿打包一份吃食,日子别说有多惬意。   冬季的楼桑,更是修造室内的好时机。   雕梁画栋有逾制之嫌。刷刷木漆,置办些家具,却是可以。室内温暖,木漆亦不会干裂脱落。   白湖水榭已初具规模。桥楼归市更不必说。   早成了楼桑一景。   忙了一年的宗人附民,赶着难得的空闲,姻婚嫁娶,相互结亲。凡刘氏宗人、顺阳族人,都是妥妥的门当户对。家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少君侯虽号称麒麟子,却也是自家子弟不是?但凡宗人附民家门有喜,请帖自是第一个送入侯门。刘备来者不拒。虽不能各个出席,然而封一笔厚厚的贺礼,却一个也不曾少。   礼尚往来。宗人们看中的多半不是钱,而是这浓浓的人情味。   和前后两位开朝传代的先祖一样,起身于微末的少君侯,保留了甚厚的草莽侠气。   当然,只出礼不赴宴,也是不对的。耿雍、崔钧、黄忠、黄盖……被轮番请去吃酒。着实替少君侯挡下海量的酒水。   大雪封路,天知道少去多少麻烦!   整个楼桑都松了口气。   刘备难得空闲,整日陪在母亲身边。   暖柜一开,热风徐来。室内温暖如春。刘备身形日长,年前的衣服总是不能穿的。母亲在公孙氏等人的帮衬下,为刘备缝制了数套新衣。母亲的女工,在刘备心里绝对是天下第一。即便是家徒四壁,三餐不继时,刘备身上的衣服,母亲也容不得有一丝污迹。   母亲纺线织布,夜夜不缀。家中账目也要逐条过目。刘备不忍见她辛劳,让公孙氏多为分担,可母亲却乐在其中。话说,那段典当度日的年月,母亲过的远比刘备艰辛。如今仓实廪足,家有余粮,母亲自是万分珍惜。   正如父亲清瘦却慈爱的背影,这些都是刘备最珍贵的记忆。   大舅越发来的勤快。那些旧事,刘备也都忘记了。毕竟是血亲。   范氏与刘氏结亲,本是门当户对。如今刘备复爵为侯,范氏自然与有荣焉。   楼桑的诸多便利,也向范氏开放。无论寝垫、美酒,还是马桶、暖柜,便是交由范氏贩卖到东郡各县。收入颇丰。   陶管供暖,是楼桑一大创举。北地酷寒。老弱多半死于凛冬,剩下一半死于酷暑。新年前后,家有老人暴毙,举家恸哭发丧者,众多。除此之外,北地最大的病症,便是草原鼠疫引发的瘟疫。此病随乌桓、匈奴等游牧一族,内迁而来。许多村庄,一夜死绝。十分可怖。   好在涿县并非临近边疆,也无异族定居。瘟疫只是偶发,并未大面积传播。   邑民生病,也可到楼桑义舍,寻医问药。且汤药费多为侯府支付。无奈如今药价奇贵。所需药材多为野生,需到深山密林中采摘。产量很低。但凡得了慢性病,因病致穷便是常事。刘备家之所以家道中落,正是因父亲久病卧床所致。   刘备见自家花房四季如春,遂想到了药圃。   一些常用药若能大面积种植,可解缺医少药之荒。   这便命胡姬在自家花房中试着种植。   若可行,以后邑民家的庭院,便不再种植桑麻,统统改为药圃。   少君侯灵秀天成。楼桑之所以能有今日气象,少君侯居功至伟。只要是少君侯下发的告示,邑民自会口口相传,迅速贯彻执行。信赖是其一,威望日隆却是其二。   楼桑邑与十里之外的涿县,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邑乃是刘备的封地。虽有汉律官吏掣肘,却实打实是刘备自家的产业。陆城亭侯放在天下,实在不值一提。然而放在一县之地,却是一等一的宗亲豪强。   谁敢捋少君侯虎须?   比起县城,楼桑颇多便宜(biàn yí)自在。是难得的休闲之地。   校馆年前闭馆。学生多以解散。   路远的早已在大雪封路前归家。楼桑子弟更不用说。再剩下的,多半是不想回家之人。其中就有公孙瓒。   陈逸、胡辅,刘备长兄刘文、四弟刘修,整日与公孙瓒为伴。到处吃喝闲逛不提。刘备若是不忙,也会与众人小聚。这日雪大,众同窗好友又碰到一块。   与众人不同,刘备心有所虑。   楼桑舟车皆能自造。独缺马匹。买又太贵。如何是好。   见刘备又为马匹叹气。旁边的公孙瓒这便放下蜜浆杯:贤弟,若为马匹所困,为兄倒是能举一人。   刘备忙问:何人?   公孙瓒却卖了个关子:我且手书一封,他若能到,我便引来相见。   刘备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兄长。   公孙瓒亦笑道:举手之劳,贤弟何须客气! 第099章 北疆来人   熹平二年。春,正月,大疫。   北地春来晚,冰雪未消融。病菌未能扩散,再加上病患收容救治及时,瘟疫幸未波及楼桑邑。   待路上坚冰开始融化,车马已能勉强通行。   蛰伏了一个冬日的马厩,喜讯频传。苏双说,不久便会有数匹良驹产下。青駹马居功至伟。   缺马是整个楼桑最头痛的难题。   话说,年前公孙瓒曾言,有人能解缺马之急。却不知他说的是何人?   刘备十二岁。   身形又蹿高一截。力气也大。二石的匈奴长弓,可自如开启。与个头稍矮于他的公孙氏互击,能两百合不败。剑击算是初成。   名师出高徒。   话说秦舞阳年十二杀人,人不敢与忤视。以刘备的身手,似也差不多少啊。   校馆已开学。众同窗好友,白日仍难见少君侯一面,刘备还是上晚学。即便如此,时间也排的很满。除了自身的修习,邑中诸事也需他定夺。市长耿雍和置长崔钧,更是日日拜访侯府不提。   白毦精卒、水兵部曲、贼捕刺奸,严查死守,不曾怠慢。   等到春暖花开,忽有一骑奔入邑中。   马上少年,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向守卫打听了校馆的方位,这便拍马赶去。   不久,公孙瓒使人投书,言好友已到。刘备急忙赶去相见。   公孙瓒贵族子弟,在宿馆三层租了一套别馆居住。平日还有婢女家仆,服侍起居。正是饭时,学生们多去食堂用餐。等刘备赶到三楼别馆,公孙瓒正与一胡服少年谈笑风生。   见刘备,这便起身招呼他进来。   一左一右,拉着刘备和胡服少年之手,介绍道:“贤弟,这便是能助你一臂之力之人。名唤阎柔,乃燕国广阳人氏。”   “广阳阎柔,见过少君侯。”刘备虽身穿便服,胡服少年却不敢怠慢,恭敬的行礼。阎柔应该年纪不大,却显得十分老成。想必与自身经历有关。   刘备笑着回礼:“我与瓒兄长,兄弟相称。阁下不必客气。”   公孙瓒亦笑道:“贤弟所言极是。我二人同窗为学,又早已相识。即是同门,又是兄弟。阎柔你不必拘礼。”   “也好。”到底都是少年心性。阎柔也不矫揉造作,爽利的直起身来。   宾主落座。   刘备这便开口道:“兄长曾与备言道,阁下能解楼桑缺马之困。不知此言当真否?”   阎柔轻轻点头:“若只为马匹,(阎)柔确有办法。”   刘备大喜:“如何相帮?”   “无它,去北疆贩马。”阎柔答道。   数年前,张世平也曾来信,说要去北疆贩马。当时刘备颇多顾虑。今阎柔又提起,这便动了心思:“阁下识得胡人?”   听此问,阎柔面色一紧。跟着又展眉道:“岂止认识。胡人对我颇为信任。”   公孙瓒这便说道:“阎柔少时曾被乌桓、鲜卑俘虏。在胡人部落中长大。颇为胡人所信。”   原来如此。   难怪会面露一丝不豫之色。   这段经历,一定十分痛苦。刘备正不知该如何开口。阎柔却浑不在意地说道:“游弋在关外的几支部落,我都能去说项。价格少君侯自当放心,定比马市便宜数倍。”说着,阎柔又说起一件旧闻,“去年雪大,匈奴老单于染病暴毙。新单于刚刚继位,正需金银安抚笼络其他部族。此时贩马易。”   刘备也听说,老单于年前身亡,其子屠特若尸逐,已就单于位。   想必,阎柔口中的新单于,就是他吧。   “去往单于处的路径,不知阁下熟悉否?”刘备问道。   “(阎)柔(生)长于草原,塞外草木如数家珍。自然熟悉。”   “沿途部族,阁下又熟悉否?”刘备再问。   “年幼玩伴,多散在各部之中。柔自然也熟悉。”阎柔又答。   “如此,便请阁下盘桓数日,去与不去,不日便有分晓。”刘备想了想道。   “可也。”阎柔郑重点头。   离开公孙瓒处,刘备转而又去了市楼。问过耿雍,如今赀库内有存钱千万计。足有五百万钱可用。换成马蹄金饼,有三百余枚。之所以金贵。不是一万比一,而是万五比一,正因铜钱不便携带。大宗货物,多以黄金结算。也是因携带方便,故而胡商尤喜黄金。所以在马市,胡商甚至愿意用一万五千枚铜钱换一锭马蹄金。加上刘备此次兑换量又大,所以金价尤其贵。   一般商贾,无力承担。   刘备问过,所识人之中,唯有辽东田氏能与他兑换。   先不着急。   第二天,刘备又请来公孙瓒,询问阎柔身世详情。   公孙瓒这便将所知,娓娓道来。   其中血泪,当真不忍直视。身负血海深仇,却还能与胡人混迹为友。阎柔此人,非常人也。   见刘备默不作声,公孙瓒知他起疑,这便劝道:“阎柔乃愚兄好友。其人忠肝义胆,重诺轻死。此去必能马到功成,贤弟大可放心。”   “兄长多虑了。”刘备笑着点头:“我只是在想,事若能成,当何以为谢?”   公孙瓒这便松了口气:“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言谢!事成之后,给他在邑中找个安身立命的差事便是。”   “如此,也好。”刘备虽点头,却隐隐有些担心。总感觉哪里不对。   也罢,既是公孙瓒的朋友,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   打定主意,刘备又去信张世平,询问贩马诸事。   很快就收到张世平的回信。   信中言道:舍近求远,非上上之策。何不去三郡乌桓?   刘备细看之下,才幡然醒悟。原来此时的幽州,还有三郡乌桓。   乌桓,分部、邑(邑落)、落。邑、落,为部下辖的群落。每部统辖着数百乃至数千个落。   《后汉书·乌桓传》载:“邑落各有小帅,数百干落自为一部。”落,常为户之意。每帐户或帐落,少则七八口多则十余口。若干落相聚则为邑落或简称为邑。“大约每邑落约有二、三十户”,“每一邑落当有人口一百几十人至二百几十人”。   邑落以上为部或部落。“数百千落自为一部”,部的大小悬殊,相互兼并,很不稳定。   辽东、辽西、右北平、渔阳、广阳、上谷、代、雁门、太原、朔方缘边十郡分布着乌桓大小部落,人口当在三十万以上。部落首领称大人,掌握大权,大人的命令,“部众莫敢违犯”,“违大人言死”。   《三国志》裴注引《魏书》记乌桓风俗云:“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也就是说一个部落的人在同一个时期内都是同一个姓氏的,这个姓氏就是当时统治这个部落的最强健、最凶悍的大人的氏姓。 第100章 三郡乌桓   近年来,时常寇边,劫掠幽州的异族,主要就是乌桓和鲜卑。   此二族,皆是殷商时一个叫“东胡”的异族后裔。   西汉初年,匈奴单于冒顿灭东胡,余下胡人分别逃往“乌桓山”和“鲜卑山”,并从此繁衍生息。以各自的山为族名,乌桓族和鲜卑族就这样诞生了。   起初,乌桓和鲜卑都居住在原匈奴地区,本朝中期,乌桓其中一支内迁,被获准定居在幽州几个边郡,负责招揽其他乌桓人前来投靠。就此开始,乌桓人逐渐加入内迁行列。   大汉国土之外的乌桓人,很多都内迁进来了。这些内迁的乌桓后来在幽州逐渐发展出三个大据点,即辽西国附近的辽西乌桓,上谷郡附近的上谷乌桓,以及辽东国附近的辽东乌桓。   统称为三郡乌桓。   阎柔少年时,曾被乌桓、鲜卑俘虏。按照公孙瓒的说法,先是被劫掠广阳的乌桓部族俘获,后又被攻杀乌桓的鲜卑人二次俘获。如此辗转于乌桓和鲜卑之间,九死一生。   乌桓、鲜卑,皆是游牧。   为何要舍近求远?   刘备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见阎柔也未及冠,都是少年心性。刘备也懒得揣测,这便当面问出。   阎柔笑问:“少君侯可知盐铁官营?”   “自然知晓。”盐铁制度由来已久。约始于春秋战国,初备于秦汉。自秦代“专山泽之利”、“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至西汉武帝乃行“官垄盐铁,禁民煮铸”。东汉和帝后才放开。‘遗戒郡国罢盐铁之禁’,允许民间私营。   “三郡乌桓之牛马,也有专人贩卖经营。比如涿县胡商,便是上谷乌桓王的商人。”   “原来如此。”刘备明白了。原来三郡乌桓的马匹,也是专营。除了少数几个胡商,他人无法参与其中。难怪阎柔舍近求远。只怕刘备即便去了乌桓部落,也无法换来马匹。   “此时,乌桓有几王?”刘备追问。   阎柔又道:“幽州有四大乌桓王。上谷乌桓王难(nìng)楼,众九千余落。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众五千余落。辽东属国乌桓王苏仆延,众一千余落。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众八百余落。”   ‘落’等同于‘部’。乃是部落之意。四大乌桓王中,实力最强的是上谷乌桓王难楼。下辖九千多个部落。实力最弱的,自然是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他只有八百多个部落。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备再问:“三郡乌桓为何有四王?”   阎柔想了想道:“盖因鲜卑连年寇关,右北平郡渐被蚕食。且右北平乌桓与鲜卑连年征战,实力最弱。因此没有列在三郡之中。”   阎柔说了两个原因。第一是右北平郡被鲜卑不断蚕食吞并,所辖领土渐渐缩小,不足与其余三郡并列。第二嘛,也是因为与鲜卑连年鏖战,日渐式微的右北平乌桓,也不住与余下三部乌桓并列。   秦置右北平郡,汉承秦制。下辖十六县:平刚、无终、石成、廷陵、俊靡、徐无、土垠、白狼、夕阳、昌城、骊成、广成、聚阳、平明等。西汉时,右北平郡是防御匈奴的北方重要边郡之一,朝廷代代遣精兵强将驻守。东汉时,由于乌桓、鲜卑的侵扰,右北平郡辖地大为缩减,仅存西汉时郡域的西南一隅。北界大致为今长城一线偏北。等到此时,右北平郡只领四县:土垠、无终、徐无、俊靡。   从最初的十六县,变成如今的四县。足见此时的鲜卑已成大患。   刘备又问:“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可有专营马匹的胡商?”   “没有。”阎柔已明白刘备所想,这便劝道:“涿县胡商,乃是上谷乌桓王难楼之人。难楼勇健有谋,常掠汉土。率众九千余落,其余三王相加,亦不过七千余部。以少君侯此时之力,绝非上谷乌桓王之敌。”   阎柔的担心,不无道理。   换句话说,涿县,或者说整个涿郡马市,都是上谷乌桓王难楼的势力范围。卧榻之侧,又岂能容他人鼾睡。若从右北平乌桓王乌延那里贩马,便是等于挤占了上谷乌桓王难楼的地盘。必然会引发对方的不满。   一个拥有九千余部的乌桓王,可不是刘备一个亭侯能够抗衡的。   刘备却笑道:“无妨。”   原因很简单。刘备倾家荡产,不过购买良马百匹。再者说,他买来自用,并非贩卖他人。再者说,他大小也是个亭侯。即便上谷乌桓王难楼知晓,多半也不会与他结仇。无它,牵扯到的利益,实在是太小了。   为了百匹马,就要发兵攻打一个亭侯?   想来,这位‘勇健有谋’的上谷乌桓王,还不止于此。   阎柔想了想,也觉得刘备言之有理。这便细细谋划起来。   听闻刘备要北上贩马,耿雍、崔钧,皆来参谋。   听闻去右北平,多年行商的崔钧,旋即建言:“何不走水路?”   “水路?”刘备一愣。   “辽东田氏海船,能横渡大海。右北平,夹在辽东和涿郡之中,海船正好经过。”此时的沿海航行,十分发达。早在汉武帝年间,便已开辟了北起今辽宁丹东,南至今广西白仑河口的南北沿海航线。若非海路通畅,东莱太史慈也不会去隔海相望的辽东避祸。   刘备这便取来恩师所绘的山川地形图,细细琢磨。   果然,顺涞水入渤海,换乘海船,便可沿渤海湾航线,抵达右北平郡的土垠县。   如此便无须横穿广阳、渔阳二郡。比起走陆路,海路能省下不少麻烦。   田氏商队或可一用。   然,田氏海船固定往来与辽东、东莱跨海航线。抵达蓬莱海港后,再沿渤海湾北上航行到涞水入海处。最后换乘内河商船逆行抵达楼桑,泊于白湖。此次贩马,却要在涞水入海口处继续北上,抵达右北平郡的土垠县。   不知土垠县如今有无海港接应?   刘备这便命人请来田氏管事,细细询问。   大航海,可不是闹着玩的。冒冒然出航,途中却无港口补给,一群人浮在茫茫大海上,当真是危机重重。 第101章 管中窥豹   听闻刘备要去右北平郡,寻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买马。阎柔缓缓点头。说要先去准备一番,这便打马离去。   与刘备一起目送阎柔离去的耿雍忽然低声道:此人心思深沉,时有愤恨之气,必身负大仇。   刘备叹了口气。   公孙瓒只说阎柔少时被乌桓、鲜卑所虏。却没提及他的家人。即便只是只身犯险,也必定饱受磨难。忍常人不能忍,才能成常人不能成。这句话放在阎柔身上,或许适用。   在场的所有人,其实心里都知道,阎柔所恨何来。   刘备忽然有些小小的不忍。或许不该将阎柔牵扯进来。   陆城侯要出外买马。   这个消息虽只有少数心腹得知,却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黄忠第一个出声要陪同前往。然而刘备考虑再三,还是好言拒绝了。眼看春暖花开,附近商贾皆向楼桑奔来,少不得大将坐镇,震慑宵小。黄忠乃是万人敌,总掌侯府部曲,自然不能远离。   吕冲、魏袭二部将,统领白毦精卒。断不可擅离职守。   潘鸿、朱盖二将,正待春江水暖,悉心训练水军。亦不可轻离。   崔霸、韩猛二将统领刀盾兵,正短兵相接,磨砺白刃巷战。也很重要。   想来想去,统领水军的黄盖,就成了最适合的人选。耿雍又说,此次远行非比寻常。远赴祸乱之地,需要些久历江湖,耳聪目明,八面玲珑之辈。这些人多为耿雍手下刺奸。   鸡鸣狗盗,也是必须。刘备这便点头应允。   崔钧又进言,等黄公覆家人迁入楼桑,再去贩马不迟。   刘备自然明白崔钧所虑。然而对黄盖,刘备还是放心的。轻身为国、忠肝义胆如黄盖,还有二心,这天下还有谁人可信?   若黄盖心存歹意,刘备也就认命了。   听闻楼桑诸将,谁也没带,只带了他黄公覆一人。黄盖这便郑重抱拳,沉声称‘喏’。   这是何等的信任。   须知,黄盖资历最浅,来的又晚。少君侯却把他视作心腹。这是何等的胸襟,又是何等的气度。   三叔量身定做的两把雌雄鸳鸯短剑,也送到了少君侯当面。   话说这两把短剑,更像是匕首啊。得,双手剑成了匕首双持。这是要走刺客线路?   别说,细细一想。历史上的自己,本不该练剑士,而应选刺客的哇!如此狂堆敏捷,也好在战场上逃的更快不是?   呸呸呸!   刘备要外出贩马的消息,恩师也早早知晓。   从恩师递来的往来书信中,刘备得知。去年十一月,会稽郡人许生、许昭父子聚众而反。许生自称‘越王’。许昭自称‘大将军’,聚众数万人,攻打郡县。朝廷遣扬州刺史臧旻、丹阳太守陈夤率军进讨。   战况胶着。   反叛已不新鲜。然而这些反贼自封的封号,却一次比一次夸大。自封为‘大将军’的许昭,不久之后干脆封自己为‘阳明皇帝’。   有道是官逼民反。   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老实说,刘备对这些人的感情,是复杂的。   恩师见他默不作声,这便说道:“江南贼反不断,为师恐不能独善其身。”   刘备轻轻点头:“弟子知道。此去右北平,自当快去快回。”   卢植的言外之意,是说自己很快就会被朝廷派去平乱。那时,他希望刘备也能一同前往。内政和军事,缺一不可。刘备都要掌握。   刘备之所以能放开手脚。侍奉在母亲左右的公孙氏,居功至伟。若没有她的护佑,刘备断不敢远行。   对于儿女之情。刘备还无特别感悟。对于这门母亲定下的亲事,刘备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姐姐般的依赖。如今再回想,那些练剑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刘备心中渐生出些许不一样的情愫。   想着历史上未曾被记录的糟糠之妻,刘备忽然有一些无法自控的慌张。公孙氏的结局究竟如何,这是他必须要慎重对待的事情。   还有自己的母亲。   刘备也从未曾想过,会是这样一位人物。   对于这位母亲。史书上也只有寥寥数语。《三国志·蜀志·先主传》:“年十五,母使行学。”   然,单此一句,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楼桑村与刘备同龄的小伙伴,年十五,多半已下地务农,分担起家务。而母亲即便织席贩履,却仍要让自己去‘行学’。纵然是后世,贫困家庭的孩子成年后也多半外出打工,少有能外出求学。更何况父亲早亡,母亲又无持家之长的刘备?   有此慈母。拼尽一生,刘备也要护阿母周全。   这个世界,还有谁能让刘备惦念着好。这个人,只有母亲。   恩师说刘备心有猛虎,恶极噬人。可谓一语中的。知行远超常人,堪称世间罕有的麒麟子,若百无禁忌,又该兴起多大的风浪?   半月后,阎柔复归。   一路风尘,尽显疲惫。刘备不忍他过于操劳,便又歇了数日,这才登上辽东田氏泊在白湖内的舫舟,出水砦,驶向下游。清溪大体算是涞水的支流。船入涞水,便可东行渤海。   涞水,后世称拒马河,是一条经年不断的丰沛河流。   此时,黄河还未改道,也不似后世这般浑浊。被世人称为‘大河’。此时的涞水,也是条一等一的大河。水大流急,船行其间,竟有‘泛舟江上’的缥缈之感。辽东田氏通商南北,多用船舶。对这条内河航线,十分熟悉。刘备越发觉得,走水路是正确的选择。   航行一日后,岸边芦苇野林渐渐消失,两侧多峡谷陡峭。   猛昂头,忽见一座雄关矗立山巅。问过方知,那便是有名的五阮关。   雄关漫道,据山扼水。很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马有证,车有牌,船有旗。   打着田氏旗号的舫舟一路通行,未受刁难。入渔阳郡不久,便驶出内河,入了渤海。   早有几艘大型楼船,泊在近海。看旗号,正是田氏所有。   船上起重楼,船高首宽,外观似楼,所以叫楼船。秦时已有,汉时规模、形制均较秦时大得多。不过楼船多用于大型内河,和近海。由于楼船重心高,抗风浪能力差,不宜用于远海航行。   估计正是此因,这几艘田氏海船的甲板,只起了二层楼。   换登楼船,方知船上空间有多阔。甲板上,甚至能并行车马!   须知,甲板两侧还设有桨位,并起有高楼!   此时的造船术,已强悍如斯了吗。 第102章 平波水砦   刘备是第一次出海。这个时代的大海,白浪无垠,碧波千里。一路海鸟相随,不时还有鱼群跃出。心情自然畅意无比。   此去亦不独行。   不仅有数艘田氏海船相随,航线上还有其他商队的商船往来通行。刘备这才想起,士异曾从疆域最南端之日南郡的比景港,接回大将军霜妻。而朝廷将犯官家眷徙于比景,也是常有的事。若能从京都洛阳,沿大河出海,一直航行到比景。足可说明,海运已十分发达。   楼船不仅悬帆,还设有排桨。从种类上说,楼船应算是排桨帆船。无风时靠桨手划船。这条航线通行日久,舵手已十分熟络。甚至少有的几个无风区,舵手都能提前告知桨手,先行划船,积累航速。   事实上,若计算总成本的话,船运是当下最便捷的运输方式。远比牛车来的快捷又节省。   五日后,船队抵达右北平郡海域。船队中的其余船只仍旧东行,前往辽东。独独泊下了载着刘备等人的这艘。   此时的右北平郡,并无成型海港。只有草草建起的临时港口。一座面积颇大的水砦,横跨海岸。砦中旌旗招展,人马嘶鸣。正中坞堡上悬一面大旗,书‘平波’二字。往来兵士,穿着皮甲,头包赤帻,却并未统一着装。看上去,这应是某个豪强,或者水匪的营砦。   见刘备面露疑虑,陪同前来的田氏商肆主事,这便笑道:“少君侯切勿担忧。此处名叫‘平波砦’。此砦主人,乃本地一等一的豪强。素来乐善好施,广交各路朋友,尤重士人。往来海船多在此修整补给,未闻有失。”   打量着守卫森严,进出有度的临海水砦,身侧的黄盖欣然点头:“必是豪杰。”   刘备这便问道:“此砦主人究竟是谁?”   “程普,程德谋。”主事脱口而出。   刘备不由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也很熟悉啊。必是知名人物。   黄盖笑道:“少主,此人当可一见。”   刘备点头称善。   这是一座野渡,里面还有野集。听闻这位砦主,本就是州郡小吏,又是此地豪强,所以才能建起这座水砦。往来商船,附近渔船,多泊于此港。贩卖南北货物,水产海鲜。水砦收入颇丰。   水砦,水陆各半。一半深入海岸,一半坐落岸边。待楼船靠岸,刘备便和黄盖等人走下甲板。沿一条两车并行的长堤,入了港集。便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淹没。   好热闹的野集!   虽比不了楼桑,却也十分繁华。   田氏在此处也有产业。为了方便补给,转运货物,田氏便向水砦主人租了块场地,建起一座私家邸舍。底层货仓,二楼住宿。楼上前半段是大堂通铺,歇息船员,水手。后半段是一间间独立的精舍。为管事、贵客落脚暂住。   刘备自是贵客。早有田氏家仆前来搬运行李,安排住宿。殷勤备至。   除却贴身护卫刘备的白毦精卒,和千人敌的黄盖。随船而来的众刺奸,已先行散开。化妆成水手、散客,分布在水砦之内,搜集传闻,打听消息不提。   安顿好之后,阎柔先行离去,寻找买马的接头人。   本以为右北平无处落脚,不料竟有此砦。刘备不禁感叹。和自己的封邑一样,这个时代的人情风物,断不是后世寥寥几本传记能一并概括。如同这座未被记载,却活生生的立在眼前的平波砦一般。   盖因竹简篇幅所限,作者们各个惜字如金。所录多是年代大事,也就少了诸多的生活琐事。   少了生活,也就少了鲜活。风土人情一概全无,读起来甚是乏味。   在刘备看来,时代风物才是最有趣的历史。   水砦鱼龙混杂,各方势力汇聚。不仅有汉人、乌桓人、鲜卑人、扶余人,甚至还有一些刘备无从辨认的‘野人’。这里的野人,乃指来自海外诸岛的‘化外之民’。   刘备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异族。   装束各异,语言不通。却都乐于交流。手舞足蹈,口吐唾沫。互相挨得很近。费劲的说着各自的乡音俚语,都希望对方能听懂。目睹了一场异族与异族的交易,刘备竟替双方感到欣喜。   当真不容易。   这就看出,市侩的重要性。有个能听懂双方语言的中介,生意必定加倍顺利。   话说,能建起这座鱼龙混杂的水砦,必是豪杰。   之所以鱼龙混杂,是因异族多,汉人少。水砦在土垠县内。土垠是右北平郡硕果仅存的四县之一。幸有长城关隘阻挡,未被鲜卑侵占。水砦又近海边,守卫森严,故能长久。   这个时代,胡人和汉人的体质,相差不大。甚至北地汉人还更显高壮。   装备更远胜一筹。争斗互有胜负,汉人赢多负少。乌桓内迁,多被鲜卑所迫。胡人之间也是争斗不休。朝廷分而化之,成效显著。   涿县马市胡商,竟是上谷乌桓王的代理人。   如此说来,他从刘备这里重金购买的果冻,必定是转送给了上谷乌桓王,或是乌桓王的近臣。所得,也一定远超买果冻的二十金。想想就明白。乌桓王随便抬抬手,赐些良马,也远超付出的金价。   难怪明知有诈,还要二次行骗。   盘桓数日,阎柔乃归。   已联络上了右北平乌桓的接头人。   刘备随口问了下马价,比涿县便宜一半。   五百万钱,能买良马五十匹。   若是普通战马,能换两百五十匹!   虽有普通二字,却是实打实的战马。远比一般驽马聪颖强健!白毦精卒只两百人。不仅能一人一马,还有剩余!   不错不错。   刘备这便问道:“何时来换?”   阎柔却道:“最近时有鲜卑南下,乌桓王不愿赶马来此。说要当面交易。钱货两讫。”   乌桓王庭远离海岸的无终县境内,听说在长城脚下。游牧民族居无定所,逐草而居。以部落为单位,散落在燕山沿线。   在乌桓王庭交易的好处显而易见。能防备各种风险。   若贩来水砦,沿路有鲜卑劫掠不说。万一刘备言而无信,不肯付钱,岂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刘备想想便释然。人之常情。   想要良马,燕山之行在所难免。   去是不去?   去。 第103章 铁脊蛇矛   此去路远。为避人耳目,最好单人匹马,不用车队。   刘备的青駹马,惧水。无法乘舟。自然也就不可能随船带来。黄盖和白毦精卒也皆无良马。驽马勉强乘骑,若路遇鲜卑游骑追赶,则不堪其用。最好能租用几匹本地良马。问过管事,田氏只有拉货的牛马。水砦中最好的马匹,都在此间主人的厩中。   记得水砦主人名叫程普。   田氏和他颇为相熟。让管事引荐,刘备这便携礼拜访。   立在砦中的坞堡,就是程普居所。   听说程普也在县中任职,刘备想了想,便以陆城侯的身份,递上了拜帖。   都说‘异地为官,坐地为吏’。若为官,必远赴他乡。正如刘备祖父,要远赴东郡去做范县县令。程普即是本地人氏,又在县中任职。多半是小吏。然而既是水砦主人,必有过人之处。再说,英雄莫问出处。万万不可怠慢。   不久,坞堡中门开启。一八尺大汉,携兵丁昂然而出。刘备抬头一看,此人相貌堂堂,颇有容姿。   “不知少君侯到此,未及远迎,恕罪恕罪。”大汉抱拳行礼,声音中正平和,浑厚有力。   刘备甚是欣喜,这便回礼道:“备冒昧前来,礼数不周,还望程君海涵。”   “少君侯言重了。”见刘备甚有礼节,全无上位者的嚣张气焰,程普心中更是喜悦:“请入堂一叙。”   “请。”在黄盖等人的护佑下,刘备随程普走入坞堡。   院中有一队部曲正在操练。刘备边走边看,甚有章法。程普不仅是武人,亦通兵法。必是良将。   堂中两侧陈列着各种长短兵器。在最当中的位置,横着一柄蛇矛。与一般木杆矛枪不同,这柄蛇矛,杆亦为铁铸!   只见此矛,矛头弯曲,如灵蛇吐信。红缨似血,连着通体乌光的铁脊杆身,恰似一条铁线巨蟒,杀气腾腾,横架半空。拦住了众人去路。刘备脱口而出:“铁脊蛇矛!”   程普笑道:“正是程某所用。”   有道是好马配英雄。见此良兵,黄盖顿时技痒。这便抱拳说道:“某零陵黄盖,可否一试?”   英雄惜英雄。   见站在刘备身侧的黄盖,颇有气势,与自己也不遑多让。程普这便笑道:“有何不可。”   俯身看向刘备。见少君侯亦同意。黄盖这便迈步上前,只手握住矛杆,稳稳举起。   在手中掂量掂量,转了个枪幕。这便双手握住,在堂中舞了起来。   一时寒光四起,风云变色。   铁幕好似噬人巨蟒,呼啸绕盘,泼水不进。   白毦精卒立刻护刘备避入角落。   程普却身姿挺拔,在枪幕中岿然不动。   忽听阵中一声低喝,枪式骤歇。   黄盖面不改色,收枪而立。手中蛇矛犹在嗡嗡震颤,不绝于耳!   “好棒法。”黄盖善用双鞭,被程普一语道破。   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黄盖把蛇矛当成混铁棍来耍,自然瞒不过程普。   “少君侯麾下英雄辈出。程某大开眼界。”能把铁脊蛇矛,柴火棒似的舞成铁幕。这身怪力,世间难寻!   刘备笑着点头:“黄将军确能以一当千。”   黄盖将铁矛放归原处:“君侯门下有一人,姓黄名忠,字汉升。万夫莫敌!”   “哦?”程普不疑有他,“不知黄壮士今日可在?”   “邑中诸事颇多,这次未能前来。”刘备笑答。   “可惜,可惜。”程普面露惋惜。能结识天下英雄,方才不枉此生!   刘备忍不住说道:“程君乃人中龙凤,又岂会一直困于此地?他日有缘,必能相见。”   程普释然一笑:“谢少君侯谬赞。”   英雄如黄盖,都甘愿立在刘备身侧。程普对楼桑少君侯更加不敢怠慢。本想请刘备上座。刘备却推辞不受,反自坐于宾席。程普这便陪坐在东席。   宾主落座,婢女奉上鲜果茶饮。刘备将登门所求,一一道来。   听完,程普沉声说道:“右北平乌桓王乌延,率众八百余落,自称汗鲁王。麾下精骑善射,能征贯战。又不服管教,时常与官民争斗。且恰逢鲜卑游骑南下。四处劫掠,马踏青苗。路不太平,此去凶险。”   乌桓善战。于是朝廷常选其精锐,外出作战。号称‘乌桓突骑’。乌桓突骑,作战中常为先锋,摧陷敌阵,勇猛非凡。幽州各郡皆有突骑。以渔阳、上谷突骑最享盛名。突骑皆由辽西、辽东、右北平三郡的内迁乌桓人组成,所乘战马也都来自辽西、辽东各边郡。牧马之地,就是后世的科尔沁大草原。   自内迁起,直至当下。三郡乌桓由于战争迁徙和民族融合,人口组成越发复杂。部落中融入了大量的匈奴人、鲜卑人、汉人、林胡、羯等多族。人口增加,势力伸出塞外,与匈奴、鲜卑厮杀不断。然而几大部落却各自为政,各自为战,互不属统,加之族中精锐屡被朝廷征调,战损极大。实力不断受损,没能一统塞外。   故而,三郡乌桓对朝廷颇多怨气。劫掠边民,攻杀州郡,屡见不鲜。   名义上是汉朝藩属,也能受诏征调。但仇恨却早已暗结。无奈朝廷势大,又有鲜卑等强敌在外。三郡乌桓只能忍气吞声,不敢造次。   程普说这段话的意思,刘备已经领悟。   乌桓和汉庭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恭顺。胡人生性多疑,刘备此去,不啻羊入虎口。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可想着比涿县便宜一半的马价,和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却又不能不去。骑术日精的刘备,深知骑兵的机动性,在这个时代有多重要。   “程君之意,备已尽知。然,此去势在必行。”刘备笑道:“不知,可否借马一用?”   程普这便点头:“何须少君侯来借。某这便命人选良马与少君侯代步!”   “如此,多谢!”刘备大喜。   微微顿了顿,程普又说道:“少君侯既亲登吾门,某又岂能置身事外。也罢,这便陪少君侯走一趟乌桓王庭!”   “有劳。”多说无益。刘备心中一暖,这便起身行礼。   “义之所在。”程普郑重回礼。   北地义士何其多! 第104章 北上贩马   程普先命人选出十几匹快马,分与刘备一行。交待完砦中诸事,这便提枪上马,与刘备结伴北行。阎柔前方领路,一队人马出水砦,上官道,直奔燕山而去。   路遇的农田,只见青苗参差不齐,长势极差。刘备问过方知,鲜卑和乌桓突骑时常纵马,啃食青苗,乡民苦不堪言。   突骑来去如风,地方官吏追之不及,已是常态。   以至于沿途民众纷纷逃难,远走他乡。村落日渐衰败,许多地方据说千里无人烟。人口日渐减少,土地荒芜,无人耕种而长满野草。退化成鲜卑、乌桓的牧场。右北平郡所治之地更是逐年萎缩,如今只剩四县。尤其是长城之外的边郡,早已变成了蛮族的草场。   边民除去逃难,还有大量人口被掠入乌桓。带去先进的技艺,壮大了乌桓的声势。   刘备年少身短。特制的鞍马一路随船带来,正当其用。双侧马镫的好处,外人未能知晓。程普对马镫上的软梯,却十分赞赏。如此即便身短,也能骑乘高头大马。   奔驰在边郡的旷野,与奔驰在涿郡的感觉完全不同。此处官道,损毁严重。邮亭馆舍几乎没有。即便有一两处驿舍的遗迹,也多半残缺不全。一片烟熏火燎的痕迹。抵到近处,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焦味,和淡淡的尸臭。大汉的存在,正被蛮族一点点的抹去。等野草遍地,边民罕见。仅存的四县,也都会退化成鲜卑的草场。   白毦精卒散落在马队前后,将刘备牢牢护在中央。左侧是黄盖,右侧是程普。各个神色肃穆,满身萧杀之气。   恨不能遇一队鲜卑游骑,乱刀剁翻在地。以祭这片饱受摧残的汉土。   作为汉室宗亲的刘备,只需记住‘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只此一句,就已足够。   此去无终县,五百余里,两日可达。   若披星夜行,一日可到。无奈官道年休失修,损毁严重。怕赶夜路伤到马蹄,队伍便早早落脚下来。   营地是一处被焚毁的置舍。墙桓、四壁都在,只是门窗被全部焚毁。屋内被洗掠一空后,纵火焚毁。满地焦黑。所幸井栏犹在。可打出的井水却恶臭无比,别说人饮,便是喂马也不可行。   除了刘备,所有人都一样的表情。刘备想想也就明白了。   井内有浮尸。   “打上来。”刘备这便说道。   “是。”几个白毦精卒立刻围住井台,放下钩爪。不久,便有一具肿胀的女尸被打捞出来。   女尸左肩中箭,怀中还抱着个幼童。母子皆是溺水而亡。   从云鬓上插着的金簪和织锦的襦裙,不难看出必定出身福贵人家。衣衫完好,身上无伤。还有幼子在怀,为何要自投于井?   只有一个可能。   为保清白。   想必是走投无路,又不忍怀中幼子被蛮族杀害,或被蛮族领养认贼作父,这才以死全其节(保全节操)。   刘备命人就地取材,用废墟内的残木,打造了两口薄棺,将母子埋葬。姓氏名谁,无人可知。知道是大汉子民,就够了。   众人在背风处搭起帐篷,铺上草席麻毯,请刘备入内。   帐篷中间,还挖了个长形火塘。塘内炭火已经点燃。木炭耐燃少烟,适用于帐篷内取暖。木炭此时已属常见。《礼记·月令》有载:是月也,草木黄落,乃伐薪为炭。   边塞的春季,早晚寒冷,温差很大。早早走入帐篷,同样裹着一身狼皮大氅的程普却发现,此时早已冰冷刺骨,刘备的白毦精卒,大氅下一身玄铁甲胄,本该早早进来取暖才对,为何却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帐篷周围,神态轻松,看上去似乎并不觉冷。   这便向布置岗哨归来的黄盖询问。   黄盖笑着敲了敲胸前的搪瓷札甲,答道:内穿‘毳裘(cuì qiú)卫衣’,轻薄保暖。乃是用鹅鸭身上的毳羽(细绒)缝制。   程普缓缓点头,又指着札甲上的黑搪瓷问道,这是何甲?   黄盖看了眼刘备,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便直言相告:搪瓷札甲。   程普又问:何为搪瓷?   黄盖笑答:此乃楼桑不传之秘。   事实上,搪瓷的防护效果,类似后世战场上披挂的反应装甲。遇攻击而破碎,抵消掉武器的破坏力。尤其对弓箭一类的远距离武器,具有堪称神奇的防护力。   而在搪瓷甲片之下,刘备还垫了层复合垫片。用来吸收短兵器的冲击。类似后世高强度纤维防弹衣的原理。刀枪剑戟、长短皆防。搪瓷札甲绝对当得起‘楼桑的不传之秘’。   都说‘天生刘三墩’。刘备更多的,是远超这个时代的眼界。果冻看似神奇,原理何其容易!然而,就没有人能想到把果酱和皮冻合二为一。搪瓷也不新鲜,埃及早已有之。却无人能将其打造成铠衣。   他魂穿而来。没有一丝一毫超越这个时代的能力,却有远超这个时代的眼界。   楼桑诸事,北地广为流传。程普的平波水砦,正是南北客商往来,消息灵通之地。自能获得第一手的消息。   借着话头,这便将心中疑问,娓娓道出。   除了类似搪瓷札甲的‘不传之秘’,黄盖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得程普咋舌不已。   如此一个问,一个答。刘备毕竟年少。马背上疾驰一天,人困马乏,渐渐不支。   等两人说完,再看刘备。已映着炭火,和衣而睡。   那些散落在帐篷周围的精卒,两两轮替,竟未曾踏入帐篷一步。   黄盖将双鞭置在双手边,盘坐入定。   程普这才醒悟,虽是初见,刘备竟对自己全无避讳。正要出帐篷避嫌,却被黄盖用眼神阻止:“少主言君,古道热肠,豪勇持重。是可托付之人。寒夜漫漫,又无毳裘保暖。君且安睡,无需自避。”   此话从黄盖口中出,字字入程普之耳。   饶是自诩豪杰的程普,也不禁为之心折:“听闻少君候轻财重义,一金而知人心。有人主之风。今日一见,果如传言。”   黄盖笑着阖上双眼,再无声响。   程普这便和衣而卧。安然入睡。   一夜无话。 第105章 胡口夺食   翌日。   刘备嗅着米粥的香味,悠悠醒来。锅中所煮,皆是楼桑本季新米。开袋稻香扑鼻,熬出来的粥,更是香气四溢。   等刘备洗漱完毕,黄盖端来米粥。围着火塘,与众人一起食用。   白毦精卒,浑身披挂,整日不见卸甲。   须知,一副铁甲,十分沉重。   汉时铁甲一般分两种,一为札甲,长方形甲片,胸背两甲在肩部用带系连,有的还加披膊,为汉代铠甲的主要形式。另一种甲采用鱼鳞甲片(但在腰部、肩部等活动部位,仍用札甲形式)。   札甲一般由超过六百片的铁片穿缀而成,重量超过四十斤(10公斤),而鱼鳞甲则由两千至三千片铁片穿缀而成,重量超过六十斤(15公斤)。   搪瓷札甲又比普通札甲更重。   全身披挂,约重六十斤。整日甲不离身,等同于负重而行。再加上背后弓箭、铁盾,腰间连弩、长刀,麻绳、飞爪……总重,不下百斤。   然而这些壮汉,却举重若轻,行动如常,并不受限。足见有多强悍。   最主要是,武卒间相互照应,精通战场合击术。   程普暗自揣摩。若是被一伍精卒合围,他能否有必胜的把握。   听闻刘备是以魏武卒的标准,在两万余众的邑民中选拔。以一敌三是常态。满伍可战百人不败。满什可杀百人将!满百可斩千人众!   披荆斩棘,称之锐!   此次买马,便是为了武装白毦精卒。甚至不惜只身犯险。足见少君侯之重视。   想到这里,程普又不禁深看了刘备一眼。蓄养部曲家将,甚至门客死士,都不新鲜。然而,如白毦精卒精良者,却世间罕有。如此精兵强将,楼桑少君侯扬名北地,却非侥幸。   熄灭塘火,队伍再次出发。   午后便遇上了第一处乌桓部落。阎柔深谙胡语,寥寥几句,便能取得主人家信任。放一队人马从自家草场奔驰而过。   在皮毛帐篷间一路穿行,日落时分,终于抵达了王庭所在。   刘备端坐马背,打量着王庭连片的帐篷群,穿行其间的汉、胡人等,不由心生感慨。一行人马如此简单就能直入王庭。从刘备的认知角度来判断,所谓的右北平郡乌桓王,也不过如此。   若遣一刺客杀之,群龙无首,乌桓岂不自乱?   好在,他此来只为贩马。   听闻草原上有大群野马。乌桓人的良驹,多是野马驯化。若遇马王,便是一等一的神驹。阎柔所托之人,与乌桓王近臣相熟。交给阎柔的信物和刘备的名帖,也被大帐外的乌桓武士,送入帐中。   此时的乌桓王,都是自封。朝廷并未敕封三郡乌桓。   刘备却是实打实的汉室宗亲,陆城亭侯。久居幽州,乌桓大都能说汉话。贵族甚至能书汉字。陆城侯的名帖可做不得假。不久,几个衣着华丽的乌桓王近臣,便鱼贯而出。   一行人等汉胡相杂,身上装束也多有杂糅,显得不伦不类。   刘备一眼扫过,心中已有计较。   “敢问,哪位是陆城侯座下?”近臣中有一儒服外裹皮袍的中年儒生,躬身问道。   阎柔转望刘备,抱拳道:“这位便是少君侯。”   儒生抬眼一观,见刘备年少。不由心生惊讶:“少君侯何其年少!”   刘备笑道:“我之爵位,乃是分封世袭。”亭侯多了去了。然而分封和赏封却是大大不同。   “原来是汉室宗亲。”儒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发自肺腑的敬畏,也有发自内心的痛恨。   想必与其自身遭遇有关。   果然,一念之后,儒生这便正色道:“大王已在帐内恭候,请随我来。”   众人纷纷下马。将马匹交由几名精卒照料,刘备便在黄盖和程普等人的护佑下,走进了乌桓王帐篷。   帐篷乃牛羊皮拼接而成,谈不上装饰。倒是脚下地毯,颇为精美。   帐内当中置一大火盆。盆内炭火熊熊,帐内温暖如春。   一排胡人大汉,正胡吃海塞,坐食于地。面前地毯,摆满了大块的牛羊肉食。许多只是半熟,带着血丝。整条羊腿连筋带骨,咬的嘎嘣乱脆。一时吐沫飞溅,满帐腥膻之气。   这吃相,实在是不忍直视。   胡人只顾吃肉,未抬头看刘备一眼。   领刘备进入的中年儒生,也已自坐其位,优哉游哉的用解食刀割取肉食,送入口中。   待众人站定,阎柔弓身上前,正准备行胡礼,却被刘备阻止。   目光扫过。刘备信步走到一个略显消瘦的胡人对面,亦盘腿坐下。从堆高的食盘中拽出一条羊肋排,送入口中。   刘备打小就吃惯了三叔猎来的野味。除了那颗金熊胆,这些许的牛羊荤腥,又能算得了什么!   不愧是草原羊。肉质紧实,有嚼劲,特有的膻味与油脂肉香混合。不多时,一整根羊排就下了肚。   见刘备如此,黄盖和程普相视一笑。齐齐上前,盘坐在刘备身侧,坐地与胡人分食。   论吃饭,廉颇、樊哙就是先例!   自幼在胡人部落长大的阎柔,又岂能甘于人后。纵马驰行一天,早就饥肠辘辘的白毦精卒,也纷纷围坐上去。先时肉多,各取所需。倒也无妨。等盘中肉食渐少,争抢在所难免。   为一条羊腿,相互角力。面红耳赤者,比比皆是。   好端端的肉食,多半被撕成两半。或执前腿,或执后蹄。双方吹胡子瞪眼,一顿饭,吃的那叫一个壮怀激烈。   再伸手,盘中已无肉。   刘备抬头一看。只见自己左前一胡人少年,正叼着条羔羊腿,目瞪口呆的盯着他看。这便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胡人少年不及反应,忽觉嘴巴一紧。低头看去,一只胖手正隔盘伸来,抓住了自己口中的羊腿!   怎么回事?   没等回过神来,嘴巴又一紧。一个趔趄,险被扯到在地!   胡人少年终于品过味儿来了!   敢情这小胖子在抢自己叼在口中的羊腿啊!   又没扯动。刘备这便笑道:“劳驾,松松口。”   “你……”怒从心起的少年,刚一开口,就悔之晚矣!   羊腿脱口而出,拖着条银亮的水线,到了小胖子手中。   小胖子低头看了看胡人少年洁白的贝齿,这便放心的甩了甩羊腿上残留的口水,塞进自己口中。   “……”见小胖子竟吃了自己的口水,怒气横生的胡人少年,猛升起满脸红晕。羞愤难当,这便哇的一声,夺门而出。   满帐落针可闻。   只有小胖子嘎嘣嘎嘣的吃肉声。   怎么啦? 第106章 名不虚传   待刘备将‘胡’口夺食的羊羔腿,吃完弃骨。   盘坐在对面的胡人,这才笑道:“牵招刘备,名不虚传。”   字正腔圆。刘备略显惊讶的拱手道:“你也知我刘备?”   “少君侯故事(旧事),北人尽知。”胡人自称北人,又说了一口地道的幽州官话。对刘备的来历,也颇为熟悉。确实不能以普通胡人对待。   刘备这便笑道:“大王可知我为何而来?”   “贩马。”对面胡人果然就是自封汗鲁王的右北平乌桓王,乌延。   “正是。”刘备轻轻击掌。候在帐外的白毦精卒,这便送来钱囊。   打开视之,正是一枚枚金灿灿的马蹄金饼。   胡人性狭多疑。与其说些无用的客道话,不如直入正题。   扫了眼金饼,乌桓王笑容中更多了丝真诚:“涿县便有马市。少君侯因何舍近求远?”   “无它。马市价高。”刘备实话实说。   乌桓王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何来我右北平?”   刘备亦笑道:“三郡乌桓有四王。刘备既来,大王又何必多此一问?”   乌桓王深看刘备一眼:“少君侯快人快语,本王就直话直说。敢问少君侯,贩马只此一次,还是年年都来?”   果如刘备所想。   幽州马市,皆被三郡乌桓瓜分。市中胡商皆是几家乌桓王的专卖之人。三郡乌桓更以所在郡县划分专营区域,右北平乌桓王,自然掌控着右北平下辖各县的马市贸易。   然而比起其他几郡,右北平郡因鲜卑南下,辖地锐减。如今只剩四县,且民众大量流失,十不存一。不复先前繁荣。于是,马匹交易量日渐萎靡,右北平乌桓日子过得也就越发清苦。   此时的乌桓,以畜牧业为主,辅以弋猎、农耕。史称其:“俗喜骑射,弋猎禽兽为事。随水草放牧,居无常处。以穹庐为舍,东开向日。食肉饮酪,以毛毳为衣”。   畜牧发达,马、牛、羊甚多。牲畜不仅是其衣食来源,婚嫁也皆以马、牛、羊为“聘币”。人亡则取死者生前所乘之马烧以殉葬。若遇仇杀,亦可出马、牛、羊以赎死。并用牛、羊祭祀鬼神、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健名者’(有威名的前首领),毕皆烧之。   同时,马、牛、羊及皮货,还充作向汉庭朝贡或互市之物。狩猎亦是乌桓所长。虎、豹、貂皮皆是关市贸易的重要物品。   但主要以牛马等牲畜互市。交易量相当大。乌桓换回的货物,除“精金良铁”外,还有生活必备和奢侈用品。如粮食、布、帛、踩、缯等以及其它“珍货”。   也即是说,互市对三郡乌桓来说,根本就是生存必须。其中又以马匹贸易为重中之重。   右北平郡只剩四县,民生凋敝,并无余钱。且常有鲜卑南下劫掠。马市少有人问津。此消彼长。故而右北平乌桓,是三郡乌桓中最弱的一支。   刘备此来,堪称福音。   若是能将部落牛马,贩卖到涿郡。乌桓部落财货广进,便可广纳塞外南归胡人……日子不仅不必过得如此清苦,实力还能有所增长!   何乐而不为?   想通一切,刘备这便言道:“大王所想,备已尽知。实不相瞒,这次只为己用。若下次再来,定会贩马南下,且在本侯封邑中贩卖如何?”   “此话当真?”‘汗鲁王’乌延,猛然直起身来。刘备是裂土分封的诸侯,邑中繁华盛景,胡人亦有耳闻。   “牵招刘备,一诺千金!”刘备傲气一笑。   “好,好,好!”乌延大喜。   分封和赏封的不同就在于,分封不限户数,而赏封则多限户数。比如因功赏封的都亭侯,大多‘食两百户’。而刘备分封的陆城亭侯,却不限户数。如此才能聚起两万人的封邑!   分封多用于汉室宗亲。赏封则是对有功之臣。   含笑看着对面哈哈大笑的乌桓王,刘备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牵招刘备’仅此四字,便能嘴炮成功?   话说,这个时代,名声真的很重要啊。   张世平空口白牙,能从胡商处赊来群马,送货上门不说,还打了八折。如此看来,自己的名声,真的很响亮啊。   还有一事,亦可证明。   名士能打五折。‘牵招刘备’也能打八折!   嗯,不错。这算是解锁了一个成就?   既为长久(之)计,断不会贪墨了刘备的金饼。已成为乌桓贵客的刘备,这便大方告辞离去。仍由那位中年儒生引路,到专为贵客准备的帐篷休息。   婉拒了胡姬侍寝,刘备倒头安睡不提。   白毦精卒散落在帐篷周围,一夜警备。   等到天明,帐外呼声四起。醒来一问,原来黄盖正与乌桓神射手比箭。   黄盖、程普,青史留名,皆千人敌。纵然是天下名骑,也全无所惧。战马往来奔驰,人马如龙。黄盖拉弓搭箭,箭似流星,百发百中。惹来阵阵欢呼。   这个时代,豪勇之士,总受人敬仰。   出帐一观。只见黄盖所乘之马,浑身赤黄,鬣(颈上长毛)尾皆黑,甚是雄壮。   正是名驹:騧骝(guā liú)。騧:黄马黑嘴。骝:赤身黑鬣。   与他并驾齐驱的程普,胯下一匹青身骊文(青黑色纹理)黑鬣马,乃是名驹:骐骝(qí liú)。   此二马,乃乌桓马与大宛马杂生。耐力强、善冲刺。重甲骑兵的上上之选。   单此二马,估价就远超刘备所携金饼!   一大早被乌桓牧人牵来。黄盖、程普见之欣喜,这便试乘。才有了和乌桓突骑比试射术。   足见乌桓王之诚意。   除去两匹骏马,还有战马两百匹。   这么多?   刘备不禁咋舌。   中年儒生笑道:‘汗鲁王’感念少君侯千里而来,多有馈赠。下次再来,便以市价。   原来如此。初次乃是友情价。以后再交易,就是市价了。   可问题来了。刘备人少,如何能将两百匹马,赶到平波水砦?   不料中年儒生已有计较:大王将遣王妹乌莲,携百名突骑,一路同行。护送少君侯平安返回封邑。   见刘备点头,中年儒生又道:大王还说,王妹年幼,少不更事。烦请少君侯多多提携,从旁护佑。助她在楼桑全权处理,互市事宜。   原来如此。   生怕刘备是一锤子买卖,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要遣最信任之人一路随行,且在楼桑常驻。监督刘备许诺双方互市之执行。   这有何难?   隐居在楼桑的各方神圣,还不够多吗。   一并带回便是!   等等……还有百名突骑…… 第107章 林间马场   望着迤迤逦逦,携老扶幼的乌桓人马,刘备不禁苦笑。   不是说好一百突骑的吗?   好家伙。竟然拖家带口,拔营而走!一问方知,这些突骑和突骑的家人,都是乌桓王妹,乌莲的邑落!   前面有说。乌桓,分部、邑、落三级。而‘邑’和‘落’,为‘部’所下辖的群落。   女大人既走,族人自也随她一并迁走!   千余口着实也不算多。问题是,一千多口乌桓人迁入邑中。律法上有无麻烦?若是被人构陷,‘私纳胡人欲行不轨’。真就得不偿失了。问过黄盖、程普,都说无妨。   程普又言道:乌桓自南迁始,便臣属我朝。纳贡、受封,已历多代。旧时亦有封归化胡人为侯。本就是大汉子民,想要迁徙到其它州郡,有何不可。再说,区区千口,突骑不过百人,又有何所虑。更何况还有一位乌桓王妹同迁入楼桑邑中。有她作保,少君侯定当无忧耳!   有理。刘备欣然点头。   见数骑从队伍中奔出,直投自己而来。刘备这便端坐马背,笑脸相迎。   本来一切都还好。   谁知在见到乌莲的那一刻,刘备脱口而出:“你是女的?”   顿时将友好气氛化为无形。乌莲杏眼圆睁,冲刘备大声说了句胡语,气汹汹的挥鞭而走。   什么意思?刘备看向阎柔,阎柔却苦笑不语。这句骂人的话,又怎好翻译。   谁能想到,堂堂乌桓王妹,竟是那个被他胡口夺食的少年啊!   只是王妹大人,您打扮成那模样,我岂能知!   浩浩荡荡的队伍,路上无人敢惹。即便偶有几个鲜卑游骑,也远远遁走,避其锋芒。开玩笑,比较骑兵数量前,先比一比控弦之数!千张弓一齐射来。   箭发如雨,必死无疑!   三日后平安抵达了水砦。   也无需刘备费神,程普已命人安排好一切。水砦内的旅人、客商皆撵回船上,将岸边偌大的地盘圈出,供乌莲族人扎营暂住。   田氏商行的管事,也早一步通知船队。海船稍后便到,将一干人等分批运回楼桑。   乌桓突骑穿州过县,路上太过显眼。走水路最为稳妥。清溪可行百石商船,人货各半。渡海楼船停在河口,换乘内河商船分批运抵白湖,亦不困难。   此事交由辽东田氏,最为妥当。   感其一路护送之恩。临行前,刘备便将良驹骐骝,转赠给了程普。程普大喜,又回赠商船十艘,诸多海产不提。   与程普依依惜别,乘楼船返涞水入海处。换乘商船,人马各半。分批运往清溪,泊入白湖。   虽收到刺奸快报,可当亲眼所见鱼贯走下甲板的异族武士时,耿雍仍暗自吃惊不已。邑中摩肩接踵,人满为患。唯一能安排千人居住之地,唯有宗祠后的兵马校场。   很快,偌大的校场空地,便被一顶顶帐篷占据。   胡人部落的消息,很快遍传楼桑。众人皆来围观。最后抵达的刘备却一头扎进了侯府老宅,和苏伯等人商量如何安置。   五层书房,楼桑微缩街景模型前。   “少东家,邑中土地皆已建满,恐无立锥之地。该如何安置千余口?”苏伯面露难色。   刘备的目光在邑中来回游弋。确已无地可建。   十里之内皆是良田阡陌。   十里之外,除去农田、沟渠、官道、水泽……刘备将目光投向了那片野林。三叔常入野林打猎,酿造松泉酿的甘泉便是三叔告知。   论地形熟悉,三叔自是第一。   这便找来三叔。   听完刘备的述说,三叔手指野林说道:“林中有野地,可供千人扎营。只是这片野林乃是官田,想要圈建营地,需向县中购买。”   这有何难?   此事旁人去办,多半难成。陆城侯却易如反掌。此时的刘备,可是涿县一等一的豪强!   无需老族长出面。置长崔钧和市长耿雍便早早打点好一切。   县中官吏,常入楼桑邑沐浴饮酒。和崔钧、耿雍,早已熟络。要个顺水人情,又有何难?且不说少君侯‘忠君恤民,泽润乡里’,堪称贤明。便是曾受天子赐车,只此一项,也不能拒绝不是?   汉初,山林川泽皆归国家所有。山林川泽定期开放,进入樵采捕捞,要交纳假税。除此之外,还有顾租。顾租也叫占租,是将山林海池租赁给大商人经营而征收的假税。假税归少府,专供皇帝之用。当下庄园兴起,地主豪强纷纷‘封山固泽’,侵占公田,顾租多半已无从收取。与其被豪强霸占,不如以‘赋民公田’的方式,将公田转成私田,卖与少君侯。   刘备本就想买那片林间野地。结果主管官吏大笔一挥,将整座野林划归他的名下。   而买野林所付钱财,实在不值一提。   究其原因,这片野林实在是籍籍无名,随处可见。除了就近取材的楼桑村刘氏宗人,鲜有外人光顾。也正因如此,涿县官吏才敢擅自做主,卖与刘备。   再者说,万一君侯再获圣恩,擢升为乡侯呢?十亭一乡。方圆百里,皆是封地。这片野林,早晚落入君侯囊中!   何不趁早做个顺水人情?   安置好乌桓邑落,刘备便和乌莲一起,乘船入野林,寻那片三叔口中的林间野地。   多次往返老鸦渡,刘备对这条水道已十分熟悉。   而清溪也未从整片野林穿过,半途折向了东南。三叔口中的林间野地,就在折向东南的那片转角的不远处。   在河湾处泊下舫舟。刘备和乌莲一前一后,走到了岸边。   往林密处行不多远,果有一片草甸野地出现在眼前。清溪河湾,四面环林。这面偌大的草甸,绿草茵茵,正好牧马。   四周丘陵,适宜伐树造屋,圈建马场。   只是林中多豺狼虎豹。若建马场,必先建围墙。再者说,乌桓人人善射,皆是猎手。又岂会惧怕猛兽。   这都不难。   只等白湖水榭完工,工匠们便可转到此地。可先在河湾处建座渡口,运送砖瓦木料。   帐篷就算了,太不防火。   还是建成和楼桑邑中类似的正经宅院吧。   这都需要时间。   将将安排好千余口乌桓族人,又该如何安排乌莲王妹,是个问题。   想来想去,刘备只好硬着头皮,把她安置在了自己家里。 第108章 天下名骑   本以为是不修边幅的胡女。不料却颇知礼仪。面见母亲时的礼数十分周全。并无不妥。   让刘备大为惊奇。   可再一细想,也就不奇怪了。毕竟是乌桓贵族,又内迁日久。汉话都如此流利,更何况礼仪。想必身边就有儒师,日日随之研习。   说到底,她也是大汉子民。   最让刘备欣喜的是百位乌桓突骑。   精于骑射的乌桓武士不算。便是坐下那一匹匹乌桓战马,也是好大一笔奔驰的马蹄金!哪一匹不作价十万钱!   无需多言。恩师的笑容已说明一切。   见刘备顾左右而言他。恩师便说道:明日且把乌桓王妹唤来,为师为她寻个西席。   西席,便是指授业恩师。汉明帝尊桓荣以师礼,上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面,设几。故师曰:西席。   翌日,待刘备将乌莲带进学坛,只见除去恩师,堂内还端坐一人。   此人亦是刘备熟人。乃寄居白湖水榭,自号沉月阁主的士异。   冲刘备狡黠一笑。士异这便将目光投向乌莲。审视胡女片刻,又不禁凝望刘备,眼神颇多深意。   刘备直接用白眼怼回。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好吗。   再说,彪悍如王妹,又怎会是良配?   乌桓不习跪坐。   父子男女,相对踞蹲(蹲坐)。以髡头(光头不留发,只在前额或两侧留一小绺)为轻便。妇人至嫁时乃养发,分为髻,著句决,饰以金碧,犹汉女有‘簂(guó)步摇’。   也就是说,此时的王妹,也是髡(kūn)头一个!   以至于习惯了大汉风仪的刘备,根本没发觉嘴里叼着个羊腿的髡头少年,会是个女人!   恩师和挚友的意思,刘备都明白。想要天下名骑,笼络这位乌桓王妹是必须的前提。可是……行美人(男)计,是不是有些下作啊。   再说,自己还年幼,根本不通男女之事啊。   看向恩师。   恩师笑着抚须:徐徐图之。   “……”   恩师果然是恩师。   乌桓突骑对外的身份是王妹护卫。乌桓内政,皆由其自治,涿县官吏不便插手。本朝对乌桓多行怀柔之策,只要不发生恶性事件,也就听之任之了。   人马具穿铠甲。   锻造技艺很粗糙,防护力自然也就一般。当然,这是与楼桑精卒相比。   马铠最初起源于战车时代对战马的防护。始有皮制‘当胸’对马匹进行单独防护,到了当下,已有十分完备的铁制全身铠,魏晋时称之为‘具装’。   现在,就叫‘马铠’。或叫‘大铠’。   马铠有铁质,亦有皮质。一般由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当胸’、保护躯干的‘身甲’、保护马臀的‘搭后’以及竖在尾上的‘寄生’六部分组成。战马除耳、目、口、鼻以及四肢、尾巴外露,全身皆有铠甲保护。   乌桓突骑的马铠,和骑士铠一样。都是铁衣、皮甲混搭。甚至还杂有兽骨缝合其上。   总之,很符合蛮族的时代风貌。   然而,在我‘桑麻为裳,楼高成夏’,的楼桑,蛮族的风格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尤其是在校场,被崔霸、韩猛为首的骄兵悍将,连番挑落马背。尤其是楼桑众将身上,竟能令箭矢尽数崩落的搪瓷札甲。看的这群突骑险些崩掉眼珠。   即便是号称射雕手的乌桓神射,也不过在札甲上崩出一个白点。   比起能挽三石弓的射雕手脸上的震惊,韩猛更是满脸肉疼。崩掉一块搪瓷,这块甲片就要整个摘去,换上一片新甲。虽说炉工烧制搪瓷已十分熟练,可那也要空费少君侯私钱!   端坐在场外的刘备却欣喜若狂。   百名突骑中竟有十多位射雕手。真不愧是王妹护卫!   黄忠亦笑。终有几个可充作陪练的神射了。   左右看过,刘备这便向黄忠言道:校场阔而空旷,不如建满重楼。改成竞技场?   黄忠问道:敢问少主,何为竞技场?   刘备这便细细说来。   黄忠听罢,这便笑道:原来是‘演武场’。   《说文解字》上说:“场,祭神道也。一曰田不耕,一曰治谷田也。”场,意为祭神的平地。不事耕种的土地,以及收打、翻晒谷物的平坦地也称之为场。   因是校场的升级建筑群,所以演武场,又叫‘大校场’。   一般来说,演武场的旁侧要建一排主持练兵、教官休息、日常办公之设施。如‘阅兵台’及其‘三合院’形式的附属建筑。又在三合院附近或在大门外设立台基。台基上做旗杆台,以便竖杆挂旗。有的演武场还设双旗台。   演武场可大可小。一些大户人家,往往在后花园辟演武场供家人练习武艺。刘备少时随三叔练习射箭的老宅后院,便可算是一个小演武场。   比起一侧建重楼的普通演武场,刘备却决定围绕校场,建满一圈。   将汉代三合院,变成后世的四合院落。   三合式建筑,是当下岭南民居的建筑类型之一。此建筑主要由三幢房子组成一个‘凹’字形。前面一幢横置长屋,其余两幢对称于长屋背后两侧,当中用矮墙连接,构成后院。房屋两侧或一侧,有走廊。并设斜梯通往后屋。后面的两屋,一为厕所,一是畜舍,诸如此类。   少君侯又要大兴土木?   哦。   为何我要说‘又’?   又为何我还要问?   白湖边渐渐撤去的脚手架,和越发填满湖岸空隙的天际线,让早已习惯大建造的邑民们,颇为不适。听闻藏在宗祠后的校场,要扩建成演武场,邑民们纷纷弹冠相庆。少君侯对这片哺育他的热土,从来都满满的热爱啊。   君不见就连高楼的屋檐轮廓,都被小手指粗细的钢条包满。   据说此能防雷击。   反正,无论电闪雷鸣,疾风骤雨,楼桑依旧稳如泰山。   规划中的演武场四周重楼,高低有序。地下为囚牢。一层为大马厩、草料房、鞍具房、工具房、兵器室。二层是兵营、学堂、医馆、病舍、南侧二层之上建观礼台。   东西二侧,设有进出的门洞和谯楼(城楼)。   北侧还有三楼、四楼、五楼。三楼前部是观礼台,后为部将精舍。四楼前部同是观礼台,后部亦是精舍。五楼为少君侯独享。   待建成,名骑精卒皆驻于此。日日训练,杀声震天。恰逢列阵比试,宗人附民、学生游子皆登台观赏。遂成一景。又因校场在西,背靠野林。遂得名:西林烽鼓。   “军中耳目,当用烽鼓,烽可遥见,鼓可遥闻,形声相传,须臾百里,非人所及。” 第109章 旧友重聚   春末远来一友,正是中山张世平。   借助设在邑中的置驿,苏双和张世平常有书信往来。所说也多是马事。听闻刘备北上贩马,竟去了右北平郡。张世平欣喜若狂,这便日夜兼行,赶来相见。   远远就见连绵的楼阁从一片碧水中缓缓升起。水鸟齐飞,雉鸭共舞。宛如人间仙境。   沿着整修一新的官道,抵达楼桑。   官道东、西、南,三个入口,皆建有双阙门楼。西阙后不远,便是宗祠。东阙后不远,便是陆城侯府。而楼桑南阙,乃和置舍连成一体。   中山国在涿郡西南。自当入南阙。   近前一观,有阙无门。大吃一惊。仰看横跨头顶的阙楼覆道,张世平不禁为好友担心起来。楼桑富庶,扬名北地。如今有阙无门,若有贼众来攻,如之奈何?   带着满腹狐疑,张世平入了邑中。   无需问路。邑中虽天翻地覆,可官道犹在。只需一路向东,便可抵达陆城侯府。   重楼高阁,叠砖累瓦。堆高成阶,排铜成钉。气势恢弘,壁垒森严之外,还另有一新奇处。只见门楣上悬一匾。乃是恩师卢植手书:陆城侯府。   本用来发布告示的‘扁书’,竟被用在了这里。刘备果然不拘一格。   这便翻身下马。拴好马匹,整理衣冠,将名帖递给门前守卫。不多久,苏双便冲出门来。不由分说,这便拉起张世平向西折返。   沿桥楼旁的集市,向清溪上游而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穿行在热闹的集市,眼睛根本不够用的张世平,终于想起来询问。   “去马场。”苏双答道。   “少君侯又新建一座马场?”张世平惊问。   “然也。”苏双头也不回地答道:“月前刘备从北地带回良马两百余,突骑百骑(jì)携乌桓父老一千口余。突骑驻在邑中校场,乌桓邑落楼桑盛之不下,便安营在野林深处……”   “原来如此。”张世平听明白了。敢情刘备贩回来的可不仅仅是战马啊!   少君侯府苏双,谁人不识。一路上招呼不断。人人皆有笑脸。张世平这才记起,貌似苏双仍唤少君侯——刘备?   如此直呼其名,非亲密至交不可为!   从名曰塔吊的高楼下穿过,行不多远,便出了港口。脚下青石堤,一侧是清溪白波,一侧是翠绿秧田。再行一段,入目是一个优美的‘几’字河湾。陂渠下的百亩清溪谷地,正是刘备家良田。   沿着青石堤再往西行,便是野林边缘。   野林被清溪一剖成二。清溪两侧的水田和野林边缘,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田埂便是树垄。郁郁葱葱的野林,好似一道天然屏障,护佑着楼桑西翼。   林中水网密集,颇多湿地。据三叔说,除去清溪,还有数条纵横交错的溪流在林中藏匿。   甚好。   一般贼寇,根本无法穿越这片野林。   这条沿清溪修筑的石堤,是唯一的通道。石堤消失在野林边缘。转而变成一条碎石路通连。道路亦脱离河岸,笔直的深入林中。路上树木多被砍空。偶尔残留几个树墩,也被刻上了标记。想必不久便会有人来移除。   林中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嫩枝上残冰犹挂。吸入凉气,鼻腔微寒。张世平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谁!”头顶响起一声炸雷。生生把张世平震了一跳。   路边一棵大树枝杈之间,竟建有一座巢居!   “巢居”,是指远古先民们在树上用树枝搭架而居,或底层架空上层居住。因似飞禽筑巢而得名。   大略是干栏式房屋的前身。文献中亦有巢居记载。如《韩非子·五蠹》:“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孟子·滕文公》:“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庄子·盗跖》:“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于是人皆巢居以避之。”   诸如此类。   而建在林间碎石道旁的这座巢居,显然是警备之用。和楼桑邑中林立的望楼,用处颇似。   苏双笑着招手:“是我。这位是中山旧友,特来寻刘备!”   “是苏双啊。”坚木女墙后,探出一个髡头长须的中年胡人:“少君侯就在砦中,你且自去!”   若不是亲眼所见,张世平怎么也想不到字正腔圆的幽州官话,竟出自胡人之口。随即醒悟。此便是随刘备南归的乌桓族人。   “好。”苏双冲胡人招了招手,拉张世平继续前行。   沿途还有不少巢居。隐匿其上的乌桓人,皆善射。‘巢居望楼’,自然是刘备灵光一现的新设计。   分道扬镳的碎石林道,终又与清溪重聚。   一座崭新的廊桥,横跨溪水。且还留出了足够高的船道。廊桥亦有人驻守。见是苏双,这便升起桥门,放两人进入。   河对岸,便是一座由坚木和夯土版筑而成的城邑!   苏双笑道:“刘备说,还需再包层砖。”   等过了河,站在城邑下,张世平这才窥见门上刻字:西林邑。   环视着深入密林的邑墙,张世平不禁咋舌道:“怕是不比楼桑邑窄多少。”   然而,伐木筑垒,平地建坞,据以自守……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   世家豪强筑堡自守,蔚然成风。何缺刘备一个。   再说本朝对乌桓多行分化怀柔,又岂会妄动刀兵。   只要这支乌桓守法经营,不起纷争,便会相安无事。再说,若乌桓真起刀兵,祸乱的也是楼桑邑。少君侯自作自受,又岂能怨得了旁人!   故而,涿县官民,并无忧患。   入了邑中,张世平不禁会心一笑。邑墙圈起的这片林间草场内,散落着大大小小的乌桓帐篷。除了正在搭建的马场,并无其他建筑。想必大半劳力都用来砌墙了吧。   刘备一行人正站在刚刚圈建的马场内。   苏双一眼认出,这便高叫道:“刘备——刘备——且看是谁来!”   众人闻声回头。   人群中的少君候,手搭凉棚,也向这边看来。   今时不同往日。刘备贵为亭侯,张世平生怕惹恼了旧友,便急忙去拉苏双衣袖。口中急道:“嘘……噤声!”   急切间再抬头,见刘备正笑着挥手:“可是中山世平兄?”   “正是!正是!区区……”刘备送他归家时的情景,浮上心头,宛如昨日。张世平竟一时口拙。 第110章 因何马贵   见刘备向二人大步奔去,站在一旁的黄叙,急忙跟上。   身后黄忠、黄盖,亦步亦趋,护在左右。   校场正待大建。   部曲皆交给崔霸、韩猛加紧操练。潘鸿、朱盖、吕冲、魏袭四将,各司其职,也未曾懈怠。   杀鸡焉用牛刀。   除了白毦精卒和乌桓突骑,何须劳烦黄汉升。   刘备那一拨孩童,多半长大。如今童子,多以黄叙为首。   奔牛儿大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和父亲黄忠不同。黄叙仍唤刘备‘大哥’。正如苏双一直喊‘刘备’一样。刘备没觉有什么问题。   正如目睹了一金知人心的张世平,便与刘备结成好友。不发一言,却办了件大事。说服胡商,贩马到楼桑。也不问需不需要。总之,他是一门心思为刘备好。   任侠之风,更古有之。汉时虽屡禁却不止。常闻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为友杀人,提头过闹市。这便叫人心尚古。   纳头下拜,此生不悔。   张世平得赠金二十,如今家境殷实。在中山马市已小有名气。   前些年时常来信。言要去北疆贩马,云云。当时正值楼桑大建,刘备着实脱不开身。开春去了趟右北平郡,也因阎柔早与胡人约定日期,来不及告知。听闻刘备返回,张世平片刻也不能等,这便早早前来相会。   心中急不可耐,哪还顾及这许多。便拉着刘备席地而坐,听他说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听刘备将三郡乌桓与幽州马市胡商的关系,娓娓道来。张世平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刘备此去能成!右北平郡饱经蹂躏,大半毁于战火。只余四县。想那右北平乌恒王,对幽州诸郡马市,早已垂涎三尺了吧。最主要是,涿县并非四大乌桓王以所在郡县划分的专营地。名义上,三郡乌桓都可贩马来售。   “世平兄,我与乌桓王有个约定。”刘备这便将贩马邑中的约定,说与他听。   “妙极!”张世平一蹦而起。   刘备笑着起身:“奈何诸事缠身,无法远行。”   张世平郑重一礼:“我去。”   “我也去。”苏双紧跟着站起。   “如此,甚好。”刘备笑着点头。苏双张世平,二人合力。必能解楼桑无良马之患。   马价为何奇高。   除了中原少马外,运输成本是最大原因。   有道是‘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dí)’。说的就是运输成本。木柴价值低,贩运到百里之外,花费的运输成本远高市价。同理,即便是将价值更高的粮食贩运到千里之外,也不划算了。   将马匹从边塞贩运到中原,除了马匹自身的消耗。沿途各种原因造成的马匹折损,也是运输中的成本之一。按照张世平的说法,一百匹马中能安然抵达马市的,不足半数。余下多半在途中伤残、病死、走散、被掠,诸如此类。   毕竟马贵。   像刘备这般,由两位以一当千的骑将,一队精卒,百名突骑,千余民众,浩浩荡荡一路护送的马贩,几乎不可能有。   路上的风险,便统统折成了成本,转嫁给平安抵达马市的,一众健全马匹身上。   比如刘备从右北平郡到平波水砦的这一路,就遇到数股鲜卑游骑。若非惧他人多势众,鲜卑游骑定会来抢。激战中难免会惊吓、误伤马匹。损失尤其大。   庆幸的是,大半路途都是水路。辽东田氏船大而稳,舱下有专门的马间。还是专人喂养清扫。河口处再换乘百石商船,入了白湖水砦。人会晕船,马却不会。问了苏双,或与耳水相关。正如蒙上双目,马匹也能奔跑如常。   先有公孙瓒换走白牺的十匹乌桓良马,再加此次贩回的两百匹乌桓战马,一举解决了白毦精卒的骑行难题。   黄忠、黄盖、崔霸、韩猛,正加紧操练精卒骑术。骑马就好比后世骑自行车,北人皆会。所谓骑术,无非是磨练对胯下战马秉性的熟悉。练到人马合一自是最好。即便不能,也需做到心有灵犀,身有默契。如臂指使,方能发挥出最大战力。   两百白毦精骑,一百乌桓突骑。   分成三阵。百骑结一阵,捉对厮杀。初时,乌桓突骑横扫白毦精骑。后来,精骑亦能稍稍扳回。如今依就是负多胜少。黄忠却说,终有一天,白毦卫能与突骑斗个旗鼓相当。   刘备深信不疑。   当然,突骑能胜,是在黄盖、崔霸等部将没有上场的缘故。但凡是有一人在,白毦精骑便可所向披靡。   兵为将胆,将是兵魂。   黄盖、韩猛、崔霸,皆能以一当千。所谓一当千,除了言指自身战力外,也意指麾下所将之兵。更别说还有黄忠这个万人敌。   说起来,孙、曹、刘,三家斗地主。刘备也抓了一手好牌啊。关羽、张飞、马超、黄忠、赵云,五虎上将。诸葛亮、庞统、法正、徐庶,军师联盟。还有魏延、陈到,马良、孙乾,诸如此类……   怎么就打输了呢?   虽比不了‘通邑大都’(大城市),楼桑邑中却店铺林立,生意兴隆。有酤酿、醯酱、盐豉、木器、漆器、陶器、铜铁器、布锦、皮革等商肆。   除了寝垫和陶器是楼桑特产,余下货品,皆从外地运来。   此时的民力运输,主要有两种。   其一,雇用‘将车人’驾车。如《史记·田叔列传》:“(任安)少孤贫困,为人将车之长安”。‘将车’即是驾车。‘为人将车’、‘将车人’即是指受雇赶车的车夫,类似于后世的代驾。豪商巨贾为运货而打造许多车辆。人手不够,便需将车人代劳。   其二,雇用‘僦人’运输。如《盐铁论·禁耕篇》:“良家以道次发僦运盐铁,烦费,百姓病苦之。”又曰:“雇载云僦”。以‘僦载’谋生者,乃称‘僦人’。将车人与僦人的不同就在于,前者只是代驾,而后者是包车。   ‘雇值(代驾费)’与‘僦费(包车费)’,随时间、地点及运输条件之不同,而有所差别。《九章算术·均衡》有载:“一车载二十五斛,与僦一里一钱。”   一里一钱。这约莫就是僦费的通价。   看似不多。然而再想想五铢钱的购买力。这僦费,着实不菲。 第111章 计程马车   需知,以上说的乃是牛车。   马车价更高。   马拉货车,并不常见。常见马车,多是载人。   马车多为豪门贵族所有。一般编户齐民甚至都无法乘坐,何谈雇佣。刘备之所以打起出租马车的主意,乃因学坛内的四位鸿儒,芊芊学子,皆常要出行。三五成群,相互为伴,出楼桑,入涿县县城。或寻师访友,或休学归家。牛车实在太慢。   刘备已是亭侯,可建造自己的出行车队。   拿出三五辆安车,赁给士子们使用,亦无不可。当然,刘备最大的动因,是不想恩师穿木屐往返二十里,去看望族亲好友。   可是,这马车又该如何计算里程,又该如何计价呢?   说与苏伯听。   苏伯笑道:我有一图,可解少东家心忧。   待苏伯取来珍惜图卷,将发黄的娟卷徐徐展开。刘备不禁一愣:这是何物?   苏伯笑答:此乃‘记里鼓车’。   记里鼓车是用于计算道路里程的车。由‘记道车’改进而来。记道车的记载,最早见于《西京杂记》:“汉朝舆驾祠甘泉汾阳,记道车,驾四,中道。”可见早在西汉时期,已有了可计算道路里程的马车。后因加了‘行一里路,打一下鼓’的装置,故名‘记里鼓车’。   据说,记里鼓车乃是张衡发明。   听闻此名,刘备如雷贯耳。   果然是他啊!   依图所绘,记里鼓车分上下两层,上层设一钟,下层设一鼓。记里鼓车上有小木人,头戴峨冠,身穿锦袍高坐车上。车走十里,木人击鼓一次。当击鼓十次,就击钟一次。外形为独辕双轮。车箱内设‘差动齿轮组’。齿轮始终与车轮同转,其最末一只齿轮轴在车行一里时,正好回转一周,车子上层木人受凸轮牵动,由绳索牵动右臂击鼓一次,以示里程。   敲钟击鼓,都是形式。关键是上面的差动齿轮组。   和指南车并排而行的记里鼓车,同为天子出行时的仪仗车。旁人不可擅用。   然而只需稍加改造,改头换面后,便可成为计程马车!   击鼓敲钟的木人,被舍掉。改成了一卷皮尺。车行一里,皮尺便会向外徐徐吐出一截。上面准确排列着马车行进的里程数。   马车行进了多少里程,便可对照皮尺吐出的数字,准确度量!   刘备大喜。   何等之神器,竟出现在如此年代!   出租马车,无需另设院落。交由置长崔钧。将置楼左侧大屋,全部征用,改造成:‘僦(jiù)车馆’。   僦车馆,便是赁车馆。   汉代第一家计程马车馆,在楼桑村新鲜出炉。车舆(车厢)也是特制。能排坐四人。加上车夫,共计五人。   价格分两种。   单人计价:一里一钱。   包车计价:一里五钱。   因何包车价贵,乃因包车更加便利。若要清净独行,自然包车最好。   僦车馆一开,举邑轰动。尤其是学坛众多学子。不少寒门庶子,家中养不起马,亦无车。往来颇为不便。如今有了计价马车,自当喜从天降。   得知这些僦车,乃少君侯出行车队所用乘车时,众人尤为感激。亦多敬佩。   须知,少君侯可不少那些许的僦费。   刘备远未成年。便让将人在门前竖了两块上马石。   上马石起于秦,兴于汉。相传王莽个子矮小,不易上马下马,竖立上马石,乃成风尚。宋朝的《营造法式·石作制度·马台》记载:“造马台之制:高二尺二寸,长三尺八寸,广二尺二寸。其面方,外余一尺六寸,下面作两踏。身内或通素,或迭涩造;随宜雕镌华文。”由此可知,各地众多的马台地名,都应与上马石有关联。   后世上马石多为汉白玉或大青石质地。一石分两级踏步,第一级高约一尺三寸,第二级高约二尺一寸,宽一尺八寸,长三尺左右。上马石侧面呈直角,长约四尺半,宽约二尺,高近二尺。底为须弥座,边框饰祥云纹饰;一级踏台长方形,朴素无华,长约二尺半;二级踏台比一级高约一尺,平面二尺正方,周边雕塑出繁缛精美的纹饰的锦缎和金钱,寓意‘锦绣前程’、‘福在马前(钱)’或‘马上前(钱)程’。诸如此类。   之所以是两块上马石,而不是一块上马石,一块下马石。盖因‘下马’寓意不好。于是弃用。   刘备设此石,本是为自己上下马方便。   不料楼桑邑民纷纷效仿,遂成风尚。除了上马石,门口左右还设有拴马桩。亦称拴马石。同样,邑民纷纷效仿。此石甚高。刘备心忧贼人借此石,翻墙而入。这便悉数撤去。改为沿墙边,横置一根石梁。石梁上间隔着雕有麒麟瑞兽。将缰绳拴于兽颈,自当牢固。   如此甚好。   邑民亦纷纷效仿。   邑中马匹、车辆渐多。汤池、酒垆、客舍……后院虽都能停车。奈何车辆众多,无法停靠。以至淤塞街道。还是因楼桑地小而楼高。市长耿雍和置长崔钧纷纷来找。   刘备想了想,这便笑道:何不建泊楼?   两人忙问:何为泊楼?   刘备便将后世的垂直停车场,娓娓道来。   两人听完,这便茅塞顿开。既能建楼住人,为何不可建楼停车? 第112章 泊楼车位   泊楼的建造,全无技术难度。只看需不需要。时下地广人稀,一般都不需要。除非像楼桑这般,地窄而民多。   楼桑寸土寸金。即便如此,想要在邑中繁华之地,另建一座专门用来停车的泊楼,也是不可能。站在书房微缩模型前的刘备,想来想去,只好再将置楼改建。   置楼建在楼桑正南。楼高五层,入双阙后可见。乃是一栋横跨官道的门楼状建筑。传舍邮驿,分列左右。后院还建有马厩,车房。本就十分雄壮。   如今左侧一楼长屋,已改建成僦车馆。右侧为传舍、邮驿,不可轻动。二楼以上,多是办公之所。移除不难。问题是,若是移除了官署,置中官吏,又改去何处办公?   刘备左顾右盼,决定在置楼后部,再加建一楼。此楼横跨官道,与南门阙平行。如此,置舍便成了一个‘回’字型组合建筑。前面立阙,三面围楼。官道从前后门洞穿过。   左右二楼与后楼相交之处,各辟一门。门内架设斜上覆道,马车可直接驶往上层。如此,二、三、四楼,皆为泊楼。五楼为官署。为方便官吏上下,刘备还在后楼,建了两座‘升降直梯’。   其实就是提着一个坚木吊厢的起重辘轳。   辘轳,在春秋战国时已被用于从竖井中提升铜矿石。《农书》还记载了一种复式辘轳:绕在轴筒上的绳子,两端各系一个容器。“顺逆交转,所悬之器虚者下,盈者上,更相上下,次第不辍,见功甚速。”   南朝《世说新语》上亦有:三国魏明帝建筑凌霄观时,误将尚未题字的匾先钉在高处,“乃笼盛韦诞,辘轳长縆(gēng,粗绳)引上。”的记载。刘备用的便是这种复式起重辘轳。   当然,刘备也做了必要的改进。比如定滑轮的运用,让停靠楼层更为方面。并将绞盘置于吊厢内。厢内设有专人转动绞盘。上下楼层,只需将定滑轮翻转,十分方便。   上行而下效。   少君侯发明的升降‘天梯’,遂被邑民仿建。于是乎,一部部直上直下,高台观景的‘云霄天梯’,遂成楼桑一景。并列八景之一。   楼桑八景:霜晚稻浪、桥楼归市、三足擎波、三坛胧月、白湖水榭、青池漾月、西林烽鼓、云霄天梯。渐广为人知。   去了趟右北平,对远行,刘备很有些抵触情绪。   离开了自己亲手督造的楼桑。刘备总会被沿途中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所累。即便回府后,他也总会时不时记起那对投井而亡的母子。又不由自主的联想当时究竟是何种惨况。   楼桑富庶繁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然而,天下又能有多少个楼桑?   千万个楼桑而成华夏。华夏又可是千万个楼桑?   母亲说,刘备长大必能造福一方。可是母亲,天下十方,剩下九方又该如何?   春末夏初,骄阳似火。   白湖水榭,已近收尾。大半邑民搬入新居。此时的住宅,已无需刘备安排。宗人附民,自愿调换。许多惧水的人家,便与善水者交换住所。只需勿忘登记在册便可。   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四人饮酒,必有来由。   单此一律,便知楼桑为何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正如不设邑门,来去自由。来楼桑,享的便是这份难得的自由。   也不知,隔壁雅座坐着何等身份的酒客。休沐只有一日。华灯初上,白日里停在泊楼里的马车,这便整齐的排在汤池、酒垆、客舍……门前。接回各自的主人。   忙碌了一整日的邑民们,这便三三两两,走上街巷。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太平盛邑。   最近有一新职业,颇令刘备感兴趣。   虽皆名为‘市侩’。却与后世‘帮闲’、‘清客’、‘向导’、‘导游’,诸如此类,以及当下‘门客’、‘养士’颇有几分类似。这群人,即熟悉楼桑,又善于言辞。接人待物,自有风度。且不失世俗诙谐。很受初来乍到者的欢迎。   从新生出的市侩这个职业,就可得见,楼桑真是繁华。   刚放下大建,今年的稻作便又将开始。   刘备最近常去白湖船坞,督造专为稻作设计的新船。   圈地甚广的船坞,两个并列的船台上,左边安置着一艘新船,右边安置着一艘旧船。新船正忙于建造,旧船正等待改造。   新船与普通的一叶扁舟最大的不同,是在船舱内层层搭建起的木质‘秧屉’。秧屉和抽屉类似。层层叠放,可任意抽拉。一艘‘屉舟’,能运送十亩秧苗。   为便于农人就近劳作,船舱内还设有榻座、食柜,马桶等生活必须。   十分方便。   刘备正在黄忠等人的陪同下,饶有兴致的看着船匠在船底钻孔、打钉、艌缝、刷漆。   旁边的木料加工场,工匠们正在下料、划线、锯木,忙的不亦乐乎。只等船台上的屉舟建造完毕,便会开建新船,改造旧船。如此反复,隔三岔五,便有屉舟下水。   屉舟亦是扁舟。用于农人往来清溪和渠道之间。此舟窄而有篷。长不过丈五,宽不过五尺,载重不过十余石。造、改此等小船,两座船台看似大材小用。然而对少君侯和他的邑民来说,却是重中之重。   北地一年一熟。稍有差池,一年心血付之东流。来年必定无米下锅。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正所谓船小好调头。刘备羽翼日渐丰满。楼桑如此体量,想要再推倒重来,几无可能。   遇到诸如稻作这样的大事,刘备势必躬亲,绝无假手他人的可能。   除了晚间课业,刘备的时间几乎都被稻作沾满。   恩师亦知他诸事繁忙,并未布置许多功课,还让他量力而为。是夜,刘备刚走出楼桑学坛,便被公孙瓒等人堵了个正着。问过方知,阎柔明日要走,知刘备白天无暇他顾,这便拉着他去夜宴。   刘备恩师,号称酒豪。刘备又岂能不善饮酒?   只是年岁尚小,母亲严令禁止。   便是此时,酒垆也高朋满座。夜市风情,非亲临不能体会。公孙瓒已订了包厢。刘备在白毦精卒和楼桑刺奸,一明一暗,两支部曲的保护下,乘天梯直升三楼。   沿长廊一路走到名叫‘松涛’的包房,推门视之,旧友皆在。   陈逸、胡辅,长兄刘文、二兄刘武、四弟刘修,以及公孙瓒、刘备,阎柔。 第113章 单耳陶杯   阎柔要走,很是突然。   自跟随刘备返回楼桑,便一直安顿在他家中。与同样爱马如痴的苏双成为好友。又和黄叙混了个脸熟,三人虽年纪不同,身高各异,却相当要好。后又拜了大儒陈寔为师,这才搬去学坛。   学没多久,为何要走?   刘备急急忙赶来,便是想当面一问。   可只要瓒公子在场,想耳语几句,根本就是妄想。刘备被众人执意推上了主座。然后才按入学早晚,以及年岁长短,在两排依次坐开。如此甚好。最大程度的摒除了身份悬殊带来的差异。尤为学子们所喜。   刘备之所以当仁不让的端坐主席,乃因他是卢植首徒。无可争议的大师兄。   入学早晚,是座次。分上下。   年岁长短,为主次。排左右。   比如公孙瓒和刘文,同坐一排。因刘文年长,所以居右。公孙瓒年幼而居左。   《礼记·曲礼》:“席,南向北向,以西方为上;东向西向,以南方为上。”说的就是座次。   终于等到公孙瓒放下杯盏,刘备这才举起手中蜜浆杯,敬阎柔。   “贤弟要走,备始料不及。今便以手中蜜浆代酒,愿一路顺风。”   “少君侯,请。”阎柔郑重举杯,将杯中松泉酿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不等刘备发问,阎柔这便说道:“少君待我赤诚,阎柔不敢隐瞒。自从随少君贩马归来,在楼桑的日子,宛如置身梦中。然而美梦却总被噩梦惊醒。堂上恩师字字珠玑,柔听之却字字锥心。整日痛彻心扉,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些事,若不做,心怨难消!阎柔便一日无法面对席上诸位好友,无法承袭恩师的谆谆教诲。更无法承受少君侯厚爱。此去,待了结新仇旧恨,这便转回!从此洗心革面,聆听恩师教诲。鞍前马后,已报少君侯再造之恩!”   说到最后,阎柔竟涕泪横流。   耿雍曾说阎柔,心思深沉,时有愤恨之气,必身负大仇。   如此看来,确是如此。   阎柔虽小,身形却和刘备相若。幼时生活凄苦,固而年少老成。   刘备让他拜在大儒陈寔门下,便是想借清静无为,明礼让、善德化的陈寔,化解他心头的仇恨。   此举却有奇效。不然,听闻大儒教诲,阎柔也不会字字锥心,夜不能寐。   纵然如此,心中愤懑却难以消解。必是血海深仇。   阎柔声泪俱下,席上亦有人低声哭泣。公孙瓒也长出一口气,重重放下酒杯。   刘备亦感同身受。这便悄悄拭泪,强笑举杯:“贤弟之心,备已尽知。如此,便再敬一杯。此去路途艰辛,生死难料。愿一路平安早回。”   “愿兄(弟)一路平安早回!”公孙瓒、陈逸等人亦纷纷举杯。   阎柔捧杯遥敬一圈,这便一饮而尽。   喝完,阎柔从怀中取出个陶杯,离席捧到刘备面前。   陶杯单耳,朴素无华。虽造型老旧,却并不值钱。然而阎柔贴身携带,必有不凡。   “此乃阎柔在胡人帐中,取食之杯。我等汉奴,人手一杯。一日一餐,朝不保夕。此杯若有闪失,则活活饿死。若想活,便要将旁人食杯抢来。阎柔此杯,从未离身。今将食杯献与少君侯。从此而后,阎柔全族皆靠少君侯而食!”   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阎柔便是借献此杯,举族托付于刘备。   刘备这便起身,双手接过。   陶杯离身,阎柔气势骤起。仿有千钧巨石卸下,一时畅快无比。这便起身告辞,脚步生风,一路长啸而去。   众人纷纷冲到窗边追看。   只见阎柔单人匹马,冲出邑中,消失在黑暗深处。   等众人长嗟短叹的返回坐席,却见刘备正定定的望着手中陶杯出神。   公孙瓒的目光最为复杂。   想着与刘备的初识,再看今日之刘备。时过境迁。少时好友扬名封侯,自己虚长几岁,仍一事无成!   倒是陈逸一语道破:“此杯乃阎柔取食之器。交给师兄,便是意指‘从师兄处取食’。乃是认主之意。”   众人纷纷点头。   哭的最惨的胡辅,以袖拭泪,泣道:“(胡)辅闻古人云: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今见阎柔和师兄之事,方知古人言之非虚!亦信‘牵招刘备’!”   送走阎柔,日子又复归平静。   十里水田,青苗长势喜人。   完成了稻作最重要的插秧,邑民终能喘口气。日常田间管理,已无需众多人手。邑民纷纷复归工地。水榭很快便能完工。新扩建的演武场,也因人手充足,进度飞快。   演武场的看台,是对邑民开放的。想要登台看精卒突骑捉队操练,只需买五文钱的票证一枚。   如今楼桑富足,五文钱实在是有些便宜。   问题是能容纳千人的看台,次次满座。一次买票,可得五千文。天天如此。一月可得钱十五万。一年便是一百八十万钱!   堪比少君侯所收田赋!   母亲颇多惊讶。耿雍、崔钧再次拜服。原本枯燥乏味的练兵,还能卖钱?关键是,有人从旁呐喊鼓舞,军士亦精神百倍!技艺累日精进,堪称虎狼之士!   突骑和武卒的战马,都在环绕一层的大马厩内,专人饲养。兵士皆起居在二层兵营,就近操练。还配有汤池、医馆,军事学堂。即便是兵器维修,或者积攒了军俸,想要打一套上好的‘楼桑兵甲’。也有军中铁匠可助心愿达成!   一套上好的‘楼桑兵甲’,由:一身搪瓷札甲、一柄卅湅大刀,一把并发手弩,一张二石强弓,牛皮箭囊内携白羽狼牙箭五十支,防身短剑匕首一对,诸多兵器组成。   虽都是楼桑制式,却又可因人而异。比如箭囊。   单单箭囊的样式,就分为几种。弩手背于身后,骑士悬在腰间。汉式箭囊多用于弩手背负。而‘胡禄袋’则是乌桓突骑的本部箭囊。   各有各的长处。   怎么习惯,就怎么来。无需强求。   见识多了,邑民渐渐看出门道。‘忠霸盖猛,鸿冲盖袭’。便是楼桑八将的排位。   黄忠自当排第一。随后是崔霸、黄盖、韩猛;潘鸿、吕冲、朱盖、魏袭。 第114章 辟祸楼桑   小暑后十余日,忽闻北海地震。又说黄县海啸。   沿海居民,家园尽毁。黄县城内积水没顶,一片惨状。良田皆被海渍,土壤积盐成碱。庄稼死绝。黄县居民纷纷远走辟祸,异地乞食。成为流民。海啸很可怕。人畜卷走,良田尽毁。被海水渍泡的土壤,为盐所害。勉强种植,产量也极低,甚至寸草不生。需很多年,才能自行恢复。   黄县外,蓬莱海港。   田氏船队的管事,眉头紧锁。和几位船匠,正比照海船图册,对一艘桅杆毁于海啸的楼船,指指点点。   海啸来的突然。好在船队已近港口。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却无一艘沉没。船上货物大半保全,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正说着,忽听背后有人稚气问道:“请问,可有船去下密?”   管事闻声回头。正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少年童子,披麻戴孝,裤腿高卷,搀着个裙裾皆湿的孝服妇人,立在众人身前。   “没有。”管事暗自叹气。想必这对母子,便是在海啸中失了至亲之人。   “这可如何是好?”妇人忍不住垂泪。家中突遭大难,田宅皆毁。无处安身,唯有投奔父母亲族,躲过此劫。以待来日。奈何海水未退,道路尽毁。唯有乘船出海,才能抵达北海国下密县。少年举目四望,可海港内只剩田氏海船。往常那些近海客船,皆已翻覆,沉入大海。陆路、海路皆断绝,如之奈何。   少年不忍寡母心伤,这便问道:“此船又要去哪?”   管事这便答道:“此船要去幽州。装载楼桑寝垫,返回辽东售卖。”   “可是陆城少君侯,牵招刘备的楼桑?”少年双眼一亮。   “陆城亭却是少君侯的食邑。而牵招刘备,却是两人。牵招乃是少君侯挚友。”管事这便笑答。   少年点了点头,这便冲母亲说道:“阿母,北海地震,大舅自顾不暇。我们再去投奔,多有连累。听闻楼桑少君侯,建屋开荒,广纳流民。不如,我们也去投靠!”   妇人不禁皱眉:“传闻终不可信。你大舅乃至亲之人,因何不去?”   少年又劝道:“阿母,如今港内无船,如何前往?不如先去楼桑,若不收留,我们便随船返回,再投大舅不迟。这位大叔往来楼桑,贩卖寝垫。对少君侯必有所知。何不听他一说?”   楼桑寝垫,刘氏果仙冻,妇人亦有所耳闻。夫君在世时曾言,要约三五好友去一趟楼桑,看看楼桑八景,尝尝那松泉酿。再带回一张寝垫,从此便可安枕。言犹在耳,人却不再。妇人悲上心来,这便失了分寸。只能胡乱点头,任凭儿子做主。   少年长揖一礼,眼中尽是不屈之光:“敢问大叔,能载我母子,辟祸楼桑否?”   少年目露精光,管事竟不敢正视。   此子定当不凡!   义之所在,这便脱口而出:“有何不可!”   这便唤人取来名册,登记在列:“请问少公子姓名。”   少年仰头答道:“东莱黄县,太史慈。”   陆城亭,西林邑。   刘备正为乌莲邑族的住宅伤脑筋。乌桓出于东胡,游牧为生,自然喜住帐篷。然而在密林之中遍搭皮帐,四周又有高墙环绕。若火箭来袭,如之奈何?   便是单从日常防火的角度考虑,刘备也绝不会答应乌莲搭帐篷定居的要求。   当然,也有防火的织物。若用火浣布织成帐篷,定然防火。   只可惜,此时的石棉,还未大面积开采。到了元代,才算普及。想要用石棉布缝制整个邑族的帐篷,显然不可能。若此地有石棉矿,倒也可以。问题是石棉并不是涿县所产,刘备鞭长莫及。   见邑族中颇多丁零人。所乘牛车,“车轮高大,辐数至多”。刘备这便脱口而出:“何不车居!”   此时牛车,多是两轮。而丁零人所乘高车,却有四轮。车厢阔长,用四牛六牛乃至八牛挽之。草原地平,四轮牛车亦能通行无阻。游牧部落逐草而居,故而迁徙时多在篷车上暂住。然而却不适合中原。   不适合中原行走,但适合定居啊!这和后世房车,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西林邑墙桓环绕,只留一门。出去便是清溪密林,要能行走的车又有何用?   刘备此说,不过是想找个折中的办法,即能让乌桓邑族不改游牧习俗,安心定居。又能让西林邑安全无虞,免于火患。   此计一处,皆言大好。饶是整日气汹汹的乌莲,亦对刘备另眼相看。   生怕被刘备诓骗,乌莲有言在先,需能行走之车才算。   刘备指着墙桓苦笑,被高墙环绕,如何行走?   乌莲却答,墙内通行亦可!   刘备无语。真不愧是‘游’牧民族……   暗忖片刻,盯着得意洋洋的王妹,刘备这便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侯府。见过母亲,又一前一后登临重楼。刘备为自己打造的三楼西厢,今已被乌莲和她的几名胡女亲卫霸占。刘备自己住在东厢。见刘备家颇多美婢,其中还有胡女。乌莲先是一喜,跟着又鄙。   反正又喜又鄙,就对了。   听闻汉家王侯,能纳八妾?目光在一个个艳婢身上,左右环视。乌莲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至于刘备正妻,名唤公孙氏。乌莲连与之对视都不敢!   从来都是低眉顺眼,从身旁溜走!   开玩笑。剑绝的气势,又岂是一个胡女能够抵挡!   被目光一扫,如芒在背。返回厢房,越想越气。强敌环饲,该如何破。话说艳婢中亦有胡女。不如重金贿赂,已充内应?   计上心头。这便唤来与艳婢相熟的亲卫,欲行此计。   家中之事,刘备岂能不知。再说,那日我是啃羊腿时吃了你的口水没错。然而,谁能知你是女儿身?   再说,吃口水又不会怀孕。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无知真可怕。   呼——   刘备长出一口气,这便在漆木画板上,细细描画起来。   正忙着为大校场二层看台搭建顶棚的苏伯,被侯府精卒唤来。   刘备取出画板,让其一观。   苏伯越看越心惊:“敢问少东家,此何物?”   刘备笑答:“此乃轨道车。”   借助水排的齿轮原理,刘备设计出了第一辆人力轨道车。   “又在何物上行驶?”苏伯指着车轮下的轨道追问。   “在铁轨上行驶。”刘备又把枕木的作用细细道来。   苏伯明白了:“少东家要建一条环绕西林邑内墙的‘铁轨’,让此车在铁轨上行走。”   刘备欣然点头:“然也。” 第115章 木轨直道   苏伯点了点头:“少东家欲建‘轨路’呼?”   刘备一愣:“何为轨路?”   原来。秦代,便有木轨直道!马车在木轨道上飞驰,枕木的距离正好控制了马奔跑的速度。如此一来,驿站与驿站间的到达时间,便可精确控制。   先秦轨路原理,和后世铁路无异。还是复线,只是不用机车牵引,而用马拉动力!   当然,始皇帝的‘轨路’,当然不是铁铸。而用木材铺设。作轨道的木材,质地坚硬,经过防腐处理,至今尚完好。   枕木却多已腐朽不堪,显然没有经过防腐处理。材质也不如轨道坚硬,却仍可看出其大致模样来。   据说,路基夯筑的非常结实,枕木就铺设在路基上。枕木材质较软,不仅是为减少工程量,也不仅为广辟木材来源,而是有意选择。较软的枕木,可以和夯筑十分坚硬的路基,密切结合。从而使轨道平稳,车子可在上面快速行驶!   且枕木之间的距离,暗与马步合拍。马匹一旦拉车到了轨道上,便不由自主四蹄生风,一路飞驰。几无法停留(马儿每一步都要正好落在枕木上,不然就会折蹄而死)。中途另设换乘驿站。换乘驿站的轨道,枕木之间则由木材填充平整,变成木板路,不再设有间隔。脚踏实地,马儿便可逐渐减速,并停下来。再由专人更换马匹,继续飞驰。如此接力驰行,效率极快。   由于使用轨道,摩擦力大为减小,所以可一次拉很多货物。彼时是一种最节省马力的方法。   据称,一天一夜,可行一千两百里!   这是比六百里加急,还高一倍多的速度。无怪乎始皇帝可不用分封,便能管理如此庞大的帝国。并经常发起动辄几十万人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这后勤,实在是太强大。   先秦……果真有此路?   苏伯说,南阳便有遗存。何不找人一问。   刘备这便找来黄叙。   黄叙说,南阳山中,确有秦代‘轨路’!   刘备久久不语。   始皇帝陛下,您了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话说,秦直道,若都铺设了此轨。想想先前那个逝去的帝国,又该多强大!秦末汉初,诸侯混战,驰道上的轨路多半损毁。后来高祖分封天下,州郡皆有粮仓、武库。可就近发兵,故而大规模运输的轨路无用。此后亦不再现。   然而,再想那时‘车同轨’。一旦战事起,征调天下车马,奔驰轨路的场面,又该是何等的雄壮!   高祖啊!   这天下,赢的侥幸呼?   刘备不禁长出一口气。   刘备设计的轨道,和先秦轨路唯一的区别,就是要用铁铸。   通行天下的铁路就别想了。先不说当下铁的产量如何如何。便是铺在路上,不久便会被人拆掉,另作他用。   然而在西林邑中,想要打造一条围绕墙桓的铁轨,还是可以完成的。   可等苏伯算下来,仍是一笔巨款。   没关系,少君侯能承担。   苏伯说,铁轨最好用‘灰口铁’铸造。   ‘灰口铁’虽硬度稍低,可脆性也小。切削、耐磨、滑润皆十分优良。时下车轴,便多为灰口铁铸件。诸如此类的细节,刘备无需知道。交给苏伯去完成就对了。   枕木更好办。四周皆野林,今已全属刘备。伐做枕木,再做防腐,可堪大用。   西林邑中诸事,是继演武场之后,楼桑又多一新鲜话题。   确定轨道的尺寸,刘备这便着手设计车楼。   话说,楼桑有多少种楼阁?   望楼、仓楼、市楼、置楼,重楼、桥楼、榭楼、船楼。如今,又将有车楼。   真不负‘楼’桑之盛名。   车楼和船楼类似。无非将作为底座的船壳,改为车厢。除了自带一套可移动的车载双翁化粪池,和足够一家数日所需的水箱,以及可全部闭合成箱体的包铁门窗外,与普通楼阁并无二致。   同样用辽东的盐渍木。涂漆包铁,足以防火。门窗开合与后世房车类似。顶层亦建有望楼、女墙等,可居高射击。   房间下层,设有轨道车的手动压杆。只需上下搬动压杆,车楼便能在轨道上自行。   车厢下方,四周皆设有挡板,几与地面齐平。加之邑中草深,远远看去,与矗立在楼桑的重楼无异。谁也未曾料到,这些包铁木楼,竟能往来移动!   因全是木质。车楼建造极快。   样车很快被苏伯率领的良匠造出。厢内四面皆钉皮革,地上铺满地毯,竟与帐篷无二。乌莲试睡一晚,通体康泰,浑身舒坦。那叫一个香甜。又掀开木板,驱动摇杆。车楼果能前后移动!   当真适合游牧民族居住!这便对刘备刮目相观。   其实,对于乌莲的执着,刘备能体会。时人外出常捧一抔故土,便是此意。   刘备已兑现诺言。乌莲这便命令邑落族人,皆搬入车楼‘移居’。在乌桓人看来,一座能够移动的房子,才称的上安全。   当然,这种所谓的‘安全’,更多是心理因素。游牧民族,随草迁徙。这是习惯使然。把他们拴在一座固定的房子里,即便房子再美丽坚固,他们也会心生不安。   刘备完全能理解。   立秋后,有一艘舫舟驶入白湖水砦。   除了相熟的田氏族人,舫楼内还有一对母子。据说从黄县而来。   言,要依附于少君侯。   乃是一对弱母幼童,守卫不疑有他。这便升起闸门,放入水砦。   田氏管事与耿雍相熟。这便将母子二人带入市楼。   一路上,水榭重楼,鳞次栉比,绵延无尽。船上路中,行人摩肩接踵,街巷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说不尽的繁华富庶。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重器分布各处,想必各用功用。   耿雍乃刘备第一家臣。平日尽心竭力,堪称贤良。然他亦深知,比起主公刘备,自己却不善识人。听闻母子跨海而来,又想到月前黄县海啸。这便了然于胸。   遂和煦笑道:“二位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不妨先到客舍暂住。待(耿)雍先禀明主公,再另行安排可好?”   “如此,有劳大人。”说话的不是母亲,却是少年。   盯着少年熠熠生辉的双眸,耿雍恍惚记起了与刘备的初见。自古英雄出少年。前有甘罗、秦舞阳。今有刘备,奔牛儿。又岂知,眼前这位非少年才俊否?   耿雍不敢怠慢。命人送往客舍,包下一间精舍,安排好日常起居,以安其心。   待手下刺奸查明来历,再通报刘备不迟。 第116章 孟尝遗风   一路上,(太史)慈母多有担心。   先不说刘备其人如何,有没有古之孟尝遗风。便是她母子二人,一无名士荐书,二没熟人介绍。亡夫文武双全虽有才名,于幽州却声名不显。今冒昧来投,以己度人。又能有何好结果?   无奈船行大海,无处反悔。这便一路昏昏沉沉的抵达了楼桑。   见识了楼桑的繁华富庶,直到住进这间精舍。慈母仍在梦中。惴惴不安了数日,少君侯终得见。   与突逢巨变,惴惴不安的母亲不同。太史慈安之若素。整日在邑中闲逛。不仅偷喝了松泉酿,还挤进人群去了趟演武场。场内旌旗招展,人马嘶鸣。精卒突骑,往来驰骋。刀枪剑戟,欺霜赛雪。   怎个寒光四射了得。   比起队伍撕斗,太史慈尤喜斗将。   双方主将在阵前厮杀。良马往来冲刺,背上骑将宛如天神下凡。兵器相击,火星四溅!   枪头刀刃虽都裹了厚厚的熟牛皮,却仍杀的难解难分。   听闻,使双钩镰枪的名唤崔霸。使斩马刀的名叫韩猛。   斩马刀又称断马刀。由尚方令铸造,供皇室使用,俗称尚方宝剑。《汉书》有载:“王莽使武以斩马挫董忠。”《汉书·朱云传》亦载:“臣愿赐尚方斩马,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余。”   清人王晫《兵仗记》中亦云:“斩马刀,一名砍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马步水路咸可用。”   兵器之首要,便是趁手。   长度、重量、材质,皆因人而异,不可拘泥。   韩猛手中斩马刀,刃长三尺余,柄长四尺余,首(嵌在剑柄顶端的装饰)为大环。   类似尺寸的斩马刀,柄多为木质,刀重十五斤。   而韩猛手中斩马刀,出自楼桑良匠,柄芯亦为花铁锻造。重六十斤!   作为‘上斩敌首,下砍马头’的当世名刀,自有其一套刀法。据说,斩马刀的刀法共有十二式。第一式是带刀势,双脚并立,右腿膝盖稍弯,称‘雌雄脚’。左手按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左边肩膀前倾,进左脚向右,再向左转,进右步,拔出刀。这便是最基本的带刀势。此外还有出刀势、压刀势、拖刀势、洞刀势、按虎刀势、抱拦刀势、背斩刀势,可换单双手,马上马下亦有所区别,共计十二式。   将遇良才,不分伯仲。以前的韩猛,虽勇锐却轻敌。如今见识了楼桑诸将,尤其是遇到号称万人敌的黄忠,一个照面,便被坠星刀背击落马下。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便收起轻慢之心,日臻沉稳。   两人连斗百余合,不分胜负。   累及身下良马,气喷如练,汗如雨下。   看得众人,热血沸腾,轰然叫好。   这五文钱的票价,实在是值了!   演武还能赚钱。   饶是天生少君侯,也始料不及啊……   一年一百八十万钱的进项。实在是,始料不及。   比起看热闹的民众,学坛的几位大儒,却品出深意。   楼桑繁华富庶,大道通行南北,有邑无门,来去自由。此乃邑民心头第一所患。见少君侯麾下兵强马壮,遂解心忧。故而心随意动,时常到演武场观看兵将操练。以安己心。   如今楼桑邑中有编户齐民,两万余。每日有二十分之一的民众看台观武,也让演武场座无虚席。至于心怀不轨,暗藏杀机的奸佞之徒。别说一身重甲的白毦精卒,便是耿雍手下的刺奸,也断让他有来无回,有进无出!   江湖人管江湖事。   曾为顺阳卫的刺奸们,对这些旁门左道,又岂能不心知肚明,化到髓里!   再说,少君侯泽润乡里,宅心仁厚。被称有孟尝古风,谁又会与他结仇?   侯府中门大开,门房内有一队虎贲驻守。皆勇烈义士,忠心不二。见阶下所立,有市长耿雍和母子二人,这便放行。   嘱咐太史慈母子耐心等待,耿雍这便入了侯府。   刘备居于中庭。   前堂五重高楼,虽有艳婢日日打理,楼上多空置,底层大堂只做待客之用。黄忠一家居于西厢精舍。为三层重楼。内部装饰物什,与主楼无二。十分阔卓。   西楼三层平座外的廊道,与院墙上的覆道相连。可沿覆道,在院墙上行走一圈。楼桑无战事,这些战时用处颇大的通道,便成了黄叙日常玩耍之地。   耿雍穿廊而过,进入中庭。   中庭广植花木,路上铺满河卵石。有睡莲鱼池,垂柳迭石(假山)。恰逢盛夏。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宛如人间仙境。   转过假山,七层重楼映入眼帘。大石筑基,青石为阶。上覆坚木长廊。泛着漆光的木板,深沉厚重。正是汉家气势。   门廊分左中右三处阶梯。   家仆女婢,分行左右。家臣贵客,则居中而上。   耿雍脱鞋而入,走上堂前。   母亲正在抚琴,公孙氏陪坐身侧。   听到脚步声,公孙氏便竖起根手指,轻点楼上。   耿雍这便明了。轻手轻脚的从东侧廊道内的楼梯,上了二楼。为不打扰各自楼层,刘备将各层楼梯都建在了屋外廊内。二楼以上,平座就等同于后世的露台。一般来说,露台又称阳台、阴台,是一种从大厦外壁突出,由圆柱或托架支撑的平台。其边沿多建栏杆,以防人和物品掉落,乃是建筑物的延伸。虽露台和阳台泛指同一种建筑,但两者却有些微小的分别。无顶也无遮盖物的平台称露台,有顶有遮盖物的平台称阳台。   顶上遮盖平座的出檐(屋檐伸出梁架之外的部分)下的空间称:檐廊。所以,虽站在平座之上,却常称为‘立于廊下’。   在此时,与平座相连的檐廊,多可全部封闭成檐墙(檐柱与檐柱之间的墙)。并安装有可拆卸的廊窗,用于春夏通风换气,亦或秋冬保暖防寒。   檐墙多木质。   盐渍木本就防火。刘备家为防火箭,还包了层搪瓷甲片。实在是,不惜工本。   谁叫他是坐拥十里,两万余口的少君侯呢?   所谓工本,他有的是。也花得起。   直升的天车还未造好。耿雍一直攀上五楼,才在书房见到正埋头设计车楼的刘备。   “主公。”耿雍站在门旁,长揖一礼。   “宪和来了。快进来。”刘备笑答。 第117章 倒履相迎   耿雍这便起身,迈入书房。   整个五层,都是刘备的书房。足见藏书量之大。其中便有简雍少时背来的许多杂书。当然,这也是竹简书册体积过大的原因。   正如称赞别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细细想来。若换成竹简,五车其实也装不了多少书。   虽分属主臣,实则密友。刘备和耿雍,从没有这许多的约束。耿雍盘腿侧卧的习惯,自然也是改不掉的。刘备习惯了。   先看了刘备的设计图,又说了些邑中趣事。不觉意,已近午时。也习惯了吃三餐的耿雍,腹中鸣响,这才猛然想起太史慈母子。这便将母子渡海来投的前情诸事,向刘备道出。   再抬头,正对上刘备几乎呆滞的瞳孔。   “主公?主公?”   “咕咚!”耿雍连喊数声,刘备这才回过神来。   “东莱黄县……太史慈?”刘备一把薅住耿雍胸前衣襟。   “正是太史慈母子。”耿雍下意识的点头。   “何不早说!”刘备竟不顾威仪,飞奔而去!   “主公……何太急!”目瞪口呆的耿雍,这便连滚带爬,起身追了出去。   一路鸡飞狗跳。习惯了低眉顺眼,烟视媚行的胡女艳婢,都被疯跑的少君候吓了一跳。   互相看了看,这便也快步追了上去。   这还了得。   倚在三楼廊下,苦读《女诫》,无所事事的王妹乌莲。也把手中竹简一扔,追了下去。女主人都跑了,何况身旁的胡女侍卫。一大群人你追我赶,呼呼啦啦的奔向前院。就连家中那只老迈昏聩的斗鸡,都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在笼中咯咯直叫。   静心抚琴的母亲自然也被惊动。这便和公孙氏,出门一观。   刘备只恨年少腿短。又怪先前因何修这么大一座宅院。恨不能插翅飞到门前。   “哎哟!”眼看就要登上门阶,不料脚底打滑,整个人直挺挺的扑倒在地,险一头磕在门槛上。顾不得许多,这便一骨碌爬起。胡乱踩上丝履,冲出门去。   见到太史慈的瞬间,眼中再无其他。   “太史子义!”刘备蹭蹭蹭冲到阶下,指着太史慈的鼻尖,叉腰笑道:“纵万千艰难,刘备此生也再不会放你离去!”   “……”太史慈小脸上的惊讶,无所适从。   立在身侧,正准备行礼的慈母,更是莫名心惊。   耿雍闻声大骇。   以为刘备看上人家寡母的乌莲,杏眼圆睁,只恨手中无剑。   “咕咚!”太史慈悄悄吞了口口水。黑眼珠绕着刘备的手指,转了又转。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谢少君侯活命之恩。”倒是慈母,先反应过来了。   太史慈这便肃身下拜:“谢少君侯救命之恩!”   刘备哈哈笑着把他一把拉起:“何须言谢。”   “这位夫人,独子喜到癫狂,一时忘形。还望海涵。”说话的是母亲。   “孀妇携幼子,见过夫人。”慈母亦下拜。   “墩儿,且让太史母子到堂内叙话。”母亲回礼后,言道。   “好,好,好!”刘备举止失仪,自然是喜到极致。闻母亲之言,这才有所收敛。正准备侧身迎入府中。不料脚底拌蒜。低头一看,摔倒后爬起,竟把丝鞋倒穿。   这便急忙穿好,将太史慈母子迎接入府。   刚刚压下怒火的乌莲,看看刘备,又看看太史慈,止不住的担心!   听说汉家贵胄多喜龙阳,断袖之癖。不会刘备也……   似听到她心声的刘备,直接把目光怼回。姑娘,你也知道的太多了吧!   天生刘三墩,刘氏麒麟子。如此场面,别说耿雍,就连母亲也未曾见过。儿子灵秀天成。如此重视之人,又岂非等闲之辈?   见刘备心情渐已好转,母亲便将太史慈母子留在府中。   既有西楼,自有东楼。   本也是待客之用,然,来客多喜住邑中客舍。东楼一直闲置。正用来收留太史慈母子。母亲这便命人打扫东楼,让太史慈母子居住。   累日提心吊胆,一路昏昏沉沉的慈母,直到入了东楼这才潸然泪下。   虽不知少君候为何如此看重母子。但能有如此豁达炯慈的母亲,刘备又岂能是居心险恶之辈?   再说,母子二人孤苦伶仃,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被人惦记?   一通百通。   生活难以为继,举家避入豪强。几是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共识。慈母又岂能例外。   况且,刘备又远非一般豪强可比!   此次此刻,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想着突遭横祸的前后诸事,慈母悲从心来,不能自己。   母亲感同身受。说,能哭出来就好。   刘备深以为然。   这便收拾心情,为太史慈母子细细规划起来。   自己大喜忘形,不曾细想。如今的太史慈,不过七八岁孩童,何来表字?自己却脱口喊出‘太史子义’。也不知吓着人家母子没有。   文武双修,这是自然。   史书上说太史子义,身长美髯,猿臂善射。信义笃烈,有古人之风。身长美髯乃父母所赐,无需刘备操心。猿臂善射,当拜师黄忠。信义笃烈有古风,当属恩师!   黄忠、卢植,潜心教导,何愁大才不成!   咩哈哈哈……   刘备这便起身,向学坛奔去。   白毦卫急忙跟上,一路护少主周全。   然而,事与愿违。   刘备虽给太史慈安排好了师承,不料小小少年却与清静无为,明礼让、善德化的大儒陈寔,对上了眼。   急切间,刘备不由压低声音,多说了两句。   不料耳尖的大儒轻咳一声,似笑非笑的言道:“少君侯,欺老夫不知兵法呼?”   刘备冷汗直冒,这便跪伏道歉。再不敢多言。   别说刘备,便是恩师脸上,也颇多遗憾。   天纵之才,谁人不喜?   奈何心有所属,强求而不可得!呜呼哉,呜呼哉。   赢了恩师一筹,陈寔扬眉吐气,神采飞扬。名士斗而不破,妙哉,妙哉。   刘备左右看过,还不快跑哉!   居于东楼的太史慈和居于西楼的黄叙,很快打成一片。两人年岁相仿,都是他日之猛虎,惺惺相惜本就自然。   见识过黄叙的家传武艺,很有些家传功底的太史慈,这便央求拜师。   三岁看老。根骨奇佳的练武奇才,百年难觅。黄忠自然满口答应。   虽不能两全其美,刘备却也终能松一口气。善哉、善哉。 第118章 陈寔遗盗   阎柔刚走,太史即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前人诚不欺我。   关于陈寔,刘备已从恩师挚友口中,知之甚多。   母亲亦说起一个与他相关的典故。   桓帝时,陈寔任太丘(县)长。他理政有方,秉公办事,心地醇厚。善于以德感人,深受人们的尊敬与爱戴。一天晚上,陈寔发现有个小偷躲在梁上。他并未声张,而是把子孙叫到跟前,讲了一番做人的道理。他说:人人都应自尊自爱,严于律己,防止走上邪路。干坏事的人,并不是生来就坏。只是平常不学好,慢慢养成了恶习。本也可以是正人君子的,却变成了小人。梁上君子就是这样的人。   躲在梁上的小偷听得句句扎心,无地自容,遂跳下来磕头认罪。陈寔仔细盘问,方知连年歉收,生活贫困,才做了小偷。又见他不像坏人且确有悔改之心,便送与他两匹绢充作本钱,让他做小生意养家糊口。那人拜谢而去。   此事传开,成为民间美谈。太丘县因而很长时间没有发生盗窃案。从此‘梁上君子’成了一个典故,后成为窃贼的代称。人们也把陈寔送给小偷两匹绢的事,称作“陈寔遗盗”。后世常以陈寔遗盗,比喻义行善举。   能被着书立传,且留下典故之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陈寔虽不知兵,却熟读各家兵法。   更加上刘备那日耳语。大儒这便将各家兵法倾囊相授,至于太史慈能领悟多少,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当然,以太史慈的能力,通兵事,晓兵法。那是必然。   刘备实无需过多担心。   算上黄叙,黄忠共收三徒。刘备的二兄刘武,还有渡海而来的太史慈。   刘武和黄叙都喜用大刀。可太史慈却偏爱用枪。   黄忠见他爱枪如痴,这便找来崔霸和黄盖,三人同时传艺。崔霸使的是双钩镰枪。黄盖善用双鞭。枪法脱胎于棍法,又与双钩镰枪颇多相通之处。如何合练,或有奇效。而黄忠,只教他射术。   现在想想,太史慈猿臂善射,背持双戟,是否便是此因啊!师从黄盖学双持。师从崔霸学双钩镰枪。又师从黄忠学射术。自己非但没有精神错乱,还融会贯通,合三家之长,武艺大成。只能说,天资无敌。   安顿好太史慈母子,刘备这便去港口邸舍,向田氏商队的主事,当面致谢。   沿桥楼闹市一路西行,路过宗祠、演武场、义舍医馆、抵达清溪港口。   港口下游不远,便是顺阳卫族人的滨水桥楼。为防备水上来敌,刘备又在港口上游不远,新建了一座横跨河道的桥式重吊。名曰:桥吊。设计图早已想好,只因先前导轨和滑轮制造困难,暂而未建。匠人们不断重铸,终于完成钢制导轨和重型滑轮。   如此一来,百石商船便可泊于桥下,船上所载货物,皆可被吊钩抓取,沿导轨平移到岸边,或堆积港口,或直接送上牛车。十分方面。比起力臂有限的塔吊,覆盖整个水面的桥吊堪称全能。   桥吊即是重器,亦是堡垒。梁下设有闸门,梁上建有重楼水砦。砦内设床弩弓手,以御上游来敌。   沿青石堤岸再往上行,便是刘备家的百亩良田。以及藏身野林之中的西林邑。   寝垫颇重。即便是牛车,也载不了几张。用船贩运,最是便利。皆因贩运楼桑特产之故,清溪水道商船往来,十分繁忙。大量的铜钱随船载来,一张张包裹整齐的寝垫随船载去。一来一去,收入颇丰。   卖八百钱的鼠胶麻垫,销量一般。南阳郭氏、交州士氏,皆有贩卖。正如前面说过,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高昂的运输成本让鼠胶麻垫只能在涿郡和临近州郡贩卖。   楼桑乃寝垫正宗。销量最大的便是作价三千钱的锦垫、一万钱的名垫、十万钱的磁垫。传送中的极品垫,可遇而不可求。   购买者多为诸侯贵胄、世家大族、名士高官、地主豪强。单寝垫一项,少君侯月入五十万钱。   实在是令人咋舌。   金铜各半。上好的五铢钱,用来发放佣金。马蹄金饼存在赀库,以备不时之需。   刘备入了邸舍,直奔田氏包下的精舍,见到了主事。   见少君侯亲自登门道谢。主事惊喜莫名。这便躬身请入舍中。宾主落座,身后艳婢送上一盘金饼。主事大惊,连连摆手。只说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刘备笑道,千里送来麒麟儿,正是大功一件。又说,但凡以后有人欲搭船北上楼桑,便只管送来。   主事连连称是。只是这十枚金饼,说什么也不受。   知他心中顾虑。   刘备这便说道,我且去信一封,将此事告知田氏家主。金饼你权且收下,至于如何处理,且听你家主之言,如何?   少君侯想的妥当。   主事这便长揖及地,将金饼收下。   白湖水榭,沉月阁。   微风习习,莲香扑鼻。   身前置一青铜博山薰炉。   珠帘帐内,阁主士异,正坐听乌莲滔滔不绝的口述。   “师傅,不,长姐,你倒说说看,刘备是不是看上那小娃儿母亲了?”   “乌莲妹妹。刘备何人,你岂会不知?他灵秀天成,号称麒麟子。你亦知牵招刘备之事。纯良如他,又怎会对一个素味平生的妇人,狂喜而忘形?”士异笑虽轻,可眼神中却暗藏深意。   乌莲麾下千余聚落,百名突骑,皆虎狼之士。若能为刘备驱驰,必是一大助力。既已心有所属,又自带嫁妆。见刘备身边诸事,让她如何不急?   话说刘备正妻已定。余下八妾,或有空位。乌莲的诸多不满,在士异看来,多是想与公孙氏,争上一争这正妻之位。只是,此事难比登天。乌莲全无机会。士异旁观者清。可作为当事人的乌莲,却犹不自知。   又或许是,假装不知。   “说的也是。”乌莲这便稳下心神:“长姐,依你说,那个小娃儿,确有不同?”   士异轻轻点头:“自然不同。”说着,这便在心底叹了口气。刘备善识人。但凡被他看中的,必是人中龙凤。   想到这里,这便展颜一笑:“你说那童子,叫何名?”   “东莱太史慈。”乌莲脱口而出。 第119章 北海一龙   夏末秋初。草长(cháng)马肥。   正是贩马好时节。   张世平和苏双,这便要启程北上,前往右北平贩马。苏双年岁虽小,却深谙马道。后院马厩雇佣的数位宗人,都以苏双马首是瞻。今日要出远门,这便细细交代,反复叮嘱。生怕宗人有失,殃及马群。   白湖水砦。黄叙、太史慈皆在。有了太史慈的陪伴,野惯了的黄叙最近也收心不少。日日去学坛聆听恩师教诲。这让没能将太史慈收入门中的卢植恩师,颇为欣慰。吾门亦出彪虎!   亦让黄忠尤为欣慰。   此去不仅有刺奸、精卒数人从旁护佑,还有乌莲族人作伴。轻舟熟路,断不会有失。刘备亦提前去信告知程普,助二人成事。毕竟两人年少,又是初去。刘备还是免不了担心。   与众人道别,张世平和苏双相伴登上楼桑舫舟,这便顺流而去。此大船乃是程普回赠。   送走苏双和张世平,闸门缓缓落下。刘备等人遂乘扁舟返回水榭。   黄叙、太史慈还有课业在身,急忙告辞离开。刘备闲来无事,便转去了沉月阁。   扁舟先送二人上了滨水长廊,这便缓缓驶向士异居所。   隔三岔五来一次的乌莲,自是不在。掀开丛丛轻纱暖帐,刘备信步走到堂前。脱去丝履,循着一缕悠扬的琴音,上到二楼。见到了正在抚琴的沉月阁主,士异。   两人初见时,士异刚刚及笄。如今年岁渐长,颜色尤为瑰丽。   刘备此时正年少,更多是赞美欣赏,别无他意。   “琴音高亢,必有英雄窃听。”士异笑着停琴。   刘备亦笑着走到近前,行礼道:“却是小弟,何来英雄。”   士异笑叹:“楼桑繁华如梦,少君侯日积斗金。编户齐民,拖家带口。忠义之士,纷纷来投。车水马龙,名流齐聚。能成此事者,岂不称英雄?”   刘备得意一笑:“确实不易。”   士异盯着刘备神采奕奕,清澈见底的双眼,忽又轻声说道:“因何来寻我?”   “无事。”刘备笑答:“刚好顺路,便过来看看姐姐。”   “可是想问乌莲之事?”士异追问。   “问她作甚?”刘备吁了口气:“那日……算了,不说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姐姐琴音与家慈多有不同。可否为小弟抚琴一曲。”   “好。”见刘备确实无事,士异心中不由一喜。这便素手调琴,为他轻弹一曲。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不闻香。”刘备凭栏俯瞰,趁此良辰美景,不禁出口成章。   士异细细品味,便出声相问:“为何满架蔷薇,却不闻其香?”   “子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刘备笑道:“夏日既长,我又久坐。如何还能闻见花香?”   士异眸生异彩。略作思量便一声赞叹:“妙哉!”   “如今楼桑大治,你又复爵。今后将作何打算?”士异素手抚琴,以闲话相问。   “走一步看一步。”刘备想着即将到来的黄巾之乱,这便语气一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能到哪算哪。不求马到功成,毕功于一役。但求且看且走,无愧本心。至于成与不成,亦在天不在我。”   伴着抚慰心神的琴音,刘备这便临榭高卧。不多时,已睡意深沉。   士异不时抬头,打量着刘备青涩未退的脸庞,不禁也神游天外。   暮色渐深。有一扁舟顺流而来,泊在滨水石阶前。公孙氏纵身跃上水榭。上楼环视,这便放下心来。冲士异盈盈一礼,便轻轻走到刘备身前,拦腰抱起,告辞离开。   士异以琴音相送。从始至终,两人未出片语。   刘备这一觉睡的甚是深沉。险些误了夜课。公孙氏不忍打扰,母亲上来把他唤醒。井水敷面,这便一蹦而起。接过母亲递来的糖饼,急冲冲奔出府去。   门前侍卫已列队多时,一路穿街过巷,护送少君侯入了楼桑学坛。   偷来半日闲暇,已是奢侈。岂能业荒于嬉?   黄县,蓬莱海港。   三个浑身泥泞的儒生,气喘吁吁的冲到田氏海船旁。   “且慢起航!”儒生中的一人,振臂高呼。   甲板上的商队主事,闻声走到船舷边查看。只见三人合力背负一名老者,面露焦急。   主事出声询问:意欲何为?   那儒生答曰:欲去楼桑为老父寻医问药。   主事随即示意搭上艞板(yào bǎn),放三人上船。   问过方知,众人从北海朱虚县一路驾车而来。出黄县后,官道泥泞,马车深陷泥坑,这便弃车步行,赶在大船出海前,合力将老父背到港口。   少君侯言犹在耳,管事这便笑道:诸位且安心,此去正是楼桑。舱室已备好,且下去歇息。   众人大喜,长揖谢过不提。   “幼安,我等此去,该当如何?”左侧儒生问道。   “根矩,我亦不知。但却听闻卢子干在楼桑学坛授业。我和子鱼与他有同门之谊。不妨先去投奔他。”中间背着老父的儒生,这便说道。   “你与子鱼竟和卢子干是同门,我怎不知?”左侧儒生又问。   “我们皆是陈廷尉的著录弟子。只有数面之缘,并未深交。”右侧儒生答道。   “原来如此。”左侧儒生轻轻点头,又道:“且不知楼桑少君侯是否如传闻那般礼贤下士。竟为一黄口孺子倒履相迎。”见无人答话,这便自笑:“还听闻楼桑松泉酿世之甘霖。此去定要品尝一番。也算不枉此行。”   右侧儒生轻声道:“当为叔父治病要紧。”   左侧儒生正色道:“这是自然。”   安顿好老父,三人沐浴更衣,自行洗去儒袍上的泥点污渍。海船已经起航,陆地渐渐远离不见。三人临窗而坐,各有心事。尤其是中间那位儒生,脸上满是愁容。   父亲病来如山倒。遍寻良医,耗尽家财,也未能痊愈。今已入膏肓,生死一线。听闻楼桑少君侯建义舍医馆,施汤送药,活人无数。这便和两位好友结伴前往。   路途漫漫。既为人子,纵然只剩一丝生机,也要尽力一搏。 第120章 尚未割席   西林邑。   铁匠铺坊日夜赶工,绕着邑墙的铁轨,终于铺设完毕。铁轨一米重约十六斤。皆是上好的灰口铁所铸,涂油蜡防锈,亦能润滑。车楼下设三列六轮,外裹钢片,可在铁轨上往复滚动。遇转角,亦能自转。由房中青壮以力驱动,绕行邑中,众皆瞠目。   尤其是乌莲和她的族人。甚至伏地叩首。口中念念有词。   “如何?”刘备笑着把她从草地上拉起。   “少君侯真乃天人也!”乌莲还能如何,愿赌服输:“小女子拜服。从此鞍前马后,相伴少君侯左右!”   “如此甚好。”刘备得意一笑。只是……这算收家臣,还是纳妾?无妨。只要知道乌莲和她的邑落,至此便被绑上战车,随他驰骋天下,就行了。   在千余口乌桓人的见证下,刘备和乌莲歃血为盟。共赴生死。   百名突骑,策马狂奔。口中呼喝不断,虽不通胡语,刘备亦喜气洋洋。而站在身侧的乌莲却面露娇羞,艳如桃李。   这些都不是重点。   楼桑八将,两百精卒,一百名骑,弓弩手、刀盾兵,刺奸贼捕,水军部曲……再加上楼桑坞堡纵横,水田遍地。保管贼人有来无回。   乌桓千口,百余家。车楼建造不难,也无需着急。毕竟还有帐篷可居。   慢慢来吧。   返回侯府,长兄刘文已等候多时。   问过方知,是恩师遣他来唤。刘备不敢怠慢,这便和大兄相伴前往学坛。   大兄路上告知刘备,恩师停课一天。说是有同窗来访。   何人能让恩师罢课?   刘备顿时来了兴致,这便急忙赶去相见。等赶到学坛后院恩师宅邸,堂上已有访客。   大兄先去通报。听闻刘备之名,客人纷纷侧目来看。刘备表情淡然,早已见怪不怪。   随大兄入堂。刘备先行弟子礼,又转向三位年轻儒生平揖一礼。   恩师言道:此乃‘北海一龙’。华歆,邴原,管宁是也。   刘备岂能不知!   华歆素有才名,向与邴原、管宁相友善。时人称三人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   这便再次行礼。   三人亦回礼。   大兄取来坐垫,刘备遂坐于恩师身侧首席。大兄自居于次席。没办法,在恩师面前当排入学早晚。而非年龄长短。   恩师又道:少时,我与子鱼、幼安皆拜在陈廷尉门下,为著录弟子。几位师弟从北海远道而来,向你求医问药。   陈廷尉,便是威著南邦的陈球。   刘备急忙问道:何人有疾。   端坐末席的管宁,这便肃容答道:正是家父。   历史上,管宁年十六丧父,中表兄弟们怜悯他孤独贫困,纷纷赠予他治丧费用,管宁却全都推辞不受。凭一己之力为父亲送终。   管宁与平原人华歆、同县人邴原为好友。一日,宁与歆共种园蔬,锄地见金。宁挥锄不顾;歆拾而视之,然后掷下。又一日,宁与歆同坐观书,闻户外传呼之声,有贵人乘轩而过。宁端坐不动,歆弃书往观。宁自此鄙歆之为人,遂割席分坐,不复与之为友。   后来管宁避居辽东,常戴白帽,坐卧一楼,足不履地,终身不肯仕魏。而歆乃先事孙权,后归曹操,且风传有破墙收捕伏皇后一事。   终身不肯仕魏的管宁,此时刚好十五岁。   换句话说,管父死于明年。   而三人好友,此时还未割席断交。   终身不肯仕魏的管宁,愿意助我呼?   刘备一时恍惚,未能听见恩师言语。大兄偷偷拉了拉他的长袖,刘备这才回过神来。   这便沉声说道:管师叔既来,备定当全力相助。事不宜迟,速去医馆。   管宁大喜过望,这便长身而起,五体投地:谢少君侯。   刘备急忙离席扶起:师叔万万不可!即与恩师同门,便是备之长辈。恩师当面,没有君侯,只有门徒。   管宁眼中含泪。一龙中的两位,亦对刘备颇多好感。   礼贤下士,少君侯名不虚传。   将管父送往义舍医馆,交由良医诊治。又安排三人在客舍三楼精舍住下。刘备回禀恩师,这才返回府邸。   恩师说,三人是乘田氏海船而来。刘备不禁暗自得意。先前为太史慈母子,特意登门拜谢。且有言在先,若遇北上楼桑者,尽可接来。   果收奇效!   恩师还说,三人皆敬重名士陈寔。想必也都愿拜在陈寔门下。意思是让刘备想办法留下三人。   管宁此时不过十五岁。华歆虚长一岁,所以是龙头。邴原年纪介于二人之间,自然是龙腹。   虽未及冠,却已颇具才名。如今三人同来楼桑,如此天赐良机,刘备岂能错过?   想了想,这便转去了义舍医馆。   义舍三层,重症监护病房。   换了病服的管父,已被妥善照看。馆中良医也来诊过脉。说乃是胸腹受创,内伤淤血所致。   刘备顿时松了口气。不是瘟疫便好。   不久,心忧老父的管宁亦到。   问过管宁,方知皆因北海地震。外出访友的管父,恰逢地震。马匹受惊奔走,乃至马车倾覆。管父摔成重伤,久治不愈,家财耗尽,这才赶到楼桑。   问过主治良医,说管父热邪入体,身热发疹。已服下宣散风热、清热解毒的汤药。   刘备问是何种药汤。   良医答曰,乃是忍冬。   金银花确能消炎。可在刘备看来,最好的消炎药应是青霉素。只可惜以现在的手段,他根本无法获取。   良医又趁机谏言:药房现缺忍冬、连翘、黄连等,常备药材,重金亦难购买。寒冬将至,病患积多。请少君侯早做准备。   刘备长揖道谢。   先前,他就有将邑民院中桑田,改成药圃的计划。无奈诸事繁杂,竟抛之脑后。如今天灾不断,瘟疫横生。不可不防。   眼看天气转冷,冰天雪地如何种草药?   嘱咐良医好生照顾管父,满是心事的刘备这便告辞离开。   管宁起身送到舍外,方才返回。   恩师难得停课一天,刘备却无心游玩。这便早早归家,将心腹之人唤来商议。   五层书房。   听刘备说完,耿雍和崔钧相视一笑。这便由耿雍说道:主公所忧,实有破解之法。   刘备双眼一亮:如何破解? 第121章 上下勠力   听完耿雍的破解之法,饶是天生麒麟子,也不禁瞠目。   当下,竟然有温室!   温室大棚的温室!   原来,早在西汉时,皇宫中便有专人培育反季节蔬果。   《汉书·召信臣传》上载:“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温室蔬菜果品固然新奇,可吃了段时间,皇帝自己就觉得心虚了。召信臣(人名)于是谏言说,反季节蔬菜是“不时之物,有伤于人”。   孔圣人亦说“不时不食”,要“顺时育物”。   古人最讲究“事死如事生”。活人不能食用的东西,也不能供奉祖宗,“不时之物,不宜以奉供养。”于是,永初六年(公元112年)春,安帝下诏:“凡供荐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强熟,或穿掘萌芽,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但凡上贡的新奇蔬果多数不是时令出产,这样不是违背大自然生长万物的规律吗?   又明令:“自今当奉祠陵庙及给御者,皆须时而上。”从今天开始,不是按照时令生长出来的东西,不许供给皇室与供奉祖宗陵庙。   安帝的诏书里,甚至详细规定了二十三种菜蔬果品,绝对不允许用温室反季节栽培。   不让反季节栽培蔬果,却没说不能种植草药啊!   再细想,刘备不禁自嘲。   自家的暖柜,又是何物?楼上花房,胡姬不早已试种药材了吗?   管宁一来,又险些喜到癫狂。心神激荡,六神无主。往日的沉着机辨全都不见。更把这些要紧事都忘记了。   唉,心平才能气和。   往后一定要淡定。   只待邑民院中水田收割,刘备便会助其改建温室,种植药材。药材的价格,可比稻谷高多了。当然,为防邑民见有利可图,将邑外水田也改成药圃,刘备会严令将温室药圃限定在宅院之内。   先退热正骨。再以纱布、竹夹板固定断处。静卧修养,辅以汤药。半月后,管父病情渐好。   良医好药,一切用度都是最好。才能药到病除,见效极快。其中花销,非一般人家能够担待。刘备自家便是因病致穷。以己度人,这才开义舍,建医馆,广施汤药。所求,不过是让自己和母亲,心有所安。   管宁感激不尽。   两位好友亦弹冠相庆。   这便相约到酒垆小酌。邴原本就好酒如命,恰逢喜事,这便多喝了几杯。三人击碗而歌,引来楼上楼下酒客,皆侧耳驻足。听到慷慨激昂处,便有一人挑帘而入。冲三人抱拳道:“三位皆高士,当委以重用。且随我去见主公!”   见他人高马大,雄壮却粗通礼仪。邴原这便睨视发问:“你是何人?”   “某叫韩猛。草字苴子。乃少君侯门下一家将。”   邴原洒笑:“汝一家将,如何能替主做主?”   韩猛咧嘴一笑:“高士既来,又被某撞见。时不我待,心中急切,这便擅自做主。”   “哦?”邴原旋即正色道:“少君侯年少英才,自有主张。又何须假你之手?”   韩猛再抱拳:“能助主公成大事者,某甘愿牵马提灯!”   虽是粗鄙武夫,错把‘牵马坠蹬’说成‘牵马提灯’。却胜在情真意切。   邴原还欲发问,却被管宁打断。管宁起身行礼:请问足下,少君侯欲成何事?   韩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匡扶汉室,再兴大汉!   这几个字,说的中气十足,气冲霄汉。震的耳廓嗡嗡作响。   楼上楼下,一时落针可闻。   第一次,邑民们听到‘匡扶汉室,再兴大汉’,直令人热血沸腾之句。   管宁这便长揖一礼:足下心意,我等已尽知。今日且回,他后必有分晓。   韩猛满心不甘,这便怏怏而退。   “如何?”返回精舍,华歆忽然发问。   “与我想的不一样。”邴原笑答。   华歆又转看管宁:“少君侯可是托身之人?”   管宁沉思片刻,开口道:“听闻大儒陈寔亦在楼桑授业,我想明日便自投门下,继续学业。”   “妙极!”邴原从榻上一蹦而起:“同去!同去!”   华歆亦点头道:“此乃上上之策。”   五楼书房。耿雍将刺奸记录的酒肆之事,报与刘备。   刘备笑着吁了口气:“韩猛如何能知我心意?”   耿雍想了想道:“正所谓天命所归,时也、运也、命也。以己度人,天降主公于世,若不成大事,岂非暴殄天物。”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刘备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不然主公以为如何?”说话之人长揖而入。正是崔钧,崔州平。   刘备笑叹:“我们是不是应低调?”   “事无不可对人言。”耿雍笑答:“若匡扶汉室都要低调。天下还有何事可大肆宣扬?”   主臣三人,心意相通,相视而笑。   良禽择木而栖。门下家臣、部将,皆称国士。跟着一个只愿困守十里封地的亭侯,又岂能心甘。   有了一个明确而坚定的目标,这便能聚拢人心,上下勠力。   这便是野望。   或者叫企图心。   不满足现状,志在天下。于乱世之中,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方为明主。   耿雍、崔钧,乃家臣之首。想必黄忠等人,亦是如此做想。   刘备这便问计二人:“下一步,该当如何?”   崔钧掷地有声:“进爵乡侯。”   刘备这才如梦初醒。   与诸侯之路不同。二人是要他走王侯之道!   简称:王道。   于是,这条王道路线就是:亭侯、乡侯、县侯,诸王。   诸侯王先不想。亭侯之上便是乡侯。若是分封,刘备的下一个目标,便是百里乡侯。至于是什么乡,那就看封地在哪了。一般说来都是就近封赏。距离楼桑应不会太远。   话说,成为诸侯王之后,又当如何?   刘备没有去想。估计他身边的属臣家将,也没有想好。   诸葛亮对友人说:“你们三人将来的仕途,官位可至刺史、郡守。”三人反问诸葛亮能至何位,亮只笑不答。   细细想来。诸葛亮说此话,难道只是要贬低朋友,抬高自己?非也!或许,站在‘隆中三友’,甚至包括孔明自己的角度来说,刺史、郡守,已然是高官了!换句话说,能官至刺史、郡守,士人们已心满意足!   诸葛亮对好友的评价,非但全无贬低之意,反而是一种赞赏。   所谓国士无双。何为国士?便是指:一国之上士也!   郡国郡国,一郡便可成一国。   如此说来,官至刺史、郡守,对一般良才来说,确是足够了。 第122章 温室药圃   温室好建。如何透光?   药材生长,需要光合。可惜让刘备一直念念不忘的玻璃,一直难以实现。所以,在温室大棚的透光性上,刘备需好好思量。   家中用于冬日洗浴的暖帐,便是用硝制去毛后的牛皮四面撑起。朦胧透光,或许……   刘备这便找来苏伯,细细询问。   “既要保暖,又要透光。”苏伯笑道:“这有何难。正如少东家浴房之暖帐。只需用硝制去毛后的羊皮,缝成革囊,再内撑竹节,此物可成。”   一问方知,此时不仅有盛水的皮囊,还有用于渡河的革船。   《后汉书》载,护羌校尉领兵渡河时,“缝革囊为船”。《水经注·叶榆水篇》亦有:“汉建武二十三年,王遣兵乘革船南下”的记载。所谓革船,便是指“以羊皮为囊,吹气实之浮于水”。   牛皮不好弄。羊皮却多的是。   这便命人买来,缝制成革囊。   框架好办。选多年生毛竹,对弯成弧。两头插入土中,如此间隔着排成一列,温室大棚的框架随即完成。而后将革囊覆盖其上,四面扯紧。随着羊皮革囊越拉越长,温室的透光性,也越来越好。   升温更不是问题。一个火炉足以。最主要是排烟,也用毛竹接成长管。   将家中花圃中各种药苗,分与宗人。交待各种事项,第一座温室药圃,便算建成了。   拔去麻田的宗人,自当倍加珍惜。为何选这家,便是因为他家院中两块田地,前面植稻,后面种麻。并无桑树。这才满口答应。若是砍掉桑树,或毁去稻田,改种药材。别说邑民,就是刘备也心生不忍。   少君侯是本家子侄,即便白毦卫雄壮威武,临近的宗人还还纷纷聚拢过来。将宗人家的宅院围了个里外三层。   好端端的羊皮革囊,整张从中剖开不说。还相互缝合成一大张蒙皮,包在几根弯曲的竹竿上。少君侯这是要作甚?   挥手让众人退后。白毦卫这便护着刘备出了宗人宅院。   送走少君侯,人群一窝蜂的涌入院中。围着这名宗人,七嘴八舌的问个没完。宗人只是憨笑。脑子里全是少君侯指着药圃说的什么摇钱树、聚宝盆。   俺打小看着少君侯长大,焉能不信!   本以为透光不足是一大弊。不料许多常用药材皆喜阴避光。革囊竟当大用!   只可惜刘备对药材所知甚少。这便让市长耿雍遍传楼桑。言:能献未知药材者,当有重赏。   此告一出,邑民纷纷响应。或是道听途说,或是稗官野史。又或怀揣半卷残破不全的医书,涌入市楼。言之凿凿,指天为誓。耿雍笑脸相迎,来者不拒。令人逐一记录在册。送到义舍医馆,让一众良医细细甄别查看,再兑现赏金不迟。   岑草(鱼腥草)、忍冬、黄芩、黄连……纷纷被邑民献上。却不见万能神药——板兰根。真一大憾事。   刘备重资买来,先在自家花房悉心培养。待药苗长成,便移栽入宗人温室。何须药材长成!闻少君候重金求药,邑民纷纷寻苏伯,求建温室药圃。   苏伯来者不拒。将少东家的简易温室,不断改进,发扬光大。   一时羊皮风靡,竟脱销北地。   甚至肉还不及皮贵!   乌莲来问:草原羊皮如何?   刘备回问:是不是毛卷卷的那种?   乌莲连连点头。   那可是上好的羊毛啊!   嗯,剪羊毛!   据说草原羊一年可剪毛两次。成年公羊平均能得羊毛四斤。成年母羊平均得羊毛三斤。毛皮亦是制裘的好原料。   羊毛的纺织和麻布织锦有区别吗?   何不试试看。   刘备这便对乌莲说道:可也。且把羊毛也留下。   乌莲大喜:一言为定。   这便遣人送书给王兄乌延,让他多多收拢羊皮,随船贩运到楼桑。   相处日久,刘备发现。这个时候的乌桓,真不把自己当胡人。而是理所应当的大汉子民。这让刘备深感意外。乌莲的日常表现,让刘备对身处的这个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帝国,生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骄傲。   曾几何时,四夷以汉化为傲。   可不和后世我华夏子民,争相去做外国人类似?   汉化若能一直持续下去。世界又该当如何?   买了些上好的果礼,由耿雍和崔钧陪着,去义舍医馆看望日渐好转的管父。   少君侯轻财重义,有孟尝之风。管父远在北海,亦颇有耳闻。今能活命,多亏少君侯仗义援手。还时常来看,执晚辈之礼。皆因管宁与卢植同为陈廷尉的著录弟子。论辈分,刘备非但要称管宁师叔,亦要称管父为师叔公。   管父甚喜刘备。   常在管宁面前提及。   言,少君侯有英主之姿。   管宁皆静听不语。   大儒陈寔,正春风得意。   名士间,斗而不破。楼桑学坛,卢植先到。又是刘备恩师。占尽天时地利。今有北海一龙三人齐齐拜入门下。皆青年才俊,治世良才。门下文风鼎盛,焉能不喜。   论坛舌战,更是所向披靡。崔寔、刘宠、卢植门内,皆不是对手。   论坛居内。被学坛圆楼,圈在正中。每当论坛开战,楼上学子们便纷纷冲出校舍,挤在栏杆边观战。虽不学演武场卖票,可有公孙瓒和田韶幼子田骅在,又怎么能少了“戏而取人财”的博戏?时人斗鸡走狗,赌博盛行。学子们又岂能例外。‘博弈’亦是博戏。这便纷纷押注。据说,近几日公孙瓒输的尤其惨。   也是。北海一龙投入陈寔门下,这‘博论’还有什么悬念?一边倒的押北海一龙赢啊!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输一场两场,尚能保持涵养。如今屡战屡败,输的只剩犊鼻裈(牛鼻裤衩),谁还能忍!   北海一龙是吧。等着!   置舍书信陡增。可忙坏了一众刺奸、置吏和崔钧。   细细查验不禁莞尔。   输红眼的学子们,这是要去搬救兵!   谁还没有三五好友,亲朋故交?于是乎,涿县官道上车马疾驰,皆奔楼桑而来!   结果,亦是惨败!   北海一龙名声大噪,一时无两。   甚至都惊动了刘备。   ‘博论’之所以叫‘博论’,而不是‘博辩’或‘舌战’。正是因为,此乃楼桑学坛。只听说‘坐而论道’,可曾听过‘坐而辩道’?因而用‘论’不用‘辩’。   既然论的是道。便在学术范畴。北海一龙引经据典,妙语连珠。且精力充沛,才思敏捷。久战不疲,思路清晰缜密,全无破绽。与之争论,年少,见识不能敌;年老,精力不相济;年富力强者,学识又不及。   如之奈何! 第123章 文无第一   不曾想,误打误撞。   本是来治病求医的北海一龙,却闯出了这偌大的名号。晚上去酒垆小酌,主事竟未收分毫!   酒馆主事言道:少君侯说,以后来喝酒,皆不用付钱了。   钱事是小,风头大盛。   三人皆翩翩年少,又才富五车。穿街过巷,英姿勃发,楼上总有怀春少女挑帘窥探。少君侯看上的人,岂是等闲!宗人附民,纷纷打探。就连给管父治病的良医,都不胜其烦。   比起春风得意的两位密友,管宁却愈发谨慎。   楼桑繁华鼎盛是其一。许多匪夷所思的便利,更是闻所未闻!别的不说,单单是三人居住的宿舍,便有大奇巧。   清晨起来,青铜龙头一拧,热水既来。青釉马桶一冲,秽物尽走。暖柜热风徐徐,寝垫更是名不虚传……   这是如何做到的?   楼桑邑,横竖不过三里。却重楼高阁,人声鼎沸。   最近,许多匠人开始割锯大树枝杈,又用白垩浆水细细涂抹树干,且用粗草绳盘绕。问过方知,此为树木过冬。对草木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少君侯爱友敬邻。邑中孤寡,衣食无忧。宗亲、附民,皆照顾妥当。邑中文风鼎盛,武可当国。若非一亭之地,太过狭窄。少君侯能成大事否?   “事成矣!”接到程普的书信,得知苏双和张世平已贩马抵达平波水砦。不日便将乘船返回。刘备大喜。一日后,又接苏双来信。苏双虽不肯入学堂,字却练的极好。刘备亲手教他练字,苏双日日不缀。得到他的手书,刘备甚是欣慰。临行前,刘备给了他一卷手书白绢。生怕浪费的苏双,这便将一路上的大事小情,娓娓道来。白绢上写的满满当当,没有半处空闲。   刘备这才知道,在平波水砦,两人结识了一名北地义士。多亏有这名义士一路护送,且仗着义士身边亲随,还有白毦精卒,才击退了鲜卑游骑的数次劫掠。非但匹马无损,还缴获良马数匹。这便做主,将所获鲜卑战马,赠与义士和亲随数人。说到这里,苏双略显惴惴。生怕刘备怪罪于他。   刘备不禁莞尔。如此小事,何必心忧。别说是几匹战马,便是当面酬谢也是应该。   想到这里,这便使人叫来耿、崔两位家臣。刘备问道:事可有蹊跷?   将苏双手书看完,亦曾统领崔氏商队的崔钧,这便笑答:哪里蹊跷?   刘备这便言道:如何能巧遇义士。莫非有诈?   崔钧笑着摇头:主公勿忧。此义士,虽早有预谋,却非无良鼠辈。   刘备心中一动:可是为鲜卑战马!   崔钧笑着点头:正是。   原来如此。   鲜卑游骑,时常南下劫掠。遇到贩马的商队自然不会放过。这位北地义士,便以马群为饵,诱其前来。杀人夺马!   崔钧又笑:我料定,此人必非初行此事。乃是老手。须知一匹战马值钱数万。若是上等战马,可卖十万。只需截杀一队鲜卑游骑,便可富甲一方。   刘备亦笑:莫不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二人闻之,皆哈哈大笑。   事情的经过大致如此。便有一群北地游侠,靠杀胡夺马为生。苏双和张世平,皆是生面孔。入水砦便被盯上。打听出二人要北上贩马,游侠便以护佑为名,一路跟随。等贩回马匹,知鲜卑游骑必来抢夺。这便设下埋伏,以有备算无防。行杀人夺马之事。   想到这里,刘备不禁庆幸。   苏双忠厚。‘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果然是我刘备的兄弟!   将鲜卑战马送与这群游侠。游侠感其恩义,遂一路尽心护送不提。   寒露刚过,邑民便磨刀霍霍,整修收割工具。   楼桑方圆十里,皆是水田。大多是旱地改水田。第一年尚能收谷五石。今年已是第二季植稻。无论农人经验还是水田地力,都比去年要好。老族长估计,怕有六石亩产!   经验好不用说。为何水田地力也好?   殊不知,正是楼桑地下管网的功劳。举族建楼时,刘备先修了地下管网。水网皆用陶管铺设。且雨污分流。简而言之,雨水和污水,是两个水网。互不干扰。   雨水流入清溪。污水注入陂渠。   两万余人的邑落,人吃马嚼,每日积粪何其多!经由双瓮化粪稀释后,沿陶管流入陂渠,滋养十里水田。焉能不肥?   雨污分流后,污水口远离楼桑,就近滋养水肥田沃,邑中亦无屎臭之弊,且还不会污染清溪水道。三全其美。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青蛙一个都不能杀。捉虫全靠它。田中鱼蟹,尽可捕来。这就看出两面坡顶的好处。家家户户,院前檐下、向阳屋顶,皆晒满鱼干。因常吞稻田落花,故而肉质鲜美,透着稻花香甜。   食鱼渐成风尚。蒸煮都可,刘备却下令,不可多做生鱼片。以防寄生虫病。   稻花鱼,禾鲤干。   亦渐成为新的楼桑特产。   老族长来说:鱼蟹产自稻田,理应交税。   刘备笑着摇头:叔公,切莫与民争利。   老族长又说:今年大熟,亩产六石。仍三十税一否?   原来,这个时代,田赋都是事先拟定好的。无论丰产还是歉收,哪怕绝收,都要按比例纳税。虽说一旦受灾,朝廷亦会适当减免。然对个人来说,却着实不易。若别人都大熟,独你歉收。又该如何?   刘备想了想道:仍三十税一。待收割后,再定均产。若不然,仍以亩产五石计。   老族长叹气:真,人主矣。   老族长的感叹,事出有因。刘备此种浮动税率,看似对农人不利。其实却是最大的保护。丰收多交。歉收少交。绝收则无需交!   少君侯有言在先,只收粮,不收钱。   无它,铜钱实在有太多。   霜降刚过,田氏商船已到涞水海口。泊在楼桑港口的百石商船,这便顺流而下,穿桥吊、过桥楼,入白湖、出水砦。赶往渤海,接回人员马匹。回来时,已是立冬前后。   稻谷收割已经开始。   渠道内扁舟往来,一片农忙景象。谷穗金黄,人人皆有笑脸。还有舲舟兵船,不时往来于清溪沟渠。日夜巡逻,谨防宵小。   苏双和张世平,亦喜气洋洋。尤其是苏双,远行一趟,让他倍加想念刘备和刘备家后院的双排大马厩。   与苏双并立船头的张世平,嗅着浓郁的稻香,这便冲身后说道:“徐义士,前方便是楼桑!” 第124章 国士待之   话音未落。便有一壮士掀帘而出。待到船头站定,只见他浓眉短须,虎背猿臂,身长八尺有余。   环视十里稻田,又看水榭重楼。这便叹道:“楼桑少君,名不虚传。”   苏双仰头笑道:“大叔,刘备现已复爵。应叫少君侯。”   壮士亦笑:“既如此,你为何还直呼其名?”   苏双挠头讪笑:“我们打小就识,叫习惯了。”   “原来如此。”壮士点头。   “苟富贵,无相忘。”张世平打趣道:“苏双和少君侯,年少好友。如今便住在少君侯府中。每日和少君侯同吃一餐,一同铡草喂马。便是学字,亦是少君侯一笔一划亲传!”   壮士只笑不语。   入了水砦,水榭尽入眼帘。   湖水清绿如蓝。楼榭巍峨高耸,绵延湖岸。楼楼之间,彼此以滨水覆道相连。院门两侧又各有石阶入水,可泊舟船。   水榭人家往来,便是用船。   舫舟在水砦后靠岸,众人沿滨水覆道,向邑中走去。廊道以石柱为基,大木做梁。上铺青石板。墙壁所用乃是樟木,自绝蚊虫。每到一亭,还设有香炉坐榻,供人歇息。   单此覆道,便要耗费巨资才能建成。而楼桑尽起高楼,足见有多富足。   若只是少君侯一家富可敌国,也不必惊奇。然而家家户户皆富可流油,怎么可能?   壮士便问道:“敢问二位小友,楼桑家家户户皆如此富有?”   “富是自然。”张世平笑道:“然,楼桑能成今日之楼桑,全仗少君侯一人之力。”这便将以寝垫换辽东巨木,又先行赊买给邑民,允许分多年偿还诸事,细细说来。   壮士面露钦佩:“得君如此,何愁江山社稷后继无人乎!”   听他赞美刘备,张世平亦有喜色。   听闻苏双、张世平等人已抵白湖。刘备这便出门迎接。   沿街而行。向四周人群不时打着招呼的苏、张二人,抬头见刘备正笑立在五丈桑下,这便疾步冲来,长揖行礼。   “张世平幸不辱命!”   “哈哈,刘备,我回来了!”   刘备长揖回礼:“一路辛苦,(刘)备多谢。”   一直起身,便看见了鹤立群中的赳赳大汉。   与刘备眼神一碰,壮汉这便抱拳道:“辽东徐荣,见过少君侯!”   徐荣?!   刘备双眼骤亮。   张世平给刘备介绍:“少君侯,这便是一路护我等周全的辽东义士!”   “原来是徐义士!”刘备早就笑的咧开了嘴:“且入府一叙。”   “请!”徐荣也不客气,随刘备入了侯府。   宾主落座。   刘备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徐荣便从袖中取出一封荐书:“辽东田君荐书在此,烦请少君侯一观。”   原来是田韶!   田氏,辽东大族。族长田韶,船行南北,富甲一方。徐荣少有勇名,常在田氏商队行走,亦曾护佑过田韶安全。后来名气渐大,陆续有游侠来投。恰逢鲜卑寇边,抄掠边民。徐荣便拉起一支队伍,杀胡夺马。马匹皆贩卖给田氏,所得铜钱,大半分与民众。   在辽东颇有侠名。   ‘如今年纪渐长’,田韶‘不忍他埋没于乡野,终老于榻上’。便手书,荐徐荣到刘备门下。又说徐荣‘猛而有谋,体恤下士,乃上将之才,非明主不可仕’。万望刘备‘收入麾下,留以大用’。   足量供应盐渍木,已是大恩。如今又举荐徐荣来投。刘备当真无以为报。   刘备这便起身,长揖一礼:“若非田君,险失良才!(刘)备不才,区区十里亭候。蒙君不弃,千里来投。他日若遂青云志,当以国士待之!”   徐荣闻言,肃容跪地:“主公在上,徐荣必肝脑涂地,以全君侯之志!”   “恭喜主公,得此良将!”闻讯赶来的耿雍、崔钧,双双拜入。   “同喜,同喜!”刘备这便将徐荣扶起:“来人,速去把诸君请来,与世平兄、徐君接风洗尘!”   “喏!”府中精卒,这便去邑中传讯。   刘备年幼,不便饮酒。   黄忠等人却是无妨。上好的松泉酿,只管端来。先不说黄忠,便是崔霸、韩猛等人,也是一骑当千的猛将。又都任侠,正与徐荣对路。推杯换盏,很快熟络。尤其是韩猛,堪称相见恨晚。   席间,徐荣问起楼桑诸事。韩猛一一作答。又说演武场二层精舍,大多空置。正好搬去,切磋武艺。   徐荣这便开口。刘备自然一百个答应。演武场二层精舍,本就是为将官建造。为层内复式楼阁。一层楼分隔成上下两层。厅、堂、厢、厨、厕一应俱全。   精舍高阔宽敞。装修精美、陈设富丽。前后皆设门窗,四周绕以回廊,可静观楼桑美景。屋室众多,便是举家迁来,也住的下。   崔霸、韩猛,便住在演武场各自精舍。黄盖则居于白湖北岸的水军校场。校场中亦有营房精舍。方便就近练兵。   徐荣又问楼桑部曲。韩猛便将部曲、精卒、水军、突骑、刺奸,各支队伍,逐一道来。   徐荣此次带来亲随九人。皆是辽东豪侠,马战、步战皆善。   杀胡夺马,实为自用。徐荣还说,辽东有百余同伴,去信便可唤来,为主公所用。   韩猛忙将此事告知刘备。   若是旁人,或许有诈。徐荣来投,又有田韶荐书,刘备自当不疑有他。   这便满口答应。   徐荣再拜谢。   原来,给众多兄弟某一个好前程,才是让他一直忧心的事。   无怪田韶说他‘猛而有谋,体恤下士’。正是为了众多游侠弟兄,徐荣才甘愿拜在刘备麾下吧。否则只能去投军,出生入死搏一个好出身。最后便宜了董卓老贼。   演武场内设兵营。   除水军外,队伍皆驻扎于此。   徐荣刚安顿好,就急忙去信一封。随田氏商船载回辽东,此后便日日翘首以盼不提。   少君侯又新得一将的消息,很快遍传楼桑。   演武场更是一票难求。   听闻徐荣和麾下亲随,亦擅长马战。乌莲甚是不服。这便赶来邀战。各自率领一队人马(十人),在演武场中列开阵势。   刘备本想为徐荣等人配齐搪瓷甲胄。不料却被徐荣拒绝。一问方知,麾下几人皆是和鲜卑相若的游骑!也就是所谓的‘弓骑兵’!   不宜身披重甲。 第125章 校场演武   游骑结阵,甚是松散。   稀稀拉拉,没有突骑那般紧凑。千万别小觑。背上骑士人人开得二石强弓。强如徐荣,甚至能左右开弓。冲锋也不走直线,而是迂回。分成左右两阵,绕射乌桓突骑。   乌莲这队骑术,也异常高明。   竟能在马背上辗转腾挪,避开冷箭!还能抽身还击。   两队人马,无需瞄准。张弓搭箭,抬手便射。箭如流星,虽折去了穿甲箭头,仍能听到利箭呼啸,不绝于耳。   这边射的高妙。那边躲的精彩。   你来我往。马背箭囊中,箭矢渐少。乌莲不愧是乌桓王妹。骑术、射术、避箭术,皆上乘。年纪虽小,却能连开二石强弓!若不是最近开始蓄发,真把她错认成乌桓勇士。   激战亦费马力。鲜卑马、乌桓马,虽都是世之良马。久战亦疲。速度下降,转弯不及。背上骑士纷纷中箭。双方约定,中箭便要退场。这便各有骑士脱出。   场中骑士,越战越少。等只剩乌莲和徐荣二人。看到痴迷的观众这才醒悟。厮杀良久,双方竟全是射弓!往来驰骋,竟无一次短兵相接。若遇步兵方阵,游骑当有大用。   俯身躲过射向后心的冷箭,乌莲反手一摸。囊中已无箭。   “看箭!”徐荣纵马追来,弓开满月,一箭射出。   箭如流星,直扎后心!   乌莲猛然扭身,堪堪让过。箭尾将将擦中面颊,竟被她张口衔住!   只手取下,回身一箭,直取徐荣面门。   却被徐荣用弓身拨去。   “再来!”乌莲双腿一蹬马腹,战马猛地一蹿。徐荣亦纵马追来。   散落在场中的箭矢被两人俯身捡取。你来我往,又对射起来。   “如何?”刘备问黄忠。   “当是徐荣技高一筹。”黄忠乃万人敌。眼光断不会有错:“徐荣未尽全力。以他之能,可连发快箭。有几次近身,徐荣亦未举刀。短兵相交,不出三合必斩乌莲于马下。”   有几次徐荣前后手各有一支箭,明显是速射箭法。却引而不发,显然是手下留情。不愧是战败曹操和孙坚的强者,刘备点了点头:“可称良将。”   黄忠笑道:“少主莫不是想让他统领乌桓突骑。”   刘备先是点头,跟着又摇头:“乌桓突骑长于冲锋陷阵。徐荣善游击,彼此战法不同。可令他执掌本部兵马。”   “不过十骑,何来的本部?”黄忠疑问。   “不久当见分晓。”刘备笑答。   鲜卑马一路舟船颠簸,甚是疲惫。渐渐体力不支,徐荣却能与乌莲相互射中,战成平手。   看台轰然叫好。观众大呼过瘾。这五文钱的票价,值了!   乌莲一声哨响,突骑纷纷列队。徐荣亲随亦纵马聚拢上来。双方互相执礼,脸上皆有敬色。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痛快。   乘天梯降到地面,刘备这便回府,脱下防身皮甲在灯下查看。白蹢狶皮内混入诸多石子,故而刀枪不入。搪瓷札甲之所以胜过铁甲衣,正因搪瓷硬度强于钢铁(莫氏硬度6,高于钢铁,次于宝石)。又因破碎吸能,防破甲箭堪称奇效。若让皮甲也混入石子的话……   刘备福灵心至,这便灵光一现。野猪皮内既能嵌入树脂石子,那么皮甲有没有办法掺一些搪瓷碎釉?   速命人请来苏伯。将心中所想,尽数告知。   苏伯想了想道:少东家可是想在皮甲之上,涂一层搪?   刘备这便点头:正是。   苏伯笑道:这有何难?只需把搪瓷釉磨碎成粉,刷在皮甲之上,便可。   刘备急问:如何才能刷到皮加上?   苏伯又笑:可用髹漆。   刘备再问:何为髹漆?   髹漆(xiū qī),亦作‘髤漆’,便是指:以漆涂物。   髹漆亦是皮甲制作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秦代皮甲胄的皮胎,为未加工成革的生皮。皮胎外髹黑漆或深褐色漆,一般要髹二至三层。甲片先髹红漆,再髹黑漆。用宽三到四分(0.6~0.8厘米)的丝带编联成甲。丝带用朱砂染成朱红色,此乃古文所记载之‘组甲’。   汉代,铁器已取代青铜,军队大量装备钢制防护装具。但皮甲胄仍有使用。汉代称皮甲胄为‘革甲’、‘革鞮瞀(dī mào皮盔)’,以与铁铠区分。皮革制作的甲,即便在当下仍为低级军士使用的主要防具。   苏伯找来善制甲的工匠数人,取生牛皮制甲。   又将因演武或战斗中破碎,已被替换下来的甲片上的搪瓷,用‘水压’将瓷釉碾碎。刮取碾磨成搪瓷粉末,混入生漆,搅拌均匀,髹在牛皮甲上。   并依照古法,先髹红漆,再髹黑漆,共计三层。   待甲成,让黄忠一试。   三石强弓,只堪堪射穿!   可堪大用!   刘备大喜。黄忠大惊。苏伯亦惊亦喜。少东家果然天纵奇才!   殊不知,在髹漆中混入瓷屑,并非刘备专利。   《武备志》中曾提及明代皮甲之法:“生牛皮裁成甲片,用刀刮毛;以破碗舂碎,筛去米大屑,调生漆傅上,油浸透则利刃不能入。”明代制甲匠为提高皮甲的防御能力,利用生漆良好的依附性,在漆中掺入细碎的瓷屑或瓦屑,刷在皮甲片表面。和刘备刮搪瓷髹漆,有异曲同工之妙。   皮甲能挡二石强弓。却不能挡三石。如何还能提高?   两个办法:多层皮革叠成复合甲。或是增加髹漆的厚度。   两种方法都带来一个弊端,甲胄过重。如何才能多层复合、增厚漆层,却又不增加重量?   刘备这便问道:苏伯,何物之皮可做‘革甲’,且薄而多皱?   苏伯想了想道:当属鼍(tuó)龙甲。   鼍龙,又叫猪婆龙。便是后世所说的扬子鳄。我国特有的一种鳄鱼。去鳞后的鳄鱼皮,确实很皱。皱纹越多,刷漆时的附着度越好。且与牛皮相比,鳄鱼皮有气孔。这对刷漆尤为重要。如此一来,生漆便能从气孔浸入,增强附着度。   刘备这便出重金,命人到江南购买。   用多年生老鳄鱼皮,硝制成甲,坚硬且耐用。   也因为太硬,不宜穿着。刘备又命人制作里衬,以解鼍龙皮甲弊端。   经良匠反复测试,楼桑版的鼍龙具装,终于完成。 第126章 甲骑具装   依照先秦古法,又结合当下工艺。由良匠制成的楼桑革甲,名曰:鼍龙革甲。   鼍龙革甲由甲身、甲裙和甲袖三部分构成。且都配有一件由甲片编缀的皮胄(皮盔),此为一套完整的皮甲胄。   甲身由胸甲、背甲、肩片、肋片及甲领组成。胸、背、肩、肋的甲片系固定编缀,随所在部位不同,而形状各异。编好后的造型,类似后世的‘背心’。再在肩片上缘,编联向上斜张的大型甲领。甲裙由四排甲片编成,每排横联十四片,甲片上窄下宽略呈梯形,亦作固定编缀,由左向右依次叠压,形成口窄底阔的圆圈形状。各排甲片的大小稍有不同,下排的甲片比上一排的尺寸略大,其圈口上缘正好套住上排圈口的下缘,然后通过甲片居中的一组穿孔,作活动编缀。   如此一来,下圈甲裙便可向上推叠至上圈甲裙的外侧,使披甲的战士弯身时,得以俯仰自如。甲袖由较小的半弧形甲片编成,多用上下十三排甲片联成整只甲袖,每排甲片横向作固定编缀,大致构成下面不封口的圆环状,除最下面充当袖口的一排外,其余各排所用甲片数量相同,为五片。   肩部最上面的一排甲片,尺寸最大。向下各排依次减小,各排之间亦作活动编缀,形成上大下小,可伸缩的袖筒。再将左、右两只甲袖与甲身左、右的肩片联缀在一起,构成完整的皮甲。皮胄亦由各式甲片编缀而成,顶部居中是纵向凸起的脊棱,两侧各联一半球状顶片,构成圆顶。前额缀一倒“凹”字形的甲片护额。自颜面两侧向后,悬垂两排胄片,用来遮护双耳和脖颈。共计一百八十余片组合成皮甲。   可有效防护战士躯体自颈至膝的各部位。长而厚重的甲裙,虽不利长程步战,却极适马战。   马甲亦用鼍龙皮制成。   皮马胄,乃是用整块皮革模压而成,鼻脊近平,顶部正中压出圆涡纹,两侧开出耳孔和目孔,两腮压成凸出的云纹状腮护。皮胄表里均髹黑漆。皮马甲,马颈甲和身甲,颈甲的编缀方法近于人甲的甲袖,由五排甲片编成,每排五片,由二十五片甲片组成,作固定编缀,上排压下排,作活动编缀,可套护住马的胸颈。身甲分成左右两部分,每部分由四排、每排六片组成呈长方形护甲,因留有一圆穿孔,故在其上覆盖由三片甲片组成的圆盖,共用甲片二十七片,左右两部分合起,全副身甲共用五十四片。   单枚甲片的大小和编缀的个数,可由骑士和马匹的身形,量身定做。并不拘于形式。   战马披上厚重的髹漆皮甲,可有效护卫头、颈和身躯,避免敌方兵器的伤害。   为防马腿受伤,刘备还命匠人打造护腿。   此乃鼍龙具装的外层甲,都是先秦技艺。   时下还有‘合甲’之技。   所谓‘合甲’,便是指由内外两层皮革,两相夹合而成。   外层用硬而韧的鼍龙背皮,里层用相对柔软且薄的鼍龙腹皮。   两层甲片,分别髹漆后,趁漆未干,立刻交由‘水压’合甲。水压乃是刘备仿照水排原理,造出的压制工具。搪瓷札甲的复合衬甲,便是由水压压成。   合甲后,再将鼍龙皮外甲,髹漆三次。   内外所用大漆,皆由搪瓷粉末细细搅拌而成。不仅鼍龙皮上多有附着,还由鼍龙皮上孔隙渗入与内甲紧密黏合。待甲成,再让黄忠一试。三石之弓,竟只能射入分毫!   刀砍斧劈,亦难破甲!   除了水火雷电,还有何所惧!   鼍龙多生丹阳。刘备遣心腹宗人,携重金前往贩购。又去信辽东田韶,询问相熟的江南豪商,代为采买。   制甲自有良匠。刘备大多数时间,都忙于割稻。   果如老族长所料。今年产量尤胜去年。亩产有六石之巨。   家家户户俱欢颜。   邑中附民,虽皆居于一亭之内。然而田产却多有越界。楼桑村在涿县南十里,又南十里为郦亭。住在郦亭和陆城亭之间的编户齐民,多有田产在两亭之间,甚至在郦亭之内。户籍迁入楼桑,田产自然也随之迁入楼桑。故而楼桑水田,不止十里。因齐迁楼桑,原先所居村落多已废弃。索性也改成水田,收入颇丰。   见楼桑水田大熟,附近乡民纷纷来找老族长。多想购买稻种,聘请农人,改种水田。老族长来问刘备。   这还要问?   少君侯满口答应。只是本季已无可能。想改水田,只能等下一季。少君侯便让附近亭邑的乡民,选出数位代表,来楼桑学艺。且派宗人悉心传授不提。   少君侯家能盛粮十二万五千石的仓楼,又入新粮数千石。   加上去年存粮,也不过一万石。距离满仓,还很早。粮食在时下还不是太金贵。等到了乱世,能三餐为继,绝对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刘备不收铜钱,只收稻谷,也有未雨绸缪之意。   先前为造温室药圃,刘备要采买羊皮。乌莲去信王兄乌延,大量羊毛皮已运抵平波水砦。只等田氏海船贩来楼桑。平波水砦用处巨大。无论北上贩马,还是贩运牛羊毛皮,都是十分重要的中转站。刘备这便去信程普,说要在水砦中购地,建一座专属邸舍。   程普自然满口答应。   这都是立秋前后的事。   待稻谷颗粒归仓,已是立冬。   贩来的草原羊皮,多被宗人附民,拿去缝制温室。剪下的羊毛堆积成山。母亲问:该当何用?   刘备挠了挠头,反问道:能纺线否?   母亲轻轻颔首:这是自然。桑麻尚能纺线,何况羊毛?   母亲女工,自是无敌。这便取羊毛,让母亲试着打理。   母亲先用热水浸泡,滤掉草根粪便。晾干后,又用毛梳细细梳成蓬松。再用兽锭纺车纺成毛线。   刘备看着纺车上洁白的羊毛线,不禁啧啧称奇。   母亲这便问道:又该如何?   刘备脱口而出:何不织成地毯。   地毯,此时亦有。时人称为:氍毹(qú shū)、毾(登毛)(tà dēng)。多产自西域。冬天地凉。尤其是木地板。若在木板之上,再铺一张羊毛地毯。实在是惬意。   想想都有一股暖意。   麒麟儿天马行空,每出必是奇物。母亲亦想尝试。家中艳婢都来帮忙。   织布声昼夜不断。 第127章 金丝毛毯   关于织布的速度,汉乐府《上山采蘼芜》中有:“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之句。   诗中:缣,色黄之绢,算是普通的纺织物。一天可织一匹。素,乃纯白之绢,比缣价高。且按汉规制,一匹长四丈,宽二尺二寸,五丈便是一匹又四分之一,速度相当快了。   待母亲将毛毯织出,铺在堂中一试,果然温暖柔软。   刘备大喜过望。此乃楼桑新特产!   这便向母亲跪地行礼:母亲为邑中女妇,觅得衣食无忧也!   劳累数日的母亲,亦露微笑。   这便召集宗人附民中善织者,齐来宗祠。由母亲传授毛毯织艺。   在刘备看来,素色毛毯自然最好。   可依照大汉律例。连衣服颜色都要严格分成三六九等的当下,士大夫必耻于与庶民同列。所以,素色毛毯,多半只能卖给编户齐民。士大夫、高官大吏、王族贵胄,定有所不同才行。   参考寝垫的品级划分,刘备也想为所织毛毯,分成上中下,三品。   来问母亲,母亲已有办法:下品素色,中品花色,上品可用金丝。   金丝玉缕!   刘备怎么忘了它。   金丝毛毯最特别之处,便是在织毯的过程中,用金丝织出一部分图案。金丝以黄金辗压成金铂,再加工成金线,采用盘金编织法,缠绕在毛线上而成。   有金丝玉缕衣在,金丝线的制作工艺,又岂是多大的问题。苏伯尝试数次,便已找到关窍。   麻一斤,十文钱。   羊毛一斤,作价几何?   遍问身边人,皆不知晓。刘备只好去问乌莲。问过才知,乌桓妇人中也有精于织工者。乌莲说,乌桓男女分工明确。男人铸铜冶铁,造弓箭、马具、兵器、陶器等。妇女则进行纺织、绣衣、制毡、缝制帐篷。内迁之后,吸纳大汉边民,取长补短,技艺更加精湛。   对于羊毛纺织,乌桓织女更胜一筹。还说,处理羊毛亦有关窍。   倒是刘备要织毛毯的消息,让乌莲大为惊讶。言道:大汉朝从未有学造‘胡物’的先例。   刘备却笑答:谁说没有。胡服骑射不就是?再说,汉人并不忌用皮毛。狼皮大氅,貂皮披风,鹿皮手套,诸如此类,不都是动物皮毛?盖因中原多山羊。毛发很短,不能纺纱,只能造笔。无法纺成毛线,自然也就不能编织成毯。   乌莲这便点头。略作沉思后,说道:羊毛的价格,可参考羊价。   草原羊一只约三百钱,可活十年。而能剪羊毛的时间,大约八年。草原羊一年可剪毛两次。成年公羊能得羊毛四斤。成年母羊能得羊毛三斤。   公母且不论。皆按平均三斤半来计算。一年剪毛两次,可得七斤。八年共计五十六斤。若以三百一只的羊价,来折算毛价。一斤羊毛不到二分铜钱。这个价格实在是有些低。   刘备想了想道:织布,汉人用麻,乌桓用毛。皆是日常所需。不如,以麻丝价格来折算羊毛价格,如何?   乌莲不禁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羊毛一斤也出价十文?!   刘备笑着点头:然也。   咕咚。乌莲吞了个大大的口水,猛地竖起手掌:口说无凭。   刘备亦举起手掌:击掌为誓。   这便与她三击掌。定下羊毛价格。   在乌莲的心里,有个朴素的参照。卖一只羊就少一只羊。如等剪完羊毛再去卖,还是少一只羊。同样是少一只羊,先剪羊毛赚的钱,岂不就是白赚的。白赚谁不赚?   嗯!先剪羊毛再卖羊。   想通一切的乌莲,一刻也耽误不得。即刻去信右北平乌桓王乌延。让他务必记得,先剪八年羊毛,再卖羊!   毛毯是个统称。根据用处不同,可以分为地毯、挂毯。挂毯又叫壁毯。多用于装饰。实木地板和羊毛地毯的搭配,在隆冬季节堪称绝妙。如此脱鞋进屋,亦不觉脚寒。   能不能如寝垫大卖,还要再看。但,能为邑中女妇找一条安身立命之法。这才是毛毯最大的功用。   母亲亦是如此想吧。   纺织诸技,刘备不懂。交给母亲和一众女工便可。更何况还有乌桓女工从旁辅助。想来,形成楼桑的特色,也只是时间问题。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刘备,才体会到什么叫:四季分明。   春暖秋凉,酷暑严冬。   立冬一过,气温直降。不知不觉间,街市背阴处的积水,已结冰。踩上去喀嚓作响。   流水不易结冰。天车和龙骨翻车都运转如常。诸如三足擎波鬲,还被暖房遮罩。内通热气,隆冬亦不冰冻。气温虽冷,可年前这段时间,却是楼桑最清闲的时光。辛苦了一季的邑民开始享受富足而悠闲的生活。百业繁盛的楼桑,也能满足邑民几乎所有的需求。   各种名目的筵席,扎堆出现。刘备还是和往常一样,让宗亲从兄代劳。   与以往最大的不同是,白事明显减少,几乎全都是喜宴。究其原因,还是遍布楼桑的取暖设施,保住了年迈孤寡者的性命。   夜里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等到天明,一片洁白。那些由此起彼伏的重楼轮廓,串联起的天际线,也皆被白雪覆盖。正当邑民们纷纷上街扫雪,忙的不亦乐乎时。一个身披斗笠的孱弱少年,踩着积雪走进楼桑。找到了刘备的府邸。   问过守卫,确定是刘备的府邸。少年这便从怀中掏出个由羊羔皮,包裹着的物什,轻轻放在阶前。   又冲守卫言道:劳烦大叔捎句话。就说:‘是燕国故人将此物奉于阶前’。   不等守卫来问,少年已转身离开。   白毦精卒这便上前,解开包裹,细细查验。确定无诈后送入侯府。   刘备将包裹打开,正是一只单耳陶杯。   ‘燕国故人奉于阶前’。莫非是阎柔?   刘备急忙取来阎柔离别时的赠杯。两相对比,器型完全一样。   果真是阎柔。   一前一后,送两个一模一样的陶杯,这是为何?   刘备一时参不透,便请来耿雍和崔钧,询问阎柔是何用意。 第128章 虎狼之士   打量着放在矮几上的一对耳杯,耿雍和崔钧皆陷入沉思。   刘备已告知二人,此杯乃是阎柔在胡人营地为奴时的取食之杯。众多汉奴,人手一只,无杯不得食。若失手打碎,不想饿死,只能去夺别人。   向刘备行礼后,崔钧将两杯拿起。一手一只,反复端详。忽又把左手杯,递给了身旁的耿雍。   耿雍下意识接过。   崔钧举杯相邀。耿雍旋即领悟,便也举杯。两人呈对饮状。   刘备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崔钧笑道:不日必有结果。   耿雍亦叹:希望阎柔此去,恩怨能了。以后常伴主公身侧,必成一段佳话。   与两位家臣不同,刘备隐隐有些担心。阎柔经历虽多,可年纪尚小。孤身返回,必是想做件大事。无论是报仇还是雪恨,他小小年纪,又身处胡营。即便大仇得报,又如何全身而退?   千万别伤及性命便好。   冬至前,派往丹阳贩买鼍龙皮的宗人,随田氏商船返回。血淋淋的鼍龙皮堆满了船舱。后世的濒危动物,此时竟多到泛滥,伤人性命。这个时代,听说江南还有犀牛,南越遍地大象。蛮人以犀牛皮做甲,刀剑难伤。   生皮要尽快处理。苏伯这便命良匠日夜赶工,打造鼍龙皮甲胄不提。   苏伯告诉刘备,春秋战国时,皮甲的制造技艺便可称精良。《考工记》中,针对不同原料,还有制革、锻革、钻孔等不同工序。其‘察革之道’一篇对选用什么样的皮革,如何分辨颜色、厚薄、坚韧程度,都有具体的标准。只须依此法,选用上等皮革,交由良工缝制,便能造出一副“坐起跪拜皆便”的革甲。   《左传》中亦有关于髹漆皮甲,及用丝带编缀皮甲的记载。皮制甲胄的原材料,来源广泛。犀牛皮,鲨鱼皮,野猪皮,象皮,牛马等等,皆可。北方游牧民族的皮甲,多是自制。中原王朝则有工匠统一制作。南方多雨,皮甲还需擦上防水桐油。诸如此类。   皮甲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快速武装起一支军队。从割下生皮,到髹漆穿片,制成甲衣,无需很长周期。   演武场一层,皮革工坊。   外面北风呼啸,鹅毛飘雪。屋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古代专业的制甲工匠,称为‘函人’。《考工记》上亦有“函人为甲”之句。   刘备习惯称呼为造甲匠,或干脆叫革匠。   皮、革有别。生皮髹漆,便是革甲。   除了刘备黄忠等人,徐荣也在。正充当模特,站在台上,被匠师们细细量取身材尺寸。   鼍龙具装的标准甲片,已裁割完毕。现在量取的是一些特殊部位的甲片尺寸。完成全部甲片的裁割只是第一步,跟着要进行第一次散片髹漆。然后送往水压作坊,压成合甲。之后编缀成甲,整套髹漆两遍,方可使用。   人甲、马甲,皆是如此。   刘备正细细观摩良匠制甲,忽听西阙号角长鸣。   有敌来袭!   敌从西来,必走官道。此路通往涿县县城,怎么可能?   不等刘备冲出演武场,西阙号角再响。一短二长,警报解除。   刘备在白毦精卒的护佑下,向西阙走去。楼桑八景之一的西林烽鼓,距阙楼不远。片刻即到。   阙下崔霸横戟立马。   百余刀盾兵在他身后排成方阵,截断官道。身后长街聚拢了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各种表情都用,唯独没有惧怕。也是,胆敢攻楼桑者,皆被枭首装匣,堆在涿县市口。日晒雨淋,霜风冰冻。   见刘备到来,围观人群纷纷行礼,口称少君侯。这便散开,让出道路。   白毦精卒散布在刘备身侧,护他穿越人群,停在刀盾兵身后。   崔霸一身黑搪札甲,脸覆鬼面,盔带红缨。身披狼皮大氅,持双钩镰枪。单枪匹马,冲对面稀稀朗朗的骑士喝问:“来人通名!何故闯我楼桑!”   “呼喝!”背后刀盾兵,以刀击盾,壮大声威。   便有一北地壮汉,骑鲜卑大马越出队伍,瓮声说道:“我乃辽东游侠田冈,来投兄长徐荣!”气势亦不曾弱了分毫。   “众兄弟切勿轻动!”背后一声大喝,正是急急忙脱掉甲胄,从工坊赶来的徐荣。   “主公勿忧。来人皆(徐)荣之兄弟,辽东义士!”都是随他纵横辽东多年的北地游侠,徐荣抬眼认出。   刘备越看越喜,这便笑着点头:“如此,且带去演武场。”   “喏!”徐荣这便越过战阵,大步向对面走去。   马上壮汉,急忙下马,与徐荣抱作一团。众侠客亦围拢上来,与徐荣高声叙话。见游侠纷纷下马,刘备便知事已成。   百余名辽东游侠,皆有鲜卑良马。来投刘备,可自成一军。   叫辽东游骑如何?   弓马娴熟,又善步战。相互配合默契,亲如兄弟。皆是精兵悍勇。想想也是,整日与胡骑交锋,还能活到现在,可称虎狼上士。若以此百人为中军,组建一支骑军。确能败孙破虏!   待黄忠先护送笑的合不拢嘴的刘备返回演武场。崔霸这才分开战阵,放徐荣等人入内。   邑中重楼高阁,人声鼎沸。看得一群辽东大汉,瞠目结舌。再偷瞧楼桑部曲。锐兵精甲,皆为虎贲。这便收拢傲气,牵马而行。陆城侯宗祠,刘备已命人加盖重修。高墙环绕,重楼叠嶂。院中老松冬青,苍劲挺拔。门前一对石狮镇兽,漆木大匾高悬门额。上书‘陆城侯祠’,四个鎏金大字。   抬眼便知,非等闲之地。   沿宗祠墙桓再往里走。一座圈地极广,巍峨高耸的演武场冷不丁冒出,直插天际。遮住了众人全部的视线。   这分明是座瓮城军堡!   演武场四周重楼,高低有序。地下为囚牢。一层为大马厩、草料房、鞍具房、工具房、兵器室。二层是兵营、学堂、医馆、病舍、将校精舍、南侧二层之上建观礼台。东西二侧,设有进出的门洞和谯楼。北侧还有三楼、四楼,五楼。三楼、四楼前部同是观礼台,后部是精舍。   五楼为少君侯独享。观礼大平座可俯瞰整个楼桑。   徐荣身旁壮士不禁啧啧称奇:“谁人竟如此阔绰。”   徐荣笑道:“马兴兄弟,邑中高楼,皆主公平地建起!先前路过‘陆城侯祠’,便是主公家祠。人称少君侯者,便是我家主公。”   马兴憨笑:“大哥倒是谋了个好出身。”   田冈这便瓮声问道:“大哥,俺们人多。人吃马嚼,颇费钱粮。少君侯肯不肯收留?”   徐荣亦笑:“少君侯邑中有民两万余,美田十里。邑中产业日进斗金。何差你我兄弟这一口!”   田冈摸头憨笑:“能吃饱便行!”整日刀头舐血,风餐露宿,与鲜卑游骑周旋厮杀的汉子们,如今年纪渐长,也想让一家老小过上安稳日子。   马兴喜道:“能饱食酣睡,兄弟齐聚。这条命便卖与少君侯,又有何妨!韩隆,你说是与不是。”   又有一人接口道:“马大哥言之有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四人说话声大,一路领兵护送的崔霸不禁笑道:“啧啧,瞧你等这小家子气。来我楼桑又岂止是果腹?如此,何不去义舍吃粥!便是顿顿好酒,餐餐鱼肉,我家少主亦请得起。只需……”   “只需什么?!”田冈吞着口水,两眼一横。   “只需赢得过我手中双钩镰枪。”崔霸傲气一笑。   “哼!”田冈满脸不服,被徐荣硬拖进门去。 第129章 棋逢对手   徐荣以下,田冈、马兴、韩隆,皆豪侠。驰骋辽东,杀胡夺马。整日刀头舐血,时刻不离马背。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骑术。麾下百余人,弓马娴熟,悍不畏死。且重诺轻身,皆为义士。   口说无凭。   演武场便是拭刀石。   在一千观众面前,操练一番。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达溜达。   黄忠万人敌,不敢相约撕斗。徐荣这便约崔霸、韩猛、黄盖,加上乌莲,携百名乌桓突骑,与之相斗。   演武场一票难求。   五文钱的票价,竟被炒到百文,仍一票难求。不知有没有催生出黄牛党。   场中积雪清扫一空。为防冲突摔伤,刘备又命人用积雪沿四周,围起半人高的雪墙。   如此场面,少君侯自当在场。   五层大平座。刘备携母亲、公孙氏,及家中艳婢,齐来观战。还有一众同学好友。就连恩师几位大儒,也被邀请在列。   楼上楼下,人山人海。演武场楼层,本就比一般民舍高阔。五楼平座,相当于民舍十层。居高远望,十里风情皆入眼中。正值隆冬,河川皆白,银装素裹。却有一河,绿水长流,蜿蜒向东。便是涞水。涞水冬不结冰,乃因源头温泉众多,群泉密集。水挟山势,如巨马奔腾,又称巨马水。   暖柜在侧,火炉居中。便是隆冬,平座上亦暖风熏熏,毫无寒意。矮几上摆满蜜浆、果脯,各种小食。皆兴致高昂。   大儒弟子,北海一龙自当在列。管宁跪坐在恩师身侧,不时添茶倒水,尽心服侍。剩下二人却不时看向刘备居中跪坐的主筵。见少君侯少年得志,言谈举止,自有威仪。身旁慈母娇妻,还有艳婢环伺左右。不禁心生羡慕,亦大为折服。   平座席间,另有公孙瓒、田骅、陈逸、胡辅等人。个中滋味,自不必说。   士异也在。想着与刘备的初见。再看楼桑今日之气象。颇多感慨。有道是,三岁见老。   少君侯杀寇千人,年少复爵。如今贼反不断,四面烽火。若立新功,必然重赏。亭侯之上,乃是乡侯。少君侯擢升乡侯,又要多久?   大儒学友,居右席。   家臣部将,居左席。   耿雍、崔钧、黄忠当仁不让。第二排乃,潘鸿、朱盖、吕冲、魏袭四将。手下白毦精卒散布四周,警戒宵小。   与众人复杂的心情不同,刘备此时关注,全在场中。   箭头全都折去。刀刃皆缠裹麻布碎皮,且涂之以白垩。射中砍中,便会留下白印。以此来断胜负。鼍龙具装还未制出,各自皆穿往日旧甲。防御力大致相若。乌桓多重铠。辽东多轻甲。突骑和游骑,单从名字亦知大有不同。   先前以十骑对十骑,徐荣胜。如今双方百骑,想在演武场中再行游击战术,已无可能。骑兵对战,刚猛迅疾。动若雷霆,一蹴而就。所谓:照面见生死,一合分胜负。半身飞出,视线坠地便是输。输即死!   三通鼓罢,双方人马簇簇上前。   那边徐荣、田冈、马兴、韩隆。这边崔霸、韩猛、黄盖、乌莲。   乌莲猛然举刀,弓弦疾响。   突骑齐射,斜向半空!   本以为游骑先发,岂料竟是乌桓突骑先射。   不愧是游侠。这边左右挥刀,将乱箭拨去。徐荣一马当先,先行加速。   原来如此!   不愧是杀胡夺马的辽东游侠。明知乌桓亦善齐射,这边诱其先发。却暗中集聚马力,抢先发难。马速便是战术。先行便是抢占了先手。徐荣、田冈、马兴、韩隆四将一马当先。崔霸、韩猛、黄盖、乌莲亦不甘人后。   八将各拉起一个锋矢状的阵势,彼此对冲。而先行加速的辽东游骑,锋面更锐。   人马如龙,刀枪高举。   各自锁定目标,除去对手,再无其他。   崔霸一踢马腹,直取徐荣。   劲马奔冲。徐荣钢刀高举,与崔霸硬拼一记。   咣——   火线迸射,白烟四起。   刀上所缠麻布碎皮,竟大半崩去!   徐荣上身微晃,扛住崔霸一身怪力。不及多想,这便翻转刀刃,用刀背冲一迎面而来的突骑,重重砸去。   砰!   乌桓突骑被一刀轰下马背。所幸熟知马性,左右翻滚,未被马蹄踩中。   眼看对面乱刀劈来。崔霸一声怒吼,猛然横臂。   双钩镰枪架住数把兵刃。怒吼声中崔霸振臂一推。人借马力,竟将一整排游骑推下马背。   一力降十会。   刘备笑着摇头。冲身旁公孙氏说道:我看以后也无需用双钩镰枪。扛着根横木上战场,岂非无敌?   公孙氏嗔道:哪有将军扛大木上战场。再说,横木易折,多击必断。难不成还要使一队兵车,专为他运木?   刘备哈哈一笑不提。   说话间,两队已凿穿敌阵,互换阵地。   各有数十骑落马,滚去外圈。口哨声此起彼伏,马匹亦追着各自主人离开场内。   双方收拢战阵,徐荣忽将斩马刀,换于左手。   刘备心中一沉。切莫有大碍。   公孙氏见徐荣右臂如常,这便宽慰道:无妨。想必是虎口迸裂,所以才换左手。   刘备点了点头:崔霸力大。硬拼实为不智。   互拼一记,便是称了称对方斤两。这便收拢轻视之心,沉着以对。饶是与乌莲对战的韩隆,也未讨得好处。而与韩猛、黄盖对阵的田冈、马兴,更是落了下风。   虽只对冲一次。却看的众人热血沸腾,唏嘘不已。   各自收拢骑兵,便又开始加速。   战阵虽不如先前密集,却为马匹腾开距离。良驹方有施展之地。鲜卑马颇多杂生,比乌桓略强。虽同时纵马,马速已高于乌桓。再者,乌桓皆重甲,马速亦难短时提升。   马蹄轰鸣,双方迎头对撞。   火线飞射,声如雷鸣。一个照面,又有多人落马。徐荣舞刀磕偏崔霸双钩镰枪,刀背顺势抹向脖颈。崔霸后仰躲过。人马交错,双臂顺势一扭。枪柄呼啸,直砸徐荣后背。   徐荣反手挥刀,挡下了这一击。   “着!”崔霸早有准备。皆枪柄加速弹,顺势前扑。人贴马背,拧身便刺。   双钩镰枪,过马臀、穿尾鬃。宛如长蛇出洞,逆刺徐荣后心。   哦——   双方主将斗战,自当吸引诸多目光。见双马交错间,竟来回互击数手。观者无不血脉喷张,更引无数长吁短叹。   徐荣双腿紧夹马腹,侧向而倒。以刀撑地,堪堪避过。双马奔离,崔霸再想出招,已鞭长莫及。这便奋舞长枪。将一众游侠打下马去。   再看徐荣。斩马刀拖地而行,振臂一撑。刀背快如弦月初升。对面来骑躲闪不及,应声而落。   好——   场内场外轰然叫好。 第130章 鲜卑寇边   接连两次冲锋。高下立判。   徐荣这边尚有一半游骑。对面乌桓却只剩三成多。   然而徐荣身侧,田冈、马兴、韩隆三豪侠,皆被打落马背。乌莲也赢了?刘备只顾看崔、徐二人斗将,未曾见韩隆如何落马。倒是公孙氏告诉他,乃是黄盖舞动双鞭,以一敌二。将马兴、韩隆双双击落马下。   田冈却是与韩猛兵器相抵,正待角力,不料被韩猛一脚踹下。韩猛占了马镫的巧。田冈无镫,只能用双腿夹紧马腹。而韩猛却可空出一脚,踹其下马。   愿赌服输。胸前印着个硕大鞋印的田冈,恨恨的牵回马匹。惹来不少善意的哄笑。   场中人马奔腾,往来厮杀。虽无性命之忧,却也人仰马翻。激烈异常。   又互冲数次,徐荣只余十余骑。对面也只剩崔霸、韩猛、黄盖三将。   “少君侯,依老夫看,今日便战到这里吧。”开口的是陈寔。   恩师卢植也出声附和:“可也。”   刘备还有何话说。这便命人鸣金收兵。   一排兵士齐齐敲钲。   钲(zhēng),铜做。形似钟而狭长,有长柄可执,口向上,以物击之而鸣,行军时敲打。大小不同的钲组合在一起,可为“编钲”。   钲声刚歇,掌声雷动。   观众轰然叫好。口哨尖叫声,震耳欲聋。   五层平台之上,几位大儒名师,互相攀谈,皆面露喜色。诸如公孙瓒、田骅等人,更是交头接耳,亢奋异常。   尤其是公孙瓒和田骅,喜不自禁。刘备问过方知,原来两人设下的演武博戏,众人纷纷投注双方人马,却少有买和局。两人这便赚了个盆盈钵满,一扫先前逢赌必输之晦气。焉能不喜。   恭送恩师和大儒进入装修一新的华美天梯,直降楼去。   刘备便和众学子道别,与士异同乘一部天梯,下了楼去。   留下公孙瓒等人在平座上欢呼雀跃,回味前事不提。学坛虽已放假,想必他们也没打算回。   楼桑虽横竖不过三里。周长却足有一万两千方步。恩师等人这便乘车返回学坛。   春秋战国时,小诸侯国都城,横竖不过二里。周长多不过八千方步。还不及楼桑。即便此时的下等县,城内大小也只与楼桑相当。唯一不同,楼桑无墙。且东西长,而南北短。东西长约五里,南北长二里。大致呈柳叶形。   再看十里陆城亭,宛如一片桑叶。沟渠为水润脉络,良田为青嫩叶片,楼桑邑便是持重的叶柄。纵横交错,水肥田美。西侧还有野林环抱,绵延秀丽,好一处风水宝地。   不久,茶馆便有四将八骑的评话,新鲜出炉。说书人讲的绘声绘色。众茶客听的津津有味。比起上古传说,先秦诸怪。邑民还是喜欢楼桑发生的故事啊。   最近烽火连连。官道上时有六百里加急呼啸而过。许多信使都在楼桑置舍更换马匹。置长崔钧已问过信使。说,十二月,鲜卑寇幽、并二州。   鲜卑连年寇边,却多在并州。幽州只有小股游骑南下。如今却大举来犯,颇不寻常。   刘备去问乌莲。答曰,右北平已见大队鲜卑游骑。乌桓不敢接战,远撤避其锋芒。长城边塞已点燃烽火,边军枕戈以待。朝廷一日数问,正调集兵力,准备北上出击。   涿县处幽州南部,北边有代郡,上谷郡、广阳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辽东等郡。   按理说,本该安全无虞。不料近日却听闻,涿郡也有鲜卑踪迹。   怎么可能?   路不太平。学子们这便暂居楼桑,没有返乡。或能像田骅这般,乘海船离开。楼桑繁华盛景,学坛温暖如春。学子们也懒得冒雪出行,写书信以报平安,这便兴高采烈的留在学坛过正旦(新年)。   《四民月令》:“腊明日谓小岁,进酒尊长,修刺(名帖)贺君师。”腊日(冬至后第三个戌日)后一日,谓之‘小岁’,拜贺君亲师长。   因鲜卑寇边,让今年的小岁,不同以往。公孙瓒和大兄刘文一同来问。刘备想了想,便说不如把谢师宴设在酒垆二层,将整个雅座全包下。   两人大喜,连连称善。   邑中大型商肆,多半是刘备所有。酒垆也是刘备家产业。   楼下通铺,二楼雅座,三楼包厢。通铺二人对饮,二楼四人小酌,三楼大宴宾客。通铺一百席,雅座一百桌,包厢十个。有酒家保(店小二),好妇(陪酒女),数十人。早晚满座,日进钱五万有余。年入一千八百万钱。除去各项开支,少君侯可净赚五百四十余万钱。   松泉酿,稻花鱼。此乃酒垆两大神器。尤其是少君侯独创的‘蜜酢桂花鱼’,更是风靡北地。酢,即‘醋’。《四民月令》上载,四月、五月皆可做酢。蜜酢桂花鱼,便是后世糖醋鱼的楼桑改良版。   松泉酿也贩卖给邑中居民。巷中小店亦能喝到此酒。即便晚来客满,还有众多邑民开设的角店,可供小酌。   比如今天,雅座被少君侯全部包下。酒客们这便纷纷去往巷中小垆,以解其馋。   既全是学子,便不论爵位高低,年纪大小。只论入学早晚。   刘备是当仁不让的大师兄。公孙瓒仗着拜师名帖上落款的时间甚早,把大兄刘文挤到了第三。大兄也没有跟他争,这便把二师兄让给了公孙瓒。自己居于第三。   应刘备之请,四位大儒已把家人接来楼桑。   举家在楼桑过正旦,正当其时。楼桑便利宜居不说,千石薪俸,在大汉亦是丰厚。生活无忧,又能培养良才。闲时,著书立传,传于后世。何乐而不为。   四位大儒端坐正中。数百学子坐于下首。齐齐举杯,敬谢恩师。   声势一时无两。   饶是贵族出身,整日遍游楼桑的公孙瓒,也心怀激荡。见刘备目光投来,这便附耳言道:皆是我等之助力也!   刘备自笑不提。   拜师礼还未完成,忽听号角声起。   敌袭!   左右护卫的白毦精卒和暗中守护的楼桑刺奸,这便纷纷现身。邑中灯火通明,光如白昼。便有大队人马向西阙奔去。部曲各回各家,或就近攀上望楼,取弓守备。   恩师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这便冲刘备说道:徒儿且自去。楼桑安危要紧。   刘备这便告罪,留下足量白毦精卒护卫,奔出楼外。   黄忠率白毦精骑已纵马抵达。身侧还牵着刘备的青駹马。   刘备翻身上马,直奔西阙。 第131章 胡杂骑兵   西阙官道,通往县城。乃北面来敌的必经之路。如今天寒地冻,沟渠皆平。若不循路而行,一不小心深陷雪坑沟渠,轻则损兵,重则全军覆没,悔之晚矣。   崔霸领数百刀盾手,已将邑前官道阻断。韩猛率余下刀盾手,散布邑中,维持治安。居高远望的市楼,亦敲响大鼓,关门闭市。听到鼓声,邑民纷纷关门闭户。很快,热闹的街巷便空空荡荡,人马无踪。   演武场内,突骑、游骑,业已集结完毕。   阙上覆道内的弓弩手,亦纷纷就绪。   刘备后背绷直,在马背上抬手眺望。只见官道上火把绵延数里,来势不小。   马踏坚冰声,隆隆不绝。速度亦是极快。   显然是骑兵。   只是……   为何夜袭?   既然夜袭,又为何高举火把?   种种反常,让刘备心头密布疑云。   但见一条火龙沿官道呼啸而来。崔霸缓缓举起双钩镰枪,目测着敌锋的距离。马蹄声中,浑身披霜,须发皆白的胡骑刚被灯光照亮,崔霸一声怒吼:   “放!”   嗡——   箭发如雨。   打头的胡骑浑身血溅,撞落马背。   “举盾!”黑暗中射来的冷箭,皆被崔霸挥枪拨去。刀盾手刚刚高举搪瓷盾牌,便有密集箭雨胡乱攒下。   叮叮当当,撞击声不绝于耳。   黑油油的搪瓷盾面上,白斑尽起。而胡骑射来的冷箭,却也尽数崩飞!   “杀!”   崔霸纵马冲上。手中双钩镰枪连拍带刺,毙敌数人。单骑杀入阵中,无人可挡。便有一胡骑手舞狼牙棒,怪叫迎上。   崔霸双脚一踩马镫,长身而起。双钩镰枪迎头拍下。   胡骑不料他竟能站立马背之上。急忙横档。   崔霸人借马势,居高而击下。双钩镰枪破风疾响,重轰狼牙大棒。   一击之力,不下千钧。   胡骑手臂崩折,棒上狼牙反扎破皮盔。脑浆迸裂而亡。   尸体斜下飞出,撞中后方马腿。马失前蹄,便有一胡骑飞出马背。被双钩镰枪挡胸刺入,惨叫毙命。   崔霸嘿声一笑。双钩镰枪左右扫荡。挂在枪头上的胡骑尸体,便又砸落数人。   “崔霸莫慌,某来助你!”韩猛亦领兵杀到。挥舞斩马刀撞入敌阵。崔霸、韩猛,皆千人敌。两骑左右并行,又都是长柄武器。两人合力将官道牢牢守住。   双阙通高五丈余。覆道内的弓弩手,居高而射。狙杀胡骑为崔霸、韩猛护驾。   官道两侧皆为沟渠。胡马无法展开,拥挤在官道,排成长列。前有二将,坚甲利刃,所向披靡。头顶箭发如雨,还夹杂蹶张强弩!利箭透背而出,胡骑惨叫撞下马去。   胡骑上下失守,接连惨死坠马。   忽听后方一声哨响,胡骑纷纷调转马头,准备撤去。   “哪里逃!”崔霸和韩猛纵马杀到。数名胡骑便又掉头冲上,拼死抵住二将。   待崔霸舞起双钩镰枪,与韩猛一并杀透敌阵。胡骑早已远去。   “穷寇莫追。”已登临阙楼的刘备,朗声说道。   “喏!”两将这便勒马,命部曲打扫战场。   刘备拍了拍身旁的包铁坚木,欣然而笑。当初耗费巨资建造阙楼,如今果然发挥奇效。分列官道两侧的阙楼,分台基、阙身、阙楼、屋顶,四个部分。阙楼之间以覆道相连。覆道便是廊道。上有瓦片遮顶,前后有檐墙遮蔽。墙上开箭窗,能居高而射。   檐墙皆包有搪瓷重甲片,便是攻城床弩亦难射穿。   有黄忠陪伴,刘备安全无虞。   很快,部曲便打扫完战场。   毙敌五十又三,缴获战马四十七匹。   崔霸、韩猛毫发无伤。只被冷箭射碎几片胸前搪瓷甲。万幸,搪瓷后还有钢板,钢板后亦有压缩垫片。冷箭只将搪瓷崩碎,未能射穿护甲。   饶是如此,刘备仍庆幸不已。即便有宝甲良弓,以后也断不可再轻敌。   黄忠说,能将搪瓷甲片射碎,胡骑中必有射雕手。   将胡骑尸体拉入演武场,交由刺奸中善敛尸者,细细查验。收拢的战马,交给苏双打理。   很快,刺奸便来报。说,胡骑并非鲜卑。而是杂胡。   何为杂胡?   刺奸这便回道:乃是由边郡内外胡人与汉人,杂居而成。血统汉胡相杂。又纳匈奴、乌桓、鲜卑、丁零等血脉,故称杂胡。   不是鲜卑?   刘备这便陷入沉思。   又叫来徐荣,细细询问。   徐荣常在边郡行走,以杀胡夺马为生。果然知晓杂胡诸事。   这便答道:回禀主公,所谓杂胡者,乃边疆马贼也。   马贼?刘备急道:且细细说来。   徐荣答道:这群马贼,独立于朝廷、乌桓、鲜卑之外。不隶属任意一方。行骑墙之事。若鲜卑势大,便投靠鲜卑,为其驱策。若朝廷派兵来剿,便转投汉庭,反杀胡马。如此左右逢源,逐渐做大。   刘备想了想道:何人统领?   徐荣摇头:不知。传闻马贼会把劫掠来的汉胡人等,尽皆杀之。只留下两三岁的童子,豢养长大。称为‘奴兵’又叫‘骑奴’。奴兵除烧杀抢掠外,还会诓北地豪商巨富,边疆贩马。令马贼半道截杀。   阎柔!   刘备恍然大悟。先前胡骑来袭时的众多疑点,豁然开朗。   定是阎柔让他们高举火把,以为警示。又是阎柔让他们趁夜来袭,损兵折将。   心念至此,这便让护卫去请耿雍、崔钧。   演武场五层。   耿雍崔钧,双双乘天梯抵达。   刘备命人从书房取来的单耳陶杯,正放在矮几上。   黄忠、徐荣等亦陪坐在侧。   将两只陶杯便传众人,刘备这便将阎柔诸事,细细道来。   众人皆叹。   黄忠说道:少主,阎柔此人,我亦见过。非奸佞之辈。先前诓少主舍近求远,远赴鲜卑贩马,必受人胁迫。今知耻后勇,必有利于少主。   崔钧亦点头:阎柔一前一后,送来双杯。便是为主公取食之意。我大汉素重军功。非刘姓者不得封王,非有功者不得封侯。前次少主杀贼千余,得以复爵。如今若能剿灭马贼,必将更上一步!   原来如此。   刘备一声长叹。这便是阎柔舍身饲虎,‘为君取食’的凶计险策么。 第132章 为君取食   崔钧又道:胡杂此来,必为赀库。知少君侯将日常所得,囤于此地。前有水匪,今有马贼。皆为此而来。又知楼桑有邑无门,出入自由。便想借马快,来去如风,抢掠赀库。事若不成,亦可远遁而走。   耿雍笑道:将赀库建在府外。主公这招祸水东引,堪称绝妙。   崔钧亦笑:岂止是祸水东引。分明还行引蛇出洞之策!   黄忠等人纷纷点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诛贼杀敌,武将本分。能为少君侯另立新功,吾辈责无旁贷。   刘备命人取来楼桑地形图,与谋臣武将,细细规划。待定下计策,返回府中。护送恩师学子返回学坛的白毦卫,已先行返回。知恩师同窗安然无恙,邑中居民亦无损伤,这便放下心来。   见过母亲与公孙氏,刘备便乘新建天梯,直升五楼书房。   居高俯瞰。邑中重楼明阁窗亮,长街灯火如龙。恰逢天降碎雪,如雾似幻。举目远眺,旷野皆白。便是西林亦一片绵延雪色。杂胡马贼便是崔尚书在《四民月令》中所说的‘寒冻穷厄之寇’。   若是一般人,别说在寒冬雪夜中过夜。便是独行于风雪之中,久之亦会冻毙。然而,这群生于白山黑水之间的杂胡马贼,却在冰天雪地中往来如风。身下战马亦强壮耐冻。苏双说,鲜卑马在冬天前会换毛。绒厚而密,故而能耐极寒。但需注意,马出汗后要及时擦洗保暖,不然会感染风寒。   换句话说,这群马贼,在楼桑附近定找了个隐秘的营地。不然,如何给战马擦洗保暖?   这便找出涿县地图,细细察看。   胡骑自北而来。若不折返涿县,只能就近扎营。   往北,往北……   刘备旋即圈定目标:宜城。宜城乃宜城亭所辖,位于楼桑西北,不知原先是谁人之封邑。今已废弃。乡民多迁往他处,只有两三户猎户长居。宜城墙桓多半坍塌,却有废弃砖窑三座,颇能容人。时下制砖术已十分发达。不但有大窑场,还有专为墓葬所立的小窑场。刘备为楼桑大建,亦曾设立砖窑。   宜城老窑,便为筑宜城而建。也与此城一同废弃。   从高祖兴汉,到今天。已四百余年。其中有多少诸侯身死族灭,史官都书之不尽,刘备又岂能全记得。这座弃城,族中年纪最大的老族长都无从得知,何时兴建又何时被废。   沐浴着暖柜送来的热风,刘备挑灯夜读。苦思破敌之策。   手下诸将抖擞精神,率部拱卫楼桑。东、南、西三处邑口,西北、东南上下水路,皆有重兵驻守。   黄忠又命人将楼桑良匠打造的塞门刀车推出。以锁链相接,形成障壁,彻底封锁了道路。   天明前,派出的刺奸回报:宜城废墟确有马贼驻扎,却不见幼童奴兵。   狡兔三窟。马贼定有其他巢穴,另行安置。又或者,此乃先头部队,辎重奴兵随后才到。   思前想后,刘备这便言道:速命黄忠撤走刀车,散去部曲。复通邑中道路。   “喏!”廊下白毦卫领命离去。   不久,村中刀车皆被撤走,堵在邑口的部曲也纷纷撤离。   在演武场内枕戈待旦的徐荣、田冈四将闻讯赶来。黄忠答道:乃少主之命。   众人皆遥望东南,侯府高楼。   少君侯这是何意?   等到天明,邑民宅院仍门户禁闭。除了望楼弓手,家家户户都挤在中庭三层顶阁,透过门窗缝隙,关注着邑中情势。   楼桑的一切便利,都始于少君侯府邸。水塔、锅炉房、陶管、马桶、浴盆,暖柜。一整套的水暖器具,今已遍布楼桑。家家拥有,户户齐备。室外天寒地冻,室内却温暖如春。经历过屠灭流寇那一晚血夜的宗人附民,已见怪不怪。新附之民,更多的则是热闹和新鲜。整日买票去看校场演武,楼桑兵强马壮,良将如云。还有贼人敢来挑战?   究竟活的有多不耐烦!   天大亮时,风雪消停。冬日里升起一轮多日不见的暖阳。   视线所及,一片白皑。万籁俱寂中,时有积雪从屋檐坠落街面。邑中楼高,落雪坠地的噗噗声,不绝于耳。   午后,东阙外出现胡骑踪迹。只远远窥视,不久便打马远去。刺奸刚回报刘备,又有胡骑从南阙穿行而过。两侧皆沟渠。天寒地冻,结了厚冰。无论水田还是沟渠,都颇能承重。   胡骑往来奔驰,名为窥探,实则马踏雪地,探查路况。涿县水网纵横,不比草原。如今皆被冰冻,胡马颇能踏雪,不多时已绕邑飞驰。昨夜尝试了楼桑弓弩手的厉害,这便远在一箭地之外游弋,不敢踏近半步。   黄忠登阙远望,面色凝重。楼桑邑外的积雪,渐被胡马踏实。如铁板一块。胡骑往来驰骋,如履平地。   徐荣、田冈等骑将,纷纷请战。却被刘备好言劝回。   胡骑明显有备而来。又远在楼桑邑外。辽东游骑鼍龙具装尚在制作,乌桓突骑又身披重甲,即便冲出,也追之不及。胡骑若且战且走,将楼桑人马诱入圈套。四面杀出,损失必然惨重。   好生积攒的部曲,刘备断不能如此滥用。   见楼桑部曲固守不出。胡骑越发放肆。大队人马,绕邑往来飞驰。还时不时强射一箭。虽不能中,却甚是恼人。崔霸、韩猛昨晚小胜一场,未能尽兴。焉能受此羞辱,这便又来演武场五层请战。   立在观礼大平座前的刘备,仍笑着摇头。   见徐荣、田冈也乘天梯升上来,崔霸这便瓮声问道:少主,胡骑欺我无人,为何避而不战。   刘备指着楼桑街巷笑道:无它,请君入瓮。   崔霸又问:若胡骑不来,又该如何?   刘备笑道:胡骑远来,能携多少粮草?背井离乡,长据汉土,心中岂能无惧?日久必散。兵法云:侵掠如火。我若是敌酋,当速战速决。众将且先退,各司其责。战与不战,三日内必见分晓。   “喏!”众将这便退下。   目视众将走入天梯,刘备满是自信的小脸,忽又升起浓浓的担忧。   阎柔,无论如何,切勿伤了性命! 第133章 侵掠如火   整整一日,胡骑都在马踏积雪。围绕楼桑邑门的雪地,皆被踏成铁板一块。   日落西山,暗影袭来。视线逐渐缩短。终只剩阙楼灯火照亮的百步之外。包围着楼桑的旷野,皆被黑暗吞噬。东、南、西,三个硕大的缺口,毫无防备的向黑暗中的马贼洞开。只需站在百步外,便可窥视楼桑令人垂涎的繁华富庶。   轰隆隆——   很快,马蹄声绕响楼桑。地面都在震动。   守卫在阙楼覆道内的弓弩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光明与黑暗的边缘。   响彻楼桑的马蹄声,是胡骑有意为之。目的除了震慑恐吓,还可扰乱视听。让楼桑部曲无法辨听出胡骑的真实所在。也就无法早做防备。不过是些胡杂马贼,纵马突奔便能有如此声威。当下,骑兵或可称无敌!   沉闷的马蹄声中,忽有一声尖哨响起。   东、南、西,三道马流,同时冲来!   “放箭!”但见一道白影从黑暗边缘冲入。弓弩手想也不想,急忙扣动弩击。   乱箭如雨。皆被胡骑手中的大木盾挡下!这些边缘参差不齐,毫无美感可言,全由一根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并排扎紧而成的木盾,却挡下了乱发的箭雨!   胡骑人手一盾,除了少数被射中落马。大部胡骑穿越阙楼,一窝蜂的向邑中冲去!   阙楼扼守的官道,皆是青石大路。胡骑高速突冲,很快在市楼外环岛,汇成一处!   附近望楼纷纷有箭射下。胡骑中一头戴狼盔,骑青骢马的胡人,挥舞狼牙棒,冲左右高声呼喝胡语。   人群中便有一人用胡语答话。   埋伏在附近巷中的白毦卫听得真切。答话之人,正是阎柔!   头顶箭发如雨,四面射来。淤积在市楼周围的胡骑,纷纷惨叫中箭。事不宜迟,问清关键所在,这便纵马飞奔。胡骑洪流绕行环岛,逢路必进,遇巷便钻。看似凶猛无匹,侵掠如火。实则茫无目的,无头苍蝇般乱窜。   定是阎柔胡乱指路!   横竖不过三里,长五宽二的楼桑邑。街巷交错,渠道纵横。胡骑一头撞入,分兵侵掠。却犯了兵家之大忌。   便有一队胡骑钻入条死巷。领头骑士眼看便要撞墙,急忙勒马。   后面躲闪不及,迎头撞上。胡骑便被甩出马背,一头撞上垣墙。脑浆迸裂而亡。   一时人仰马翻。堪堪止住,又听身后惨叫不断。   便有白毦精卒从巷口一户人家的角楼上跃下,连刺数人下马。埋伏在两侧墙头覆道内的刀盾兵,纷纷掷下绳索飞爪,欲拉胡骑下马。便有胡骑举盾抵挡,盾牌遂被先行扯去。   马队拥挤在窄巷,掉头都属不易。更何况纵马?   两侧皆高墙。墙头设覆道,四角建角楼。邑民门户,隔巷相对。大门皆坚木包铁,横竖钉满铜钉。一刀下去,火星四溅。大门毫发无伤。墙头覆道内箭发如雨。距离又近,盾牌皆失。胡骑一时血花四溅,人仰马翻。   使一伍白毦精卒(五人队)堵住巷口,刀盾手埋伏覆道掷飞爪,弓弩手临高下射。杀的胡骑狼哭鬼嚎,抱头鼠窜。骑兵一旦失速,威力便折去一半。拥挤窄巷更是身陷死地。白毦精卒穿行马腹,钢刀斜刺。背上胡骑肚肠齐流,惨叫落马。更有胡骑被生生扯落,迎面一盾,头脸俱碎。   有弓弩、刀盾协同。一伍白毦精卒屠百人而无损。   这又岂是一条街巷之情形。左右街巷与此相同,比比皆是!   大队胡骑奔驰一圈,等再聚于环岛,队伍只剩一半。另一半化整为零,皆入断头死巷。正被楼桑部曲围而杀之!   狼盔胡酋怒吼发话。队伍中的阎柔,又用胡语回答。   哼!冷哼声中,胡酋马鞭一指。   胡骑呼啸而去。刘备于高处鸟瞰,这便轻轻点头。   胡酋所指,正是赀库。所幸这次是对路。一连两次指错,阎柔定性命难保。   楼桑东阙,陆城侯府外五丈桑枝杈上。黄叙和太史慈攀在枝头,用手弩瞄着几个被杀散的胡骑。   出东阙,大道向东,便是方城县。“方城县有督亢亭”。另有大泽督亢,泽苞(包)方城县。便是因督亢泽堵路,向东官道,行人稀少。除了临近乡民,东阙多半无人经过。   这股马贼一路穿街过巷,等到侯府门前,只剩十几骑。   无需白毦精卒动手,便被角楼内的神射手,一箭穿喉。弓弩手中的精锐,自当在侯府布防。余下两三骑还想奔东而去。被伏在五丈桑上黄叙、太史慈,冷箭射死。   见胡骑翻身落马,黄叙这便滑落地面,向战马扑去。   不料中箭胡骑又翻身而起。满面鲜血,长刀猛然高举。   “小心!”头顶一声惊呼,便听弓弦疾响。   砰!   胡人右眼中箭,直透后脑。直挺挺的气绝倒地。危急关头太史慈竟强开二石硬弓,救了黄叙一命。   太史慈亦不知自己有如此神力。再看双手,似并不无妥啊……   黄叙冲头顶笑道:谢啦!   太史慈亦长出一口气。   又有胡骑杀来,护佑侯府的白毦精卫这便推来楼桑版的塞门刀车。连成刀车障壁,堵住东向去路!   刀车双轮高厢,遍布利刃。十分沉重。非力士不能推动。或合众人力,才能令其移动。刀墙横栏,胡骑躲闪不及。堪堪勒住,却被后马撞出。飞身撞向刀墙,血肉崩溅。死相凄惨之极。   角楼覆道内的神射手,皆开二石强弓。胡骑纷纷中箭坠马。有一匹胡马被射中马臀,疼痛暴走。连人带马撞向刀墙,人马俱碎!   奔逐无阻的街巷,正被刀车分隔。五楼平座上的刘备,见四个孔武有力的刀盾手方能推动一辆刀车。未能及时合拢,令数十骑从缺口突出重围,不禁暗自摇头。   此战法,还需改进。   不过也无妨。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塞门刀车沿纵横交错的街巷路口,层层合围,阻断通道。终将胡骑队伍全部切断于邑中。   扑向赀库的胡酋,被胡骑精锐用木盾团团围住,抵挡四面八方射来的箭雨。还能不时回射。虽多被檐墙所挡,仍有零星弓手中箭倒地。好在盔甲齐备,并无性命之忧。   崔霸、韩猛,率队扑灭最后一股胡骑。猛抬头,正见胡酋插满箭雨的木盾圆阵。   “速推弩车来!”韩猛这便吼道。   “喏!”左右这便疾步奔去。不久,便有一座四轮车被合力推来。车上架设的正是大汉床弩!   箭雨忽停。刀墙亦后撤,闪出缝隙。   胡酋透过盾阵边缝,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嘣—— 第134章 一刀之威   长箭如矛。破盾透甲,连穿数人。带飞一串胡骑,轰然坠地。   溅起满腔血。   胡酋伏于马背,堪堪躲过。   啊啊啊!   见楼桑兵士又给弩车绞弦,这便惊吓暴走。狼牙棒胡乱一指,左右便有胡杂精骑奔出。迎着正上弦的弩车,呼啸扑去。   “合!”韩猛一声令下,弩车迅速撤出,两侧刀车缓缓闭合。   嗷嗷嗷!杂胡精骑竟全然不避刀刃,纵马冲缺口直撞过去。   砰!   左边精骑连人带马,撞成稀碎。右边精骑外侧马腹被刀刃横着剖开。连带着右腿也齐膝而断。   战马双目怒睁,肚肠横流,轰然撞地。右腿切去的胡骑,面如厉鬼,惨叫落地。手中狼牙棒躺地挥舞,刀盾手竟一时近不得身。   “找死!”崔霸抬枪将狼牙棒拨去。刀盾手这便一拥而上,将折腿悍匪乱刀砍碎。   倚仗两精骑的拼死一击。胡酋这便寻着缺口,冲出刀阵。越过豁口时,胡酋一声嘶吼,手中狼牙棒重砸刀车!受此一击,数人推动的刀车竟强行移位。为身后人马崩出个逃生缺口。   好恐怖的蛮力!   胡骑呼啸而去。与胡酋硬拼一记的崔霸,未曾讨到便宜。   韩猛连斩数骑,见事不可为,便也只能放大队胡马离去。   好在不远处的街巷,刀车眼看就要完成合围。   胡酋口出胡语,便又有数精骑加速冲上。策马飞奔中,突前一骑竟撑臂而起,稳稳站于马背。抢在战马撞上刀车前,飞身越过刀车,又翻滚落地。   可怜身下战马活活撞上刀车,血崩如雨!   战马虽死,却也将刀车撞离原地。身后几名精骑也学他站立马背。只可惜一人刚刚站起,便被乱箭射死,翻滚坠地,被马蹄踩成肉泥。还有一人战马受惊,猛然刹住四蹄,将那人扔了出去。迎头撞上刀车,碎成一地。   剩下二精骑,一前一后跳过刀车。挥刀落地,与楼桑部曲乱战。   三匹胡马舍身撞击,终将车阵破开。胡酋一马当先,冲缺而去。   落单的三胡骑无马步战,又陷重围。先后被钩翻在地,部曲一拥而上,砍成肉泥。   这队狂飙的马贼精骑,引起了五楼平座上刘备的注意。   尤其是见遇到刀车拦路,总有悍不畏死者,以己之躯伙同胯下战马,撞向刀车,为敌酋开路。饶是刘备也不禁变色。悍不畏死,又忠诚无二。这些胡虏,当真可敬。   倚仗着精骑的舍生忘死,胡酋连破数阵,直冲西阙而去。   俯瞰一队部曲,抢先用刀车截断马贼去路,刘备这便轻声说道:“打开校场大门。”   “喏!”身边护卫这便转身下了楼去。   “少主,某去与那贼酋一会。”难得黄忠求战。   刘备正有此意,又岂能不允:“好。”   吩咐左右好生护佑刘备,黄忠这便乘天梯,下到演武场内。   眼看出路被截,头顶箭发如雨。胡酋缰绳一扯,强行转弯。   最靠近西阙的这条宽敞的长街,正通往演武场西门。   四面伏兵尽出,头顶乱箭如蝗。胡酋慌不择路,一头冲入演武场。   杀声忽止,乱箭骤停。再抬头,只见四面高楼,偌大一座校场。血战一夜的杂胡精骑,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汉家高楼成夏,令人敬畏。如今身处何地?   忽听弓弦疾响。火箭天袭。   从四面八方射下的火箭,正中散落在校场周围的火盆。一时烈焰熊熊,校场亮如白昼。   呼喝!   徐荣率领辽东游骑,乌莲率领乌桓突骑,这便冲入校场,将胡骑团团围住。   胡酋长出一口浊气,知已中计。心念过处,这便猛回头。噬人眼光直取阎柔。   口吐胡语,反手一指。未等胡杂精骑来抓。阎柔猛挥鞭,冲出阵去。   胡酋取弓在手,一箭射向后心。   危急关头,又听劲弦响!   叮!   火光迸溅。胡箭被白羽箭斜向撞飞,两箭凌空崩折,碎成一地。射箭者,正是百步穿杨黄汉升!   迸射的锋矢铁片正中马臀。胡马吃痛,猛然扬蹄,将阎柔甩下马背。   胡骑蜂拥而上,誓要将叛徒碎尸万段。徐荣、乌莲岂能让胡虏如愿,亦纵马来抢。胡骑厮杀一夜,人困马乏,箭矢早已耗尽。面对以逸待劳、全身披挂的乌桓突骑,毫无还手之力。一个照面,人仰马翻。等辽东游骑再犁一遍,尽数毙命。   手下皆惨死。胡酋却未正眼相看。仿佛一切厮杀都与他无关。   只顾从怀中取出一块烤肉,狼吞虎咽的吃完。又旁若无人的灌下半腔雪水,抬手抹去胡须残水,便将水囊重掷于地:“那汉儿,且来一战!”   黄忠剑眉一挑。从得胜钩取下凤嘴坠星刀,驱马上来。   胡酋手握狼牙棒,纵马来战。   胡酋用力夹紧马腹,青骢马吃痛,口鼻喷血,怒踏四蹄!   黄忠胯下龙爙更是一等一的宝马龙驹。无需主人催促,这便奋起直追,化作一道烈焰飞驰而去!   黄忠稳坐马背。凤嘴坠星刀,倒拖于马后。刀锋悬于地上三寸,尤犁出一道深槽。足见劲气之盛。   青骢、龙爙,狂奔对冲。视线飞掠,周遭景象尽数虚化。   数息之后,两人眼中再无其他。   黄忠不动如山,忠肝义胆。胡酋戾气冲天,只求死战!   迎面相撞的刹那,龙爙奋然一跃。   宛如天马行空,高居胡酋头上。黄忠须眉飘张,怒刀劈下!   寒光一闪!   人马交错。   忽闻体内血气声,如老树断根。胡酋上身不稳,翻滚落马。   脸上热血迸落,视线砰然坠地。溅了满嘴砂石的胡酋这才惊觉。谁人无头身正端坐在青骢马背上,腔血喷高数丈!   啊啊啊——   低头一看,身躯全无。胡酋吓得肝胆俱裂。五官狰狞,甩头气绝。   黄汉升霸气一刀,将胡酋连头带肩,斩成两段!   人马如龙,恰似神兵天降。   只一合,胡酋授首。   众人无不心驰目眩。这便轰然叫好,皆称黄忠‘威天神将’。   刘备亦开心之极。   能遇到春秋鼎盛,眼力、体力、心力、魄力,皆处于巅峰的黄忠,真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第135章 为主捉刀   邑中杀戮渐止。刀盾手开始清剿战场。刘备冲身旁耳语数句。便有一雄壮精卒,取鸣镝箭,射向空中。   鸣镝远闻。侧耳细听,每隔数里便有镝箭射空,接棒传讯。   宜城老窑。   听到鸣镝,埋伏多时的吕冲、魏袭二将,这便从雪窟中直起身来。   冬夜酷寒。放风的马贼皆卷着厚厚的毛皮大氅,各自酣睡。被白毦卫用强弩射杀。二将悄悄爬上窑顶,向下窥探。只见昨日还空荡荡的窑腹内,今已挤满了汉胡少年。彼此以铁链锁成一串,身裹碎皮烂布,抱团取暖。   还有十几个马贼,手持利刃睡在人群之外。   三座老窑,计数百人。正如刘备所料。先前抵达的是马贼大部,奴兵稍后被运到。故而晚来一日。   “尽数屠灭?”魏袭悄问。   “少主只说杀贼,却未曾说起这些童子奴兵。”吕冲摇头。   “你我不妨做一次主,为少主谋个大功,如何?”魏袭龇牙一笑。   “莫非想杀良冒功!”吕冲大惊。   “何来良民?别看他们此时年幼,长大必为贼作恶。胡酋把他们当畜生豢养长大,他们长大后必不行人事。丧尽天良,是为畜生尔!尽早杀之,一了百了。”魏袭辩道。   “你我兄弟,同生共死,此话我只说一遍。且听好:白毦卫乃我主手中刀。主,捉刀杀人。可曾听闻,刀要替主做主?”吕冲沉声道。   “大哥言之有理。某已尽知。”魏袭抱拳一礼:“从此往后,要杀必死,不杀便活。一切全凭我主。”   “然也。”吕冲这便松了口气:“马贼尽数杀之,奴兵全部押回。听凭少主处置。”   “嗯!”   等派出去的白毦精卒,驱篷车、马群返回。战后清单已汇聚到刘备手中。   部曲有伤无死,马贼全数毙命。   枭首一千余。得战马八百九十七。   还不包括吕冲、魏袭从马贼营地缴获的高车数十辆,战马百十匹。以及汉胡奴兵数百人。   随身物品,尚需时间清理。马贼首级亦交由刺奸中善敛尸者打理。刘备急忙去看落马的阎柔。   好在演武场皆是平整沙地,阎柔年纪虽小骑术颇精,再加上救援及时邑中多有良医。虽手臂骨折,却无生命之危。   义舍医馆,三层特护病房。   喂下汤药,阎柔咳嗽数声,猛然惊起:“小弟!”   “阎柔勿惊!”刘备急忙上前安慰。   深吸一口气,阎柔刚欲伸手,却吃痛缩回:“少君侯,且让我去寻幼弟!”   原来心系幼弟。   刘备这便劝道:“我已派人扫荡马贼据点,汉胡幼童已尽数运来楼桑。其中必有令弟,切勿心急。”   阎柔摇头:“少君侯有所不知,为此次抄掠,大首领将幼弟扣为人质,如今远在上谷,今若不速去,恐不及也!”   原来如此。刘备当机立断:“我这便去救。”   “我也去。”阎柔强行下地。   刘备正要出言阻止,与他目光一碰,知其心意难改。这便说道:“也好。”   事不宜迟。刘备命人回禀母亲。招来乌莲的乌桓突骑和徐荣的辽东游骑,更换胡杂马贼的装扮,一人双马,日夜兼程,奔赴上谷郡。   此时的上谷郡,地广人稀。《史记·货值列传》云:“上谷至辽东,地踔远,人民希,数被寇”。光武年间,汉庭又将幽、并二州人民迁往常山(代郡)、居庸关(上谷郡)东南。且增添边地屯兵,修筑亭驿,设置烽燧。匈奴仍不时抄掠,上党、扶风、天水、上谷、中山等郡,皆受其害。后匈奴分裂,南匈奴内迁,北匈奴远遁漠北。其故地尚有边民十余万户,皆为南下鲜卑人领属。促成鲜卑日后之强盛。   此时,上谷郡有上谷乌桓王难楼,率众九千余落。   刘备总觉得,马贼来袭非阎柔一人之力。单凭一个奴兵,就能说服胡酋率众远驰千里。胡酋的智商,是不是也太儿戏。   刚从西阙奔出,刘备猛然醒悟:“停步!”   “前骑缓行,后骑止步!”徐荣大声号令。   “少君侯!”见队伍停下,面色惨白的阎柔,便忍痛驱马上前。   短短的时间,刘备已想通一切:“阎柔,你可信我?”   “信。”阎柔目光坚毅,郑重点头。   “好。”刘备缓缓点头:“我料令弟安全无虞,且已不在马贼营中。”   “为何?”阎柔忙问。   “明日,你且随我去县里,一切自有分晓。”刘备又道。   “得令!”阎柔不疑有他。   刘备这便命左右送阎柔去医馆养病。与徐荣等人返回演武场,安排诸事。   血战一夜,街巷满是狼藉。檐墙插满箭羽,砖瓦多有损坏。垣墙上血迹斑斑,刀砍斧劈,伤痕如累。零星的火箭插在门上檐下,还有火把散落各处,部曲正四处汲水灭火。所幸冬日木材湿润,盐渍木又颇能防火,故未引起大灾祸。   刀车旁、门阙下、角楼巷道,甚至是邑民门槛旁。精疲力竭,和衣而卧者,比比皆是。刘备遂命人抬入兵营,以防寒夜冻伤。伤兵先行运往医馆救治。除了几个重伤员还未苏醒,余下多已无妨。   以一当十的白毦精卒,浑身披血。搪瓷甲胄上遍布伤痕,犹如刻画。甚至有胸前甲片受钝器重击,碎去大半。所幸甲片后的复合垫片防钝器有奇效,未让蛮力破体,护住了心脉。   能令白毦精卒损甲如此,必是宿贼悍匪的拼死一击。   万幸!   若不是搪瓷札甲防御强悍,楼桑大建用足材料,刘备与众良匠呕心沥血,今晚便是能赢,也多半惨胜。   回想起马贼悍不畏死,以肉身撞刀墙,刘备仍心有余悸。见白毦精卒们纷纷掀开鬼面,互相报以微笑。刘备这便一想:嗯……要不要在搪瓷札甲外,再披一层钢丝锁环?   比起刘备和血战一夜的楼桑部曲。门窗紧闭,躲在阁中看戏的邑民,又是另一番感受。   胡杂马贼固然悍勇无匹。可楼桑武卒也堪称无敌!钩镶磕飞棒上狼牙,卅炼钢刀连人带甲砍成两断。若不是顾及误伤马匹,多行腰斩。胡骑死状更惨。   居高俯瞰全局,这才醒悟,楼桑因何无门,又因何能杀敌千人而无一折损。   高墙、覆道、望楼、角楼、阙楼、桥楼、街巷、沟渠,刀车、弩车、精卒、部曲,精兵良将,尚有万人敌。   今日方知皆是御敌壁垒。   少君侯苦心经营,真乃天降瑞麟。 第136章 借刀杀人   楼桑学坛。   圆楼高阔。自能俯瞰街巷。马贼夜袭时,楼桑学子亦纷纷挑窗窥视。   厮杀场面,无不震惊。许多胆小者,两股颤颤乃至失禁,都全然不知。   北海一龙心中更是翻起滔天巨浪。平日里邑门敞开,广迎四面八方客,富庶繁华,悠然自得,流连忘返,熏熏然不觉自醉。犹如人间仙境的楼桑邑,竟有如此恐怖之獠牙!   那些平日里乐乐呵呵,嬉笑怒骂好似邻家兄弟的楼桑部曲,竟手起刀落,杀人如麻!   尤其是白毦精卒。竟能一肩顶翻胡马!   堪称、堪称、堪称……   “虎狼之士。”管宁一语中的。   “我只想问,少君侯又杀贼几何?”问话的是华歆。   管宁这便领悟:“或也有千人。”   “能封乡侯否?”邴原又问。   “上次诛千余贼寇,乃复亭侯。今虽又杀贼千余,恐不足以进爵乡侯。”管宁想了想道。   “此次不同。据说入侵楼桑者,乃是鲜卑胡骑。”华歆却有不同看法:“近年来,鲜卑屡寇边郡,守军败多胜少,鲜有胜绩。听闻今冬鲜卑数路并发,抄掠幽、并二州。边郡皆无取胜消息传来,唯有少君侯剪灭胡虏千骑。两相比较,可为大功一件否?”   邴原欣然点头:“子鱼言之有理!”   管宁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见好友欲言又止,邴原便追问道:“幼安因何不语?”   “边郡皆败,唯少君侯独胜。是喜是忧?”管宁言道。   “这……”两人皆不语。   刘备虽未参与厮杀,却无时无刻不与部曲家将同仇敌忾。精力耗损,颇为疲惫。归家后向母亲报过平安,倒头便睡。   翌日清晨,刘备被公孙氏唤醒。   原来,一夜无眠的阎柔一大早就到了府上。刘备知他心忧幼弟,这便急急忙起身。交待诸事后,和他同乘复爵时御赐安车,在黄忠和一众白毦精卒的护卫下,前往县中。   列侯安车,自有威仪。路上车马纷纷避让。城门守卫也不敢多问,这便放入城中。   刘备没去县治,直奔马市。   马市本已闭市。举目四望,帐篷仍在。   果不出所料。   马市看门人亦不敢多问,这便打开市门,请少君侯入内。   驷马安车将将停稳,不等刘备来扶,阎柔就跳下马车。白毦卫纷纷下马,抽刀在手,将帐篷团团围住。   待黄忠挑开厚厚的门帘,便有悠扬琴声伴着马奶香味一同溢出。   刘备侧眼一看。胡商正端坐帐中,自顾自的弹着胡琴。   站在门口,耐着性子听他一曲弹完,这便轻轻鼓掌。   “琴声忽而高亢,原是贵客盈门。”胡商笑着起身,冲刘备鞠躬行胡礼。   刘备这便平揖回礼:“闻琴声悠扬婉转,多有思归之情。厩中无马可卖,马市也已关门闭市,阁下为何还滞留汉土?”   胡商笑道:“奉主人之命,只为见少君侯一面。”   刘备暗松一口气。果然被他料中了。   见阎柔急切难安,刘备这便直言相告:“阎柔,令弟便在他手。”   “他?”阎柔的惊讶全在脸上:“我与他无冤无仇,且从未相识,为何幼弟会在他手中?”   刘备叹了口气:“还是让他来说吧。”   胡商这便放下胡琴,将众人请入帐内。又命老奴送上胡饼糕饼,待众人坐定,这便娓娓道来:“一切还需从少君侯北上贩马开始……”   正如阎柔曾告诉刘备的那样,幽州马市,皆被三郡乌桓包揽。   涿县马市胡商,便是上谷乌桓王难楼的人。但凡是涿郡北上贩马的行商,也多去上谷郡与乌桓王难楼交易马匹,不会去寻其他卖家。这是涿郡约定俗成的通例。可惜刘备不知。因涿县马价奇高,恰逢楼桑大建,财力有限。刘备便跨海远赴右北平郡,找右北平乌桓王乌延贩马。   乌延亦想新辟销路,广开财源。便和刘备击掌为誓,又令其妹乌莲常驻楼桑,督促贩马诸事。苏双和张世平更是贩回大群马匹,在邑中贩卖。同等马匹,价格却比马市便宜。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右北平乌桓王插手涿县马市,惹得上谷乌桓王不满。这便诱之以利,驱使杂胡马贼远赴楼桑。所求,无非是想给刘备一个惨痛的教训,能灭了邑中马场方才解恨。   至于想教训到何种程度,现实之结果又当如何,就不知是否如眼前胡商所料。但从他此时表情亦不难看出,多半没料到刘备会窥破一切,找上门来。   听到这里,阎柔终于明白这背后的缘由。   原来,说动胡杂马贼远赴千里抄掠楼桑之人,不仅仅有自己,还有上谷乌桓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通一切,阎柔这便急问:“如此,又该如何?”   见众人皆将目光投向自己。胡商这便说道:“我主说,若少君侯来马市见我,一切全凭少君侯做主。若不来……”   刘备笑着替他说完:“若不来见,便将阎柔幼弟杀之灭口。而本侯,阎柔,还有一众亲随,皆死于驰援上谷途中。是与不是?”   胡商一声长叹,这便拜服:“正如少君侯所说。若少君侯领麾下人马直奔上谷郡,必死于鲜卑铁骑下。”   胡商口中的‘鲜卑铁蹄’,正如抄掠楼桑的胡杂马贼一样,多半不是真正鲜卑,而是上谷乌桓王使人假扮。行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   黄忠剑眉倒竖。便要拔刀斩杀胡商,却被刘备所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刘备笑道:“如此,烦请阁下将阎柔幼弟交付与我。我与你家乌桓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我家主人说,但凭少君侯做主。”胡商再拜于地。   等众人走出帐篷,便有胡族武士押解一个幼童,从马厩内走出。   “小弟!”阎柔虎目含泪。   “大哥!”幼童更是喜极。   胡族武士伸手一推,幼童这便踉跄走来。黄忠取弓在手,以防有诈。   直到阎柔兄弟相认,也无异状。刘备这便与二人上车,风驰而走。黄忠翻身上马,领白毦卫呼啸跟去。   许久,帐篷内响起一声标准又低沉的幽州汉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呵、呵、呵……” 第137章 共饮此杯   直到返回邑中,刘备这才心安。   上谷乌桓王难楼。时人说他‘勇健有计策,常略汉地’。从此事,便可见一斑。   在难楼眼中,阎柔兄弟、胡杂马贼、马市胡商……皆是称量刘备有几斤几两的铜权(秤砣)。刘备若不能胜马贼,死不足惜。若不能窥破其中原委,赶去涿县马市寻那胡商理论,亦死不足惜。连摆数道难关,便是为了称一称众人口中的麒麟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之所以冲刘备发难,也事出有因。   谁让刘备在别人的槽头争食,坏了北地贩马的规矩。至少是他们认为的规矩。   心愿已了,阎柔遂被拉去医馆养病。幼弟阎志身体亦需调理,一并拉去。   列侯安车直接送到义舍阶前。舍中流民纷纷伸头来看。见车上下来二人亦是百姓装扮,颇多惊诧。北海一龙亦在三楼,照看管宁老父。听到动静,华歆这便跑到廊下俯瞰。口中啧啧有声,颇多艳羡。   管宁却端坐床头,始终不为所动。   邴原见管宁没动,也就没动。   三人各怀心事不提。   刘备返回府中,母亲方才松了口气。   忙了一整天的耿雍和崔钧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详细的清单刘备没看。无非就是多一把刀,少一匹马。仅此而已。刘备关心的,却是战功。   恩怨需拎清。赏罚要分明。   前次部曲小试牛刀,杀了些流寇不足挂齿。如今剪灭杂胡马贼,出力甚多。刘备岂能有功不赏。   这便命耿雍和崔钧,罗列成表。呈报上来。   黄忠斩杀胡酋,当领首功。   赐马蹄金一百,铜钱十万,蜀锦十匹,美酒十瓮,茶饼十封,咸鱼腊肉蜜浆果脯汤池年票若干。   崔霸、韩猛、徐荣、乌莲,并列次席。   各赐马蹄金五十,铜钱五万,蜀锦五匹,美酒五瓮,茶饼五封,咸鱼腊肉蜜浆果脯汤池季票若干。   吕冲、魏袭,并列第三。   各赐马蹄金三十,铜钱三万,蜀锦三匹,美酒三瓮,茶饼三封,咸鱼腊肉蜜浆果脯汤池月票若干。   白毦精卒、辽东游骑、乌桓突骑,皆有赏赐。   皆大欢喜。   用三天时间清扫战场。马贼枭首后皆放入黑漆木匣。尸体堆积于野,点火焚烧一空。一了百了,了无痕迹。刘备大宴家臣部将。部曲武卒皆入酒垆、客舍吃席。流水长席沿东西主街,一字排开。邑民亦扶老携幼,赶来与会。上下皆有喜气。   松泉酿开坛香飘十里。邑中内外皆欢颜笑语。杀戮场的血腥,遂被这股热闹劲,彻底冲淡洗净。邑民皆是平常人家。非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之辈。之所以不避血腥,盖因恩怨分明。或者说这个时代的人,多半如此。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刘备爱民如子,麾下皆愿效死。   这便唤做:忠义。   装饰一新的侯府前院主楼,终于派上用场。黄忠、徐荣、韩猛、崔霸,吕冲、魏袭、黄盖、潘鸿、朱盖诸将一字排开。耿雍、崔钧,也分坐在侧。刘备高居正中,以茶代酒,敬一众家臣家将。   文臣差点。武将拉出去,个顶个的威风八面。麾下部曲可称精锐。两次血战磨砺下来,战法小有所成。如何守备楼桑,皆有心得。即便再有流寇马贼前来抄掠,刘备也有信心将其全部屠灭。   赏下去的蜀锦,皆被贤妻良母或是亲朋友邻做成了锦袍。侯府家将,自当鲜衣怒马。   有道是人配衣裳马配鞍。锦袍一穿,各显英武不凡。   衣锦还乡连楚霸王都不能免俗,又何况席上众人。   反正刘备甚是欣喜。   席间,耿雍起身相问:主公如何上报?   刘备笑着反问:若是宪和,当如何禀报?   简雍笑着作揖:自当实话实说。   刘备欣然点头:我亦有此意。   鲜卑寇边,州郡皆有敌情上报。只说郡县损失如何如何,却未曾听说有谁能御敌于外,保一方平安。涿郡尚且如此,刘备又岂能独善其身。若将杂胡马贼充作鲜卑战功上报,必遭人嫉恨举报。非但无功,反到会引火烧身。后患无穷。   百害而无一利。   再者说来,如实以报,也是大功一件。   须知,杂胡亦是胡!   本朝对异族,多行怀柔安抚。战则败多胜少。矮子里面挑将军,枭首千余,实属不易!   见刘备清白如此,耿雍和崔钧心结尽解。这便与对面诸将频频举杯。不知已半醉。耿雍谈吐诙谐幽默,搭配崔钧亦正亦邪,笑声不绝,气氛热烈。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刘备耐不住耿雍苦劝,便饮了几杯。不料此风一开,黄忠等人蜂拥来敬。不觉已醉。母亲出面罢了酒宴,这才被艳婢扶上楼去歇息,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说了些什么。   楼桑邑的流水长席,摆足了三天。   阴霾无存,晦气尽扫。   硝制好的人头,被车队送往县治。举城轰动。县中官吏立刻上报州郡,州郡又马不停蹄上达天听。便是远在洛阳,也闻少君侯之名。   郡中遂有童谣流传:   少君侯,送人头。   去年丢,今年留。   流寇皆授首,马贼亦割头。   大显身手无须酒,粒粒人头觅进侯。   白湖水榭。   士异正凝望着身前三尺白绢,痴痴出神。   据说,此句乃少君侯酒后出口成章,醒时已忘。   “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来何须花。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吟成白雪心如素,闻尽梅花香自真。昔日浣纱今日恨,玉人如许愿相亲。繁华过处终是梦,薄酒一杯敬良人。”   此句虽与四言诗格式不同。却别有洒脱不羁之意。不禁令人心驰神往。   “若非国难当头,天将变矣。士异愿与君泛舟江上,共饮此杯。”   母亲亦用娟秀的汉隶,将刘备此句书于白绢。   等刘备酒醒,这便问道:“吾儿可是思春?”   “……”母亲一本正经的说这些,刘备实在无言以对。只能强笑:“酒后失言,母亲切莫当真。”   “哦……”母亲想了想道:“不如在艳婢中择一人,与你红袖添香如何?”   “不必。”刘备汗都下来了。母亲,我才几岁。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事,暂且搁下,以后再提,如何?   可也。 第138章 战争红利   离开前,刘备挠头又问道:“母亲,关于我想‘进爵’这件事情,就那么明显吗?”   “加官晋爵,壮觅封侯。人之常情啊。”母亲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哦。”刘备怏怏不乐。难怪郡中童子都知道‘粒粒人头觅进侯’。   心情不爽。   这便转去后院找苏双。   后院刘备已不常来。以前还时不时能碰到顺路如厕的女刺客。如今女刺客都明目张胆的登门拜访,后院厕所也就不必去了。刘备家的后院,才是真正的后院。巍峨的仓楼和两侧大马厩,外加院中硕大的遛马场,都是富庶的象征。   青駹马和黄骠马已生数胎。槽头亦有马驹长成。刘备家的马,还是张世平贩来的那群。从右北平郡贩来的马匹都交由西林邑的乌桓牧人放养。从杂胡马贼那里缴获的千余匹战马,除去少数重伤无法乘骑,用来配种外,余下皆交给部曲。由专人饲养在演武场的大马厩中,准备扩充骑军。演武场可比刘备家后院,敞阔多了。   苏双和黄叙正在铡草。刘备这便赶过去帮忙。   黄叙心中惦记着这几日的课业还没背完,见刘备来帮忙,便去找太史慈一同温习。   刘备身材渐成,力气见长。二石强弓能弓开满月,一箭击穿靶心。公孙氏与他击剑,也很难轻言取胜。   稻草铡碎细筛,加入豆料、麸皮,还有刘备试种的西域苜蓿。苏双说比麦秸好。   几十个槽头喂下来,绝对是个力气活。苏双和刘备却乐此不疲。苏双爱马如痴。骏马刘备自当珍惜。自然不觉得累。青駹和黄骠颇通人性。见到刘备,十分亲昵。就连留给牵招的青骓马驹,也喜欢往刘备身前偎。   吃完喝完,小遛一圈。促进消化。不宜跑太快,以慢跑为宜。   苏双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喂马。吃完草料一炷香时间后,开始遛马。遛完半个时辰,再为马匹冲凉,刷毛,清洗马掌防止腐蹄,牵回马厩休息。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最重要的骑术训练。   午时牵回各自马间,吃料休息。太阳下山再进行第二次遛马。时间和上午一样。晚上等所雇宗人饭毕,再喂马食。并点上驱蚊草绳,防止蚊蝇叮咬,感染疫病。   这基本上就是苏双全天的生活。   今天难得刘备有空。这便和苏双一起,在后院遛马。   仓楼四楼蜂房,已有十六箱蜜蜂。今日天晴,群蜂大都卧在蜂箱避寒,却有三两只出来采蜜。梅花也能采?   刘备倒是第一次见。   厩中马厩甚多。母亲都给取了名字。刘备也能认出。最大的青骓马,再过年把,便能骑乘。到时候便送与牵招。话说牵招的师傅乐隐,正在楼桑学坛,师承大儒陈寔。不知托他的话,能不能说动牵招?   算了。这么做,似有些强人所难。   年后便是熹平三年。刘备十三岁。个头已远超同龄。马鞍下的软梯又去一阶,双脚稳稳落在马镫之上。马镫还是稍稍上提了些,无论如何,再过一年便可正常骑马。   这一年,曹操被举荐为洛阳北部尉。操一上任便下令赶造“五色棒”悬于衙门左右。不论豪强权贵,一旦触犯刑律一律棒杀。时深受汉灵帝宠爱的宦官小黄门蹇硕的叔父,便死于曹操“五色棒”下。曹操的严格执法与铁面无私,使在皇帝眼皮底下的京城中横行霸道、游手好闲的达官权贵纨绔子弟,为之一震。社会治安大为整肃,从此“京师敛迹,没犯狂者”。   洛阳朝堂发生的这些事,刘备并不知晓。整整一个正月,都在清理邑中。   与先前流寇入侵时,多被弓箭射死不同。这次马贼大半被刀盾手乱刀砍死。犄角旮旯多有碎肉遗留,不等天热引起瘟疫,刘备便命各家细细清扫不提。   战利品中最值钱的自然是战马。马贼的战马和杂胡一样,多是混血,虽不知品种,却相当优良。不但善奔驰,亦能负重。张世平估价多为五万钱的上等战马。其中精骑所乘战马,可作价十万钱的顶级战马。胡酋的青骢马,是值五十金的上等良马。   竟和黄忠的龙爙一个价?   张世平为刘备解惑。若不是随胡酋奔驰一天一夜,马颇疲惫。黄忠想一合斩杀其主,实属不易!   原来如此!   除了马匹,第二大的进项竟是马贼身上装备。背后大氅、身上皮甲,还有战马身上的披装,都是上好毛皮。皮胄竟多裹缠整张貂皮!单单这千余套皮毛冬装,就让刘备大赚一笔。   当真是‘毛毳为衣’的胡人。   除此之外,马贼身上的‘精金良铁’,是排在第三的大收获。   手中武器,身上金饰,皆是‘精金良铁’。   精金全部熔炼,铸成马蹄金饼。竟获金饼千余枚!换句话说,马贼每人身上都有过一斤的黄金饰物!头饰、耳饰、颈饰、腰饰、各种装饰皆有。足见这群马贼平日作恶多端,颇多富有。   良铁亦全部炼化。足有两万斤。全部铸造成花铁钢锭,备以后用。   邑中时有捡了根手指一夜暴富的传闻,马贼的手指,自然不值钱。关键是手指上硕大的黄金宝石戒指,实在是非同寻常。单金戒指,刘备就见过兽面金戒指、立羊金戒指、以及相当多的镶嵌了青金石、绿松石等宝石的金戒指,还有胡酋手指上那枚硕大的从西域远道而来的青金石金戒指。   总之,皆成了刘备的典藏。   给家将部曲的赏金,便是从马贼身上得来。全部赏完,府中还结余马蹄金饼千枚。实在是太暴利。   刘备也初次品尝到了战争的红利。   正月末,西阙号角又响。   刘备急忙赶到演武场,登高远望。   放眼望去,一片洁白的雪原,有一条蜿蜒的黑线,正沿官道向楼桑而来。   单筒望远镜,似乎不难吧。   只需找两块水晶石磨一磨便可。等黑线越来越粗,黄忠一语道破:乃是车队。   车队?   刘备一愣。莫非是洛阳来使?   不可能。这也太快了。   再等车队驶近,便有迎出的刺奸回报,皆是胡人帐篷高车。已问过车夫,说是从上谷郡而来。   上谷郡? 第139章 不争正妻   刘备猛然醒悟:难楼!   上谷郡来的胡人,除了三郡乌桓,便是入侵的鲜卑。这队车马,只有帐篷高车却无胡骑,显然不可能是寇边的鲜卑。再加上如此庞大的车队也非平常人等,能够凑齐。两相考虑,只能是上谷乌桓王了。   崔霸、韩猛已率五百刀盾手拍马赶到。将西阙团团围住。   徐荣和乌莲正集结人马,准备增援。   望楼弓手时刻警备,不曾松懈。刺奸和贼捕们也各就各位,依令行事。有了两次实战的磨砺,楼桑部曲闻风而动,已渐精锐。   楼桑在望。   百余名散布车队前后左右的乌桓突骑,纷纷加速。先行抵达阙下。不等阙楼内弓手射击示警,纷纷止步于一箭之外。   一名百夫长装扮的胡骑,这便扬鞭说了句胡语。   崔霸、韩猛面面相觑。刘备也没听真切,这便乘专属天梯下到校场,与乌莲一同前去交涉。   待刘备携众将与乌莲一并赶到,阙楼上的弓手这便放下软梯。白毦精卒遂保护众人,上了楼去。   乌莲清了清嗓子,居高说了句胡语。   楼下百夫长,用胡语回答。   两人你来我往,乌莲逐句翻译,刘备终于弄清原委。   原来。帐篷车队内,皆是杂胡马贼的家眷!年前杂胡马贼尽死于邑中,消息传到上谷郡,乌桓王难楼立刻兴兵抄了马贼老巢。将杂胡马贼积攒钱财全部据为己有,还将马贼的家眷不远千里,统统送到了楼桑!   楼下乌桓百夫长还说:一日从贼,终身是贼。马贼家眷亦是马贼。少君侯想要更进一步,断少不了马车上一粒粒的人头。我家大王说了,剿灭马贼的功劳你我一人一半。功劳给你,钱财归我。以后两不相欠!   刘备有瞬间的恍惚。   这是真小人,还是假仗义?   千里送人头!   见刘备脸色铁青,乌莲就快急哭了。   这便急忙问道:你不会真想把这些妇孺都杀了吧。   刘备白了她一眼。这便命令崔霸、韩猛散开阵势,放车队入邑中。   身旁的黄盖等人齐齐进言,需防车厢内藏伏兵。刘备却叹声一笑:若乌桓弃马登车,只为行诈。天下名骑的名号便可以摘掉了。舍弃骑兵优势,只为进入楼桑去拼步战?智者不为!   与磨刀霍霍的楼桑诸将不同,乌莲一路上都哭丧着脸。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惧。   在楼桑部曲的指引下,百多辆帐篷高车,统统驶入演武场。   演武场其实就是一座放大的瓮城。东西横卧,前后建有大门,上建谯楼(门楼)。四周围以高墙。墙上又起重楼,楼顶上建看台和顶盖。可避雨遮阳。演武场东西走向。分南北看台。南侧为大看台。北侧为主看台。北看台中央还另起高楼。刘备的私人大平座,就在北楼五层之上。坐北朝南,视线极佳。   可俯瞰演武场和整个楼桑。   随着最后一辆帐篷高车驶入演武场,包铁闸门缓缓落下。   如此一来,这百余辆车上的杂胡妇孺皆成了瓮中羔羊。刘备只需一声令下,四周高台上乱箭如雨。周围马厩内精骑尽出。分分钟踏成肉泥。   默默跟随刘备乘天梯升上五层大平座。乌莲的心情越发忐忑。虽说罪不及家人,可少君侯向来不留活口。这些马贼的家眷,即便被乱箭射死后再被踏成肉泥,也是死有余辜。没有人会为他们掉半滴眼泪。而刘备又立新功。获得大把的人头。   怎么算,刘备都没有放过他们的理由。   这也是乌莲如鲠在喉,却又不敢吐露心声的原因所在。   刘备冲乌莲说道:让他们都下车吧。   乌莲麻木的传话。   瓮城聚声。   虽在五楼大平座,整个演武场却都能听见。   从驶入演武场,每辆帐篷高车内都寂静无声。那种拼命压抑的惊恐,隔着厚厚的皮帐,刘备都能感受到。或许,从被上谷乌桓攻破营寨,一路朔风逆雪,抵达楼桑的那一刻。车内的马贼妇孺已经知道必死的结局了吧。   然而,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这些妇孺却出奇的顺从。只过了数息,便有胡装妇人相互搀扶着跳下高车,又把车上幼童抱落地面。   居高围满一圈的弓箭手,紧握战弓,正等待刘备的命令。马厩内的游骑,各个神情肃穆。徐荣、田冈等人早已操刀在手。身下战马不住打着响鼻,不耐烦的叩响了马蹄。若无主人紧提缰绳,这便要冲杀出去。   见刘备动了动喉咙,‘杀’字似将要出口。乌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开口,已泪流满面:“求少君侯开恩,放过下面妇孺。乌莲、乌莲甘愿为妾,侍奉左右。再也不争那正妻名分了!”   “……”刘备已惊呆。不应该是: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当牛做马,已报大恩的说辞么?怎成了甘愿做小,不争正妻?   这都哪跟哪啊。   前面也说过,瓮城拢音。   这段话,乌莲说的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这便声发各处,场中人等悉数听到。皆可作人证也!   黄忠第一个笑出声来。   黄盖等人会其意,纷纷大笑。端坐马背的徐荣、田冈等人,亦笑。须臾,整个演武场笑成一片。   刘备红着脸将乌莲扶起:“我本也无……”与乌莲的眼神一碰,这便叹了口气:“那就,暂且饶过他们。”这个时候再说‘本无杀心’,只会让乌莲的决绝牺牲,成为天大的委屈跟笑柄。   算了。   权当这些人,是乌莲救下的吧。   乌莲抹了把泪,任由刘备把她扶起。这便下了五楼大平座,抵达二层北看台。取来贼酋的紫貂皮胄,遍示与场中妇孺。   又指着高居五层平座的刘备,大声用胡语说着些什么。   等她说完,妇孺便将幼童纷纷按伏跪地,冲刘备口呼:大人!   这两个汉字,说的字正腔圆。别说刘备,便是田冈、马兴、韩隆这样的粗汉,亦能听懂。   乌桓部落首领称‘大人’。握生杀大权。大人的命令,“部众莫敢违犯”,“违大人言死”。   《魏书》曾记乌桓风俗:“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也就是说,一个部落的人在同一个时期内,都是同一个姓氏。这个姓氏就是当时统治这个部落的最强健、最凶悍的大人的氏姓。   换句话说,刘备杀了马贼胡酋,于是就成了统治马贼部落的‘最强健、最凶悍的大人’。而他的氏姓,也就成了这些妇孺的姓氏。   于是,这群杂胡,统统以‘刘’为姓。 第140章 守土有功   乌莲行的是乌桓习俗。本与刘备这个汉家宗室无关。然,乌桓内附,早已汉化。自行与塞外诸胡区分。被赐汉姓,也是惯例。历代多有匈奴、乌桓头领被赐国姓。   这群杂胡以‘刘’为姓,也有理可循。   刘备这便上报州郡。州郡不敢定夺,便将陆城侯杀尽胡酋,善待妇孺诸事。六百里加急上达朝堂。   全凭圣上定夺。   按照我朝怀柔惯例,多半不会为难。毕竟,北匈奴、乌桓,众目睽睽,可都看着呢。若尽杀妇孺,往后还有谁肯来归附?   刘备本来以为,杀人夫、人父,乃不共戴天之血仇。不料乌莲却嗤之以鼻。   说,杀父算不得什么,杀母才是大事。盖因母亲氏族会来寻仇。而父亲杀了也就杀了,大不了把兄弟也杀了,如此便无人会来寻仇。故而时人说乌桓‘食肉饮奶,民风彪悍’。又‘贵少而贱老,怒则杀父害兄,却不害母亲’。便是此因。   刘备这便心安。令数千妇孺迁往西林邑,与乌莲族人杂居。   听闻此事,阎柔、阎志兄弟也求刘备,将数百汉奴一同迁入西林邑中。这些被马贼豢养,长大后本应充作马贼奴兵的汉娃,纷纷以阎为姓。于是,西林邑便有三个大姓:乌、阎、刘。   车楼未造好前,帐篷高车先暂住。驾车来的胡马,也交给妇孺饲养,算是让他们有个依靠。马匹金贵,尤其对胡人。   西林邑中诸事,皆有乌莲、阎柔负责。邑中幼童习文学武,与楼桑邑并无不同。   汉化的乌桓,也是自家人。刘备一直是如此想,亦是如此做。   母亲听闻马贼妇孺车载而来,又亲见了几名头目妻子,见她们颇为良善,又精于胡织。这便将编织金丝毛毯的手艺,也传授给她们。让她们能早早的自食其力。   妇人们感恩拜谢不提。   楼桑邑和西林邑,并无严格的边界。邑中孩童皆可四处玩耍。黄叙就喜去西林邑中牧马。小孩子们拌嘴斗架,实属正常。无奈奔牛儿身携万人敌的基因,便是比他大的少年,也不是对手。号称‘打遍二邑无敌手’。   于是不分汉胡,但凡是邑中孩童,皆以黄叙、太史慈等人马首是瞻。   楼桑繁华,远超上谷。   生活便利,更非边疆可比。妇孺在追随马贼前,亦各有部落,多半被马贼强抢屈从。如今追随刘备,也别无不同。很快就安于现状。西林邑车楼环伺,当中一块颇大的草场。平时草料多以新鲜稻草辅以豆料、麸皮,也不光吃牧草。养马足够了。   西域苜蓿亦在西林邑中广为种植。形似三叶草,耐干旱冷热,产量高而质优,又能改良土壤。主要用制干草、青贮饲料或用作牧草。   后世,苜蓿以“牧草之王”著称,不仅产量高,而且草质优良,各种畜禽均喜食。苜蓿茎枝收割后能迅速再生出大量新茎,每个生长季内,可收割牧草十余次之多!   刘备岂能不喜。   西林邑中孩童,皆喜学武。刘备便在演武场二楼军事学堂内,另开一军塾。专教这些孩童习文。   本以为这些孩童苦大仇深,不堪大用。不料后来皆成虎贲。彼此熟悉,同仇敌忾。组成队、伍,战力彪悍。乃白毦精卒最大兵源。号曰:西林。先有顺阳,后有西林。随刘备征战天下,皆世之强兵。   春,二月,己巳,赦天下。   刘备觉得,当下任侠习气颇重,是不是也与大赦实过频繁有关啊?   与上次复爵不同,州郡上报洛阳朝堂的楼桑诸事,很快就得到了批复。公文中赞刘备‘守土有功’,还说他‘折节礼士’‘功于行阵’,乃‘折冲之臣’云云。又说,功劳已记下,待立新功,再另行封赏。   换句话说,这一千余颗胡贼脑袋,还不足以擢升刘备为乡侯。   也是,上次杀了千余流寇,不过是复食邑十里的亭侯爵。想要再升为封地百里的乡侯,这点军功确实还差点。最主要原因,估计还是我家皇帝陛下感觉卖贱了。   也是。   时邑中聚人口两万余。依“酎金律”,封地每年、每千人需缴贡金四两来算,刘备需补齐酎金,共计两万两千六百四十两!皇帝陛下以己度人,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小小一个十里亭侯能有多少人呢?   等心腹宦官返回,细说楼桑诸事。这才悔悟,卖贱了啊!   无奈金口玉言,实在不好再要了啊。于是,只能待下次再另行弥补了啊。   众人纷纷来劝。刘备却洒脱一笑。   没事!   想我大汉朝,风雨飘摇,人心思乱。大江南北,贼反不断。想要聚拢些脑袋,实在是太简单。   本侯还未及冠,许多事,都无需急。   古人说红袖添香。   在汉代,单单‘红袖’,就意指王侯官宦之家。一般齐民,断不敢穿染色的衣物。   陆城侯府中,艳婢皆穿彩衣。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春衫且薄,丝锦又透。   刘备整日艳婢环绕,竟还能平静以待。只恨年纪尚小。   或者心无旁骛。   今天,他就端坐五楼书房,在画板上细细绘制着设计图稿。   待苏伯被卫士唤来,刘备正好完成。这便拿给他一观。   苏伯看后,沉声说道:少东家可是想在邑中围建车楼?   刘备笑着摇头:此车非彼车。乃是‘战车楼’。   战车楼?   苏伯再细看,果然发现端倪。与环伺西林邑的车楼不同。刘备新设计的车楼,楼中不为居住。于是家中诸器,尽皆舍去。内藏床弩、大盾,鹿角、蒙皮。上层还设有弓弩手居高乱射。中层设有床弩,专门破甲,下层驻有兵士,用于近战。   底层内藏机关,可由力士驱动,在轨道上往来行走。   战车楼亦有四轮。利用杠杆、曲轴、齿轮等装置驱动,时速可达三十里。常由四人驾驶,前后各两人,皆为力士。双手握住杠柄,上下交替轧动,车子便可前行、后退,十分方便。   然,唯一要求是,必须铺装铁轨。   这有何难。   楼桑富足,颇多良匠。苏伯便命人在邑中街巷中详细测量,规划路线不提。 第141章 投水而舂   待雪化路开。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便又有大量毛皮随船运来。刘备已与辽东田氏达成贩运劵书。贩运马匹皮毛的运费,与盐渍木一起换算成寝垫。让辽东海船贩去大江南北。   见毛皮甚多,可乌莲却面无喜色。问过方知,去年雪大。牛羊多冻毙。取其毛皮远贩楼桑,可随天气日暖,那些来不及吃掉的牛羊肉,便会腐烂。除了烧掉,只能深埋。否则必生大疫。   关于乌莲,母亲亦发话。侯府八妾有其一。家中艳婢、宗人附民,凡我楼桑邑民,皆当以礼相待。   乌莲的家事,亦是刘备需要关心的事。   想了想,这便说道:可贩来楼桑。   乌莲先是一喜,后又摇头:涿县不比北疆。春暖花开。若等牛羊运来,多半已腐臭。   刘备这便想到了海盐。盐渍木既能防腐,若是以海水浸泡牛羊肉,又该如何?问过邑中田氏族人,说寒冷的海水是极好的‘防腐剂’。又说先前有一艘海船倾覆,舱内遇难水手,过了一年有余,方才打捞上岸。遗体栩栩如生,皆因海水能防腐。   刘备这便去信平波水砦的宗人,及水砦主人程普。让其择附近一处滩涂,圈建晒场,用来浸泡牛羊。   至于晒制海盐,以后再说。   又让乌莲去信王兄乌延,将冻毙牛羊开腔破肚,去除内脏,快马加鞭运往平波晒场。在海水中浸泡数日后,晒干装船,运往楼桑。   然后呢?   刘备想到了肉酱香肠。   工具的话,或可用舂(chōng)米的石臼(jiù),将肉捣成酱。   不知,有没有舂米的机械?   急忙找来苏伯相问。苏伯说,岂能没有。这便随手画出一图,名曰:脚踏碓。   刘备大喜。正欲令工匠依图仿制,曾为将作大匠的大儒刘宠,闻讯又献上一图。   水碓!   水碓,又称机碓、水捣器、翻车碓、斗碓或鼓碓水碓,是一种借水力舂米的工具。乃脚踏碓,机械化的结果。水碓的动力来源,乃是一个大的立式水轮。轮上装有若干板叶,转轴上装有一些彼此错开的拨板,拨板用来拨动碓杆。每个碓杆用柱子架起一根木杆,杆的一端装一块圆锥形石头。下方石臼里放上准备加工的稻谷。流水冲击水轮使其转动,轴上的拨板拨动碓杆的梢,使碓头一起一落地进行舂米。利用水碓,可以日夜加工粮食。凡在溪流江河的岸边,都可以设置水碓,还可根据水势大小设置多个水碓,设置两个以上的叫做连机碓,最常用是设置四个碓,最多可用八碓。   最早提到水碓的是西汉桓谭的著作。《太平御览》引桓谭《新论·离车第十一》说:“伏义之制杵臼之利,万民以济。及后世加巧,延力借身重以践碓,而利十倍;又复设机用驴骡、牛马及投水而舂,其利百倍。”这里说的“投水而舂”,就是水碓。   如此神器,楼桑岂能不用。   这便又让乌莲取信一封,让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尽取羊肠,一并送到晒场。洗净腌制后,以备大用。   于是,继用来鼓风的水排,用来压制复合甲片的水压,用来蓄水的天车,用来灌溉的龙骨翻车之后,用来舂米捣酱的水碓,又在清溪两岸,新鲜出炉。   鱼酱、香肠,遂成楼桑新的特产。   右北平乌桓能与刘备结亲。当真是诸神庇佑,祖坟冒烟。   刘备如此大兴土木,便是为了解族人饥寒之祸。乌莲岂能不知?   得夫如此,妾又何求。   这便心结尽解,整日殷勤侍奉左右。随着蓄发日长,皮肤渐皙,颇具玉色朱颜,异域风姿。尤其是马背上练就的一副好身材,简直瞠目极了。   与刘备互市,让右北平乌桓实力止损复长。金钱笼络部族,粮食喂饱青壮。还有多余钱粮吸纳南下东胡子弟。不用几年,便可兵强马壮。   三郡乌桓,却有四部。三家强盛,而右北平暗弱。绝非好事。刘备扶植弱小以峙强敌的做法,颇得祖宗家风。   恩师等人甚喜。   水碓工坊刚刚建好,皮匠工坊便使人来报,鼍龙具装已缝制完毕!   徐荣、田冈、马兴、韩隆四将,携具装马铠一出场,演武场看台惊呼一片。   人马皆全身覆甲,由鼍龙前胸后皮,髹漆合甲而成。漆中还掺有搪瓷釉粉,髹漆数遍。坚固异常,刀剑难伤。   ‘鼍龙骑’的名号,随之流传。   比起辽东游骑,刘备麾下的另一支天下名骑,人马皆是重甲。   底层为生牛皮漆甲,外层为环锁铠。   所谓环锁铠,一般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   由西域传入中国,最早记载见于曹丕《先帝赐臣铠表》。《晋书·吕光载记》描述此类铠甲“铠如环锁,射不可入。”唐代极为盛行,并将此甲列为十三种甲制之一,明清仍有沿用。   由和鼍龙骑一样工艺的牛皮漆甲,与环锁铠嵌合而成的全套环锁镶嵌铠,重八十斤。马铠亦重。一骑双马。战马和驽马。战马用于骑乘战斗。驽马用来驮运兵器具装。   所用驽马,也非一般劣马。而是来自鲜卑的重型耕马。   《魏书》中记载鲜卑先祖:“南迁大泽,方千余里,厥土昏冥沮洳(潮湿)。谋更南徙,未行而崩”。此地便是后世的松嫩平原。产出的驽马后世称为‘东北挽马’。   此马头直,颈长中等,呈斜颈。胸宽深,背腰宽平,肋张良好,股胫丰满,蹄质坚实。毛色以栗、骝为主。此时多被用于拉动帐篷高车。先前将杂胡妇孺从上谷郡一路拉到楼桑的驽马,便是此马。   拉车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给重骑驮兵器铠甲,方是上上之选。   百名乌桓突骑,皆是乌莲族人。乃王女陪嫁之资,又是西林邑民。为了与阎氏‘西林卫’区分,乃取‘西林乌氏’的简称,故被称为:西乌铁骑。   三月,中山穆王(刘)畅薨,无子,国除。   据说,圣山曾召近臣、三公,询问中山国祚。   便有近臣提及刘备。言刘备本就是中山王裔。不妨让其承袭中山王位。又说,刘备治理有方,富可敌国。言下之意,不如将中山国卖与他。如此一来,既能解中山无嗣之忧,又能大赚一笔。岂非两全其美?   皇帝颇为意动。   却遭三公齐声反对。   说,前汉之中山王族,与今汉之中山王族,乃是两支。如何能承?再说,举一国货与他人,岂非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将祖宗国法置于何处?若如此,敢问陛下之皇位,大汉之天下,又可货卖几何?   僵持中,有近臣进言:中山穆王或还有遗腹子。侍妾已近临盆,不如等生产后再做计较。   皇帝和三公顾及颜面,这才作罢。 第142章 上谷乌桓   这些朝廷秘闻,刘备并不知晓。   再说,涉及帝王家事,三公和宦官皆守口如瓶。满朝文武皆不知,刘备一个小小的亭侯又如何能知。   依旧整日忙于邑中诸事。   楼桑特产,先有寝垫、松泉酿,后有毛毯、鱼酱和香肠。诸如稻花鱼此类,都不算。刘备甄选出锦垫、香肠、松泉酿、金丝毛毯,合称四大名产。渐渐风靡北地。后又被贩卖大江南北,天下知名。   因乌莲族人常驻。故而往来楼桑的胡商亦渐增多。市侩多为精通胡语汉话的阎柔等人临时充任。久而久之,阎柔被胡人颇为信任。加之,阎柔乃是刘备的家臣。但凡有大宗交易,必请阎柔到场。已成惯例。   家臣是领俸的。   首席家臣耿雍,便是邑民口口相传的家丞。也因未及冠,被称为:耿少丞。年俸四百石。月谷五十斛,一年六百石。可折五铢钱十三万两千。   崔钧居于次席,年俸三百石。月谷四十斛,一年四百八十石。可折五铢钱十万零五千六百。   部将第一乃黄忠,年俸二百石。月谷三十斛,一年三百六十石。可折五铢钱七万九千两百。   诸如崔霸、韩猛、黄盖、吕冲、魏袭、潘鸿、朱盖等,皆年俸百石。月谷十六斛,一年一百九十二石。可折五铢钱四万两千两百四十。加上各种赏赐,收入颇丰。还有亭佐、置掾、市监、舶吏,斗食小吏。月谷十一斛到八斛不等。   这还只是侯府的薪资。有刺奸官职在身的吕冲、魏袭,或是市长耿雍、置长崔钧,还能领一份官俸。两项相加,堪称丰厚。   尤其是武将。看似俸禄不如文官,却可领军功奖赏。上次黄忠一合斩首胡酋,功居第一。其他不算,单百枚马蹄金饼,便可折钱百万。   几乎等于耿雍八年薪俸。   好在刘备家业渐大,资产日丰,不然也不敢乱收家臣。   春末倒寒,竟又下了几天小雪。   酒垆的胡姬好妇,迎来了位一掷千金的豪客。此客不是旁人,便是涿县马市胡商。   刺奸通报耿雍。耿雍又去告诉刘备。知胡商此来,必有急事。刘备这便赶到酒垆相见。   胡商见刘备来访,面楼惭色,自行拜服在地。只说上谷乌桓王,有事相求。   刘备问:是何事。   胡商答曰:上谷郡去年亦遭雪灾。牛羊多有冻毙。也想学右北平乌桓,将毛皮贩与楼桑。   刘备轻轻点头:可也。   胡商又说:能否钱粮各半。   刘备亦点头:有何不可?   胡商忽满脸痛惜地说道:只可惜毛皮尽数割去,肉身却散落四野。多被野狗撕咬,无法贩卖。   刘备这便宽慰道:以后羊毛亦可如右北平乌桓一样,时常贩来。   胡商拜谢离去。   左右皆问,这是何故?   不是要以夷制夷吗。上谷乌桓在三郡中势力最大,如今遭灾,正好削弱之。为何还要出手相救?   刘备答曰:此消彼长。若上谷乌桓过分削弱,乃至一蹶不振,令其他三家坐大,也非我所愿。再说,若不相助,乌桓必铤而走险。抄掠边民百姓,夺人口食。如今货与钱粮,可安其心。令其少掠百姓,边民可稍稍得安。   众皆叹服。   等车队将皮毛源源不断的贩运楼桑,刘备方知上谷乌桓的实力之强。   上谷乌桓王难楼,众九千余落。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众八百余落。论纸面实力,上谷乌桓是右北平乌桓的十多倍!   牛羊亦是十倍!   好在刘备这几年多有囤粮。便是全换粮,刘备也付的起。   邑中胡商众多。索性将客舍后院自从泊楼建好,便一直闲置的车马房尽数拆除。与半边后院一同改建成了接待胡商的邸舍——蕃邸。   胡商邸舍,旧时便有。   出处为:蛮夷邸。   蛮夷邸,乃是供来朝邻族、邻国的使者,所住的馆舍。两汉京城长安、洛阳,均设此邸。作为馆待边疆及番邦来客的场所。是我朝对八京四夷‘蕃客’接待制度的一部分。   不久便有客舍、蕃邸,两座前后并排而立的高大重楼,耸立市中。   与客舍不同,蕃邸一层乃是胡人商铺。贩卖各种西域、东胡诸器美酒。少君侯曾多次携家中美艳胡姬前来赏玩。上行而下效,胡肆渐被邑民所喜。   尤其是远自大宛的葡萄酒。渐渐风靡。少君侯年少,家规甚严,不能饮酒。于是打了个擦边球的葡萄果酒,就成了日常的佐餐酒。搭配蜂蜜红茶和楼桑各地美食。以解口舌之欲。确实享受。   楼桑奇于异邦造物。番客惊叹楼桑繁华。   彼此尊重,心怀敬畏。关系才能长久。   便是乌桓,也有可取之处。比如织毯、牧马。   汉化,从来不是吞噬抹去,而是吸收同化。不信去见我族图腾。自黄帝起,便包容万邦。   让蕃客惊讶的还有楼桑的器械。比如建造蕃邸时使用的塔吊。就能将大型木料垂直吊起,然后运到工地各处。节省了诸多劳力。   水排、水压、水车、水碓,更是数十倍与人力。   窥一斑而知全豹。天朝上国,果不同凡响。   “上曰衣,下曰裳。”   楼高成夏,桑麻为裳(cháng)。便是少君侯心中的楼桑。   赶在稻作前,白湖水榭终于完工。举族欢腾。客居宗人、附民家中的邑民,纷纷乔迁新居。安置完最后这批邑民,工匠们也不得闲。这便转战西林邑。为三千余口杂居汉胡,打造车楼。   车楼与车最大的不同是有轨。车楼全部用木材建造。也因全是木质,又是统一尺寸,故而建造极快。   数百座车楼在稻作前已全部完工。   汉胡皆入新居。   无论乌桓、杂胡,还是曾被马贼豢养的汉奴,皆大欢喜。尤其是马贼妇孺,甚是珍惜。皆称刘备‘汗大人’。‘汗’有可汗之意。除去织毯牧马、还有不少年轻貌美者,受雇与酒垆、蕃邸,充当胡姬好妇。亦或成为市侩,为买卖双方翻译。为楼桑带来诸多新气象。   少君侯有言在先。汉胡一家。若行不轨,必严惩不贷。   刺奸、贼捕日夜巡视。众目睽睽,皆为耳目。即便心怀不轨,也不敢在楼桑放肆。   须知,前后数千颗人头可都摆在涿县市口呢。   血犹未干。鼠辈安敢视吾刀不利呼! 第143章 以食为天   春分刚过,便有邑民备耕、通渠,开始了新一年的稻作。谷雨之后,十里水田遍布农人。各家各户都要赶在芒种前整理好水田,以备育秧。先前有宗人帮助育秧,如今十里之地皆为水田,单单宗人水田育秧已不够用,故而家家户户都要育秧。这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学会之后,方能称学会稻作。   至于日常的田间管理,别无其他,唯有一个‘勤’字。   “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   北地一年一熟。断不能有失。   得益于楼桑学坛充作斗食小吏的‘实习生’,补全了邑中日产管理的各个方面。且随着业务日臻纯熟,熟而生巧。巧则得心应手,事半功倍。左右皆有良才可用,刘备反而越发空闲。   每日习文学武,日日不缀。   年前老族长四次造册,西林邑和楼桑邑,共计两千五百三十九户,两万六千七百余口。   为何老族长年年造册。刘备问过方知,乃是为了‘案比’。   案比,又称:案户比民。清理户籍和人口。《后汉书·礼仪志》上载:“仲秋之月,县道皆案户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哺之以糜粥。”每县设户曹,掌户口之政,于每年八月案比户口。每年还需将户籍层层上报,接受朝廷的检查,谓之‘上计’。佐理州郡上计事务的官吏,称为‘上计掾’。   岁终时,县、道上计于所属郡、国,郡、国上计于朝廷。丞相或三公之下也设户曹主管全国户籍。上计项目有本县、郡:户籍民数、垦田数量、钱谷入出、‘盗贼’多少,甚至包括每户男女人口、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财富情况等。是‘编户齐民’制户籍管理很重要的一项内容。   案比方法大概有二种:一种是集县内民众至县治所在地,统一案验、登记,验视地点在户曹。另一种方式是县治官吏直接到各乡进行案比。   楼桑邑是少君侯的封邑。老族长又是陆城亭长,故而案比皆有他代劳,再上报给户曹。   别说老族长为人如何。便是少君侯也不会瞒报少报。   须知诸王列侯的封地,田租、算赋和口赋由诸王列侯征收。只需交一部分‘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给皇帝专享便可。楼桑有邑无门,繁华盛锦。少君侯光明磊落,杀贼安民。断不会少缴这些许的献费。   不过,这一年一百六十八万的献费,在诸侯中也颇有份量吧。   当下的税赋中,还有徭役一项,称:更赋。   更赋乃是一种代役税。大致分三类:更卒、正卒、戍卒。   更卒:汉代不论男女,达到“始傅”年龄后,每人每年要在本郡县服一个月的徭役,担负修筑城垣、道路及运输等任务,到期更换,故称更卒。   正卒:正卒相对更卒而言,民达到始傅年龄后要服正卒之役,先是在本郡县充当一年的材官(步兵)、车骑(骑兵)或楼船(水军)。接受军事训练。服役期满后,再行征调赴京师,在宫廷和其他朝廷官府充当卫士。   戍卒:戍卒也称‘戍边’、‘插戊’,就是到边境防戍,其法定年限也是一年,但在特殊情况下可延期半年。戍边正卒又根据具体分工的不同,被区分为卸车(守卫烽烃台)、屯田卒、河渠卒等名目。   齐民亲自服役,叫‘践更’。如不愿亲去,可按每月出钱两千雇人代替,此种出钱雇人服役的办法,叫‘过更’。一般齐民无法承受,只得亲自服役。   此外也有免役之规定。   一类属于身份性优免,主要对象为王侯贵族与高级官吏,以及有老人需要赡养的家庭。家有九十岁老人,可除一人更赋;有八十岁老人,减免两口人算赋。另一类是通过‘买复’,即通过买‘民爵’至‘五大夫’爵,‘武功爵’到‘千夫’爵,可除徭役。当然,有能力‘买复’者,多是大族富商、豪强地主。此外,还有一些临时性的免役,比如皇帝赏赐民爵一级,祖父母、父母过世,诸如此类。   因此,更赋主要由编户齐民承担。   即便是少君侯的邑民,也需承担更赋。   不过楼桑富足,每月两千钱的‘卒践更’,户户都出得起。恰逢楼桑大建,稻作伊始,人手还要从临近雇来,哪还有空闲去‘践更’。再说,保家便是护国。少君侯被朝廷称赞‘守土有功’,便是明证。   中庭五楼,书房。   刘备正聚精会神的在楼桑微缩图上,添加着新建筑。廊下卫士进来禀报说,大兄刘文和辽东田骅门外求见。   这便让府门外的白毦精卒,领他们来见。   刘备和刘文是兄弟,更是主臣。刘文和全体刘氏宗亲,曾在宗祠内向刘备三拜九叩,行认主大礼。故而是刘文和田骅向刘备行礼。   刘备回礼后,请两人落座。   田骅是田韶幼子。天资聪颖,颇通心算。据说能过目不忘。拜在恩师门下,是刘备的师弟。   刘备曾与众人约定,只论入学早晚,不论爵位高低。所以田骅口呼刘备‘大师兄’。听他细细道明来意,刘备方知,原是公孙瓒恼了阎柔。   阎柔是公孙瓒推荐给刘备北上贩马的不二之选。还以身作保。不料阎柔竟是马贼从小豢养的奴兵,此来楼桑是为赚刘备北上,好让胡杂半路杀人劫马!   阎柔虽痛改前非,还以身做饵,尽灭胡杂。可公孙瓒得知前后诸情,仍无比气恼。   阎柔在病舍养伤。北上贩马的细节,刘备本不想再提。人死灯灭,过去也就过去。可阎柔却心中有愧。便趁公孙瓒来病舍探望,将隐情和盘托出。这才恼了公孙瓒。看样子也恼了自己。自觉无脸见人。已告假多日,再不去学堂。   田骅向来与他交厚。不忍见公孙瓒意志消沉,这便拉上大兄刘文,一同来见刘备。   正如田骅所想,能说动公孙瓒的,只有刘备。   得知旧友因阎柔之事,一蹶不振,刘备自然要去见。   白马公孙,还未扬名天下,怎可就此沉沦! 第144章 田贵如马   问过市中刺奸,知公孙瓒近日颇多在蕃邸内的一家胡姬酒肆滞留。   这便和大兄刘文,辽东田骅一同前往。   酒肆不大。却胜在别有异域风情。来自西域的地毯,幔帐,还有那些西域样式的鎏金器物,擦拭一新的银壶银碗,皆与中原不同。   少君侯谁人不识。见刘备进来,身穿彩衣的胡姬这便翩然起舞,依偎过来。   好在只是跳舞。   大兄刘文目不斜视。等田骅送上赏钱,舞姬们这才作罢,纷纷散去。   酒肆的主事,亦是位年长胡姬。田骅悄声告诉刘备,此胡姬还精通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秦时就有。前汉武帝时三次‘巫蛊之祸’,滥杀无辜,形势凄惨。故而后世君主多有警惕。汉律明令禁止巫蛊之术。如某人家里饲养蛊虫,且已成形并致人死亡,那此人便要被处以极刑,家人流放三千里。《汉书》上说,巫蛊起自胡巫。巫蛊之术,源自匈奴所信之萨满巫术。   巫蛊便是以蝎子、蜈蚣等毒虫害人。所谓咒术,刘备一笑了之。   胡姬颇通汉话。礼数也甚周全。田骅问公孙瓒所在。胡姬指了指一个包间。   挑帘而入,见公孙瓒正斜倚在胡榻上,仰头高举酒壶,任由一缕绯红酒线,流入口中。   余光瞥见刘备等人,这便放下酒杯,起身行礼。   “不知贤弟到此,未及远迎。兄之过也。”   刘备回礼道:“备不请自来,兄岂能知。”   公孙瓒又向大兄刘文、好友田骅行礼。   众人落座,公孙瓒三击掌,便有胡姬捧着白银酒器,步入帐中。   刘备已开始喝佐餐酒,公孙瓒也是知道的。   直入正题,会显尴尬。四人皆是同窗,又都拜在恩师门下。彼此熟识,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快热络起来。接人待物,田骅自有一套。说着说着,便将话锋转向了蕃邸内的商铺和酒肆。   又问起刘备西林邑诸事。且问且答,刘备便将北上贩马,杂胡马贼诸事娓娓道来。   听闻阎柔幼弟阎志被马贼扣为人质。公孙瓒的表情终是缓解。   众人各怀心事,静静的喝着杯中美酒。许久,听公孙瓒一声长叹:原来其中还有此等隐情。我只知阎柔自幼被掠,却不知深陷虎口,被豢养为奴。还有幼弟被扣为人质。投鼠忌器,这才被贼寇驱使,多行不义之事。真,愧为人友。   刘备笑道:如今大仇得报,兄弟团聚,也算苦尽甘来。   公孙瓒点了点头,这便猛然站起:我去见阎柔!   不等众人起身,这便大步流星,出帐而去。   田骅付上足量酒资,与刘备紧追其后。   等三人到了病舍。见公孙瓒与阎柔谈笑风生,已和好如初。只是阎柔眼角仍有泪痕。多半是解开心结,喜极而泣。   见刘备走进来,阎柔急忙起身相迎。   并把刘备请上主座,又拉着幼弟阎志,双双拜倒在地,口呼:少主。   公孙瓒微微一愣,这便抚掌大笑:贤弟又收良才,何愁大事不成!   刘备自然开心。这便反问:兄长亦知备心中所想?   田骅抢着笑答:郡中三岁童子都知,师兄又何必只瞒我等!   众人皆笑。   马贼豢养的奴兵,皆以阎氏兄弟马首是瞻。如今阎柔认主,自是极好。西林邑汉胡杂居,奴兵自成一派。这些自幼被马贼所掠的汉人子弟,皆少年老成。生活能力极强。刘备本想将他们寄养在乌莲族人亦或是马贼妇孺家中。孩童们却皆摇头拒绝。   自行分成一伍或一什,居住在车楼内。牧马练武,日日不缀。也如阎柔一样,呼刘备为少主。   这些奴兵与一般家臣认主的含义,大有不同。刘备即是家主,亦是奴主。   那段被豢养的黑历史,给这些孩童幼小的心灵深处,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对比如今的生活,天堂地狱,云泥之别。心存感激,愿效死力。一句话概括,皆是少君侯的死士。   芒种过后,邑民忙于水田育秧。水田较旱地,多收一倍。邑民焉能不珍惜。如此良田,号称‘美田’。丰镐良田一亩可卖万钱。楼桑美田一亩作价十万钱。   除了田好,最主要的原因是买了田地,便可落户楼桑。成为少君侯的治下之民。享受诸多便利。   故而楼桑‘田贵如马’。田价和马价一样高。   大量牛羊皮毛从北地贩来。药圃终能大规模改建。院中美田舍不得,便把麻田改成药圃。   何为侯府良匠?就是指,只要刘备试造一物,工匠们便能不断改进,将少君侯创造之物,变为可以传世的一门技艺。   药圃温室也是如此。羊皮被裁剪成块,拼成十分规整的一整张蒙皮。打上一圈绳孔,以空心铆钉加固,再穿上麻绳固定于棚架之上。药圃乃成。即实用又美观。常用药材被大量种植,待到长成,采摘后货与病舍。邑民获利甚丰。   缶景亦多。   楼阁窗台,多置缶景。装点屋舍,十分艳丽。   花开赏花,花谢制成香囊。随身佩带,亦闻其香。家中艳婢,皆善研香。少君侯一年四季身有余香。《礼记》云:“男女未冠笄者,衿缨皆陪容臭”。容臭即香囊,当下未成年之男女,皆可佩戴香包。   西域胡姬亦有制香师。刘备家的胡姬,更是精于此道。研磨出许多香型,制成香囊,由母亲赠与宗人家眷。   每每风靡邑中。   蕃邸中,一家由数位胡姬姐妹开设的香薰馆,日日宾客盈门,收入颇丰。此时的胡人,分东胡和西胡。蕃邸中的香薰师,皆是西域胡姬。   西胡,因在匈奴西而得名。   西汉时仅指葱岭以东,东汉起亦兼指葱岭西各族。其中较著名的城国、游牧部落和民族有:鄯善(楼兰)、车师(姑师)、龟兹、于阗、焉耆(亦作乌夷、乌耆、阿耆尼等)、疏勒、姑墨、大宛、蒲类、孤胡、乌孙、大小月支等。以游牧为主。汉置西域都护府进行管辖,疏通丝路,加强与西域各国的联系。   秦汉以来,对来自这些地区的物产,多加以“胡”字。如胡桃、胡椒等。《后汉书·西域传赞》上有:“逷矣西胡,天之外区。土物琛丽,人性淫虚。不率华礼,莫有典书。若微神道,何恤何拘。”之句。   西胡胡姬,皆沿丝路而来。世代定居中原者,亦不在少数。胡女能歌善舞,姿态妖娆。妙龄胡女舞姬,千金难求。汉胡混血,亦是常有。比如那江东碧眼儿,明显有异族血统。   想我大汉,海纳百川,气吞八荒。兼容并蓄,皆归汉化。   何等的开明。 第145章 有轨骡车   当农人忙于育秧时,铁轨已开始在邑中铺设。间距便是始皇帝‘车同轨’时规定的六尺。   本只是充作战车楼行进的轨道,结果刘备福灵心至,何不沿街道造一条嵌入式的凹形车轨,用来行驶公共马车?   有轨马车,是指靠马匹牵引车辆、车轮在钢制轨道上滚动行驶的交通运输工具。可搭载数倍于普通马车的乘客和货物。由后世的英国人发明。第一个提出将马车轨道嵌入路面的是法国人。在蒸汽机车没有问世前,有轨马车是陆地最强运载工具之一。   有轨马车为两驾马车,设前后车门,供乘客上下。   楼桑南北窄而东西长。从东阙到西阙,有五里之遥。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平日还好,若遇雨雪,走起来颇为费力。若能每隔一里,置一座车站,岂非绝妙!   这便找来苏伯,将心中所想细细道来。   苏伯点头道:可行。只是少东家,齐民不可乘马车。若只是供邑中官员学子出行,计程马车足以。何须再造此物?   是了。   编户齐民是不可乘坐马车的。等等,拉车不用马不就行了吗!牛车太慢,驴车运力又低。刘备灵机一动:骡马如何?   苏伯点头:骡车可行。只是,拉车的骡马要雄健有力才行。   基因看父母。   杂生骡马的公马,可用鲜卑重挽马。母驴的话……   刘备这便找来苏双。   苏双说,何不用渤海黑驴。其形体匀称健壮,筋肉发达。头颈高昂,面直口齐,眼大有神,背腰平直,肋骨拱圆,腹部充实,关节明显。以鲜卑重挽马和渤海黑驴繁殖,可产大型骡马!   这便命张世平和宗人同去贩渤海黑驴。待渤海母驴随船抵达。只见它全身毛色乌黑,无一杂毛,身形高大壮实,四肢粗重,蹄低而大,体形偏重,胸宽而深,堪称当下之‘重型驴’。配马生骡质量尤佳。   公交楼车的设计,也随之出炉。   和舫舟类似。分上下两层,以梯相连,能乘百人。故又叫:舫车。   刘备在西林邑轨道上亲测,两匹鲜卑重挽马拉车,若不停留,五里长街,半炷香时间便可走完。   只等骡马出栏,便可在邑中行驶。   锻造、铺设铁轨皆费工时。骡马出栏亦要时日。即便是舫车的技术定型,亦需诸多时间完善。不着急。慢慢来。   当下冶铁业十分发达。大型炼铁高炉,可日产钢铁六十余钧(1吨)。时有三个规模较大的冶铁中心:安阳,巩县,南阳。南阳因地处南北界上,又是长江、汉水、淮河三水路与关中来往之通道。故而工商各业都很发达,特别是冶铁业相当繁盛。时南阳郡人口两百四十余万,为全国各郡之冠。郡城周长七十余里。被称为南都。工商业发展达到鼎盛时期,甚至成为与京都洛阳并称的全国两个最大的中心城市。   刘备之所以对南阳如此了解。除了诸如黄忠、郭芝皆来自南阳外。邑中铁匠铺亦雇佣了许多来自南阳的治家良工。   话说,最近有一奇事。   这件事还需要从北海一龙说起。管宁三人为实习生,在置舍任邮佐一职。薪金丰厚,便想打造一把佩剑。君子当佩剑。《礼记·玉藻》上载:“必佩剑”,就是必须佩带宝剑的意思。《礼记·少仪》又载:“观君子之衣服、服剑、乘马,弗贾”。意思是说看君子的服装、佩剑和车马,不要谈论它们的价格。   换句话说,价格多寡先不论,一定要有。   这便去了三叔家的铁匠铺,寻良工打造佩剑。有良匠,人皆称‘夏老’,乃三叔从南阳重金雇来。与三人论剑,才思颇广。众人甚奇之。此事本也作罢。不料田骅等人听闻后,这便前往一观。众人所问,夏老必有所答。田骅大喜。这便请夏老去学坛与北海一龙博论。   结果,通杀学坛,无有敌手的北海一龙,竟拱手认输!   学坛上下一片哗然。   这位神秘的夏老,事后自回铁匠铺,整日醉心打铁不提。   三叔得知,急忙来报。刘备知其必是隐士。考虑再三,将一块私人玉牌交三叔转赠与他。又传言道:想来见时,自来见。   夏老亦未拒绝。长揖收下。   小暑过后,暑热渐起。   楼桑高楼重阁,自有风来。五层书房,窗门大开。透过纱窗,俯瞰翠红浓绿,行人如织。一派鲜活景象。   侯府居东南。这片宅邸,多是刘氏宗人和家臣部将所居。可谓寸土寸金。皆是比侯府略低的五层高楼。十分气派。如今就连门前老桑,亦有专人护养。   这是侯府的标志。凡有人问路,众人皆答曰:东阙五丈桑旁便是。   刘备正在设计舫车的避震和刹车。就他所知,避震有两种,板簧避震和弹簧避震。弹簧好做,只可惜如果只有弹簧,车辆颠簸后,车身会像弹簧玩具一样不停的上下跳动,所以须要配合阻尼筒,来控制弹簧压缩和回弹的效果。   这个比较复杂。板簧避震却简单许多。   板簧截面是长方形的长圆弧形弹簧钢。对于非常重的车辆,板簧可由多个逐渐变短的叶片层叠在一起制成。   打造起来不难。   刘备画好草图,交给良匠依样打造,再实践中徐徐改进便可。   刹车的设计,破费心血。刘备参考了自家的马车,发现此时的马车并无独立的刹车系统。   车和马之间乃是以两根名叫‘辕’的直木连接。属于硬连接。只需令马匹止步,便可停车。此时马车日行不过七十里。速度快不到哪去,故而刹车无用。然而若换成上下两层,载百人的舫车,又在铁轨上行驶。惯性大和阻力小,若无刹车系统,必出事故。   如何才能尽快的刹住车辆。   刘备想了许多办法,效果皆不佳。   这便找来苏伯询问。   苏伯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少东家何不用齿轮传动?   刘备一愣:齿轮传动?   苏伯点头道:正是。若把骡马之力与流水之力相比,舫车可否与水排相比?   刘备茅塞顿开:骡马拉力驱动齿轮,齿轮再传给轮轴,驱动车辆!然而,如何停车?   苏伯在画板上画出一物:棘齿轮可用于制动,以防轮轴倒转。   刘备惊呆。所谓的‘棘齿轮’,便是后世的棘轮。由棘爪推动,只能向一个方向旋转,而不能倒转!   苏伯又道:传动齿轮,亦可用人字齿轮。   人字齿轮,重合度高,轴向载荷小,承载能力高,工作平稳,能大大延长轴承使用寿命。   刘备还能说什么!这个时代,竟有如此强大的齿轮系统!   加入齿轮,一切便都简单了。   棘齿轮用于制动,人字齿轮用于传动。完美解决启停问题。   参考计程马车、水排上的齿轮组,苏伯和他手下的诸多良匠很快就设计出了舫车全套的齿轮系统。 第146章 铸轨直道   设计有了。锻造亦不是问题。   上好花铁,千锤百炼,精工细作。历时三月,所有齿轮全部锻造完成。   组装成样车,在西林邑中行驶,齿轮运转如常。舫车启停自如。刘备焉能不喜。   后又经过数次改进,最终定型的齿轮制动器,在刘备看来,其实是一种简单实用的齿轮离合器。   齿轮制动器包括:制动轴、蜗轮、变速齿轮、蜗杆、压力器、多个传动齿、太阳轮、行星轮、行星架、齿圈。利用制动轴带动涡轮同时经变速齿轮变速后传动涡杆,使涡杆的自转转速与涡轮的转速达到预设传动比。此时涡轮不受涡杆影响,利用压力器移动涡杆或利用变速齿轮改变涡杆的转速,使涡杆抵住涡轮使其受力,从而实现制动作用。   齿轮离合器由齿轮制动器和行星齿轮装置两部分组成。利用齿轮制动器的制动,实现行星齿轮装置在多个传动齿之间的动力变化,从而实现离合器的功能。   简单的说,就是在传动齿轮组之间,插入一根撬棍。需要时插入撬棍,阻断传动,不需要时则拔出,使车辆继续行走。并通过调节不同尺寸的传动齿,来控制车速。   实在是太强大。   离合器的作用,不言自明。能够实现舫车起步、换挡!   全部借助齿轮完成。   苏伯竟有如此神通?刘备不信。这便请来一问。   苏伯这才道出实情。   原来。数年前,便有墨家子弟受雇楼桑。   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墨家日渐式微,早不见朝堂。然而,想着大汉朝那些个层出不穷的发明家,若与墨家无关,又怎能令人信服。   墨家有着严密的组织,其领袖称:钜子,又作‘巨子’,门徒皆称:‘墨者’。墨者中从事谈辩者,称‘墨辩’;从事武侠者,称‘墨侠’。墨者必须服从钜子的领导,其纪律严明,相传“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虽“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却“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简而言之,虽生活清苦,可墨者至死也不后转脚跟后退!   按墨家规定,派往各国做官的墨者,须推行墨家的政治主张。行不通时宁可辞职。另外,做官的墨者要向墨家捐献俸禄,做到“有财相分”。首领钜子更要以身作则。   这些来自杂书与墨家相关的内容,被刘备逐条记起。   只是墨家思想倡导:“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与楼桑……   见苏伯向来昏黄的老眼,竟越发清明,灿如繁星。   刘备终于醒悟。   墨门当真是为他而来!   相亲宗人、接纳附民,又纳乌桓异族,岂非‘兼爱’?   有邑无门,建高墙望楼以自守,可是‘非攻’?   大儒齐聚楼桑,学坛文风日盛,又岂不能称‘尚贤’?   刘备越想越怕。本侯竟是墨门信徒?!   不能吧……   或者,只是因为自己的作为,恰巧与墨家暗合!   对,对,对。就是这样。   送走苏伯,不觉浑身早已湿透。   晚上恩师还要讲兵法,断不能缺课。家传经文,亦要日日不缀。多去学坛聆听几位大儒的宣讲。   仁、义、礼、智、信,儒道治世。   切记,切记!   墨家在邑中的消息,刘备谁也没说。包括母亲在内。见刘备大汗淋漓,下到三楼浴室冲凉。公孙氏这便去取换洗衣服。刘备年纪渐长,公孙氏却和刘备初见时一个模样。岁月岂能无痕。   也不知公孙氏如何能对抗风霜的凿刻与研磨。   母亲说她一直活在公孙岚和公孙烟交替的绳环里。   刘备没有领悟其深意。再追问,母亲已不愿说起。   母亲,果然是母亲。   刘备的心事,被一眼看穿。母亲说,究竟是奇技还是淫巧,要看为何所用。利国利民,便是奇技。为一己之私,便是淫巧。历代先贤多有创造。先不说造浑天地动仪的落下闳、张衡,便是南阳太守杜诗,亦被称为‘杜母’,百姓思之不忘。   再说,若无上古先贤取火造物。直到今日,我们不还茹毛饮血,衣不蔽体?   刘备茅塞顿开,心结尽解。这便拜服在地。   得母如此,子又何求。   原本有些打退堂鼓的舫车督造,便又如期进行。   东西向,是大道。督造楼桑邑时便被刘备加宽。如今可并行八车。中为天子驰道,两侧为官道。取两侧官道,居中开槽,埋设铸轨。邑民中有知西林邑中车楼的人,这便醒悟。少君侯要把西林车楼搬到楼桑。   只是,为何要沿东西主街铺设铸轨直道两条?   此两条嵌在凹槽内的铸轨,轨面与街面齐平。又是何意?   百思不解。   铸轨直道自然是为舫车铺设。   之所以嵌入石槽,轨面与街面平行,乃是为了不影响行人车马过街通行。若是铸轨凸立在路面之上,与东西主街交叉的南北街巷,车辆就要翻越铸轨,多有不便。   鲜卑重挽马与渤海大黑驴的杂交,交给苏双来办,断不会出错。然而,等母驴受孕产仔,到骡马长成,却要不少时日。眼看第一辆舫车便要造成,铸轨直道全部铺设完毕,每隔一里的上下站台亦督造完成,邑民皆翘首以盼,议论纷纷,利民之举势在必行。   刘备哪还等得起。   这便从马市重金购来四匹北地骡马,先行拉车。   与普通马车不同。舫车需两人驾驶。一人主驾,一人副驾。主驾控车,副驾通过操作设在脚边的一排长手柄,来操纵藏于车身下的变速齿轮组。舫车如地上舫舟。上下两层,设雅座百席。两侧开窗,檐下挂满灯笼,用于夜晚照明。走廊还间隔着吊挂有‘常满灯’。又作‘卧褥香炉’,一名‘被中香炉’。   《西京杂记》有载:“长安巧工丁缓者,为常满灯。又作卧褥香炉,一名被中香炉。本出房风,共法后绝,至缓始复为之。为机坏转运四周,而炉体常平,可置之被褥,故以为名。”   后世又称球香炉。炉身由两个雕花半球以蝶耳紧扣,内置活动薰香。最早现于西汉。不同民间使用的小香球,此大型球香炉专供贵族使用。正如刘备方便楼桑士子们出行的计程马车一样。侯府藏品为民所用,足见少君侯爱护之情。   炉身由三根锦绳吊起,饰以流苏穗。薰香时,香气由镂空花团中幽然而出,香气袭人,飘渺如仙境。此炉设计精妙,在球形外壳内有二、三重陀螺式同心圆环结构,固定着承装香灰的香盒。炉体受重力作用,不论遇颠簸球壳如何滚转,炉体总保持水平状态,不会把香灰洒出。   锻造此炉时,侯府良匠运用精湛的镂雕技艺,在香炉表面营造出百卉恣意绽放,争妍斗艳之景。香球炉侧耳浮雕蝴蝶展翅驻足,香球内里有可拆卸香盒,香盒表面镂雕盛菊,细致入微。   匠心独运,可见一斑。 第147章 不负韶华   舫车一出,举邑轰动。   纷纷试乘,趟趟满员。   票价一里一文。童子、老人、孕妇、伤残,皆免费乘坐。   刘备本没指望能赚多少铜钱。不料细算下来竟十分可观。   按一人一文算,舫车跑一趟载客一百计。一天来回二十趟,能赚四千钱。一年下来,竟有一百四十六万。   如此搜刮民脂民膏,实不可为。   刘备当即取消临时售票。改为月票,季票,年票。月票十文,季票三十文,年票一百文,皆不限乘车次数。只有非我邑民,才需单独买票。   结果乘客更多。   不得已,刘备又命人加紧打造第二辆舫车。两车由东西阙楼同时发车,相向而行。   饶是四匹骡马,来回二十趟也颇为劳累。车夫亦疲惫。于是刘备又令人、马各备六组。两个时辰一班,六组轮替。   一切皆无经验可循。在实践中慢慢改进,总归能找到最合理的方式。   这都需要时间。   坐车不仅省时省力,更是一种享受。且骡车又无僭越之忧。邑民自然喜乘。遇到幼童挡道,主驾勒马,副驾刹车。即可制动。再说,舫车浮于路上,四周无缝可钻,每座候车长亭上,左右还有车吏招呼提醒,断不会出事。   立冬前,楼桑水稻开始收割。   这可是件天大的事。   舟船操控越发纯熟的水军部曲,在黄盖等将的率领下,日夜巡逻清溪水道。确保万无一失。   老族长说,亩产足有六石。   也就是六石有余。   老族长一双火眼,断不会错。刘备甚是欣慰。   去年刘备家仓楼入谷两万石。今年只多不少。   稻米飘香,家家户户喜气盈门。楼桑学坛内,四位鸿儒各收学俸两千石。前年是比两千石,去年是中两千石。今年是真两千石。前几年,大儒们还颇觉有愧。如今已坦颜受之。楼桑实在富足是其一。少君侯尊师重道,每次师俸皆是第一。其他宗人邑民又岂能少。   五谷杂粮,渐变成粳米粥饭。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个时代的人体基因,若能摄取足够养分。该有多强大!   街巷间孔武有力,虎背熊腰者,多了去了。君不见谁家汉子,竟能肩扛手挟数袋新谷,举重若轻,宛如无物。等他抬头一笑,刘备这才看清脸面。正是二兄刘武。   “三……少主。”刘武憨憨一笑。   刘备在自家仓楼上笑着招手:“二哥,今年收成如何?”   “阿爹说,怕有六、七石!”也不知把粮袋放下再说话。   “甚好。”刘备又问:“听三叔说,给你许了门亲事?”   刘武憨憨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得意的羞色:“是咧!”   “谁家的女儿?”刘备追问。   “是吕大叔家的阿鹃!”刘武大声说道。   原来是吕冲家的长女。吕冲、魏袭二将,乃顺阳卫出身。举族迁入楼桑,成为左、右刺奸。楼桑能匪患绝迹,二人出力甚多。向来与刘氏宗人交厚,也是刘备最为信赖的家将。   见刘备点头,刘武又扛着粮袋回问:“后天魏大叔家幼子满月,你来不来?”   魏袭中年得子,喜帖早早送到书房,刘备一定要去的:“来!”   “好咧!”刘武笑着转身,把新粮扛回自家仓楼。   公孙氏闻声登楼,替刘备端来蜜浆:“楼上风大,小心着凉。”   刘备笑着接过瓷杯:“少时兄弟,今已各自成年。再过几岁,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可叹岁月如梭。”   公孙氏粉面一热:“母亲说你年岁尚小……”   刘备一愣,这便笑道:“哪里是说我,是说二哥刘武。”   公孙氏这才醒悟。或许着急之人,是她吧。早日为夫君持家生子,方不负韶华。如今空耗年岁,实令人捉急。   与刘备并肩下楼,公孙氏一时竟乱了心神。   刘备已托女刺客打听过。公孙氏十八岁弃剑,命悬一线。被张教主救活,从此一身二主。母亲说她至此便活在公孙岚和公孙烟的绳环里。说的就是十八岁。换句话说,公孙氏在十八岁那年,必逢大难。故而,心理和生理皆成冻龄。永远的十八岁。   母亲早早便发现公孙氏,一身二主。也早早把她纳为自家人。   少君侯起于微末,家中亦遭大难。风雨飘摇,三餐不继。母亲熟背名篇数百篇,持家行事堪称忠贞。母子断不会舍公孙氏而去。正妻是名分,亦是忠义。若复爵后,便另攀高枝,将公孙氏归于小妾。别说时人如何议论。便是刘备母子自己也过不去。   又听闻父亲与母亲,并非指腹为婚。而是母亲长姐与父亲订婚。无奈长姐夭折,范氏便把小女嫁到楼桑。这才有了刘备。   时人重诺。   纵然后来父亲染病身死,母亲也从未改嫁旁人。此事若换到后世,必令人惊诧。时下却习以为常。   荀攸长荀彧(xún yù)数岁,却以子侄礼侍之。无它,荀彧辈分长。同僚,先论品秩,再论出仕早晚。同族,先论亲疏,再论辈分。同门,先论师承,再论入学早晚。年纪,多是其次。   刘备叹了口气。切莫用后世眼光,去睥睨(pì nì)我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的,大汉。   魏袭宅邸就在侯府不远处。   本是一处宗人宅院。后来自请搬去水榭。刘备便把这栋宅子转给了魏袭。故而魏袭一家不住清溪桥楼。   幼子已求大儒陈寔取名:魏疏。   疏,通也。孕则塞,生则通。听闻其妻十月怀胎,多有痛楚。一朝分娩,苦尽甘来。陈太丘便以‘疏’字命名。   少年任侠,行走江湖。刀头舐血,九死一生。后出生入死,博取功名。如今定居楼桑,成家立业。魏袭焉能不喜。   马贼来袭,吕冲、魏袭雪地疾行数十里,端掉胡杂老巢,解救骑奴数百。刘备亦有赏赐。如今生子,侯府又奉贺礼十金,铜钱一万,蜀锦十匹,金银首饰一盒,果脯腊肉若干。   魏袭喜不自胜。魏氏族人亦满脸喜气。少君侯如此厚待,当肝脑涂地以为报!   先进宅邸贺喜,再到酒垆赴宴。   如今楼桑筵席,已少有在自家操办。酒垆乃是首选。   少君侯亲自到场。麾下文臣武将自当前来祝贺。魏袭满脸红光,时时出门迎客,出尽了风头。   宗亲皆在雅座。贵客请进包厢。   少君侯最喜欢的‘素雪’包厢,文臣武将齐聚。刘备破例喝了几杯松泉酿。   恰逢晚稻大熟,上下皆有喜气。刘备举杯一看,文弱武盛。心想,是不是要募些谋士了。   说起文臣。   北海一龙自当是首选。   嗯,找个机会,问问管宁三人的想法。 第148章 如期而至   大雪如期而至。   沟渠一夜皆满。收割后的水田被冰雪覆盖。唯有一条绿水穿邑而过,注入白湖。靠近港口的天车,不时倾覆的水斗将碧水倒向水槽,汇入楼内三足鬲,供日常所需。   水排、水压、水碓,沿岸排开。日夜不息,为楼桑富足尽心竭力。器械增多。楼桑又出一新职业,修补匠。因始于锔瓷匠,故名:锔匠。   锔瓷匠,又叫锢炉匠。   锔(jū),本意是用锔子(一种两脚钉)连合破裂的器物。锢(gù),本意是把金属熔化以浇灌堵塞空隙。不难理解,所谓锔瓷匠、锢炉匠,便是修补器皿的工匠。   之所以省略‘瓷’字,盖因楼桑众器,绝不仅限于瓷。铁器、铜器、木器、机器、皮革器。皆能修补。所以称锔匠,或叫锢匠。   晚上夜课听恩师说,前有吴郡司马富春孙坚召募精勇,得千余人,助州郡讨许生。今冬十一月,臧、陈寅大破生于会稽,斩之。   又一波反贼被扑灭。   刘备也第一次听到个赫赫英豪的名字。富春孙坚。   要说十八路诸侯讨董,最能打的诸侯,非孙坚莫属。只可惜正值壮年却死于乱箭之下。   不知为何,恩师脸上并不见喜色。刘备也不敢多问,这便拜别下课。   老族长年后六十大寿。这可是刘氏一族难得的喜事。刘备自当尽心操办。   老族长,刘备叫九叔公。是祖父那辈人中,年纪最小的幼弟。如今也已年近花甲。而祖父,刘备从未见过。还有只剩下模糊轮廓的父亲。   岁月当真锋利。   年六十已是长寿。英年早逝者,比比皆是。瘟疫是最大的杀手。其次才是兵乱。   楼桑街道下通导热陶管。温度自来。砖脊和青石铺就的街巷,日夜烘烤,很难存雪。如今更因舫车往来通行,五里长街早被清扫一空。冬日出行,能乘坐温暖如春的舫车,绝对是难得的享受。街面店铺生意兴隆。尤其是果脯糕饼商肆。购买者多是走亲访友的邑中百姓。忙了一年,趁冰封千里,在温暖的邑中多走动走动,便成了时下流行的活动。   正如少君侯醉时吟的那首十句诗。   繁华过处终是梦,薄酒一杯敬良人。   来来来,满饮此杯。   楼桑村的刘氏宗亲,经历麒麟子诸事最多的,正是老族长。祖祖辈辈,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楼桑村,短短数年,天翻地覆大变样。这一切的起因,正是刘备。   能亲见刘氏一族复爵,老族长已能含笑九泉。此生再无遗憾。   想到这里,老族长乐呵呵的放下酒杯。趁着酒意,再睡个回笼觉,这日子真是自在快活赛神仙。   羊毛衫和毳裘衣,此两件御寒神器,也是从刘备家开始。   毳裘衣最先由白毦精卒贴身穿着。故称‘卫衣’,卫士之衣也。和羊毛衫一样,也渐被楼桑邑民所喜。要说这个时代的羊毛,实在是柔软温暖。含毛量个顶个的百分之百。母亲的女工,再加上家中艳婢的织艺,妥妥的无双技。   羊毛衫裹缝一件纱质的对襟囊衣,外披鹤氅,满满都是汉式风情。年后刘备十四岁。身高七尺有余,猿臂狼腰。五官多已长开。剑眉朗目,棱角亦多分明。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脸颊除了些许婴儿肥的残迹,右边还有个深深的单酒窝。相貌自不必说,母亲的风姿摆在那里。   关键是身材也好。托女刺客的福,自幼戒食桑葚,没有被毒素累积所害。自然也就不曾两耳垂肩,双手过膝。长出一幅怪模样。   公孙氏和一众艳婢,身姿妖娆,眸水漫漾。身前身后,呵护备至。以前不觉,不知最近为何有些心思浮荡。   或许与自己满则溢的生理现象有关。这种事,刘备竟毫无准备。一觉醒来,内外皆湿。这才知道,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大器初成。本想自己悄悄洗净,却被公孙氏逮了个正着。   见刘备举止慌张,面露惭色。公孙氏轻轻一嗅,不禁耳尖发热,俏脸也升起两片红晕。   这便拉着他下到三楼浴室,拧开青铜龙头,放水给他洗澡。   衣服自拿起浆洗不提。   本以为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会有第三人知道。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几件洁白的麻织犊鼻裈(dú bí kūn),就被心灵手巧的女婢们送到榻前。   裈,内裤,有裆。唐颜师古注:“合裆谓之裈,最亲身者也”。   犊鼻裈,顾名思义,就是和小牛犊两只鼻孔连下巴,造型很像的内裤。一种很短小,酷似现代三角短裤的内衣。   刘备向来是“上衣下裳”。本以为时下都是开裆,原来合裆也有。想想也是,成年男子和成年女子,每月似乎都有几天特殊的日子。需要挡上一挡。开裆如何能挡?   不用想,这叠轻薄半透,裆下却加厚不露的犊鼻裈,乃是母亲和众艳婢连夜赶制,天明送到床前。   也就是说。此事,府中尽知。   刘备吁了口气,怏怏起身。嗯,先把犊鼻裈穿上。   怎么分前后?   联想小牛犊两只鼻孔的位置,问题迎刃而解。   刚办过老族长的六十大寿。刘备就被恩师唤到身前。   从恩师手中接过廷尉崔烈的手书,刘备细细一看,这便了然。年前杨州刺史臧旻、丹阳太守陈夤,大破许生于会稽,斩之。反贼余孽流窜山谷,挑动江淮蛮族,大有死灰复燃之势。   九江、庐江、江夏诸蛮,皆蠢蠢欲动。朝廷防患于未然,知恩师文武兼备,便想启用恩师为九江太守,南下安抚,保一郡平安。   见刘备沉思不语,恩师便问道:如何?   刘备轻轻抬头:势如水火。只怕圣诏宣到时,蛮族已反。安慰无用。恩师要做好平乱的准备。   卢植这便点头:我亦如此想。昨日已去函崔廷尉,愿为朝廷征召。只是你学业未成,为师不忍远离。故而在书中提及,让你随我南下。   刘备一愣:恩师要带我去平乱?   卢植不动神色的点头:然也。   思前想后,刘备幡然醒悟。这便拜服在地:备愿往。   恩师说的虽隐晦。刘备却已然明白恩师的一片苦心。若只为不耽搁学业,恩师大可自行把刘备带在身边。早晚耳提面命,何愁学业不成。如今却在给崔烈的回信中,特别提及此事。显然就不单纯为学业这么简单。   而是把携刘备南下,当成出仕的条件。   为何?   崔烈等人亦心知肚明。恩师是要把这次平乱的功劳,让给刘备! 第149章 厉兵秣马   刘备杀贼千余,又补齐酎金,方才复爵亭侯。若要再升乡侯。年前那千余颗胡杂马贼的脑袋显然不够数。故而,恩师要带他南下平乱。补齐功勋所需的脑袋是其一。将所学付诸于实战是其二。其三,行军调度,辎重调配,皆有学问。不可不学。   前次大儒刘宠问刘备,何不走仕途。刘备答曰:殊途同归。   显然,几位大儒亦明白刘备心中所想,乃是走升爵这条宗亲之路。一旦羽翼丰满,天下生变。刘备兴兵讨逆,何愁江山不定!   此,不正如光武旧事。   恩师说刘备,可比光武。言中深意,智高如崔烈、刘陶者,又岂能不知。   便是郡中童子亦知,少君侯粒粒人头觅进侯。   恩师的回信,朝廷还未答复。刘备也不便声张。这便命心腹大将黄忠、黄盖等人,加倍操练兵马。又命耿雍崔钧等人,详细打探九江水文地貌,蛮族诸情。渐渐有了大概的印象。   秦灭楚,建九江郡。治寿春,因此地有众多水泽而得名‘九江’。秦末汉初之际,割西境置衡山郡,割南境置庐江、豫章二郡,九江郡范围大大缩小。今属扬州,寿春为州治。九江郡改治阴陵。   领十四县:阴陵、西曲阳、寿春、当徐、下蔡、平阿、义成、钟离、成德、合肥、浚遒、全椒、阜陵、历阳。   南蛮者,多是越人苗裔。   武帝征服百越后,曾将东越、闽越遗民迁移到江淮地区。后徙于江、淮之间的越人苗裔,时常反叛。时称‘庐江贼’、‘九江山贼’,与‘江夏蛮’相连接,且与江南诸郡之‘山越’连成一片。时下,江淮以南的会稽、吴郡、丹阳、豫章、庐陵、鄱阳等地,均有‘山越’蜂起。   盖因大别山区,河流众多,乃是中原通往江南的交通要道。江淮之间,今为蛮荒之地,故而时下此地生活着九江蛮、庐江蛮、江夏蛮等诸多蛮族。《魏书·蛮传》:“(蛮)在江淮之间,依托险阻,部落滋蔓,布于数州。东连寿春,西通上洛,北接汝、颍,往往有焉。其(蛮)于魏氏之时,不甚为患,至晋之末,稍以繁昌,渐为寇暴矣。自刘石乱后,诸蛮无所忌惮,故其族类,渐得北迁。陆浑以南,满于山谷。”   蛮民多居于山谷,从事农业生产和牲畜饲养,风俗与汉人亦有区别。“蛮族布衣徒跣,或椎髻,或剪发。兵器以金银为饰,虎皮衣盾。便弩射,皆暴悍好盗贼焉。”《后汉书·南蛮传》又说:“名渠帅曰精夫。相呼为姎徒。”   蛮民的葬俗,也与汉人有异。“始死,即出尸于中庭,不留室内。敛毕,送至山中,以十三年为限。先择吉日,改入小棺,谓之拾骨。拾骨必须女婿。蛮重女婿,故以委之。当葬之夕,女婿或三数十人,集会于宗长之室,著芒心接篱,名曰茅绥。各执竹竿,长一丈许,上三四尺许,犹带枝叶。其行伍前却,皆有节奏。歌吟叫呼,亦有章曲。”葬时以笄向天,谓之刺北斗。相传盘瓠初死,置于树,以笄刺其下,其后为象临。又据《南齐书·蛮传》:“蛮,种类繁多,言语不一,咸依山谷,布荆、湘、雍、郢、司等五州界。”   不料此时江淮大地,竟如此混乱!   山谷河川不仅遍布各处南蛮,还与山越沆瀣一气。   话说,建宁初“九江山贼起,连月不解。三府上(阳)球有理奸才,拜九江太守。(阳)球到,设方略,凶贼殄破,收郡中奸吏尽杀之。迁平原相。”阳球平定九江这才过去几年,如今又反。如此反复,朝廷空费钱粮,匪患始终难除。   要耗费多少兵甲,才能令蛮人永不复反?   见刘备眉头紧锁,黄盖向刘备进言:“用江东六郡山越之人,可当中国百万之众”。意思是说,江东六郡山越如能为我所用,足可与中原百万之众相抗衡。言之有理。   然而公覆啊,此乃你写与曹操诈降书中的一句吧……   提到上次平定九江的阳球,今乃为平原国相。阳球曾被司徒刘宠招募为属官,上任九江亦是刘宠所荐。有提携之恩。如今刘司徒乃是楼桑学坛四大儒之一。刘备何必舍近求远。这便拜见刘宠,细说南下平乱诸事。   刘宠听完,这便取手书一封。刘备请来一观,顿时大喜!   原来,恩师已将南下诸事告知刘宠。刘宠也已先行向阳球询问平蛮诸事。阳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便逐条录下,手书回函。   得此书,何愁南蛮不破!   刘备肃容拜谢。   刘宠欣然受之。   九江多湖泽。重骑无用。蛮兵虎皮衣盾,便弩善射。需造大盾。蛮兵悍勇,却听渠帅号令。若能许以重利,结好各族精夫。待援兵散去,一战可破。书中又说,九江蛮乱,始于贪官污吏,蛮汉相争。苛政盘剥,又刻意偏袒。故南蛮时时积怒而反。只需设方略,尽破凶恶之徒,收郡中奸吏尽杀之,蛮乱自解。   史书把阳球归为‘酷吏’,枉死于大狱。但他为人是非分清,爱憎分明。为国锄奸,为民除害。这种酷吏,着实可敬。   然而在刘备看来。只杀奸吏恶徒,却不严惩阴谋反叛之人。亦是不对。长此以往,但凡积怒,便会反叛。朝廷只杀奸吏恶徒,却不诛叛蛮贼酋。皆有恃无恐。反叛之心日重。久成顽疾。等天下大乱,此地皆已成宿贼!   民心思乱,便是说此。   奸吏恶徒要杀。叛蛮贼酋亦要尽数诛杀。如此恩威并重,才能震慑蛮族,亦令汉人信服。   不等春暖花开,部曲已操练起来。演武场内整日杀声震天。却再不卖票。邑民纷纷打听询问。渐渐的,少君侯要外出平乱的消息,开始在邑中流传。   派往九江郡的数队刺奸,今日返回。将郡中山水,细细道来。刘备招苏伯等人,制成沙盘模型。与众将细细揣摩。   洛阳来函,说朝廷已准恩师所请。不日便有六百里加急公文送到。   刘备轻轻走出书房。环视着邑中风情,内心忽生出一丝眷恋不舍。   母亲说男儿志在四方。   刘备不敢反驳。或许,能守一方升平,也还不错。天下,毕竟是天下人的天下。想我母子二人,妻妾九个。又能吃穿多少。不过是良田百亩,桑麻十株。   何苦来哉。 第150章 待我长成   当然,这种小富即安的想法,刘备转瞬就抛于脑后。   覆巢之下无完卵。   前有波及大半国土的黄巾之乱,后有殃及天下的诸侯争霸。想那善使弓弩,箭法高超的陈王刘宠,挟众十数万,自号辅汉大将军,却被借粮不成的袁术,派刺客杀之。   一国之富强,在升平盛世为时人所羡。可在乱世,却成了诸侯嘴边的肥肉。今天他来求,明天他来借。不给,先杀而后取之!   礼乐崩坏,王法无存。举世皆乱,楼桑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若无意外,楼桑不久便会是公孙瓒和袁绍争霸河北的一块嘴边肥肉。   一国之主都被袁术随意杀之。   到那时,刘备小小一个亭侯,又如何能挡白马公孙和四世三公的袁绍。   若想护治下之民周全。变大变强,是唯一出路。   若刘备如陈王刘宠那般,开局能有一郡之地。诸侯又有何惧!   呼——   刘备深吸一口气。正欲转回书房。却听后院骏马嘶鸣。   正是他的青駹马。   这便沿回廊,转到重楼北侧。俯瞰后院,原来是自己的青駹马和另一匹大青马,起了争执。   另外那匹骏马,正是胡酋的青骢马。值五十金的上等良马。青骢马和青駹马彼此看不顺,平时各霸槽头。如今春暖花开,便开始争抢母马。槽头母马众多,却也够分。不料今日青骢马到黄骠马的槽头大献殷勤,引来黄骠马不快,这才恼了青駹马。   马亦通人性。   青駹马和黄骠马配对久居。感情深厚。有岂能正眼去看那青骢马。   好在苏双处置得当,未酿成大祸。   左右两个大马厩。这便将青駹马和青骢马分开,各领母马幼驹,互不相扰。自然是青駹马这边马多。等刘备赶来,苏双正打算把两匹马牵去清洗。   刘备笑道:今天风和日丽,不如去邑外遛马。   在邑中蜗居一冬的苏双,颇为意动。又怕刘备单人匹马,外出遇险。   刘备笑道:十里之内,皆属楼桑。如今盗贼绝迹,道路水网,沿途皆有兵士巡视。料也无妨。   苏双这便命人佩戴笼头马具,牵马出了南阙。   楼桑之南多水泽。出邑五里,路遇一浅泽。青駹马不怕浅水。刘备和苏双这便牵马入浅水,清理两马撕咬时弄脏的毛发。   青骢马桀骜难驯。平日只与苏双相善。饶是刘备也不给骑乘。刘备有青駹马代步,也是足够。故而青骢马还未驯服。两马相距甚远。各自清洗不提。   苏双洗完侧腹,这便钻到马下。见刘备甚是卖力,这便问道:刘备,你可是要远行?   挚友来问,又无旁人,刘备这便点头:正是。不久将随恩师南下平乱。   苏双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问道:可是为杀贼进爵。   刘备笑看了他一眼:然也。   苏双先是吁了口气。顿了顿又言道:楼桑已经很好。为何还要如此辛劳。   此话若是别人口出,刘备才懒得回答。   乃因出自挚友之口,刘备这才道出心意:苏双,你也看见。穷陆城亭十里之地,不过活邑民两万。若许我百里之土,便可活百姓二十余万。若有沃野千里,可活百姓两百余万!若有万里江山,可活天下黎民!想想看,苏双。若天下皆如楼桑这般富足安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成为升平盛世,我大汉又该是何等气象!   苏双不禁瞪大了眼睛:天下都如楼桑?   刘备重重的点头:嗯,天下皆是楼桑!   苏双无法想象,天下若皆如楼桑时,该是何等壮丽景象。   终能在好友面前抒发胸臆的刘备,也一时神游天外。只是,他能做到吗?   “停!”忽来一声清脆的童音,将二人惊醒。   刘备抬头去看。见一辆骡车,停在路边。赶车的老叟鹤发童颜,身披斗笠。正一口一口的喝着葫芦中的美酒。闻香便知是楼桑名产松泉酿。   “敢问长者,何故喊停?”刘备长揖问道。   老叟只笑呵呵的点头,却未答话。   “是我。”声音来自车内。话音刚落,便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眉毛很浓,目光清澈,笑容很暖,唇红齿白,俊秀的一塌糊涂却又怎么也不觉得讨厌的小小少年。   见刘备看他,少年这便问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什么?”刘备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方才说要把天下建成和楼桑一样的升平盛世。是不是真的?”小小少年追问。   刘备先是一愣,跟着一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是真的。”   “好。”小小少年学刘备,一本正经的执礼,便转身向骡车走去。   撑臂跳上骡车,少年又回头说道:“我还小。待长成,便来助你。”   刘备被他稚气未脱却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如何相助?”   “尽我所能。”小小少年笑答。   所谓童言无忌。初时刘备并未当真。然而。回头再想,却越发觉得少年有一种让人倍加心安的信赖。等骡车驶远。眼看就要钻入密林,不知为何,刘备忽大声喊道:我是刘备!   不久车厢便有声音传出:我叫赵云。   扑通!   手中毛刷重重落水。   他说他叫——赵云?!   愣了许久,刘备才反应过来。急忙踩镫上马,不料脚底打滑,摔了个四仰八叉。把青駹马也吓了一跳。   “刘备!”   水花四溅,苏双急忙赶去搀扶。   等把一身泥浆的刘备扶起,骡车已入林远去。   “刘备,你没事吧?”苏双吓坏了。   刘备抹了把满是污泥的脸,将苏双一把薅住:“他说他叫什么?!”   “嗯……”苏双很认真的想了想:“赵云。”   ……   “还不快追!”刘备这便去牵马。无奈青駹马受惊,一时无法驱策。   等苏双安抚好青駹马,已过去很久。不出意外,骡车当向常山国而行。两人寻路急追,却终不见赵云骡车。眼看日头偏西,已到范阳县境,这便怏怏返回。   见刘备怏怏不乐,甚是惋惜,苏双劝慰道:他说‘待长成便来助你’。想必不是胡乱说说。不妨等等看。   刘备无奈的笑叹一口气:缘分这东西,确是神奇。   幽州涿郡和冀州常山郡之间,正夹着一个中山国。虽不知赵云因何会来楼桑,想必与邑中诸多扬名北地的名产有关。那赶车老叟,酒葫芦中装的便是松泉酿。   唉,与子龙擦肩而过,实在可惜! 第151章 便宜行事   返回邑中,刘备直奔市楼。   问过当班的刺奸,贼捕。便有人记起这辆骡马的来历。言,此车曾在酒垆前短暂停留。酒保请他把骡车赶往泊楼,老叟却说稍停便走。当时有值守刺奸在场,故而记得。   再去酒垆。管事说,今日确有一长相可爱的童子来垆中沽酒。所用盛器,正是葫芦。   管事见他年幼,还和他攀谈了几句。童子说,并非自饮,而是替师傅来沽。   师傅?   刘备幡然醒悟。想必那位鹤发童颜的赶车老叟,便是赵云的授业恩师了。只可惜来了就走。未能留下,着实遗憾!   换句话说,赵云师徒也未必前往常山。若隐居在某个山头,练功习武。刘备自然追不上。   能教出浑身是胆的赵子龙,定是隐士高人。   线索全无,刘备徒生叹息。   来自朝堂的公文很快送到。拜恩师为九江太守。又令陆城侯刘备伴恩师左右,便宜行事(biàn yí xíng shì)。   好个便宜行事。   没有给刘备任命。意思就是说,一切听从恩师调遣。   刘备的官职,恩师早已想好。等到任上,便让刘备以陆城侯的身份,兼领郡司马。郡司马,是秩比二千石,辅佐太守主管军事的郡都尉的属官。年俸六百石。   郡都尉才是郡中的最高武官。刘备骤登高位,恐遭人嫉。郡司马不高不低,正当其用。   官服敕令符节印玺,皆随后送到。让恩师尽快准备。   学坛四位大儒,卢植最先开门授业。如今被辟为一郡之守,弟子多有喜色。毕竟,恩师以秩二千石的高官出仕,日后前途不可斗量!麾下弟子必择其优良者而荐之!焉能不喜。   卢植不好吟诗作赋,素来清白。故弟子中鲜有巧舌如簧,善机辩者。与人博论,别说大杀四方的北海一龙,便是其他几位大儒门下弟子也都未曾赢过。风头被遮去甚多。如今恩师已是太守,自当扬眉吐气。   尤其是公孙瓒和田骅,两个有钱的主。往常小心加谨慎,生怕被冠以华而不实的恶名。如今终能扬眉吐气!横着走就算了,一不小心坠楼该如何是好。反正抬头挺胸,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就对了。   知儿要远行,母亲为刘备准备了许多换洗衣物。长妻公孙氏预备了点心吃食。家中美妾亦各有所奉。   在耿雍和崔钧的协助下,刘备早把随行人员拟定:   黄忠携麾下五百弓弩手。其中弓手四百五十,并发弩手五十。韩猛携麾下两百刀盾手。黄盖携麾下五十舟楫士。魏袭携麾下五十白毦精卒。徐荣携麾下五十鼍龙骑。刘备自带刺奸、贼捕各十人,帐篷高车百余辆,辎重粮草若干。   粮草箭矢都没有多带。甲具兵器却备充足。楼桑的卅湅长刀,才是利器。   楼桑部曲,只带走一半。甚至乌桓突骑一个没带。九江多河泽水网,重骑一不留神泥足深陷,自行脱困都难,还如何能战。   本来,恩师只需轻车入城,调配郡国兵士,剿灭蛮贼便可。如今却要率领一支楼桑精锐,浩浩荡荡的开拔九江。   这便是刘备要征调一百辆帐篷高车的原因。丁零人善制高轮大车。后世称为‘勒勒车’。   车身长两丈有余,车带顶棚。车厢开(阔)若船舱。“行则车为室,止则毡为庐”。常一家人居住其内。车轮高大乃因草原冬天雪深过膝,夏季草深,沼泽地多。车轮高大,无论牧草繁茂的草场,积雪深厚的雪原,还是泥泞沼泽亦或者崎岖坡道,皆能顺利通行。因而被胡人称为“草上飞”。此车除搬运毡房、粮食、饮水外,战时还常用作驮运军队辎重的战车。   高车通常以草原常见的桦木为料。车轴、车轮、辐条、轮心、车辕、车架,皆用桦木做成。桦木质地坚硬,耐磕碰,车体又轻,涉水受潮不易变形。整车不用铁件,结构简单,便于制造和修理。刘备拿来运兵,自然做了技术改造。车轴升级为灰口铁铸件,车轮、辐条皆包铁。诸如此类。   车日行百里。部曲皆乘车。沿途由楼桑刺奸前面探路,鼍龙游骑从旁护佑警戒。断然不会出事。   刘备和恩师的车驾,自有白毦精卒守护。   邑中诸事,皆托付于简雍、崔钧,和留守诸将。家中亦有母亲和公孙氏打理。刘备也能安心。   出发那天,州郡官吏,邑中百姓,皆来送行。   恩师接过三位大儒送上的三碗松泉酿,一饮而尽。这便长揖一圈登车发令。   队伍旌旗招展,刀剑如林。皆是楼桑虎贲,气势如虹,杀气腾腾。赶来送行的州郡官吏,竟不敢直视。谁曾想,繁华如梦的楼桑邑,竟藏有如此强兵。   刘备亦骑上苏双刚刚驯服的青骢马,随车而行。他没让母亲和家中人等赶来送行。如何面对离别,刘备始终没找准心情。   不过他亦能感受到,从自家高楼上投下的那一束束满是关爱的目光。   出南阙一里,恩师一声令下,徐徐如林的队伍这便纷纷登上高车,呼啸而去。   此去九江,路程两千余里。   即便高车日行百里,亦需二十余日。遇阴天暴雨等极端天气,还要延缓。没有一月,断难抵达。   好在沿途置舍可供休息。兵士皆就地搭营。一路车马劳顿,却并无大碍。   楼桑良匠,尤其是锔匠、铁匠、木匠,亦随军出征。伐木搭营少,修修补补,少不得他们。刘备先时陪恩师住在置舍,后来便与军士们同住帐篷。军营搭建亦有大文章。虽不是战场,却也要谨防野兽宵小,还要不与民争道。   有黄忠坐镇,刘备大可放一百个心。然,少君侯却要事事亲为。以求能尽快掌握行军、扎营,诸多军事章法。   初时不觉。最近几日总觉得出入自己营帐,端茶倒水的兵士,有些可疑?   趁着奉茶的机会,逮住一看。竟是乌莲!   刘备这才醒悟,自己的亲兵亲随,竟是乌莲和她的胡女卫队。   刘备不禁翻了个白眼:你怎么来了。   乌莲吐舌一笑:母亲让我乔装,一路保护。   刘备见她不似说谎,这便作罢:切莫在军士面前露相。军中有女,士气不扬。   乌莲这便肃容行礼:喏!   话说,这群乌桓女卫,各个孔武有力,赳赳如男儿。又身穿戎装,多半不会被看出是女人。   母亲也是,如何能让乌莲跟来。   钱粮度支,皆入《钱物出入薄》。营中书吏笔笔录下,领取必有签押,出入皆有账目可查。   这些刘备没有想到的事情,皆被黄忠安排妥当。刘备甚是好奇。黄忠从未入伍,如何得知?刘备来问,黄忠笑答:少时曾随父出征。长于军营,故能熟知。   刘备恍然大悟,原来黄忠出身行伍世家。   恩师心忧局势,这便加快行程。好在沿途并无大雨山洪阻路,二十五天后,抵达了阴陵地界。   路上并无行人,置舍亦早已闭门。守卫军士居高喝问。便有斥候上前通报,乃是新任九江太守车驾。   不久,数名亭卒打开院门,赶到军前拜见。   搜身后,带到中军。恩师逐一询问,亭卒有问必答。   情势怎叫一个糜烂。 第152章 南下平乱   依亭卒所说,此次蛮反,声势甚是浩大。往日只是围城堵路,呼喝呐喊。如今却造梯攻城,战况胶着。沿路亭舍,辎重早被调运一空。蛮兵攻占几座亭舍,皆无所得。这便罢兵,转而去围攻县城。   守军依墙驻守,未有城池陷落。   恩师问道:此次蛮反有多少人?   亭卒互相看了看,这便齐声答道:不下数万。   数万蛮兵,刘备这边只有八百军士。恩师看向刘备:如何?   刘备面色如常:且前去一观。   恩师点头称善。   临阵对敌,切莫慌张。主将惶而军心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方是一军主将。   示意全军戒备。在白毦精骑和鼍龙游骑的护佑下,刘备陪恩师前去查探。早有刺奸沿途迎接,将骑队领入一丛树林。   下马步行,出林便遇荒山。问过领路亭卒,说此山名叫莫邪山。东西横卧一百余里,山南便是阴陵县城。   站在山腰俯瞰,只见山脚下无数由茅草树枝结成的帐篷,星罗棋布,分散旷野。将远处一座城池,团团围住。   想必那便是阴陵城了。   亭卒说,阴陵城呈长方形,周长约三里。屹立于淮水之阳,地处下邳国至寿春交通要道。始建于秦,王莽篡汉一度改阴陵为‘阴陆’,皆属九江郡及淮南郡。秦末楚汉相争,楚霸王项羽迷道阴陵大泽,终为汉军追上,兵败乌江。   只是,这座周长只有三里的小城,竟是九江郡的治所?   别说涿县县城,就连刘备的楼桑邑,也大此城甚多啊!   之所以城小,乃因人口不足。江淮之间水网密而良田少,故不足以养育乡民。再加南蛮为患,攻掠县城。民多逃难,亦留不住人口。又问亭卒,阴陵大泽在哪。   答曰:阴陵城西南三里。   身旁刺奸忽示意众人噤声。不久便听几声闷响。须臾,几个身穿虎皮衣的蛮兵便被抬到近前。   身皆带伤,却未伤及性命。亭卒颇通蛮语,这便出声询问。   蛮兵说几人进山伐竹,是为造长梯攻城。   又问其渠帅,皆实言相告。亭卒这便点头。几人未曾说谎。   刘备又问通行口令。皆摇头。   亭卒告知,蛮人行军打仗,颇为随意。彼此以蛮语相呼,无需口令。   也是。掌握一门外语,确实有诸多方便。   从莫邪山脚,便有零星的蛮兵驻扎。越近城池,帐篷越密集。护城河前,一箭地开外更是密集如麻,绕城一圈。毫无章法可循。城外本是良田,如今以被塔成泥窝。   此时已是宿麦(冬小麦)收割时节。然而恰逢蛮乱,农人辛苦劳作,却颗粒无收。   城外麦田皆被蛮人割去。如今蛮贼重兵围城,城中余粮恐难以支撑。   亭卒说,幸亏郡都尉领兵死守,多次打退贼兵。方才保一郡平安。   恩师遂问:都尉何许人?   亭卒答曰:庐江郑宝。   刘备点头,似没有印象。应当没有青史留名。   蛮兵围城,却未广布耳目。只在通往城中的官道上堆积鹿角,置关卡栅栏。刘备虽只有部曲八百,杀入城中不难。   然而,若想解阴陵城围,强攻无用,需用计策。   俯瞰着散落四野的蛮帐,火攻显然不行。先不说营地太散,且蛮族多用青竹绿叶搭建的帐篷,难以点燃。水攻?‘山南水北谓之阳’。阴陵城屹立于淮水之阳,城南才是淮河。刘备在北,并无大河可用。   如之奈何?   恩师传授的兵法战术,在脑中飞快闪过。   刘备渐渐有了计较。   恩师见他表情笃定,这便笑问:如何?   刘备笑答:连环计可行。   恩师欣然一笑:且细细说来。   刘备先命斥候传话,在山中寻觅合适处,扎下营盘。这便将心中所想,细细道来。   斥候皆是顺阳卫中的刺奸,各个身手了得。散布山林,专候进山砍竹的蛮兵。黄忠来报,已选定营址。乃是一处甚为平坦的半山腰。旁边便是溪流,饮水无忧。地势又高,居高射远,弓弩手正当大用。   刘备看过,不无不妥。这便扎下营盘。   高车去篷,落地为帐。帐篷搭在地面,可睡一伍,正好做军营。按照黄忠的嘱咐,地面夯实,用青竹铺满,上盖毡毯,既防潮又保暖。居中起一座气派的中军大帐。整座大营以坚木围墙,设女墙,角楼、箭塔。墙外围满削尖木桩,营门包铁排钉,还设长木鹿角。   数百兵士在侯府良匠的指点下,齐心协力,不出两日,便将大营建造完毕。   两天来,又有数十名上山砍竹的蛮兵被斥候俘获。关押在营牢中。   渡过了头天的恐惧,加之不断有同伴抓来,蛮兵们渐渐胆肥。互相挤在一起,用蛮语飞快的窃窃私语。名叫刘涣的亭卒,依稀能分辩出蛮兵们的谈话内容。   讨论刘备这支军队,讨论兵士的装备,讨论军营的伙食,也捎带讨论下各自的结局。似乎笃定刘备不久就会放人。因为,以前也有类似的惯例。送饭的军士名叫刘涣。因为能说几句蛮语。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蛮兵中便有人趁送饭与他搭话。   不料军士竟用蛮语回答。   你来我往。蛮兵知道了个大概。   这队兵士,乃是护送新任太守而来!前任太守弃城而逃,新任太守这便千里昭昭,从河北赶来。不料治所被团团围住,进城无门,这便在山中扎下营盘。   送饭军士也不是从河北一路追随到此。乃是本地人!先前不过是个亭卒。因通晓蛮语,才被新太守拉来充数。   知他是本地人,蛮兵这便少了敬畏,多了些泼皮匪气。对饭食挑三拣四,还时不时以言语调戏。送饭军士越陪笑脸,蛮兵越恣意妄为。好几次还从笼中嬉笑伸手,想去扯军士衣袖。   若不是有守卫持刀在侧,险些把军士拿住。   三日后,一大早便有军士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十数辆大车,在营地一字排开。军士合力将一口口沉甸甸的大箱,搬运上车。中途有木箱被失手打翻,散落一地金灿灿的马蹄金。   营牢中的蛮兵一阵骚动。   皆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满地的黄金! 第153章 巧施连环   营中这队人马出发不久,军士又送饭食。蛮兵这便齐齐来问。军士说:太守要入城去。蛮兵又问掉落的金饼。军士又答:乃是朝廷派发的军俸赏金。   蛮兵中有人抢着追问:十几车都是?   军士临走前随口一答:然也。   蛮兵们交头接耳,长吁短叹,只恨见者无份。   与此同时,在鼍龙骑的护佑下,十几辆高车寻路下山,直奔阴陵城而去。   正值清晨,蛮兵尚在酣睡。路遇关卡暗哨也多被刺奸先行拔去。拽开拒马鹿角,放马车通行。沿官道直投阴陵城而来。   眼看距城池越来越近,便有一些早起蛮兵,哈气连天的钻出帐篷。听到马蹄车轮响,这便纷纷举目四望。   只见一车队和一众轻骑,沿路飞奔。冲到城下,却被挡在护城河前。   “快开城门!”打头的轻骑,冲城头高喊:“新任太守到此!快开城门,快开城门!”说着骑士抬弓便射。   砰!羽箭正中谯楼檐柱。碎片迸射,入木三分。   好强的臂力!   守城军士纷纷躲避,又听城下疾呼:“敕令符节皆绑在箭上!速速查验!”   “等着!”这便有大胆的兵士取下箭矢,奔下楼去。   时间急迫。兵士刚去传信,便有附近蛮兵三三两两聚拢过来。   “找死!”骑士弓开满月,一箭穿喉。轻骑纷纷散射,狙杀上前蛮兵。然而,同伴惨死却激发了蛮兵血性。这便高举皮盾,呼喝上前。   “走!”眼看便要被合围,骑士纷纷调转马头。保护车队离去。   却有一辆马车不幸断轴。厢内木箱纷纷抛落,碎裂后散落一地铜钱。   见铜钱散落,蛮兵士气更盛。顶着四射的箭雨,纷纷向马车冲去。没错,第一目标不是车队,而是钱。   “速退!”骑士一刀砍断缰绳,车夫翻身上马,弃车而去。   扑来的蛮兵被乱箭射回。车队一路冲出敌营,直奔山林而去。   蛮兵追之不及,皆反身哄抢铜钱不提。   车队回营,便听有人高声怒骂。蛮兵俘虏中亦有通晓汉语者。这便侧耳偷听。待声不可闻,同伴纷纷来问。蛮兵说,此去非但没能入城,还失了一车铜钱。   蛮兵纷纷嬉笑,脸上皆有得色。   待军士再来送饭,这便出言相戏。军士表情说明一切。   第二日,不等天明,车队便又出发。撤除路障,直冲城下。可无论骑士如何叫喊,城门禁闭。吊桥始终未曾放下。   昨日得钱的蛮兵,便又纷纷来抢。车队见事不可为,又调转马头,只顾奔逃。   这一次却无马车断轴。蛮兵双腿又岂能快过马匹?追之不上只能乱射一通,出出气。   车队安然返回,俘虏细数车辆,纷纷气馁。这次没让同伴讨着便宜。   第三日,车队依旧早早出发。奔赴阴陵城去。   城头这次倒是有人应声。然而不等吊桥放下,被惊扰了睡眠的蛮兵,又纷纷围拢上来。   刚放下一半的吊桥,又急急忙升起。骑士指墙喝骂,无奈三次打马离去。三番两次皆没能入了城去,蛮兵哄笑。也不去追。废话,明知追不上,还去作甚。   回营后,军士又遭责骂不提。   见守营军士皆垂头丧气,士气萎靡。俘虏们这便动了心思。   军士又来送饭,便有蛮兵抵近低声交谈。说,新任太守数次进城无果,可见形势急迫。此次兵反势大。若城破,太守自可夺路逃去,而你家人皆在城中。如何保全?   军士脸有忧色。   蛮兵又道:只需悄悄放走我等,待城破,自会向我家渠帅说情,护你一家老小性命。   军士低头闷想,片刻后抬头:此言当真?   蛮兵大喜,这便指天为誓。   军士缓缓点头:如此,我便去寻个机会。尔等切莫声张。   目送军士离去,蛮兵既紧张又兴奋。心中惴惴,不知军士能不能放众人归。   是夜,军士又来。将牢门钥匙远远掷于地。以手比心又抬手指天,跟着抱拳跪地。   蛮兵伸手握住钥匙,纷纷抱拳回礼,以安其心。   待军士远去。蛮兵这便伸手去试。铜锁掉落,牢门当即开启!   示意众人噤声,蛮兵闪身出了牢去。左右听过,这便挥手让众人跟进。   “谁!”蛮兵刚刚出帐,忽听一声怒喝。   轰的一声,这便拔腿逃窜。   “放箭!”身后乱箭如雨。蛮兵纷纷中箭倒地。却有几个幸运儿避开箭雨,翻墙逃离。   目视一切的恩师,轻轻点头:计成矣。   刘备亦笑:且看后续如何。   蛮兵逃回营地,便被各自渠帅唤去。皆说新任太守携重金而来,数次不得入城。   渠帅方才明白。接连数日,总有一车队冲到城下,乃是九江太守上任!车上所载,皆是犒劳军士的赏金。纷纷悔之不及。若能将新任太守留下,大事成矣!   以太守为质,或赚开城门,或换取足量钱币,或令守军投鼠忌器。攻城也容易!   最不济,劫了十车的金银,也能大赚一笔。   如今空耗米粮,毫无进展,各部皆有怨言。长此以往,不等阴陵城破,联军便会各自散去。渠帅们思前想后,越发觉得新任太守的车架,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恨天色已晚。待明日领大军进山,刮地三尺也要踏平太守营地。   这便散去,各自安睡不提。   然而,不等天明,马蹄车轮声又响起。   还是那个车队。一路冲到城下,骑士焦急喊话。吊桥再次落下。猛然惊觉的渠帅们,纷纷冲出大帐,呼喝着一干人等,齐向城池冲去。   果不出所料。   刚刚放下一半的吊桥,又飞快的升了回去。   任骑士喝骂,吊桥再未开启。   无奈,车队唯有四次转回。见车队掉头,城上守军纷纷看向郡都尉郑宝。   见蛮兵似倾巢而出,围向车队。郑都尉用力握了握剑柄,沉声说道:“切莫多言,依令行事!”   鼍龙骑散布在车队左右,箭发如雨。轻装扑来的蛮兵,纷纷中箭惨死。手握皮盾者,稍慢一步。眼睁睁的看着车队冲出重围。然而这一次,蛮兵却在各自渠帅的催促下,大力狂奔,将车队死死咬住。   徐荣回头看了眼身后乌压压的大军,心中大喜。   少君侯计成矣! 第154章 火攻破敌   徐荣见追兵迫近,这便冲后车喊道:“轻车!”   轻车简从,才能跑的快。想我高祖路遇追兵,为了跑快,甚至不惜把自己两个女儿推下车去。如今逃命要紧,哪还在乎这些许的铜钱?   一箱铜钱便被扔出车外。   落地后崩碎,散成一地的钱币。   蛮兵这便一拥而上,争抢铜钱。无论渠帅如何叫喊,也要抓把铜钱揣进怀中再跑。   待蛮兵迫近。便又有一箱铜钱扔出车外。   于是乎,但凡路遇追兵,便扔下一箱铜钱。分散蛮兵的注意。车队一边扔,一边跑。蛮兵一边抢,一边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追着车队,一头扎进了山林。   众渠帅不疑有他。加倍催促手下不提。   蛮兵们也乐得去哄抢丢下来的铜钱。一缗钱重十二斤。怀揣大把大把的铜钱,如何还能跑快。打头的精兵渐被后来蛮兵追上。大家拥挤在一团,乱乱哄哄,早就失了阵型章法。   莫邪山,绵延迤逦。东西横卧一百余里。传莫邪于此铸剑,乃为山名。俗称剑山。后世毁山取石,不复先前壮美。   此时山幽林密,车队转眼便无踪影。   蛮兵只能沿车辙(车轮印),追击。   眼看数万蛮军撒入山林,当中也有机灵者向众渠帅进言,‘逢林莫追’。众渠帅却笑而不纳:太守不过数辆车架,十几亲随。我等数万大军,有何惧哉!   车辙渐渐分叉。显然是太守那几辆车架各自奔逃。   渠帅商议之后,分兵去追。   其中最大的一股蛮兵,沿车辙最深的路径,一路追了下去。山路渐渐陡峭。不知不觉,已到山腰。车辙忽然消失,渠帅急命人四处寻过。翻过一个丘脊,又见车辙。心中大喜。这便翻越丘陵,追进一山谷。   与幽暗秀丽的山林不同,这座无名谷却多荆棘草丛。   脚底草甸颇厚,踩上去甚是松软。   渠帅渐渐生疑。如此厚的草甸,行走已颇为不易。如何能行车马?   这便猛然停步,伸手往脚底一抓。只见手中碎草切口齐整,分明是用铡刀切碎的马匹草料!往鼻下一送,隐隐有鱼腥味。山野之草,何来鱼腥!指腹来回摩挲,草根竟粘着鱼膏!   《三国志·魏志·刘馥传》:“又高为城垒,多积木石,编作草苫(草垫)数千万枚,益贮鱼膏数千斛,为战守备。”   鱼膏,便是鱼油。多用来纵火!先前车辙印,怕也是事先留好。便是要赚我等入谷!   “速退!速退!”渠帅用蛮语呼喝。然而大半队伍已入山谷,如何能叫停!   嗡——   四面弦响,火箭天袭。   还夹杂水龙弩车射下的油囊。砸中盾牌、山石,当即崩裂。溅出大片鱼油。   四面火起。将整个山谷团团围住!道道火舌,由外向内,飞快延烧。蛮兵虎皮衣盾,沾火即焚。转眼烧成一个个火人。如此四处奔逃,点燃更多蛮军。   刘备居高俯瞰。不禁心生骇然。   如此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   恩师面无表情,轻声问道:如何?   刘备顿了顿道:惨绝人寰。   恩师又问:以后可愿再行此计?   刘备又顿了顿道:若能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有何不可!   恩师轻声一笑:只为黎民百姓?   刘备吁了口气:也为身边袍泽挚友。   刘备心中所想,果如恩师所料。或许此时的刘备,挚友亲朋在心中的份量,远超黎民百姓。之所以用连环计赚来蛮兵,再一把火烧净。更大的原因,是不想耗损自家兵力吧。   可惜东西横卧一百余里的莫邪山,撒出去的斥候只找到数个合适纵火的山谷。不然,全歼蛮兵也不在话下。纵有合适山谷,也因坡缓林密,火势一起,断难控制。被刘备忍痛舍弃。   见山中皆有火点升起,不多时便火光冲天。阴陵城上守军,又纷纷看向郡都尉郑宝!   郑宝拔剑在手:“太守妙计已成,且随我杀出城去!”   “喏!”   吊桥轰然放下,郡都尉一马当先,杀出城去。州郡守兵倾巢而出,杀奔敌营。一边杀人,一边纵火。留守老弱蛮兵不能敌,纷纷逃窜。恰逢入山败兵,哭声震天。只顾奔逃,不看脚下。纷纷陷入城南阴陵大泽。不是溺水而亡,便是被汉军追上,一箭射死。   刘备放火前,便命部曲伐尽周围树木,设置隔离带。大火只烧山谷,却未蔓延整座莫邪山。   便是有零星火点,也被扑灭。   如此延烧一夜。等天明,火势渐渐退却。   风中弥漫着毛皮和人肉的焦糊味。许多蛮兵浑身黢黑,抱成一团。四肢焚化,只余躯干。根本辨不清面目。只怕有数千人葬身火海。还有数千自相踩踏,乱战互击而亡。兵败如山倒,慌不择路,陷溺大泽者亦有数千。   再加上州郡守军一路掩杀,逃回蛮区者,十不存一。   围城尽解。   又过三日,打扫战场,掩埋尸骨,录入军功。卢植这才乘车入城。城中百姓,洒扫街道,焚香两侧。跪地相迎。   乡音虽与涿县不同。可无论青丝皓首,华服庶衣。皆我大汉百姓。   九江郡吏,太守府属官,郡中父老同在府前迎接。   还有三老赶来敬酒。   卢植命刘备停车,在白毦精卒的护佑下,长揖行礼,接过三老敬酒。先洒酒于地,谢天地生养之德,再细尝酒味,跟着仰杯而尽。   儒家认为,饮酒者要有德行,不能骄奢淫逸。酒德的记载,始见于《尚书》、《诗经》。用酒祭祀敬神,尊老奉宾,都是德行的体现,故而儒家并不反对饮酒。   《尚书·酒诰》关于饮酒,归纳起来为:‘饮惟祀’只有在祭祀时才能饮酒。‘无彝酒’不要经常饮酒,平常少饮酒,以节约粮食。‘执群饮’禁止民众聚众饮酒。‘禁沉湎’禁止饮酒过度。   饮酒礼仪主要有四步:拜、祭、啐、卒爵。先拜,已示敬意;再把酒倒出一点在地上,祭谢大地生养之德;然后浅尝酒味,加以颂扬;最后仰杯而尽。   恩师虽身居高位,然此酒乃是三老所敬。当执晚辈礼。   见恩师举止有度,自有风仪。   郡中人物,皆大欢喜。 第155章 恩威并济   郡太守位比九卿,秩中二千石。诸郡各置丞一人,位次太守,秩六百石,负责民政事务。   太守手握一郡实权。所属县令、县长的任免均由其荐议。郡府各属吏均由太守自己从本郡人中任免,掌握虎符、竹使符,以此节制本郡驻军。   卢植并未带属吏。一切用人皆从本郡选举。   太守属吏有:别驾从事(太守最主要的助手)、治中从事(诸吏之长,郡府主管)、议曹(掌议郡政)、贼曹掾(主刑罚)、决曹掾(掌决狱)、贼捕掾(缉捕案犯)、五官掾(掌盗贼)、门下掾(掌太守仪卫)、门下督(掌副门下掾)、郡掾祭酒(掌学术)、郡文学(掌郡学校)、郡文学史(郡文学的属吏)、郡文学卒史(郡文学的下级属吏)、学经师(掌祭祀诸经的讲授)、宗师(掌本郡居住的宗室)、舍人(太守秘书)、史(记录官)、从史(史的副手)、诸曹史(诸曹记录官)、右曹掾史(刑狱诸曹居右,右曹掾史为诸右曹的记录官)、太守卒史(太守低级从事官)、《五经》百石卒史(掌五经保管)、直符史(掌虎符、竹使符)、狱史(监狱长)、狱小吏(狱史下辖狱吏)、小史(负责文书记录)、督邮(掌本郡驿站、巡查诸县)、督邮掾(督邮助手)、督邮书掾(督邮书吏)、都吏(奉命出使诸县)、郡少府(郡掌财之府、以供太守)、守属(太守府洒扫诸事)、给事太守府(无固定职掌,侍从太守)、郡司空(掌本郡土木工程和官府工匠)等。   这些费心的事,自有恩师一力承当。战后的刘备,补齐弓箭食草,囤兵于郡中营地。整日练兵不提。   带路的亭卒,名唤刘涣,字子充,九江成德人,光武帝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之后。此连环计能成,扮作送饭军士的刘涣,功不可没。且刚及冠。彼此都是宗亲,一见如故。刘备与他交谈,颇通政事。这便举荐给恩师,先聘为‘给事’。   战后统计,很快汇总。   毙敌九千余众。俘虏一千余。还有烧成灰碳,无法辨认。身陷大泽,尸骨不存者,无从统计。   恩师这便命人造表,上报朝廷,为刘备、郑宝等人请功。   少君侯诸事,渐在九江流传。   涿郡少君侯割头进侯的儿歌,也渐被九江人所闻。   恩师卢植日日处理积压公文,疏通一郡政事。有多个郡中大族被捕入牢中。郡中刺奸、贼捕,多有大族眼线。弃之不用。恩师所用,皆是刘备带来的白毦精卒。   专捕巨贼大盗的顺阳卫之名,人尽皆知。如今做回老本行,可谓轻车熟路。凡遇抵抗,刘备便从军营遣一将带兵荡平。   城内巨贼皆被抓捕在案。   乡民蜂拥来告。交由已升任舍人的刘涣,一一笔录。各种恶行,令人发指。   恩师这便下发海捕文书,遣州郡官兵捕捉。   蛮军皆退,沿路通畅。除去据险而守,企图顽抗的大族坞堡,所辖县内的恶贼,多半被捕。少有几个逃入蛮区,无法捕捉。   恩师决定公审。请世家大族,各县长老,从旁侧听。件件公案,条条清晰。时以财货相告称“讼”,即民事诉讼。以罪名相告称“狱”,即刑事诉讼。   讼、狱,举证清楚,人证物证皆有,罪状量刑逐条引用汉律。辨告、讯、验、鞫(jū,审问)、论、当、报等,皆秉公断案,未有丝毫偏颇。   上下皆服。   短短一月政清人和。加之有刘备麾下精兵强将坐镇,除了几家大族坞堡每日胆战心惊。九江郡诸县皆平。不见匪患。   刘备对外的官职是郡司马。   然而,谁不知他是号称麒麟子的大汉陆城侯。又是太守门下首徒。麾下虎贲,嫉恶如仇,却与民秋毫无犯。又慷慨好客,颇有侠气。种种义举,惹来父老乡亲交口称赞。   正是借助刘备麾下的精兵勇卒,恩师才能政通人和,令下必达。胆敢忤逆不遵,这便兵发缉捕。粒粒人头觅进侯的歌谣,绝非空穴来风!先清理掉汉人中的宿贼,恩师这才着手处理蛮人之事。   俘虏的千余人中,有渠帅数人。详加盘查后得知,此次的主谋,乃是一个名叫许乾的人。   再查此人,便有知情者来报,乃是妖贼许生之从孙。本是会稽人氏,许氏一门起兵作乱,年前刚被杨州刺史臧旻、丹阳太守陈夤、吴郡司马孙坚等攻灭。祖孙三人皆已授首。余贼却保护许乾,逃脱追捕,来到九江。凭造反抄掠来的金银结好各部渠帅,又借汉蛮不和,趁机起兵。本想学从祖故事,攻略县城,拥兵自重,再称皇帝。不料重金笼络来的蛮族联军,却被刘备一把火烧个干净。   所幸逃跑甚有经验。火攻当夜,留守营地的许乾在心腹亲随的保护下,趁乱而逃。不知所踪。   恩师和刘备皆信其未死。使人细细临摹许乾相貌,遍传乡县,重金海捕。   少君侯言,捕获许乾者,不论出身,举为秩二百石之县尉,另赏马蹄金一百。县尉与县丞同为县长(令)佐官,掌治安捕盗之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刘备相信,不久便会用消息传出。   蛮汉之争,并不复杂。自越人南迁以来,皆我大汉子民。并无世仇。所争,不过是水源、山林、湖泽、良田,诸如此类。前面说过,当下庄园兴起,地主豪强纷纷‘封山固泽’,占人田地。这才引发两族殴斗。地方官府又偏袒世家大族,屡又诉讼,多以蛮人败诉,于是积愤而反,屡次叛乱。   再加上有心人挑拨撺掇,蛮人渠帅皆见利忘义之徒。这便一拥而上,发兵围城。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卢植命人将俘虏的各渠帅亲眷,请入阴陵城。已死于山火泥泽的渠帅,亦有家人到场。将历年来的相关诉讼,逐条审判。世家大族侵占的蛮族土地,或是私捕的蛮人奴仆,尽数归还。   战死的蛮族子弟,亦出钱抚恤。过往不究,然大逆不可赦!   恩师上表请来圣旨。   此次起兵攻掠乡野,大军围城的渠帅、亲随,皆被问斩。从众尽数赦免。   刘备又进言,问斩前,可放渠帅与家人团聚,安排族中后事。再行问斩不迟。   众人皆反对。郡都尉郑宝言道:若放归山林,不啻纵虎归山。逃之不及,如何还能自还?   刘备答曰:国法亦容人情。先施人情,后行国法。乃称仁道。有何不可!   刘备名义上是他的属官,可郡都尉郑宝却不敢与少君侯相争。这便冲恩师抱拳,瓮声说道:若不来,又该如何。   刘备冲恩师长揖一礼:若不来,备亲提一军捉来伏法。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让刘备立下军令状,恩师这便同意放众渠帅归家,与族人诀别,安排身后事。 第156章 仁道在迩   听闻太守纵虎归山。郡中大惊。纷纷进言。恩师便将刘备手书军令状,遍示众人。   有少君侯军令状作保,再无人多言。   约定时日,众人翘首以盼。   等到午时,便有一队蛮人,远道而来。队前数人,各执竹竿,长一丈许,上三四尺处犹带枝叶。其行伍前却(前进后退),皆有节奏。歌吟叫呼,亦有章曲。此葬俗,正是蛮人刺北斗。   原来这是一支蛮人送葬队伍。   等到了近处又发觉,日前放走的渠帅,正自行于队伍中间。   城中老少,皆肃然。   队伍绕城一圈,停在太守府前。渠帅自缚于阶下。   刘备亲出,将渠帅押入府中。   太阳西下,有数支送葬队伍先后抵达。放归的七名渠帅,有四人自回。   又等三日,路远二渠帅亦回。只剩一人外逃。   择日在市口,将六人问斩。众渠帅面色安详,引颈受戮。围观人群,汉蛮皆有人痛哭失声。   后三日,欺压杀戮蛮人的本地豪强,亦尽杀于市口。   蛮人送葬队伍,这便收敛渠帅遗体,载歌载舞,原路折回。   又过五日。刘备在血迹未干的市口,高竖一大旗。上书四字汉隶:募兵伐贼。   又在大旗周围,堆满钱箱。但凡来募者,凭力自取,数量不限。   仅三日,便有千人应募。皆取钱三、五十缗,最多不过十万钱。无它,铜钱一缗十二斤。装多累赘。   却有青壮二人,各自扛走满箱铜钱!   众人欲追,却被刘备阻止。能扛走满满一箱铜钱的力士,又岂是等闲之辈。   说的也是啊……   又过三日,便有二人领千众,攻破豪强坞堡,尽杀许乾一干人等,送首级到刘备营前!   郡人闻讯,蜂拥而至。   刘备亲出营地,正见二人赤膊负荆于营前。身后跪着少壮近千人。   围观众人这才看清,正是日前扛走满箱铜钱的二人!   观其相貌,尚未及冠。刘备这便出言相问:二位壮士是何人也?   右边之人抱拳道:九江下蔡人周泰。   左边之人抱拳道:九江寿春人蒋钦。   哦——   刘备没来及感叹,众人却纷纷出声。原来此二人乃是当地有名水贼。泛舟江淮水路,劫富济贫,在巢湖建水砦自守。皆是年方十五六之少年英豪。   见刘备未出声,周泰又道:闻少君侯募兵讨贼,我等兄弟便自投门前,万望少君侯收留!   身后数百人同呼:望少君侯收留!   没等刘备出声,围观的郡中老幼,便纷纷跪地齐呼:望少君侯收留!   前有六渠帅坦然赴死。今有义贼尽诛主谋。生怕少君侯错杀忠良,才齐声求情。   刘备心怀天下,又岂能无容人之量。这便亲自扶起,解锦袍披之。   闻讯赶来的恩师还未畅怀一笑。身旁刘涣却已涕泪横流。   见太守看来,这便以袖拭泪:听闻少君侯一金而知人心。今日得见,方信人心尚古!   说起来,刘备也没有什么不同。‘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就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最好注释。   不出数日,便有蛮人将逃跑渠帅,五花大绑,送到刘备营前。   捆绑游街后,腰斩弃市。   从此九江大治。再不闻蛮反。   其后百年,江淮蛮族日渐汉化,彼此血脉相连,成为一家。   在九江短短半年时间,恩师平乱恤民,又修陂通渠。围泽造田数万倾,皆分与民众。九江郡政令通达,欣欣向荣。   少君侯更是名动江淮。   大旗下钱箱犹在,可反贼皆已授首。招募的青壮,岂能无用武之地?这便交给黄忠等将严加训练。又令周泰蒋钦各领麾下精兵,日日训练不提。楼桑常有书信往来。刘备将诸事,捡生动有趣的说给母亲、公孙氏听。又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书与耿雍、崔钧。   话说,恩师奏表早到朝中,为何至今没有动静?   杀贼数千。即便把军功分润给郑宝等守将,刘备这功劳也足够进封乡侯了吧。   天气渐凉,恩师日夜操劳,感染风寒,一病不起。所幸刘备营中有楼桑军医。细心调理,渐有好转。不忍政务堆滞,恩师便上表请辞。自他受拜九江太守到请辞,不过数月。然而,这数月之政,已足令郡中父老,思之不忘。   还有少君侯。   少君侯哪来这么多财气!又何来如此多的侠气!且徒生出何其多的义气!   郡中少年,皆来归附。   许多临近州郡的游侠,亦前来投效。庐江、丹阳、广陵、下邳。   数月已募三千雄兵。查抄来的豪强家产,刘备分文未动,不知不觉竟已消耗大半。   尤其是丹阳少壮百余人,皆从旗下取十万钱归家。有周泰蒋钦珠玉在前,众人亦不曾过问。半月后,领来亲朋好友千人。   “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精兵之地。”   竟是丹阳兵!   竟有半数入选白毦卫!   余下亦是悍勇精兵。黄忠焉能不喜。   四千人而已,少君侯养得起。   数日后,朝廷文书终于送达。表功封赏一概不提,只说庐江郡再生蛮乱。朝廷因恩师担任九江郡守,“恩威有信”,再拜为庐江太守,即刻启程,率兵讨逆。   又让刘备随行侍奉,便宜行事。   随传,还有崔廷尉手书密信一封。言,封赏已经拟定,正等陛下玺印。不料庐江蛮乱被州郡六百里传到朝堂,太守竟弃城而逃。幸有舒县令收拢溃兵,拼死守住城池。如今势如累卵,若非无人可用,朝廷断不会如此行事。又安抚刘备,待平定庐江蛮乱,封赏定会丰厚。   刘备看过后,不禁问道:舒县令是谁?   已升任治中的刘涣,这便说道:舒县令姓陶名谦,字恭祖。丹阳郡人。   原来如此!   刘备会心一笑。缘分早已结下,难怪后来陶恭祖会三让徐州。   天子之命不可违。   不待新太守上任,恩师这便与刘涣、郑宝等官吏,交待诸事。刘备更是厉兵秣马,从郡中武库调配盔甲武具,武装三千新军。   汉代尚武。单单一个东海郡武库《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记录其库存武备数量,足以惊人。两项合计:“凡兵车器二百四十二千三百二十六万八千四百八十七(其中:弩机537707件,有车用弩11181件,普通弩526526件;其次,还有未装弩机的弩臂263798件。有弓77521件,弓弦3987件。连弩车564乘,武刚强弩车10乘。盾9991件,皮甲142322具,铠甲63324具,甲札587299具;战马首铠97584具,骑兵装甲具5000余套。车用铍1421件,铍(枪)449801件,矛50178件,有方(戟)78392件。刀156135件,剑99901件。鞍鞯2080具,和上马鞒825具。除此以外,该集簿中还有众多攻城、守城之军事物资,便不再一一叙述。)”。   九江武库虽比不上东海郡,本朝亦稍逊于前汉。可武装四千余人,九江武库却是足够。   安顿好一切,恩师这便启程,逆江而上,直达舒县。   闻讯赶来送行的郡中父老,闭塞于道。恩师却提前出发,未与众人辞行。   刘备携精兵五千,同船服侍左右。等郡中父老赶到港口,船队已远去。河边哭声恸天,皆呼卢父离我而去!   治中刘涣又流泪。   此时方才醒悟,何谓“仁道在迩,求之若远。” 第157章 江淮上甲   庐江郡,治舒县。领十四国、县:舒县、临湖、襄安、居巢、皖县、寻阳、龙舒、六安、安丰、安风、潜县、雩娄、阳泉、寥县。   毗邻九江郡。船队沿淮河水路入泄水南下,直抵龙舒县。   蛮兵围攻舒县,却来自大别山。龙舒正夹在大别山区与舒县之间。只需固守龙舒,并以此为基,上下夹击,左右袭扰,或断蛮兵粮道,或截蛮兵归路,龙舒正当其用。   龙舒城东南有龙舒水,亦称南溪,流经舒县入巢湖。   龙舒西南高,而东北平。水出西南山区,则一踏平川向东北直冲而去,故多水患。西汉初,鉴于“龙舒水源出西山之峻岭,势若建瓴”,羹颉侯刘信率龙舒民众,于七门岭下修筑七门堰,变害为利。“开渠建闸,引河流东北”,灌溉八百顷。又修筑乌洋堰,并在县城周围修成漕闸堰,滋田二万余亩。   如今南溪水路,舟樯云集,商贾荟萃,非常繁华。   船队夜泊泄水河岸。队伍迅速集结,扑向龙舒城。蛮兵主力皆在围攻舒县。此时龙舒城外只有数千蛮兵驻扎。州郡兵士皆被征调,拱卫郡治舒县。捉襟见肘的兵力,守城尚可,出城毙敌则不易。   刘备率五千人马夜袭。蛮兵酣睡,毫无防备。这便杀透敌营,解龙舒城围。   星夜入城。恩师这便调兵遣将。命韩猛、黄盖领兵南下,解居巢、皖县之围。韩猛率刀盾手、长枪兵、弓弩手合计千人,直扑居巢。黄盖领周泰蒋钦麾下千余水贼乘船入皖水,驰援皖县。   徐荣领麾下百骑:鼍龙骑、轻骑各五十,沿河岸收拢船只。只待韩猛、黄盖两军返回,便舟行南溪,驰援舒县。   二日后,捷报传来。   韩猛,黄盖皆杀散蛮兵,解巢、皖县之围。斩首数百,损失小到不计。   又日夜兼程赶回,合兵一处,乘船东进舒县。   三千淮泗精兵,千余丹阳虎贲。还有刘备手下白毦精卒。以一当十,所向披靡。蛮族乱箭,甚不能破甲!何谈杀伤。徐荣百余骑便冲散敌阵。韩猛、黄盖、周泰、蒋钦,挥军掩杀。黄忠率弓弩手拱卫中军。   蛮军兵败如山倒。加之刘备大名响彻淮泗,大旗所至,贼军尽散。   护恩师入城安民,理太守政事。   又见舒县令陶谦,询问蛮反,说乃是受当地大族蛊惑。有豪强黄穰,勾结庐江山蛮,以赋税不均为由,起兵造反。   恩师又问:‘赋税不均’可是实情?   陶县令愤声答道:此乃无中生有。朝廷税赋,皆有来由。黄穰门下家奴数万,豪取强夺,作恶乡里。年初我令其将家奴放归,重新造册编入齐民。却惹恼了黄穰。这便重金利诱大别山蛮。假借‘赋税不均’之名,围攻诸县。便是想让我等知难而退。   恩师这便点头:县令不必过激。一切自当水落石出。   命人取来收支账目,恩师细细比对。又招山蛮俘虏,细细询问。果如陶县令所言。那黄穰乃是舒县豪强,城东南良田,皆在他名下。并人土地,霸人妻女。齐民血泪诉卷,堆积如山。当真罄竹难书。   其人乃是本地豪强,有家曲数万。黄氏宗人广与郡中官吏豪强联姻,势力强大。历任县令皆不敢轻动。唯独陶县令敢捋虎须。令他限期将所虏民众放归原籍。   这才逼反了黄穰。   留守郡丞进言:只需安抚黄穰,兵势尽解。   恩师身旁刘备,龇牙一笑。   刘备心知,时下土地兼并,已呈愈演愈烈之势。“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加之赋税沉重,自耕农纷纷破产,被豪族蓄养为佃户、家奴。又遇连年灾荒瘟疫,百姓苦不堪言。为活命,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乞食,成为流民。   黄穰并非个例。大汉十三州,民情皆如此。   蓄养数万佃户、家奴,却只算一户。单单年两百钱的户赋一项,便可省下巨款。且豪强多隐瞒人口。像黄穰家曲数万,却只报‘奴仆十人’。口赋、算赋,又省下巨款。世家豪强皆如此行事。于是‘蓄奴成风’。   诸侯王国亦是如此。像刘备这样,不收家奴,如实造册的实在是少数。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十里楼桑竟在诸侯中居于前列。可见一斑!   难怪陶县令激愤如此。数万家奴部曲,却只上报十人。是不是太嚣张?哪次出门,亲随仆从耀武扬威,不下数百?怎还有脸上报十人!   欺人太甚。   于是陶县令亲往黄氏田庄,言辞恳切。两种办法:如实造册,或放归原籍。   黄穰巧言令色,临行前送上金银收买,被陶县令严词拒绝。这便勾结山蛮,举兵攻打郡县。好让陶县令知难而退。或被上司责罚,调离任上。诸如此类。   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碰到了恩师和刘备。   先接管武库、城防。收拢军心,裁减心怀叵测之辈。刘备这便命人传信黄穰与山蛮渠帅:限尔等如期投案,不然诛你满门。   用朱砂写下的‘诛你满门’四字,当真血腥无比。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少君侯名动淮泗。先前在九江行事,人尽皆之。尽诛首犯,从贼皆放归免死。言必行,行必果。说一不二。   山蛮渠帅各个如惊弓之鸟。后有龙舒、居巢、皖县败兵回营,皆说江淮上甲,不能与敌!   不等少君侯出兵来剿,山蛮皆散去。见事不可为,除去建坞堡据险自守的黄穰。大小渠帅皆自缚于城下。   贪财少谋的渠帅,刘备懒得管。陶县令自会秉公决断。   唯独那个黄穰,刘备要亲自会一会。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山蛮若不受黄穰重金诱惑,怎敢围攻郡县。郡中守军若非被暗中勾连,又怎能避而不战。   黄穰乃本地豪强。若不顺其言行,父母妻子必遭陷害。于是蛮兵一起,望风而逃。局势看似崩溃糜烂,却都在黄穰计较之内。对蛮夷,朝廷又多行安抚之策。故而,有恃无恐。料想,陶县令虽不至于被罢官,也会被调往别处。如此,便无人再逼他交出家仆田亩。灾祸自消,依旧横行乡里。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朝廷顺手一拨,把恩师和刘备遣到郡中。   黄穰以卵击石,算是遇到硬茬了。 第158章 攻城拔寨   刺奸来报,黄家坞堡在舒县东南约五十里。   舒县南部,山脉绵延,逶迤百里。黄家坞堡立于山岭之上,岭高两百丈。堡墙围绕山头长达数里,易守难攻。   坞内溪水良田、楼宇屋舍纵横。黄家囤粮扼险,早有准备。急切间难以攻下。   刘备似也不着急。   广布人手,昼夜查探。将整个黄家坞堡的山水地形,制成沙盘。寻找破敌之道。   恩师彻查卷宗,确有‘赋税不均’。庐江郡豪强遍地,田亩、人口皆有瞒报。乃至田租税赋越收越少。无奈,诸县官吏只能将差额分摊到蛮人头上。如此日积月累,赋税沉重不堪。蛮人便时有反叛。   归根结底,正如陶县令所说,乃是豪强兼并所致。   蛮人退后,刘备命诸将收复县城,接管武库,城防。再派刺奸细细查探。蛮乱兴起时,豪强皆避入城中。如今瓮中捉鳖,何其容易!密令诸将紧守城门,只进不出,严加盘查。若有郡中官吏相问,便推说城外多蛮人散兵游勇,不宜出城。   恩师在陶县令的协助下,将历年公文全部搬出,细细察看。凡有罪行,一律法办。   各种恶行,令人发指。   陶县令恳请恩师发兵拿人。恩师却轻轻摇头。   恩师言道:擒贼擒王。庐江郡内豪强,皆以黄穰马首是瞻。此乃恶之首。首恶不除,又岂能震服宵小。   陶县令拜服。   郡中父老皆翘首以盼。   快刀斩乱麻。事不宜迟,刘备只能强攻。   黄家坞堡占据地力,刘备却手握人和。   至于天时,难以捉摸。尽人事听天命耳!   堡墙上遍布弓手,间隔着还设有重型床弩。杀伤惊人。   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惜,刘备是何人。这便命人砍伐山中毛竹,制造井阑。   井阑,乃是一种登高攻城器。据说由战国时墨子发明。后楚王用井阑去攻宋国,墨子又用火防御井阑进攻。井阑行动很慢,很容易被破坏。常被当做移动箭楼使用,可攻墙上守军及城防兵器。井阑一般搭至三层半高,底下装有车轮,居高远射,可抵消城墙的优势。   刘备制造的井阑却不为射箭,而为纵火。   待井阑制成,刘备这便发兵亲征。   见数个井阑被兵士缓缓推到山脚,半山腰上的黄穰嗤鼻一笑。传闻终不可信。都说少君侯用兵如神,我看却是稀松平常。山路崎岖,车马难行。更何况本就龟速的井阑?还未等推到近处,只需令床弩齐射,便可击毁。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黄穰暗自给自己松了口气。累日来心惊胆颤。‘诛你满门’四字,萦绕心头,常深夜惊醒。   眼看井阑便到床弩射程,黄穰正要下令。不料井阑上的水龙弩车已抢先抛射油囊。楼桑制造的弩车射程自然更远。   堡墙后的家兵和家主黄穰一样,先是心头骤紧,跟着哄堂大笑。   所抛之物撞上堡墙,竟自行炸裂,而堡墙却完好无损!   然笑过之后,黄穰却渐渐心惊。坞堡建在山头,用料皆就地取材。堡墙更是全用坚木韧竹排筑而成。虽外裹碎石黄泥,然先前暴雨,多被冲刷干净。如今若是……   不用若是。   黄忠取三石阴木弓,一箭射出!   火弧飞投。烈焰急窜。墙外顿时燃起大火!湿木燃烧本就烟大,油囊中又混有发烟之物。墙头一时浓浓滚滚,别说射箭,睁眼都难!   “杀——”杀声四起。   黄穰疾呼:“御敌!御敌!”   借浓烟掩护,披三层甲胄的周泰,手舞大锤,冲杀在前。沿途拒马鹿角,皆被一锤轰碎。身后千余水贼,钢刀铁盾,紧随其后。滚木礌石,全然不避。通通一锤轰碎!   “放箭!放箭!”等到近处,家兵才依稀看见人影。墙头箭如飞蝗。大半射向周泰。   噗!噗!噗!   破甲声不绝于耳。转眼已全身遍插箭羽。饶是如此,周泰仍冲在最前。第一个杀到门下。   身后几名宿贼取弩在手,与门楼上家兵对射。一时乱箭如雨。墙上地下,皆有人中箭。万幸水贼皆全身披甲,入肉不深,并无大碍。折断箭杆,继续来战。见周泰挥锤扑上,门前拒马后的长枪兵,厉声呼喝,乱枪刺来。   周泰奋力横扫,将长枪悉数击飞。猛然跨步,反手一撩,重砸向拒马。   轰——   拒马下端受力,翻滚飞出。藏在后方的几名长枪兵躲闪不及,被一排削尖木桩挡胸扎入,惨死地上。   周泰反手挥出,又将另一侧拒马轰飞。   “杀!”清空门前,水贼一拥而上。皆悍不畏死,如今投靠少君侯出师有名,再无半分顾虑。出手更无半分余力!钢刀劈下,身断人亡。观水贼杀敌,刘备这才领悟幼时练剑时,公孙氏所言。   “义无反顾和孤注一掷,在于信或不信。”   信,乃是指信念。心中有信,奋不顾身。义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   吾往,则无往不利!   手起刀落,清空堡门。便有一宿贼举盾上前,挥刀斩断周泰满身羽箭。周泰双手握锤,大步奔上。迎着厚重的包铁木门,愤而怒击。   轰——   木门分崩离析。   不等烟尘散尽,门后数把长枪毒蛇般刺来。   周泰挥锤相击。不料手中一轻,只剩锤柄!乃是轰门时,木柄便已裂开。再被周泰大力挥击,当即崩折。这便扔掉木柄,双手一抓,将数只枪头一分为二,揽在怀中。   周泰发力前冲,门后家兵亦死死顶住。   相互角力,枪杆遂变形弯曲。   “大哥小心!”见又有几支长枪冷不丁冲周泰扎来,身后宿贼飞身扑上。   眼看兄弟撞向枪口,周泰怒吼发力!   枪杆木纹,砰然炸开。沿木杆崩飞的木屑,如道道利刃,逆冲向家兵。枪杆崩裂都承受不了的巨力,宛如狰狞巨蟒,破体而出。家兵虎口崩裂,一双肉掌被割开无数血口!   哇——   剧痛之下,当即松手。   不急松脱,枪杆便卷着掌心血肉,奔雷而出。反扎入胸口。   枪杆猛然绷直,将家兵生生弹退!   胸前枪柄刺穿的创口,猛喷血箭。家兵落地便气绝。   门破便是屠城!   剩下家兵拼死堵住。周泰倒握枪尖,攥在手中枪杆一通乱打。砸碎数人头颅。本就伤痕累累的枪杆,尽皆碎去。周泰又将枪头掷出,再毙数人。   手中已无寸铁。仍不退半步,牢牢霸住堡门。 第159章 无当飞军   “杀他赏钱十万!”忽听墙头有人疾呼。想必是黄穰。   人为财死。   迟迟不敢上前的家兵,这便互相撺掇,齐齐扑上。   无数雪亮的枪尖迎面刺来。周泰不及多想,飞起一脚,将身前尸体踢出!   噗噗噗!   长枪皆扎入尸身。尸体颇沉。被周泰一脚踢飞,横空挡住枪刺。此时力尽,便成了由枪手合力挑起尸躯。僵持中,周泰抓住尸腿,猛一扯。长枪手皆被扯倒。   手中一轻,尸躯断成两截。周泰反手掷出,又砸倒一片。   血喷如水泼。   周泰浑身浴血,宛如杀神现世。   家兵皆骇然。裹足不前。便有宿贼送上双刀,与周泰一起撞入枪阵。   周泰等人如虎入群羊。砍杀大片,撕破枪阵。   “让!”忽听身后一声怒吼,厮杀正酣的周泰便被同伴撞倒一边。马尾刮面而过,正是徐荣、田冈率鼍龙骑冲入残阵。   人借马力,势如山崩。   斩马刀左右扬起,来回劈下。所过鲜血迸射,皆成两截。   杀透枪阵,百骑风卷残云,直冲坞堡而去。   周泰怪叫一声:“痛快!”   攻占山门。黄盖、韩猛大军涌入,追杀残敌。   眼看自己苦心经营的坞堡被攻破,站在堡墙上的黄穰心头绞痛。又见鼍龙骑直冲坞堡而去,更是止不住的恶寒。家中老幼皆在堡中!   “噗——”急火攻心。一口血喷出,黄穰倒头栽下堡墙。   “家主!”部曲纷纷冲下墙头,保护气若游丝的黄穰退入一座箭楼。居高死守。   等徐荣冲到坞堡,吊桥已先行放下。原是蒋钦领一队人从后山攀上,攻占了坞堡。杀尽明岗暗哨,第一个攀上山头为蒋钦坠下绳索的,正是一什白毦精卒。   蒋钦一路杀上顶楼,挥刀砍去大旗。   见大旗坠落,刘备这便欣然一笑:事成矣。   等刘备在白毦精卒的护卫下,走入山塞。周泰正领人打扫战场,扑灭余火。黄氏族人正被从各处屋舍驱赶到坞堡前的空地。乌压压,不下千人。   刘备扫了眼黄氏老幼,径直走入坞堡。   周泰用山泉洗去满身残血,这便赶来拜见。   魏袭也率白毦精卒,冲入箭楼,活捉了黄穰一干人等。   大势已去。黄穰见一门老幼皆被驱至堡前,这便心如死灰。任由白毦卫将自己五花大绑,押入大堂。   自己日常的坐榻,正有一人虎踞正中。   年纪尚轻,却相貌堂堂。举手投足,自有威仪。不用说,正是名动淮泗的少君侯刘备。   黄穰打量刘备。刘备亦打量黄穰。   见他也正值壮年,颇有仪容。刘备这便说道:“我家待你如何。”   黄穰一愣。跟着便反应过来:“汉家待我何其厚!”   刘备点了点头:“待你既厚,为何要反?”   黄穰凄惨一笑:“无它,胆肥耳!”   见他也是豪杰,刘备不忍折辱。这便挥手让人押下,一并送往县中。   不料黄穰又道:“少君侯要杀我全家,黄穰无话可说。却还有八十老母,三岁幼子,恳乞活命。”   刘备点了点头:“恩师自有公断。”   坞堡钱库,家中财物,刘备尽让人封存,分文未动。房契田产奴仆身契,亦做封存。留下心腹守卫山寨,这便率军回城。黄氏一门千余口,以麻绳锁链穿串成列,一路随行。   入城时,人山人海。郡中父老皆立在自家门前,指指点点。   刘备脸上无喜无悲。将一干人等交由陶县令,押入大牢。刘备拜见恩师,便引军回营。   见昨日还耀武扬威的黄穰一门,尽被拘捕。城中大户皆心有戚戚。这便托人来向陶县令说项。又密发加急书文,往来朝廷和世家之间。替黄穰求情。   翌日,恩师便接到旧日同窗的手书,求他法外开恩。   然而,却无人敢来刘备当面。   少君侯与黄穰的堂前对话,也渐被人悉知。   所有人都清楚。少君侯此话,乃是代天子所问。   想那黄穰,豪宅广厦,良田千倾,家仆万人。富贵荣华皆是汉庭所赐。锦衣玉食,穷奢极侈还不够,竟行谋逆!   少君侯乃汉室宗亲。谋逆之罪乃心头第一大忌,如何能赦。   恩师说:可夷三族。   刘备点头道:老母、幼子可特赦。   恩师摇头:老母、幼子,皆在三族之内。如何能赦?   见刘备心有不忍,恩师这便说道:杀黄穰一家,可令天下胆肥者,悬崖勒马,不轻言逆反。便将少去多少兵祸。若能如此。杀人,便是救人。   刘备长出一口气:好。   立在旁侧的陶县令,本以为刘备会说‘一切全凭恩师做主’。不料却独独说了个‘好’字。   诛贼不假人手。少君侯磊落!   恩师将案情整理上报。六百里加急敕令,很快便到。   对于谋反,历代朝廷皆列为头等重罪。   汉《二年律令·贼律》第一条:“以城邑亭障反,降诸侯,及守乘城亭障,诸侯人来攻盗,不坚守而弃去之若降之,及谋反者,皆腰斩。”《晋书·刑法志》:“至于谋反大逆,临时捕之,或污潴(即污池),或枭葅,夷其三族。”   夷三族者:“父族、母族及妻族”。   择其日,黄氏一门千余口,尽杀于市口。   一时血流成河,腥臭扑鼻。   蛮族渠帅却一个未杀,全部放走。先前在九江郡,造反蛮帅尽被枭首。如今为何全都放走?   陶县令来问。   恩师答曰:此时不同往日。先时,渠帅皆是主谋。而今之主谋乃是黄穰,且檄文发出,渠帅尽数归案,罪减一等。故而山蛮皆以从犯论处。   陶县令这便醒悟。   黄氏一族巧取豪夺,侵占他人良田,被逐一返还。逼人签订的卖身劵书,尽皆作废。家奴编入齐民。重见天日。父母兄弟,皆抱作一团,喜极而泣。后有民众扶老携幼,赶到市口争食黄穰血肉。以解心头大恨。   场面实在惊悚。   所有人扪心自问。若无大仇,父老乡亲又岂能如野兽般生啖人肉!   陶县令再发文造册。   郡中豪族纷纷将家中奴仆、宅院、田亩,如实相报。不敢隐瞒。又令与佃户签订租田劵书,不得多占。   山蛮渠帅返回部落,深感恩师秉公明断,少君侯不杀之恩。献上皮毛牛羊无数。还有青壮千人。牛羊皆分与归籍齐民,助其生产。山蛮青壮,悍勇能战。善使弓弩飞镖,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可堪大用。刘备甚喜,编入周泰、蒋钦阵中,与宿贼合并成‘无当飞军’。 第160章 解甲归田   寒露后三天。庐江武库前排起长龙。   等陶县令闻讯赶来,见到刘备方知,少君侯要与恩师一起解甲归田。   刘备指着长长的队伍笑道:先时募兵,乃为平乱。如今匪患绝迹,正当将甲胄、兵器归还。   说着,又命人取来《兵器薄》交与陶县令:兵器铠甲,乃从九江武库调取,损毁遗失皆有账目可循。如今刀剑入库,人我却要带走。数月来,兵卒与我同甘共苦,休戚与共。不忍舍弃,又不忍卸甲后为仇家所害,便想一并带回楼桑。请明庭(县令的尊称)如实上禀。(刘)备,深谢。   陶县令肃容下拜:少君侯披荆执锐,扫荡蛮乱,有大功于社稷。今卸甲归乡,却不带走寸铁,此心可昭日月。下官自当为少君侯禀明。   刘备谢过不提。   恩师从查抄的巨资中,分拨出一份,又令人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恩师急着要走,乃因:由蔡邕、李巡等人发起的校勘儒学经典书籍的建议,得到朝廷批准。春,三月便以雕刻石碑的形式,立在太学门口。“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史称“熹平石经”或“太学石经”。如此大事,岂能不去。早在年初恩师主动上书,毛遂自荐。不料却被朝廷委以重任,南下平乱。   如今蛮乱皆平,这才加紧整理政务,挂印而去。恩师不重仕途,却重学识。   刘备乃是亭侯,并无官职。随时能走。将城防军务皆交由郡都尉和郡国守军,这便打包辎重,择日拔营启程。   来时千人百乘。走时扶老携幼,数万之众。正如刘备所言,他要把兵士家人,皆迁入楼桑。郡中父老、大小官吏相送十里。陶县令长揖送别,久久不曾起身。   恩师文武双全,却志不在官场。   若能久居淮泗,蛮汉或无需百年,便可融成一家。只可惜……   这便是士人风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来去皆风流。   陶县令扪心自问,自己绝没有卢子干这般洒脱。   见周泰还为那身破裂甲胄可惜,韩猛这便笑道:回去论功行赏,少主必赏你一套楼桑兵甲。   众皆大喜。不等周泰开口,蒋钦便急道:此言当真?   韩猛哈哈大笑:当一百个真!   楼桑武具,实在看着眼馋!   来时乘车,走时乘船。泛舟巢湖,出濡须口,便有十余艘帛阑大船在江岸等候。正是辽东田氏商船。人马上船,顺流而下,一日数百里。再经由沿海航线,抵达渤海。   立冬前,终于抵达白湖。   夏,四月,郡、国七大水。六月,弘农郡和三辅地区螟虫成灾。大汉灾异不断,不知可曾殃及。   刘备心系楼桑,这才急急忙赶回。好在涞水终年不冻,冬季亦能行船。   舫舟刚入清溪,就闻十里稻香。   耿雍、崔钧,皆赶来相迎。将恩师送入学坛,这便回府拜见母亲。   见儿无恙,母亲终于放下心来。儿行千里母担忧。刘备虽时有书信,母亲却仍牵肠挂肚。生怕出半分的差池。   如今见他凯旋,怎能不喜出望外。   从军数月,刘备深受磨砺。行军下寨,调兵遣将,皆有心得。就连整日刀不离身,护卫他的乌莲,也凭生出一股锐气。   耿雍、崔钧先将部曲安排进练武场兵营。又把家眷送往西林邑。两地见缝插针,搭满帐篷,才将将住下。听说,陆续还有兵士亲族抵达,这便来报,楼桑地窄,实在无处容身。   刘备笑着,不急。   只等他晋爵乡侯,封地扩大,便有足够土地建屋。   两次平乱,战功累累。朝廷迟迟未见封赏,却是为何?   话说。自前汉起,坐法失侯、坐酎金失侯、无嗣国除的太多。再想封侯,却难上加难。时下,因战功封侯者,孙坚的乌程侯算是一个。乌程是县侯。刘备的功劳或不足与多次平叛,先随张温征讨边章、韩遂叛乱,后随朱儁征讨黄巾,立下汗马功劳,被朝廷封为长沙太守、乌程侯的孙坚媲美。   但连平两次叛乱,斩首数千,论此功封个乡侯应该足够。   前次崔廷尉来信说,平乱后一并封赏。今已卸甲归乡,圣旨仍迟迟未到。   却不知又在哪里出了问题。   不久,崔廷尉又来信。言三公和四府正为少君侯食邑争论不休。陛下身边的内臣,也多有进言。人多口杂,圣上甚不耐烦。言下之意,似乎这块封邑,只怕不会让刘备满意。   丰镐之地,通邑大都。以皇帝陛下的秉性,必然舍不得给。   蛮荒之地,又令天下人寒心。再说,刘备本是涿县陆城亭侯,分封必不会距离太远……   涿县西北有西乡侯国,今汉初撤,并入涿县。涿县东北有阳乡侯国,本朝亦被撤,并入方城县。如今两地皆不是县城,只是乡邑。不出意外,刘备必是西乡和阳乡二侯,择其一。侯国就不想了。今汉少有封国者。   楼桑上下,包括学坛几位大儒,皆是如此料想。   演武场人满为患。校场内都扎满了帐篷,如何还能演练。好在天气转冷,看台风大。又喜获丰收的邑中百姓,忙着走亲访友,祭祀祖先。无暇他顾。票也就不再对外售卖。   安扎在西林邑的山蛮、水匪家眷,与乌桓多有争斗。无非是踩踏牧草,偷食牛羊,诸如此类。刘备让麾下刺奸贼捕严加查处。鞭笞、棒打,赔钱赔礼不提。周泰、蒋钦脸上无光,更是亲领精兵日夜巡视,收敛亲族,生怕骚乱发生。   好在。不等大雪封路,一辆安车在数名帝国虎贲的护佑下,驶入邑中。   刺奸急忙来报。   耿雍和崔钧却面露疑惑。先前少主复爵亭侯,亦有车队。如今擢升乡侯,为何只来寥寥一车数骑?   刘备叹了口气。无利不起早。想必这趟差事,毫无油水可捞。故而陛下身边那些个胆大包天又谨守规矩的中常侍们,纷纷避恐不及。不去碰这趟苦差。这才让一个不知道死活的小黄门前来。   至于圣昭内的封赏,也就不用期待了吧。   虽有崔廷尉手书提醒,刘备却仍颇为好奇。放眼涿县境内,除了西乡和阳乡两地,我家陛下还能把我封到哪去?   有功不赏,岂非令天下人寒心。 第二卷 临乡 第001章 全在水里   前来宣诏的小黄门,名叫左丰。不知是哪位中常侍的亲随。   安车自打进入楼桑,便左顾右盼,举止失仪。哪有半分先前中常侍封谞来宣诏的气势。又或许是初次外出宣诏,年岁尚小,故一路所见皆是新奇。楼桑高楼广厦,聚集繁华。也与路上所过州县大有不同,处处透着新鲜,这便左顾而右盼。   见众人簇拥着刘备,站在侯府门前。急忙喝停安车。   下了马车,左丰亦有模有样的碎步上前,伏地行大礼,口呼:奴婢左丰,拜见少君侯。这自带滑步的跪礼,必定下过苦功。   刘备这便上前搀扶,迎入府中。   左丰高举诏书,立于前堂正中。刘备走到下首,面对而跪。   志得意满的看了跪在身前的刘备一眼,左丰便将诏书,徐徐展开。   朗声诵读道:   熹平四年十月初八,大汉皇帝诏曰:   “南蛮逆乱,祸国殃民。陆城侯备,募兵平讨,功于社稷。赐进爵临乡侯。”   我朝诏书,便是这么通俗易懂,言简意赅。   刘备叩谢领诏。   与喜气洋洋的黄忠等人不同。同为本地人的耿雍,却听的一头雾水。加官晋爵是肯定的了。然而,这临乡侯究竟是什么侯?   还未想清楚,左丰又言道:“奴婢来时大人们万般交待,让少君侯务必早早圈定封邑,报备有司。”   刘备一愣:“圈定?”什么时候封侯,要自己圈地了。话说,这临乡究竟在哪?   “正是。”左丰笑着点头。   刘备这便说道:“备领命。”   示意耿雍领左丰入客舍休息。刘备返回书房,便取来涿县地图,细细察看。   找来找去,也没发现临乡在哪。   这便把见多识广的老族长请来一问。老族长竟也不知!   莫非,不在涿县?   不可能吧。   翌日,刘备便前往客舍后院精舍,面见左丰。耿雍接人待物,自然放心。左丰笑脸相迎,便是明证。听刘备道明来意,左丰也是一脸的惊奇。这便言道:奴婢临来前,倒听大人们说起,圣上本想进封少君侯为方城侯。无奈三公四府皆不同意……想必,这临乡或许在方城附近?   临乡在方城县?   刘备这便告辞。唤来简雍、崔钧,将涿州地图取来,细细察看方城县。   结果,仍一无所获。   这倒奇了。   暗忖片刻,刘备这便说道:邑中可有方城县来的行商?   耿雍点了点头:有。   这便命刺奸带来。   不久。一个方城县富商,被护卫领进府中。乘天梯升上五楼。富商弯腰碎步,走进书房。扑通跪地,口呼少君侯。   刘备让他起身,询问临乡之事。   本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事的富商,这便长出一口气:回禀少君侯,临乡确在方城县附近。然而却非方城县所辖。   刘备大喜。这便招呼他走到近前:且指给我看。   富商长揖后,碎步走到书案前。细细看过地图,这便小心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就是此地。   刘备定睛一看,乃是方城西南的一处无名之地。   即有此地,为何图中无名。   富商言道:临乡本是一座封邑,前汉县属涿郡,今汉初便废除。   原来如此。   前汉的封邑。   送走富商,刘备这便从书箱中取出《汉书》分与二人,对照《汉书·王子侯表》,细细查验。   很快,耿雍便查到出处。   元帝初元五年,封临乡顷侯(刘)云,封邑临乡城。   临乡县,位于方城南十里。前汉时,县属涿郡,今已废除。   废除没事。只要有这个地方便可。然而,为何耿雍和崔钧的表情都如此古怪?   不等刘备来问,崔钧便言道:敢问主公,所辖封邑,朝廷可是要主公自行圈定?   刘备点了点头:正是。   崔钧在楼桑和临乡城之间,划了条线。顿时萎靡在地。   不等刘备来扶,崔钧已自行坐起:主公,属下……实在无话可说!   耿雍也是叹气:主公,可记得我们沿巨马河(涞水)东去,途径一片水泽?   刘备点了点头:便是出清溪不远,那里地势低洼,水漫河道,汇聚出一片大泽。听说,那便是闻名遐迩的督亢之地。   崔钧言道:正是督亢泽。   刘备急忙去看地图。打量着崔钧沿楼桑邑、督亢亭,临乡城,画出的连线,幡然醒悟:莫非……   耿雍、崔钧齐齐点头:然也!   巨马水自涿县流入,东迳督亢泽,泽苞方城县。涿县东南就是督亢泽,督亢泽把整个方城县,环抱其中。   督亢泽,名出督亢。战国时为燕国著名富饶地带。荆轲入秦,便是以献燕之督亢地图为礼物之一。中有陂(bēi)泽,周五十余里,支渠四通,富灌溉之利。正因彼时督亢土地肥饶有水之利,才被荆轲当成‘图穷匕见’的礼物,献与秦王。   督亢陂泽之水,来自圣水、巨马水。战国时径五十里的督亢陂泽,支渠四通,自然就形成了富有灌溉之利的燕国富庶膏腴之地。   时下,督亢地属涿郡。方城县南有督亢陌,幽州之南界。又因水患频发,与战国时的‘督亢地’已然变成了时下的‘督亢泽’!   大泽广袤,方百余里。   竟把方城县全境及涿县一部包容其中!   而刘备的封邑,临乡城,正因水大被淹,邑民举家逃难,这才被朝廷废弃。   想想也是。   《汉书·王子侯表》中记录的‘临乡顷侯刘云’,即便后来因故除国。朝廷也会依照惯例,将‘临乡侯国’更名为‘临乡县’。断不会废弃!之所以废弃,乃因此时水患频发,临乡城变成一片泽国,皆没于督亢泽内。国人皆迁往他处,无人居住故而被废。   再看临乡城的位置,在方城县西南十里。整个方城县都被督亢泽包裹。朝廷既封刘备为临乡侯,而不是方城侯,也就意味着方城县一厘一毫的土地,都不能圈占。往南,又远离位于临乡城西北的楼桑邑!   若圈地百里,且要包括楼桑邑、临乡城。如此一来,正如崔钧在地图上所连之线:方圆百里的土地,皆没在督亢泽中!   虽封临乡侯,实则是督亢泽!   换句话说,刘备的封地,此时此刻全泡在水里! 第002章 圈地为邑   督亢陂泽。   陂是塘,泽乃水乡。两个字皆是聚水之意。   督亢泽中有督亢亭。西晋司马彪《郡国志》有言:“方城县有督亢亭”。   督亢泽中有督亢陂、督亢陌,和督亢亭。陂、陌、亭,皆是前朝所立。   渠是把陂泽之水引向四面八方的沟渠。陌是东西走向的道路。而督亢亭则是地标建筑物。   闻名遐迩的涿州贡米,便出自督亢屯田。   北魏孝明帝时,刺史裴延儁(jùn)按旧迹修督亢陂。裴延儁修复督亢陂后四十年,北齐嵇哗又开督亢陂,设置屯田,每年收稻粟数十万石。   然而,那都是后世之事。   此时水大。督亢陂、督亢陌,督亢亭,皆毁于水患。乃是一片广袤的无人区。   刘备与左丰泛舟督亢大泽。寻找临乡城遗址。   如此,才好圈出自己的封邑。   皇天不负有心人。载满军士的舲舟,在大泽中往来,日落时分,终于找到了临乡城遗址。   与旧时城邑大小类似。横竖不过三里。版筑夯土而成的城墙多已坍塌。墙上谯楼风化腐朽,只剩半边。城内积水及腰。可往来舟行。城内街道依稀可辨,左右屋舍皆是前朝旧物。   比起已有心理准备的刘备,左丰的脸色越发难看。如此……泛滥之地,破败之城,如何能封赏给有功之臣?再想临来时,自己口出‘要为圣上取食’的狂言,再细想几位内官常侍们别具深意的眼神,顿时冷汗连连。   难怪让我一个小黄门赶来宣诏。分明是趟苦差。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刘备站在船头,从北门穿过,指着眼前白泽笑道:“常在酒垆听闻感情深浅,全在酒里。我家陛下倒好,感情深浅,皆在水里。”   “少君侯说笑,说笑……”小黄门左丰都要急哭了。再看身边不发一言的楼桑虎贲。若是把他扔下船去,任由在大泽中溺毙。又该如何是好!呜呜呜……   见左丰浑身颤抖如筛糠,小脸煞白。刘备这便命人取来图卷,将圈好的封地,展给他看。   “内官且看。”刘备指着楼桑邑和临乡城之间,一个规整的圆圈说道:“这便是本侯圈定的大致封邑。且带去给陛下及诸公。具体地界,等与县中勘定后再行报备。”   “是!是!是!”见刘备似并不气恼,左丰连连赔笑:“奴婢一定送到。”   扫了眼那个触目惊心的红圈,许多细节亦被左丰想通。为何封邑要少君侯自己去圈?乃是因为,这片‘水多则扩,水枯则缩’的督亢大泽,根本就没有边界!   反常则妖。   种种不合理,不正说明,此次宣诏,非但无利可图,还十分凶险!   好在少君侯仁义,不曾为难。不然淹死一个小小黄门,又有何难!   呜呜呜……   左丰一边抽泣,一边将图卷卷好,小心收入袖中。之所以如此宝贝,乃是觉得,有图在手,少君侯麾下虎贲便不会加害了吧!毕竟此图要呈给圣上一观哇。   直到返回白湖,脚踏实地,入了精舍。左丰仍浑浑噩噩。一日水米不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时夸下海口,要为‘圣上取食’。先前中常侍封谞来宣诏,带回黄金千两。令龙颜大悦。如今颇为得宠。   本以为这一次进爵乡侯,封邑扩大十倍。怎么说也能带回黄金万两。   想起来了。若能带回黄金万两,为何只给我一辆安车?   常侍害我!   留在此地,更是如坐针毡。一片不毛之地,何谈封赏?又哪还有脸要钱?   万一恼了少君侯,小命不保!可空手而回,圣上当面又该如何?如此进退两难,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天亡我左丰!   小黄门的内心独白,刘备不可能知晓。   圈定封邑后,这便命潘鸿、朱盖携水军良匠整日泛舟大泽,下水探查。将水下诸情汇总上报。   水大无妨。岂不闻‘桑基鱼塘’。挖深鱼塘,垫高基田,塘基植桑,塘内养鱼。一种十分高效的人工生态系统。   大泽水路,渐被摸清。   水泽下有一深渠,名曰:督亢沟。人工开凿水道,称之曰:沟。《周礼》: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六尺,谓之沟。   督亢二字,乃为中央隆起,周围凹陷之意。督亢泽所处地域为督亢腹地,泽虽为洼地,然,居中且稍高于周边的隆起,丘陵水浅。可行灌溉之便。督亢地名,既源于此,又与引水灌溉工程有关。   涿地近山,颇多丘陵。古人利用地形,开凿督亢沟。将巨马河水东引。将河水引至督亢泽,泽苞方城县。督亢泽径五十里,可大量蓄水。故而督亢泽又称督亢陂。陂为泽边障水之岸。《淮南子·说林训》:十顷之波,可灌四十顷。这说明,古时督亢泽的周边,有人工修筑的障水堤岸,可使水位抬高。水浅时,通过支渠引水自流灌溉。水丰则通过下行的督亢沟泄入巨马河。   《魏书·裴延儁传》:“郡有旧督亢渠,径五十里……废毁多时,莫能修复。时水旱不调,民多饥馁。延儁谓疏通旧迹,势必可成。乃表求营造。遂躬自履行,相度水形,随力分督,未几而就,溉田百万余亩,为利十倍,百姓至今赖之。”   ‘废毁多时,莫能修复。’证明督亢沟渠的存在。   《隋书·食货志》:“开督亢陂后,岁收稻粟数十万担,北境得以周瞻。”   开辟督亢陂后,岁收稻粟数十万担,整个北境得以周瞻。仅此一句,足见这块淹没在一片汪洋下的地力,何其肥沃!   刘备焉能不喜!   虽不知圣上三公四府,为何将临乡封给他。然而却误打误撞,让善于种田养士的刘备,如鱼得水。   待我将这片不毛之地重现先秦荣光。到那时,足可蓄养十万军民。   只是朝廷那边还需细致谋划。若有郡县掣肘,加之屯田后又令各色人等颇为眼红。必生事端。   刘备这便招来谋臣武将,连夜谋划。   如坐针毡,寝食难安的左丰,翌日被刘备请到府中赴宴。   所谓筵无好筵。左丰强颜欢笑,有苦自知。   待散筵,左丰又被耿雍、崔钧,送回精舍。宾主落座,耿雍取出一卷白绢,呈给小黄门一观。   满头雾水的接过一看,顿时瞪凸了双眼。 第003章 贡金补全   “此,此,此何意?”左丰颤声相问。   耿雍笑执一礼:“我主言道,前次中常侍前来宣诏复爵时曾说,需将两百八十三年的酎金补齐。时乃按封地每年、每千人需缴贡金四两计。如内官所见,楼桑虽地狭却民多。我主修渠辟田,广纳流民。时邑中有百姓两万余人。依‘酎金律’,两万人口,每年需缴贡金八十两。如今还差两万一千五百零八两,计:一千三百四十五枚马蹄金饼。”   “咕咚!”左丰吞了个大大的口水,眼中已满是血丝:“莫非少君侯……”   “然也。”耿雍欣然点头:“我主说,请内官稍作停留。待将酎金补齐后,一并带回。”   “呼——”左丰长出一口气,不觉已泪流满面:“听闻少君侯轻财重义,乃汉家天降麒麟。诸多旧事,奴婢,今日终是全信。”   耿雍又行礼道:“我主还说,南下平乱时,有当地豪强,家僮数万,只报十人;良田千倾,却诈说百亩薄田。贪墨税赋何其多!若天下皆是如此瞒报诈捐。我家陛下取食于百姓,又何其贫苦。我主即便砸锅卖铁,也要令陛下丰食安寝。”   左丰还能如何。这便朝东而拜。正是侯府方向。   又过三天,耿雍再来。   说只筹得马蹄金五百枚。剩下酎金再另想办法。   五百金已是笔巨款!远超左丰预料。更何况,一千三百四十五枚马蹄金饼,以少君侯品行,必言而有信。左丰着急赶回邀功,岂能多待。这便说道:“无妨。剩下酎金,待少君侯凑齐,奴婢再来。嗯……且问足下,少君侯可有话要奴婢带给陛下?”   等的就是这句。   耿雍这便长揖一礼:“我主说,封邑……湿润,多需人手打理。且诸事皆要上报郡县,颇有不便。‘敢问陛下,能否给臣『独断之权』,令臣便宜行事’。”   何止是湿润。分明就是一片白泽,别无寸土!   朝廷诸公如此行事,令忠臣义士何其寒心!   左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毕竟年少。义之所向,这便拍着胸脯说道:“足下且回禀少君侯,就说奴婢身受大恩,无以为报。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多谢内官!”耿雍跪地行大礼。被左丰扶起时,又从袖中取出一匣,耳语道:“此乃少君侯平乱所获,权充谢礼。”   左丰假意推辞,便收下。   等耿雍告辞,侧身打开一看。五颗光华璀璨的合浦走盘珠,差点闪瞎双眼。   合浦珠还,名副其实!   来时单车数骑,走时长长车队。少君侯又令崔霸、徐荣携五十鼍龙骑一路护送,返回洛阳。   左丰感刘备恩义,伏地叩拜,拭泪而归。   走后数日,大雪飞降。   刘备诏封临乡侯,邑中早已传遍。往来商贾扼腕长叹。邑中学子愤愤不平。倒是邑中百姓,颇多自然。无它,信任刘备。以前楼桑也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小村落,这才几年,便已繁华盛景。富庶羡煞旁人。   天生刘三墩。   以少君侯之能,区区白泽水患,又有何惧!   史书上称此地:督亢膏腴,迳五十余里。中有陂泽,支渠四通。   居中的山丘亢地,已被众人寻到。宛如一座孤岛。四通的支渠,皆毁于大水。无迹可寻。   刘备的办法很简单。先在居中丘陵,围堤舀水。待丘陵晒干后,圈建屋舍营地,再令舟船往来楼桑,接送工匠。如此环环圈建起挡水长堤,如纵横之阡陌,只需刮出田内积水,便可变害为利。   天气日寒。白泽渐渐冰封,舟船无法通行。   等结厚冰,车马可行。   雪橇车亦不复杂。刘备画好,被苏伯轻松造出。   督亢沟,便是人工开凿的南下巨马河道。乃第一水患。只需沿此沟筑起长堤,不使河水漫灌,沿渠道通往下游。水患自解。   此沟渠乃是战国时燕人修建,旧时长五十余里,已有千年历史。前汉时水患频发,冲垮堤岸,淹没良田,民皆逃难。渠水漫出,又横亘在涿县、方城之间。积水成百里大泽,变成野地。也成为周围数县,天然分界线。故而周围各县并无固定边界。   左丰走后不久,刘备又收到崔廷尉手书。   这才获知详情。   原来,皇帝陛下本想将方城县封给刘备。军功足够,只需再另附一亿钱的献费,便封其为方城县侯。结果,三公、四府皆跳出来反对。   不为军功,只为献费。   这不就是变相的卖官鬻爵吗?   此风绝不可长。刘备封哪里,就变得不重要了。三公四府与皇帝角力的重点,乃是献费。此例一开,天下必乱。若封侯拜官,皆要出一笔如此之大的献费,试问天下读书人,又有几人能付得起。   长此以往,政事皆落入权贵豪强之手。社稷危矣。于国难不远矣!   三公四府,引经据典,还搬出祖宗家法,据理力争。   这便恼了一门心思搂钱的陛下。怒急喝问,你们说封哪!   朝堂地图,自比刘备手中更为精细。三公大略看过,便往临乡一点:可封临乡侯。三公此举,亦有保全陛下颜面之意。毕竟此地距方城不远。陛下便召有司取图细看。方知临乡已撤,土地皆并入临近诸县,无从界定。故而才有让刘备自行圈地一说。   这便是整个事件的前后因果。当然,其中或还有‘不能与外人道哉’的禁中隐秘,却已不是崔廷尉能够知晓。   方城侯是和乌程侯对等的县侯啊。   我家陛下有此意,也算是厚待了。虽要缴纳一亿钱的献费。但就刘备来说,分期付款,并无压力。多半陛下也会同意。一县之侯,可称侯国。方城县的基础,定然比不毛之地的临乡好很多。   只怕,按图索骥的诸公,亦不知临乡城早毁于洪水。空剩一个地名而已。   如此误打误撞,刘备就成了皇帝和三公角力的牺牲品。从一个名副其实的县侯,变成了有名无实的乡侯。   至少,崔廷尉是这么看的。故而信中颇多‘有功不赏’‘令天下寒心’诸如此类的感慨。   当然。有苦自知,有乐也自知。把刘备封为临乡侯,还让他自行圈地。若能再给他‘独断之权’,能便宜行事。   焉知非福。 第004章 郦督二沟   一个冬日,邑中工匠皆忙于测量规划。   终在立春前,苏伯呈上了最终的督造方法。   暖风徐来。如今家家皆建有锅炉暖房,总量增加,热损失便相对减少。百里内的薪柴,尤其是无烟木炭,皆贩入楼桑。临县乡民颇多收益。   刘备过年便将十五。虽说年二十方才及冠,然而十五岁已然是成人的标志。历史上母亲也是在这个年纪,让刘备外出行学。拜卢植为师。现在想来,诸多旧事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少东家?”见刘备久久不语,苏伯这便出声试问。   “哦。”刘备回过神来,指着图中一条流经郦亭的沟渠言道:“此水我怎不知?”   苏伯笑道:“工匠勘察地形,遂在上游发现此荒渠。与淹没在水泽中的督亢沟,同为人力挖掘渠道。问过郦亭乡民方知,此渠前汉时便有,何时挖掘,已不得而知。后有一年水大,被泥石淤塞乃至断流,如今只剩干涸河道。此后,巨马水只能从督亢沟流出,这才漫出河道,泛滥成灾。”   刘备明白了:“所以,督亢之地,其实有两条人工渠。一条名曰:郦亭沟。一条名曰:督亢沟。”   “正是如此。”苏伯又指着流经楼桑的清溪说道:“郦亭沟水被阻,这便改道而成清溪。”   人工开凿水道,称之沟。既然叫郦亭沟,显然也是人工挖掘。此沟同样年代久远,或也是战国时燕人修建。   刘备点了点头:“所以,你们想重修郦亭沟。”   “然也。”苏伯正是此意:“督亢之所以积水甚多,正是因为来水多,而去水少。水面不断升高,冲破河堤,漫溢成泽。前些年,少主命我等疏通清溪,加快上游泄水。如今再双管齐下,复通郦亭沟,清理督亢沟,如此,上游来水便能分成三道,三倍泄洪。积水流出,督亢泽水面自会降低。如此再修筑河堤,围筑圩田,当事半而功倍。”   刘备欣然点头,又问道:何为圩田?   ‘圩田’,也叫围田。乃是沿江、濒海或滨湖地区筑堤围垦成的农田。在低洼田地周围筑围,围外蓄水。堤上有涵闸,平时闭闸御水,旱时开闸放水入田,因而旱涝无虑。   圩田起源于先秦。   系由‘围淤湖为田’发展而来,至唐代已相当发达。圩田的建造维护,都需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一般农人承担不起,多由朝廷官府或是有实力的地方豪强,牵头筑成。后世圩田规模很大。五代十国时,南唐与吴越在各自境内大修圩田,每圩方圆几十里,如同大城。其中,地势较低、排水不良、土质黏重的低沙圩田,大都栽水稻。地势较高、排水良好、土质疏松、不宜保持水层的高沙圩田,高粱小麦等旱地作物。   关于圩田的最早记载,见于东汉时《越绝书·吴地传》中的“鹿陂”。   又据说,东吴赤乌元年,孙权称帝后,大将丁奉为五路总兵,镇守芜湖、宣城一带。亲率军民围湖造田,督修圩堤。数万人披星戴月,历经四年努力,终“围于湖成良田”。得名:金钱圩。后改惠民圩,最后据圩田外貌像个金元宝,正式命名为金宝圩。金宝圩围金钱湖滩田二十余万亩:“堤长一百零四里又四十九步,堤(面)宽丈余,(堤)高二丈余,底宽五丈。圩内高处筑捍田,低处挖沟渠,以军队屯田。又迁流民,筑庐舍,建村庄,使军民耕耘其间。”   五代时,江南已有圩田,一个大圩,方数十里,如同大城,中有渠道,外有闸门……到北宋时,圩田在南方进一步发展。太平州芜湖县万春圩,有田十二万七千亩,圩中有大道长二十二里。圩田能防旱抗涝,故可常保丰收。   宋杨万里《圩田》有:“周遭圩岸缭金城,一眼圩田翠不分。”之句。   圩堤将农田与外水隔开,通过灌排渠系及操纵堤上的水闸以调节内水和外水的进出。若是自流灌排有困难,则辅以龙骨翻车等提水机械,以满足圩内农田需水。后世将沿江、滨湖低地四周有圩堤围护,内有灌排系统的农区,下游叫“圩”,中游叫“垸”,统称“圩垸”。若干个圩垸连成一片,叫做圩区或圩垸地区。   元代王祯所著《农书》中记载的‘柜田’,则是面积较小的圩垸。   平原区以圩为主,附带有滩。四周筑堤为圩,圩外小圩为滩。山丘沿河湖半边筑堤称‘埧’,沿山丘沟壑出口处筑堤和没水的地方称‘垾’。因大圩‘方数十里,如同大城’,故而后世埧、垾多以地名形式出现。   楼桑邑中百姓不过两万。造一座‘方数十里,如同大城’的大圩,力有不逮。圩田,刘备准备分批修筑。将百里水泽,分成若干区域。先以楼桑为基,建好督亢邑。收拢流民,工匠。待督亢邑住满,再以楼桑、督亢二邑为基,继续屯田。   类似蜜蜂分箱。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如此事半功倍,最为合适。   督亢沟的走向,良匠已摸清,大致为南北直渠。引巨马水南下,流经督亢,与北巨马水重聚成涞水,奔流入海。   只需沿沟渠西岸筑堤围垦,堤上间隔着辟有涵闸,涝时闭闸御水,旱时开闸放水。督亢泽西侧圩田,旱涝保收,必是良田。   不料郦亭百姓纷纷来求,想将郦亭土地并入封邑。   楼桑村在涿县南十里,又南十里为郦亭。住在郦亭和陆城亭之间的编户齐民,多有田产在两亭之间,甚至本划归在郦亭之内。户籍迁入楼桑,田产自然也随之迁入楼桑。如今楼桑水田,不止十里。先前楼桑水田大熟,附近乡民纷纷来求老族长。想购买稻种,聘请农人,改种水田。少君侯便让附近亭邑的乡民,选出代表,来楼桑学艺。派宗人悉心传授稻作。   郦亭首当其冲,今已尽数改成水田。奈何溪流水小,产量不高。疏通郦亭沟,则能解缺水之困。季季大熟,何乐不为?   苏伯来说,若能将郦亭百姓并入,疏通郦亭沟便无掣肘。   刘备取图观之。貌似那个直径百里的圆圈,隐隐约约能将郦亭包裹其中。   只等圣诏下达,刘备如何与州郡划分交割。小小一个郦亭,应该不成问题。   裂土封侯。   一个‘裂’字,道尽精髓。 第005章 黄门侍郎   如何圩田是下一步。首当其冲,乃是将河堤筑成。   筑造大堤,时下已有丰富的经验。先秦蜀郡太守李冰,依据都江堰水势地形特征,以“杩槎截流导流、卵石护岸、竹笼盛石筑堤”,功能显著。   杩槎(mà chá),亦作“杩杈”。用来挡水的三脚木架。   江水磅礴大气。非一条沟渠可比。苏伯领人造督亢沟堤的工程难度,显然要比都江堰小太多。   盛碎石的竹笼分两种,一种是方形,垒高用。一类是圆形,平铺用。   碎石易得。涿郡河渠纵横,巨石少见,砾石却到处都是。算是涿县特产之一。尤其是巨马河沿岸,砾石堆积深厚。这便运来,装填盛石竹笼。不着急下桩。待疏通郦亭沟,水位下降。再下桩沉石。整个冬季,楼桑良匠都在为通渠筑堤忙碌。此也是邑民关注的头等大事。   少君侯如愿进爵乡侯。封地扩大十倍。虽说督亢,泽广泥深,无处落脚。然而天生刘三墩。少君侯胸中必有良策。   经由在西林邑中暂住的淮泗人家,少君侯已命周泰蒋钦传令。言,今年户户将获吉宅一座,分良田五十亩,牛马若干。先时落户楼桑的工匠附民,家中没有五十亩良田的,也要补齐。众皆大喜。   又报备郡中,广招良工。   熹平五年,春。朝廷六百里加急文书送到涿郡,让郡县官吏与临乡侯划分封地。   刘备得知,松了口气。   待郡县官吏抵达楼桑,这便与侯府家臣一同丈量土地,划分封邑。   督亢泽便是天然的分界线。水泽尽归刘备。又把与楼桑毗邻的郦亭、大利亭等,割给少君侯。凑足百里。都说少君侯乃是一等一的豪强,宗亲家臣又与郡县官吏私交甚厚。为郡中官吏往来楼桑,提供诸多便利。如今进爵割地,正当报效。凡周遭语焉不详的无主之地,尽皆划归少君侯封地。百里之地,但凡夹在涿县、方城之间的土地,皆划归少君侯。   郦亭沟水‘历大利亭南,入巨马水’。如此一来,整个郦亭沟,也成了刘备封邑内的一条沟渠。待封邑划分完毕,刘备这便命人清理河床,修整渠岸,疏通郦亭沟水。   郦村亦将如楼桑邑这般,全部推倒重建。   郦村无需横跨官道。而是向东临水,跨郦亭沟而建。扩建后的郦村,亦可纳民数千户。西林邑中淮泗百姓,皆迁往定居,遂为‘郦城邑’。又称‘郦城’。   苏伯先建涵闸,再通渠道。掘尽淤塞后,开闸放水。巨马水奔流而下,一日一夜,断流经年的郦亭沟重又水满。仿照清溪,架桥吊,起塔吊,龙骨翻车滋田,天车引水洗浴。邑中街巷纵横,下设管网,上铺砖石。起垣墙重楼,阙门望楼……一切皆是楼桑制式。   先时不过是十里亭侯,位卑言轻。今辖地百里,再招良工,幽州郡县,皆有响应。就连临近州郡,亦有举家迁往临乡者。   无它。少君侯给出的俸禄实在是太丰厚。一旦落籍,便能分得高楼宅院,良田五十亩!   楼桑大建锻造出的能工巧匠,不要太多。治舍盖屋、伐薪作炭、种禾织垫、造船架桥、通渠铺路,皆有熟练工。   工匠亦分三等:‘侯府良匠’,‘楼桑能工’,还有广大的‘熟练工’。   郦城主要是稻作农人居住。故而没有楼桑邑中如此规模的酒垆、客舍、夜市、桥市、各家商肆。也就无需建造三足鬲蓄水公用。只需每户建造水塔翻车便可。此时,水塔已经过二次改造。   水塔中空,围建于井栏之外。辟有角门出入,楼梯上下。内设垂直龙骨翻车,引水上塔楼。   此时的水车按原理,可分以‘链传动’的翻车和‘轮转动’的筒车两大类。斜向引水改成直升引水,不难。   如此,既不多占宅院,又具清洁恒温功效。   没有诸多楼桑重器的郦城邑,建造极快。西林邑中淮泗百姓,纷纷迁入新居。更多族亲,正从江淮源源不断的迁来。尤其是千余名丹阳兵的亲族,竟有数万之众!   七大姑八大姨,总归是沾亲带故。皆是山越后裔,好武习战,精兵辈出。   好在扩建郦城邑时,刘备刻意跨郦亭沟修造。这便将丹阳亲族,皆屯于郦亭沟东岸。郦村旧民和淮泗人家皆居于岸西。两岸广架桥楼。车马通行无阻。沿郦亭沟一字排开的水碓,乃为稻谷脱壳而造。邑中平地甚多,可作打谷晒场。既不占官道,邑墙、邑门自然能建。旗楼、置楼、义舍、医馆、粮仓、校场、客舍、汤池……皆已规划。   等到春末,陆续有数万百姓迁来临乡。人手充足,物料齐备。进展很快。绵延生长的脚手架,几乎一天一个模样。   督造郦邑,刘备已无需事事亲为。耿雍、崔钧一干人等,正当其用。   夏,四月,赦天下。   一队甚是威武雄壮的车队,驶入邑中。   刘备事先接到县中通报,洛阳天使又来。   车马仪仗皆是禁中风貌。道前开路的骑士,乃崔霸、韩猛率领的鼍龙骑。安车所乘之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左丰。   郦邑诸事,与楼桑邑并无多大关系。左丰下车,见邑中繁华依旧。刘备已在府前迎接。   这便笑脸上前,跪地行礼。   遂被刘备扶起,迎入前堂。   见他气色装束皆有不同。刘备这便低声相问。   左丰笑答:托少君侯的福,奴婢已是秩六百石的黄门令了。   黄门令,西汉少府属官有此职,东汉因之。秩六百石,宦者充任,主省中诸宦者。   刘备哈哈大笑,口说恭喜。   左丰眉飞色舞,得意之极。能在刘备面前喜形于色,自然是全无顾虑。没把自个当外人。   又说:幸不辱命,为少君侯请来了‘便宜行事’的圣诏。   刘备大喜,请入堂中。左丰又说,劳烦少君侯把南下平乱诸家将,一同唤来听诏。   楼桑诸将皆跪在刘备身后。   左丰清了清嗓子,喜滋滋的展开诏书。   熹平五年二月初六,大汉皇帝诏曰:   “朕闻,臣之有四:‘有大忠者,有次忠者,有下忠者,有国贼者。以德复君而化之,大忠也;以德调君而辅之,次忠也;以是谏非而怒之,下忠也;不恤君之荣辱,不恤国之臧否,偷合苟容,以之持禄养交而已耳,国贼也。’《书》曰:‘从命而不拂,微谏而不倦。为上则明,为下则逊。’此之谓也。临乡侯备,忠君恤国,深慰朕心。兼领‘给事黄门侍郎’,便宜行事。麾下黄忠、徐荣、崔霸、韩猛,诸将忠直骁勇,酌情封赏,可堪大用。” 第006章 王侯之乐   给事黄门侍郎。《汉官仪》:‘给事黄门侍郎,六百石,无员。掌侍从左右,给事中使,关通中外。’为侍从皇帝左右之官,传达诏命。   刘备与众将叩谢领诏。   这是刘备见过的,最长也最有文采的诏书。所引,出自荀子《臣道》。   诏书引经据典,夹枪带棒。   与其说,是诏与刘备听,不如说是暗讽屡次与皇帝作对的三公四府,乃‘是谏非而怒之’的下忠者。又用‘服从命令而不违背,暗暗规劝而不懈怠;做君主的就会明智,做臣子的就会谦逊。’提醒诸公:思君之所欲,解君之所忧。才是大大的忠臣。   此诏必出自禁中。   三公四府,又岂会自己挖苦自己。   兼领‘给事黄门侍郎’,便宜行事,一句更为经典。可谓深谙人心世道,尽得处世精妙。   给事黄门侍郎是侍从皇帝左右之官,用来传达圣上诏命。刘备远在楼桑,不在朝堂之上。皇帝陛下封了个‘给事黄门侍郎’与刘备,以示荣恩。又因路远,故而让他‘便宜行事’,无需亲赴洛阳。   封给刘备‘便宜行事’的‘给事黄门侍郎’,乃是皇帝近臣,内廷之官。与朝堂百官并无多大干系。三公想管也有心无力。   如此一来,刘备所求达成,百官亦无话可说,且还替皇帝陛下出了口屡被臣下顶撞的闷气。能有此玲珑手段,此诏必出自某个老奸巨猾的中常侍之手。   且诏书上所指‘便宜行事’,和刘备所求的‘便宜行事’,在三公四府、朝廷百官看来,并不相同。   需知,此时书文并无标点。正因古文皆无断句,又多用通假字以代之。所以对每一篇经文的理解,人各有异。于是才有名士大儒‘注解’一说。   如何领会圣上之意,皆看如何断句。   若把“兼领‘给事黄门侍郎’,便宜行事。”断成一句,便宜行事便是针对‘给事黄门侍郎’这个官职而言。可若把“兼领‘给事黄门侍郎’。便宜行事。”断成两句,就是刘备所求的‘独断之权’!   如何断句,当以三公为准。   然而!诏书到了涿县,本地豪强少君侯之手。嘿!山高皇帝远。他如何解释,又如何行事,便与朝堂无关了。   如此,既不违反祖制国法,又合情合理,悄无声息的把事情给办了。   书诏之人深谙世故人心,着实可怖。单此一份八面玲珑的诏书,便知宦官之能,千万不可小觑。   前有窦武,后有何进。两任大将军皆死于宦官之手。现在看来,真就不冤了!   为何一定要挖空心思的写上‘便宜行事’。这还用问么。冲刘备未付的尾款来着!   一千三百四十五枚马蹄金饼,只付了五百。还有八百四十五枚金灿灿的马蹄金,未、曾、收、到!   于是皇帝陛下不惜搭上一个六百石的‘给事黄门侍郎’,也要确保尾款到手。   待刘备奉诏起身。左丰又笑道:陛下给少君侯及诸将的封赏,已随车带来。可命人速速取回。   刘备再谢。   左丰急忙让过,这便近前附耳道:少君侯仁义。奴婢也不把自个当外人。以后朝中诸事,尽可书信告知。   内官不交外臣。   左丰不顾身家性命,便是想与刘备深交。   刘备虽无意参与朝堂诸事,却也不忍冷了他的心意。再说,万一有人诬告,陛下身边能有个代为进言之人。未尝不是好事。这便点头称谢。左丰又领刘备去看禁中所赐。   织锦、华服、美酒、编钟、甲胄,皆是各州郡、还有西域诸国进贡之物。件件精品。除去这些,还有活物。一组乐伎、一组舞姬、一组女侍医(御医)。   乐伎、舞姬,婀娜多姿,颜色瑰丽。皆是历年被内廷官采择入宫的良家女,由‘黄门鼓吹署’从小训练,悉心教导而成。此类似周时天子赐诸侯礼乐,乃是一种非常荣耀的褒奖。   刘备没觉什么。母亲却非常开心。编钟乃是礼乐重器!非皇帝赏赐不可用。且一般多赐予诸侯王。类似刘备这样封乡侯者,凤毛麟角。足见‘朕心深慰’。   这就叫皇家气度。   一套青铜编钟,作价几何?   皇帝无所谓。不过是青铜铸造,成本不高。可对普通人来说,便是无价之宝。   千金难求。   更别说各个万里挑一,采择入宫,被悉心培养成才的‘家人子’。   斗鸡舞鹤,煮酒调琴,是士大夫情趣。声色犬马,驰骋田猎,便是王侯乐趣。   这个时代,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皆与等级挂钩。   命耿雍将左丰送到精舍小住,亲随护卫亦好生款待。刘备这便叫来宗人,将禁中所赐,搬入府库。乐伎、舞姬居于前楼二层。侍医则安排在三楼居住。   郡中大小官吏,纷纷赶往精舍拜见黄门令。耿雍、崔钧亦每日宴请不断。左丰少年得志,言谈举止,别无顾忌。金银财宝,来者不拒,但收无妨。待刘备将八百四十五枚金灿灿的马蹄金封箱装车,盘桓十余日的左丰,这才恋恋不舍,与刘备洒泪辞别,返回洛阳。   听闻圣上御赐编钟乐伎。几位恩师都被惊动。纷纷来临乡侯府赴宴。听一听诸侯之乐。   刘备再请恩师手书‘临乡侯府’,制成匾额高悬门头。   作为分封的诸侯。有了临乡的百里封地,但凡是封地之内的土地,刘备便可上报朝廷,分封给子嗣。比如陆城亭侯、郦亭侯、大利亭侯、督亢亭侯,诸如此类。   一千三百余枚马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好在有剿灭胡杂马贼、南下平乱的战争红利。封邑支出如常,并未有大亏空。   圣诏在手,临乡我有。   郡县官吏本就交情深厚,又岂会节外生枝。且皆知陛下特许少君侯‘便宜行事’。天知道省去刘备多少麻烦!   三千淮泗上甲,一千丹阳雄兵。家眷亲族纷纷迁入楼桑。数月已有数万口。全部迁来,只怕有十万之众。无妨,一个楼桑便可安置两万口。郦城邑更是纳了三万余众,已更名为郦城。待郦亭沟左右两岸宅院,全部建好,四四方方的郦城,乃是楼桑邑面积两倍,能容五万余口。   还有已规划中的大利城,督亢城,临乡城。加上楼桑,五座城邑,可纳民二十万。   此乃乱世争霸的本钱。   不急。   饭要一口一口吃。   郦城尚在大建,本季稻作便要开始。一年一熟,不可大意。   这几年雨水丰沛。郡国时有水患。北地亦多水灾。若种五谷小麦,多半颗粒无收。水稻却能在淹水下存活。即便整株浸没水中,也要数日才会死亡。且产量又高。乃是少君侯兴业安民的第一重器。断不能出丝毫差错。   随着郦亭沟分流巨马水。督亢泽的水位,果然开始下降。露出越来越多的督亢旧地。   扁舟往来,运送竹笼碎石,以备稻作之后,筑城造堤。 第007章 郦城大建   郦城督造,也很重要。好在有楼桑大建的经验。材料全部统一尺寸,形成模组。再加上牛马畜力和工程机械的辅助,建造速度极快。   过程大致是这样:   牛马先把建造一栋宅院的材料模组(包括:砖石、瓦片、木料、白垩等)运到现场。夯实地基,搭设塔吊和脚手架。开建房屋,围以垣墙。人手充足,不日乃成。   尤其是塔吊的出现,一下子解决了建楼时,材料高空搬运的难题。让工匠们只需专注于建造,事半功倍。   能像搭积木一般,建造一栋三层重楼。最关键,还是建筑模组的运用。当然,随之而来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建起的重楼都一个样。这也无妨。待编户齐民入住,便会根据实际所需,自行改造。只需两三年后,便可如楼桑一般,千姿百态。   这就叫民生百态。   郦城横跨郦亭沟。是刘备封邑的西南门户。故而要建垣墙。   历朝皆把建城郭、营都邑,视为“国之大事”。有详密的制度。时下也是如此。为使“小不得僭大,贱不得逾贵”,往往从制度上规定:“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徙有数,丧祭械用皆有等宜(同仪)。”   营建城邑,同样要遵守“王制”。大凡城郭所在地的面积,城墙高厚,城门数目,城内建筑物的种类,市场位置,道路宽窄等等,几乎都有规制,不得擅自逾越。   《汉书·贾谊传》:“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陵,乘也),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贾谊以堂、陛、地、廉寓,应建立等级来喻。亦说明汉代建城,有着严格的等级规定。   国都如此,郡国、县、道、邑也是如此。   各级城邑的城郭大小,城墙高度、城门数目,皆有具体规定。   “天子之城高九仞,公侯七仞,伯五仞,子男三仞。”《考工记》:“匠人营国,方九里,傍三门。”系指王都而言。王都一面三门之制,到汉代仍严格遵守。《西京赋》:“旁开三门,叁涂夷庭。”“一面三门,门三道也。”   而诸侯的都邑,通常是一面两门。   城墙宽度也有规定。诸侯的都邑宽不过三丈。   此外,关于明堂、辟雍(明堂外水曰‘辟雍’),也有规定。《郊祀志》:“天子曰明堂辟雍,诸侯曰伴宫。”“泮之言半也。”即诸侯只有天子所建的一半大小。《白虎通》:“天子之坛方五丈,诸侯之坛半天子之坛。”也是此意。   《初学·居处部宅之条》:“宅亦第(宅第),言有甲乙之次第也。一曰出不由里门,面大道者名曰第。爵虽列侯,食邑不满万户,不得作第。其舍在里中,皆不称第。”这是对“第”的规定。   当然。法规虽森严,逾制情况仍然存在。《汉书·食货志》:“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车服僭上之限”加之,皇室日渐奢华,诸侯争相效仿。城郭建造上也多有逾制。如《汉书·梁孝王传》:“孝王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称警,人言跸,似于天子”。   当然,刘备没必要与梁孝王相比。   一切都按规定修造。且尽量按下限执行。   能开两门,只开一门。版筑夯土,再内外包砖。厚度在三丈之内。角楼、谯楼、堞墙、瓮城、箭楼、床弩等,一应俱全。再引郦亭沟水环绕成护城河。又令周泰、蒋钦分兵拱卫,足可保西境平安。   当然,这还都只是存在于图板上的设计规划。具体实施起来,哪一项都颇费时日。   又怕急功近利,多生事故。刘备严令苏伯切勿急躁。更不得延长工时,克扣薪资。好在新募劳力,有足够的熟练工传帮带。未曾发生大的伤亡事故。磕磕碰碰在所难免。送去病舍施以良医汤药,不日便好。   同吃同劳,让淮泗汉子与本地附民的关系,日渐融洽。再行姻婚嫁娶,不出数代,便成一家。   刘备从未如此忙碌。竟不知一日三餐,身旁皆有编钟鼓乐,翩然而舞。自己正坐享王侯之乐。   食不知味,便是说此了。睡的倒是香。沾床既倒,倒头就睡。一夜深眠无梦。乐伎、舞姬也开始练剑。就连女侍医也不得幸免。名曰:强身健体。   出自禁中的女子,颇知礼仪。进出有度,更显侯府气势。   女侍医皆医术精良。刘备让其为公孙氏诊治。结果却和女刺客告知雷同。都说静观其变。若能神合为一,性命可保。若继续分裂,则万劫不复。   刘备叹了口气。   只要她无事,一切都好。   这几年刘备诛贼平乱,食邑日进斗金。所积颇丰。如今花钱如流水,却也能支撑的住。最先完工的,自然是最先开工的郦亭沟渠。重新加固的郦亭沟两岸,皆以卵石铺就,斜坡、堤面,广种苜蓿。堤防两侧边坡进行植草处理,乃是为延长使用年限。坡上间隔着移植垂柳,亦为培土固堤。   每隔一里,便有一座廊桥飞架。桥上建楼,楼上有军士守卫。进出郦亭沟渠的前后两座桥楼,下设水闸。船舶入港,需开闸放行。皆是巨马水路,舟船能到楼桑,自然也能到郦城。   运送货物米粮。一切皆如清溪。   郦亭沟与督亢沟包夹的这片水泽,大半被改成水田。赶在芒种前,分给淮泗附民。与邑中百姓一起,整理水田,育秧备耕。   待水位下降,督亢沟,再行通渠筑堤。百里督亢大泽,将变成百里良田。   刘备粗略算过,可得良田三百万亩。亩产若能有五石,则年获稻谷一千五百万石。以出米七成计,可得粳米一千万石。   汉时,边疆士兵每月口粮是“三石三斗三升粟。”   《汉书·匈奴传》载,干重活的壮汉,三百天平均吃十八石大米。一天六升米。一年不到二十二石。依此计算,三万亩良田,能养壮劳力四十八万余。若以一家老幼妇孺计,足可养百万人口。   从后世“开督亢陂后,北境得以周瞻。”便可见一斑。 第008章 围淤为田   当然,也不能全吃主粮,还要吃蔬果禽肉。   田中稻花鱼、禾鲤干,年年丰产。食之不尽,大肆贩卖。户户养鸡鸭猪羊,还有来自草原的香肠肉酱。家家建仓楼存储。纵然人口百万,亦吃穿不愁,足有剩余。   更何况以大泽之利,辟成水田,亩产绝不会比刘备家百亩美田差。   若以亩产八石计。可获稻谷两千四百万石。   “呼——”刘备长出了口气。   淡定。   整个临乡只有邑民数万。别说百万,连十万人都没有。   人手亦不足够开辟如此之多的良田。再说,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这便手书给九江郡的治中刘涣,和庐江郡的陶县令。让他们代为招募淮泗百姓、诸蛮山民,迁往临乡。   又去信郡中,准备收纳青冀二州的流民。   青冀二州,灾祸不断。流民颇多。尤其是年前北海地震,黄县海啸。青州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北上南下,乘船渡海去辽东避难,也不在少数。到黄巾之乱时,幽州竟有流民百万。足见天灾人祸之惨。   对于滞留在幽州的青冀流民,刘备向来报之以十二分的警惕。原因很简单。此二州,是太平道的重灾区。若有太平道中人混入流民潜伏邑中,伺机而反,岂非大大不妙。   正所谓家贼难防。再加上数年前流寇来袭,刘备一直对青冀流民十分警惕。生怕有太平道在自己的邑民中,妖言惑众。如今,之所以不怕。乃是因为,经历过南下平乱的刘备发现,但凡能吃饱穿暖,无人愿去造反。提着脑袋造反,不过是想吃口饱饭。历朝历代都一样。   楼桑以前地窄。收拢不了多少流民。如今辖地百里,便有足够良田养活他们。   刘备曾说:许我百里之土,可活百姓二十余万。   如今看来,已远超此数。   前景一片大好。事情却要一步一步的完成。   夹在郦亭沟和督亢沟之间的旱地、水泽,皆被围淤,辟为良田。靠近楼桑的水田,刘备拿出四千亩,分到学坛四位大儒名下。又说,此田亩皆归学坛所有。若有寒门子弟前来就学,邑中又无足够的实习生位,便可每人分田十亩耕种,供其吃穿用度。耕种期间,不收田赋。待学成归乡,出仕地方,便把田亩收回学坛,再酌情分与他人。   陈寔等大儒听完,竟齐齐起身,向刘备行大礼。   刘备如何敢受。侧身避过,又急忙上前将诸位大儒扶起。   能想到寒门学子,恩师甚是欣慰。正如恩师先前所说,豪门、寒门皆是百姓。寒门能出贵子,才是为君之道。楼桑学坛,文风鼎盛。堪称第一的北海一龙三人,都是寒门子弟。   听说刘备准备给学坛弟子每人十亩良田。公孙瓒和田骅也来求取。   恩师便问道:你二人家境殷实,何不专心学业?   不料二人振振有词:我等亦是楼桑学子,为何不能种田?   恩师点了点头:定要好生耕种,切莫令良田荒芜。   恩师自然明白两人所想。   学坛毕竟是学坛。   与外面的花花世界,大有不同。在这里比的不是家境,而是德操学识。北海一龙能被学子钦佩,正因才华横溢,人品高洁。公孙瓒和田骅纵家财万贯,在学坛的名气远不如北海一龙,便是明证。   由北海一龙而始,如今种田成了学坛新风尚。两人岂能自甘人后。   四位大儒手中的四千亩良田,不日便被瓜分一空。想想也是,不过分给了四百学子。学坛学子千人。尚有一多半没分到呢。   一群儒服长袍的学子,与裤腿高卷的农人一起下田劳作的场景,许只有在楼桑才能得见。   尤其是还有穿锦袍的富家公子。一亩田的收成,怕是还没有身上的袍子贵呦。   旁人问起,个高的公子这便龇牙一笑:少君侯备,乃我挚友。北地种田第一,非他莫属!作为他的挚友,我瓒公子,又岂甘于人后?   有理啊……   没有分田的同窗好友,皆来帮忙。学坛甚至依稻作时令,休‘农假’。例假(如冬至、夏至),节假、农假、寒暑假,遂成为楼桑学坛固定的假期。   屉舟运来秧苗,插秧开始。学子们天资聪颖,一学就会。   给北海一龙帮忙插秧的学子,尤其多。横平竖直,纵横阡陌,连有经验的老农都不禁竖大拇指。   插完秧,管宁这便请众同窗去酒垆小酌。   都知他喝酒不要钱。同窗们欢呼雀跃,飞奔回宿舍洗浴更衣,却把正主抛在脑后。   华歆面露担心:幼安,少君侯只说我等喝酒无需付钱,今带如此之多的同窗前往……   听他这么一说,邴原也有些担心:是啊,幼安。万一……且凑足酒钱再去。   管宁点了点头:好。   邴原见管宁点头,这便松了口气。华歆却一脸痛惜。想着要凑多少,才够付这场酒钱。   待三人收拾好农具,赶牛车返回。同窗多已先去。   急忙赶到,早有酒家保在垆前迎接。上了三楼名叫‘松涛’的包房,推门视之。乐伎、舞姬、好妇,一概全有。场中胡姬翩翩起舞,同窗好友尽欢颜。   酒垆主事上来告知,此宴乃少君侯安排。   管宁急忙道谢。华歆更是喜不自胜。这便拉两位挚友登堂入室。   众好友纷纷起身,将三人推上主座。管宁以就学晚推迟不受,却被众人硬推上主座。皆言:今日你做东,自当居首!   北海一龙大名,如雷贯耳。   蕃邸胡女亦有耳闻。舞姿极尽风华,却又不流于媚俗。看的众学子纷纷叫好,气氛热烈。   名士自风流。又岂能行淫曲艳舞,下作之术。   楼桑、郦城,相距十里。往来颇有不便。刘备见邑中骡马舫车大受欢迎,这便想在两座城邑之间铺设轨路。结果一算,实在无力承担。材料不算,人工亦难。先前为锻造楼桑邑中轨路,将所存矿石钢锭耗费一空。现如今,只能从连接楼桑和郦城的水路想办法。   如何才能快速往返,掉头转弯又不占据河道,影响往来商船?   于是,车轮舟的设计图稿,很快被少君侯绘制出来。   车轮舟,将人力推进的划桨,转化为轮桨。使车轮舟进退自如,提高了舟船的机动性。其首制者是祖冲之。《南齐书·祖冲之传》记祖冲之造千里船“于新亭江试之,日行百余里”。“不因风水,施机自运”。因此船装有足踏桨轮,较之木桨船的速度大大提升,故名车轮舟或叫千里船。   尤其适合在狭窄水道灵活往来,运送物资人员。   原理不难。制造亦不难。 第009章 车轮舫舟   图板交给苏伯一观。   苏伯细细看过后,轻轻点头:原理都通。只是造起来,或许有些麻烦。   刘备笑道:这是自然。   苏伯又道:若是往来运人,船需大些。舫舟可行。   刘备想了想道:先造一艘小船试航。待定型后再造大船。   苏伯这便领命而去。   插完秧,稻作前阶段最重要的工序便告一段落。留下足够老农田间管理。大部分人手皆回归郦城大建。辅以塔吊、水锯等大量工程机械,万余壮劳力,在数千熟练工的带领下,建造飞快。五十人一组,平均三日便可将一栋楼的整体框架建起。砌墙、铺砖、盖瓦,再刷油漆、抹垩浆,装门安窗总共亦不过十日。再加上前期夯土筑基,万名工匠分成二十余组,半月可建重楼两百座。   当然,前提是材料齐备。所有材料皆运抵工地。且每一栋重楼的梁、柱、榫、卯,皆同尺寸。只需建起一栋楼,便知大小木料的具体安装位置,而后熟能生巧,越发顺手。事半而功倍。时下建筑古朴大气,结构简单。尤其适合搭积木式的量贩建造。   即便如此,如此神速,亦令人咋舌。   想想也是。一月不来,再来,郦城已立楼数百!   实在是太神奇。   实验用的车轮舟也被苏伯造出。长四丈二尺,阔一丈三尺,外虚边框各一尺,空内安四轮,轮头入水约一尺,舱内有四名舟子(船夫)脚踏驱动,再使一人掌舵,在白湖破浪而行。   进退自如,灵活异常。惹来万人围观。   问过方知,此乃车轮舟。   正所谓路上行车,水上航船。将路上马车之轮,安装在舟船之上。分波踏浪,行舟如飞。少君侯果然天纵奇才。   天生刘三墩!   女刺客闻讯又来。刘备便将设计图板重制一份,交给她带走。这其实是一种默契。面对那位亦敌亦友,深藏不露的张教主。刘备报之以十二分的警惕和慎重。羽翼未丰前,尽量不与为敌。刘备亦时常暗自估算。待黄巾起事,自己应自保有余,且还能举精兵,助恩师平乱。   只是到那时,女刺客又当如何相见。   同样无帆。   车轮舟却比桨船或篙船,快数倍。清溪港和郦城港之间的水路,约二十里。车轮舟半个时辰可达。相当快捷。   这便命船坞打造车轮舫舟。楼高两重,可乘百人。八轮驱动,往来巨马水路,接送两邑民众。船票仿照舫车价格。也分月、季、年票。水路二十里,故而价格也比车票略贵。   车轮舟既出,螺旋桨亦不难。车轮舟适合内河航行,乃因风小波平。若风大浪急,舫舟上下起伏颠簸,车轮无法持续划水,则驱动无力。因而车轮舟并不适合远海航行。   清溪到郦亭沟水路,乃巨马水支流。并无湍流险滩。车轮舟往来如飞,正当其用。   数千户江淮人家,宅院当如何分配?   不难。探筹抽号。按号码选取宅院。   少君侯言必行,行必果。淮泗百姓对少君侯深信不疑。   只需入住,宅院有了人气,便会越发的生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重楼,亦会发生变化。不出数年,千姿百态,尽显风华。   因为筑有城墙,各家垣墙便无需再另建角楼覆道。街道纵横,亦无需设死巷。   旗楼、官署,校场,分布其中。   三千余户的城邑,需派侯府家臣进驻,就地管理。诸侯城邑,可对比县城。   万户以下的县,置县长一人,秩三百或四百石;县丞、县尉各一人。   首任郦城长,刘备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便是南阳郭芝。   自从助刘备酿造松泉酿,郭芝举家定居楼桑。后拜前尚书崔寔为师,习民情政事。乃崔门弟子之翘楚。刘备来问,尚书便推荐郭芝。这便选吉日,郭芝入府认主。授以秩四百石的郦城长。   邑丞等大小官吏亦出自崔尚书门下。   刘备又令周泰、蒋钦为军候,各率五百军士,入住郦城校场。守卫城池。   一曲长官称军候。属于中级军官,秩六百石。军候在非战时期,充任地方县尉。周泰、蒋钦便是郦城的左、右二尉。   从刀头舐血的水贼,直升为秩六百石的郦城尉。境遇可谓云泥。且手下千人皆有俸禄,两人焉能不喜。自当效死力。刘备又叮嘱二人,定要收拢兵士,与民秋毫无犯。   二人跪地起誓。若取民一针一线,提头来见。   又命耿雍麾下刺奸、贼捕分驻郦城市楼,监察日常诸情。刘备这才放心。之所以选二人,乃因郦城中除了少数郦村编户,大多来自淮泗。两人祖籍九江郡,正是淮泗男儿。民情风俗皆知晓。便于管理。   郡中皆知圣上许少君侯‘便宜行事’之权。故而对郦城的督造事宜,上下皆无非议。   依照祖制,列侯可自置家丞、庶子、门大夫、洗马、行人等官,治府事。   以前不过是个十里亭侯,徒惹人笑。如今辖地百里,侯府官员便可酌情授予了。   择吉日,拜耿雍、崔钧,为家丞。授铜印。印面一寸见方,通高二指。印铜铸,方形,瓦纽。印文为篆,白文,六字三竖行排列,右上起顺读:「汉临乡侯家丞」。   左右家丞,秩千石。辅佐少君侯总理封邑政务的家臣,即家臣之长。   耿雍依旧掌管封邑内所有旗楼,以及所属刺奸、贼捕。而崔钧依旧负责辖地所有置驿官吏。共同监察百吏。   耿崔二丞,领千石俸。轰动学坛。   少君侯竟能开出千石俸禄!   有心人这便取出封邑地形图。对比楼桑和郦城的方位,有人断言,大利亭、督亢亭、临乡城,自当另筑新城。   加上楼桑邑。少君侯下辖将有五座城邑。   五座城邑,需五位城长。还有丞、尉,大小官吏……   “心动否?”   拄着锄头的华歆,笑问两位挚友。   邴原是诚实人。亦笑着直起身:“千石高俸,如何能不心动。”   管宁也停下锄头:“听闻少君侯去信郡中,言要筑堤圩田,广纳流民。若真能如此,我便去自投门下。”   华歆大喜:“同去、同去!” 第010章 义结金兰   水田产量虽高,稻作却颇耗人力。尤其是插秧,只能用人力。   若是旱地。时下已有耧(lóu)车可用。   耧车也叫“耧犁”、“耙耧”。是一种畜力条播机。由耧架、耧斗、耧腿、耧铲等构成。可播大麦、小麦、大豆、高粱等。这种条播机只需用一头牛、一匹马或一匹骡子来拉,并可按农夫控制的速度将种子播成一条直线。   崔尚书《政论》中记载,耧车乃前汉赵过发明。由三只耧脚组成,又称三脚耧。三脚耧下有三个开沟器。播种时,用一头牛拉着耧车,耧脚在平整好的土地上开沟播种,同时进行覆盖和填压,一举数得,省时省力。其效率可达“日种一顷”。   崔尚书见门下学子稻作辛苦,便将耧车图交给刘备。问他能不能依图改造成插秧机械。   这个有点难。刘备一有空就苦思插秧机的机械原理。然而收获甚微。他不知道的是,即便是简单的插秧工具:秧马和莳扶,也要到很多年后的宋朝才会出现。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母亲忽说要与黄叙母、太史慈母,义结金兰。   啪嗒。   公孙氏话刚出口。刘备手中白垩粉笔,应声掉落在地。   再细一想,顿时明白母亲苦心。   太史慈孤儿寡母,寄居府中。先前乌莲便疑刘备是看上了人家寡母。虽说少君侯轻财重义,有孟尝古风。奈何人言可畏。母亲与太史慈母义结金兰。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和黄叙母亲结拜,除去自证清白,破除流言,亦有替刘备笼络人心之意。毕竟黄氏父子,皆万人敌。   母亲此举,当真是用心良苦。刘备险些忘了母亲也是,寡居。亦要防备流言蜚语。   如此一来,关于刘备母子的流言自当灭迹。   母亲一片苦心,刘备岂能不知。   听闻母亲要结义。恩师一声叹息,竟向母亲行大礼。   母亲虽略有不安,亦含笑受领。   择吉日良辰,在临乡侯祠,一身御赐华服的母亲、慈母、黄母,在宗亲家臣,大儒乡老的见证下,结伴走入祠堂。   祠堂上承祖宗排位,下摆三牲祭品。当中置一活雌鸡,一碗水酒和写有三人生辰八字的名帖。   母亲年长,居中。   慈母第二,居右。   黄母最小,居左。   叩拜列祖列宗,宰鸡血滴入酒中。取银针刺破手指,亦把三人血滴入酒中,再以银针搅匀。按血手印于名帖所书各自姓氏名上。取酒碗在手,先洒三滴于地,后以年龄大小为序,每人喝一口,剩下供在桌前。三人互换名帖,焚香立誓,歃血立盟。结成同生共死之义姐妹。   又让刘备、太史慈、黄叙三人,先后叩拜。   口呼:义母。   再向与三母并列,且自居于右席的黄忠叩拜。   口呼:义父。   又让刘备居于三母之前,太史慈、黄叙,再拜。   口呼:义兄。   刘备回礼,口呼:义弟。   列祖为证,天地可鉴。宗亲家臣,大儒乡老皆是人证。从此而后,刘备、太史慈、黄叙,三人便是义兄弟,三母视如己出。三子视如己母。   时下任侠风气甚浓。结义亦不新鲜。且自古有之。   结义不分男女老少,人数亦无限定。男称兄弟,女称姐妹,多为志趣相投,相见恨晚。   亦有禁忌:宗亲者不结拜。姻亲者不结拜。辈份相差者不结拜。八字不合者不结拜。有悖族规者不结拜(族内如与他族结怨,立誓不与某族结好、婚娶等族规)。   从此休戚与共,福祸同当。且凡遇婚丧喜庆、各种节日等,均以兄弟或姐妹关系往来。亦算在三族之内!若父亲结拜,则算父族。母亲结拜,便归于母族。   结义之后,便无人再说闲话。   两位义母心中亦不把自己当成外人,住的安稳。   辖地百里。又封家臣。家中人等,亦要领俸。母亲来问刘备,两位义母该俸多少。   《后汉书·后纪》:“及光武中兴,斫雕为朴,六宫称号,唯皇后、贵人。贵人金印紫绶,奉不过粟数十斛。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   宫中贵人不过月俸‘粟数十斛’。不宜太高,有逾制之嫌。   刘备想了想道:可俸百石。   百石,月谷十六斛,一年一百九十二石。公孙氏亦领百石年俸。   艳婢领斗食,月十一斛,一年一百三十二石。   乐伎、舞姬、女侍医,月八斛,年九十六石。   食俸一出,艳婢自欢呼雀跃。乐伎、舞姬、女侍医这些本无爵秩的仆人,亦有俸禄,更是惊喜莫名。两位义母亦倍加感恩。公孙氏深爱刘备,有不有都一样。母亲亦领了一份,不然两位义母皆推迟不受。   家臣部曲忠心不二。侯府上下一片祥和。   家臣内眷,泾渭分明又同气连枝,这才是贵族应有的气度。   结义之事传遍北地。皆称母亲大义有节。   流言自溃。   楼桑一户齐民,宅院中有:前楼、后楼、仓楼、望楼、水塔、双阙楼、四角楼。共计十楼。郦城有邑墙,四角上的四座角楼和骑在墙头的覆道,皆无需建造。只需建前楼、后楼、仓楼、望楼、水塔、双阙楼,六楼便可。   每户减少,然总户数却大。对要定居郦城的三千户居民来说,总共要造楼一万八千座!   以‘月起四百楼’的速度,要足足四十五个月才能建造完毕。将近四年时间。   想要加快进度,只能调派更多人手。无奈通渠围堰,筑堤圩田皆要人手。抽调人手,只会顾此失彼。   一想着淮泗移民要四年后才能入住新家,刘备便一阵心忧。   暑热稍退,大建再起。   刘备正愁无人可用。忽接县中通报。言有大量淮泗流民北上乞食,目标或是少君侯的临乡。   刘备一愣。淮泗流民?   这才想起,数月前曾收到舒县陶县令手书,说已招募足量迁户北上。   当时诸事繁杂,未及细看。今再取出一观,这便发现端倪。   何为足量?   话说,九江郡治中刘涣尚未募集多少迁户,为何一个舒县令敢称‘足量’。   又过半月。待刘备接到刺奸通报,登顶阁一观。不禁大骇!   这绵延数十里的车马人流,皆虎皮衣盾。   正是庐江山蛮! 第011章 佐世之才   难怪州郡如临大敌。如此多的山蛮流民涌入境内,必成大患。于是在官道沿线多派人手,严防死守,直到平安过境,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又急忙上报不提。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正可拿来形容流民。   近年来,州郡频遭水害、蝗灾、地震、海啸。倾家荡产,流亡在外数以百万计。延熹九年,豫州饥荒,死者十有四五。建宁三年“河内人妇食夫,河南人夫食妇”。熹平四年七郡国大水,弘农郡和三辅地区螟虫成灾。百姓易子而食,互烹老母,惨绝人寰。   能如楼桑季季大熟繁华富庶者,凤毛麟角。   故而对绵延于官道上的流民,各州县早已见怪不怪。也不敢轻易招惹。只要不祸害本县,便是天大的幸事。一路护送出境,各自相安。   庐江山蛮,蓬头垢面,兽皮遮羞。看上去比流民还惨。各州县避恐不及,何敢上前盘问?   刚到临乡界,便被徐荣率鼍龙骑拦住去路。   队伍中驶出一辆骡车。赶车老叟和周围护卫皆一身汉服,下车的小公子,亦是汉家儿郎。冲徐荣长揖行礼:小子九江刘晔,家兄乃九江治中刘涣。奉家父长兄之命,特来楼桑学坛拜师求学。   见他人小却知礼数,徐荣便好言问道:即是刘治中幼弟,楼桑自当欢迎。却不知为何会与庐江山蛮混在一起。   小公子笑道:半路偶遇,便结伴而行。   待又有一行人走出队伍,徐荣幡然醒悟:是你!   待刘备携大军赶来迎接,徐荣已知大概。   这支万余人的庐江蛮,乃是刘备免死放归的一名山蛮渠帅麾下所辖!   那日,刘备夷首恶黄穰三族。却将被黄穰蛊惑的山蛮渠帅,尽数放归。本只希望他们再不造反,不料渠帅皆感少君侯不杀之恩。见陶县令一块扁书,便举族北上。响应少君侯的招募。   一万山蛮,跋山涉水,赶来相投。   足见少君侯在淮泗之赫赫威名!   见过几位渠帅,刘备有喜有忧。一万之众,如何安排?   人吃马嚼,楼桑存粮又如何能够。   问过方知,山蛮整族北迁,粮草皆准备充足。路上与州县秋毫无犯,便是明证。如此之多的人口,楼桑、郦城都安置不了,唯有新造一城。本以为只有这名渠帅北上。问过又说,其他几位渠帅,亦在收拾行囊家当,准备举族北上。   几位渠帅麾下所辖,怕有数万之众。   刘备唯有苦笑。   好在那日捕获渠帅只有寥寥数个。若全都捕来,大别山怕是千里无人烟!还用问么,全都来投奔富甲一方的少君侯!   富在深山有远亲。   庐江距离涿县虽远,奈何刘备招募的无当飞军,便出自山蛮各部。扎营楼桑后,便将邑中诸事,写进家书。听闻少君侯招募流民,飞军家眷齐齐响应。亲族四邻亦相伴前往。如此大的动静,渠帅岂能不来询问。这便也动了心思。也罢,都去吧!   整个过程,大致如此。   先是无当飞军告知家眷,家眷说与亲族四邻。最后传遍部落。举族迁来。想必那些跃跃欲试,还未出发,或已在路上的渠帅,也如是所想吧。   好在大泽水位下降。督亢地已露出大半,被骄阳晒干。   此乃丘陵地势,正被山蛮所喜。   刘备命舟船往来水泽,送入督亢扎营不提。   一万人的部落,会建房的人很多。各种工匠齐备。只不过比起楼桑砖木结构的重楼,山蛮精于营造干栏式的建筑。多以木(竹)柱为底架,上建高出地面的房屋,带有长脊短檐式的屋顶。适合雨水丰沛,气候潮湿的丘陵山地。居于大别山区的蛮族,最缺少的就是平地和土壤。举族群居,不可能平整出足够的房基,更何况依山开垦出的有限土地,首先要用于耕种。   于是,他们在坡地上建起了干栏式的竹木长楼。先在小块硬质地基上,埋入坚木支柱,所有延伸的梁檩,像一柄巨伞撑开。位于重心点上的主柱支撑建筑主体,而插入斜坡岩石间的檐柱,亦能分担重量。檐柱上用木枋撑起梁檩,上铺木板,可造三层阁楼。下层圈养家畜,中层住人,最干燥的上层存放粮食。   若能起高楼,干栏式的建筑也无妨。   而且,只需把底层四面砌上砖墙,与楼桑重楼亦无多少区别。   最关键,督亢地乃是丘陵,正适合建造干栏重楼!   刘备又问:干栏楼阁能建几重?   山蛮良匠答道:若有大木,可建五重。   刘备便令他去看辽东盐渍木:此木可算‘大’?   蛮匠点头道:正是大木!   督亢地居中隆起成丘,刘备便让蛮匠围丘立柱,顺坡而下。建成干栏重楼,环环相套的一座立体城邑。   将设计图板交给苏伯一观。   苏伯说没有不妥。刘备点了点头,命他速派人去勘测划线。   不料翌日,苏伯又登门拜见。   将昨日交给他的图板递回刘备:少东家,且看。   刘备取来一观,顿时一愣:这是……   苏伯答道:此乃四门营造法。   四门不稀奇。东南西北各开一门而已。只是其中街道房舍之排列,似乎别有深意。仿佛……   刘备这便问道:此法有何玄奇?   苏伯答道:乃是由军阵转变而成。   刘备灵光一现:莫非是四象阵?   苏伯答道:正是八卦之四象。   刘备这便问道:此图何人所绘?   苏伯答道:正是夏老。   刘备这才想起:可是博论败北海一龙的冶家老者?   苏伯点头道:正是。   刘备这便明了:能将此阵融入城池营造,必是墨家。   苏伯又点头:少东家所言极是。夏老便是墨门之墨辩。   难怪。墨者中善机辨者,乃称墨辩。败北海一龙,也在情理之中。之所以赶去论坛与人博论,恐怕也不是田骅能够说动。必是他自己要去。楚南有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蛰伏在楼桑的墨者,如今现身。便是要引起刘备的主意。好从上而下,推行墨家主张。   我朝‘儒皮法骨’。外儒内法。无为而治,又法规森严。身份与权力层层相连。阶级分明。不得有丝毫僭越。尤其是宗室诸侯。轻则削爵殒命,重则夷族除国。   然而即便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墨门一直影响着王朝的进程。例数历史上那一个个伟大的发明家,或多或少与墨门有关。张衡祖冲之皆不论。便是发明了水排的南阳太守杜诗,百姓称之为‘杜母’,思之不忘。   话说,这位夏老,也来自南阳。   究竟是何人。 第012章 缣车载祸   先前地窄位卑,慎重以待。如今辖地百里,兵强马壮。刘备便想会一会那位神秘的夏老。   这便对苏伯说道:明日随我去见一见夏老。   苏伯轻轻点头:喏。   白毦精卒一定要带的。还有能飞檐走壁的刺奸,早把三叔铁匠铺严密布控。   铁匠铺在东南清溪下游。白湖湖口之前,毗邻船坞。这片区域乃是楼桑工坊密集之地。水碓、水压皆在左右对岸。得益于四通八达的地下管网。撒入铜铁矿粉锻造的高硬度陶管,工坊污水经沉淀池沉淀后,皆排往沟渠,不会污浊清溪白湖。此时的污水,比起后世的化工污水要干净许多。这也是刘备不想弄造纸工坊的原因。造纸污染也很大。   夏老乃是工头。三叔铁匠铺的工匠,皆以他为首。   刘备走进铁匠铺,见夏老正在炉前观察火候。肉眼如何判断火焰温度,此乃良匠不传之秘。刘备也无需知道。   苏伯便要来唤,被刘备制止。   许久,待夏老起身,刘备这才上前行礼:备见过夏老。   夏老亦回礼:少君侯想见老夫,遣人来唤便可。何须亲临。   刘备笑道:夏老高士。备自当亲来。   夏老点了点头,请刘备到后堂说话。   铁匠铺临水而建,后院即是前堂。刘备自居客席,夏老便就东座。   支开闲杂人等,刘备便问道:敢问夏老高姓大名?   夏老一声长叹:老夫便是夏馥。   夏馥,字子治,陈留圉县人。当世名士。博学多识,不阿权贵,为豪族所仇。朝廷征召不就,隐居不仕。在士大夫中享有盛誉,位列“八顾”之一。   年轻时书生意气,言行质直。同县高氏、蔡氏皆是富豪,郡人怕他们,处处小心侍奉。只有夏馥虽与高、蔡并门而居,却从不与之来往,因而被两家豪姓仇视。汉桓帝初年,因直言被举荐,不应征。夏馥虽不与宦官交结,却因声名大为宦官所畏惧,与范滂、张俭等人都被宦官诬谄,朝廷下诏到州郡,作为党魁收捕。   夏馥、张俭等人逃命,所经之地,凡与他们接触过的人,都被收捕考问。牵连之人遍布天下。夏馥顿足叹息:“罪孽是自己作的,白白地连累好人,一人逃死,祸及万家,活着干什么啊!”于是剪掉胡须,改变容貌,跑到林虑山中隐瞒姓名,为冶炼家的佣人。整日与烟囱烟炭打交道,形貌毁瘁,两三年后已无人能识。   弟夏静,乘车追寻到涅阳市中。碰了夏馥竟也认不得。听见说话声,方知眼前冶铁老者是夏馥。便向夏馥跪拜,夏馥避而不受,不与他说话。夏静便追到舍中,与夏馥同塌而睡。是夜,夏馥悄悄叫醒夏静:“我因守正道,恨邪恶,被宦官诬陷。如今只想苟全性命,弟为何要载着缣帛来找我呢!这是载祸给我啊!”天亮即离去。   不想竟来我楼桑。   刘备肃容再拜:恕刘备眼拙,竟不知是夏公!   夏馥回礼道:老夫隐姓埋名,便是不想被人认出。又岂能怪少君侯。要谢,也是老夫谢少君侯收留之恩。那日与弟不告而别。恰逢刘氏宗人来南阳招募冶工。我便应募,与众工匠一起抵达楼桑。   原来如此。   既是“八顾”之一,刘备便直言道:夏公是墨门弟子?   夏馥点头道:然也。党锢之祸起,我便辟祸林虑山(山名)中,为冶炼家佣。期间成为墨者。   原来是在南阳加入墨门。刘备心中一动,莫非,南阳是墨门所在。   想想也是啊。发明水排的杜诗,不就是南阳太守吗。大发明家张衡也是南阳人!   南阳多良工。换句话说,墨门早在南阳暗中兴起。   再抬头,见夏馥正凝视自己。刘备这便言道:敢问夏公,此来楼桑只是机缘巧合?   夏馥先是点头,跟着摇头:先前确是如此。如今见过少君侯手段,便另有他想。塔吊、天梯,舫车、车轮舟。便是鄙门良匠大师,亦啧啧称奇。且不知少君侯营造之法,从何而来?   刘备这便答道:乃是从书中看到先人造物,举一反三,古为今用。   夏馥欣然点头:好个古为今用。墨家出自诸子百家。墨子死后墨家分成三支,称为‘墨家三派’。有相里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后先秦一统,两汉延续。墨家三派渐渐融合成两支。一明一隐。一个高居朝堂,一个散布江湖。明者出仕,称‘仕墨’。隐者醉心匠造,称‘匠墨’。如张衡、杜诗者,皆是‘仕墨’。而我等皆是隐宗‘匠墨’。无论明门还是隐宗,墨者、墨辩、墨侠皆有。   刘备明白了:如此说来,墨门隐宗,志不在朝堂?   夏馥这便顿首:正是如此。我等齐聚少君侯封邑,并非想出仕于少君侯,而是醉心机关匠造。   刘备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夏馥又问:少君侯能收留我等否?   刘备指天为誓:若一切皆如夏公所说,隐宗弟子皆醉心匠造。不散墨说(墨家学说),不争世事。不怀叵测,另行不轨。于民有利,敬爱四邻。刘备自当护尔等周全。   夏馥这便肃容拜谢,口称:少主。   见一直称自己‘少东家’的苏伯,此时也改称‘少主’。刘备这才醒悟,苏伯亦是墨者。   刘备这便叹了口气,笑道:苏伯瞒我何其苦。   苏伯又拜:门下皆知少主仁义。然,事关生死,不可不慎重再三。请少主见谅。   刘备下榻,将他扶起。   这便安车载夏馥前往学坛,与恩师等人密室相认。   听闻是八顾之夏馥,恩师大儒皆泪流。不想曾经书生意气的翩翩少年,如今形貌毁瘁,不忍直视。   如今党锢未解。   今春司隶大汉,朝廷举行祈雨祭祀大典(名曰:大雩)。   闰五月,永昌郡太守曹鸾上书说:“所谓党人,有的是老年高德,有的是士大夫中的英俊贤才,都应辅佐皇室,在陛下左右参与朝廷的重大决策。然而竟被长期禁锢,不许做官,甚至被驱逐到泥泞地带,备受羞辱。犯了谋反大逆的重罪,尚且能蒙陛下的赦免,党人又有什么罪过,独独不能受到宽恕?天下之所以灾异频出,水灾和旱灾接踵而至,原因都在于此。陛下应赐下恩典,以符合上天的心意。”   灵帝看完奏章,勃然大怒。立即下诏,命司隶和益州官府逮捕曹鸾,用囚车押到京都洛阳监禁,严刑拷打而死。又诏令各州郡官府,重新调查党人学生门徒、旧时部属、父亲、儿子、兄弟,凡有当官,全都免职,加以禁锢,不许再做官。党锢之祸,随之扩大到包括党人家族中五服之内的亲属。   二次党锢再起。此时,夏馥不便将真名公布于众。   于是刘备在恩师大儒和苏伯等隐宗门人的见证下,拜夏馥为家令。   家令,汉代皇家属官,主管家事,诸侯国亦设此职。   《后汉书·鲜卑传》:“投鹿侯不听,遂弃之。妻私语家令收养焉,名檀石槐。”《三国志·魏志·董卓传》:“卓迁相国,封郿侯,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又封卓母为池阳君,置家令、丞。”   说的便是此职。   乃和家丞一样,领俸千石。 第013章 民情得疏   关于工匠的官职,本朝最高便是:将作大匠。   掌管宫室修建,将作监的长官,战国始置,历代沿革,名称不一旦职掌大致相同。秦代称将作少府,西汉称将作大匠。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秩二千石。   刘备又在工匠区,新建一馆舍重楼。取名:将作馆。   供麾下工匠使用,也是家令夏馥的官署。内置:设计、规划、营造、修筑,等数个署监。乃楼桑科研重地。出入皆有传证,前后自有重兵拱卫。   楼桑乃临乡北大门。往北十里便是涿县。又是少君侯发家之地。自是一等一的繁盛。   按照刘备对辖地各城邑的归类。楼桑为商邑。郦城为农邑。西林为马邑。临乡城则是都邑。诸如督亢和大利,因势利导。现在还没想好。   摊子一大,诸事繁杂。人手越发显得窘迫。   楼桑学坛倒是有人。只是多为幼年学子,还不堪大用。崔州平兄长崔均,亦被其父一封家书唤回洛阳。刘备其实能理解。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二子崔钧既已仕刘备,长子便要另寻出路。   原大将军府,府掾胡腾及令史张敞,如今深居简出。多半不问世事。倒是有一人可用。安平观津人,乐隐。   乐隐乃牵招授业恩师。拜入大儒陈寔门下,潜心修习,已有数年。   陈寔言道:仲显(乐隐字)颇有才行,可堪大用。   刘备这便去信牵招,托他代问恩师乐隐心意。刘备这么做,是不想令好友为难。若乐隐心在朝堂,不愿做侯府家臣,通过牵招也不会伤及双方颜面。   牵招回信道:恩师愿为所用。   刘备这便择吉日,拜乐隐为楼桑长。   又在邑中东南临街,将迁往白湖水榭的一宗人宅院,改建成官舍。前堂办公,后院安居。大事小情,乐隐皆秉公以断。左右皆服。耿雍和崔钧暗中考核,也称其‘循吏’。   “循吏”之名最早见于《史记·循吏列传》。后为《汉书》、《后汉书》直至《清史稿》所承袭。正史中记述那些重农宣教、清正廉洁、所居民富、所去见思的州县级地方官的固定体例。司马迁《史记》列传之中,特设《循吏》、《酷吏》两目。此体例亦为后世史家所承继。司马迁在《自序》里说,循吏是“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此评价堪称精准。   循吏有三能:善民生、明理讼、尊德育。   楼桑在籍邑民,已超三万。且皆聚居在邑中,如此密度,自然繁华。随之而来的口角摩擦亦不在少数。都是些邻里之间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前也无邑长,又不至于去少君侯府跪地喊冤。故而只能忍气吞声。如今楼桑开辟官舍,这便纷纷前往诉讼。   民情在疏不在堵。乐隐秉公明断,众人皆服。   刘备登楼远眺,见官舍前连日排起长龙,这便叹了口气。再繁华富足,路不拾遗。亦有诸情民怨。所幸官舍设置及时,未造成大祸。民相诉告,多不为金银。有时候,所求不过是个‘理’字。   人活一世,所求不过是清白二字。   说到清白,最近学坛出了件大事。向来三人成众的北海一龙竟闹翻。   管宁当众割袍断义,与华歆断交。   此事发生在田间稻作。只有三人在场。究竟为何,刘备忙唤邴原前来细说。   五楼书房。邴原跪地行礼,口呼少君侯。   刘备急忙将他扶起。宾主落座,刘备便问:何故至此?   邴原以袖拭泪,这便将前后诸情细细道来。   起因有二。刘备用朝廷所赐诸侯安车送阎柔兄弟去病舍就医时,三人亦在场。管宁举止如常,可华歆却临窗窥探,举止失仪乃其一。前日,三人同在水田锄草。见田头有一金,管宁依旧挥动锄头,像看到瓦片石头一样没有区别,华歆兴奋的拾起,偷看管宁神色后又扔了它。此是其二。   管宁遂怒割袍袖,斥曰:“子非吾友也!”   刘备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割席不成,于是割袍。可还能转圜?   暗忖片刻,刘备忽然开口:断袍何在?   邴原答道:在宿舍。   刘备又道:速速取来,切勿让管宁知晓。   “喏。”邴原这便离去。不久即回。儒服、断袖皆在。刘备端去母亲绣房,又把前后诸情告知。母亲细细看过被割去的断袖,这便言道:一个时辰后来取。   刘备笑道:有劳母亲。   母亲女工,在刘备心中自是第一。续接断袖,自然毫无问题。问题是,管宁那边又该如何去说?   乘天梯升上五楼,邴原仍在。见刘备上来,急忙起身相问。   刘备让他稍安勿躁。说一切自有分晓。   待公孙氏送来缝补好的儒服,刘备这便和邴原赶往楼桑学坛。   学坛居中,大儒居后院精舍。前院居中为林荫大道,左右两排皆为宿馆,分三层。与酒垆类似。一层是通铺,隔成数间大屋。二层是精舍,四人一间。三层是别馆,供世家贵族子弟携婢女家仆起居。   北海一龙住在精舍。   邴原正要去敲门,却被刘备制止。   舍门内开,入目是一个小小的门厅。厅内三面围有三级木阶。阶下整齐的摆放着布鞋、木屐数双。阶上左右为侧墙,对面是两扇白绢裱糊的直棂门。   轻轻移开一扇直棂门。只见管宁正背坐堂前,宛如雕塑。   示意邴原在门厅等待,刘备脱鞋入堂。径直走到管宁身边坐下。   管宁闻声回头,见是刘备,急忙行礼。   刘备伸手将他扶起。四目相对,见管宁亦面容憔悴,颇为心伤。多年好友,岂能无情。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却心痛难当。若能像衣袖这般说断就断,世间又哪会有这么多难以割舍的恩恩怨怨。   “多日未见,近来可好?”刘备先出声。   “想必少君侯亦听说我等之事。又岂能好。”管宁哑声回话。   “听说了。”刘备言道:“北海一龙自断首尾,着实令人心痛。”   “道,不同,不相为谋。”管宁咬牙答道。   刘备点了点头:“三人为龙,为何你是龙尾。”   思绪昏沉的管宁,下意识地回道:“乃因三人中,我年纪最小。”   刘备摇了摇头:“我之所想,却与你不同。”   不等管宁开口,刘备又道:“龙尾如鱼尾。鱼尾如船尾。三人为龙,都说龙头最重。然我却觉得,龙尾尤其重。”   “为何?”管宁反问。   “船尾有舵。船舵之于船,正如鱼尾之功效。鱼无尾,寸步难行。舟行万里,全靠掌舵。三人为龙,你便是掌舵人。”   管宁一愣。 第014章 一龙仕主   “三人中你年纪虽小,责任却重。华歆虽为龙头,龙腾四海,却看龙尾。三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之失,在他还是在你?”   “三人一体,一损皆损,一荣皆荣。”重复着刘备的话语,管宁如梦初醒。   一军之败,罪在主将。   华歆之失,便是一龙之失。北海一龙德行有亏,罪在龙尾掌舵之人。   “再说华歆。”刘备略作停顿:“锄禾见金,你挥锄不顾,视如敝屣。而华歆却高兴拾起。备料想,你是真轻财。华歆是真惜财。既真爱惜,既拾起又何故再弃?乃因,他知你不喜。故而将到手的黄金忍痛丢弃。足见在他心中,敬你胜过真金。”   “三人一体,亲如手足。明知他璞玉微瑕,德行有亏。更应日日督促,令其改过自新,重拾君子正道。岂能如敝屣般弃之不顾?情义何在?道义何在?若他就此自暴自弃,与奸佞同流合污,遗祸天下。你又于心何忍?”   “少君侯……”管宁不禁已泪流满面。   刘备轻轻挥手。泪流无声的邴原,手捧漆盘,走入堂中。   刘备这便将母亲亲手缝合的儒服,披在管宁身上:“『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   “少君侯!”忽听门外一声悲呼。形如枯槁的华歆,疾步冲入。涕泪横流,拜倒在地。   一直强忍着的邴原,终于痛哭失声。将左右二友紧紧抱住,誓要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北海一龙重聚。刘备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无需多言。   刘备正要起身离去。却见邴原抱二友,纳头下拜。泣声说道:“闻少君侯发政施仁,三兴汉室。今日所见,感同身受。如蒙不弃,北海一龙愿效犬马之劳!”   管宁、华歆亦拜服在地:“如蒙不弃,北海一龙愿效犬马之劳!”   刘备喜不自胜。   这便将三人依次扶起,好言劝慰不提。   三人抱头痛哭,又岂能瞒过旁人。门外已围满了芊芊学子。见三人言归于好,众学子亦纷纷拭泪。北海一龙乃是学坛偶像。三人反目,学坛上下皆心情沉重。心有戚戚。就连大儒陈寔亦抱恙停课。   足见三人风头之盛。   如今和好,又齐投少君侯门下。焉能不同喜。   人群中的刘晔,双目闪亮,似有领悟。   刘备诸事繁杂。那日徐荣回报,九江治中刘涣幼弟来楼桑就学。刘备急于安置山蛮,未曾多问。便托大兄刘文引荐给恩师。既是刘涣之弟,想来恩师亦不会拒绝。大兄稍后又说,刘涣幼弟已通过课考,被恩师收为门徒。刘备便去信刘涣,其中细节也未多问。至今不知被许劭称有佐世之才的刘晔,竟在邑中。   因故除国、失爵的刘氏宗亲,算是个特殊群体。颇具才华,又多身居高位。例如刘虞、刘表、刘焉、刘馥、刘岱、刘繇等。   当然,这里面也有刘备。   诸侯并起时,天下十三州,刘氏宗亲为州牧刺史者,有幽州牧刘虞、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扬州刺史刘馥、兖州刺史刘岱、扬州牧刘繇。   说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可见在州牧人选上,朝廷亦有亲疏远近之分。只不过乱世中的治世能臣,皆被枭雄奸雄所败。   北海一龙重归于好。大儒陈寔药到病除。   择吉日,三人在论坛前,义结金兰。又认主刘备,行叩拜大礼。改称:主公。   陈寔这便与恩师耳语道:贤弟言少君侯‘可比光武’。愚兄今日方知此言非虚。   恩师微微一笑:若江山后继有人,万民得以仰仗。方可称‘三兴’。   一而再,再而三。   见刘备向西席走来,几位大儒便正襟危坐,断了交谈。   刘备长揖行礼,又拜陈寔:“备新筑一城,名曰督亢。诸事颇多却苦无人手。正值用人之际,北海一龙皆称国士。敢问先生,爱徒能否出仕?”   话音未落,学坛上下便齐齐惊呼。   都知郦城、楼桑,城长秩四百石。   督亢城长,自然也领此薪俸。   陈寔笑道:北海一龙学有所成,正当其用。   刘备再拜。而后走到论坛正中,环视左右,朗声说道:命,管宁为督亢长,华歆、邴原,为督亢丞。酌情安排诸事,来府中领取印信,启程赴任。   “喏!”三人齐齐下拜。   楼上楼下欢声雷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能遇明主,何其幸!   刘备亦感慨万分。话说,历史上的自己出生入死,起兵三百灭黄巾,不才赏了个两百石的安喜县尉。大儒陈寔名动天下,号称‘陈太丘’。不也只是太丘县长。   管宁一出仕,便是秩四百石的督亢长。起步何其高。   刘备又令崔霸、韩猛为军候,各率五百军士,入住督亢校场。守卫城池。且充任督亢左、右二尉。   新上任的督亢长和督亢丞,首要任务便是修筑干栏重楼。把将作馆设计好的督亢城微缩模型,付诸于现实。   筑造之法并不复杂。   简单来说,干栏重楼,由若干木桩、圆木、木板组成,下部有木柱构成底架,高出斜坡,底架由桩柱建成。桩木打入坡体,上架横梁檩架,再铺板材,然后在木板上立梁架和两面坡屋顶。   辽东大木源源不断运来。正当其用。   同样刨锯成统一尺寸。只需建好一栋,便可熟能生巧。   按照刘备要求,所有桩柱,须用超过一人合抱的大木,且外包砖石墙基。用以加固。   在刘备看来,干栏式建筑的最大好处是无需平整地基。   诸如督亢地这样的丘陵斜坡,正当其用。甚至许多悬崖河岸,亦可建造干栏重楼。夯入坡体的桩柱,可在坡面之上,建起一个平整的楼面。实在是太方便。   无需夯土筑基,只需把桩柱夯入地面,便可造楼!   山蛮营造干栏重楼不要太有经验。苦于材料工具所限,故而多用竹。如今来到楼桑,皆是上好的辽东巨木。尤其是浑圆的桩柱,皆是两人合抱,且皆要做防腐处理。如此强大的支撑,山蛮良工说,可造七层以上。   最好留有余量。造五层便可。因墙壁为防火箭,不用木板。改用空心砖,故而要留出足够的承重余量。   没错,空心砖。   秦代砖瓦,久负盛名。秦砖质地坚硬,有“铅砖”之称。先人早已发现,空心砖与实心砖承重相差无几,重量与用料又可大大减少。故而空心砖盛行于战国秦汉。因多为画像砖,其上大都饰有图案,多是几何图案、动物图案以及历史或神话故事。图案采用模印,正面、上侧和右侧三面均在图案。颜色青灰,质地坚硬。制作规整雄浑,器形硕大,形式多样。   胎土就近取料。江河沿线,多用河中千年淤泥。泥中积淀大量金属颗粒,经多次淘选,烧制成砖。胎骨呈蓝白色,俗称澄泥砖。也有用铝、钼矿土淘选烧制。烧成的砖极为坚硬,尤其是内壁,坚硬如钢。美中不足,砖面易起裂纹。   楼桑多为灰褐土。以此土拌入铜铁矿粉,烧出的空心砖,砖质上乘。可堪大用。 第015章 督亢新城   最先建好的督亢港,泊满运料大船。塔吊将巨木依次吊起,装上牛车,送往工地。靠近督亢坡地的一侧督亢沟,已筑堤大半。对面有郦亭沟堤和新辟的水田阡陌坝垒挡水,暂时不急。蔓延百里的泽水被束缚在两道沟渠之间,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咆哮湍急。   正是借助水力,塔吊、水锯,才能事半功倍。   盐渍木防火、防裂、防虫,实在是造屋良材。田韶更是凭巨木换寝垫,成辽东巨富。如今刘备进爵乡侯,封地扩大百里。圣上又许‘便宜行事’之权。增建封邑,恰逢其时。   听闻少君侯要另筑数座新城,皆用盐渍木。田韶焉能不喜。这便亲自前来,与少君侯会面。商谈楼桑四大名产的专卖之权。   先是捐资助学,赠送艳婢,后又举荐徐荣及百名游侠。田韶与楼桑有大恩义,刘备欣然同意。只是松泉酿多交由崔氏商队贩卖,便没有许给田韶。能贩卖三大名产,田韶亦算是不虚此行。   刘备领着田韶参观了郦城、督亢两处城邑工地,又泛舟大泽,览百里风光。日日宴饮,好生款待。一旬后才满载而归。   田韶在白湖有水榭。平日里只有数名宗人家奴管理。此次返回辽东,却把老母妻妾,送来楼桑。名义上是来享受楼桑的便利繁华,实则亦有认主之意。   刘备闻讯,亲自登门拜访。执后辈之礼。田母甚喜。   却苦了田骅。以往无人看管,和公孙瓒沆瀣一气。如今从学坛搬离,入住水榭。慈母整日耳提面命,鞭策他读书上进。时常对他耳语:管宁年十六,已是食俸四百石,管理数万民的一城之长。你与少君侯有同门之谊,若是良才,少君侯又岂能不用?   田骅这便收心,日日苦读不提。   督亢城以四门营造法督造。   东南西北各开一门。四门由十字纵街连通。因是丘陵,四周凹中间凸,故而十字纵街并不在一个水平面上。而类似扁扁的锥形。四面锥体的四个面皆是三角坡面。坡面从上而下,置六条横街。横街两侧干栏重楼,联排而建。如此纵横交错,宛如棋盘军阵。   坡面先不急打理。把楼建好,让九江山蛮有屋可居才是关键。   为了夯打桩柱,刘备又设计了人力打夯机。   原理不复杂,结构类似桔槔,是最普通的杠杆原理运用。在一根竖立的架子上,横直一根木杆,当中为支点,末端由绳索牵引,前端悬挂石墩。众人合力拉绳,将石墩高高提起。松手后,石墩下落砸中桩柱。如此事半功倍。   山蛮身穿的虎皮衣盾,统统换成了短褐麻服。长袍不宜劳作时穿着,蛮汉皆珍藏在家。一身短褐正好劳作。收拢来的兽皮,刘备让良匠归类。上好的虎皮用来打造传说中的极品寝垫。下品狼獾皮用来缝制大氅。中等皮革存以备用。碎皮皆被用来修饰专门为无当飞军制作的铠甲武具。或是缝制盔缨,或是裹缠腰带、护腕。突出蛮族风貌。   第一座干栏重楼造好。形如‘工’字侧卧,居中为主楼,两侧为附楼。通高五重。桩柱皆立在坡地,重楼全靠横直穿枋连接。从侧面上观,五层高楼飞架丘脊,如同空中楼阁。底层用于圈养牲畜、家禽,堆放柴草、农具等。二层、三层、四层是生活起居。五楼则用来警戒瞭望。五层楼阁依次命名为:下楼、中楼、上楼、顶楼、天楼。   楼桑的各种便利,在此亦有体现。   干栏重楼每层都建有卫生间,盥洗室。下楼设双瓮式化粪池,连入深埋地下的污水管网。中楼正屋为堂,堂屋正中墙壁,列有神龛牌位,供奉列祖列宗。左右皆为主人居室。两侧横屋为卧室、卫生间,也可设客房。上楼布置与中楼雷同。多为后辈儿孙起居。上楼置书房、绣阁,用于织布绣花,读书学习。外设平座,围以栏杆。可凭栏眺望圩田美景。   五层是天楼,平时用于晾晒衣物,晾晒咸鱼腊肉。战时可警戒瞭望。   干栏楼阁,上下五层皆设有廊道。廊下置横枋坐榻,用于家人休息纳凉,或陪客人观景聊天。   两侧附楼,内置楼梯,辟有箭窗。攻防皆宜。   事实上,最坚固的干栏重楼,是‘回’字形的四合楼。由前、后主楼和左、右附楼组成一个坚固的合体楼。然而这种造法并不适合坡地。因为前后两楼完全不在一个水平面上。于是左右两栋附楼就很难铺设楼板。而‘凵’(qiǎn)字型的三合楼,从结构上说也不利稳固。于是将‘凵’字型三合楼左右附楼居中建造,变成卧倒的‘工’字型。如此,既有利于坡地建造,又异常稳固。   干栏式重楼,无需院落。因为下楼就起了院落的作用。是最节省空间的利用。   整个督亢城内重楼,皆如此建造。因采用山蛮诸技,数千山蛮壮男皆是熟练工匠。楼桑良工打造的水利机械,也是一教就会。举全族之力,进度飞快。剩余数千健妇携家中老弱,下泽筑坝圩田。一家五十亩。楼桑美田一亩十万。五十亩田作价五百万钱。如此巨富,山蛮闻所未闻。   围绕山脚,筑坝舀水。不日露出泥泽。晚稻已来不及。南方‘早籼(xiān)稻’却不违农时。籼稻适宜生长在高温、强光和多湿地区。据说是最先由野生稻驯化形成的栽培稻。生长期短,从插秧到收割,三月可熟。早稻产米称‘早籼米’或‘早米’,口感较差,一般作为酿造或储备粮。   吃饭事大。这个时候也就顾不得口感了。   男人造楼,女人稻作。整个督亢地一片繁忙景象。   都说山蛮好勇斗狠,茹毛饮血。刘备所观,并非如此。或许在许多方面不如中原。然亦有特长。比如稻作。比如造船。古越人是稻作先民,拥有高超的铸剑与造船及制陶诸技。   单从育秧、插秧,和日常田间管理,就比邑民高出一大截。   山蛮渠帅说,野地如野马。亦需驯化。今年植早籼稻,不问亩产。只为驯化野田。待明年再种,必然大熟。   刘备还是头一次听闻,农田驯化之说。不过细细一想,或许有些道理。   果如这名渠帅所言。   一个月后,又有一支山蛮举族迁来。 第016章 山蛮甲胄   连治所官舍都没来及建的管宁,轻车熟路。壮男造楼,健妇圩田。家中老幼割草畜牧,也没着闲。   待换装完毕,又集毛皮数万。   虎皮衣盾,实在是有些浪费。   督亢沟堤上车马如龙。运来的皆是空心墙砖。砌墙不难。不等楼桑良工一面墙砌起,蛮人皆已学会。木楼框架,空心墙砖,瓦当遮盖。一栋恢弘大气又不失江淮灵秀的干栏重楼,这便建造完毕。外墙涂抹白垩粉浆,内壁刷桐油木漆。家什木器,被褥织锦,自有族中良匠打理。换了长袍的一家人,这便喜气洋洋的乔迁新居。   名动淮泗的少君侯,轻财重义,一诺千金。换成南蛮土语,就是一口吐沫一个钉。落地有声。可不光是说来听!   何止是蛮人。邑中百姓,更是深信不疑。   督亢地在大泽之中,寸土寸金。这里真的是说土壤金贵。故而烧砖全在大泽之外。督亢沟大堤初建,通行困难。每日牛车往来,运送的空心墙砖,竟赶不上造楼所用。足见楼造之快。   最先建起的官署建筑,不是管宁等人的官舍,而是校馆。管宁竟说动胡腾、张敞二人入驻督亢校馆。拜为主学校教育的学官掾史和学官祭酒。并从学坛聘请学经师、文学史数人。为山蛮子弟启蒙。   刘备大奇。   先前问过胡辅,说父亲和叔父并无出仕之意。秩四百石的一城之长都不愿当,怎会去当秩百石的掾吏。   又把胡辅唤来相问。   胡辅答曰,一城之长,万众瞩目。一校之长,却掩人耳目。前次不仕,非不想为大师兄效力。而是身不由己。如今出仕,乃是为‘怀柔远人’、‘德化四夷’尽绵薄之力。   两位果然是大才。竟知刘备‘汉化’之深意。   身份认同的前提,是文化认同。文化认同的前提,是文字一统。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始皇帝千秋万代,无人可及。正因如此。   庐江大别山蛮,举族北迁。亦是舒县陶县令有意为之。刘备杀黄穰全家,夷三族。虽无人敢说三道四。可蛮汉之间的仇恨,尤其是世家豪强与随黄穰造反的诸山蛮之间,间隙日深。   正是感受到了这股越来越强的仇恨,抢在矛盾没激化前,将这几部山蛮尽数迁走,也不失为一剂良药。人都没了,恨又从何而来?   第二批山蛮到来前,刘备还收到陶县令手书一封。说,郡中已有书文,年后自己便将改任济北卢县令。   这也是缓解汉蛮矛盾的苦口良药。   毕竟,是在陶县令任上,发生的一系列大事件。调离原职,也算是朝廷对陶县令的一种保护。   然而。对于朝廷处处息事宁人,怀之以柔的做法,刘备不敢苟同。   恩威并济,赏罚分明才是正道。   善不能举,恶不能退,利不能兴,害不能除。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胡腾、张敞,忠义之士。为校馆蒙学,大材小用。然而,正因二人身有大才,才能妥善处理汉蛮风俗分歧,悉心教导这些蛮娃成才。   当然,最关键是,蛮人对少君侯深信不疑。楼桑的诸多便利,更是闻所未闻。水洗、暖柜诸如此类,亲身一用,便知神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是不是真心待你,日久见真心。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前有阎柔,后有山蛮。皆是如此。   各家各户的健妇,圩出的良田远不止五十亩。偌大的一片,也不规整。各种造型都有。先种稻驯田,待来年再分不迟。   见禾苗飘绿,壮汉心中不慌。造楼更卖力气。   干栏式重楼,只需桩柱夯牢,搭建楼层实在是简单至极。即便是空心砖也有塔吊运送,节省多少劳力。比郦城一月四百楼的速度,快了一半。一月可建楼六百。内部如何操弄,待住进去不迟。   三千栋干栏重楼,五个月便可建好,能纳五万山蛮。大别山蛮,乃庐江蛮属。久居汉土,虽多不会说汉话,却大都能听懂。若从孩童开始学习,数年后就有一代人精通汉文汉话,亦守汉礼。如此代代相传,不出百年蛮汉一家。   西林马邑,刘备和乌莲商议之后,命阎柔为邑长。和郭芝、乐隐、管宁一样,秩四百石。乌桓全民皆兵,阎柔和被马贼豢养的汉奴,皆是死士。还有改随刘姓的伶仃妇孺,皆对少君侯忠心不二。再加上密林、水网、垣墙三重环抱,进出只有一门。此地安危,刘备大可放心。   各城邑委派得力人手后,刘备反倒成了甩手掌柜。颇有空闲的那个人。   当然,他也没有全闲着。干栏重楼还有各种工程器械,都是他和将作馆工匠们的功劳。无当飞军的制式装备,也是现阶段的设计重点。既然是飞军,就不宜穿重甲。鼍龙甲的防护力虽高,鳄鱼皮却越发难猎到。鼍龙骑,骑士和战马皆全身披甲,一套甲骑具装颇费皮革,没有足够余量武装一支无当飞军。   刘备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大量的乌桓牛皮来打造革甲。   髹漆、合甲,每一道工序都必不可少。打造完成后,刘备想到了先前为乌桓突骑打造的牛皮外覆锁环的组合甲胄。   就是在革甲之上,再附着一层细密的锁环。   步兵锁环甲的构思,在剿杀胡杂马贼时刘备就想到了。本想用在白毦精卒的搪瓷札甲上。后来细细查看破损后,刘备欣然发现,搪瓷札甲的防护力足够。即便钢片破碎,复合垫片也能保护精卒完好无伤。只需令精卒随身携带一些备用甲片,随时更换,便能持续作战。远比在包裹一层锁环甲要实用的多。毕竟锁环亦重。   大汉彼时并无此甲。环锁铠,据说是西域龟兹国的贡品。   步兵无马。   若如乌桓突骑那般全身覆盖双层革甲外加整套锁环,实过于沉重。   比起目标巨大的骑兵,手持盾牌的无当飞军亦无需全身披挂。只需在身上要害,披上一层锁环足以。锁环甲的制造工艺并不复杂,唯一要求就是拉丝。水力拉丝机完全没有难度,早在为乌桓突骑锻造‘镶环具装铠’时,便造出。   刘备将心中所想与苏伯等人细细说来。侯府良匠们立刻领悟。   这有何难。 第017章 甄选女官   牛皮革甲制造,和鼍龙甲相仿。生皮髹漆,然后合甲、裁片、穿孔,编缀成甲。再髹漆两遍。所用漆亦混入碎搪瓷。虽不能说刀枪不入,一般弓箭刀枪却皆不在话下。   再在前胸后背,大腿肩膀,手臂头盔,覆盖一层细密的锁环。即比武卒的搪瓷札甲轻便许多,防护力也足够。这种新式甲胄,被刘备命名为:镶环革甲。简称镶环甲。   制成的全套样甲,总重四十斤(10公斤)。正当其用。   为突出山蛮特色,革鞮瞀上插短雉翎。盔沿由斑斓虎豹碎皮镶嵌一圈。披膊、护腕、护腿、腰带皆有虎豹皮装饰。   锁环亦不难。先将花铁钢锭熔成钢水,倒入失蜡熔模,浇铸成二分粗细(0.5厘米)的钢条。再用拉丝机拉成均匀的钢丝。然后围绕一根事先铸好的圆形钢条,一圈圈的盘绕成环。再依次将每一环剪断,制成编织铠甲需要的锁环。纵横编织成甲衣,再由牛筋皮条绷紧成一个平面,断口朝外定固。最后一步最为关键。将冶铁坩埚内的赤红钢水,依次‘点’在锁环断口处,融合成整环。待冷却后打磨。边缘包裹麻衬皮革,便可成甲。   锁环甲悬垂,基本靠双肩承重。不如札甲能均匀承重。故而固定在革甲之外。   见镶环甲能御锋矢刀剑,且甚是威武。周泰蒋钦麾下水贼,亦纷纷披挂。远远看去与淮泗山蛮无异。都是淮泗上兵,同吃同住。两位军候赏罚分明,皆是年少英豪,正是对路。分列伍什屯曲时,只论勇武,不论蛮汉。不多久,上下皆服。   两千人的无当飞军,长刀短匕,弓弩齐备。还背持一面特制小盾。小盾与钩镶中央圭形镶板大小相仿。只不过将圭形变成了圆形。坚木包铁,订满铜钉,用于防御。   先时,刘备只让周泰蒋钦,各携五百兵士进驻郦城。两千人的无当飞军,倒是有半数驻扎在演武场,相互轮换进驻郦城校场。兵甲武具不齐是其一,怕兵多出乱是其二。让演武场诸将轮番操练,磨去桀骜匪气是其三。故而每过一旬,便轮换一次。如今兵甲齐备,军纪严明,正当大用。   两千人守郦城,似有些浪费。   但考虑到郦城乃是临乡西境门户,囤积重兵也算妥当。   郦城长郭芝,治理有方,善处蛮汉冲突顽疾。被两位家丞称为:能吏。   出自《汉书·张敞传》:“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所谓“能吏”,便是指娴于吏道,善于解决棘手难题。对本身德行不做评价。能吏也可能是酷吏,也可能是循吏。只论为政之能,不论人品德行。郭芝世代酿酒,举止颇多洒脱恣意。得此评价,也不算委屈。   临乡南境,刘备准备在大利亭所辖,选址筑一座新城。名字就叫大利城。如今还只存在于图板上。人手不足是其一。其二嘛,南境一望无际,全是水泽。筑城与否,如今对安全别无差别。   等圩田到此,在筑城不迟。   筑城在时下,并不新鲜。不仅是新封的诸侯。老诸侯王为子嗣裂土封爵,子嗣到了封邑,亦多筑城。便是大军在外,也会择地筑城下寨。用于固守。诸如在紧要处筑山寨水砦,更是常例。   唯一区别是,许多没有存在价值的筑城,多会拆除废弃。但却留下了相应的地名。比如刘备的陆城,马贼藏身的宜城,被朝廷撤除的临乡城,等等。   刘备所筑新城,皆有大用。庐江大别山蛮举族北迁。还有招募的淮泗精兵的家人宗亲,左邻右里,甚至九族齐聚皆往楼桑而来。估计来自淮泗的百姓,不下十万。   且蛮汉各半。   滞留在幽州的青冀流民,也纷纷来投。刘备自然要收留。   好在连年大熟,邑中百姓存粮颇多。刘备又托辽东田韶,苍梧士异,安平崔均,三家齐贩米粮来楼桑。以备缺粮之危。   事戒不虞曰知备。   所谓“备预不虞”,就是提前做好防范,以备不测。   老族长以‘备’改刘三墩之名,果然大有深意。   刘备处处行动在前,以备不虞。也正应了他的名字。   临乡侯亦是侯。刘备年纪也未能及冠。于是少君侯的尊称,也就不会变。楼桑邑是真繁华。圣上许下‘便宜行事’的临乡侯,是真少年英主。不仅年少诸事广为流传。就连南下平乱经历,亦渐被人熟知。   火攻破敌,杀贼立威。募兵伐贼,诛恶满门。北地尽知。还有那句:“我家待你如何?”   此乃英主之姿也。   瞒报事小,反叛事大。故而攻破坞堡,不问家奴田亩,只问因何造反。   端着汉家的饭,还要砸汉家的碗。此乃国贼。不杀你杀谁?   单此一问,便堵悠悠众口。朝堂上下更无片语只言。   除去募兵所费铜钱,抄没所得尽皆封存。便是从九江武库支取的兵甲武具亦尽数归还。只带走了招募的青壮和家眷。“进退有度,左右有据”。如此磊落,可当英主否?   朝堂暂且不论。少君侯在涿郡,早已人尽皆知。   正在书房研究如何设计水稻插秧机的刘备,被公孙氏唤到楼下。   一楼大堂。母亲和两位义母,并排而坐。身上华服皆是进爵乡侯时御赐。母亲素手改来,分与两位义母。两位义母正用熏笼香炉为刘备烘衣。身旁乐伎轻击编钟,雅乐清幽。   刘备入堂拜见母亲,义母。   两位义母目光炯慈,视如己出。   待刘备坐定,母亲这便开口:家中婢女、乐伎、舞姬、侍医,颇多。公孙氏分管内外,颇为辛苦。为娘便想募一家令,分理家事。   刘备拜夏馥为家令一事,只有恩师和几位大儒悉知。府中皆不知道。母亲想招募家令也是情理之中。   家丞既能分与耿雍、崔钧二人,家令亦可。刘备这便说道:母亲可有合适人选?   母亲笑道:公孙氏荐一人。此人你亦认识。便是白湖水榭沉月阁主,士异。   刘备不由一愣:士异乃世家大族之女,岂能为侯府家令?   母亲轻轻点头:所以便让你去问问她,是否愿意。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点头:好。我这便去问。   拜别母亲、义母。刘备这便出府,赶往白湖水榭。   时下,女官有很多。   汉代女官可分为宫妃、宫官等。宫妃自不必说。宫官则包括:女尚书、女御长、女史、女侍史、女骑等。除此之外,还有诸园贵人、女师、女医、女巫等。汉代女官体系完整,品位众多,与当时官制相呼应。   侯府仪同宫廷。   母亲说要募女家令。却也符合规制。   只是,为何是士异?   且还是公孙氏推荐。刘备百思不解。然母命不可违。这便急急忙赶往白湖水榭,去请士异。   挑帘一看,乌莲也在。正对镜梳妆。   刘备竟不知她已是披肩长发。   听到步履声,乌莲轻轻转动铜镜,见是刘备陡然一喜。又隐隐有些心慌。   动静虽小,又岂能瞒过士异。   这便笑着相问:来者何人?   刘备长揖行礼:正是小弟。 第018章 士异出仕   让刘备稍待片刻。为乌莲敷粉抹脂、画眉施黛、妆靥点唇,梳妆完毕,士异这便轻轻盖上妆奁,又为铜镜罩上镜衣。   暗砌匀檀粉,白妆青黛眉。一笑腮窝漩,樱唇红欲滴。   浓妆艳抹,刘备看了半天,也没分辨出乌莲的相貌。不由叹了口气: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此时妆容,讲究脂粉从脸颊一直涂到前胸、后背。在刘备看来,实在是太过浓艳。浓妆艳抹不如略施薄粉。   乌莲不明白清水芙蓉之意,还以为刘备是赞她美如芙蓉。眉宇间神情越发娇羞。   士异却欣然一笑,点头道:少君侯果然是大雅之人。   宾主落座,女婢送来蜂蜜香茗。   士异这便问道:少君侯此来何事?   刘备答道:母亲想募一家令。   士异点了点头:今非昔比。你如今家大业大,确是需要人手。   再抬头,见刘备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士异顿时醒悟。止水般的心境不由得波澜陡升:莫非……   刘备笑着执礼:公孙氏举荐了姐姐,母亲便遣我来问。   最高兴的莫过乌莲:长姐,此乃好事啊!   士异亦笑:好事何来?   课业颇为用功的乌莲如数家珍:家令,主管诸侯家事,与家丞同品。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前次拜左右二丞,秩千石!   乌莲说时,士异却看刘备。见他眼中颇多笑意,尽显赤诚。这便心有所动。刘备已有正妻。公孙氏守护主母,持家甚贤。为家臣部将所深敬。刘备起于微末,糟糠之妻正如平贱之交。乃人望之基石。大户人家讲究门当户对。结亲如结盟。互为倚仗,相互助力。然而,刘备已进爵乡侯,辖地百里,邑民十万。所谓门当户对者,普天之下唯有勋贵外戚。   此时若还讲究门当户对,便有结党营私之嫌。   娶寻常百姓之妻,下能聚拢声望,上能安抚禁中内外。一举数得,故而,彼时士异便知,乌莲无论如何也争不来正妻之位。   可若想与‘堪比光武’的少君侯沾亲带故,出仕便成了另一条捷径。南阳郭氏、安平崔氏、辽东田氏、清河崔氏。皆世家大族。族中子弟纷纷就学楼桑,进而出仕刘备。正是因此。   灾异频发,天将变矣。   得明主者得天下。世家大族与四百年汉庭同舟共济,早就捆绑一起,共赴国祚。危巢之下无完卵。乱世之中,谁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便是明主。   乱世将至,需早做打算。   心念到此,士异这便起身,走到刘备身前盈盈下拜:少夫人亲自保举,少君侯亲登鄙门。异,敢不从命?   刘备大喜,急忙扶起:如此,且随我去见母亲!   择吉日,士异身着盛装,在宗亲家臣,名师大儒的见证下,赠纨扇,笏杖(如意),锦襦裙,进贤冠,绶以琥珀白玉,拜为左令。授铜印。印面一寸见方,通高二指。印铜铸,方形,瓦纽。印文为篆,白文,六字三竖行排列,右上起顺读:「汉临乡侯家令」。   主管侯府家事,秩千石。家令类似后世的管家。乃侯府近臣。非心腹不能相托。公孙氏和士异,互相早有耳闻。却只在那次刘备水榭熟睡,公孙氏才与士异相见。两人未置一语,士异以琴音相送。不料公孙氏竟能闻音识人,以家令相托。   少君侯得妻如此,真乃天赐良缘。   士异心生折服。   拜见少主刘备,又拜见主母和两位义主母。士异刻意向侧坐在母亲身后的公孙氏下拜:口呼少夫人。   公孙氏亦肃容回礼。两人何时惺惺相惜,刘备竟全然不知。   士异择前庭五楼为居。四楼为办公理事场所。二楼、三楼则为乐伎、舞姬,侍医居住。刘备本想让择几名艳婢前往侍奉,却被士异婉拒。自带女卫,皆是有名女侠。刘备问过方知,顺阳卫中确有一支女卫,听命于士异。   想必士异带来的随身侍卫,便是曾经的顺阳女卫。   古有越女剑。公孙氏便是越女剑传人。当下任侠风气日盛,女侠亦是常见。没有什么好奇怪。   公孙氏这便将家中诸事,皆托付给士异。自己静心服侍母亲,训练艳婢不提。   后院有三楼。左右两排双层大马厩。居后为仓楼。后院辟有角门,所雇宗人,进出皆由此门。苏双的房间亦在东侧马厩二楼。起居甚是宽敞。内部装饰摆设也与刘备自用相同。张世平的新居正改建。这便借住在苏双屋中。待把家人从中山接来,便可择日乔迁新居。   黄叙、太史慈经常来玩。铡草遛马,无忧无虑。   依祖制,列侯可自置家丞、庶子、门大夫、洗马、行人等官,治府事。   刘备本想封二人为洗马,却被苏双婉拒。   洗马,秦始置。汉时亦作“先马”、“前马”。为太子属官,掌侍从,太子出行时为前导,故名。太子洗马为十六人,列候次减。   秩比六百石。   月谷六十斛,一年七百二十石。   苏双说自己年纪尚小,俸禄比一众城长还高,心中不安。张世平亦推迟。刘备这便作罢。问过母亲,便以门客相待。秩百石。月谷十六斛,一年一百九十二石。领五万七千六百钱。   两人这才拜领。   苏双孑然一身。薪俸大多存留账上,少量支取也是请太史慈、黄叙吃饭玩耍。   眼看便要立秋。正与张世平商议,北上贩马。   此去不同以往,随行除了乌莲部族,楼桑部曲,还有刘备新造的四轮高车十余辆。车内装有并发强弩,以机关驱动,箭发如雨。机关连弩乃先秦诸技。多安置于墓室,为古墓机关。称曰:暗弩。   原理不复杂,关键是储能的卷簧,乃是刘备发明。   卷簧,便是后世的发条。工作原理大致为:用发条卷紧机械内的片状钢条,利用其逐渐松开时的反弹力产生动力。上劲也很简单。由齿轮与车轴相连。车轮滚动,自动上劲。上满后,齿轮脱离,机簧自动卡位。   只需搬动机簧,卷簧便能给绞盘上劲,可连接数次,击发弩箭。   与古墓机关中,以下落巨石重力驱动,或流水势能驱动,唯一不同,便是刘备设计的卷簧。   仅凭刘备的设计图板,夏馥率领苏伯等匠墨,很快便造出实物。在演武场策马一试。齿轮接力转动,三组并发强弩,一组绞弦,一组装箭,一组射击。如此反复,三面射击,箭发如雨。   十分恐怖。   被刘备称为:机关箭车。 第019章 楼桑诸技   事实上,机关箭车真正的驱动,是畜力。   尤其是当马车高速行驶中,绞弦、装矢、射击,十分迅捷。卷簧储能,只为马车静止时所用。   刘备打造机关箭车,便是为了此次北上贩马。四轮马车板簧避震,行驶平稳。前轮小用以转向,后轮大用于驰骋。一车双马。皆是鲜卑重耕马。白日驰骋,晚上宿营时便可使马车分布四周,以绳索相连,圈住马群。待鲜卑来袭,使人搬动机簧,机关连弩箭发如雨。   再令部曲趁机袭杀,何愁不能安然返还。苏双乃刘备好友,少时便已相识。务必要确保他和张世平的安全。   临乡多处大建,人手有限,刘备只造了十几辆。待以后腾出人手,便造个百余辆,一次贩马千匹也不是梦啊。   西林邑马匹渐多。新鲜牧草告急。刘备便命人将苜蓿种在野林溪边,郦亭沟大堤沿岸。正在督造中的督亢沟堤也遍种苜蓿。白湖通督亢水路,越发繁忙。船坞新督造的百石车轮舟船往来转运木料竹笼,砖瓦碎石。待督亢沟渠筑好,督亢大泽即便是洪水猛兽,也将被关入笼中。再行圩田,事半而功倍。   听闻刘备能造车轮舟,辽东田韶又亲自前来。   试乘后,问刘备:少君侯能否割爱,将督造车轮舟之技转让?   刘备笑答:有何不可。   田韶深谢不提。   四月,益州郡诸夷反汉,扣押益州太守雍陟。汉廷遣御史中丞朱龟进讨,被诸夷打败,又以太尉掾属李颙为益州郡太守,与益州刺史宠芝发板楯蛮进击诸夷,大破之,益州郡平定。   贼反不断,已不新鲜。让刘备感兴趣的是‘板楯蛮’。   问过方知,板楯蛮即古之巴人。   主要分布在巴郡阆中和宕渠一带,沿渝水和渠江两岸居住。从事农业,长于狩猎,俗喜歌舞,敬信巫觋,骠勇善战。部落首领有王、侯、邑君、邑长之分。主要有罗、朴、督、鄂、度、夕、龚七姓。天性劲勇,因使用木板为楯,冲锋陷阵,被称为“板楯蛮”。   本朝以来,羌人数攻汉中,朝廷发板楯蛮击而败之,号为“神兵”。   和丹阳兵一样,板楯蛮亦是精兵。   说到精兵。刘备的白毦精卒,自然是精中之锐。先前只有两百,如今已满千人。新入五百丹阳精兵,三百淮泗上甲。人手一套的楼桑兵甲正加紧督造。吕冲魏袭亦加紧训练,编成队伍。尤其是五百丹阳悍勇。本就沾亲带故,又多是少时玩伴。深谙合击术。五百人所向披靡。在演武场大小数十战,皆完胜。   尤其是喜获全套楼桑兵甲的丹阳武卒,当真可怖。卅炼环首长刀,雪片似的上下翻飞,轻如无物!山蛮并不以身高见长。在白毦精卒中,身形较短。然而却各个身具蛮力,有血勇。且不避刀兵,悍不畏死。据说,皆是常年翻山越岭,与虎豹相搏所练就。   刘备又命良匠锻造卅炼斩马刀,斜背身后。斩马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重二十斤。已补身形之短。   在演武场中造木马草人,列阵以试。   五百丹阳白毦排成阵列,手持斩马刀,如墙而进。手起刀落,人马倶碎。   手握如此利器,丹阳白毦亦是喜从天降。整日刀不离身,倍加珍惜呵护。   为此五百白毦锐士,刘备特意召回了崔霸和韩猛。让蒋钦自领一千兵马,去守督亢。周泰领一千精兵,独守郦城。   由二将统领这支白毦精卒中的精锐猛士,和麾下刀盾兵。剩下五百分到刀盾兵中的丹阳兵,亦是精锐。   剩下五百白毦精卒,则仍有吕冲魏袭二将统领。   看完武卒训练,刘备又转去工坊区,耿氏制陶。查看搪瓷钢片的生产。   时下已出现百炼钢制造的铠甲。   陈琳《武库赋》中有载:“铠则东胡阙巩,百炼精刚,函师震椎,韦人制缝,玄羽缥甲,灼檎流光。”即是对这种铠甲的描述。   搪瓷钢的性能对搪瓷甲片也很重要。然而最关键的还是搪瓷釉。耿氏最有经验的陶瓷匠人,便负责对搪瓷釉配方不断改良。此事,没有捷径可循。唯有不断试烧,反复验证其强度。   刘备来时,又有一块试烧甲片出炉。身旁力士分别用三石、六石、十二石弩射击,再用大铁锤捶打。工匠们细细察看后,皆摇头叹气。显然,这一次的涂搪又失败了。   无妨。日复一日,终能成功。古代良匠莫不如此。   刘备很有信心。   离开耿氏制陶,刘备又去了将作馆。刘备让夏馥领众匠墨,研究搪瓷札甲的新式扎法。刘备的要求很简单。针对战斗中损坏的甲片,精卒能自行更换。而无须将全身甲胄拆散,重新穿片。   夏馥便想到了铆钉。   札甲的穿绳,为多股细麻绳或牛筋皮条。十分坚韧。外甲只能见到线头,札绳皆在内部,也不易砍断。即便有个别扎绳崩断,亦不会影响整套甲胄。   若某甲片碎裂,只需将新甲片用数枚铆钉,从原穿孔嵌入,便可固定。   如此甚好。   刘备又命每个白毦精卒随身携带二十片搪瓷甲片。存以备用。   一伍精卒便有一百片备用搪瓷甲片。相互协助,酌情更换。保持防护不会下降,令敌有机可乘。除此之外,每人还配备一个新式呼吸面罩,及活性炭包数个。此乃刘备应对搪瓷札甲技术外泄,压箱底的手段。   呼吸面罩本专为黄叙打造。已历经多次改进。奔牛儿能茁壮成长,全靠黑武士面罩。刘备见效果甚好,索性推广到白毦精卒。   邑中马匹千余。白毦精卒人手一匹。   正在徐荣田冈的率领下,苦练骑术。皆是缴获胡杂的混血战马,耐力负重皆佳,又善冲刺疾驰。白毦精卒蜕变成白毦精骑,指日可待。   想想便知。马贼纵横边郡,所乘战马必然是精挑细选。不论毛色、血统如何,只论身强体健,马力强弱。刘备已让苏双和乌桓牧人尝试与邑中矫健母马配种。繁育后代。   事情一件件的做来。日子如流水。万幸这几年,大汉还算安宁。便是有少数蛮族寇边造反,也多被及时扑灭。未令兵灾绵延。   还有那位蛰伏已久的大贤良师,也不见踪迹。 第020章 绣衣直指   邑民暴增,另筑城邑。耿雍来报,刺奸、贼捕人手不足。   刘备便招募人手。   顺阳卫多豪侠。刺奸、贼捕,便由豪侠担任。楼桑更是豪侠齐聚。北地豪侠,多半会聚于此。告示一出,募者如云。   刺奸、贼捕,不过是斗食小吏。既是心腹,必然要高薪厚禄,以养死士。   不知检察机构如何构建,运作?   刘备累日翻看历代典籍,终于获知全貌。   检察制度,古而有之。如“贪以败官为墨”。墨就是贪污。战国时,魏国《法经》中将贪污罪叫作“受金”。犯了此罪,便是宰相也受惩罚。   到了我朝,监察系统呈多元化趋势。各级检察机构,既分体运行,又互相交错。三公九卿、皇室外戚、京师百官、地方长吏乃至监察官本人,皆被置于这张网络之中,受各级监察机构的监督。此法,对贯通政令,整饬吏治,廓清风气,产生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西汉时,还拟定了《监御史九条》、《六条问事》等监察立法的奠基之作。开创了监察法规的先河,对后世影响深远。   在朝堂之上。设御史台,作为最高监察机构。其长官在西汉初期为御史大夫,与丞相及太尉同为三公。职责是“内承本朝之风化,外佐丞相统理天下”,兼有行政与监察长官之性质,相当于副丞相。以察举违法为职责。对官吏的违法行为,不问是否有皇帝和丞相的指令,均有权进行案问,但御史大夫仅负责朝内和京畿地区三辅的监察。在御史大夫之下则设立御史中丞为其佐官。   在地方。为加强对州郡县国的监察,武帝时,始在地方设立专门的监察机构,由各部派遣刺史一人,称‘十三部刺史’。隶属于中央御史台,专门负责监察郡县,于每年八月“周行郡国,省察治状,黜陟能否,断治冤狱”,同时还负责“课第长史,不称职者为殿,举免之”。   除此之外,皇帝还经常根据需要,直接从御史中任命绣衣直指御史。他们穿绣衣,持斧钺,握有生杀大权。称“绣衣直指”。亦称“直指使者”、“绣衣御史”。   武帝天汉年间,民反者众。地方官员督捕不力,武帝派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仗节,兴兵镇压。刺史郡守以下督捕不力者,皆伏诛。后因称此等特派官员为:“绣衣直指”。   绣衣,表示地位尊贵;直指,谓处事无私。后亦称“绣衣使者”。绣衣直指,本由侍御史充任,故亦称“绣衣御史”。王莽时改称“绣衣执法”。略称为“绣衣”、“绣衣吏”。   这不就是后世的锦衣卫吗!   少君侯要组绣衣吏的消息,轰动邑中。   原先的刺奸、贼捕各五十,全部升入绣衣署。因官署地点为市楼五层顶阁。市楼又称旗楼。故被称为‘旗阁署’。   旗阁署仍有耿雍统领。绣衣吏上可督百官,下可察万民。有征调刺奸、贼捕之权。   首任正副‘旗阁长’,由吕冲、魏袭二将担任。秩三百石。月谷四十斛,年俸四百八十石。绣衣吏秩百石。伍长、什长,次递增。   侯府护卫,也编入旗阁署。与白毦精卒脱离。   绣衣吏的战袍,刘备自然要好生设计。   锦袍内衬锁环甲。锁环皆是铜钱孔大小的钢丝环。下覆鼍龙内甲。   ‘锦袍锁环甲’加‘鼍龙内革甲’,防御力丝毫不弱。   身着蜀锦衣,头戴五梁冠,足踏卷云靴,佩印绶,跨腰刀。各个英姿飒爽,威武雄壮。   所有蜀锦提花,亦是单独设计。名曰:“降地蛟龙锦”。   单单这套内外‘绣衣甲’,就作价十万钱。   恩师说:“非忠直义勇不能披”。   刘备深以为然。   绣衣吏自然十分爱惜。托邑中善女工者,在绣衣之上,外缝一层素纱裹罩。   后因常护佑在少君侯身侧,绣衣吏又称‘绣衣卫’。   依少君侯所示。从此往后,绣衣吏皆要从白毦卫中优选。最精锐的白毦卫,方可成为绣衣吏。从白毦‘卫’,到绣衣‘吏’。亦可见身份的不同。卫,乃兵士。吏,则是官吏。   铸造,在时下十分开放。甚至我朝有一段时间,竟允许铸币。只因分量不足的小钱太多,扰乱市价,故而取缔。世家大族私铸刀剑,竟不会论罪。   秦汉尚武。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齐民百姓无不以配剑为荣。国家对兵器的管制相对宽松。甚至对弓、弩等远程大杀器,亦不设禁。   武帝时,丞相公孙弘提出禁止民间持弩。理由是许多盗贼持弩对抗官吏追捕。由于弩威力大,常使官吏不得近身。但这一提议,立刻遭到光禄大夫吾丘寿王(复姓吾丘)的反对。理由是:如禁止持弩,盗贼仍可通过非法手段获取弩。而良民则失去这一武器。当受盗贼侵掠时,自卫能力大幅下降。武帝纳其言。故而不禁弓弩。   看到这段史料,刘备颇多感慨。   真正的开明盛世,唯我强汉。自汉以降,宋元明清,哪个朝代敢不禁刀剑弓弩?   新募的百名刺奸、贼捕。交由吕冲魏袭二将,负责甄别训练。与一般的齐民不同。游侠的身份断难作假。江湖名声是其一,个人武技是其二。许多暗语秘技,江湖经验,更不便对外人道哉。   调查的主要是有无认主,有无滥杀,有无不良嗜好。诸如此类。至于犯罪记录,基本人人都有。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儒生和侠客,时下颇多共同点。   左丞崔钧,权利和责任亦有所加强。刘备在置楼北楼五层,新建一署。名曰‘内置监’。管理斥候、细作。   如此一来,内外两套监察体系,便建立完毕。   分别以市楼和置楼为基。分由左右二家丞掌管。右丞耿雍主内,左丞崔钧主外。   两套监察体系运转之后,刘备方才得以安枕。   绣衣吏一出,惹得家臣部将羡慕不已。刘备又遣人联系蜀地豪商,定做四式织锦。   “降地蛟龙锦”、“瑞草仙鹤锦”、“如意牡丹锦”、“甘地句文锦”。   瑞草仙鹤锦分与武将。甘地句文锦分属文臣。如意牡丹锦自是给女眷。   如此,皆大欢喜。 第021章 兵符将令   郦城、督亢二城的市楼和置楼,第一时间督造完毕。大小官吏皆从学坛委派。刺奸、贼捕,斥候、细作,纷纷入驻。令周泰、蒋钦压力骤减。如此才好腾出手来,专心练兵。   连年大旱。巨马水少,大泽水浅。   朝廷又行‘大雩’。   亦称“雩礼”,略称“雩”。乃是一种古代吉礼。古代求雨的祭祀,雩祭即祈雨。雩礼分两种:孟夏四月由天子举行的常规雩礼,称“大雩帝”,以盛大的舞乐队伍,祭祀天帝及山林川泽之神,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具有节日气氛。另一种是因天旱而雩,不定时,用巫舞而不用乐,气氛严肃,祈祷殷切。   加之郦亭和督亢二沟,分流巨马水。督亢大泽水位下降明显。就连被废弃已久的临乡城,亦越发显露水面。   车轮舟往来运送竹笼,碎石。筑堤进度极快。数千人手,一日可筑堤数百米。   古时,广四尺,深六尺,谓之沟。   刘备在修建郦亭沟和督亢沟时,皆有扩展。广八丈,深三丈余。   筑堤通渠,并非刘备首创。   前汉历经“文景之治”,国家资财丰厚,经济富裕。书载“京师之财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意思是说:官仓之粮逐年增加,陈粮上压陈粮,都装满了粮仓漏到了外面,腐烂了没法吃了。长安经渭水,通大河,入东海的航运,已满足不了经济发展的需要。时任大司农的郑当时,便向皇帝献言“引渭穿渠”。   《汉书·地理志》载:“时,郑当时为大司农,言:‘异时关东漕粟从渭上,度六月罢。而渭水道九百余里,时有难处。引渭穿渠起长安,傍南山下,至河三百余里,径,易遭,度可令三月罢;而渠下民田万余顷,又可得以溉,此损漕省卒,而益肥关中之地,得谷。’”   “(皇)上以为然,令齐人水工徐伯表,发卒数万人穿漕渠,三岁而通。以漕,大便利。其后漕稍多,而渠下之民颇得以溉矣。”   漕渠从长安引渭水入渠,循秦岭南麓东行,后入大河。漕舟可由大河转入漕渠直抵长安。使原来由潼关至长安的九百里渭水弯道缩短到三百余里,每年漕运时间由半年缩短到三月,漕运能力由原来每年数十万石提高到六百万石,并使渠下农田亦颇得灌溉之利。   引渭穿渠,这样的大工程,不过用了三年时间。   一条百余里的督亢沟水,半年足以。   历经春夏,秋末完成筑堤。   堤长九十九里又三百七十五方步。堤面宽丈余,通高二丈余,底宽五丈。迁淮泗山民,圩田筑城。   楼桑、郦城、督亢,稻田飘香,又是大熟之相。   郦亭沟堤亦有七十余里。郦亭、督亢两堤,堤面、斜坡皆种满苜蓿。待苜蓿长成,西林牧民便驾高车前来割草。刘备亦派军士沿途保护。所割牧草,皆堆入西林邑中。   楼桑与郦城、督亢,水路畅通。无论驾车还是行船,都颇为便利。只不过胡人惧水忌舟,故而喜乘高车。   筑堤完毕,工匠一分为二,入郦城、督亢,协助造楼。进度加倍。   尤其是督亢城。干栏重楼已遍布丘陵。远远望去,重楼长屋,鳞次节比。街道逐次抬高,又广修人行阶梯,蔚为壮观。尤其是入夜。华灯璀璨,层叠而上。堆光如昼。   水井打的尤其深。户户建有水塔。塔内垂直龙骨翻车,引水上楼,饮水无忧。   一切便利与楼桑雷同。地下管网亦分成两道。雨污分流。雨水流入督亢沟渠。肥水注入水泽圩田。   西林邑也在清溪岸边。出野林左行入郦亭沟渠,便可抵达郦城。沿清溪而下,过白湖水榭入右行入督亢沟渠,可达督亢城。如此便利,不建港口,岂非暴殄天物。   分一部良匠督造西林港,月余乃成。   西林港类似瓮城。背后直通邑中,只需关闭邑门,便可将港口隔绝在外。港口由阎柔和新招募的胡人弓弩手坐镇。其中不乏射雕手。胡人善射。义父黄忠统帅的弓弩手,已增至千人。山蛮胡人中的善射者,皆有入选。   统一在演武场中驻扎操练。待练成,分拨各处,拱卫城邑。弓弩手也分成伍、什、屯、曲。进出皆有号令。平时驻扎各处,战时以符令调动。兵符将令皆握在刘备手中。   演武场的意义就在于。不仅训练战技,熟悉武具。还传授行军列阵,及营规军纪。无论山蛮还是胡人,都需谨记。军法无情,可不是说说而已。   赶来楼桑的青冀流民,不乏孔武有力之青壮。亦被征募入伍。   鼍龙骑增至五百。徐荣田冈等将,日日操练。马匹皆是苏双和张世平从右北平郡贩来。此时马肥草长,正当北上。   将机关箭车吊运上新造的车轮舟,刘备携众将在白湖水砦为二人送别。   右北平乌桓,自从与刘备互市以来,财货大增。实力止损回升。还有余钱收买关外胡人南下,加入部落。按照乌莲的说法,再过几年,便有实力与南下鲜卑一战。   鲜卑势强。   首领檀石槐,少时有勇谋,被举为部落首领。在高柳北弹汗山建立王庭,向南劫掠沿边各郡,北边抗拒丁零,东方击退夫余,西方进击乌孙,全据匈奴故土,东西达一万四千余里,南北达七千余里。   桓帝甚是忌惮。欲封檀石槐为王,且与他和亲。檀石槐非但不受,反而加紧对边塞抄掠。并把领地分为三部,各置一大人统领。   鲜卑连年寇边。北方“边陲萧条,靡有孑遗,障塞破坏,亭坠绝灭。”   边郡百姓纷纷南迁。   吕布亦随父南下。归附到并州刺使丁原部下,从此离开了五原县。   寒露前后,郡县有消息传来。   言,又有一支淮泗流民,已过大河。正往幽州而来。目的地多半是少君侯的临乡食邑。   所过郡县如临大敌。战战兢兢,恭送出境。寒冬将至,生怕激起民变,好生生的流民变成寒冻穷厄之寇。   无妨。   一切都是刘备预计之中。 第022章 薪尽火传   郦城和督亢城,想赶在入冬前完成造城,几无可能。然而若是互相挤一挤,附民们安全过冬还是没问题的。   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说的是常理。   刘备此时,已不能用常理去推论。   郦城督造过半,督亢城督造大半。寒冬将至,囤积足够多的薪柴木炭,安然过冬,才是重中之重。   所幸有这片野林。   薪柴,即柴火。大者谓薪,小者谓柴。   刘备少时,曾听闻有附民亲戚,全家冻毙。当时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北地一年一熟。野林到处都是。大把的时间伐薪砍柴。若努力,又怎会薪柴不足,全家冻毙?   后来才知,田租之外,还有繁重的税赋徭役。   农闲时,齐民便会被大量抽调,修路筑桥,通渠围堰,诸如此类。家中劳力被抽去劳役,家中只剩妇孺,故而来不及伐薪砍柴。乃至全家冻毙。若不然,只能出每月两千钱的‘卒践更’,由别人替代。   两千钱,一般齐民又如何能出的起。   了解前因后果,刘备久久无语。   少君侯之所以被赞仁义。除了税低。还从不白用人。两沟通渠,双城大建。所用劳力,皆算工钱。豪宅一栋值百万钱。大木重料建造的宅院,作价十万已是极低不说。少君侯还允许先行赊买,多年偿还。且不收利息。   壮劳力一日工两百钱。健妇一日工一百五十钱。老弱也有八十到一百钱。壮劳力一月便有六千钱。除去严冬酷暑两个月,一年可得六万。一栋宅院两年便可还清。而每户分到的五十亩美田,是无需花钱的。   如此待遇,淮泗山民又岂能不举族迁来!   伐薪可不是伐木。而是将多余的枝杈砍下。砍下枝杈,亦利于树木过冬。待明年春暖花开,断枝自会重发。如此反复。伐薪需要壮劳力。妇孺只能进野林,捡拾掉落的枯枝为柴。故而大者谓薪,小者谓柴。   楼桑、西林、督亢,数万聚居。靠拾柴远远不够。附近州县的薪柴,便水陆并进,源源不断的运往楼桑。还有许多樵夫,推着满满一辘车的薪柴赶到楼桑售卖。   《四民月令》:“二月,收薪炭。炭聚之下碎末,勿令弃之。捣、簁(筛),煮淅米泔(淘米水)溲之,更捣令熟。丸如鸡子(鸡蛋),曝干。以供笼炉种火之用,辄得通宵达曙,坚实耐久,逾炭十倍。”   笼炉种火,便是指熏笼、火炉里的火种。   这里说的炭,便是指木炭。伐薪烧炭南山中。将木材烧成木炭,对楼桑这样楼宇密集之地,非常重要。木炭由木材干馏而得,燃烧时没有烟产生,也无异味,没有火焰,不爆火星,灰分低,发热量大,燃烧时长,清洁、安全。   楼桑薪炭皆收。薪柴多用来烧锅炉,供应热汤暖气。木炭则用来炖锅、煮酒、薰衣。   除去薪炭,此时亦有煤炭。   时下,煤被称为石炭、乌薪、黑金、燃石,《山海经》最早记述了煤的存在,称之为“石涅”。   煤是先民最早利用的能源之一。战国时便有将煤炭用于军事的记录。《墨子·备穴》:“百十每(煤),其重四十斤,然(燃)炭杜(佐)之,满炉而盖之,毋令气出。”   西汉时,中原就开采并使用煤。后世在两汉民居火炕,炼铁遗址中,均发现了燃烧过的煤炭和未燃烧的煤饼。   说明刘备身处的时代。中原已将煤炭作为取暖能源和炼铁能源,而普遍使用。冶铁一般都要靠近燃料产地。《盐铁论》:“盐冶之处,大校(抵)皆依山川,近铁炭”。这里的“炭”就是指煤。   时下,煤炭开采技术趋于完备、燃用技术日臻成熟。煤炭开采、使用,因为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曹操在建安十五年前后,以城为基,修建三台:铜雀、金虎、冰井,之一的冰井台中,就贮藏了大量煤炭。其后约百年,西晋文学家陈云登临三台,见到曹操在三台中所贮藏的石墨(煤炭),很是新奇,于是写信陆机。   信中说:“一日上三台,曹公藏石墨数十万斤,云烧此,消复可用,然(燃)烟中人不知,兄颇见之不?”这里所提可燃烧的石墨,即是煤。   西晋左思《魏都赋》中讲:“墨井盐池,玄滋素液”,又据《魏都赋》唐人李善注:“邺西,高陵西,伯阳城西有石墨井,井深八丈”。   时煤称石墨,墨井即石墨井,石墨井即煤井。井深八丈,指井筒深度。并非包括井下巷道延深。当时已用八丈立井采煤,其生产规模可见一斑。   此时,距离涿县最近的产煤区,便是代郡,其次便是魏郡。   “武安冶铁”的武安县,便在魏郡。楼桑所用花铁,皆从武安运来。   《水经注》:“黄水又东注武州川,又东历故亭北,右合火山西溪水。水导源火山西北流。山上有火井,南北六七十步,广减尺许,源深不见底,炎势上升常若微雷发响,以草爨(cuàn引火)之,则烟腾火发。”文中所记载的火山,也就是后世的大同煤矿区。   此时位于代郡。如今鲜卑寇边,时常抄掠。代郡百姓十不存一,百业荒废。想要煤炭,只能去武安。   现在还不着急。薪炭足够。若邑民渐多,方圆百里只靠一片野林,显然不够。刘备未雨绸缪,准备囤积煤饼。正如曹操藏石墨数万斤于冰井台中,是一个用意。   整个封地的微缩地形图,亦被苏伯造出。与楼桑邑的地形图合并成在一起,摆在五楼书房正中。野林、白泽、丘陵、河渠、城邑,一目了然。蔚为壮观。百里之遥,居高已无法窥全貌。郦城、督亢,刘备数日便要乘车轮舟前往查看。两处督造工地,每来必有变化。重楼垣墙拔地而起。从野林中挖来的巨木,植在城中道路两旁,排列成行,遂成林荫大道。还有一路随家人北迁的牛羊鸡犬,散落其间。令新造的城邑,越发充满人气。   为官百日。郭芝、管宁,已颇精通政事。若为官千日,必成大才。   实践出真知。天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尽。此话搁在哪儿都在理。 第023章 督亢城仓   百里之地,资源有限。刘备已命人细细勘察。金银铜铁锡,矿产一概没有。只有河沙、砾石和鹅卵。皆随巨马水而来,散落在浅滩河岸,取之不尽。此次筑堤所用砾石、河沙,还有护坡所用鹅卵,皆就近取材,花费甚低。   再加上西林的木材。材料齐备,临乡,确是大建的风水宝地!   唯一让刘备欣慰的是,据说河工经常能在砾石中找到色彩艳丽的石块。是不是宝石不知道。   立冬前,楼桑、郦城,水稻开始收割。   以前稻香十里。如今稻香数十里。再过数年,刘备有信心令封邑稻香百里。   楼桑亩产六石,还有富余。郦城稍差,也有五石之巨。郦城百姓,喜不自胜。一户五十亩,得粮三百石。一石三百钱,得钱九万!淮泗老农说,今年地力未能尽显,待来年或有八石亩产。   刘备见他言之凿凿,便暂且记下。   驯田之说,或有道理。   郦城建城之初,便是农邑。城中用青石铺设有大小晒场。街巷间亦可晒谷。新楼旁边晒新谷。新附之民笑开颜。户户先造仓楼望楼,许多人不解。待新粮入仓,方知少君侯深意。一年得粮三百石,不造高仓,如何盛下。不造望楼,何以心安!   督亢两千户山蛮今年多行驯田。所得之粮便不用交田赋。纵然只有郦城三千余户,楼桑两千余户百姓缴纳田租,三十税一,少君侯亦得新谷五万石!   家中十二万五千石的仓楼,有余粮二万五千石。剩下十万石的余量,两年便可装完!   这还没完!   三十税一的田租,成人每年一百二十钱的算赋,未成人每年二十三钱的口赋,每户每年二百钱的户赋。   此四项相加,少君侯今年约有:五万石的田租,五百又四万钱的算赋,三十五万钱的口赋,一百四十万钱的户赋。   今谷一石三百钱。换算之后,少君侯年入约:两千一百七十九万钱。   除去向朝廷缴纳‘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等开支,刘备仍能盈余一千七百三十八万钱。   给皇帝的献费,就缴了四百四十一万!   实在是……富可敌国。   按照所辖城邑的归类。楼桑为商邑。郦城为农邑。西林为马邑。临乡城则是都邑。督亢将为仓邑。   所谓仓邑,又叫仓城。多建在依山傍水之要冲,乃边关储粮重地。   督亢为丘陵,正适合建粮仓。   且房屋皆是沿督亢沟渠堤岸开始,从山脚往上,层层修建。山头之地尚未规划。   刘备找来苏伯,实地勘测后,定下方案。   督亢仓,依山而建,大致呈矩形。东西长三十六丈(82.8米),南北宽十八丈余(42.1米),仓墙高三丈(6.9米),为夯土版筑,外包长砖。   类似刘备家的仓楼,可造四排。每排两座,共计八楼。可盛粮一百万石!   仓楼亦通高八丈(18.4米),分四层,方形楼阁式。门窗、通气孔、出粮口、防鼠结构、防潮结构,一应俱全。   下层为仓房,有五座相连的粮仓排列而成,均成筒状,下设通风孔,为通风防湿,仓底高于地面,仓门以台阶相连。二、三、四层均有平座。一、二层为一体,用于储存粮食。   二层、三层、四层与刘备家稍有不同:八座仓楼之间,皆用坚木铺满,形成一个硕大的整体大平座。如此一来,在二、三、四层之上,粮仓便成了立柱,大平座上可通车马,兵士往来自如。且有覆道与城墙相连。只需四面围墙,隔成走道、屋舍,二层便可为守军营舍。同样围建回廊,辟箭窗。架斜梯、天梯通行上下。   三层为仓官官舍,四层为仓库要塞,设床弩诸器守城。   圆柱形粮仓,既是粮仓,又是支柱。且自成一体,与外隔绝。即便平座坍塌大火,粮食也无妨。   秦汉仓、库有别。“库,兵车藏也”,“库谓车马兵甲之处也”。库即武库。“仓,谷藏也”。仓便是粮仓。   仓储制度,夏朝便有。至春秋战国,其规模、制度渐趋发达。当时各国都有完备的粮仓系统。它们即是粮食刍藁等物资的储藏机构,又兼具生产功能。是保证国家机器运转的重要部门。秦统一以后,更形成了数量众多、体系细密、管理严格的粮仓制度。两汉大体沿袭秦制,按照行政建制从朝堂到地方,建立起多层次、广分布的粮仓体系。   朝廷直属粮仓叫太仓。还有位于甘泉之甘泉仓、华县之华仓,细柳仓、嘉仓等。   除此之外,内廷许多部门另有各自所属粮仓。如大司农之籍田仓、詹事之詹事仓、长信宫之长信仓、水衡都尉在上林苑之农仓、考工之考工仓,太学之长满仓等。   郡、县两级,均有常设之仓。见于史料的有,河内、渤海、酒泉等郡仓。昭帝时一度在边郡设立的常平仓,也可看做郡级粮仓。县属之仓,亦有桓仓、共仓、海曲仓、诸仓、桐仓等。   除此之外,还有边郡守军的粮仓。因受都尉管辖,所以叫都尉仓。又因设在驻所城内,故称为‘城仓’。   汉朝郡国并行。除去朝廷和各级官府的粮仓。诸侯国都有类似于王朝的粮仓。比如:齐太仓。文帝时齐太仓长淳于意为著名医生,号“仓崐公”。著录有“齐太仓印”封泥。又如:吴太仓。《汉书·枚崐乘传》:“转粟西乡,陆行不绝,水行满河,不如海陵之仓”。“海陵,崐县名也。有吴太仓”。   《汉书·百官公卿表》:“(大司农)属官有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五令、丞”。   仓令,秩六百石。仓长,也称仓宰,秩三百石。令、长、丞之下为啬夫。还有令史、掾、佐、曹史等,均为低级员吏。与置驿、市楼相同。   虽皆是斗食小吏并不入品秩。人数却不少。   “太仓员吏九十九人”。“吞远隧仓一所,吏卅七人,卒八十六人,候长、候史……”书上种种,便是明证。   粮仓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充实的仓储,不仅能平抑粮价、保护自耕农免受地主豪强高利盘剥,乃至兼并土地,成为佃户甚至流民。还可向辖下民众、家臣部将定期发放米粮。如高年赐米、薪俸食禄、救助孤寡贫困等。特别是灾荒年份,开仓济民可大大缓和民情,平抑动乱。迅速恢复民生。   既有先例,又当大用。   何乐而不为? 第024章 举不避亲   规划中的督亢城仓,虎踞山顶。乃是督亢城的内城。   城仓长,秩三百石。位不卑,权亦重。十分重要。首任城仓长,刘备心中已有人选。   这便择日将筑造督亢城仓的计划,公布于众。   督亢之地,位于水泽正中。被楼桑、郦城、临乡、大利,诸城环绕。水路通畅,便于漕运。且督亢丘陵地势,居高建仓,亦利于仓储。存粮不易腐烂霉变。   城仓一出,遂成邑中新鲜谈资。少君侯号称‘督造奇才’,妙想无穷。楼桑平地建起,郦城、督亢亦拔地而起。只是此二城,不过是寻常城邑。没有像楼桑这般,拥有众多令人瞠目的铸造诸器。   于是乎。八楼连横的城仓一出,便引来无数谈资。   城仓一出,楼桑学坛也欢呼雀跃。与邑中百姓不同,学子们又看到了出仕的希望。   城仓长以下,大小官吏近百人!   学子们如何能不欢喜。尤其是陈寔、崔寔、刘宠三位大儒门下弟子。各个跃跃欲试。   果不其然。少君侯青天白日,数次往来学坛,与恩师大儒密谈。显然与城仓有关。   忙于收粮诸事的老族长,亦赶到府中。城仓将屯少君侯田租。作为刘氏一门的麒麟子,老族长自当要为刘备把把关。府中上下,殷勤备至,不敢有丝毫怠慢。少君侯是君,老族长却是宗亲长辈。所谈又是家事,自然不能慢待。   等来刘备,老族长这便把心中所忧尽数道来。   刘备侧耳恭听。不时点头,未曾反驳。   送走老族长,母亲便问:家臣宗族,如何两全?   刘备笑道:无它。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   母亲欣然笑问:可是出自韩非子‘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之句?   刘备点头道:然也。   三日后,少君侯广发请帖,所请之人皆是刘氏宗亲。   老族长,二叔、三叔、四叔,大兄,二哥,四弟,皆从旁就坐。   刘备以茶代酒,频频举杯。皆是刘氏宗亲,彼此熟络,席间其乐融融。又令乐伎、舞姬,歌舞助兴。共享王侯之乐。   酒过三巡,老族长起身相问:敢问少主,何故饮酒?   刘备这便放下茶杯:乃为一件家事,想与宗亲商议。   三叔这便起身笑问:何事如此隆重?   二叔亦放下酒杯,偷眼看爱子刘文。   刘备这便将督亢城仓之事,细细道来。有道是‘高筑墙,广积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农不稳,无粮则乱’。‘珍珠为宝,稻米为王’。‘虽有千金,无如斗粟’。‘一朝无粮兵马散’。   类似名句,历史上不要太多。足见粮食是何等的重要。   城仓长,食俸虽不如一城之长。对一方诸侯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   事关生死,不可不察。   见众人皆沉默不语。刘备这便命人撤去酒宴。请来母亲和两位义母,居中正座。义父黄忠、两位义弟也陪坐左右。   刘备先向母亲,义父、义母行大礼。然后端坐于母亲身前。   目光环视一圈,这便喊了句:大兄。   刘文浑身一震。深吸一口气,这便稳稳起身。碎步走到堂中,跪坐在刘备对面。   主臣有别。   刘文五体投地,口呼少主。   刘备伸手将他扶起:大兄,我意使你为城仓长,不知意下如何?   堂内一阵惊呼。别说二叔,就连老族长亦未曾料到。   刘文伏身再拜: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刘备又笑着扶起:我已问过恩师。恩师说大兄‘为人淳厚,有长者风’,‘可堪大用’。便是一城之长,亦能分担。弟今以城仓长授兄,实乃大材小用。   刘文再拜:如此,刘文领命。定当‘兢兢业业,如霆如雷’,不负少主所托。   刘备命艳婢端来印绶,官袍。刘文双手接过。   待刘文更换官袍,刘备又让他端坐在母亲身前,自己居下首,行家礼。   长幼有序。   刘文含泪将刘备扶起。口呼:三弟。   一句三弟,险把刘备唤哭。再看二叔,已捶胸顿足,嚎啕大叫。想着前事种种,不禁羞愧难当。跪伏在母亲身前,涕泪横流。口呼:长嫂。   母亲亦垂泪。   老族长以袖拭泪,堂内刘氏宗人,皆有泪光。   待大兄就坐。刘备又将目光投向二哥刘武。   白毦精卒,楼桑虎贲。刘氏宗人入选者,唯有二兄刘武。拜在义父黄忠门下,数年来武艺精进,弓马娴熟。已是什长。与吕冲家的阿鹃定亲,待年后便择吉日成亲。   与刘备目光一碰,刘武这便轰然站起。果然是三叔的儿子啊。既能入选白毦精卒,还有何话说。赳赳武夫,昂昂壮士。   龙行虎步,走到刘备身前,轰隆跪地:少主有何吩咐。   刘备笑道:二哥可愿自领一军,驻守城仓。   刘武这便抱拳:喏!   刘备甚喜。这便令艳婢端来官印,战袍。授以城仓尉之职。秩二百石。一年领俸十万八千钱。全家除徭役,免租赋。   当然,不仅当官可免。刘备食邑中“贵者、贤者、能者、学者,服公事者、老者、疾者、孕者”,都可免除徭役。   三叔频频抚须,眼中尽是得色。   刘备又叮嘱大兄,城仓之内,唯才德是举。可多纳刘氏宗人,无需避讳。   刘文称喏。   三百石,乃是次县长的俸禄。月谷四十斛,一年四百八十石。折算成今年谷价,一年领俸十四万四千钱。今汉以来,凡诸受奉,皆半钱半谷。也就是钱粮各半。目的,便是为了平抑物价。谷贱,谷不值钱,则由一半的铜钱可以弥补。谷贵,钱不值钱,却有一半谷来弥补。   刘备则是按当年谷价,全部折算成铜钱发放。原因是户户有美田五十亩,实在是不缺粮。楼桑繁华,用到钱的地方有很多。无需担心季季大熟,谷贱伤农。刘备的酒垆、客舍,诸多产业,皆有最低收购价。如今又设城仓,可纳粮百万石。更不用担心了。   刘备又安抚神色间满是艳羡的四弟刘修。说等他学业有成,再酌情另行安排。   刘修拜谢不提。   堂上宗亲,心结尽解。   义父、义母,亦点头称善。   有道是家和万事兴。与母亲并坐的两位义母,还有与三母同列,自居右席义父黄忠,日渐融入刘氏家族。休戚与共,早不把自己当外人。刘氏宗人也以义主母,义主公侍奉。不曾有失。   翌日,大兄刘文便走马上任。领工匠督造城仓。二兄刘武自领麾下一什白毦精卒,又从演武场引五百部曲,奔赴城仓。 第025章 黄龙见谯   是岁,鲜卑寇幽州。沛国言黄龙见谯。   光禄大夫桥玄问太史令:“此主何祥瑞?”太史令单扬说:“应有王者兴起,五十年内必有应验”。   黄龙两字较早的记载见于《史记·封禅书》。“或曰: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大蚯蚓)见。”   王莽篡汉。天凤二年仲春,京都洛阳城内“讹言黄龙堕死黄山宫中,相率往观”。王莽自称黄德,不免寒心,“令有司捕系百姓,问及讹言缘起,亦无从证实”。   郦城城墙终于赶在天寒地冻前合拢。   不过是夯土版筑,尚未包砖。城上角楼、桥楼、堞墙,瓮城等,甚至护城河,亦未动工。就连城门都没来及打造,权且用鹿角刀车封堵。郦城跨郦亭沟水而建。只有东西二门,南北皆为水门。郦亭沟分流巨马水,车轮舟,商船往来,航道繁忙。再加上河堤两岸建起许多天车、水碓等水利机械,故而冬季也未结冰。   大雪封路,河川皆白。郦城百姓每家三百石新谷入仓,吃喝不愁。宅院深阔,前后重楼住人颇多。淮泗居民和丹阳部族多沾亲带故。挤一挤,都能安然过冬。   家中人多也无妨。角楼、仓楼、望楼,皆能暂住。便是楼桑邑中,户户骑在垣墙上的覆道,只需安上檐墙,也能睡人。这些都不用刘备操心。各级官吏自有安排。没有建楼的人家,新粮皆存入四邻。待明年宅院造好,再另行移出。   邑民家单仓楼,虽不能与少君侯家五仓连横相比。却颇为粗壮,能盛粮三万石。一年三百石粮,实在是大材小用。苏伯也曾问起,是否改小。刘备却断然摇头。辖地可辟田三百万亩。一户五十亩田,只是当下。若家中子女长成,刘备还要继续分田。若一户百亩,可安置流民三万户。以一户十人计,便可安置三十万民。若一户五十亩,便可安置六十万流民。   即便仓楼不存粮,亦能存储腌菜腊肉鱼干香肠,总归是有用。   最关键是,仓楼一建,后院安全无虞。部曲居高而射,能毙流贼。更何况,仓楼二楼亦能住人。   当然,宅院亦有变化。以前楼桑种麦,故而家家建有磨房。如今全改成水田,磨房无用。大多被邑民另行改建它用。最常见的便是改成二层楼阁,租赁给尚未分到宅院,或是滞留在邑中的商客旅人。还有不养家禽的人家,亦把猪圈牛棚一同拆卸。在磨房处另起三层楼阁,与后楼合并成一座主楼。右院望楼,与并排的前楼,之间架设覆道。战时,家中望楼弓手可从前楼直抵望楼,如此在几楼间辗转腾挪,可守备临近大片街巷。前院覆满白色砾石,居中建起花圃。后院猪圈,亦被改成后花园。另造假山鱼池,睡莲垂柳,美景如画。   做如此改变,多是邑中官吏人家。楼桑虽无垣墙,却是名副其实的城邑。少君侯任命乐隐为楼桑长后,邑中官吏体系日趋完善。虽是小吏,待遇却高。皆知少君侯耻于蓄奴,故而邑中多雇仆从佣人,少有家奴。所雇人等,皆签劵书。一月数百到数千不等。若是门客,则更高。楼桑在籍齐民两万余口。还有数千仆从、雇工。再加上行商、学子。人口已过三万。盘桓邑中的游客和旅人还未算。   彼时统一督造,是为加快进度,安置附民。如今邑民安居乐业,纷纷自行改造。刘备也乐见其成。   唯有千姿百态,才能相映成趣。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刘备曾说,久坐而不闻其香。作为城邑的主人,刘备的一举一动,都是邑民仿效的对象。他如何为人处世,接物待人。皆是楼桑表率。故而楼桑‘五缺’洞开,路通南北,却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最大原因,便是少君侯。   喜少君侯所喜。恶少君侯所恶。   楼桑遂成了今日之楼桑。   公孙氏说,全在信与不信。   刘备的体会,越发深刻。   比如说,皆知少君侯喜登高楼,尝亲临平座覆道,居高远望。于是许多官吏家中楼阁,皆以覆道相连。甚至把后院仓楼也以覆道连起。称为“仓楼连阁”。沿覆道行走一圈,俯瞰楼桑风土,别有风情。时下楼高成夏。连接起一座座楼阁,造型各异的空中覆道,当真为邑中重重楼宇,增添了无数情趣。   所谓“覆道行空”。   覆道,可不单单是走廊而已。   无论如何改变,东院水井还有笼罩在井栏之外的水塔,却不能动。所谓“东井戒火”。水塔的作用,已不仅是水洗。墙内、梁上还新增了喷淋灭火的铜莲蓬和连接陶管。拧开铜阀,清水便涌泉而下,自能灭火。根据房间大小,可设多个喷头。灵活又方便。   升级的水洗灭火结构,立刻风靡邑中。   时下住宅,无论阶基、柱础、门窗、斗拱,还是屋顶、檐端、瓦饰、雕饰,筑造工艺早已成熟。建筑结构更趋合理,装饰已丰富多样。   单单屋顶瓦饰,就分为四阿、攒尖、硬山、厦两头造(歇山)、不厦两头造(悬山)五种。瓦头饰以滴水瓦当,有四神、葵纹、莲花纹、卷云纹、锯齿纹等,更是华美大气。   从用料上看,汉瓦分筒瓦、板瓦两种。以圆形者为多,亦有半圆者。瓦面又有光素、刻纹两种。用途上分地瓦、屋瓦两种,地瓦多用作排水、泄污,屋瓦则可蔽风遮雨,兼有装饰用途。   对楼桑来说,屋瓦的作用更具防火箭之用。故而屋瓦皆掺入铜铁矿粉烧制,比普通瓦砾坚硬数倍。   总之,为保护楼桑,少君侯和麾下家臣部曲、巧匠能工,呕心沥血,费尽了苦心。   白雪纷飞,绿水长流。   督亢沟内,一队车轮舟,卷浪而行。   舱内酒香扑鼻,耿雍和崔钧对坐矮几,自斟自饮。铜温酒樽内,炭火熊熊。一身貂裘大氅的刘备和义父黄忠并立船头。环视着新修的大堤。   “貂裘杂,不若狐裘粹。”   想要缝制一件色纯而粹的貂裘大氅,颇为不易。即便是母亲,还有数以万计的毛皮,也不过做了数件。   邑中毛皮众多。虎豹出自南蛮,貂狐来自杂胡。天气寒冷,刘备将貂狐皮毛交由邑中女工,缝成大氅,作为‘腊赐’,赠与邑中官吏。   所谓‘腊赐’,简单的说,就是‘腊月之赏赐’。可比后世的年终奖。   《汉官仪》中记载“腊赐”一项为:大将军、三公各钱二十万、牛肉两百斤、粳米两百斛,特进(位同三公)、侯十五万,卿十万,校尉五万,尚书三万,侍中、将、大夫各两万,千石、六百石各七千,虎贲郎、羽林郎三千。   领一回‘腊赐’,相当于一年薪俸!   刘备是乡侯,朝廷亦有赏赐。家臣中秩千石的两位家丞、家令,赐钱七千,貂裘大氅一件,美酒十瓮,香肠腊肉,汤池、舫车、舟船年票若干。   各军候,赐钱三千,狐裘大氅一件,美酒五瓮,香肠腊肉,汤池、舫车、舟船季票若干。   各城长,赐钱两千,狐裘大氅一件,美酒三瓮,香肠腊肉,汤池、舫车、舟船月票若干。   斗食小吏,孤寡老弱,皆有所赐。 第026章 坞堡治所   大堤筑的直而平。皆以竹笼装碎石沉底,砾石泥沙垫实,夯筑而成。与一般河渠筑堤最大的不同是,督亢沟周围皆是水泽,材料可随船直达施工现场。故而建造极快。   隆冬将至,北地严寒。不知从大别山迁徙来的蛮人,能不能适应。还有督亢城和督亢城仓,究竟修建如何,刘备也要实地一观。   黄忠身上甲胄,乃是用白蹢狶皮为底衬,量身订做的‘极品搪瓷札甲’。舍不得换。便把瑞草仙鹤锦袍穿在了盔甲之外。率领府中绣衣吏,守护在刘备左右。   刘备虽口称:义父。然黄忠还是答曰:少主。   私下询问。黄忠却说,主臣有别,断不可因私废公。刘备也就随他了。   督亢地坡度和缓,既能被大泽淹没,自然没有多高。若是有个几百米高,那要多大水才能没顶。如今水退,反而觉得坡高。盖因楼高。层层往上,坡顶又有巨大仓楼耸立,故而显高。   早有军士前去通报。北海一龙赶到港口迎接。   风吹日晒,三人肤色较学坛时偏黑不少。身形也瘦。精气神却极好。宝剑锋从磨砺出。为政将满一年,三人知行倍增。尤其是所辖皆是大别山民。民风彪悍,性急如火,却耿直爽快。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虽不服王化,却也不好欺压。三人为政日久,山蛮皆服。足见北海一龙名不虚传。   仰望着满坡的干栏重楼,见许多楼宇都住进人家,刘备欣然点头。这便冲几位渠帅言道:北地冬季严寒,不比淮泗。家家户户需做好防护。尤其是檐墙和廊窗,定要封严实。   几位身穿汉服,且梳了汉式四方髻的渠帅连连躬身称是。   几位渠帅身份亦有转变,管宁令他们为里长、乡老、乡佐,辅政。皆食少君侯俸禄。   蒋钦亦领兵来见。麾下五百汉家水贼,五百山蛮青壮。皆披镶环甲。甚是雄壮。刘备问过,城中并无大案。多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干栏重楼督造极快。   刘备看过,所有桩柱已抢在立冬前打好。只需搭设木质框架,砌空心墙砖,铺设楼板瓦片。便可造成。所以,冬季亦不影响施工。管宁说,三千干栏重楼,年内便能完工。   底层坡地,待明年开春再慢慢规整。另行划分长街巷道,铺设青石方砖。   无需费力筑基,立柱建楼,便是干栏建筑的好处。   沿着一条简易的工程道路,走上坡顶。工匠们正夯实地面平整土地。再铺砂砾条石以筑基。其上便可建五联仓楼。长兄刘文二兄刘武皆在。见管宁等人陪刘备前来,急忙上前行礼。   刘备笑着将两位兄长扶起。刘文刘武又向管宁行礼。管宁亦回礼。   城仓长虽不是城长的属官。然而论品秩,却是管宁的下官。下官先向上官行礼,也是常理。   可存粮百万石的城仓,对整个封邑的意义不言自喻。督亢城外水田,种的是南方籼稻,北地四季温差大,不等成熟便急剧降温。产量一般。估计只有三石不到的收成。每户百亩良田亦收谷三百石。刘备有言在先,虽不用交租,却要分给年前才将将赶到临乡的第三批大别山蛮。故而到明年丰收之前,督亢颇有余粮,无需再外购。   这让刘备多少松了口气。   少君侯名动淮泗。大别山蛮皆服。又有北海一龙坐镇,及少年英豪蒋钦率自家子弟和淮泗精壮守卫,还有什么好担心!彼时,在大别山区,何来如此平整大片的耕田!多是这边山脚一块,那边山腰一块。总共没有两三亩。如今一户五十亩良田不说,还有各种汉家农作机械,事半而功倍。   山区土壤贫瘠,远不如北地。时下人口亦是北地远盛江东。若非淮泗地区人烟稀少,武帝又岂会尽迁山越之民定居江淮之间!   郦城造楼建城同步。楼造到哪,街巷便延伸到那。督亢仓城却不同。先将桩柱夯实,然后搭设木质框架。砌墙铺瓦,便可搬入居住。然而城内街道基本没有。就连管宁等人的官舍,亦没来及修造。如今吃住在专属车轮舟上。   眼看凛冬将至,刘备这便亲临。督造督亢官舍。   督亢四门,十字坡道在坡顶交汇。坡顶圈建城仓。督亢治所,刘备便选在了靠近城仓的半坡。一座前后两进院落的四合楼。前后左右建四座附楼。楼楼之间,高墙环绕,上建双层覆道,连接双层角楼。附楼内驻兵士,贼捕等。搜捕贼寇,拱卫治所。此时,贼捕和刺奸分离。贼捕交由城尉统帅。刺奸和绣衣吏,常驻旗楼。为耿雍直属。   前后院中,各建一座主楼。前庭主楼高五重,为督亢官署。后楼高七重,为官吏精舍。整座治所,呈‘曰’字形。乃是一座坚固坞堡。刘备生怕山蛮再乱,围攻城治。故而未雨绸缪,先把管宁等一众官吏保护好。   但凡侯府家臣,皆在楼桑有宅。蒋钦和周泰自然也有。二人皆年少,索性住在水营精舍,与同样善水的上将黄盖为伴。宅中只住父母家人。逢五日休沐。几十里水路,乘车轮舟一个时辰便到。十分方面。   索性将麾下兵士,分曲送往水军大营,交由黄盖操练。周泰也是这般。水军大营习水军战法,演武场练步兵战法。演武场二楼士官学堂,亦传授行军列阵,汉律军法。一来二往,渐被磨去匪气,成百炼精兵。   周泰蒋钦,皆是虎贲。根骨奇佳,颇通武艺。义父黄忠说,只需假以时日,两人皆可成上将。尤其是周泰,勇冠三军,有万夫莫敌的潜质。   那是当然。青史留名的猛将,又岂会折在刘备手里。   周泰曾手持大锤,攻占黄穰坞堡。兵器为鎏金狼牙槊。   “矛长丈八谓之槊”。柄为钢芯硬木,长约丈八,柄端装有一长圆形锤,上面密排铁齿八行,柄尾装三棱铁钻。因其形状与狼牙相似,故称“狼牙槊”。重八十斤。   舞起来,虎虎生风。左右不敢近身。   见他无马,刘备又把胡杂贼酋的青骢马相赠。周泰深谢不提。   以前是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水贼,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侯门家将,食俸六百石。且少君侯爱护有加,颇多赏赐。全家齐聚楼桑。搬家那天,老母喜极而泣。让周泰跪在祖宗灵位前立誓,忠君报国,此生再不为贼。 第027章 板楯连弩   周泰之事,并非个例。   初平四年,北海相孔融闻太史慈旧事,十分称奇,于是数次遣人询问太史慈的母亲,并奉赠礼致意。   黄巾围城,慈母遂遣太史慈去驰援。   事毕,还启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报孔北海也。”   有恩必报,义之所向。   刘备想起板楯蛮之事,这便向几位渠帅说来。   山蛮渠帅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是以坚木板为楯。冲锋陷阵时,举盾在前,如墙而进。为兵士遮挡弓箭刀枪罢了。   刘备又问道:族中可否组一支板楯兵?   众渠帅欣然点头:喏!   板楯蛮的板楯为坚木制作。外蒙兽皮,髹漆彩绘。斑斓如厉鬼,故羌人畏惧。称为‘神兵’。并“传语种辈,勿复南行”。   铜铁大盾实在过于沉重。木盾蒙皮髹漆,足够坚固。战国时,适合近战的双弧方盾盛行。纵轴线凸起,有利于分解刺的力量。战时,可用皮带将盾系在手臂上,或执其把手。行军时亦挂在背后。   板楯蛮的大盾,又有所改进。盾后有十字形隅撑(撑杆)。隅撑左右两侧钉有把手。平时隅撑收在槽中。行进时双手举盾。停止后可将隅撑拉出,抵住地面,排成盾墙。   这个设定不错。然少君侯又有所改进。   既然能钉十字隅撑。何不将隅撑换成十字弩?   弩柄加长,充作隅撑。战时可双手端弩而行。站立时以弩柄撑地。岂非攻防皆备!   是了!   从督亢城返回,刘备这便前往将作馆,将心中所想与夏馥、苏伯细细道来。   听完刘备的述说,夏馥轻轻点头,反问道:“少主可知‘并射连发弩’。”   并发连弩刘备自然知晓,只是这‘并射连发弩’,却是第一次听说。然从字面亦不难理解。并射是指一次射两支箭。连发……莫非能连续发射?!   夏馥取出一卷年代久远的图卷。徐徐打开。   刘备恍惚见到了古代版的手枪!   “此弩,春秋战国时已有。”说着,夏馥又从袖中取出实物。   只见这件并射连发弩,通体髹黑漆,长一尺二寸(27.8厘米)、宽两寸又三分(5.4厘米)、通高七寸半(17.2厘米)。体型不大,正适合手持。整体可分为矢匣、机体两部分。机体又包括弩臂、活动木臂、储矢匣、弩弓等四大部分,以及特制弩箭。连发弩储矢匣的右侧储矢槽内储矢十支,左侧槽内储矢九支,水平槽内一支,共计二十支弩箭。   弓弦是用筋条制成,弦中间捆缚一根小弦杆。将弩矢从进矢口装入,便会自行落在储矢匣的水平槽内。只需把持弩的手向左或向右倾斜,弩矢就会滚落进左右两侧储矢槽。左右储矢槽最多可装二十支弩矢,每槽十支。装好后,最下面的两支正好落在左右发射面上,压住弦杆。   并射连发驽发射的全过程,包括拉弦、发射、钩弦三个阶段。   发射时,将活动木臂向后拉,活动木臂前面的机牙勾住弦杆向后运行。当弦杆运行到弩矢尾端,弩矢就会脱开弦杆,落在发射面上。活动木臂继续运行,当悬刀尾端碰到启动铜栓,尾端抬起,前端的喙突就会离开机牙的凹缺,沉至牙底。机牙在弦杆拉力的作用下,向前倾倒,弦杆从牙口脱出,弦的弹力迅速向前运动,带动发行面上的两支弩矢射出,完成发射。   射击后,弦杆运行到弩臂前端,又被储矢匣中落下来的两支弩矢压住。这时向前推动活动木臂,当机牙后面的支突碰到弦杆时,由于碰撞,致使牙口向上,前支勾住弦杆。同时悬刀的前端脱开牙底,顶住了牙底的凹缺,后端又自动落到了机槽之内,一切恢复到了发射前的状态。   整个发射过程说起来复杂,但实际操作只在一拉一推之中,十分简单。   弩臂,若用现代步枪比喻的话,相当于枪杆和枪托。它的形状呈长条形,前端内凹,下部伸出承托弩弓的鹰嘴状上勾的支突,再下是一个弯曲的手柄。后段凿透孔,内装启动铜枢。弩臂的上平面前后两段略高,前端有两条半圆形发射孔道。上平面正中凿一个后端开口的长方形槽,槽内装活动木臂(或称机廓),槽的左右两边平滑,为弩矢的发射面。   活动木臂呈扁条形,用硬木做成,前端凿透底机槽,槽内安装铜制的悬刀和机牙。这枚机牙形状与普通弩的机牙明显不同,酷似鸟头,前后两个支突形如张开的鸟喙,前短后长,机牙的底部还有一个凹缺。悬刀形若折磬。机牙在前,悬刀在后,由铜枢固定在活动木臂前端。活动木臂安装在弩臂的槽内,此乃发射之关键,作用与现代步枪的击发装置相当。   储矢匣安装在弩臂的上方,相当于现代步枪的弹仓和枪筒。长方匣状,前端方折,下部有两个半圆形孔,此二孔与弩臂上相衬的半圆形孔道紧密扣合成圆孔,为发射弩矢而设。后段刻作虎头形状,虎额正中开有长方形进矢孔。匣内上部设长方形水平横槽,槽的后端连进矢孔。横槽的下方,左右两边有两个较深的竖槽,为储矢之用。在储矢匣底部正中,还有一条伸入后端虎头之下的纵向机槽。当储矢匣与弩臂安装在一起后,这条槽供活动木臂前后移动。   弩弓很小,长仅三寸(7厘米),也为硬木做成。内侧圆弧,刚好与弩臂承弓处紧密结合,两端各有一个小圆孔,以供穿系弓弦之用。   弩矢铜头铁尾。铁尾外套竹笴,嵌尾羽。通长仅六寸又二分(14.3厘米),比常用弩箭短很多,乃专为连发弩特制。   因为它体型小,射程近,只能用作防身武器,不适于军队作战。但是,若将体型加大,对活动木臂加以改进,再换装强力弓弦,便可做远射神兵!   编成板楯连弩兵,将攻防皆备。   诸葛孔明曾造损益连弩。想必就是对墨家‘并射连发弩’的再创造。   刘备这便命夏馥等人,试造板楯连弩。 第028章 雌雄双剑   熹平六年。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刘备十六岁。身高近八尺。双手剑击大成。与公孙氏对战,可立于不败。力气也大,木剑过轻。这便想锻造一把趁手的兵器。   涿县马市胡商,曾托人用牛车送来一块硕大的陨铁。   此陨铁号称‘石心铁骨’。猛火烧炼三天,只换来表面微微发红。三叔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未能炼化。如今不同往日。墨门来投,良匠颇多。刘备这便命人取出陨铁,交由夏馥尝试锻造。   雌雄双剑设计图,也在与公孙氏、黄忠等人细细讨论后,最终定稿。   八面汉剑的制式,雌雄双剑,共用一鞘。   不同在剑鞘。   与一般剑鞘不同,双剑剑鞘仍为同一块陨铁所铸。形如一把未开刃的重剑。也就是说,双股剑未出鞘时,可当做未开刃的双手大剑使用。   以剑拄地,剑柄长可及胸。   双手剑术与双手刀术皆起源于秦汉,盛行于唐。宋代后双手剑术失传。明时茅元仪试图借鉴朝鲜双手剑复原,未能成功。便在其著作《武备志》中,收录一部双手剑谱。此后世所唯一能见的古双手剑谱。   此时双手剑术并不稀奇。   俗话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双手剑技越发精纯的刘备,隐隐觉得,雌雄鸳鸯剑式最后必然双剑合一。终成一剑。   只是剑式早已学完。并无双手合一的剑式。但刘备总觉得有。跟公孙氏讨论,无论是公孙岚还是公孙烟。皆断然摇头。   刘备没有坚持。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公孙氏精于剑击。号称剑绝。不知是不是分练雌雄剑,导致人格分裂。若是公孙岚和公孙烟能双剑合并,元神能合二为一否?   女刺客曾言,公孙氏生死一线之间。若能破而后立,病症还有转圜。刘备一直不明白如何破,又该如何立。或许,能从雌雄剑式入手?   算了。实在是太过凶险。万一出了差池,让公孙氏万劫不复。刘备哭都没有眼泪。   尝试数次,夏馥终于找到了炼化‘石心铁骨’陨铁的办法。   木炭、煤粉,加鱼油,‘水肥’,混合而成。   水肥,便是石油。古称石油为‘水肥’、‘脂水’另有‘石漆’之称。   《汉书·地理志》:“上郡高奴县,有洧水,肥可燃”。说的就是石油。   水排日夜鼓风,高炉终将陨铁熔化。数十位良匠接力锻打,百炼精钢。历时一月,锻造出刘备的雌雄双剑和无锋剑鞘。雄剑刚直厚重。雌剑坚韧锋薄。雄剑猛斩,雌剑刺疾。   刘备握剑在手,斩铁如泥。   神兵出世!   剑上铭文:‘华楼,夏桑’。双剑合并便是‘华夏,楼桑’。   楼高成夏,桑麻为裳。乃是少君侯心目中的楼桑。   为与无锋剑鞘相匹配,剑柄亦有所加长。雌雄双剑连剑鞘,重六十斤。刘备试了试,何须双手,只手拈来!嗯。话说,自己也是一流武将啊!历史上那个多食桑葚乃至长残了的自己,也是一流剑客啊。更何况今日之自己!   双手鞘剑适合马战。双股剑出鞘,便为近战。   刘备自幼习文学武,年十六已有所成。所缺不过是临阵对敌的经验。每日与公孙氏对练,便是再此。公孙烟和公孙岚,交替出现。一个刚、猛、疾,一个稳、准、狠。   有剑绝陪练,刘备得益匪浅。   春暖花开,郦城大建继续开工。郦亭督亢二沟,通渠筑堤完毕,多余人手皆派往郦城筑楼,督亢建仓。一个冬季,巨马河绿水长流。辽东巨木、砂石砖瓦不断运来。物料齐备。如今正当其用。   郦城是农邑。同为一进院落,牛牢、猪圈、鸡埘,所建颇多。刘备结合后世的经验,打造的立体牢圈,被邑民统称为‘畜楼’。立体种植不适合。立体养殖先行。尤其是木板、柳条和青竹搭建的立体鸡舍,能喂养数倍的家禽。结构就是刘备家大马厩的升级改造版。   木板长条,建起长盒。盒内分成隔间,每个隔间养禽一只。地板和门以柳条编织,留有孔隙。门前置一根居中剖开的长竹。青竹内可投放饲料和饮水。鸡舍下垫河沙草木灰。用来遮盖掉落的粪便。只需定期清理更换,可保院中无粪臭。   用于养殖的后院,建有单独的双瓮式化粪池。肥水亦入污水管网。   郦城宅院没有磨房。而是改在堤边水碓旁新建一座座水磨。和水碓共用立式水轮。水磨由上下扇磨盘、转轴、支架构成。上磨盘悬吊于支架上,下磨盘安装在转轴上,转轴另一端连在立式水轮,以水势冲转水轮,带动下磨盘转动。磨盘用硬石制作,上下磨盘刻有相反的螺旋石纹,通过带动下磨盘转动,粉碎谷物。   水碓和水磨合称:水力磨坊。   类似的大磨坊,沿堤岸建了十数座。足够邑民使用。   郭芝来问,能否在城中建造和楼桑一样的舫车,供邑民往来。   郦城被南北走向的郦亭沟,从中一分成二。左岸横向二里半,竖向五里。右岸横向亦是二里半,竖向也是五里。四四方方,整齐如棋盘。城邑横跨郦亭沟水,建舫车颇为不易。且郦城毕竟是农邑,没有多少行商游客,亦无学生士子。各家各户多有骡马辘车。且铺设铁轨实在太过耗费钱财,临乡数座城邑大建。刘备也无余钱。等以后再说吧。   最要紧是把楼建完。然后开挖壕沟,引水绕城。把护城河建起来。   郦城面积是楼桑两倍。又无楼桑那么多气势恢宏的大型建筑。如商肆酒垆汤池客舍学坛,侯府宗祠演武场诸如此类。故而能容纳比楼桑多两倍的人口。   原本计划督造三千户宅院。   随着陆陆续续有青冀流民、淮泗百姓,丹阳部族,不断涌入。郭芝说,怕要建起五千户宅院。   刘备欣然点头,可也。   少君侯家的酒垆、客舍、汤池、绣馆。自然也要建。热闹的东西二市,也在规划之中。旗楼、置楼、谯楼……最后还要建一座坚固的郦城治所。   慢慢来。有条不紊,还有时间。年前分了田地,今已落籍临乡。皆是少君侯治下之民。   美田、华宅,一样都不会少。耐心候着便是。   便是有人心怀忐忑,也有前来收购新谷的楼桑豪商将少君侯少时‘牵招刘备’之事,说与他听。还用自己三年入住的经历作保,以安其心。 第029章 浮屠佛祠   楼桑的板楯连弩,也被将作馆成功研发。以坚木为内板,蒙双层牛皮。牛皮用生皮髹漆,漆中混入搪瓷釉粉,合甲而成。板楯背面,及腰处架设横臂。安装大黄弩。盾开双孔,用于射击。   十石大黄弩,又叫黄肩弩、大黄力弩。能远射八百步。   十石强弩为腰张弩。开弓姿势为‘坐举足踏弩’。射击时端坐于地,弩平放面前。屈膝,用双脚踏住弩担,腰部套上腰钩,并用腰钩两端钩住弓弦。张弦时,弩手须两腿用力蹬直,身体随之后倒,利用腰腿同时发力,拉弦上机扣。   因与板楯连成一体,可牢牢撑在地面。故而射击时无需两手端举。只需用肩部顶住弩柄,采用类似后世跪姿射击的方式,射出弩箭。   正因为有稳定的结构支撑。于是,夏馥将‘并射连发大黄弩’向后拉动活动木臂上弦的方式,改成绞盘上弦,并用‘棘齿轮’辅助拉弦。棘齿轮只能向一个方向旋转,而不能倒转。装上棘齿轮后,上弦时,即便力疲,弓弦也不会回弹。   当板楯连弩兵正式组建。盾牌后上弦的哒哒声,成为骑兵长久的噩梦。   十石大黄弩,远射八百步。   弩劲之强,世间罕有。连人带马射成刺猬,更是常见。   见板楯强弩兵威力惊人,刘备这便将弩兵所用并发连弩,全部改造成连发盾弩。无论盾牌和弓弩,皆比板楯和大黄弩,削弱不少。然而胜在轻便灵活。连发盾弩兵,身着髹漆革甲。顶盾射击,可挡对面箭雨利器。攻防皆宜,用好有奇效。   刺奸最近来报,郦城有丹阳人家在家中私建浮屠祠。供奉异端。   刘备这便前往一观。   只见此祠分二层,正是由西院前楼改建。重楼飞檐高挑,雕梁画栋。窗棂镂空,布满花纹。宅邸两扇门上,各设铺首衔环一对。与中原风格不同,此铺首乃是个长着翅膀的羽翼人。楼的柱础、窗下、房顶皆刻有熊形。楼顶立一轮盘,数达七重。下部相轮,庭院大门和侧门上,共浮雕五个羽翼人。羽翼人造像,造型古拙,皆为女性。头圆大,颈短粗,表情凝重,颈、腕佩佛珠;背生羽翼,羽毛纹路栩栩如生。双手拱于胸前,体微弯曲,颇有灵性。   问过左右,得知羽翼人乃是楚巫法器,是巫术“引魂升天”的产物。   此楼名曰:浮屠祠。   小羽翼人是佛教传入汉土后的“供养童子”造像。东汉江淮地区佛教流行。佛教自汉哀帝元寿元年,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原后,最早的信徒皆是帝王贵族。如楚王英,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桓帝则在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后楚王英因私造图书意欲谋逆而获罪,被贬丹阳泾县。有追随英而信奉佛教的大批士族及民众一同徙往丹阳。江南佛教由此传播开来。初平四年,有丹阳人笮融大起浮屠祠,造铜浮屠像,招信徒五千余人。诸如此类。   不料,佛教竟随丹阳山民,一同抵达郦城。出现在刘备治下。   古往今来,利用宗教谋逆者,大有人在。虽只有一家丹阳百姓将前楼改造成浮屠祠,刘备却不敢掉以轻心。令刺奸密切监视,切勿轻举妄动。若只是信佛,并无不妥。可若假佛之名,暗行不轨。刘备定要除之而后快。   少君侯割人头的童谣,北地谁人不知!   前往丹阳贩购鼍龙皮的宗人,又运来生皮千张。刘备命良工髹漆裁割成通用甲片,留存备用。   鲜卑年年寇边。辽东、辽西、玄菟三郡饱受荼毒。知少君侯广纳流民。分田以食,造楼安居。又有辽东大族田韶作保,三郡边民这便乘舟船横跨渤海,赶来楼桑投奔。一开始多是与徐荣田冈等人相识的游侠及家眷宗族。后来普通百姓亦纷纷乘船来投。楼桑义舍安置不下。郦城、督亢,早人满为患。加之青冀流民亦多,刘备便准备督造大利城。   正如邑民学子所料。继楼桑、郦城、督亢之后,大利城又当开建。   与楼桑关系密切的辽东豪商田韶,靠贩卖盐渍木,成北地巨富。更是将一家老小迁往白湖水榭。又向城长乐隐申请,改造水榭,供家人居住。   乐隐来问刘备。   刘备笑着点头,可也。   田氏这便广募良工巧匠,拆除无用圈舍,尽起高楼。不敢督造七层,却皆是五层高楼。楼楼之间,以覆道架成‘飞阁’。蔚为壮观。称‘水榭第一人家’。知少君侯不喜,家中亦不敢蓄奴。多雇邑中百姓。   与之相隔不远的士异沉月阁,又岂能居于人后?   士异虽常住侯府,沉月阁已交由心腹操持。然,作为与刘备关系密切的交州士族,又岂能让辽东豪商称雄水榭。这便禀明刘备,亦造重楼。北地交州士人、学子齐聚,颇多南越风情。   两家高墙重楼,屋宇连横。乃成坞堡。且互为犄角。战时,只需令兵士进驻,便可保水榭无忧。   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刘备正在书房研究插秧机。忽闻天空嗡嗡作响,宛如雷鸣。   抬头一看,天边竟升起绵延无尽的沙尘暴。   待风暴抵近,便有无数飞虫呼啸而过。   亿万蝗虫过境,如同龙卷旋风。遮天蔽日,宛如末世!   所过禾穗草木食之殆尽。饿殍枕道。百姓饥,捕蝗为食。西林亦遭灾,树叶竟被啃食一空。万幸临乡已改稻作。需等春分后,邑民才备耕、通渠,开始新一年的稻作。   如今秧苗未育,田中皆是青水。蝗虫不做停留,呼啸而过。少君侯治下,躲过一劫。   饶是如此,邑中花草亦饱受其害。邑民纷纷捕蝗喂食鸡鸭,数月捉之不尽。   就连关外草原,亦受蝗灾。   草原青苗被啃食一空。牛羊无草,纷纷饿死。胡人无食,鲜卑遂寇三边。   抄掠边民口粮。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余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擒)灭。”   帝不从。   刘备收到左丰秘函。言,原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欲立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复求为将。中常侍王甫正极力撺掇皇帝,欲让田晏遣兵与(夏)育并力讨贼。另有中常侍赵忠,举荐从弟赵苞为辽西太守。欲令赵苞与辽西乌桓王丘力居,发兵策应。以分其功。   夜课时,恩师亦将崔廷尉手书,示与刘备。   前后两封密信。字里行间皆说此次北伐,势在必行。 第030章 旱极而蝗   待刘备看完,恩师又取出御史刘陶的手书。言朝廷或将启用恩师为议郎,东观校勘儒学经籍,并参与续写《汉记(史称《东观汉记》)》的工作。   “观,观也,于上观望也”。乃指高大建筑。   东观,位于洛阳南宫。建筑高大华丽,最上层高阁十二间,四周殿阁相望,绿树成荫,环境幽雅。为宫廷收藏图籍档案,及修撰史书的主要处所。   议郎,汉置,为光禄勋所属郎官之一。掌顾问应对,无常事。秩比六百石。多征贤良方正之士任之。   刘备笑道:这个郎官倒是清闲。   恩师亦笑:此去续写《汉记》,正合吾意。为师可先去,待邑中诸事安排妥当,你便来洛阳。   刘备点头:好。   檀石槐之鲜卑,已成大患。刘备不记得有谁赢过檀石槐。此次北上讨贼,必然大败。好在檀石槐英年早逝。鲜卑由此分裂成三部,不复先前之势。   下课后,刘备返回府中。召乌莲询问鲜卑诸事。   乌莲说,自从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便将领土,分地为三。右北平以东为东部,右北平到上谷为中部,上谷以西为西部。三部各置大人管理,直属檀石槐。   乌莲还说,胡民生存所依,亦有三:“水草”、“刍稾”、“盐地”。檀石槐成为鲜卑大人后,立王庭于弹汗山,歠(chuò)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余里。兵马甚盛,东西部大人皆归焉。之后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声势日盛。   正如乌莲所说,胡人赖以生存的资源有三:“水草”、“刍稾”、“盐地”。   水草,便是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刍稾,乃是指干草料。盐地,自然是指产盐之地。   时下所食盐,主要有:海盐、池盐(湖盐)、井盐、岩盐(矿盐)。池盐历史悠久,西周时,解池已大规模生产池盐。因盐池在河东解县,故名解池,也称“河东盐池”。又因池盐粒粒洁白,称“河东大盐”。用池盐腌制的酱菜,色正味美,久存不腐。   边郡亦有池盐。比如五原郡有白、乌二盐池。   这些盐池,也是胡人占据劫掠的重点。   华夏以农立国,自古便把水、旱、蝗并列为三大害。《诗经·小雅》就有“去其螟滕”的记载。滕,便是蝗虫。   蝗灾往往和旱灾相伴而生。一方面,在干旱年份,由于地下水位下降,土壤板结坚硬,含水量降低,蝗虫产卵数大为增加。与此同时,干旱年份,江河湖泊水面缩小,低洼地裸露,也为蝗虫提供了更多适合产卵的场所。另一方面,干旱环境生长的植物含水量较低,蝗虫以此为食,生长较快,生殖力极高。   所以自古便有‘旱极而蝗’之说。   此次蝗灾,殃及极广。草原亦受灾。故而往往年岁才寇边的鲜卑,今年却在本应蓄马养膘的春夏,便大举抄掠边郡。   护乌桓校尉夏育,便是看到了此次危机中一闪而过的战机。想趁鲜卑羸弱,一举平定塞北。   我朝在与西羌、鲜卑、乌桓,旷日持久的战争中,磨砺出一批忠臣名将。比如“凉州三明”:皇甫规,张奂,段熲。不单此三人很有才能,麾下一批佐官裨将,皆为将才。夏育便是其中之一。夏育早年为段熲护羌司马,屡立战功,熹平三年,夏育时为凉州北地郡太守。鲜卑寇北地,夏育追击破之。加封护乌桓校尉。   刘备问过乌莲,此时本该绿草成茵的草原,却寸草不生。所出青苗皆被蝗虫啃食一空。大汉七州蝗灾,朝廷开仓赈灾,农人或可活命。然而草原牧民,若无牛羊,只能饿死。鲜卑之所以破例在四月进攻,足见形势急迫。   正如左丰密信,此战不可避免。   想到这里,刘备急忙取出地形图卷,细细观摩。   又唤来心腹大将黄忠、徐荣、乌莲等人询问:若为将,该如何进兵?   徐荣纵横辽东,边郡地形皆在心中。这便言道: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后,便将领土,分地为三。右北平以东为东部,右北平到上谷为中部,上谷以西为西部。若我为将,当兵分三路:使一军出代郡,使一军出云中,再使一军出雁门。三路并进,直捣王庭!   刘备急忙取灯来看。   代郡之高柳县北三百里,便是鲜卑王庭弹汗山所在!   话说,鲜卑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如此庞大的国土,正当居中而守。为何偏偏把王庭立在距我大汉如此之近的弹汗山?   见刘备似乎不解,徐荣这便解释道:胡人所赖有三:水草、刍稾、盐地。而这些地方,都是有数的。且位置固定,皆近我边关。   正因如此。两汉以来,常以内附胡人为向导,或经由通晓胡语的边民提供情报,朝廷利用骑兵机动,对胡人驻地进行快速精准的斩首行动,并消灭对方有生力量。称为:捣巢。   取直捣敌巢之意。   徐荣又道:料想朝廷此次北伐,便行捣巢之策!   原来如此!   因行捣巢之策,又因檀石槐将鲜卑分成东、中、西三部。故而要兵分三路。所出皆是大汉精骑。日夜奔驰,但凡有一路破敌,便可直捣敌巢。若能斩杀胡酋檀石槐,鲜卑必乱。分裂后的鲜卑,再无力对抗北匈奴、三郡乌桓这些归附汉庭的胡人。   如此行事,确有道理。   可若不能速战速决,一击而中,陷入持久战。如今内忧外患的汉庭,根本无法支撑。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也是把此战,限定在‘一冬、二春’一年之内!   如此说来,必是捣巢之策。   见黄忠沉默不语。刘备这便问道:义父又做何想?   没等黄忠开口,乌莲却摇头:“此策凶险。”   刘备急忙问道:为何? 第031章 直捣敌巢   乌莲指着图中弹汗山鲜卑王庭的位置言道:鲜卑亦是游牧。所谓的王庭,别说洛阳,就是楼桑也比不上。不过是一些木栅栏圈起的一片大帐篷。随时都可拔营而走。加之鲜卑亦会造高车,踏雪涉水如履平地。日行百里。汉军只要出塞,王庭最多两日便能迁徙。到时只需在弹汗山周围埋伏重兵,汉军必败。   黄忠轻轻点头:胡人游牧。所谓王庭,皆是些皮帐、篷车,并无片瓦。说走就走。弹汗山在高柳北三百里。大军只要一出塞,便会被鲜卑斥候发现。距离最近的鲜卑三部,便会举兵来战。行游击战术。且战且走,阻挡汉军步伐。如此一来,三日便能走完的三百里路,或许要五日,七日,甚至十日才能抵达。那时,弹汗山早埋伏鲜卑重兵。趁一路厮杀到此的汉军扎营未稳,四面杀出。我军危矣。   刘备一声叹息:我大汉内忧外患,西有羌人,南有蛮夷,北有鲜卑,内有家贼。正因如此,故而无法行持久战。只能速战速决。鲜卑亦是如此。恰逢蝗灾,牧草短缺。牛羊皆饿死,于是在春夏之交,便南下抄掠。双方都想速战。故不用多久,便可分胜负。   这便将目光投向弹汗山:乌莲,此地山势如何?可适合设伏?   乌莲答道:弹汗山北坡平缓,南坡陡峭。群山密集,有高有低。山谷纵横其间,多为前、后二山的交通孔道。熟悉地形的鲜卑人可自由绕行。或南或比,往来穿梭。我军初到陌生之地,必然顾此失彼。   刘备又问:若闻我大军来袭,鲜卑王庭拔营而走。会去哪里?   乌莲随口答道:往东而行。   见她脱口而出,想都未想,刘备追问道:为何?   乌莲指着弹汗山周围的一条山脉说道:弹汗山乃是阴山中部山群,阴山东西横亘两千里,南北宽一百里。往北便要翻越阴山,虽有山谷可通行,然而地势起伏,行车不易是其一。远离水草、刍稾、盐地,加之牛羊存栏亦不足够,难以为继是其二。其三,若王庭北上,对三部鲜卑控制力亦削弱,久必大乱。且汉庭此次精骑尽出,乃行捣巢之策。翻越阴山,时间也来不及。故而,只能沿阴山南坡高原,东西移动,最为便捷。   刘备又问:既然东西皆可,为何笃定向东?   黄忠答道:雁门、云中等并州边郡,皆在弹汗山以西。若王庭西行,刚好迎头撞上两路大汉骑军。既然要远遁避祸,自然离兵锋越远越好。故而向东。   刘备细细看过地图,这才幡然醒悟:果然如此!   沿阴山南麓,一直向东。刘备目光从代郡、上谷、一路看到渔阳郡。忽然停在了靠近右北平的一地。   这便问道:此是何地?   黄忠探身一看:白檀县。前汉所置,今汉已废。   从弹汗山到白檀县旧城,约千余里。若是遣一军抢占白檀城,偃旗息鼓,修复城垣。待王庭东移,半路截杀。大事能成呼?   刘备细细想来,似乎并无不妥!   这便问道:如何能速抵白檀城。   黄忠目中精光一闪,显然是知少君侯心意。这便将目光投向乌莲:上谷乌桓久居边郡,必有所知。   乌莲先是一愣,跟着重重点头:待我问过王兄。   刘备不知道。历史上的此次北伐,经过是这样:熹平六年八月,灵帝以鲜卑连年入塞抄掠边郡,命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代郡)、云中郡、雁门郡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汉军出塞二千余里,鲜卑首领檀石槐命东、中、西三部大人率众分头迎战,大败汉军。夏育等军辎重尽失,战死者十之七八,三人仅率数十骑逃回。论罪当斩,缴赎金免死。皆以败军之罪贬为庶人。此后,鲜卑兵势更盛,连年犯汉边境。   这段历史语焉不详。究竟出塞后发生了什么,已无人知晓。然从史书短短数语中,却可窥探一二。   汉庭遣三大良将,兵分三路。且皆是骑兵。显然行的是捣巢之策。   汉军出塞二千余里。而弹汗山距离高柳县,不过三百里。若直捣敌巢,又如何会转战两千余里。说明,鲜卑王庭正如乌莲所说,赶在大军到来前,迁徙到了别处。汉军一路追击,故而转战两千余里。具体路线未知,单从‘二千余里’便可知,其中颇多曲折。   一路追击。汉军连续作战,军心疲惫,人困马乏。兵力在追击过程中,渐被鲜卑狼骑蚕食。最后鲜卑四面合围,一战而灭。   此战,北地精骑尽数折损。南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重伤,第二年便暴毙。数年前,伊陵尸逐就老单于去世,屠特若尸逐刚刚继位,如今一战殒命。引匈奴动荡,激发内讧。   再无力抵御鲜卑南下。   万幸,四年后正值壮年的檀石槐无故暴毙。鲜卑亦分裂成三部,各自为政,互相攻伐。也无力吞并蚕食汉土。   黄忠说,最快八月,最迟九月,朝廷便会发兵。   刘备点头称善。   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可供刘备转圜,需早做准备。   这便秘密安排侯府良匠,打造守城诸器,制备行军干粮、草料不提。   事关机密。不宜书信。乌莲遣亲随北上。很快,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便传回胡语口讯。说,出卢龙塞四百里,可达白檀屯戍城。   卢龙塞,位于徐无山麓最东,坐落于两山之间。左侧梅山,右侧云山。   西汉时,汉与匈奴在右北平一带长年作战,卢龙塞还算畅通。但从东汉建武年间至今,一百余年,这条关路人迹罕至,只有“微径可从”。出行不易不说。竟有数百里路程。   再者说,何为屯戍城?   原来。   为防御异族,开发边疆,两汉沿长城一线营造了大量关塞。如烽、燧、关、侯城和屯戍城,作为报警和驻军之用,并组成坚固的防御体系。屯戍城,既是屯驻重兵之所,亦是边疆屯田之地。   “白檀”,即“白檀山”,位于高石水(瀑河)南岸。   《水经注》:“濡河又东南,水流回曲,谓之曲河。镇东北三百里,又东出峡入安州界,东南流迳渔阳白檀县故城。”《汉书·地理志》曰:“濡水出县北蛮中。汉景帝诏李广曰:将军其帅师东辕,弭节白檀者也”。   两相结合,可确定白檀故址在卢龙塞西北四百余里。 第032章 循路而进   白檀究竟在哪,后世有两种说法。   传统认为在今河北省滦平东北兴洲河南岸,因白檀山得名。后有人指出,实与曹操北征乌桓路线背道。并说白檀城址在宽城县城东八里,药王庙村遗址。亦指出《汉书·地理志》中的错误。言:出卢龙塞,历白檀,平冈。若白檀在滦平,从地图上就说不通。前者反驳后者,说不该质疑汉书有误。后实无论据,又说汉初与后世所置白檀,并非一地。云云。   故而,后世流传的曹操北伐乌桓路线,有两条。   一条先折向西北,再向东北。此乃《汉书》、《水经注》所载路线。另外一条便一直向东北。   事实上,在刘备看来。此时行军,多循路而进。   正如前面所说,时下居地,因何要用亭和里来划分。十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   正是因为,比起需要养活十几亿人口的后世,汉朝五千万人口需要的耕地,只是后世的二十分之一。   剩下的全是没有开发过的沼泽密林,莽原群山。   一条蜿蜒的官道,穿山越岭,从沼泽、密林、莽原、群山中穿过,串联起中原文明。那些远离道路的地方,人迹罕至,猛兽纵横,即便有些许的‘野人’出没,也承担不起延续文明的重任。   所以说,路,才是时下最重要的文明载体。于是整个行政架构,以里、亭来划分,也就十分合理了。   即便白檀在卢龙塞西北,若西汉时确有一条通往卢龙塞的边关要道。时下虽只有“微径可从”,却也比横穿沼泽密林,莽原群山,通行要容易的多。故而,曹操先折向西北,再一路向东。直抵白狼山,也就十分合理了。   所以说,城在哪不重要。重要是路在哪。   右北平乌桓王乌延说,白檀城在卢龙塞西北四百余里处,刘备自然深信不疑。   白檀往东,便是田畴所说‘出空虚之地’。白檀往西北,便是阴山东端,后世内蒙坝上高原。   刘备无需冒然北进。只需占据白檀,广散斥候,若鲜卑王庭沿阴山南麓,于长城沿线一路东移,必能碰见!   此去塞外,步骑皆有大用。还有弓弩手,守城亦重要。侯府良匠、楼桑能工,也要带上。帐篷高车自然是运送辎重的上上之选。还有机关箭车,诸多兵器。刘备命人多购买白垩、硫磺等物,存以备用。   《魏书》云:“悦般有火山,山旁石皆焦熔,流地数十里乃凝坚,即石硫黄也”。中原一带也已开始从涅石(黑色含煤黄铁矿)提取硫磺。时为一种制造绿矾的工艺:在土坯砌成的窑中,把矿石和煤炭垒叠起来,点火焙烧,硫磺便从窑的顶部冷凝下来。所以东汉时硫磺又有“矾石液”的别名。   距离朝廷出兵,还有数月。刘备又命人取出积攒皮毛,缝毛毡帐篷。锯大木,广造高车。   军粮皆是干粮。鱼干、肉脯。粳米碾磨成粉,混合油脂、青盐、肉糜,蒸熟后,经水压压制成圆饼,一截截由牛羊肠衣密封包裹,便于携带。只需取出一块煮熟,便足可果腹。   因混入油脂、青盐,类似腊肠,肠衣密封后,可保鲜数月。只是风味颇咸。需用清水煮开才能下咽。干吃亦可。却需吃一口饼,就一口水,方才不咸。   刘备又命徐荣亲赴洛阳,将手书密信交于黄门令左丰。崔霸、徐荣曾携五十鼍龙骑一路护送左丰往返洛阳与楼桑。崔、徐二将乃少君侯心腹,且与左丰颇为熟络,左丰自不会生疑。刘备信中让左丰寻机向圣上进言,许他领右北平乌桓出关,策应北伐。就说,右北平夹在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之间,若能在此地遣一军截住中部鲜卑,又能与辽西乌桓一起,对东部鲜卑呈前后夹击之势,对北伐大有裨益。   三郡乌桓有四部。辽东乌桓鞭长莫及。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与辽西太守赵苞一同发兵策应。上谷乌桓王难楼,必与护乌桓校尉夏育一起兵发高柳。剩下右北平乌桓王乌延,无人问津。实力羸弱自然是最大原因。   若刘备自请北上,不花朝廷军资,再有左丰从旁进言,或许能成。   此事不宜宣扬。若诉诸于朝堂,别说刘备自请,便是此次北伐也断难成行。   事实也是如此。正是身边中常侍不停进言,刚刚元服的皇帝这才力排众议,出兵北伐。   趁其病,要其命。时机自然正好。只可惜鲜卑一统,实力冠绝一时,最后大败而归。   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久经沙场,皆称良将。若非鲜卑实力强横,断不会大败而归。   半月后,徐荣返回。带回左丰手书。言,定让少君侯如愿。又说待事成,莫忘保举之义。   字里行间,颇多自信。貌似朝廷或者说禁中,对此次北伐甚有信心。先有中常侍王甫极力撮合。后有中常侍赵忠,荐从弟赵苞为辽西太守,分润北伐之功。如今北伐还未成行,左丰便开始邀功。   也不知这些不懂军事的内臣,何来必胜之心。   也难怪我家皇帝陛下会罔顾群臣谏言,出兵北伐。显然是受内臣们鼓惑了啊……   此去若能一击命中,鲜卑必乱。可保汉庭数十年边关太平。待灭黄巾,安流民,休养生息,再发兵北上,尽收前汉失地!   即便不成,刘备也要为大汉精骑留些种子。变大败为小败,小败化不败。若能不胜不败,亦是有功于社稷。   北伐之事,只有心腹家臣方知。邑中一切如常。   蝗灾过后,农人们开始育秧。督亢城三千座干栏重楼,立春前便已完工。淮泗山民皆搬入新居。壮汉健妇喜气洋洋,纷纷下到水泽,筑坝舀水,开辟新田。围绕督亢城,陂渠水网,阡陌纵横。秧田如棋盘,蔚为壮观。   沟渠内屉舟往来,运送秧苗,准备插秧。   除去铺路通渠,大部分熟练工匠皆乘车轮舟,奔赴郦城。郦城大建速度再加倍。无需数年之久。再过一年多,便可完工。   今夏七州蝗灾,秋粮绝收。周围受灾乡民拖家带口,陆续向临乡迁徙。刘备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决定把大利城的督造,提上日程。   郦亭沟水‘又西南转,历大利亭南,入巨马水’。   濡水‘又东南流于容城县西北、大利亭东南合易水。而注巨马水也。故地理志曰:易水至范阳入濡。又曰:濡水合渠。许愼曰:濡水合涞’。濡水与易水,在大利亭东南合并注入巨马水。巨马水,便是涞水。   大利亭,被南北向的郦亭沟水,东西向的南巨马水,以及东南流的濡水所包夹。在大利亭十里之内,刘备准备择一居中之地,筑造大利城。 第033章 无双割草   好在朝廷开仓赈灾,令灾情有所延缓。投奔临乡的北地流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先有郦城长郭芝,后有督亢长管宁,纷纷进言。说,正值用人之际,苦无人手,不必另筑新城。两城足够容纳。   插秧一结束,督亢城的淮泗山民便纷纷返回,督造新楼。夯实坡地,修筑道路。城垣先不着急建。四面环水的督亢地,如今只能行舟船。要城墙无用。再说,究竟要建起多少栋干栏重楼,别说北海一龙,就是刘备也不知晓。几位渠帅年前已齐聚,虽再无举族迁徙,可仍有零星山蛮陆陆续续的赶来。督亢已落籍近五千户,数万之众。于是早春就已完工的大建,今又重新开始。   好在山蛮不再是一窝蜂的涌入。隔三岔五的来一户,只需遣少数山民造楼,也来得及。多余人手皆去通渠筑堤。围绕督亢城的水泽,管宁已细致划分。沟渠水网,田埂阡陌,纵横交错,却又各行其道,通行无阻。还有雨污分流的各陶管的出水口的位置,亦颇费心思。   管宁所求不过是和楼桑一样:督亢居民只需乘一叶扁舟,往来水道沟渠,便可直达自家田头。   郦城大建最为壮观。满城塔吊、脚手架林立。刘备已事先命匠人用藤条编织安全帽,麻布手套,多层牛胶靴,安全麻绳,防护网,等保护周全。虽偶有事故发生,却未造成大的损伤。   偶被瓦片砖头砸伤,在所难免。好在安全措施得当,最大限度的保护了工匠们的安全。衣食住行,便是安全防护,少君侯也想在前。   楼桑长乐隐也来说,被邑民改造的楼桑宅院,颇能容人。可租给流民暂住。不过要先去义舍隔离数日,确定没染风寒瘟疫,才允许进入楼桑邑中,自行活动。   刘备欣然点头。   楼桑百业兴旺,通商各地。先前用来喂养家畜的设施,皆被邑民改造成楼阁。刘备听之任之,未曾拦阻。   楼桑是少君侯政通人和的压舱石。   麾下文武皆齐聚邑中,安稳是一切前提。楼桑两千余户邑民在诸城中最少。然无论产出还是所得,皆是第一。仅凭楼桑一地,便可供应治下十万百姓吃穿用度一切所需。足见有多富庶繁华。   人口不停涌入,单凭老族长一己之力,已无法登记造册。刘备这便让耿雍任命上计掾、史。编制计簿(亦名‘集簿’),上报县中。耿雍便以陈逸为计掾,田骅为计吏,刘修为计佐,负责少君侯治下所有城邑的上计。此官职乃是侯府掾属,皆为百石少吏。   官秩百石以下的低级官吏称‘少吏’。   三人年纪虽轻,却皆精于计算。田骅出身辽东豪商,刘修父亲也常年经商在外,陈逸为人清白谨慎,乃是最佳组合。   官秩虽不高,然而郡国乡县选派计吏、计掾,却都很慎重。面对上官问询,计吏、计掾应对是否得体,有无谬误,兹事体大。计吏、计掾本身,对上计之事亦看得很重,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仕途。尤其是郡国遣往朝廷的计吏,应对得体,很有可能便会被朝廷留为“郎”,即后补官吏。有的计吏、计掾还被朝廷直接选用为县令、长之类的长吏。   官秩两百石以上官吏为‘长吏’。   陈逸三人领俸百石,加上春赐和腊赐,收入颇丰。能自食其力,陈逸自当欣喜。田骅虽不在乎这些小钱,却能年少出仕,母亲甚感欣慰。这便手书告知辽东田韶。田韶亦回信刘备,再三拜谢。   历代士大夫皆耻于与商贾为伍。刘备能破格启用在学坛名声不显的田骅,自然有褒奖之意。这便是辽东田氏从单纯的生意伙伴向家臣转变的开始。   刘修乃刘备从弟。上计大事,自然要有刘氏宗亲参与。耿雍如此安排,堪称周全。   楼桑安全更是无虞。两次屠灭战,数千颗人头。‘楼桑五缺,有邑无门’,天下皆知。却再无人敢动楼桑分毫,便是明证。   楼桑所有编户齐民,包括楼桑能工、侯府良匠,每户皆已补全五十亩美田。学坛亦有四千亩公田。加上新辟水田,今年少君侯的封邑,共计插秧五十万亩。三百万亩水泽,辟出约六分之一。足见治下之民,有多尽心竭力。   也足见,少君侯有多深得民心。   围绕郦城、督亢、楼桑的美田,青苗皆连成片。放眼望去,层禾尽染。被蓝天碧水滋养如天地棋盘。生机昂然。   五十万亩水田,若亩产五石,可获新谷两百五十万石。听完老族长乐观的估算,刘备头一次升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雄心壮志。   高筑墙,广积粮。待天下有变,举兵平暴乱。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少君侯者乎?   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朝堂禁中之事,自有崔廷尉和左丰往来书信告知,刘备起居如常。并未有大变化。邑中工坊区却忙的不可开交。改造后的高车、箭车,正加紧生产。刘备设计的割草车,也被苏伯试造完毕。   所谓割草车,就是‘跑起来能够割草的马车’。前面装吊臂,中间为马匹,后面是车厢。吊臂下悬螺旋刃扇两组,用于割草。   原理很简单。   借助畜力,由车厢内的齿轮传动,驱动前方吊臂下的螺旋刃扇,旋转割草。单匹马力不足,改进后由两匹北地骡马共同驱动。又改进了变速齿轮组、差动齿轮组、螺旋刃扇的叶片数量,以及挡板角度。   再次测试,一路割草如飞。长满百里长堤的苜蓿,数个来回,便收割一空!   赶着马车收取牧草的牧民,竟被远远的甩在身后。皆无比惊诧于汉家机关术!   督亢沟堤,堤面宽丈余(3米),长约百里。约合三百三十亩。左右两条大堤,堤面共计六百六十亩。亩产鲜草四千斤。一次能割鲜草两百六十四万斤。可得干草料五十二万八千斤。   还有七十余里的郦亭沟堤。一次能割鲜草一百八十四万八千斤。可得干草料三十六万九千六百斤。   这还只是一茬的产量。   有经验的牧民估算,如此规模的种植,一年可割四茬。第一次青割产量最好,能占总产四成。往后再割三次,也只有六成收获。即便如此,也是高产!   苜蓿茬地三年不施肥,却能稳产高产。增产幅度通常过半,高者可达一倍以上。   农谚有“一亩苜蓿三亩田,连种三年劲不散”,便是说此。   苜蓿枝叶繁茂,对地面覆盖度大,二龄苜蓿返青后生长四十天,覆盖度便可达九成五(95%)。苜蓿根深地下。生长二十年以上时,主根可深达七十尺以上。作为多年生深根型植被,在改良土壤,拦阻径流,防止冲刷,保持坡面减少水土流失等方面的作用,十分显著。   后世测定,坡地种植普通农作物,与种植苜蓿相比,每年每亩流失水量大十六倍,土量流失大九倍,所以,刘备在坡地种植苜蓿十分合理,不仅能减少水土流失,还能收获大量牧草。   人吃马嚼。粮草粮草。   除了粮,还有草。 第034章 内忧外患   牧草对畜牧的作用不言而喻。   没有足够的牧草,别说组建一支骑军。就是刘备自家槽头的大小马匹也喂不起。   如今牧草泛滥,正当大用。   这还只是堤面上的产量。两侧坡面,刘备也命人大量种植。   只可惜坡面陡峭,割草车无法收割。需用人力。无妨。西林邑中牧民天天泛舟来割。青草便放在堤上晒干。再运回邑中草料场。先前舟船需用桨篙,牧民不堪其用。如今改成车轮舟,操作简单,便是北地胡人亦能驾驭。即便如此,牧草也多到无法盛放,刘备便命人直接堆在大堤。建棚覆盖,充作临时草料场。   青草嫩,易消化。干草轻,易携带。   故而行军打仗,多带干草料。青草便于槽头饲养。   春夏过后,膘肥马壮。   战马亦训练完成,可堪大用。   听闻朝堂六月间,关于北伐一事,皇帝召百官议于朝堂。大臣多有异议。   蔡邕(yōng)说:“征讨外族,由来久远。然而时间有同有异,形势有可有不可,所以谋略有得有失,事情有成功有失败,不能等量齐观。以武帝之神明威武,将帅优良勇猛,财物军赋都很充实,开拓的疆土广袤辽远,然而经过数十年的对外战争,致使朝廷和人民都陷于贫困。武帝尚且深感后悔。何况今天,人财两缺,和过去相比国力又处于劣势。   自从匈奴远遁,鲜卑日益强盛,占据了匈奴故土,号称拥有十万军队。士卒精锐勇健,智谋层出不穷。加上边关要塞并不严密,法网禁令多有疏漏,『各种精炼金属和优良铁器,都外流到敌人手里』。   『汉人中的逃犯,成为鲜卑的智囊』。   『鲜卑兵器锐利,战马迅疾,皆已超过匈奴』。过去,段熲一代良将,熟悉军旅,骁勇善战。然而西羌战事,仍持续了十余年之久。   而今夏育、田晏才能和谋略未必超过段熲,而鲜卑民众的势力却不弱于以往。竟然凭空提出两年灭敌之策,还自认为可以成功?   倘若兵连祸结,战况胶着,便不可半途而废。不得不继续征兵增援,不断转运粮秣,结果为了全力对付蛮夷各族,使中原虚耗殆尽。   『边疆祸患,不过是生在手脚上的疥癣一类的小患;内地困顿,才是生在胸背上毒疮一类的大患』。而今郡县的反贼尚无法禁止,怎能使强大的外族降服?过去,高帝忍受平城失败的羞耻,吕太后忍受匈奴单于傲慢书信的侮辱,和今天相比,哪个时代强盛?   『上天设置山河,秦朝修筑长城,汉朝建立关塞亭障,用意就在于隔离中原和边疆,使不同风俗习惯的民族远远分开』。只要国内没有紧迫和忧患的事就可以了,岂能和那种昆虫、蚂蚁一样的野蛮人计较长短?   『即使能把鲜卑打败,又岂能把他们歼灭干净,使朝廷高枕无忧』?过去,淮南王刘安劝阻朝廷讨伐闽越王国时说过:‘如果闽越王国冒死迎战,我大汉打柴和驾车的士卒只要有一个受到伤害,纵然砍下闽越国王的人头,还是为我大汉王朝感到羞耻。’而今,竟打算把中原人民和边疆外族等量齐观,将皇帝的威严受辱于边民,即便能如夏育、田晏所说的那样,尚且仍有危机。何况得失成败又不可预料?”   奈何灵帝不肯听从。   刘备看过蔡邕奏章后,久久不语。   蔡邕乃大家。所言句句珠玑,直指时局之弊。然而,自家事自家知。提出两年灭鲜卑的夏育、田晏,又岂能不知?便是想抢在疥癣小疾还未长成生死大患之前,趁鲜卑蝗灾积弱,一战胜之。   所求战果,也不是想将鲜卑尽数诛灭。而是斩杀敌酋,让鲜卑自乱。彼此攻伐,再无力南下。   如此机密,蔡邕显然无从知晓。而他也不通军事,尤其对胡人秉性,政权结构,亦不能知。而夏育、田晏,等将久居边疆,与羌胡作战。对异族秉性心知肚明。更知,只要檀石槐一死,鲜卑必然分裂成三部。朝廷只需如对付南北匈奴一般,行怀柔拉拢,分而化之。几十年后,鲜卑亦不再为患。   各有各的道理。   在刘备看来,此战或许可以避免。因为历史上的檀石槐亦是英年早逝。然而,就不知檀石槐的英年早逝,是否和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一样,与此战有关?   七月底,处暑刚过。   左丰便轻车简从,入了楼桑。   送来皇帝诏书,许刘备以给事黄门侍郎,兼领胡骑校尉,出关接应。   胡骑校尉,武帝置。八校尉之一,掌屯于池阳的骑兵部队,因大量使用大宛等西域国家进贡的优质马匹,故名胡骑校尉。与越骑校尉并列为西汉最精良强劲的部队。秩比二千石,所属有丞及司马。七校尉皆常置,此独不常置。东汉并入长水。由于胡骑校尉与长水校尉专职掌管胡骑,因此多由骁勇剽悍而又忠诚大汉王朝的将领统辖,其中不乏归附汉朝的外族将领。其军中将士,多有以军队称制为姓氏者,称胡氏。   胡骑校尉因不常置,战后便可酌情收回。和车骑将军类似,有战事时乃拜官出征,事成之后便可罢官。十分方便。   左丰竟真把事情办成,令刘备刮目相看。好生款待,四处游玩,宴请不断。临走时,家丞耿雍又送上满满当当一个硕大钱箱。左丰亦不推迟,大喜而归。见少君侯辖地,日新月异。与先前一片白泽,不可同日而语。左丰更加欢喜。刘备与他结好。少君侯好,他自然也就跟着好。   年纪轻轻便是黄门令。中常侍指日可待!   关键是少君侯轻财重义,出手阔绰。有道是财可通神。上下打点,左右皆为耳目。消息灵通,在禁中如鱼得水。便是陛下身边的数位老大人,也另眼相看。称呼他叫‘少令’。此次托几位中常侍进言,亦手到擒来。志得意满,人上为人。岂能不喜?可一想到满箱金银珠宝,需花出去大半,不禁好一阵肉疼。转眼又想开。   来日方长。   护卫车架左右的帝国虎贲,各个威武雄壮。再回头,楼桑已不可见。 第035章 西乌铁骑   少君侯以‘给事黄门侍郎,兼领胡骑校尉’消息一出,轰动邑中。尤其是蕃邸的胡商,各个与有荣焉。乌莲更是进出蕃邸,与胡商密谈。刺奸将消息上报,耿雍权衡再三,还是报于刘备。   刘备唤乌莲来问。乌莲答曰:招兵买马。   刘备旋即问道:意欲何为?   乌莲理直气壮:随你北上。   刘备不由一滞:此去关外,危机重重。你还是在家吧。   乌莲却摇头:有我在,你和王兄便会少些猜忌。   从刘备兼领胡骑校尉,乌莲便知。此去关外,必与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同往。有她在,刘备和乌延的关系自不会太僵。   果然识大体。刘备还能说什么。这便问道:你招募的都是何人?   乌莲答道:多是乌桓、丁零、匈奴、西羌勇士。乃西域胡商沿途所雇,穿越戈壁沙漠,抵达中原。所签皆是死契,抵达楼桑后便充作护卫。见邑中安宁,汉胡和睦。刺奸贼捕秉公执法。护卫多无用,反倒成了累赘。我花钱买下,胡商皆愿意。   刘备点了点头:有多少?   乌莲答道:打算凑足九百人。   刘备一愣:蕃邸如何能盛下九百护卫。   乌莲笑道:胡商在边郡互市,各地皆有商肆。你以为只在楼桑?听说他们在关外还有独立营地。丝路商人即便是鲜卑,亦不会加害。   刘备明白了。   话说,这些胡商之中,不会就有人靠贩卖武士牟利吧。   刘备对这些雇佣兵性质的武装,能有多少忠诚,并不相信。乌莲却说无妨。一旦钱货两讫,交割契约。胡人武士便会忠诚侍奉,至死方休。   真的假的?   胡人竟有此等契约精神?刘备将信将疑。   见刘备脸上疑色颇浓。乌莲又道:你在九江募兵四千。不也是雇佣兵?为何不疑有他?   刘备想想也就释然。正如乌莲所说。在九江时,刘备在市口竖旗募兵。下堆钱箱,凭力自取。不也和乌莲招募胡人武士雷同?之所以深信不疑,最主要原因,乃是因所募之兵,皆我大汉子民。   胡人性狭多疑。却未听说言而无信。只需谈好价钱,订立契约。便会驰骋左右,忠心不二。   西林邑中胡人武士渐多。装备更是五花八门。   时下葱岭西胡。较著名的有:鄯善、车师、龟兹、于阗、乌夷、疏勒、姑墨、大宛、蒲类、孤胡、乌孙、大小月支等。皆在丝路沿线,以游牧为生。   乌莲之所以信任,正因他们皆是西胡。与隶属于东胡的鲜卑,并不相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刘备不敢掉以轻心。这便命手下刺奸,细细查探。   这些西胡武士,往来丝路,通晓各国语言。就连幽州官话亦说的有七八分相像。交流起来并不困难。   《汉书》中有龟兹,国都延城。其国东通焉耆(乌夷),西通姑墨,北通乌孙。有人口八万余,佣兵两万余的记载。时在西域诸国中最为强大。《晋书·西戎》:“龟兹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郭,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人以田种畜牧为业,男女皆翦发垂项。王宫壮丽,焕若神居”。   一个人口八万余众的龟兹,竟有两万佣兵!   西域诸国想必皆是如此。   这也就意味着,西域佣兵是一个巨大的组织。或者说团体。他们受雇于国王城主,保护治下之民。西域诸国更像是城邦。而不是类似东胡的部落联盟。   此与东胡最显著不同。   换句话说,西域诸国的文明程度,要在东胡之上。   西域诸国既然皆招募佣兵护国。这也就佐证了,佣兵的忠诚还是可信的。   刘备让刺奸细细查探,最主要的目的是防止东胡鲜卑细作混入。   龟兹铁器中外驰名。西域佣兵,兵甲精良。胯下大宛马,身披锁环甲,手握龟兹弯刀。   龟兹刀的典型样式是刀体上尖后倾呈弯形,刀柄用铜、银、玉、骨、宝石、牛角等拼花铆钉。刀把形如鸟头,刀体上尖后倾,刀柄下端前倾呈新月形弯刀。刀由黑钢(钨钢)锻造,刀刃上镶嵌‘铜巴达木’花纹,锋利精美。铜巴达木花纹,需先在刀刃上凿好纹路,将高温铜水浇灌其中。再进行打磨抛光,这些环节需要高超技艺,非良匠不能完成。   最著名的龟兹“孔雀刀”。刀把采用精选黄铜、牦牛角及宝石打造。刀刃异常锋利,双面开血槽,刀身水磨刻字。刀鞘用牛、羊皮制成,乃刀中精藏。   想雇佣一个胯下大宛马,身披锁环甲,手握孔雀刀的龟兹佣兵。价格不菲。   乌莲这便来寻刘备。说,有三百余众的龟兹游侠,正当其用。奈何开价甚高,又不愿拆散,无力支付。   刘备吁了口气。这便言道:且约来一见。   乌莲大喜而去。   不日,一名身着胡袍的佣兵首领,被乌莲领进书房。   刘备见他颇有礼仪,又精通汉语,心中甚奇。这便问道:你是何人?   佣兵首领答道:在下乃龟兹王裔,姓白名卓。身逢大难,领心腹护卫远赴朝廷,欲请救兵复国。恰逢西羌作乱,丝路不通长安。这便假佣兵之名,随商队沿关外一路辗转东进,数月前抵达中原。又听闻少君侯建蕃邸互市。这便与所护胡商一起,来到楼桑。   竟然是龟兹王裔白卓。   见于记载的龟兹白姓,从白霸开始。   白霸,东汉时龟兹王,原是汉朝侍子。永元三年,和帝纳西域都护班超建议,封白霸为龟兹王。派司马姚光护送回国。班超和姚光一起胁迫龟兹,废除原国王尤利多立白霸。   至今以近百年。白氏子孙仍习汉语,行汉礼。身逢大难,遂远赴万里,欲请兵复国。可见大汉天威犹在。   难怪乌莲说开价不菲。复国大业,又岂会便宜!   刘备这便问道:你可是想去洛阳?   白卓摇头:今已不想。   刘备又问:为何?   白卓言道:西羌、鲜卑、南蛮、山越。大汉自顾不暇。又岂会管万里之外一番邦下国。   刘备叹了口气:时局确实如此。   白卓又道:若在下入籍大汉,出仕少君侯。可否像蕃邸胡商那般,一视同仁。功过赏罚,皆与汉同。   刘备明白了:曲线救国。莫非你看上了胡骑校尉之职。   白卓郑重点头:到那时,我便自领一军,光复旧国! 第036章 寒光耀雪   对刘备来说,西域此生一定要去的。   这便说道:可也。   白卓郑重抱拳:少君侯可愿与我歃血为盟,指天为誓。   刘备笑道:有何不可!   白卓所求,不过是落籍楼桑,赏罚一同。又有何难?山越诸蛮,皆食汉禄。朝廷又许刘备便宜行事之权,收留一支西胡游侠,也无不妥。   关键是,事实是否如白卓所说。西域太远,还去不了。邑中蕃邸胡商颇多。这便命人细细打探。果如白卓所言,数年前龟兹宫廷大乱,王储被废,不知所踪。与白卓描述,大略相同。至于白卓究竟是不是那位被废的王储,刘备无从查探。   不过刘备观之,白卓此人并非奸佞之辈。只要尽心侍奉,忠诚不二。身世究竟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得白卓以下,三百龟兹游侠。乌莲声势大盛。加之所雇西胡佣兵,再并上麾下百余乌桓突骑,一千余众的西乌铁骑,宣告完成。   楼桑兵甲自然要人手一套。大汉独有合甲之技,刘备独创的瓷釉髹漆,一套甲骑具装,防御力远超以往。换上具装铠的西乌铁骑,乃是刘备麾下一等一的重装突骑。   侯府良匠在孔雀刀锻造法的基础上,结合大汉技艺,锻造出了汉胡皆宜的弯刀。因刀身挺直,刀尖处有弧度,且有反刃,形似雁翎,被灵光一闪的刘备命名为:雁翎刀。   至此,楼桑文官佩剑,武将挎刀。遂成风尚。   “我有雁翎刀,寒光耀冰雪”。   楼桑雁翎刀与古定古锭刀,并称为河北两大名刀。   古定,地名。所出刀剑以锋利著称。时称古定刀、古定剑。又称古锭刀。   与斩马刀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雁翎刀乃是腰刀。利于近身搏斗。   鼍龙游骑亦有五百之众。皆是徐荣、田冈精挑细选,身家清白之北地游侠。   演武场人马日盛。兵营,将舍,皆快满员。南北乡音,汉胡相杂。同吃同住,同场操练。旗语号令,皆要熟知。将校还需学习军律兵法。演武场重开卖票,顷刻售罄。   鼍龙游骑、西乌铁骑,轮番操练的,正是千余白毦卫。   楼桑精兵之首,便是白毦精卒。护少君侯周全的绣衣吏,皆出身白毦精卒。   白毦善步战。如今马战亦称精良。为演练硬撼鲜卑。刘备便让徐荣领鼍龙游骑,乌莲率西乌铁骑,轮番冲击。白毦精卒结阵以待。坚如磐石。尤其是见惯了豺狼虎豹的丹阳白毦。面对呼啸而来的铁骑,竟全然无惧。   若非斩马刀裹了层层皮革。白耳精兵如墙而进,当真人马俱碎!   还有新组建的一千板楯黄弩兵。战时结阵在白毦精卒前,十石大黄弩,远射八百步。双失连发。箭雨如林。威力实在是恐怖。   义父黄忠麾下一百弓弩手,亦扩增到五百。并发弩全部换成连射盾弩,称之为:连发盾弩手。之所以身穿双层革甲,便因盾弩攻防皆宜。射击时能护住胸腹。连射盾弩的击发方式,也与板楯黄弩兵不同。   十石大黄弩需用绞盘。而盾弩手所用,皆是擘张弩(用臂力开的弩):“发于肩膺之间,杀人百步之外。”   弩侧臂设有拉簧。造型类似后世‘枪栓拉柄’。乃是从侧旁延伸出的手柄,尾端呈圆球状。开弩时,向后拉动圆球状手柄,便能上弦。储矢匣内装飞虻箭二十支。   《东观汉纪》:“光武作飞虻箭,以攻赤眉”。《方言》:“其三镰(棱)长尺六者,谓之飞虻”。   飞虻箭的铜镞身长寸许(3cm)、铁铤长一尺四寸余(34cm),通长一尺六寸(37cm)。其铜镞身、铁铤、铤尾、铜帽皆分制而成。乃是时下杀伤力最强箭。   除此之外,还有毒箭。   铜镞以三镰“羊头镞”为主。镞体一侧棱面,上开三角形小槽,用于敷毒药。   《后汉书·耿弇列传》:“恭乘城搏战,以毒药傅矢。传语匈奴曰:‘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因发强弩射之。虏中矢者,视创皆沸(肿烂),遂大惊。会天暴风雨,随雨击之,杀伤甚众。匈奴震怖,相谓曰:‘汉兵神,真可畏也!’”   盾弩兵一出,举邑轰动。   弩最重要的部件,便是后世失传的弩机。弩机是一种高效率的机械装置。由悬刀、牙、牛(钩心)、望山等部件构成。彼此勾连,巧妙运作。只需轻轻一扣悬刀,弩矢便瞬间射出。   汉代继秦,锻造工艺日臻完善。故而汉弩达到顶峰。有擘张弩、蹶张弩、大黄弩及各种弩砲。西汉时,大黄弩主要由射声校尉等军官使用。专用于狙杀敌军将领。远射八百步,是一种令人生畏的远程武器。李广便曾用大黃弩远程狙杀数名匈奴裨将,成功破围。由于其巨大威力,汉代于边塞设置“马弩关”,严禁十石以上强弩输出,防止技艺外流。   侯府良匠和楼桑能工,合力打造的板楯黄弩兵,有多可怖。鲜卑或许马上就能亲身体会。   兵车、具装、兵甲,盾弩,还有粮草辎重。整个临乡都在为此次远征准备。   少君侯却一切如常。   侯府上下,也未见丝毫慌张。   郦城继续大建。督亢精修城垣。督亢大泽,深入圩田。东、南、西官道上陆续有淮泗居民迁来。却不复先前滚滚声势。邻近州县皆大大松了口气。   不等暑热尽退。朝廷便有消息传来。   八月,灵帝以鲜卑连年入塞抄掠边郡,命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云中、雁门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   六百里加急传到楼桑。刘备遂召耿雍、崔钧、黄忠、徐荣,进书房密谈。   三日后,乌莲、白卓领一千西乌铁骑,徐荣田冈领五百鼍龙游骑,及数百辆兵车,北上右北平郡。扫荡沿途鲜卑游骑。   又三日,刘备自领五百丹阳白毦,绣衣吏五十人,乘船北进。黄忠领一千板楯黄弩兵,五百盾弩手,五百弓手;崔霸、韩猛领五百刀盾兵,五百长枪手同往。黄盖领五百舟楫士沿途护佑。兵器粮草,皆随船北上。   浩浩荡荡的一支北伐船队,在无数乡亲父老的注目下,驶出白湖水砦。 第037章 兵发北进   郦城、督亢二城新建,民皆初定,人心未附。周泰、蒋钦不可轻动。楼桑更是重中之重。非上将不可守。黄盖是最合适人选。刘备定下出征将士时,便与黄公覆说明。   黄盖抱拳称喏。   正如少时刘备只带他北上乌桓,如今又只留他驻守楼桑。责任尤重。黄盖颇识大体,又岂能不知。   护送刘备安全抵达平波水砦,将船上辎重粮草尽数卸下,黄盖这便率船队折返。   平波水砦血迹犹在。不日前,接到刘备手书,程普便遣散一干人等,尽杀鲜卑耳目于砦中。水砦如今只剩麾下部曲和楼桑佣工以及田氏族人,别无他人。   刘备又命随军工匠改造水砦,建造成坚固营盘。此后便会有粮草从楼桑源源不断运来。再由兵车运往卢龙塞。   不出三日,徐荣率五百鼍龙骑押数百辆各式兵车,呼啸驶入。等粮草辎重尽数装车。乌莲、白卓率领的一千西乌铁骑亦到营中。   沿途鲜卑游骑,皆被杀之。潜逃的鲜卑游骑,自有右北平乌桓清理。若沿傍海道逃往辽西,则鞭长莫及。可想要逃往辽西后再折向弹汗山通风报信,路程太远,根本来不及。那时,少君侯已据白檀屯戍城。只需广布斥候,沿途截杀报信游骑。定不会走漏消息。   砦中坞堡,刘备与程普,宾主相见。   程普肃容下拜:愿随少君侯北上杀贼。   刘备笑着搀扶:平波水砦乃我军命门。又是北上粮道,不容有失。砦主若能为我守护此砦,便是大功一件。   程普这便起身:既如此,程普定护水砦周全。   水砦有程普坐镇,刘备粮道无忧。   人马饱食,养精蓄锐三日后,大军出发。直奔燕山脚下。两日后抵达无终县。与右北平乌桓王合兵一处。直扑徐无山。   乌延和刘备相见,颇为欢喜。右北平乌桓能有今日气象,皆因刘备。无论牛马、皮毛、干肉、皆在邑中贩卖。获利甚丰。听闻刘备奉圣命出关,这便携麾下八百乌桓突骑,一同前往。又见乌莲麾下西乌铁骑兵甲精良,心生羡慕。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刘备已命人将随车运来的八百余套和西乌铁骑一样的镶环具装铠,送到乌桓营地。   乌延大喜,自当尽心竭力,辅助刘备。   通往徐无山的道路,野草深可及腰。又多荆棘灌木。中间只有一条砾石铺就的古道,可容单骑通行。正如田畴所说,只有“微径可从”。小股鲜卑游骑经常从此路,入关劫掠。乌延已命数十精骑先行探路,截杀南下的鲜卑游骑。   见队伍中缓缓驶出几辆样式古怪的马车,乌延这便以胡语相问乌莲:此乃何物?   乌莲笑道:割草车。乃是刘备为割堤上牧草所造。如今正好用来开路。   见刀盘转动,淹没道路的野草齐根而断。五辆割草车并驾齐驱,一路披荆斩棘向灌木深处匀速前行。乌延的震惊全在脸上。野草层层扑倒在地,垫成草垫。又被割草车轮碾压紧密,再被马蹄踩踏,遂成铁板一块。   虽不能纵马狂奔。却也不慢。两日后,卢龙在望。   卢龙塞位于徐无山麓的最东,坐落于两山之间。左侧梅山,右侧云山。   汉代辽西通往中原的故道,共有四条。既卢龙塞道、无终道、平冈道、傍海道。早在西汉时,从广阳郡治:蓟,至右北平郡治:平冈,便有一条途经卢龙塞的大路,称卢龙塞道。   如今右北平只剩四县。郡治平冈位于长城之外,已废弃多年。刘备也无需前往平冈。只需抵达白檀便可。   乌延先前派出的精骑回报。说卢龙塞中有一队鲜卑驻扎。貌似被废弃多年的卢龙塞,已成为鲜卑南下的隘口。   卢龙塞周围是一片低山丘陵。由南向北,却陡然升高。地形突兀,交通困难。濡水冲刷的谷道,便成为南北往来的天然孔径。关口左右高崖对峙,地形险要。由此出关,折东白狼水(大凌河)流域,北上通潢水(西辽河)上游及蒙古高原东部,向西南经徐元、俊靡二县可至右北平。   如此咽喉要地,我朝却其弃之不用。究其原因,还是实力不够。被百余年的羌乱所累,朝廷全力西顾。北方领土,尤其是长城之外的前汉旧地,已无力光复。   右北平郡只剩四县便是明证。   大军在山中扎营。刘备派出绣衣吏,借夜色掩护,杀尽卢龙塞内鲜卑游骑。只留下两个头领,以供审问。   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两人皆说,南下抄掠右北平的小股游骑,多是相熟,故而结伴而行。并无三部大人派遣。因时常南下,所得颇丰,这便将废弃已久的卢龙塞清理暂住。作为辎重转运,南下歇脚的前哨。   刘备又问,最近可有大股鲜卑从此南下。   头领皆摇头。反问刘备,只有“微径可从”的卢龙塞道,如何能通行大军。   刘备笑着挥手,身后绣衣吏手起刀落,将二人斩杀。   卢龙塞,乃是前汉边关重地。设施完善。除烽燧、亭障外,在长城内外还修筑大批屯戍城。从先秦到前汉,长城防御向纵深发展,形成连绵的防御体系。利用地势修筑长城墙体,并沿长城修筑了大量的城、障、亭、燧等相关防御设施,共同构建起比单一墙体更为完整坚固的御敌工事。彼时称之为:“用险制塞”。   卢龙塞便依险而建。   塞体皆就地取山石筑造。经历两百年风雨,虽设施大多毁坏,可墙体依旧坚固。只需略做修整,便可使用。战事刚起,刘备还有时间。先命精通胡语的白卓和乌桓,假扮鲜卑游骑,先行出塞。马不停蹄,奔赴白檀。又传令随军工匠,整修加固卢龙塞。附近烽燧、亭障也一并修复。   两百年无汉人问津的要塞。四周山野林密。许多百年巨木正堪大用。   倒架不倒墙的石堡,修复起来,并不困难。   人手充足,工具齐备。不出数日,便见成效。   十日后,第一批辎重已从平波水砦安全运到。留下魏袭率二十绣衣吏,三百弓弩手,两百长枪兵镇守卢龙塞。刘备率大军再次开拔,前往白檀县。 第038章 溯谷而行   卢龙到白檀,乃是一条河谷道。   “濡水又东南,洛水合焉。水出卢龙塞西,南流注濡水。”西汉时的卢龙塞道,便是沿平坦的濡水谷道而建。溯濡水谷地而上,翻越白檀山地,便可抵达白檀城。   恰逢大旱,水流细小。宽阔的谷道,可供数车并行。   白檀城在卢龙塞西北四百余里。沿濡水谷地一路疾行。遇到河汊支流拦路,便命工匠伐木造桥。直入白檀山地。   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半月后,抵达白檀城。   “濡水又东南,水流迴曲,谓之曲河。东南流径渔阳白檀县故城。”   白檀城依山傍水。拱卫要冲。乃前汉白檀县治所。今已废弃两百年。城郭虽多有坍塌,轮廓犹在。   入城后,扎下营盘。刘备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打开数辆车厢,取出了仿照后世军用万能锹打造的‘巧工铲’。按照城郭外的沟壑痕迹,重新开挖护城河。   数千把巧工铲分发下去。在侯府良匠、楼桑能工的指点下,数千精装汉胡壮丁,挥汗如雨。连天加夜,掘土挖渠。挖出的泥土又被用来夯筑修补城墙。   徐荣率麾下五百鼍龙骑,以白檀为轴心,扫荡周围百里之地。若遇小股鲜卑,围而杀之。若遭遇鲜卑大部,便第一时间折返通报不提。   刘备又遣斥候换装鲜卑服饰,秘密西行,入坝上草原。抵达阴山脚下,搜寻王庭踪迹。   正如先前所说,白檀乃是屯戍城。军民两用。战时守备,平时屯田。为方形城池,周长三里。夯土筑墙,残高两丈余。城内有瓮城、房舍、军营、武库、粮仓遗址。皆破不可用。   麾下骑兵分成数路。   一部保护身后卢龙——白檀,军粮要道。一部散布在方圆百里之内,截杀南下小股鲜卑,并探查鲜卑三大部的动向。还有一路,乔装打扮,秘密抵达阴山脚下,建立隐秘据点。搜寻王庭踪迹。   剩下雄壮皆挖沟筑墙,整修白檀城。   刘备此来携带的数百车粮草辎重。足够人马一月之需。若要久持,粮道至关重要。五日后,第一批粮草从卢龙塞运到。   城内土地亦开始清理。刘备划分出数个区域。搭建马厩、草场、武库、粮仓。   半月后,通渠放水。宽三丈,深丈余的护城河开始蓄水。瓮城、吊桥,紧跟着修建完毕。所有人手开始夯土筑墙。望着一日数变的城郭,还有不断堆积的粮草,刘备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说起来,刘备此次出兵塞外,完全是守株待兔。战略设想皆是建立在凭空猜测的前提下。奇谋若能成,除了老天眷顾。便是天佑炎汉。好在许多细节,也正按刘备设想进行。   八月,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云中、雁门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是其一。   三将麾下皆是骑兵,必行捣巢之策。是其二。   若大汉兵锋所指,鲜卑王庭拔帐而走。且沿阴山南北往来迂回东进。必定被堵个正着是其三。   此三条已有两条达成。   就看鲜卑王庭究竟往哪里迁移了。若远赴漠北,或是一路西行,刘备无话可说,就此罢兵。无非是空费粮草。若是真就往东,哼哼!   除此之外,最让刘备忧心的便是右北平以东的东部鲜卑。   从地图上看,汉庭兵发三路,直取弹汗山。西部和中部鲜卑,皆能及时赶到。唯有远在辽西的东部鲜卑,要假以时日。然而,东部鲜卑若西进,需提防被辽西、辽东乌桓抄了老巢。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众五千余落。辽东属国乌桓王苏仆延,众一千余落。颇有实力。   故而刘备判断。东部鲜卑西进前,必先抄掠辽西,杀退乌桓,震慑守军。然后再率部挺进,合围汉军。   此时辽西太守是何人。能否抵住鲜卑?   左丰曾来密信。说,中常侍赵忠荐从弟赵苞为辽西太守,分润北伐之功。刘备出发前已急忙六百里加急,询问赵苞为人。   崔廷尉回信说,赵苞,字威豪。甘陵东武城人。从兄宦官赵忠为十常侍之一,他深以为耻,不与往来。初仕州郡,举孝廉,升广陵令。任职三年,雷厉风行,名声广著。政教清明,郡上表朝廷,陈说赵苞行事,近日刚升任辽西太守。   此人若真如崔廷尉所言,‘雷厉风行,政教清明’。东部鲜卑,刘备便可稍稍放心了。   九月初,城郭修复完毕。刘备命人多备礌石滚木。又削尖木,造鹿角拒马。城内残破民居尽数拆除,沿内墙一圈,盖窑烧砖瓦。平整出的土地用来圈建马厩、草场、武库、粮仓。   余下工匠在一队人马的保护下,重走濡水谷道。细细整修桥梁道路,以便粮草运输。   每过十五日,便有一队车马押运粮草抵达白檀城。   粮草堆积如山。刘备又命人多挖水池,注水已备灭火。城中营地皆搭建完毕。进出有令,军容齐整。正待大用。   徐荣率麾下五百鼍龙骑布控,方圆百里内的鲜卑营地,皆被拔除。又命麾下精通胡语者,假扮鲜卑武士,暂住营地,充当耳目。但凡有小股骑兵入住营地,便趁机杀之。谨防走漏风声。   如此,占据白檀城月余。三路鲜卑皆不知眼皮底下,竟有汉军驻守。   城内角楼、谯楼、堞墙、箭楼,皆埋伏弓箭手。瓮城更有崔霸韩猛,亲自镇守。前汉筑造白檀屯戍城时,不惜工本。垣墙筑基深厚,且皆是白檀山中坚石。夯筑的土墙虽大半倒塌,扒开土层,却发现墙基大致完好。如今在墙基上重新筑墙,事半而功倍。   修复好的垣墙高三丈,宽丈余。排砖铺设,行走方便。   若非时间紧迫,刘备甚至想为城墙包砖。马厩、草料场、武库、粮仓皆为重地,为防火箭,多烧瓦当遮盖。已防火箭天袭。为防水患,又多为干栏建筑。北地大旱,并无大水。为防万一,刘备还是做万全准备。   一窑砖瓦从做坯,阴干、入窑烧制,撤火、密封,凉透取出。不过十余日。一窑可出万块砖瓦。时下砖窑,大致分工作间、烧窑室、烟道和窑顶等几个部分。并不复杂,可因地制宜,随用随建。无论筑城所用的大型窑场,还是墓葬所设小型窑场,比比皆是。制砖术十分发达。   后世长城沿线,皆有汉代砖窑遗址,便是明证。   临乡造城,烧砖颇多。轻车熟路,到了白檀也一样。 第039章 王庭行踪   白檀再往北,便是后世的丰宁坝上。位于燕山北麓和内蒙古高原南缘。地势由东南向西北呈阶梯状增高,分坝下、接坝、坝上三重地貌。坝上草原秦代属上谷郡,西汉属上谷北境。时下尽是鲜卑之地。再往西,便是阴山余脉,沽源坝上。   正如刘备所料。若鲜卑王庭果真沿阴山东移。必能碰到。   天气渐渐转凉,草木日渐枯黄。白檀城内却一派热火朝天景象。   交割了最新一批粮草,城中草料场、粮仓已堆满。足够六千精兵一年所需。   目送车队返回卢龙塞,刘备站在桥楼上居高远望,心生一丝忐忑。最近已无小股鲜卑南下,可见为了应对三路齐出的大汉骑兵,号称控弦十万的鲜卑,也不得不聚拢全部的战力,与之抗衡。   所有人都把右北平郡,以及两百年无人问津的卢龙塞抛之脑外。   东部鲜卑亦不见西来。显然那位新任辽西太守,并非浪得虚名。与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一起,将东部鲜卑牢牢拖住。废檀石槐一臂。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众五千余落。比照八百余落的右北平乌桓,辽西太守能轻松组建两万骑兵。战力亦不逊于东部鲜卑。   十月末,虽未下雪,背阴的护城河面已结薄冰。   刘备整日练兵,面色如常。内心却越发焦急。一日数次登临谯楼,居高望北。城内设施早已修建完备。整日磨刀霍霍却不见斥候返回。难道王庭远迁漠北,没有东来?   半夜,忽听帐外骚动。   居于外帐的乌莲拔刀起身,与心腹女卫护住帐门。却听帐外绣衣吏,沉声禀报:“斥候有紧急军情上报。”   独卧内帐的刘备猛然起身:“速速带到中军帐。”   “喏!”   等刘备抵达中军大帐,黄忠等将已然在列。   派出去的斥候,正单膝跪在帐前。见他身裹鲜卑皮袍,内衬楼桑甲胄。一路疾驰,正是顺阳白毦。刘备这便问道:如何?   斥候抱拳道:回禀少主,我等在阴山脚下发现一座鲜卑大营。或是王庭所在。   刘备大喜:速取图来。   斥候从怀中取图呈上,由中军侍卫接过,徐徐展开。   位置果在坝上。刘备细细看过,这便问道:此营有何不同?   白毦斥候答道:此营皆由帐篷高车从西迁来。篷车广而阔。当中最大一辆,竟由两排数十头牛马拉动。车上帐篷之大,堪比中军大帐!   一座由数十头牛马拉动的巨型帐篷高车,多半是王庭所在。刘备重重握拳!待缓缓平复心情,这才环视帐中。   目光所及,诸将皆挺胸抬头,威武雄壮。   刘取将令在手,来回踱步数次,口出将令:“乌延、乌莲听令!”   “末将在!”两人同时抱拳出列。阵前无父子。刘备乃是陛下诏封的胡骑校尉,又是一军主将。乌延‘汗鲁王’王号乃是自封,故而自称末将。   “领麾下精骑,阵前听令。”   “喏!”两人接令入列。   “徐荣、田冈听令!”   “末将在!”两人抱拳出列。   “领麾下鼍龙骑,阵前听令。”   “喏!”   “吕冲。”   “末将在。”左右旗阁长,魏袭正驻守咽喉要冲卢龙塞,故而中军大帐内,此时只剩吕冲。   “领绣衣吏、丹阳白毦、机关车队,随我出征。”   “喏!”   刘备又将目光投向站在右前的黄忠:“义父。”   “末将在。”黄忠稳稳出列。   “领弓弩、刀盾、长枪兵,固守城池,代行将令。抗命不遵者,可先斩后奏。”   “喏!”黄忠双手接过帅印。   此去皆是骑兵、车辆。吊桥缓缓落下,徐荣、田冈一马当先,领五百鼍龙骑呼啸而出。乌延、乌莲并驾齐驱,各领麾下突骑冲出城池。刘备亲率五百白毦精骑居中。吕冲领三十绣衣吏,护十几辆机关马车居后。   斥候前方引路。三千精骑呼啸而去。   月朗星稀,夜风四起。眼前没有灯火,只有天光。恰逢大旱,野地颓废而坚硬。月光似华,夜虽深,周遭景色却依稀可见。   一路皆是干旱野地,路遇水流也皆孱弱细小。并无天堑拦路。夜行也无妨。   任凭冷风呼啸,却吹不散刘备满腔躁动的火焰。   苦守两月,只为今夜。   黎明时分,马蹄声忽沉闷松软。绵延如簇的山林全然不见,身下已是枯黄草甸。   不断有斥候往来引路。刘备问过,说还有百里便到鲜卑营地。   一夜疾行三百里。饶是鲜卑良马,也已大汗淋漓。强行驱策,必伤马体。刘备左右看过,指着身后一座云雾缭绕,时而露出皑皑轮廓的山梁说道:入后山扎营喂马。   “喏!”骑兵掉头奔赴山梁背后,入林间,扎下营寨。蓄养精神,恢复马力。   刘备广布斥候,生怕走漏消息。   午后,又一批斥候抵达山后营寨,随身带来新绘图册。   正如乌莲所说,胡人赖以生存的资源有三:“水草”、“刍稾”、“盐地”。   鲜卑大营傍湖下寨,正是时下难得水草丰茂之地。   后世号称‘塞外明珠’的坝上草原湖,乃是一处由草原、河流与湖泊,互相交织而成的奇特地貌。位于濡水上游。号称曲河的濡水在大草原上千曲百回,蜿蜒北流。形成众多支流、湖泊。如水泉淖(nào)、公鸡淖、囫囵淖等,组成密集的草原河网。   北地大旱,唯有此地水草丰茂。   也正因有众水网滋养,此地才迅速从肆虐的蝗灾中恢复元气。   鲜卑扎营之地,正是碧波千倾的囫囵淖。后世亦称:白海。   刘备有一种预感。檀石槐就在那里。   擦干马背汗渍,披上麻毯保暖。喂食细料,拴在林间蓄养马力。骑士就地歇息,取清水和压缩干粮充饥后,披甲而睡。乔装成鲜卑游骑的斥候绕山巡弋,谨防鲜卑人马。   除此之外,所有人马皆藏在山后。即便鲜卑游骑南下,不绕过此山,也断难发现藏于山后的刘备营地。   “乌莲,你与乌延便领兵埋伏在此山。”人马皆饱食。日落十分,午睡后以冷水敷面,精神百倍的刘备开始调兵遣将:“兵分两路,以鸣镝为号。待鲜卑追兵到,左右杀出,一举歼敌。”   身边皆是近臣,乌莲便问道:“那你呢?”   刘备笑答:“我与徐荣领五百白毦精骑、五百鼍龙骑,和机关车队一并前去劫营。”   丹阳白毦,果敢悍勇。马战稍弱,却有马镫。此去劫营,成若不成,皆可断后。   五百丹阳白毦,足能挡五千劲敌。 第040章 兵车夜行   乌莲摇头道:“你是一军主帅,岂能轻易涉险?我去。”   刘备笑着拒绝:“丹阳白毦皆虎贲。桀骜难驯,非我不能驱策。且有徐荣、田冈领鼍龙骑随行。再说,鲜卑辗转千里,水草难觅。此时将将落脚,人困马乏,精神骤然松脱,必无防备。此去无惊无险,你不用担心。”   想着与刘备南下平乱诸事,乌莲也不做小女儿姿态。这便点头道:“好。千万小心。”   百余里路,不过是鲜卑战马两个时辰脚程。   队伍养精蓄锐,亥时出发。赶在丑时抵达。正是睡意昏沉之时段。刘备已告知麾下,此行不为全歼,只为斩杀大帐内的一干人等。   快进快出,一击必杀。得手后拍马便走。先往西北,再南下回营。   此正值秋末初冬。风向正由西向北,西北风盛行。虽不知为何先要朔风而行,左右却皆铭记于心。   刘备蹬鞍上马。与徐荣、田冈等将,踏夜而去。   一路并无鲜卑游骑。想必被我大汉骑军从弹汗山一路驱赶到此地,辗转千里也颇为不易。好容易找到一处水草丰茂之地扎下营盘。且又远离边郡,并无追兵,警惕之心必然降到谷底。   谁能想到。刘备竟从卢龙塞出关。与三郡乌桓中最弱小的一支,兵发塞上!   目的也是斩首行动!   鲜卑马耐力上佳。重回塞外颇为兴奋。蹄下生风,劲力十足。风土之说,不可不信。距营地三十里,刘备喝停队伍。人衔枚,马裹蹄。兵车夜行,再向营地扑去。   鲜卑大营草创,只将栅栏合围,箭楼尚未完成。   守卫更是稀松。靠近南侧的明岗暗哨,皆被顺阳白毦拔去。   距离大营三里,刘备令松开马蹄裹布。鼍龙骑绝尘而去。   刘备和五百丹阳白毦,紧随其后。   马蹄闷声如雷。   一片死寂的营地,渐渐骚动。三里之地,转瞬即到。   徐荣一马当先,冲入营地。   正有鲜卑武士出帐查看,被徐荣迎面一刀,剁成两段。   马踏连营。零星的惨叫声,猛地连成串。整个营地顿时炸开了锅。五百鼍龙骑分成数列。快速穿行在帐篷之间,手中斩马刀高举。一路所遇,皆身首两端!   紧随其后的丹阳白毦,纷纷射出火箭,又投掷火把,将帐篷点燃。   吕冲领三十绣衣吏,护佑在刘备周围。斩马刀来回劈砍,冲居中大帐杀奔过去。   黑暗中乱箭如雨。   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白毦精卒一身搪瓷甲胄,身下鲜卑战马亦全身披甲。即便是鲜卑角端弓,亦不能射穿!千余骑所向披靡,直奔大帐而去。   等到近处,刘备方知帐篷之大!   帐篷直接搭在一辆巨型平板高车之上。高车有多少轮,刘备匆匆一眼未能看清。此时已有数十仆从正强行驱赶群牛,妄想将大营移走!   “哪里逃!”徐荣连珠快箭。驱车奴仆惨叫毙命。   牛车缓慢,即便是草原壮牛,亦跑不过战马。   刚刚冲入营地中圈,便有大批鲜卑武士从大帐两侧,呼啸冲来。   鼍龙骑一分为二,迎头撞上。   劲马奔冲。对面敌将与徐荣硬拼一记。   人马交错。   鲜卑武士刀断人亡,翻滚落地。再看左侧田冈。将鲜卑骑将连人带马,劈成两截。   一个照面,鲜卑武士纷纷刀断人亡。楼桑兵甲之利,又岂是鲜卑能敌!   驱车奴仆皆被射死。拉车群牛亦多有身亡。刘备翻身下马,手握双股鞘剑,直奔大帐而去。未及靠近,帐中便有雄壮武士挥刀扑出。绣衣吏纷纷下马接战。   “守住中圈!”刘备大喝一声。丹阳白毦脚踩马镫,飞身而起。一个跳劈,斩敌落地。与残余武士,战成一团。   挥刀横扫,左右皆被腰斩。砍瓜切菜杀尽圈中武士,这便齐齐转身向外,迅速围成一圈。将发疯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鲜卑武士,挡在大帐之外。手中七尺斩马刀,白刃如雪,排次如鳞。   长刀齐挥,血崩如雨。   对面武士目眦尽裂,从左肩到右肋,斜断成两截。   不多时,身前已堆起一圈尸堆!   更有甚者。尸堆中还有未咽气的鲜卑武士,胡乱抓挠,厉声悲号。宛如修罗地狱!   丹阳白毦,着实可怖。   吕冲一刀劈断负隅顽抗的鲜卑千夫长,这便用刀锋挑开大帐。   绣衣吏舞刀冲入,偷袭暗箭尽数拨去。连弩对射,狙杀残敌。   刘备飞身跳上,入鼻便是一股西域奇香。被血腥充斥的鼻腔,顿时为之一新。薰香似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帐中还有内帐。   位于外帐内的王庭护卫皆死于绣衣吏之手。刘备进来时,整个大帐寂静无声。收到刘备将令,吕冲这便挥刀,割开内层皮帐。金光四射,奢华无度的帐内,正是王庭之所在!   绣衣吏手起刀落,将四周皮帐尽数割去。   饶是号称富甲一方的临乡侯刘备,也未曾见过如此多的宝石、金器!   目光扫过,刘备不禁一愣。当中摆放的大床上,一只霸气十足的黑熊正虎踞其上。正是自己卖与胡商的金胆黑熊极品锦垫。   电光火石,刘备已想通一切。   鲜卑与乌桓,亦有勾结!   “小心!”耳旁戾风呼啸。刘备想也不想,举剑挥击。   咣——   火星迸溅。偷袭者连人带剑,翻滚飞出。   不等刘备转头去看。又一人猛从帐顶扑落!   无锋剑鞘反击头顶,打掉手中利刃。拇指一压机簧,鸳剑铿锵出窍。   寒芒一闪!   头顶之人,当中分成两片。半片尸身左右飞出,血崩一地。   刘备虽初次杀敌。却热血沸腾,全然不惧。胸中猛虎破闸而出。这便开始噬人了!   帐内惊叫连连。各色美人皆躲在床下。   刘备却径直走向倒地不起的偷袭者。   蜷缩在地的偷袭者,身披皂纱,黑巾遮面。刘备挥剑割去面纱,一张丑陋的老脸猛地跳入眼帘。满脸疮疤不说,左半张脸竟大大小小,长满了恐怖的肉瘤。   草原鼠疫!   老奴可怜。刘备这便问道:檀石槐在哪?   染疫老奴蜷缩在地,只顾痛哭流涕,并不答话。   帐外杀声震天,耽误不得。刘备厉声呵问:檀石槐在哪!   “大单于不在营中。”答话之人,正自行从床底爬出。见她身着胡服彩衣,金发蓝眸,香肌赛雪。起身站定,潋滟无双,有倾国之色。   “你是何人?”刘备凝神相问。   “妾乃大阏氏(yān zhī)。”   “阏氏,匈奴皇后号也。”《史记·陈丞相世家》:“其明年,以护军中尉从征反者韩王信于代。卒至平城,为匈奴围,七日不得食。高帝明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围以得开。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   匈奴人称妻、妾为阏氏。称母亲则为“母阏氏”。“大阏氏”乃是匈奴单于正妻,但并非绝对。匈奴单于多妻妾,“颛渠阏氏”亦有正宫皇后之意。“大阏氏”或可翻译成“大皇后”。   匈奴远遁,鲜卑一统草原。继用封号。   此正是鲜卑皇后。 第041章 功亏一篑   虽面露慌张,眸带惊惧。姿容却昭示一切。如此国色,当为鲜卑皇后。   “大汉临乡侯刘备,见过鲜卑皇后。”刘备上前行礼:“敢问皇后,檀石槐大单于今在何处?”   大阏氏微微顿了顿,这便用略显生疏的汉话答道:“大单于巡游天下,行踪不定。又恰逢战事,转战千里。如今在哪,妾实不知。”   刘备点了点头,这个解释很合理。   又指着地上被他斩成两片的胡服壮汉说道:“此又是何人?”   大阏氏面露悲色:“大单于独子,和连。”   匈奴“妻后母,报寡嫂”的习俗,刘备自有耳闻。《史记·匈奴列传》载其俗:“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匈奴习俗,鲜卑因之(继承)。换句话说,檀石槐死后,这位大阏氏便将嫁给和连。檀石槐虽未死,今其独子却出现在继母帐中。对风气开放的胡人来说,或也平常。   一身侍父子。刘备这便对大阏氏甚为轻视:“如此,且劳烦皇后与本侯同行。”   大阏氏凄惨一笑:“敢不从命?”   刘备挥了挥手。吕冲这便取狼皮大氅在手,上前将大阏氏层层裹住,扛在肩上。   环视金光四射的大单于宝帐,尤其是那张母亲亲手缝制的极品寝垫,刘备心生叹息。可惜了。   又命人将劈成两片的和连尸身,抛到帐外。令左右高喊:“檀石槐已死!”   见和连尸体,奋不顾身的鲜卑武士,皆大惊失色。呼号奔走,各自逃窜。   整座大营顿时乱作一团。刘备翻身上马,率领丹阳白毦与徐荣、田冈麾下鼍龙骑合兵一处,突围而出。皆向西北而行。   不多时,身后蹄声如雷。正是鲜卑精骑追来。   抬头一看,此时已近天明。背后一轮旭日,正喷薄欲出。   西北朔风,鼍龙骑一马当先,白毦精骑居中。十几辆机关兵车皆拖在最后。   翻越一座缓坡时,马速陡降。眼看兵车便要被追上,刘备笑着举剑。   收到将令,押车的吕冲这便冲车夫大喊:“打开车门!”   车夫搬动机关,后车门猛地开启。   车厢内便有一根类似天车的滚筒,绕轴转动。装满车厢的白垩顺风飞扬,宛如一场白色风暴。   鲜卑精骑迎头撞入灰石尘暴。双眼刺痛,人仰马翻。   数辆兵车排成一排,滚筒扬起的白垩,又被西北风呼啸卷起,瞬间散布大片。鲜卑精骑猝不及防,白垩入眼,涕泪横流,灼痛难当。人马皆是如此。随着尘暴越来越密,呼吸也越发困难。   气势汹汹的大军,转眼便鸡飞狗跳,狼狈异常。   刘备挥剑示意。突前的徐荣和田冈,左右调转马头,弓箭乱射,绕杀鲜卑。   尘暴中的鲜卑目不能视,如何能防?纷纷中箭毙命。   一通乱射,杀散精骑。收拢数百鲜卑良马,刘备这便携大军南下,直奔白檀城而去。   未等抵达,追兵又至。   刘备不禁心生疑窦。按照胡人秉性,头目身亡,必定一哄而散。如今大单于独子被杀,皇后被掠。营中群龙无首,正当乱作一团。如何能迅速集结两批人马,死死咬住不放?   回头看了眼吕冲马背上被狼皮大氅卷成一团,只有满头金发散落飞扬在外的鲜卑皇后。刘备下意识的叹了口气。自己貌似被骗了。   檀石槐就躲在营中。   正如自己为防暗刺,不住中军大帐一样。檀石槐也不在大单于王帐内居住。   不对。若檀石槐就在营中,独子和连又岂敢与继母苟且?   种种疑团不及细想。   风向不利。   再行扬灰之计,已不可为。见追兵靠近,刘备又挥手。   剩下几辆兵车,渐渐拖后。   车夫搬动机簧,车厢内齿轮咔咔作响。须臾,道道利箭呼啸射出!   鲜卑精骑猝不及防,纷纷中箭。   强弓以机关驱动,三排连射。箭发如雨,丝毫不见停歇。   亦无需瞄准,数辆机关箭车,五矢连射。一次可射出百余支箭。力大穿甲。鲜卑精骑躲无可躲。排次中箭,坠马身亡。   搏命对射,皆被甲骑具装所挡。机关箭车以马力驱动,车厢内箭矢充足。久射不倦。追兵大半死于乱箭,鲜卑精骑纷纷止步,不敢追赶。   可行不多远,第三波精骑又死命追来。   此次人马皆披重甲,顶盾在前,乱箭亦射不穿。   全身西域镶环甲,挥舞龟兹弯刀,人高马大,必是鲜卑王骑!   这便怒冲到车阵,挥刀狂劈车厢。   不久便有一辆机关箭车被毁。又有一王骑掷入火把,车厢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见事不可为,车夫飞扑上马。斩断缰绳,单骑离去。   剩下几辆机关箭车亦被鲜卑王骑纵火焚烧。刘备命车夫驱马并行,以着火车厢挡住追兵。又在绣衣吏的护佑下,车夫单骑逃离。   熊熊燃烧的机关箭车,或能挡王骑片刻。   想就此脱险,乃是妄想。   又行一段,昨日扎营山梁在望。   刘备这便计上心来:“下马列阵。”   “喏!”白毦精卒纷纷下马,取斩马刀在手。   环视两侧林木,刘备这便下令:“下拦马索。”   “喏!”吕冲翻身下马,领绣衣吏寻路边大木,系上粗麻绳。   铁蹄轰鸣。鲜卑王骑加速冲来。   刘备稳步出列。在无数人诧异的目光中,立在前排中间。绣衣吏抽刀在手,拱卫左右。   骄阳似火,绣衣如灿。光华夺目,气势非凡者皆是汉家儿郎。   站在一片搪瓷玄甲中的绣衣吏,尤为显眼。   刘备居中,鲜卑王骑知其乃是头领。这便纷纷打马冲来。   刚到十步开外,粗麻绳猛然绷紧。   前蹄被绊,骏马长嘶倒地。   背上骑士凌空扑出,合身撞向刀阵。   “挥!”刘备一声令下,斩马刀迎头劈下。   寒光如练。火星迸溅。   鲜卑王骑皆披重甲。斩马刀应声嵌入肩甲,崩起无数火星。   丹阳白毦猛然举刀,将嵌在刀刃上的骑士生生挑起。   “扫!”身旁白毦挥刀横斩。从上下甲衣间的缝隙,将鲜卑王骑拦腰斩成两截。   “磕!”左右两刀,刀背相撞。将嵌在刀刃上的半截骑士,磕落地面。   斩马刀乃卅炼精钢,千锤百炼。刀背厚重,利于劈砍,不易崩折。   丹阳白毦两两一组,斜劈,横扫。出刀,收刀,整齐划一。即便是重装王骑,也难逃一刀两断!   落马鲜卑王骑,纷纷毙命。肚肠齐出,血流成河。   不等前排白毦精兵力尽,后排又顶上前排。排次如鳞,如墙而进。将鲜卑王骑尽数剁翻。   待鸣镝射空。两侧伏兵尽出,杀入敌阵。战斗随即宣告完结。   刘备挥剑甩去残血,不禁扼腕叹息:“功亏一篑。” 第042章 兵行险着   智勇过人的少君侯,此时又怎会还想不明白。   种种异常,不但说明檀石槐就在营中,且并未身死。   收拢战马,枭去敌首。队伍日夜兼程,返回白檀城中。   刘备之所以感叹功亏一篑。乃是因为,他距离斩杀鲜卑大单于,只有一剑之遥。   人马回营。不急洗漱,这便将鲜卑大阏氏带到帐中。   “先前帐中身患鼠疫的老者,可是檀石槐?”   大阏氏轻轻顿首:“正是鲜卑大单于檀石槐。”   刘备一声长叹。   谁能想到,纵横捭阖,兵马甚盛,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部大人皆归焉。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的,鲜卑大单于檀石槐。正值壮年,却如此老迈不堪!浑身上下无一丝英雄气概。   垂垂将死,刘备甚至不屑杀之!   话说,即便是那黄穰也颇有姿容。刘备不忍折辱,便给了他全家一个痛快。谁能想到,风头一时无二的鲜卑大单于,竟是此等货色!   “大单于饱受瘟疫折磨。如你所见。已时日无多。”大阏氏平静的开口。脸上无喜无悲。难怪四年后便无故身亡,原来早已身染恶疾。   也无怪当时和连在场。必是为服侍父皇安寝。如此一来,一些都合情合理了。   黄忠这便问道:“少主,如今又该如何?”   刘备纵然有万般无奈,却也无可奈何。一击不中,鲜卑王庭必有防备。说不定此时鲜卑游骑正源源不断向王庭赶来。   撤兵时一路疾驰,刘备来不及遮掩行踪。再说,如此多的战马,也无从隐匿。鲜卑大军只需顺路南下,不日便可直抵白檀城。   到时,大军合围……   刘备心中一动:“敢问皇后,大单于又当如何?”   大阏氏看了眼刘备,这便说道:“杀子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刘备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大阏氏的惊讶全在脸上:“将军意欲何为?”   刘备反问:“皇后岂能不知?”   不等她答话,这便命乌莲将其押下,搜身换装,让麾下女卫好生看管,不得虐待。   黄忠抱拳道:“少主要守城?”   刘备笑着点头:“正是。”   “檀石槐不死,鲜卑不散。我若撤离,必迁怒于汉军,百姓。待三路汉军被灭,边郡兵祸必将连绵。百姓被屠杀一空,千里无鸡鸣,只为报杀子夺妻之血海深仇。”   黄忠点了点头:“如此,少主需好生计较。”   “义父勿虑。”刘备欣然一笑:“我已有计较。”   待乌莲返回复命,刘备撤去帐中众人,耳语道:“麾下可有忠勇死士?”   乌莲一愣:“左右皆是勇士,何来此问?”   刘备又低声道:“我有一生死大事,非忠勇死士不可相托。”   乌莲见刘备表情凝重,这便点头:“我且去把他唤来。”   待乌莲唤来死士。刘备抬头一看,不由大惊:“阎柔?!”   “主公。”阎柔抱拳行礼。   “你怎么来了。”刘备急忙压低声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阎柔竟乔装出征。一路吃住皆在西乌铁骑营中,刘备全然不知!   “主公既能来,阎柔自也能来。”阎柔年少老成,身形只比刘备稍弱。处事老练,无人将他当成弱冠少年。   刘备叹了口气:“莫非阎志……”   “也在军中。”果然如此。   阎柔、阎志,兄弟二人,当然是死士。只是此去艰难,两人皆年少。事关生死,刘备岂能轻易托付。   见刘备踌躇不定,阎柔猛然跪地:“为主公分忧乃臣下分内之事。阎柔此去,纵百死亦不回头!请主公明示!”   刘备叹了口气:“此去艰险,你要有万全准备。一路皆是鲜卑牧场,若遇盘问,如何脱身?”   阎柔抱拳道:“柔通晓胡语,在邑中常为市侩,对塞外诸胡心知肚明。若遇盘查,便诈说是别部鲜卑大人麾下骑奴,往来王庭联络。胡人必不生疑。”   “不可拘泥,当随机应变。”刘备细细想来。此事或许唯有阎柔是适合人选。   书牍的封缄方法,一般有三种:检封、函封与囊封。事出隐秘,刘备便取来一锦囊,将手书白绢签印后封入。又在锦囊之外套麻布囊袋封存。亲手交由阎柔:“鲜卑整兵前来,最少也要三日。趁此三日,你等要沿阴山南北谷道一路西行,寻找三路汉军踪迹。若遇汉军,便将此囊交与领兵之人。就说:千秋功绩,在此一举。切记!”   “喏!”阎柔领命而去。   刘备又唤来吕冲,将另一份锦囊亲手交给他:“劳烦将军亲去一趟卢龙,将锦囊交给魏袭。命他快马加鞭,传去平波水砦,亲手交给程普。不得有误。”   “喏!”吕冲与一什绣衣吏纵马奔出城去。   思前想后,并无遗漏。刘备这才长出一口气。腹中饥肠辘辘,乌莲已送来饭食。   风卷残云,饱食一顿。便起身向帐外走去:“战损如何?”   “小到不计。”乌莲说道:“重伤数人,轻伤百余。无人殒命。”   刘备点了点头:“马匹车辆?”   “机关箭车全毁,马匹有增无减。”乌莲答道。   机关箭车被鲜卑王骑纵火焚毁。唯一担心是技术外泄。车辆已尽数焚毁,鲜卑即便想仿造,也无迹可寻。   “将马匹妥善安置,最近怕是用不上了。”待鲜卑大军赶来,将白檀城围成铁桶一般。守城马匹无用。   乌莲答道:“无妨。无论乌桓还是山蛮,皆精于射。上墙守备,比弓弩手丝毫不弱。”顿了顿,又说道:“唯一忧虑,只恐弓多箭少,守不满十日。”   刘备笑道:“十日足够。若还不退兵,我自有妙计。”   知少君侯要死守城池。诸将皆各自整兵不提。   斥候往来坝上草原道路,搜寻鲜卑踪迹。趁着最后的空闲,日夜开工的砖窑,又出砖十万。包裹垣墙来不及。刘备命匠人将砖头砌在墙后,垒成一座座梯形墙墩,加固墙体。城内新打的数口水井清水不断。粮草齐备。楼桑季季大熟,运来足年粮草。今年便是大旱蝗灾,亦可丰收。北地饿殍遍地,草原亦不例外。即便奇计不成,鲜卑可又能围城一年?   隆冬将至,彻骨极寒。   人吃马嚼,何以久持。   胡人所赖有三:“水草”、“刍稾”、“盐地”。   刍稾便是指越冬的干草料。草原一片枯黄,青草皆被蝗虫啃食一空。又遇汉军三路奔袭,牧人纷纷迁徙,无力畜牧。草料早已耗尽,哪还有刍稾可供积存!若能早日击溃汉军,所获辎重粮草或能支撑数月。再抄掠北地边郡,取食于汉民。撑过此次天灾,鲜卑必将强盛。   然而,檀石槐若一心想置刘备于死地,重兵围城。无暇他顾。鲜卑气数将尽。数十年内,互相攻伐,兵乱不止。再无力南下。   待刘备重整旧山河,兵发北伐。可一战屠灭。   鲜卑和炎汉气运国祚,皆在此一战。 第043章 大军围城   阎柔出发后三天,坝上草原人马嘶鸣。大股大股的鲜卑游骑,从西面八方汇聚到白海岸边。一日便有万骑。   三日后,已聚五万。吕冲领绣衣吏平安返回。刘备手书锦囊已交给魏袭。魏袭又命人星夜南下平波水砦,交给程普。两计成一,刘备稍稍安心。   又三日,帐篷遍地,不下十万精骑。看旗号,三部鲜卑皆已抵达。   斥候半日一报。刘备不惊反喜。   鲜卑举全国之力,只为报檀石槐私仇。刘备还有何惧。   白檀城虽不能说固若金汤。然而以此时鲜卑简陋的攻城器械,又岂能轻易得逞。   兵为将胆,将是兵魂。   一军主将神色自若,举止如常。麾下皆虎贲,又岂会惧怕。   见过五百丹阳白毦,剁人如切瓜。西乌铁骑和汗鲁王乌延麾下,方知少君侯兵锋之强!重二十斤的斩马刀,在手中上下翻飞。有如无物。一身搪瓷札甲刀剑难伤。浑身披甲,排成队列,坚若磐石。便是鲜卑王骑亦难以突破。   累日来,军中良匠细心打磨。修复卷刃豁口,更换破损甲片。少数身负轻伤,亦重归队列。龙精虎猛,磨刀霍霍。   十日后鲜卑大军拔营,直冲白檀城而来。   斥候无用。马蹄声响彻云霄,所过荆棘草木皆被踏平。飞禽走兽奔逃躲避,宛如末世征兆。   十万大军投鞭断流,立于高石水南岸的白檀城,眨眼便被围成铁桶一般。放眼望去皆是毛皮人马,不见寸土。那股胡人特有的腥膻之气,浓烈无比,另人作呕。十万游骑,皆沉默不语。天地间鸦雀无声,就连身下骏马亦只不停喘气,不打响鼻。   冲天而起的戾气,宛如乌云压境。天地为之变色。   须臾,一个由数十人合力抬起的黄金王座,从十万大军中,缓缓走出。   便有一骑,纵马直冲城下。挥鞭喝道:“鲜卑大单于请汉将阵前答话!”   声音尤其洪亮。竟嗡嗡作响。   刘备龇牙一笑:“打开城门。”   “少主!”吕冲大惊。   “冢中枯骨,刀下游魂。”刘备傲气一笑:“且去会会他!”   “某也去。”黄忠笑道。   刘备笑着点头:“且与一千板楯黄弩手同行。”想了想,又道:“把大阏氏带来。”   “喏!”吕冲这便去请鲜卑皇后。   吊桥缓缓落下。一千板楯黄弩兵鱼贯冲出,沿河岸列阵。刘备在黄忠、吕冲和绣衣吏的护佑下出城。   板楯迅速散开一条通道。刘备和黄忠纵马出列。冲停在千步之外的黄金王座走去。   等到近处,刘备终于确定,鲜卑大单于正是那晚的鼠疫老奴。   “十日不见,大单于别来无恙否?”刘备语带惋惜,笑着行礼。   “少君侯年少成名,老夫大意了。”比起那晚忍辱负重的黑衣老奴,今日的檀石槐才是打下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江山,网罗山川水泽盐池的鲜卑大单于。   刘备笑叹:“彼此彼此。”   檀石槐打量着尚未及冠的刘备,眼中忧虑一闪而逝。关于少君侯刘备,北地胡人亦知。少时便一金知人心。今初长成,就敢亲提一军远赴塞上,险将自己斩于帐内。如今回想,亦后颈生寒。   既智勇双全,又胆气过人。皆传天降祥瑞,汉家麒麟子。此人不除,鲜卑永无出头之日。   “累日来,老夫听闻许多少君侯旧事。甚是钦佩。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担当。真乃炎汉之幸也。”   刘备洒然一笑:“备年少轻狂,不识天下英雄。此次携家兵部曲北上,不过想为边郡百姓求一条活路。奈何天不遂人愿,与大单于擦肩而过。不胜唏嘘。”   檀石槐亦点头:“多年前,炎汉皇帝要与老夫封王和亲。那时亦正年少,如少君侯这般无二。如今想来,若两家和亲,或许亦是一条出路。”   刘备心领神会,这便轻轻招手。板楯黄弩再让出通路。吕冲牵着一辆马车,缓缓出阵。   等到近处,篷车随即掀开一条缝。车内正是鲜卑大阏氏。   檀石槐眼中闪过一抹柔色:“谢少君侯善待。”   只深深看了大阏氏一眼后,温暖柔情便陡然不见:“如少君侯所见,我已时日无多。那日便死于少君侯剑下,亦无怨无悔。人生便如这草原,春荣秋黄,日升月落。本想将这万里牧场亲手交给子嗣,一代代传与种辈。岂料独子却被少君侯一剑剖成两半。老夫一针一线,亲手缝合。付之一炬。此生再无牵挂。今提精骑十万,不为报仇。也只为座下牧人寻一条生路。”   说完,竟命健奴起身,合力将王座抬回。   “大单于何不将皇后接回?”刘备提声相问。   早已转过身去的檀石槐,只手摇了摇:“即是你抢去,我自当夺回。”   刘备叹了口气:“大单于此来,果真不为寻仇。”   王座后再无声音传回。   刘备打马回城。板楯黄弩手鱼贯退入,吊桥跟着升起。   白檀城只有南北两门。北临濡水支流,三面引水护城。建有前后瓮城。四角设有角楼,间隔设箭楼,皆版筑夯土垣墙。砖砌堞墙,瓮城上搭战棚,三面设盾,蒙生牛皮。内以坚砖垒成梯形墙墩加固。西乌铁骑和乌桓突骑,皆弃马登城,严阵以待。   十万大军将白檀城围成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待王座回阵,鲜卑大军立刻发动。从四面八方拉出数个锋矢,直冲白檀城而来。   却在千步之外,陡然转向。绕行城池,聚成奔腾的漩涡,不断向城墙靠近。   “举红旗。”黄忠一声令下,城头红旗尽起。   五色旗中,红旗乃主战车床弩之令旗。   见令旗高举,分布在城墙各处的操弩手立刻就位。   “放!”令旗挥下,千箭齐发。床弩一次三发。经由楼桑将作馆改造的床弩,可一次七箭。百余架床弩,一次齐射,可发千箭。   箭长如矛,远射千步。   当胸扎入,连人带马钉死地上。   操弩手奋力绞索上弦。鲜卑游骑已入八百步。   黄旗竖起,城头的千余板楯黄弩手,早已瞄准目标。   “放!”令旗挥下,黄弩手双矢齐射。又毙敌一片。绞盘声此起彼伏。十息之后(30秒),黄旗又挥下。   嗡—— 第044章 白檀守备   旗挥三下,板楯黄弩手齐射三次。   其中奋力绞盘上弦两次。鲜卑骑兵已到五百步之内。箭楼内的射雕手和神射手,开三石强弓狙杀鲜卑头目。待冲到三百步,城头乱箭如雨。鲜卑游骑大量中箭落马。   鲜卑何不举盾?   举盾如何射箭!   鲜卑游骑顶着箭雨,逼近护城河边。奋力张弓,斜身怒射!   嗡——   利箭犹如蝗灾。遮天蔽日,呼啸而来。   城头上下瞬间扎满。凭生出一片乌压压的箭棘荆林。   好在刘备有万全准备。倚靠堞墙,沿城头搭设一圈的战棚,上覆瓦当,利箭难穿!   鲜卑游骑连射数次,城内落箭数万。版筑夯土而成的垣墙,更是被攒成刺猬。这都无妨!   城头亦箭如飞蝗。弓弩齐射,鲜卑游骑纷纷落马。尸体滚落水中。   数次齐射,城头并无损伤。鲜卑头领见事不可为,便用胡语大声呼喝。浑身插满箭矢的鲜卑精骑,纷纷从腰间箭囊中取出一支火箭,用燧石点燃。纵马直冲护城河而去。   身下战马迎着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   撞落河道的瞬间,骑士将火箭奋力射出!   跟着便被乱箭穿心,人马倶落水。   借人马最后死力,火箭飞过城头,呼啸扎下。   虽知少君侯有万全准备,可城头上的守军仍心头一紧。   城内叮叮当当,撞响不断。绕城内一圈,皆是厚厚的松软沙土。火箭一头扎入,不久便自行熄灭。落在瓦棚上的火箭,亦被身穿竹笼防火罩的工匠,撒白垩碳灰扑灭。落在砖窑上更加无妨。   白檀城横竖三里。想要隔着护城河一箭射到中军大帐,非人力可及。   待最后一名鲜卑死士,浑身扎满利箭,与身下坐骑一同毙命。鲜卑已远去。   黄忠令旗再举,鸣金收兵。   沿着护城河,鲜卑人马层层倒毙,不下数千骑。   护城河被尸体淤积。鲜血流入,一片猩红。刘备命人放下吊桥。崔霸领刀盾手出城,了结伤兵残马性命。割耳计算军功。   稍晚,自有鲜卑奴仆将人马尸体运回营地。各自打扫战场,此乃临阵交锋之通例。敛尸杂兵,皆不穿甲胄,不带兵器。即便入了射程,攻守双方亦不会相击。   守军分批饱食。清理回收箭矢,存以备用。大刀斩断扎满城头的乱箭,修补城墙。各自忙碌不提。   鲜卑已知城上弓弩之利,明日必有准备。   想要攻入城池,护城河便是第一道拦路虎。明日多半会以此为目标。刘备这便命人疏通河道,打捞河中浮尸,尽数堆到对岸。自有鲜卑领回。   守城需防夜袭。刘备故而将护城河挖的阔而深。想要夜袭,必先渡水。如此动静,又岂能瞒过城上兵士。靠内墙一圈建起的砖窑,正夜以继日,烧制砖瓦,补充耗损。即便城墙崩塌,后面还有砖窑。骑兵亦难攻入。窑体被炉火烧到板结,极为坚硬。一时也难以攻破。白檀城等于有两层墙体保护。   刘备自兵发北疆,便将白檀城作为要塞。数月修整,终于派上用场。   营中将士枕戈待旦,一夜无话。   二日。天刚刚亮,便听城外人马嘶鸣。鲜卑连夜砍伐树木,制造木盾牌。类似的粗糙防具,刘备也在杂胡马贼手上见过。皆是用童子手臂粗细的笔直树枝,排列而成。虽能抵御弓箭,却无法承受弩车的射击。   见鲜卑骑兵个个手握木盾,刘备这便下令:“速调水龙弩车!”   “喏!”   一排排鲜卑骑士列阵完毕,一手持盾,一手持皮囊。驱动战马,八面围来。   果如刘备所料。此次不为射箭,而是负土填河!   千步外,鲜卑骑士齐齐顶盾头顶。防御城头箭雨。刘备却引而不发。“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千步射程是床弩的极限。待鲜卑骑士抵近五百步,刘备方才下令。   水龙弩车一轮齐射。   鲜卑骑士见似有石块呼啸砸来,皆吓一跳。   等落地炸开一团水花,才知并非石块。且距离也近,不过百步开外。水龙弩的射程,与所抛射的水囊的重量相关。通常可比床弩,若水囊增大,距离则会相应缩短。   正如此时这般。只将大水囊射出百步开外。   囊包落地炸开,水花四溅。很快便浸湿大片。   一时鱼腥扑鼻。   待鲜卑骑兵靠近,刘备猛然挥剑!   嗡——   火箭直射油迹。   呼啦——   岸边枯黄的干草地,即被点燃。   堆积的鱼油,瞬间燃起猛火。温度急剧升高,火点纷纷炸开。砰的一声,烈焰腾空,火雨四溅!   火焰仿佛传染般连成火线。火线又怒烧成火墙。火墙吞噬大地遂成火海。突前的骑士猝不及防,一头撞入火海。瞬间烧成一团奔腾的大火球。火光冲天,沿枯草飞速蔓延。将一排又一排骑士吞没。骏马受惊,四蹄扑腾,将背上骑士甩落火海。人马皆身裹皮毛。毛发尽燃,痛不欲生。狼奔豕突,余火散落,点燃更大火场。   枯草本就极易纵火,再加鱼油助燃。一发而不可收拾。   许多浑身着火的骑士胡乱冲出火海。一头扎入护城河中毙命。   压阵的鲜卑骑士,乱箭齐发。将冲向己方的火马射死。又以土覆草地,阻断火海。至于火海中的人马,已经没救了。   正北大营中的檀石槐,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席卷草地的烈焰。仿佛在火海中狂奔哀嚎的人马,全都与他无关。下意识的抬头,浓烟滚滚的天空,万里无云。北地大旱,蝗灾肆虐。想要一场救命的及时雨,根本就是妄想。   隔着护城河,城头上的刘备亦被烘烤的满身大汗。足见猛火之烈。   许多火人先杀马,再自刎。喷着炽热的血雨,扑倒火海。与地面烧成一片。   大火一直烧到日落才渐渐熄灭。午夜被冷风一吹,余烟袅袅的灰烬堆又冒出猩红的炭火。冷风呼号。火星随风飘散,宛如鬼火乱舞。   利箭破甲。火油烹炮。   两天毙敌数千。   鲜卑连护城河都未能突破。   满城焦糊味,令人作呕。强撑着吃了碗米粥,刘备身披大氅,重登城楼。   环视着鲜卑连营,闪烁的灯火。刘备不禁自问:明日又当如何? 第045章 生死大敌   鲜卑连续两日攻城失败,丢盔弃甲,损兵折将。连城墙都没摸到。事不过三。明日必定尤为激烈。   见刘备眉头紧锁,乌莲这便劝慰道:白檀城固若金汤,我军连胜两阵,气势如虹。加上守城物资齐备,鲜卑轻骑远来,又挥军急攻。焉能久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可不必担心。   刘备点头称善:言之有理。却也不可大意。檀石槐乃是豪杰。又岂能因私废公。今亲提十万大军围城。表面上是报杀子之仇,夺妻之恨。其实是想趁羽翼未丰,将我等铲除。以绝鲜卑后患。   乌莲这才醒悟:难怪他不要回大阏氏。   正如刘备和檀石槐的阵前对话。两人皆是要为各自百姓,寻一条活路。刘备小小年纪便敢亲帅一军,远赴北疆。目标判断之准,行动之迅疾,麾下军士之强悍,闻所未闻。若待他长成,必是鲜卑心腹大患。故而,檀石槐不惜以十万大军,将白檀城围成铁桶一般。目的便是要取刘备性命。至于杀子之仇,夺妻之恨。比起鲜卑的生死存亡,就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白檀城的历史,檀石槐必定心知肚明。按他料想,一座荒废了二百余年的前朝边城,损毁严重。草草修葺,又能有多少防御?不料连攻两日,损兵折将。却连城墙都没摸到。这便连天加夜,砍伐周遭树木,加紧制备攻城器械不提。   对于守城,刘备深得崔尚书之真传。   《四民月令》未曾录入的邬堡攻防,刘备早已烂熟于胸。楼桑有邑无门,刘备尚能守住。如今白檀城,城墙坚固高耸,护城河环绕。城内物资齐备。兵精粮足。即便有十万大军围城,刘备也无所畏惧。   只是白檀城临近河岸,需防水患。如今北地极旱,并无大水。上下游筑堤,效果甚微。又因白檀城附近地势平坦,即便蓄满足够水量,破闸放水。大水漫出河道。也会将鲜卑营地一同淹没。到那时,放眼望去,一片无尽的烂泥地,鲜卑人马泥足深陷。别说攻城,就连行走都难。城内却有城墙挡水。刘备督造的干栏建筑,高架地面之上,自能抵御水患。因而水攻无忧。   此次北地大旱。不得不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也正因如此。刘备才想尽办法,不惜动用内廷人脉。为自己讨了个胡骑校尉的官职。率领只有八百余落的右北平乌桓,北出卢龙塞四百余里,悄无声息的占据白檀城。若不是处事经验尚少,未能辨认出檀石槐的真实身份。此时早已功成身退。   可惜功亏一篑。   或有人说,身患重病的鲜卑大单于,去日无多。也就几年光景,为何还多此一举?   在刘备看来,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情形。   此战,若汉军大败,丢盔卸甲,十不存一。则再无力应对边疆战祸。不仅鲜卑日益强盛,抄掠边境百姓,充实人口,获得先进技艺,壮大声威。就连牢牢控制的南匈奴,也因新任可汗的阵亡而分裂。汉化未能持续。   另一个危害便是三郡乌桓。屡被朝廷征召平叛,未有寸功,却损兵折将。积怒而反。祸害北地,又成一大患。   一切的一切,便是因此次战败。被鲜卑击败的大汉,让向来仰视强权的游牧民族,人心浮动。汉廷对北方游牧的统治力,随之大大削弱。边郡百姓争相内迁,将大片土地拱手让给游牧胡人。为五胡乱华埋下了祸根。   因而在刘备看来,此战大汉亦输不起。这也是他得知檀石槐未死,毅然决然,固守白檀城的原因。只不过,他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檀石槐亲率十万大军围城,并不为报杀子之仇,夺妻之恨。而是把他视作鲜卑的生死大敌,心腹大患。欲杀之而后快,永绝后患。   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   刘备守城。檀石槐攻城。双方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三日清晨。   鲜卑大营再次倾巢而出。与先前不同的是,在铁蹄之前还裹挟着大量的平民百姓。等走到近处,守城军士才发现,麻绳锁链捆绑的,皆是我炎汉百姓。   男女老少皆有。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许多人身上还有血迹。一路哭嚎着被鲜卑大军驱赶到城下。用手中简易的木制工具,掘土填河。   边郡百姓虽早已进入射程,可弓箭手却迟迟未能射出。   左右皆看向刘备。   少君侯面色铁青。   世人皆知少君侯爱民如子。鲜卑驱使我大汉百姓掘土填河,实在是太卑鄙。   射还是不射?   城上兵士和城下百姓,四目相对。城下哭声一片。许多人跪地求救,口吐正是北地乡音。再看鲜卑大军,远在一箭之地外驻足。人马皆寂静无声。   越过重重人马,刘备甚至能感受到檀石槐的窥探。所用计策其实很简单。破解也不难。只需一轮齐射,便可令城下民众尽数毙命。关键是刘备如何能下去手?   或许檀石槐也已料定,刘备必不忍心下手。如此一来,结果只有两个。瓮城前的护城河,被百姓填满。刘备打开城门放百姓入城。无论是何种结果,檀石槐的战略目标均已达成。   果然,环视押后的鲜卑大军。少君侯一声轻笑:“打开城门,众将随我出城。”   “喏!”   城头三通鼓罢。吊桥缓缓落下。鲜卑大军一阵骚动,却又很快平息。檀石槐在等。有道是半渡而击。待民众蜂拥入城,阻塞门洞。再发兵突袭,大事可成。   吊桥刚刚放下,便有一将奔出。身披灿锦战袍,胯下龙驹赛火。横刀立马,目光如电。挥刀一指,一队板楯黄弩兵鱼贯而出。   沿河岸一字排开。板楯上下叠放,组成一道盾墙。刀盾兵、长枪手紧随其后。刘备在绣衣吏的护卫下,亲率五百丹阳白毦,冲到城下。   “百姓速速进城!”刘备话音刚落,两层叠放,呈品字和倒立品字型排成一面弧形盾墙的板楯,迅速裂开一个个豁口。   让出通往城内的道路。   百姓四目相望,轰的一声,奔逃向城内。 第046章 阵前示威   见板楯墙散开,大汉百姓蜂拥而入。城前一时混乱不堪。端坐在黄金王座上的檀石槐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赤鹿头杖。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被孤狼般的凶残,瞬间撕碎。   手中象征鲜卑大单于权利的赤鹿头杖,重重一磕。   身旁呼声乍起。   骏马奔冲,山呼海啸。铁蹄滚滚,宛如雷鸣。皆向淤塞在吊桥周围的人群扑去。   已屈服在铁蹄淫威下的边郡汉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轰的一声,互相挤撞践踏着,不要命的向城内涌去。   哭声震天。   板楯黄弩兵却不动如山。本以为从缝隙间挤入便能逃出生天的边民,却发现板楯之后,是列队整齐的刀盾枪林!   战士背靠背站立。相互掩护,留出一条长长的通道。   踩踏民众,抢先冲入的精壮汉子,皆被堵在吊桥前的丹阳白毦乱刀砍杀。还有几个见势不妙,抽刀相向。被白毦兵连人带刀,砍成稀碎。这些人虽外穿汉服,却内裹甲胄,暗藏利刃。正是混入百姓中的鲜卑死士。想趁乱攻占吊桥,接应大军入城。   刘备早已料到。鲜卑后世被称为‘白虏’。面容异于汉人。故而这群身形颇壮,面涂草木黑灰的难民一出现,刘备就认定了他们的身份。一声令下,白毦精卒挥刀砍翻在地。   左右刮去桥上碎肉,站在白毦阵中的刘备大喝一声:“速进!”   见一群全身黑搪瓷札甲,面似厉鬼的兵士,砍瓜切菜般杀尽乔装的鲜卑死士。蜂拥抢路的民众,心头惊惧,脚步便略作迟疑。又听闻刘备一声地道的幽州汉话,这便轰的一声,全然不顾的向吊桥冲去。   还有大量民众尚拥挤在楯墙内外,身后马蹄声已越发逼近。   冲入床弩射程时,鲜卑精骑纷纷举盾。然而一直等待的箭雨却迟迟不见。   无论是冲锋的鲜卑,还是守城的汉军。互相齐射时,皆朝天放箭,抛射敌军。   乱箭如雨落,故而将盾牌顶在头顶。   置于城墙之上的床弩也不例外。鲜卑精骑此时还把盾牌顶在头上,显然是再正确不过了。只可惜,他们此时面对的却是板楯为墙,呈‘品’字和倒立‘品’字,交替拼合而成的一道坚固壁垒。   上下两层。底层板楯黄弩兵,采用跪姿射击。上层板楯黄弩兵,采用立式射击。   且皆不是仰角抛射,而是直线射出!   弦劲如擂。   冲入八百步之内鲜卑精骑,两眼一黑,浑身血溅。连人带马,被大黄弩射穿!   半数板楯黄弩兵一次齐射。便有一千支劲弩,奔雷而出。   血花迸溅。突前精骑被一轮齐射尽数带走。身后同伴不及避让,与翻滚倒地的前方人马撞成一团。人仰马翻。引发连环撞击,一时惨不忍睹。   不等后方骑兵绕过,又一千支劲弩迎面射来!   手中盾牌,防上不能防下。防左不能防右。人、马只需有一方被射中,这名精骑便会堕马,惨遭践踏而亡。跟着便是一场连环马祸。筋骨崩折,血肉飞溅。倒地毙命的人马,堆成血肉拒马。竟将身后精骑生生拦下。   鲜卑精骑还没来及呵阻惊慌的马匹,弦劲三起!   如此反复。   一千名板楯黄弩兵,分成两队。将匣中二十支劲弩,分十次射空。   鲜卑人马伏尸遍地。满身弩箭,宛如血色荆林。在数百步之外,堆起一座高高的尸丘。   “装矢!”黄忠一声令下。连续高强度绞弦,指尖已血肉模糊,甚至崩去了指甲的蛮兵,却一声不吭,从背后箭囊内取出弩箭,一只只的装入储矢匣。   刘备点了点头。回去之后,锁环手套定要第一时间配备。   倚仗堪称恐怖的连弩齐射,大汉边民已大半入城。刘备只让他们进入瓮城,却未放入城内。待验明正身,再行放入不迟。两军对峙,切莫混入奸佞细作。   “散!”楯墙继续分拆,露出更大的空隙。刘备亲率五百丹阳白毦越过楯墙,径直向对面走去。   在密集的折箭中穿行。不时挥刀,给扎满弩箭,犹在喘气的敌人以安息。这也是一种仁道。   昨日被烧成焦土的硬地,今又被热血浸泡松软。一脚下去,便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待脚离开。被挤到周围的鲜血,便会回流。聚成一个个血印。   人马渐渐无声。犀利的西北风卷着血腥,带走了生命最后的余温。   登上尸堆。五百丹阳白毦和数十绣衣吏拱卫在刘备周围。   绣衣黑搪,刀光如电。   此乃阵前示威。   微微昂首,盯着耸立在鲜卑勇士尸骨上‘汉胡骑校尉临乡侯刘’的大旗。王座上的男人,忽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大汉煌煌天威,四百年不垂。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汉军将至,勿动,动则灭国。”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铜柱折,交人灭。”   何等之霸气!   即便今汉日薄西山,积威犹在。   少君侯尚不及冠,便敢亲领数百虎狼上士,阵前示威。视十万胡骑如无物。果然是汉室血脉。   檀石槐和刘备皆知,此战不容有失。   正因大汉四百年虎踞中原,灭国并土。诸胡皆心存敬畏,不敢轻易造次。即便强如檀石槐,对于汉庭的封赏、和亲,也不敢明言拒绝。反而加紧抄掠边郡,囤积力量。以求能与汉庭一战。之所以吃相难看,正因心中没底。无必胜之把握,唯有多多益善。   南匈奴、三郡乌桓,更是俯首听命,任由朝廷驱策,不曾有丝毫怠慢。   胡人尚未完全汉化。心中只畏强权。此战若败,强汉四百年天威一朝崩塌。诸夷蠢蠢欲动,群起围攻。如群狼撕咬巨象,边疆战祸不绝。中原再有太平道揭竿而反。如此内忧外患,四百年国祚终是断绝。   内斗不止,外患不息。五胡乱华,衣冠南渡。   正是看到了这点,刘备才披荆斩棘,深入险境。固守孤城,搏命一击。所求,不过是延大汉四百年气运。   杀我汉使,必灭其国。   掠我百姓,必绝汝种。   遇强更强。少君侯便是这么利落。 第047章 丹阳劲卒   数百人耸立在尸堆之上。威势滔滔,嚣张跋扈。彰显强汉之风。   连日损兵折将的鲜卑军心浮动。旗下所立者,乃是一军主将!兵精将猛,悍不畏死。大汉积威四百年,正是胡人心底挥之不去的噩梦。   前有胡虏驱策百姓,掘土填河。少君侯怒而杀之。又亲临战场示威,檀石槐若是就此退兵,鲜卑还有何惧!   汉胡皆重英雄。檀石槐能一统鲜卑,便是因其乃是雄主。数百汉军出城,焉能避而不战。   恶疾突发。王座上的檀石槐痛的浑身自颤。却咬牙忍住,权杖重重一指。   一千鲜卑精骑呼啸而出。直扑尸堆而去。   阵列正中的刘备,微微一笑。所谓鲜卑铁蹄不过是后世形容。此时蹄铁,只有楼桑战马才有配备。鲜卑大军,人甲尚不齐整,何谈马甲。   围绕尸堆,散落一地的人马尸体,便是鹿角拒马,人肉绊马索。   且尸堆居高,马匹如何能冲上?   不等抵近,速度骤减。   待近身,已毫无马速声势。   白毦精卒挥刀劈下。连人带马剁翻在地。再出一脚,踹下尸堆。   五百丹阳白毦,两人一组,挥刀如练。先断马首,再斩兵士。层层冲上的鲜卑人马,血崩如雨。   斩马刀上,豁口如锯。一刀劈入肩胛,已无法将身躯斩断。惹得精卒厌烦,一脚剁碎五官,踩着人脸,发力将钝刀拔出。   碎肉随热血喷溅,鲜卑兵士生生被锯断半边。   将斩马刀收归入鞘。抽出腰间环首长刀,当胸刺入。   连捅数人。   反手一抹,斩腰而出。   半边身子,肚肠横流。鲜卑精骑活活痛毙。   楼桑兵甲之利,岂是血肉能挡。   尸堆越积越多。越堆越高。堆下精骑纷纷弃马来战,皆被砍翻。蛮力无穷,越战越勇。环首长刀何须费劲挥舞。当胸直刺,连穿数敌。   一脚踹下,顺势拔刀。   目视族中精壮连成串的滚落尸堆。鲜卑大军一片死寂。   四百年强汉,今日得见。   刘备亦是浑身披血。睫毛间尤挂着长长的肉沫。   无锋剑鞘左右扫荡,上下挥击。少时积攒在身体内的虎豹熊狼基因,噬血而醒。生猛无匹。六十斤重剑劈头砸落,连人带马拍成稀碎。   最后十几骑百夫长级的鲜卑猛士,借助同伴拼死掩护,齐向刘备冲来。只见胯下骏马四蹄腾空,踏尸疾行。一声长嘶,奋力跃上堆顶。背上骑士手中狼牙棒居高轰下。   刘备挥剑相击。   砰——   火星乍起。包铁狼牙棒应声崩碎。骑士虎口崩裂,眼前电光一闪。   腰间一酸,上半身滑步飞出。翻滚着直坠地面。   喷出满腔血。   被淅淅沥沥的滚烫热血溅了自己一脸的百夫长,怒目圆睁。盯着马背上的下半截身躯,惊怖毙命。   借助骏马背上半截身喷血遮挡,左手剑连刺数人。皆一击毙命。   疾如火线。快似蜂蜇。   右手阔剑不时蓄力横斩。人马皆成两段。   单刘备一人,便杀尽这队百夫长。   不等第二支骑兵杀到,数百连发盾弩手已赶来护驾。   连发盾弩手身穿双层髹漆革甲,手持连发盾弩。边跑边射。箭如飞蝗。鲜卑精骑纷纷中箭落马。搏命与之互射,箭矢皆被盾牌弹挡。拉弓射箭,乃至中门大开。反被一箭贯胸,栽落马下。   竟把盾牌、弓弩合二为一!   借助盾牌的遮蔽,盾弩手甚至能顶着乱箭,稳稳端着弩枪,瞄准射击。一伍盾弩手组成战阵,排盾为墙,箭发如雨。射杀大片精骑后又各自散开。一路飞奔向前。还能不时拉栓上弦,狙杀鲜卑人马。大别山蛮,久居山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满地尸骸却通行无阻。踩着倒伏的人马,辗转腾挪,灵动如猿。马匹竟追之不上。   某个射到兴起的盾弩手,一个不留神,跳到了奔驰的战马身前。   背上骑士怒喝一声,迎头劈下。   生死关头。盾弩手蛮性狂发,猛然甩盾。髹漆盾牌竟磕碎龟兹弯刀,又将骑士生生砸下马去!   半空中脑浆迸裂,血洒一地。不等落下便已气绝。   撒完泼的蛮兵,这才知道肉疼。急忙去看手中盾弩。见盾牌蒙皮崩出一道深深的刀痕。狼嚎一声,口吐连珠蛮语,懊悔不已的自扇了几个大嘴巴。怒目扫过战场,寻着个能杀恨(解恨)的目标,大步冲了过去。   杀人解恨。渴饮敌血。这便叫野蛮。   与南蛮好勇斗狠。鲜卑胡骑亦未必能占上风!   战场箭如飞蝗。   尸堆上的丹阳白毦,逢人便砍。哪来及躲闪。好在浑身披甲,饶是鲜卑射雕手亦不能击穿。乱箭尽数崩去。要害处的搪瓷甲片遍布白斑。渐渐出现裂痕。裂痕跟着碎裂,露出复合垫片。   杀尽第三波精骑。刘备一声令下,队伍徐徐后撤。   散落在战场上的盾弩手迅速重组成队伍。拼凑成移动盾墙,且战且走。追击者皆被射死。   大汉弓弩之强,鲜卑紧随匈奴之后,今日终如愿亲尝。   环视损兵折将的战场,王座上的檀石槐猛然发觉,竟没留下一具汉军尸骨。   无论是全身黢黑、面似厉鬼的长刀手。还是手持弩盾合体、健步如飞的弓弩手。皆能以一当十。屠杀数倍于己的鲜卑精骑。   尤其是长刀狂舞,不见停歇的丹阳白毦。刀下尸积如山。令人胆寒。鲜卑称‘鬼武士’。不敢与敌。   待刘备退入瓮城,吊桥缓缓升起。身后追击的鲜卑精骑皆被城上乱箭射死。   一天的杀戮,终于停息。   三日屠杀。十万精骑,能战者还剩十之七八。   檀石槐已深知事不可为。   刘备虽路远,却有备而来。守城器械齐备,兵强马壮。又事先加固城垣,且精通城郭攻防诸法。做好了固守的准备。如今损兵折将,士气低迷,军心已不可用。再战,空损兵马,徒劳无功。   当断则断。重振旗鼓,以待来日。来日,方长。   是夜。   鲜卑连营,鼓声不断。人影幢幢,群马嘶鸣。似要挑灯夜战。   刘备闻讯,这便放下碗筷,急急忙冲上谯楼。   环视火把如林的鲜卑大营,刘备猛然醒悟:“不好,檀石槐要逃!” 第048章 反间之计   “速速把草人取来!”刘备喝道。   “诺!”左右急忙奔下城头。   乌莲悄声问道:“草人不是为补箭矢之缺而扎的么?”   刘备轻轻点头:“然也。”   原来。为防箭矢不足。刘备事先命匠人扎了许多黑衣草人。相互以麻绳串联。待月黑风高,便吊挂在城墙上。鲜卑见状,定以为汉军夜袭。乱箭射之,可解城中缺箭之危。   此乃学后世名将张巡,草人借箭故事。   乌莲不解:“既如此,何不存以备用?”   刘备低声答道:“此一时,彼一时。先前为防城中箭矢守不满十日。才过三日,鲜卑便要撤军远遁。如今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城头挂满草人,令大肆鼓噪却暗中撤兵的鲜卑,惊疑不定,不敢撤军。”   果然。见城头坠下一串串兵士,鲜卑以为金蝉脱壳之计被汉军窥破。所以城中才吊人下来,想趁乱劫营,再四处纵火,挥军掩杀。鲜卑大营顿时寂静无声。却也未曾前来射箭。城头床弩远射千步,连日来鲜卑深受其害,又岂会来白白送死!   更不敢退兵。若刘备趁撤军之乱,挥军掩杀,鲜卑军势必崩。唯有紧守营盘,彻夜提防。   见鲜卑留营。刘备稍稍松了口气。鏖战三日,鲜卑只是削弱,并未溃败。实力犹存,根基仍在。只需远遁漠北,休养生息,数年后必会卷土重来。从战略层面上说,刘备看似战胜,实则无功而返。   一言蔽之。檀石槐不死,北境难安。   草人扰敌之计,不能长久。   刘备所携兵士,守城足够,却无力出城追讨。若鲜卑放弃营盘辎重,轻骑撤离,刘备鞭长莫及。此战若要功成,先前送出的两个锦囊,缺一不可。阎柔此去,仍需时日。刘备须将檀石槐牢牢拖在城下。   刘备通宵达旦,苦思妙计。天明时,终于有了计较。   这便唤来心腹绣衣吏,秘密询问:入城百姓中可混有鲜卑细作?   顺阳刺奸出身的绣衣吏答曰:有。   刘备大喜:且细细说来。   绣衣吏这便答道:三男两女。表面上看去,皆是我大汉百姓。实则是胡化汉人。前汉时便有中原百姓依附于匈奴。且多为近臣。后匈奴远遁,鲜卑兴起。纳十万匈奴部族,声势高涨。这些胡化汉人久居草原,历经四百年,早已心向胡虏,甘为走狗,非我族类。   刘备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切勿轻举妄动。只需如此、如此……   绣衣吏抱拳称诺。这便下去布置。   见乌莲满头雾水的看向自己,刘备又笑:此计若能成,还需一人相助。   乌莲问道:是何人?   刘备却卖了个关子。这便起身向帐外走去:且随我来。   营帐纵横交错,泾渭分明。一路走来,明岗暗哨不断。即便是刘备,也需对当日号令。两人在亲卫的护佑下,抵达了军营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帐篷前。   命守卫入内通报。获得主人允许,刘备这才和乌莲双双入内。   帐篷内居住的不是旁人,正是鲜卑皇后大阏氏。   金发蓝眸,有倾国之姿的大阏氏,乃是丁零人。又叫高车。   《魏书》:“高车之族,又有十二姓:一曰泣伏利氏,二曰吐卢氏,三曰乙旃氏,四曰大连氏,五曰窟贺氏,六曰达薄干氏,七曰阿仑氏,八曰莫允氏,九曰俟分氏,十曰副伏罗氏,十一曰乞袁氏,十二曰右叔沛氏。”   大阏氏,便出身于高车十二姓中的副伏罗氏。据说乃是部落大人之女。鲜卑兴起,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丁零、夫余、乌孙皆不敢与其相争。大阏氏便是在此等背景下,嫁给檀石槐为后。换句话说,丁零部族行的也是和亲之策。   帐篷不大,却胜在精致。   出入皆有乌莲遣来的女卫护佑。且刘备军纪严明,安全自然无虞。   刘备脱靴入帐,大阏氏起身相迎。宾主落座,刘备这便问道:皇后近来如何?   大阏氏俯身答道:甚好。   刘备发现,大阏氏也和自己一样正襟危坐。却不是胡人习惯的盘腿而坐。精通汉话汉礼,必是丁零贵女。刘备更加笃定,丁零行的是和亲之策。   见刘备一时无语,大阏氏这便试问道:不知近日战况如何?   刘备甚奇。按理说,两人互为敌对,大阏氏此时的身份,乃是人质。此话断不该问出口。   刘备微微一顿,这便说道:三日血战,大单于损兵折将。能战者,还剩十之七八。   大阏氏轻轻点头:恭喜少君侯。   刘备一愣:喜从何来?   大阏氏表情颇多淡然:鲜卑乃是部落联盟。各部皆有大人。年初蝗灾蔽日,草原被啃食一空。牛羊未曾出栏,便大半饿死。大单于故而四月挥军南下,抄掠汉土。夺汉人口粮。蝗灾将熄,草原稍有恢复,八月汉军又三路出塞。王庭动荡,牧民纷纷逃离牧场。牛羊群随之一路迁徙,食不果腹又岂能长膘。眼看隆冬将至,少君侯少年英主,有备而来。重修旧城,广备辎重。麾下皆虎狼上士,坚甲利刃。舍战马而攻坚城,非我之长。大难将至。既不能与敌,焉能不退?   一段话说完,刘备眼中满是赞赏。能嫁给鲜卑一代雄主,果不是寻常女子。   大阏氏如此聪慧,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已全然无用。   猛抬头,见大阏氏眸若晨星,慧深似海。刘备心中一动,这便脱口而出:敢问皇后,如何才能将大单于留下?   大阏氏眼中似有异彩闪过。待刘备再去追视,已无迹可寻。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许久,大阏氏轻轻开口:少君侯心中早有计较。又何必问一妇人?   刘备心中大石落地。这便告辞离去。   大阏氏躬身相送,眼角似有泪光。刘备幡然醒悟,肃容下拜。   大阏氏亦不曾失礼。   大阏氏有倾国之色。乌莲对她甚是提防。生怕她魅惑刘备。故而对她的一举一动,极为挂心。两人对话时,大阏氏的微表情,更是历历在目。   出帐后,这便问道:她哭什么?   刘备反问:若有人想害我,你又无能为力,该当如何?   乌莲点了点头,再问道:既如此,为何不拼死阻止?我若是她,便是想尽办法,也要为君除祸。为何不行美人计?   刘备一愣,跟着苦笑: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然而身处两难之间,又有多少人能舍痛?   乌莲听的一头雾水:何来两难? 第049章 将计就计   刘备这便答道:大阏氏出身于高车十二姓之副伏罗氏。乃部落大人之女。鲜卑兴起,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丁零人必遭逼迫,难以为继。故而和亲示好。设想,檀石槐若死,且是假我之手,与丁零人全无干系。丁零部落,是喜是忧?   乌莲点头道: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转而又问:既是喜事,为何要哭?   刘备叹了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檀石槐一代雄主,正所谓美女配英雄。我要杀她夫君,她却只能袖手旁观。心中岂能不悲痛。   乌莲设身处地,终于醒悟。一路沉默,走进中军大帐时,忽然开口:万幸我不是她。   刘备笑着点头:你自然不是她。   战战兢兢,在瓮城呆了一宿的边郡汉民,清晨被放入内城。   一内一外,仿佛两个世界。瓮城寒冷,城内却温暖如春。原来,沿内墙围造一圈的砖窑,昼夜烘烤。内城温度自然高。再等数日,便有砖瓦出窑。用来加固城墙各处,替换破损。   时间是鲜卑最大的敌人。围城越久,白檀城越发固若金汤。   与一直如履薄冰,低头行进的民众不同。队伍中的几个胡化汉人,却不时环顾左右,暗中记下城内构造。   何须绣衣吏指点。站在谯楼上的刘备,亦能看出不同。   在盾弩手的护佑下,或者说押解下。边民排队入营,前往汤池洗浴。先女后男。洗浴之后,再换军服,充当下军辅兵。   脱下旧衣皆焚烧一空。防止瘟疫裹挟。   军中营官一一登记在册。待战后再放其归乡。   几个胡化汉人穿行在军帐之间,皆支起耳朵,细细聆听。见许多战士手缠染血纱布,各自哀嚎呼痛。又见军医更换纱布,那人手指血肉模糊,不似作假。再听两人对话,乃是被弓弦所伤。   路过一处军帐,帐外几人正在闲话。   一人心忧弓弩手多有损伤,无法持弓。   另一人忧虑军中缺箭,无法久持。   第三人跟着叹气:少君侯昨夜施计,想赚来十万支箭。不料胡人竟未上当。   第四人这便压低声音道:乌桓营地有流言传出。言,上谷乌桓王难楼,密信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却不知信中说些什么。昨日乌桓军营似有骚动,必事出有因。   话音未落,众皆大惊。   “若乌桓生异,军心必乱。”   却有人不信:“乌桓早已内附,乃是汉民。与鲜卑有宿仇,且上谷乌桓王难楼,亦随军出征,岂会如此行事?”   空穴来风,必有原因。不可不防。   众人长吁短叹。见边民路过,便各自收声。   然而,该听见的,该看见的。鲜卑细作皆已知晓。只需等细作出城,将军中隐秘说与檀石槐听。刘备的计策,便成了一半。至于檀石槐信与不信,且走着看。   刘备料想。若檀石槐身强体健,如日中天。多半不信。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他等的起。   如今身染重病,时日无多。他却熬不起。   血战三日,损兵折将。大汉虎贲被左右称为鬼武士,不能与敌。此战若不能胜,他死后鲜卑势必分裂。力量削弱分散,又惧汉军如鬼神。加之四周丁零,夫余,乌孙皆虎视眈眈。国运岂能绵长。   檀石槐之所虑,正是刘备之所虑。   即便他不提军北上。历史上的檀石槐也会在四年后身亡。其子和连继任首领。不仅才干、能力皆不如其父,且贪财好色。不久便在进攻北地时,被北地人射死。鲜卑就此分裂。乌桓趁机坐大。   然,此战对大汉天威的折损尤大。不可一世的大汉天军,竟完败在檀石槐手下。诸夷遂心生不轨,不服中原王化。   于是,刘备和檀石槐所求。皆是一个‘势’字。   檀石槐若撤兵示弱,至此往后,鲜卑便呈弱势。   俗语有云:趁其病,要其命。   乘人之危,落井下石者,何其多!   一朝身死。丁零,夫余,乌孙,必定群起而攻之。就连归附汉庭的匈奴和乌桓,亦会大军北上,分一杯羹。   身死族灭。   大军围城,檀石槐定要置刘备于死地。万不得已,断不会示弱退兵。   鲜卑细作刚从汤池走出,便见三两个乌桓百夫长,与一营官说话。言语颇为激烈。见有边民,这便转用胡语交谈。   殊不知,这些胡化汉民皆精通胡语。何须侧耳,对话内容鲜卑细作已心知肚明!   几个乌桓百夫长,便是向掌管辎重的营官,讨要箭矢!又说,所携箭矢已射出大半。若今日再战,便将无箭可射。   营官却百般推搪,说存箭已不多。本部尚且不够用,如何再分给乌桓。   这才争吵起来。几位百夫长讨要箭矢不得,愤愤而归。   前汉名将李陵,领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孤军深入与单于遭遇。匈奴以八万骑兵围攻。经八昼夜血战,李陵转战千里,斩杀匈奴一万有余。无奈箭矢耗尽,又遭叛徒出卖。且得不到主力救援,结果弹尽粮绝,不幸被俘。投降匈奴后,武帝夷其三族。   李陵之事,见仁见智。然单从五千步卒便可抗衡八万匈奴骑兵,转战千里,斩杀万余。足见汉弩之强!   若非箭矢耗尽。驰援及时,李陵未尝会败。正因弓弩之强,汉代才于边塞设置“马弩关”,严禁十石以上强弩输出,防止技艺外流。   汉弩之威,胡人深受其害,又岂能不知!   白檀城并非坚不可破。之所以三日血战而无寸功,正因弓弩太强。如今缺箭,不正如李陵故事!   鲜卑细作暗自盘算。若能将消息传出,必是大功一件。大单于得知定会全力攻城。待城破,五人皆有重赏。从此飞黄腾达,牛马遍地、奴仆成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然而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前后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如何能出城?   急切间,忽听有人喝道:百姓皆去瓮城,助工匠整修城防。   义不容辞。刚吃了碗白粥的大汉百姓,纷纷起身,向瓮城走去。穿过工匠营地时,见许多锔匠正在打磨修复长刀刃上破损。此正是鬼武士手中,砍杀鲜卑精骑如割草的神兵利器。还有一群函人正将破碎的玄光甲换上新片,再重新编缀成甲。各自忙碌,醉心技艺。却不见有人修复弓弩。   穿过匠人营地,抵达瓮城。便有工匠吆喝众人搬运瓦片,修复战棚破损。   细作互使眼色,各自搬瓦上楼不提。 第050章 无中生有   细作上了城楼,又见堞墙旁,胡乱收拢着一捆捆的箭矢。   几人一眼认出,正是鲜卑‘角端弓’用箭。且箭羽凌乱,箭杆烟熏火燎,多有损伤。显然是从城上各处收拢而来。残箭都要搜集,定是军中缺箭。只是堞墙下还排有一串串身穿黑衣的草人,却不知是何用。   几人越发笃定。只是该如何出城传讯?   悄悄探身下看。墙垣被护城河环绕。护城河便是高石水。奋力一跃,或能入水。只是城头遍布军士,闻声乱箭射来,又如何能渡河远去。   眼看日上三竿,鲜卑大营又不见动静。心中越发急迫。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几人略作商量,思得一计。战棚上搭瓦片,用于遮蔽箭雨抛射。连战数日多有损坏。防箭已不易,其上自无法站人。   若假借修葺棚顶瓦片,令战棚倒塌,棚顶之人坠城落水……或可掩人耳目。   制造事故,假死脱身。   谯楼之上,盯着按兵不动的鲜卑大营。刘备心中忐忑。   殊不知,进退两难的檀石槐,亦如坐针毡。   城中有多少兵马,又有多少骑兵,是其一。连战三日,损兵折将,手下多有不满是其二。刘备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魄见识,今日不除必成后患是其三。杀子之仇,夺妻之恨不能报,是其四。想他檀石槐纵横北疆,未尝一败,临了却在一少年面前投子认输,心有不甘是其五。   鲜卑不比大汉。   兵败如山倒,归附他的部落便会如鸟兽散。大汉四百年天威不坠。鲜卑再无翻身机会。   营中各部皆在观望。大单于意欲何为?究竟战与不战?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午后十分,忽听白檀城头一声轰鸣,周围百姓奔走惊呼。皆说战棚坍塌,有人坠城落水。   刘备听闻,终是再松一口气。   计成矣!   待守军赶到。只见瓮城东角战棚已大半坍塌。几名边民抹泪恸哭。两男两女,正是鲜卑细作。附近民众皆聚拢过来,好言宽慰,不少妇人亦陪着落泪。这才刚逃出虎口,便坠河身死。以己度人,再想自身遭遇,悲从心来,如何能忍?   便有一位雄壮守将,呵斥众人道:胡虏就在城外,哭泣岂能御敌?待城破,便是想哭都来不及。速速擦干眼泪,将战棚修好。   众人这便纷纷起身,各自忙碌不提。   正如守将所言,胡虏环伺,朝不保夕。何来时间哭泣。   几个哭哭啼啼的鲜卑细作正要收声,不料守将却瓮声说道:“你等且跟我来。”   “诺!”几人急忙起身。   中军大帐。刘备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跪在帐中的两男两女,出声问道:因何出事?   早打好腹稿的细作,这便伏地答道:同伴上棚铺瓦,不料支柱折断,因而落水。   刘备点了点头:既是因公而亡,本侯自当优待。不知他是何方人士,可有家人?   假身份也不难。   刘备所问,细作皆对答如流。   刘备最后笑道:既如此,你等自去。   四人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油然而生的侥幸,尽入刘备双眼。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便让少君侯笃定,四人皆是心怀叵测之辈。   目送四人躬身后退,刘备忽然开口:还有一事,本侯要劳烦各位。   四人急忙转回。躬身问道:敢问少君侯,还有何事需我等效劳?   刘备笑道:小事。本侯便想借诸位项上人头一用。   “!”四人大骇。还未出声,便被左右绣衣吏一剑刺死!   不久,远离白檀城的高石水下游,一处遍布荆棘的河湾。叼着竹管,一路潜水到此的鲜卑细作,终于浮出水面。悄悄看了眼耸立在高石水南岸的白檀城。借岸边荆棘树丛掩护,细作弯腰向鲜卑大营而去。   又第一时间,被带到鲜卑大单于檀石槐当面。   耐着性子听完,檀石槐脸上无喜无悲。心中介于信与不信之间。   刘备既重修白檀旧城,便是打定主意要据城固守。弓箭乃是守城第一利器。岂会不囤积足量箭矢?   然而细作言之凿凿,不似作假。怀揣着一线希望的檀石槐这便沉声说道:将你在城中所见所闻,悉数道来。切莫漏掉一处。   细作暗自稳住心神,这便将入城后一路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砖窑,营地,工匠,战棚……   听完,檀石槐久久不语。跟着便长出一口气:依你所说,砖瓦皆是取城中之土,就地烧造?   细作重重点头:正是!我等入城时,砖窑仍在烧制砖瓦。断不会有错。   刘备封邑,远在幽州涿郡。据此地有千余里路程。一路疾行,抢在王庭东移之前,占据白檀城。还要重筑城垣,掘通护城河,伐木劈柴,烧造砖瓦……一切皆要耗费大量时间。   想要达成这一切,定要加快行军,尽可能提前抵达。若如此,便要舍弃辎重,轻骑兼马(每一骑兼有副马),昼夜疾行,方能抢在王庭之前,奔袭至此。且有足够时间,筑城以固守。   再加上悄无声息,阵中还裹挟右北平乌桓突骑。必是从右北平旧道出关,故而王庭才全无防备。旧时关道荆棘密布,山路崎岖难行,只有微径可从。根本无法通行车马。如何能携带大量辎重!   心念到此。一切关窍便迎刃而解。   时间和空间,皆证明,缺箭之危,或是真的。   信不信?   正踌躇间,王帐外忽有斥候来报。言,昨晚才混入城内的几个鲜卑细作的人头,正高悬在白檀城上。   五人中唯一活命的细作,捶胸恸哭。   “哈哈哈……”檀石槐却仰天大笑:“天助我也!”   帐内各部大人面面相觑。待大单于止住笑声,这便齐声问道:敢问单于,何故发笑?   檀石槐答道:破城指日可待,岂能不笑。   一个部落大人急忙进言:细作被杀,说明汉军早已识破。如此一来,城中缺箭多是传闻,不可轻信。   檀石槐却摇头:正因细作被杀,此事才真。若真有诈,何不将计就计,诓骗我等下马攻城,再万箭齐发?杀细作,便是心中有鬼!战场之上,生死之间。亡羊又岂能补牢!   众大人纷纷醒悟:正因被细作窥破缺箭隐秘,这才杀之示众。本想示强。反到多此一举,更显心中有鬼!   檀石槐沉声道:若无心虚,何须自证。   “无而示有,诳也”! 第051章 以命填河   夜课第一天,恩师便告诉刘备,天下没有完美无缺的计策。计策,考量的也不是智谋,而是人心。   谋略无非两种,示强示弱。似是而非。   手段无非两种,阴计阳谋。逆势顺行。   结果亦不过两种,信与不信。   信则中计。不信则识计。   恰逢北地旱极而蝗。   草原无草,牛羊饿毙。大汉精骑三路齐出,直捣敌巢。战况绵延,牧民纷纷迁移躲避。眼看寒冬将至,若不能胜,夺汉军辎重口粮以续命。今冬必成大害。再加上檀石槐身染鼠疫,时日无多。于是,时间就成了他最大的敌人。   也是他心头最大的忧患。   与四百年国祚绵延的汉庭不同。此时的鲜卑,尚不是个统一的封建王权,而只是松散的部落联盟。檀石槐死后,联盟瓦解,鲜卑又分裂成许多互不相属的分支。用树倒猢狲散来形容,也不为过。   眼看生命燃尽,后继无人,又遇心头大患。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两难。   而细作带回的‘城中缺箭’,便是送到溺水者手中的救命稻草。   潜意识里,诸多不甘的檀石槐定会牢牢抓住。   至于那些细节,便皆成了信以为真的佐证。   比如,时间和空间。比如,上谷乌桓王难楼与他暗通曲款。比如城头堆满鲜卑残箭。比如工匠营中无弓弩匠。比如刘备杀细作以自证。   如此种种,皆是佐证。   刘备却等得起。   千里奔袭,直捣敌巢。杀死鲜卑皇储,掠走大阏氏。王庭动荡,三部鲜卑弃三路汉军,齐来救驾。即便计策被识破,檀石槐壮士断腕,丢下辎重牧群,远遁漠北。休养生息,卷土重来。   此次北伐,亦立于不败。   毕竟,刘备救下了大汉北地精锐,挽救了南匈奴单于的性命,又令四百年大汉天威不坠。   足够了。   能令鲜卑有今日之气象,檀石槐堪称雄主。心有所想,必有所动。这便言道:各自紧守营盘,广布斥候。无令不得出战!   众部落大人行礼后各自退下。   是夜,白檀城头果又人影浮动。斥候来报,汉军下城偷袭。   檀石槐当机立断:命一队精骑,发火箭射之。   众大人领命而去。   一队鲜卑精骑趁夜色出营。不举火把,人马缄声。虽闻城外蹄声如雷,城上军士却不知所踪。乱箭射之无用。抵近城墙的鲜卑精骑,火箭抛射。目标便是吊在城墙上的一串串兵士。   草人中箭,立刻燃起大火。   须臾,整面城墙一片火光。   檀石槐最后一丝疑虑,尽数破去。城墙悬满草人,便是为了诓我射箭!   草人借箭,此计高妙。   被病痛折磨的狼目中,精光四射。   各部大人,齐齐赶来通报:启禀大单于,城头所挂,皆是草人!   檀石槐一声冷笑:城墙悬满草人,便是为了诓我射箭。好收存备用。此乃汉将之计也。   部落大人顿时醒悟:城中果真缺箭。   各部大人纷纷请命出战。檀石槐却又摇头:各自回营,我已有计较。   五日,天空微亮。鲜卑大营人头攒动。虎踞正中的王帐内,各部大人齐聚。目光皆在上首王座鲜卑大单于檀石槐身上。   一身黑袍,半边脸裹着黑巾的王者,咳嗽数声,这便缓缓直起腰,解开了遮面的黑巾。   半边遍布肉瘤,五官尽毁的丑脸上。被肉瘤挤成条缝的目中,一片猩红。   “本单于四十有一,族中已算高寿。今疫病缠身,命不久矣。独子和连被人一剑劈成两半。大阏氏亦被掠入城中,生死难料。呵呵呵……”说着,檀石槐仰天悲笑,不觉已流出血泪。   “杀子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檀石槐取刀在手,用力割裂手腕,一时血流如瀑:“鲜卑大单于檀石槐。以血立誓,攻破白檀城杀汉临乡侯刘备者,便是下任大单于!”   三部大人闻言,顿时血脉喷张!   累日积怨,一扫而空。这便各自取刀,割腕立誓:“破白檀城杀刘备者,便是下任大单于!”   檀石槐仰天长啸,声如夜枭。   部落大人便在草原老王的啸声中,走出王帐。   俯瞰着倾巢而出的鲜卑大军,刘备先喜后忧。看来城中无箭的消息,鲜卑全信了。本以为勇健有谋的鲜卑大单于,即便得知城中缺箭,也会将信将疑。定会先派一支偏师佯攻试探。岂料竟大军压上。   这是要拼命?   还是……   刘备下意识的回望城中大营。   三部鲜卑中的杂胡骑兵,浑身泼水,顶着木盾,从四面八方向白檀城冲来。人马皆浇水,乃为防火。头顶木盾,自为御箭。只是如此一来,自己便无力射箭。且马背上又无负土填河的皮囊。此是何意?   不待刘备想明白。   千步之内,床弩先发夺人。八百步内,板楯黄弩手齐射犁地。五百步,射雕手狙杀杂胡裨将。等冲到城下已死伤过半。城头弓弩手,乱箭如雨。   满身插满箭矢的杂胡,竟驱马冲向河道!   “射死他!”城头上伍、什长互相呼喝,弓弩兵齐向冲河的胡杂死士。浑身插满箭矢的杂胡骑兵早已咽气、身下骏马也浑身中箭,轰然扑落。人马倶死,却借先前冲劲,翻滚着撞入河道,溅起大片血花。   马匹中箭吃痛,全力奔腾。榨干最后一丝力道,与背上骑士一同撞入河道。很快,人马尸体便将本就大旱枯水的高石水,渐渐阻塞。   竟然……   刘备恍惚又回到了楼桑雪夜,杂胡马贼悍不畏死,以肉身撞刀墙。   这些被称为茹毛饮血的化外野民,竟全然不惧死亡。究竟是因太野蛮,未开化。还是太朴素,执拗。又或者有一个外人不曾知晓的原始信仰,让他们悍不畏死。正如那些信仰太平道的流民一样。   护城河岸。长短箭矢野蛮生长,密如荆棘。冲到近前的杂胡骑兵皆死于箭下。连人带马撞入水中,阻塞河道。   竟用人马尸体填河。   即便是刘备,也未曾想到。   北地旱极而蝗。青草被啃食一空。白檀城南的高石水亦水量稀少。时间急迫。刘备着急抢修白檀城,护城河自也就不可能挖掘的太过宽阔。让鲜卑以命填河,成为最简单便捷的攻城方式。   先用装备最为简陋的杂骑以命填河。并尽可能的消耗守军箭矢。如此一举数得。为后续精锐攻城,提供诸多便利。   当然,以命填河,完全不计损失。这一切谋划的前提,是建立在细作带回的‘城中缺箭’的消息下。   只可惜…… 第052章 借刀杀人   城南护城河内,尸体淤塞,腥臭扑鼻。   热血遇冷水一激,遂凝结成块。整个河面仿佛一块硕大无比的血冻。荡着逼人的血光。   随着最后一支利箭溅起的血花落下,战场忽然万籁俱静。胡杂骑兵已死绝。人马尸体淤积城下,堵塞河道。血浆染红河岸,经久不散。腥气冲天,宛如血河地狱。   三部鲜卑大人,下意识回望。只见鲜卑大单于已从黄金王座上站起,正将手中赤鹿头杖高举!   呼喝——   数千精骑这便下马。只手捉刀,单手提盾,向城墙扑来。   除了霸道的床弩,城头弓弩皆无法远距离射穿盾牌。眼看鲜卑下马来攻,瓮城主将黄忠,却偃旗息鼓,按兵不动。直到敌军踏尸过河,身形不稳露出破绽。城头弓箭手才趁机射杀。   涉水过河,已到城下。   城头礌石呼啸砸落。便是手中有盾,也难以当。盾碎臂折。不等抱臂哀嚎,便被一箭射死。城头落石如雨,城下脑浆迸裂。鲜卑乃马背民族,纵横驰骋,却不善攻城。攻城诸器,更是一窍不通。涉水过河,这便向瓮城门扑来。目的便是要先斩吊索,再破城门。冲入城中与汉军捉对厮杀!   城头白垩迎风洒下,一时灰尘弥漫。聚拢在城门处的鲜卑兵士,目不能视,口鼻剧痛。这便纷纷跳入河中清洗。无奈积尸过多,堰塞河道。已无足够水流。挣扎间皆被乱箭射杀。   城门处烟雾弥漫,无法迫近。附近鲜卑兵士这便堆高同伴尸体,妄图攀上墙去。城头礌石如雨。仰射城头的鲜卑射雕手,皆被盾弩手居高射死。盾弩手敢从堞墙垛口探身下射。正是凭借弩上髹漆皮盾掩护。射雕手仰面射击,门户大开。盾弩手探出头来,却有盾牌遮掩。居高下射。如此近的距离,即便身穿甲胄,亦被飞虻箭击穿。气绝而亡。   古往今来,有道是‘十围五攻’。   《孙子兵法》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刘备五千精兵守城,若要攻城,需遣数倍精锐。且还是攻城诸器辅助,不记死伤。即便如此,能不能攻下还两说。鲜卑轻骑而来,并无攻城利器,全靠人命去堆,何时才能填满。   话说刘备入川,留霍峻守葭萌。刘璋将扶禁、向存等率万余人由阆水上,攻围霍峻。城中兵不过数百,霍峻却坚守一年,且伺机大破敌军,斩向存首级。   足见攻城之难。   鲜卑奋起血勇,以人命相填。城头守军皆是虎贲,又岂能示弱。滚木礌石,白垩金汁。轮番轰炸,毙敌无数。煮沸的马粪尿液,美名‘金汁’。不仅可烫杀敌人,且粪便肮脏,伤口多腐,难以医治。   要问这滋味如何。刘备全然不知!   乃因事先戴了呼吸面罩,气味皆被活性炭包过滤。   血战一日。鲜卑枕尸数千,未有寸进。   眼看日头偏西,各部相继撤兵。留下断后的死士,顶盾苦撑。密集的弓弩声却忽然停歇。   城墙上下,只剩重伤未死者,断断续续的哀嚎。   侥幸活命的死士,顶着盾牌,蜷缩在同伴尚有余温的尸堆内,偷眼去看。   城头只有零星箭矢射下,已无先前万箭齐发的骇人声势。   鲜卑大营亦发现端倪!   三部大人齐来请命,说要挑灯夜战。   檀石槐却摇头拒绝。说今日鏖战一日,人困马乏。待饱食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大军压上,必能一举破城。   三部大人这便领命,各自回营。又命本部人马绕城巡弋,谨防汉军连夜疏通河道。   见鲜卑收兵,城上各处皆有人大声呼喝。一时欢声雷动。   刘备矗立在城头,却眉头紧锁。箭矢自然还有富余。临近天黑,之所以假装无箭,乃是示弱,为引诱鲜卑明日再战。防止又损兵折将一日的鲜卑,连夜退兵。塞外如此广袤,若鲜卑打定主意撤退,刘备必追之不及,也追之不上。   只是……   血战攻城的鲜卑,为何比守城的汉军还有条不紊,徐徐而进?   以檀石槐之英主,定知道时间有多重要。   三部鲜卑,舍三路汉军,赶来围城。料想,必留下足够兵力,牵扯汉军主力。然而围攻越久,三路汉军赶来的机会就越大。若三路合围,趁鲜卑全力攻城时,背后夹击。焉能不大败!   时间本该是鲜卑最大的敌人。为何不急?   刘备越想越觉得说不通。   有古怪。   饭后,刘备绕着军营往来踱步,苦思其中缘由。忽听有人称喏。抬头一看,不觉已抵达大阏氏帐外。   帐外守卫皆是乌莲女卫。身长而矫健。善弓弩击剑,寻常男子不能与敌。刘备身旁皆是以一当十的绣衣吏。又是自家大营,安全无虞。故而往日形影不离的乌莲,正加紧整顿兵马,今次并未跟来。   刘备想了想,便让女卫进去通报。   不久,大阏氏便请刘备入内。   饶是多次见面,又身陷囹圄,倾国之姿竟未有半分削减。大汉审美不同后世。面容异于汉人者,往往被誉为天生异相。天生异相多奇才。便是说此。   “楚重瞳”、“美须髯”,皆是此意。故而金发蓝眸,肌肤如玉的大阏氏,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见刘备心事重重,久坐无言。大阏氏屏气凝神,亦不发一语。忽听油灯炸响,光线陡然一亮。灯前美人玉色琉璃,国色天香。刘备不由一声叹息:有道是江山美人。得大阏氏如此,大单于又岂能甘心?   大阏氏见刘备眼中别无他意,这便反问:少君侯既已胜券在握,愁又何来?   刘备想了想,这便实言相告:大单于一统鲜卑,堪称一代雄主。如何能看不出此战凶险?   大阏氏不料刘备如此直白,这便试着相问:险又从何来?   刘备微微一笑:鲜卑所倚仗,乃是来去如风的弓射游骑。却不善攻城。三路汉军正齐头并进,向白檀城而来。辽西太守亦领乌桓突骑,旦夕便到。东西夹攻,鲜卑大军岂能不危?   大阏氏再问:听闻军中缺箭?   刘备目光平静的摇头:不缺。乃行诱敌之计。   大阏氏缓缓点头:少君侯岂不闻‘借刀杀人’,‘将计就计’?   电光火石,刘备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第053章 青色火焰   与外儒内法,郡国并行,已传四百年的大汉王朝不同。鲜卑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并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政权体系。弱肉强食,抄掠为生。互相亦争斗不休。檀石槐一代雄主,南征北战一统草原。看似强盛,却无根基。   若他身亡,鲜卑自乱。   大单于之位,必遭无数人觊觎。   正如刘备北伐乃为大汉四百年威名不坠。檀石槐亲帅十万大军围城,损兵折将。左右多有不满。于是将计就计,借刘备之刀,杀死已生异心的三部鲜卑大人。   理由都通。   可果真如此吗?   檀石槐身染不治之症,命不久矣。独子又被刘备斩于王帐。如今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即便能稳坐鲜卑大单于王座,又有何益?   于国于家,于人于己,皆不利。   如此心胸,又岂能一统鲜卑,号称雄主?   看似完美无缺的答案,刘备却越想越觉得不对。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再抬头,见大阏氏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刘备这便叹了口气,算了,他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主。   六日。   鲜卑再来攻城。   城头虽仍射箭,却比前几日稀疏不少。威力巨大的床弩,黄弩,皆不见踪迹。鲜卑踩着人马尸体,轻松过河。冲到城墙边,礌石滚木滚滚砸下。苦无攻城器械的鲜卑精兵,望墙兴叹。脑浆迸裂,惨死一地。   墙下积尸众多。便有鲜卑武士搬运一起,堆高成丘,向城头攀去。   墙头遂泼下鱼油、薪柴。射下火箭。尸堆燃起大火。吞没附近军士。烈火蔓延。围绕城墙,升起一堆堆烈焰。浓烟冲天,目不能视。城下鲜卑武士烟熏火燎,涕泪横流。如何还能战斗。城头守军却有呼吸面罩,全然不受烟火影响。礌石发力砸下,毙敌无数。   后方压阵的三部鲜卑大人,不时抬头看天。见日晟中天,已战到午时。鲜卑精骑弃马攻城,颇多死伤。如此折损已动根基。昨晚亦有斥候来报。三路汉军已冲破封锁,直扑白檀城而来。再不走,鲜卑危矣。   又鏖战许久,忽听前方欢声雷动!   便有斥候回报:前军已攻破吊桥。   三部鲜卑欣喜若狂。果见吊桥轰然下落,城门洞开。   门洞内堆满丛丛鹿角拒马。长枪如林,不时刺出。鲜卑勇士身中数创,尤挥刀不止,疯狂劈砍巨木。将鹿角一座座拆散。双方寸步不让。皆是近身白刃战。你来我往,刀剑相向。互有损伤。汉军乃清一色长枪兵。与鲜卑弯刀互攻,尽占上风。除了被弓偷袭射中,并无大碍。饶是如此,也无法抵挡悍不畏死的鲜卑死士。   如此且战且退。留下一地鲜卑尸体,鹿角拒马尽数被毁。   占据瓮城门洞后,鲜卑死士并未冲入,而是结阵以待。   身后马蹄轰鸣。鲜卑王骑一路风驰电掣。冲过吊桥,直扑瓮城!   这个时候,鲜卑死士才纷纷冲入城内,为王骑引路。   瓮城和内城,不过只隔着一道门而已。失去护城河的倚仗,脚踏实地的鲜卑大军,有太多办法攻破内城门。   再加之城中缺箭,也无惧从瓮城四壁射下箭雨。   长枪兵已尽数上墙。瓮城内别无其他。只有一堆堆草垛,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不等淤满瓮城的鲜卑精骑下马,墙上便有火箭射下。草垛竟腾起青色火焰。宛如鬼火。   一时浓烟弥漫。   鲜卑王骑皮肤溃烂,双目流血。浑身痉挛,窒息毙命。   草垛内事先掺入了硫磺。   硫磺燃烧时发出青色火焰。产生硫化气体,被湿润的粘膜表面吸收,生成酸液。皮肤、眼睛,极易灼伤。大量吸入可引起肺水肿、喉水肿、声带痉挛而致窒息。   瓮城四面高墙,通风不畅。硫磺烟雾聚集其中,浓度极高。   冲入瓮城的鲜卑王骑,虽身披西域重甲,却无呼吸面罩抵挡。猝不及防,人马皆吸入毒烟,窒息而亡。   毒气毙敌,并非刘备首创。古今中外,皆有先例。   《墨子·备穴》中,有详细记载。   国外亦早有案例。杜拉欧罗普斯城之战中,波斯人也曾在地道里点燃硫磺,并用鼓风工具把毒气吹入地道,将罗马士兵尽数毒杀。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斯巴达军也曾利用硫磺来制造毒气,进攻雅典城内的守军。   唯一不同,刘备麾下士兵,人手一套呼吸面罩。且与黄叙自小佩戴的黑武士半面罩,样式不同。白檀城内守军皆佩戴全封闭面罩。眼部以肠衣为镜。硫磺烟雾中,双目亦能视物。饶是如此,亦轻微中毒。万幸早早撤上高墙,借助风势,弯腰躲避。   毒烟从门洞内喷涌而出。后续鲜卑兵士接连中毒落马。一时人仰马翻。场面惊悚至极。   即便身穿龟兹锁环甲,人马具装,刀剑难伤的精锐王骑,亦纷纷毙命。毒烟无孔不入。浑身披甲亦防不胜防!   此乃,刘备为防御楼桑兵甲外流,压箱底的手段。   当然,即便是刘备,也有所料不及。   没能捏准用量,乃至过量延烧。浓烟扶摇直上,被风一吹,竟反卷向内城!   万幸,此时刮的是西北风。浓烟擦着内城东南角而过。未造成大的伤亡。若是正北来的风……   刘备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鲜卑中军。王座上的檀石槐恶疾发作,痛不欲生。   汉军之能,远超预料。血战六日。十万大军,只剩十之六七。   三部鲜卑大人,更是心生退意。   这鲜卑大单于之位,还需从长计议。   第一次守城战,刘备亦有诸多不足。   若非时间紧迫,只建了护城河和瓮城。虎落、马面、垛台、城壕、铁蒺藜等,皆未能尽数筑起。又何须放毒。   毒烟遍布瓮城内外,吸之必死。如何能战?鲜卑只得草草收兵。   三部大人齐聚王帐,恳请退兵。   王座上的檀石槐,目光如狼,环视左右后,厉声言道:今日已破瓮城,距内城一门之隔。汉军技穷放毒,险害自己。再战一日,必能大胜!到那时,屠灭汉军,北地便将任我驰骋。此战若不能胜,损兵折将是其次。被汉朝壮大声威,四周丁零、夫余、乌孙,便是汉家两只土狗,(南)匈奴、乌桓,亦会龇起獠牙。群起而攻,鲜卑必灭。我等家眷子孙,骏马牛羊,皆成他人之物。   况且。此时撤军,前有三路汉军堵路,后有白檀追兵紧咬。草原大旱,蝗灾肆虐,寸草不生。唯有远遁漠北,方能暂避锋芒。若如此行事,遍布草原的牧民奴隶,尽被汉军杀害掠走。千里无牛羊,大雪将至,我等还能到何处取食?   见左右皆无声,檀石槐掷地有声:如今已成骑虎之势。不战必亡。怯战必亡。战不能胜,亦必亡。天亡我鲜卑。唯有向前,向死而生! 第054章 七日血战   目送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大人们,走出王帐。檀石槐颓然瘫坐下来。   那晚,刘备少年英姿,仗剑直闯王帐。   檀石槐恍惚看到了年十五,却勇健智略,单骑追赶抄掠外祖父家牛羊的异部首领,所向无敌,将被抢牛马尽数追回的,自己。部落畏服。施法禁,平曲直,无敢犯者,遂推以为大人。   今日之刘备,便是明日之檀石槐。   唯一不同,刘备乃是大汉宗亲。与鲜卑势不两立。檀石槐自觉时日无多,便想趁刘备羽翼未丰,亲提十万大军,将其扼杀在白檀城中。这便是大军围城的动因。   血战三日,损兵折将。本打算连夜退兵,细作却带回城中缺箭的消息。心有不甘,又战三日。   如今胜利在望,焉能死心!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   护城河被填,瓮城已破。汉军技穷,放出毒烟,险害自己。乃是强弩之末,必不能持久。只需攻入城中,凭此坚城固守,取食城内堆积粮草,加之麾下数万控弦之士。即便三路汉军追来,亦不足惧。毕竟,皆是骑兵的三路汉军,也缺攻城利器。   如此,形势逆转。想守便守,想战能战。待汉军攻城乏力,便可趁机杀散残兵,突围而去。即便雪大,凭此坚城亦足可熬过寒冬。   若如此,此战亦算惨胜。   如今再行退兵,正如先前对三部大人所说,前后皆有汉军围追堵截,必定死伤惨重。丢掉了赖以生存的“水草”、“刍禾”、“盐地”,牛羊牧民被乌桓、匈奴所掠。大军无处为家,食不果腹。如何能熬过这个寒冬?   三日前,尚可退。血战六日后,唯有强攻一途。   退兵之险,自古便有。   悬羊击鼓,饿马提铃。各种奇招,花样百出。便是为迷惑敌人,行金蝉脱壳之策。   退兵为何险之又险。乃因退兵势弱。士气多低落,军心不稳。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兵败如山倒。且前军变后军。辎重粮草,皆拖在后方。若敌挥军掩杀,纵火烧粮。军心必乱。故而,良将多战胜退兵。趁小胜士气高涨,敌军新败亦不敢追赶。且退兵时必有一支强兵断后。又或是选险要处设伏。亦或是放火、决堤阻断道路,诸如此类。   断不是,说退便能退。以此时鲜卑为例。轻骑自能退走。可满营辎重粮草,又如何能跟得上马匹?   斥候来报,三路汉军已合兵一处,直扑白檀城。还有一日便可抵达。   此时若退,即便轻骑能全身而退。辎重粮草、各部牧民,还有漫山遍野的牛羊,何以幸免?   失去辎重粮草、各部牧民,遍地牛羊。隆冬将至,冰封万里。大军又如何独活!   退无可退。   三部鲜卑大人又岂能不知。   是夜。   白檀城内火把并举,堆光如昼。   头戴呼吸面罩,全身裹满皮革的工匠,连夜清理瓮城积尸。取土掩埋余烬。不等毒烟散去,又搬砖填充门洞,封死入口。武库中的兵器甲胄箭矢,尽数分发,补充累日耗损。人马皆饱食,枕戈待旦。   众将来问。   刘备笑答:先前示弱,明日便恃强凌弱!   黄忠猛然醒悟:莫非汉军将至。   刘备欣然点头:然也。   这便唤入一人。待来人揭开鲜卑皮盔,众人这才发觉,竟是阎柔!   白檀城有南北二门。鲜卑连日猛攻北门,南门无战事。乔装鲜卑骑奴的阎柔等人便趁夜入城,带来大军动向。   得知三路汉军已合兵一处,直扑白檀城而来。还有一日路程。刘备便明白,此战已胜利在望。   鲜卑退无可退,唯有以进为退。兵行险着。抢在汉军抵达前,攻破白檀城。据险固守,方有活路。不然,茫茫草原,阴山南北,皆是鲜卑墓场。   比起以农立国的炎汉,游牧为生的鲜卑,对气候的抵御更加羸弱。大旱蝗灾,寒冬大雪,皆是天敌。轻则损伤,重则灭国。逼不得已,只能年年抄掠边郡。   十万大军被刘备拖死在白檀城外。已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   第七日,便成了双方最后的血战。   纵观全局。当鲜卑舍弃轻车熟路的群狼游击战术。放弃骑兵优势,转而进行一场惨烈的攻城战时,胜负便已注定。   向来以备不虞的少君侯,深得恩师和崔尚书真传。能攻善守。兵甲齐备,辎重充足。加之大汉机械,冠绝天下。鲜卑如何能胜。   先杀子夺妻,拉满仇恨。待大军围城,再轮番操弄守城诸技。鲜卑损兵折将正欲退却,又示之以弱,诱其强攻。然后假装鱼死网破,放毒搏命一击,制造弹尽粮绝之假象。一来二往,竟将鲜卑拖了足足六日之久。再加三部鲜卑齐聚,亦用了十日。正是借助这宝贵的十六日,三路大军,及时杀到。   七日。   鲜卑倾巢而出。舍弃战马,持木盾弯刀,大声呼号胡语,向白檀城冲来。   见黄忠看来,刘备笑着摇头:“不急放箭,先杀一通。”   见城头只有淅淅沥沥的流矢落下。各部大人纷纷松了口气。城中已无箭。却不知还有没有鬼火毒烟。   鲜卑死士扛着连夜赶制的云梯冲到墙边。头顶矢石,将云梯竖起。这便以口衔刀,奋力向上攀登。一锅金汁兜头泼下。浑身皮开肉绽,落地气绝。又有鱼油泼下,顷刻燃起大火。   云梯烧成火梯。一排鲜卑死士被卷入烈焰,皆成人形火炬。   昨日攻破的门洞,今日又被砖块堵死。急切间难以攻破。瓮城门前,鲜卑大军多有滞留。守军故技重施,抛洒鱼油,纵火焚烧。身上皮毛冬装极易燃烧。又沾鱼油助燃。整个人便烧成一团火球。火球互相传染,城下烧成一片。   哭声震天。忍无可忍,左右互攻而亡。   累次纵火。数次延烧。七日血战,淤积在城下的层层尸骸,亦被烧透。变成一团团人形灰烬。一脚下去,飞灰湮灭。泥足深陷,灰烬底部少数未被焚烧的尸骸,又诡异的渗出黑血,淹没双脚。情形十分可怖。   饶是如此,鲜卑死士仍血战不退。终有一架云梯被成功竖起。鲜卑死士不避刀锋,挥舞弯刀冲上城头。却被赶来支援的崔霸一枪拍碎天灵盖。血崩落地。跟着跳上城垛的一队鲜卑死士,被刀盾兵合围,乱刀砍碎。   崔霸跟上一枪,将云梯挑翻。   见越来越多的云梯搭上城墙,鲜卑死士接连冲上城头与汉军白刃血战。端坐王座上的鲜卑大单于猛然举杖!   呼喝——   三部鲜卑倾巢而出! 第055章 马踏联营   崔霸、韩猛,各率一支刀盾、长枪兵,四处救火。将冲上城头的鲜卑死士尽数扑杀。抹去脸上残血,抬头一看。只见乌压压的鲜卑大军,正从四面八方扑来。   先锋已冲过护城河,直扑城下。   刘备笑道:“射!”   嗡——   准备多时的三弓床弩、板楯黄弩、水龙弩、盾弩、神射,射雕手,万箭齐发。   城下瞬间惨死一地。   最后一战,无需藏拙。   刘备兵势尽出。箭发如雨。   鲜卑大军猝不及防。崩血中箭,层层倒伏。   不是说城中无箭!   三部大人惊骇莫名。   不好,中计矣!   忽听阵中号角声起。便有一队鲜卑精兵脱离战斗。三部鲜卑大人隔空互望,心有灵犀,亦纷纷吹响撤军号角。   此战已无胜利可能。   为攻城,鲜卑精骑纷纷弃马。如今撤兵,又无统一号令。于是乱哄哄的挤作一团,互相裹挟践踏着向后退去。前方箭发如雨,忽听后方马蹄声震耳欲聋。   立在谯楼上的刘备手搭凉棚,举目远眺。不禁大喜过望:“计成矣!”   披星戴月,驰援而来的大汉精骑,兵分数路,直冲敌阵!   如虎入群羊,杀入鲜卑大营。斩马刀左右劈砍,一路断头无数。马踏联营后,又透阵杀出。直冲鲜卑乱军而去。乱军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劈砍已无用,大汉骑兵纷纷纵马踩踏。一时血崩如雨。弃马攻城的鲜卑大军,猝不及防。惨死于铁蹄之下。被踏成肉泥!   三军气势如虹,人马如龙,势如山崩。   三部鲜卑大人,却好比惊弓之鸟,各领心腹奔逃不提。   拱卫中军的鲜卑王骑竟也一哄而散。只剩下孤零零的大单于黄金王座。不可一世的鲜卑死士,亦纷纷跪地请降。   血战七日。谈笑风生,面色如常的刘备,此时忍不住泪洒当场。   不为杀敌。只为数万大汉精骑,炎汉四百年赫赫威名不坠。   众将纷纷请战。刘备却指向被汉砖封死的门洞。   众将一看,皆会心而笑。   待把坚砖搬空,理出通道,战斗早已结束。哪还轮到我等去分一杯羹!   掠过跪地请降的鲜卑武士,丛丛高举的双手。刘备将目光投向闪闪发光的黄金王座。王座上,一身皂纱,黑巾遮面的鲜卑大单于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英雄迟暮。刘备心中微叹。   即便胜券在握,刘备也丝毫不敢放松。城头弓手严阵以待。拒马鹿角,塞门刀车,准备齐全。这才命人拆除门洞内的方砖。鲜卑大军早已溃败。临阵脱逃的三部鲜卑大人,自有乌桓、匈奴去追。大汉虎贲全力收割藏在鲜卑营地内的残兵。至于阵中那座金光灿灿的黄金王座,已被士兵团团围住。   跪地投诚的鲜卑降兵,亦被麻绳锁链捆绑成串。三路主帅,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杀透重围,赶到城下。   刘备亲临城垛,抱拳行礼。   三人亦在马背上抱拳回礼。待门洞开启,这便领兵入城。与刘备相见。   少君侯以‘给事黄门侍郎,兼领胡骑校尉’。官职与三人相若。皆秩比二千石。除了胡骑校尉的官职,刘备还有汉临乡侯的爵位,故而三人先行礼,亦有示好之意。   刘备不敢怠慢,依次回礼。   见刘备少年竟未及冠。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颇多感叹。   自古英雄出少年。   短短十数日,三人境遇可谓潮生潮落,跌宕起伏。奉诏出关两月,被鲜卑三部领着在阴山南北来回绕圈,转战千里却不见王庭踪迹。战事日久,军心渐疲。无论行军、扎营,皆有鲜卑精骑骚扰挑衅。提兵出战,却逃之夭夭。引兵去追,又屡遭伏击。日夜不得安生。人困马乏,败相已生。鲜卑亦埋伏大军,正要四面齐出一举击破汉军。却不料连夜退兵,不见踪迹。   三人惊疑不定。正准备咬牙撤回关内。却有数骑直闯大营,说要见汉军主帅。   听完为首那名少年的述说,饶是三位沙场宿将,亦瞠目结舌。临乡侯刘备,竟自领部曲并右北平乌桓八百突骑,从卢龙塞出关,占据白檀旧城。夜袭王庭,斩杀大单于独子,俘虏大阏氏。引鲜卑十万大军,围攻孤城!   愣了半晌,才六神归位。急忙取图来看,顿时心领神会!   趁鲜卑全力攻城,首尾不能相顾。三路汉军背后一击,大事定矣。   最关键。大军兵分三路,出关两月,转战千里,麾下颇有死伤。空耗粮草,别无寸功不说,还险遭大败。若就此退兵,朝堂之上又该如何交差?若不能胜,立下的军令状又该如何交待?   全家老小,一门性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是想想,便已遍体生寒。   思前想后,唯有放手一搏。又细细检验刘备手书,大汉临乡侯、胡骑校尉兵符印鉴。确认无误,三人这便打定主意。正如刘备信中所说,千秋功绩,在此一举!   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皆沙场宿将。得知鲜卑大军正围攻白檀旧城。混乱局势立刻一清二楚。日夜骚扰的皆是鲜卑所布疑兵。只为牵制三路大军并无多少战力。三人一战破敌,直奔白檀城。日夜兼程。用最短的时间,赶到战场。   此时的大汉精骑,兵甲齐备,堪称虎贲。饶是盛极一时的鲜卑亦不敢正面接战,避其锋芒,乃行游击战术。若正面相碰。曹操北征乌桓,白狼山之战,便是例证!   面对数倍于己的乌桓大军,张辽率“虎豹骑”,以少胜多。一举凿穿敌阵,阵斩辽西乌桓王蹋顿。乌桓群龙无首,被杀的七零八落,“死者被野”。   面对精锐虎豹骑,主力尽出的三郡乌桓却全面崩溃。此战斩蹋顿及名王以下十余人,俘虏二十余万。   足见汉军兵甲之利,勇武无匹。   环顾宇内,时下多是些蝇营狗苟,暗行不端之鼠辈。四夷中,还无有人敢明犯强汉。   “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   少君侯与起于微末,兴前后两汉四百年的两位先祖一样,有一股天生的痞气。   没错。   我大汉朝就是有一股源自市井,磨砺江湖,雄踞四海,睥睨天下的痞气。   一汉当五胡(一个汉人的战力大于五个胡人)。又岂是说说而已。 第056章 英雄末路   大胜之后,反倒是最乱的时候。   刘备排出刀盾、长枪兵,盾弩手。在城门前扎下丛丛鹿角拒马,还有塞门刀车随时待命。进出皆要细细盘查,谨防刺客。便是三位主将的亲随,亦要下马盘查。   崔霸、韩猛皆千人敌。麾下丹阳精兵,虽未能入选白毦卫,却也是一等一的精兵悍勇。加之楼桑兵甲之利,望而生畏。少君侯将令,无人敢忤逆。   鲜卑大单于,已自决座上。据说是服剧毒而亡。抬来一观,刘备哑然失笑。   此人虽长得有七八分像,然而刘备却一眼看穿乃是假冒。请来大阏氏一观,也说不是大单于其人。见刘备失笑,大阏氏问道:大单于未死,便是功亏一篑。少君侯何故发笑?   刘备笑答:我以为,纵横捭阖,兵马甚盛,南抄汉郡,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各部大人皆归焉。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英雄盖世的鲜卑大单于,断不会临阵脱逃。怯耎(懦)苟活于世。   大阏氏忍不住反驳:平城之围又当如何?   刘备一愣,跟着哈哈一笑:大阏氏言之有理。想我高祖曾数败于项羽。然垓下一战功成,立大汉四百年天下。大单于今虽败,虎威犹在。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卷土重来。   大阏氏闻言,却盈盈下拜:少君侯又何必诓妾一妇人?鲜卑弃营而走,辎重皆失。眼看隆冬将至,却无足够粮草过冬。草原看似壮美,却着实酷烈。半年酷暑,半年寒冬。隆冬时节,雪大风疾。河面冰冻三尺,帐外滴水成冰。我等妇人皆要车居取暖。牛羊冻毙者众。牧人三餐不继,只能抄掠汉土。如今大旱后又大败,惶惶不可终日。老幼……多半冻死。夫余、濊貊(huì mò)、乌孙、丁零,皆趁乱来攻,加之匈奴、乌桓,还有汉庭边军,乘胜追击。鲜卑,危矣。   刘备这便收拢了笑容,伸手将她扶起:大阏氏所言非虚。备虽与大单于势不两立。然鲜卑部民,却不可不救。   大阏氏美眸骤亮:敢问少君侯,当如何救?   刘备目光平静地回道:我已令三郡乌桓,南匈奴王,裹挟鲜卑部民,南下安置。   大阏氏表情一黯,又忍不住追问:少君侯岂不担心匈奴、乌桓坐大?   刘备龇牙一笑:若真如此,彼时匈奴、乌桓两部,便如此时鲜卑!   见刘备年少而气盛,大阏氏竟无言以对。   刘备便问道:听闻大单于将所辖划归为三部,却不知如何划分?   大阏氏答道: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余、濊貊二十余邑(落)为东部。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余邑为中部。上谷以西至敦煌、乌孙二十余邑为西部。各置大人主领之,三部皆听命于大单于。   刘备又问:大单于可还有子嗣?   大阏氏答道:有。和连有子骞曼。骞曼有从兄魁头,从弟步度根。   刘备一愣:不是说大单于只有独子和连?   大阏氏答道:魁头生父,和连之兄,早死。故而大单于只有独子。   刘备点头道:难怪大单于金蝉脱壳,趁乱远遁。想必,下任大单于便是在魁头、骞曼和步度根,兄弟三人之中?   大阏氏又道:乃是骞曼。   刘备不动声色,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且不知,大单于此时会去哪里?   大阏氏闻声抬头。目光清澈如水,表情无喜无悲:敢问少君侯,将如何安置妾身?   不愧是鲜卑大阏氏!   刘备这便答道:大阏氏又作何打算?   大阏氏亦没回答,转而又问:大单于。少君侯,当作何打算?   刘备平静地答道:大单于不死,我心难安。   大阏氏眸中,波光一闪。两人皆多智。看似一段索然无味的对话,却早已谈妥条件。   刘备的战略目的,便是行斩首行动。檀石槐一日不死,鲜卑便一日不会分裂。   事实也是如此。   檀石槐死后,鲜卑随之分裂。西部鲜卑叛离。和连死后,魁头继位。漠南自云中以东分裂为三个部:一是步度根,拥众数万,据有云中、雁门一带,二是轲比能,分布于代郡、上谷等地,三是原联盟“东部大人”所领属的素利、弥加、阙机,等若干小集团,散布于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互相攻伐,南附汉庭。其后百年,再无先前声势。   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作为战胜一方,大阏氏和整个鲜卑的生死,皆握在刘备手中。   得知刘备‘檀石槐必死’的底线。   大阏氏才好开价:少君侯当知晓鲜卑风俗。大单于时日无多。死后无论是谁继任单于,妾身皆要嫁之。然今时不同往日。鲜卑势衰,后继者必不长久。单于不停轮换,妾又如何能独善其身。敢问少君侯,能放妾身归乡否?   这个条件很苛刻,甚至可以说为难。   军中皆知,正因俘虏了鲜卑大阏氏,大单于才怒而围城。且鲜卑大阏氏,等同于皇后。如此身份,兹事体大。自当呈报朝廷,由陛下、三公四府及满朝文武商议决断。刘备小小一个乡侯,又岂能擅自做主?   如此僭越,必落人口实。   然而。为达成战略目标,刘备必须冒险。   原因不复杂。檀石槐命不该绝。还有四年阳寿。趁此四年,以他之声望,必能重整旗鼓,虽不能令鲜卑恢复元气,却可最大程度的止损。使三部不至分裂。最不济,也能完成权力交接。令大单于之位,尽可能的平稳过渡。   如此一来,‘檀石槐死而鲜卑乱’的战略目标,便未能达成。只需十数年,休养生息的鲜卑又成大患。   于是乎。刘备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大单于此时会去哪里?   其实他心中早有答案。   大阏氏出身高车十二姓中的副伏罗氏。且是部落大人之女!   檀石槐还能去哪?   大阏氏被汉军所俘。檀石槐亲提十万未能夺回。此去借兵,正当时宜。   胡人性狭。视妻妾如牛羊,乃是自家财货。杀子之仇,夺妻之恨。奇耻大辱,副伏罗氏必感同身受。加之檀石槐盛名远播,副伏罗氏乃至高车十二姓,必不敢忤逆。若高车十二姓齐借兵与檀石槐,重整旗鼓。鲜卑大势可定,复兴有望矣!   刘备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第057章 意欲何为   故而大阏氏待价而沽。让刘备放她归乡。   开口很直率,理解起来亦不难。   若大阏氏重归副伏罗氏部,高车十二姓又与他檀石槐还有何干系!   曹孟德遥斩二袁。可比眼前形势。   曹操和袁绍争霸河北时,公孙康任辽东太守,不服曹操。曹操打败袁绍,绍之子袁尚、袁熙,逃奔乌桓。曹操大破乌桓后,乌桓单于和袁氏兄弟一起逃到了辽东。有人劝曹操乘胜征辽东,擒拿袁氏兄弟。   曹操却说:我正要让公孙康斩送袁尚、袁熙首级,无需亲自动手。   于是退兵。   公孙康听闻曹操撤兵。果然斩杀袁尚、袁熙和乌桓单于,把首级送到了曹操那里。   众将感到很奇怪,便问曹操:您撤兵而公孙康送袁氏兄弟首级,是何道理?   曹操说:公孙康向来惧袁尚势大,如我派兵急攻辽东,公孙康必定与二袁合力抵抗。我不攻,他们便会互相攻杀,这是情势决定,必然的。   众将皆服。   高车副伏罗氏与檀石槐结亲,乃是惧鲜卑势大。刘备若提大军追杀,高车十二姓必定与檀石槐合力抵抗汉军。若刘备放归大阏氏,按兵不动以示好。副伏罗氏定会斩杀檀石槐一家,将首级送到白檀城下。   无它。如今的副伏罗氏,惧怕刘备之大汉,胜过惧怕檀石槐之鲜卑!   正如公孙康惧怕曹操,胜过惧怕二袁,一般无二!   故而曹操一退兵,便斩杀二袁以示好。   与曹操不同的是。此时还有一个大阏氏,横亘其中。不放归,必落口实。高车副伏罗氏也不会相信,汉庭有示好之意。故而,想要达成刘备既定的战略目标,大阏氏只能放归。   当然,虽同是放归。却有‘私放’和‘公释’之分。   私放,便是刘备自行把大阏氏放回。所谓公释,便要与三位主将商议,甚至六百里上报,由朝廷定夺。一来二回,若耗时颇长。檀石槐早借来救兵。木已成舟。高车已绑上鲜卑的战车,再示好也无用。   悔之晚矣。   须趁高车尚未决断,赶在檀石槐之前,早早将大阏氏放归,以安高车各部之心。才有示好之意。   事不宜迟。走出大阏氏帐篷,刘备急忙前往中军大帐。   不料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三路主将皆在。   各自喝着侯府的蜂蜜香茗,似有难言之隐。   见刘备进来,急忙起身。   刘备依次回礼,被三人请上主座。   宾主落座,三人欲言又止,刘备亦心事重重。场面稍显尴尬。   刘备毕竟年少。又涉及军国大事,便等不及先开口:三位大人。本侯有一事,想与各位商议。   三人急忙放下茶杯:少君侯有何事?   刘备这便将大阏氏诸事,细细说来。其中关窍,亦和盘托出。   果然,刘备话音刚落,留着三撇美髯,颇有儒将风范的护乌桓校尉夏育,这便言道:少君侯所言极是。檀石槐一日不除,北疆一日未平。此次北伐,亦未尽全功。若他再与高车、夫余、濊貊等塞外诸胡勾结,沆瀣一气,那此战,我大汉便是败了。   破鲜卑中郎将田晏急于立功,岂能善罢甘休。这便抱拳道:少君侯言之有理。我等,可先把大阏氏放归,再上表朝廷,晓以利害。我料朝廷诸公亦无非议。   曾平会稽妖贼许氏之乱的匈奴中郎将臧旻,亦顿首:孙子曰‘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便是三公怪罪,我等一心为国,又有何所惧哉!   刘备欣然点头:如此,便劳烦臧将军拟表,我等一同签押如何?   三人齐声道:有何不可!   史书称臧旻,富有学识,胸怀大志,“有干事才”。表书交给他拟定,自是再合适不过。   帐中最欢喜之人,莫过刘备。与三人只是初见,竟如此志同道合。本以为会颇费口舌,不料一点就透。其中利害干系,更是尽知。真乃我大汉之幸。   待臧旻拟好表书,众人看过,皆无异议。这便各取帅印,盖上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胡骑校尉刘备印。   火漆封存,发六百里加急,送往洛阳朝堂。   心事已了,通体舒泰。刘备喜上眉梢。抬头一看,却见三人虽各自赔笑,眉宇间仍有愁云。   三人必有求于他。刘备了然于胸,这便问道:三位将军,意欲何为?   左右看过,破鲜卑中郎将田晏这便抱拳道:隆冬将至,鲜卑远遁。此战斩首数万,俘虏上万,牛羊遍野,解救大汗边民无数。我军大胜。战事至此,可告一段落。不瞒少君侯,我等此来便是想问,此战……该如何上表?   刘备正要开口,见三人表情颇多担心惭愧,这便醒悟。   三人是来分讨军功的。   此战,若无刘备神来之笔,三人必惨败而归。即便如此,鲜卑大军合围前,三路大军败相已露。又是刘备以数千家兵,独抗十万鲜卑。连施妙计,拖住鲜卑。三路汉军方能及时赶到,一蹴而就。   刘备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将军兵发三路时,令我兵出卢龙塞接应,如何?   少君侯这是要把大功让给自己啊!   三人不禁动容,纷纷抱拳道:少君侯功成不居,可我等又岂敢贪天之功!   刘备笑问:依诸位将军之见,又当如何?   三人似早已拟定腹稿。还是由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开口:少君侯授予我等锦囊妙计前,可否再……手书一封密信。信中让我等拖住三部鲜卑,助少君侯行捣巢之策?   田晏的意义是,刘备派遣阎柔兄弟送出密信前,或者说大军出征之前,便与三将有书信往来。并告知三人,自己将与右北平乌桓兵出卢龙塞,占据白檀旧城,截杀一路东移的鲜卑王庭。待计成,又书信通知三将星夜驰援。里应外合,大败鲜卑。   两份手书密信,一前一后,便可自圆其说。   若三人提前知晓。于是乎:三将分兵三路出讨鲜卑,实为‘打草惊蛇’之计。迫使王庭东移。埋伏在半道的少君侯与右北平乌桓,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直捣敌巢,杀大单于独子,掠走大阏氏。檀石槐恼羞成怒,招来三部鲜卑,控弦十万,大军围城。血战七日。三路汉军及时杀到,大败鲜卑,斩首数万。   若整个过程乃是三人事先与刘备定计。此计略从一开始,便十分完美。   变被动为主动。事前知晓和事后知晓。功劳千差万别。   事前知晓,乃是主谋。事后知晓,乃是从谋。   主谋,从谋。功劳自然大大不同。 第058章 后会无期   刘备又告知三将,锦囊实有两个。另外一个由平波水砦的程普,六百里加急,经傍海道,送给辽西太守赵苞。让他务必拖住东部鲜卑。废檀石槐一臂。   刘备的意思是说:锦囊有两个,三将须考虑辽西太守赵苞,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三人略显迟疑。所虑,是辽西太守赵苞其人,乃中常侍赵忠从弟。与三人并无交情。分功一事若被他揭破,反倒不美。   刘备想了想道:出兵前我曾去信崔廷尉,询问赵苞为人。或可作为定计出征前,亦把他算在其中的证明。   三人大喜。这便细细谋划不提。   一直立于刘备身侧的乌莲,却心生愤懑。   待三人离去,这便说道:本该是你的功劳,凭什么要分给他人?   刘备笑答:其实整个过程,便如三人所说。若非兵分三路,直捣弹汗山。王庭又怎会东移?若非三部鲜卑主力,只顾与三路汉军纠缠。兵力不足,王庭又岂会如此轻易被我夜袭攻破?若不是三路汉军及时赶到,又怎会有今日之战果?唯一区别,不过是知道早晚。早知,晚知,对我来说,并无不同。而对三人,却大有不同。   须知,破鲜卑中郎将田晏乃求戴罪立功。护乌桓校尉夏育,匈奴中郎将臧旻,皆是世之良将,有功于社稷。此次出兵,朝堂内外,多有反对之声。若不能胜,必遭非议。轻则贬为庶民,重则身死族灭。我大汉少三员良将,却让四夷拍手称快。且,此次北伐动议,便出自护乌桓校尉夏育。若无他上表,便无今日之大胜。   再说,我若将功劳揽于一身,声名过于显盛。朝堂上下,必遭人惦记。禁中内外,便是我家皇帝陛下恐也会忌惮。往后行事只怕有诸多不便。将功劳分润给众将,一石数鸟。何乐而不为?   乌莲叹了口气:你倒是看得开。   刘备反倒要劝慰她:即便如此,数次奔袭,七日血战。斩首两万余级,也是大功一件。   乌莲转而又问:何时送她回?   刘备沉思道:越快越好。   乌莲点了点头:今晚我便送她归家。   刘备又叮嘱:你且去和大阏氏商议,看她如何计较。   乌莲点头称喏。   乌莲虽对有倾国之色的大阏氏甚是提防,却也和她关系融洽。只要不牵扯到刘备,乌莲自没有为难她的必要。大阏氏聪慧如此,又岂能不知。这便谨守本分,未曾有失。   听闻帐外通报,一直心怀忐忑的大阏氏,整理衣裙,起身相迎。   乌莲与刘备年龄相仿。清白无心计。这便将刘备之意,和盘托出。听闻刘备要放归她返回高车部落,大阏氏喜极而泣。七日血战,鲜卑损兵折将,未有寸进。反被三路汉军一击而溃。   按照胡人风俗,大阏氏也就与遍地的牛羊一样,成了战胜者的财物。刘备若用她笼络乌桓,送给手下胡人亦是平常。如今获知喜讯,焉能不泣。   乌莲又说,大阏氏归家之日,便是檀石槐授首之时。   大阏氏闻声,不悲不喜。轻轻顿首,拜服在地:妾身遵命。   想着二人毕竟是夫妻一场,乌莲不由得心头一软,这便伸手将她扶起:少君侯还问,大阏氏可还有心愿未了?   大阏氏言道:俘虏中有高车勇士,乃是妾身护卫。可否一并放归?   乌莲点了点头:可也。   大阏氏又谢。   三郡乌桓,尤为忙碌。追剿残兵,抄掠部族。鲜卑远遁,草原牧民缺少保护,反倒成了被乌桓抄掠的苦主。此次随汉军出征,军纪森严。乌桓不敢滥杀,多行抄掠。围城时留下的鲜卑大营,多被用来安置部民。准备撤军时,分批迁往关内三郡乌桓驻地。   尤其是只有八百落的右北平乌桓王乌延。有少君侯刘备撑腰,余下各部皆不敢与其相争。连日来已抄掠来数万部众。草原百姓,并无多少国家概念。谁最强横,便以谁马首是瞻。如今乌桓势大,这便降服乌桓。拔帐而走,迁往长城之内。举止如常,甚是熟络。可见早已习惯。   关内虽草场有限,可刘备却已想好。   关内靠近长城沿线的荒地,将被种上西域苜蓿。牧草之王,极适合田间种植。乃是让农耕民族拥有大量马匹,而无需逐草而居,游牧为生的战略资源。   想想看,只需如种田一般,将苜蓿播种。无需田间管理,就能收获大量牧草,用来喂食马匹。组建一支精锐骑军。再凭借兵甲之利,弓弩之强。化外胡人又有何所惧!   一旦乌桓各部由逐草而居的游牧,向农牧定居转变。再辅以通婚教化,百年后也会如淮泗诸蛮一样,融入大汉。   苜蓿。西汉时便已传入中土。其后两千年竟未能物尽其用,着实可惜。   养马一定要游牧么?   三郡乌桓只需围绕苜蓿田野,圈建牧场。割草喂养马、牛、羊。战马、耕牛、羊毛,皆可与汉人互市。换取丰衣足食。待兵精粮足,便挥师北上。抄掠化外胡人。壮大部族,何乐而不为。   骑兵皆下马攻城,故而鲜卑营地马匹众多。   一千西乌铁骑,并数百高车王骑,还有一千大汉精骑,皆一人三马,保护数辆高车,东进平冈,直抵柳城。与已击溃东部鲜卑的辽西汉军,合兵一处,寻路北上。前往高车部族。   帐篷高车内。大阏氏掀起面纱,与刘备话别。   刘备虽年少,却姿容丰伟,英气果锐。站在阶下含笑抱拳,浑身皆洒脱:“后会无期。”   大阏氏跪伏行礼,随车而去。   目送车队远去,乌莲忽有些怅然若失:“心中可有遗憾?”   刘备笑着点头:“颇为遗憾。”   乌莲嘴角一撇:“既如此,何不追回?”   刘备洒脱一笑:“江湖路远,各自相安。”   乌莲翻身上马,脆生生地说道:“我走了。”   刘备点头叮嘱:“早去早回。”   送走乌莲一行,刘备这便转去伤兵营。负伤兵士,自有楼桑军医悉心照料。天气日渐转冷。刘备生怕伤兵缺医少药。这便赶去查看。   刘备所辖,皆是楼桑精兵。重伤不多。倒是三路大汉精骑,三部乌桓,以及南匈奴骑兵,多有折损。尤其是南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亦在伤兵营中。   此人干系重大。断不能有失。乃是楼桑良医重点监护对象。   好在战事已了。伤口处置及时,未加重复发。在伤兵营中独居一帐。出入皆有匈奴武士守卫。   少君侯大名,三军尽知。匈奴武士亦多敬佩。这便行礼放行,不曾阻拦。   新任单于,胸口缠满绷带,正倚在病榻上看书。   刘备轻轻一瞥,正是恩师所著《尚书章句》。   见是刘备,便要强行起身行礼。却被刘备上前制止。南匈奴贵族,多精通汉文汉子。屠特若尸逐单于亦不例外。 第059章 班师凯旋   刘备询问伤势如何。   南匈奴王笑答,已然转好。不日便可下榻。   此次随匈奴中郎将臧旻出塞,南匈奴出力甚伟。屠特若尸逐率部冲杀在前,颇为勇烈。南匈奴各部,饱受鲜卑袭扰。牛羊部众被抄掠甚多。积怨极深。屠特若尸逐单于,亲冒矢石。不仅为汉,亦为私怨。   南、北匈奴,皆出自匈奴。   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虚闾权渠单于死,匈奴分裂。先后有五单于争位,彼此攻伐,混战不断。后‘呼韩邪单于’附汉,是为南匈奴。北匈奴在郅支单于统领下曾击败大宛、乌孙等国,强迫四夷进贡,威震西域。一度短暂复兴。但终被汉朝并诸胡击败,大规模西迁。留在草原不肯西行的十万部族,遂被鲜卑吞并。由此强盛。   其后两百年间,南匈奴不断汉化。如今已与塞外胡人,诸多不同。   如乌莲一样。南匈奴亦认同强汉,鄙夷诸胡。多以汉化为荣。   刘备赶来探视,让屠特若尸逐欣喜不已。少君侯乃是汉室宗亲,少时称麒麟子。旧事北人尽知。屠特若尸逐刚刚继位,亦颇为年轻。一来二往,便已熟络。   刘备此来,除去探视伤情,还想让南匈奴大规模种植苜蓿。变游牧为农牧。   听闻苜蓿栽种颇易,一年可多次收割。且远比草原产草料优良。南匈奴王颇多惊讶。   刘备笑道,眼见为实。待养好伤,王上可来楼桑小住。看看河岸上的百里苜蓿长堤。西林邑中亦有乌桓牧人,苜蓿喂马效果如何,一问便知。   屠特若尸逐这便与刘备约定,他日必到楼桑一会。   赶在大雪封路前。南匈奴、三郡乌桓,纷纷将抄掠来的部族迁往关内各自居地。浩浩荡荡的队伍,沿长城一线,西行东进,再入中原。刘备归心似箭。待乌莲安然返回,这便与收获颇丰的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一同南下。沿卢龙塞道入关。   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出大营相送。心中颇多感慨,亦多敬重。   战事将毕,夏育等人便上表朝堂,言在白檀城外大败鲜卑。   如今消息已便传州郡。举国轰动。今汉立国两百年,尤其是最近几朝,北方捷报甚少。焉能不喜。   皇帝陛下遣内臣犒赏三军,询问如何作战。   夏育等人这便将先前与刘备商定的北伐经过,娓娓道来。   毫无破绽。且精彩至极。想必再经由内臣润色转述,上达天听。陛下亦会龙颜大悦。   详细战果还在统计。据说,刘备乃是头功。夜袭王庭,斩杀鲜卑王子,俘虏大阏氏。七日血战,共计毙敌:两万三千七百六十一。皆是鲜卑精骑。战功堪称彪炳。   如此举国盛世,陛下又龙颜大悦。想必赏赐亦不会少。   见刘备大军抵达,卢龙塞守将魏袭、程普,齐出塞相迎。白檀血战,卢龙塞却安然无恙。虽无战事,卢龙塞却是大军归路。不得不慎而又慎。程普将锦囊送往辽西,这便亲提部曲北上增援。与魏袭合兵一处,共守卢龙。   兵不解甲,日夜提防。不曾懈怠。   魏袭深敬之。这便作保,举给刘备。刘备自然大喜。便将程普一同带回楼桑,择吉日收为家臣。程普又说,前有辽西太守赵苞,遣使迎母及妻子,道经平波水砦,程普命麾下部曲沿路护送,已安然抵达柳城。   刘备连连称善。   出卢龙塞道。右北平乌桓王,与刘备依依惜别。转往无终县王庭。此次北伐,乌延抄掠数万鲜卑部民,聚有三千余落。声势大涨。   乌莲亦喜气洋洋。   言,若再北伐,王兄可出三千精骑,为刘备助力。   八百变三千。实力已不容小觑。   八月出征,是岁方归。朔雪而进,抵达平波水砦。田氏海船早已等候多时。还有楼桑新晋制造的大型车轮舟。   “车轮滚滚,舟行如飞”。速度极快。刘备大奇。下底舱一看,只见,原先由船夫驱动的桨轮,已改用畜力驱动!六座类似磨坊中的石磨造型的大型转轮,由蒙上双眼的渤海黑驴绕行驱动。如同驴碾磨。再由轮轴传递给桨轮,驱动舟船行进后退。传动齿轮组中还设有过桥齿轮(惰轮)。倒退时,惰轮介入,原理类似倒档。无需改变渤海黑驴绕行方向,便可实现前进、倒退。   从此,车轮舟上的大桨轮(明轮)成为机动船舶的象征,亦是后世“轮船”名称的来由。   刘备此行所获颇丰。毙敌两万三千七百六十一,缴获战马近万匹。其中不乏王庭宝马良驹。其中便有一头白蹄乌骓马,又叫乌云踏雪。奔跑起来四蹄腾空,鬃鬣飘张。风驰电掣,神行千里。   刘备准备送给张小胖。   还有一马,通体上下,一色雪白,没有半根杂色。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产于西域,能日行千里。乃马中绝品。想着只有一面之缘的赵云,刘备取名:白龙。牙口尚轻。可养在槽头,待长成再送给赵云不迟。   刘备自己也寻得一匹神驹。此马亦高八尺,嘶风逐电,千里绝群。刘备取名:黄駥(róng)。   马高八尺为駥。毛色金黄,如赤金(黄铜)。不仅日行千里,且会从肩膀附近流出像血一样的汗。乃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青駹马砂一目,只能日常乘骑,无法作战。如今刘备总算有合适的坐骑。   还有众多鲜卑良马,一路随行。万余匹鲜卑良马。以后楼桑精骑便是一骑三马,亦足够分。   参考人均一斤金饰的胡杂马贼。少君侯毙敌两万三千七百六十一,剥下的精金良铁、皮毛珠宝何其多!   返回楼桑,让工匠熔炼成锭,存以备用。   入涞水时,天降飞雪。两岸一夜皆白。好在涞水终年不冻,通行顺畅。   修筑督亢堤时,工匠亦修筑拓宽了清溪下游水路。便是三层楼船,下游也能畅行无阻。刘备所乘坐车轮舟,亦是三层。大小如同斗舰。   船长十六丈余(37.4米),水线长十四丈余(32.7米),船宽约四丈(9米)。船内五尺,又建棚,棚高一丈(2.3米),与女墙齐。棚上再建女墙,高三尺(0.69米)。重列战士。前后左右树旗,幡,金鼓,用来指挥作战,可壮声势。战棚上建舵楼,高一丈余(2.5米),舵楼上有指挥台亦高丈余(2.5米)。两侧船身共设六轮,周围棚墙、女墙上皆有箭孔,用以攻击敌人。船尾高台上,还有士兵负责观察水面情形。   前后甲板还排设数座三弓双矢连发床弩。所射木干铁翎箭,箭长如矛,威力极大。 第060章 接风洗尘   百里临乡,晚稻虽已尽数收割入仓。河风中依旧弥漫着浓郁的稻香。诸将和刘备一样,心怀舒畅。   船入水砦,楼桑在望。   白湖水榭,滨水长廊,人山人海。见少君侯矗立船头,顿时山呼海啸,欢声雷动。   刘备微笑摆手,自有风仪。   楼桑诸将拱卫左右,器宇轩昂。白檀大捷,早已遍传天下。楼桑岂能不知?少君侯夜袭王庭,血战七日,早有流传。如今凯旋,楼桑邑民与有荣焉。   谁不敬英雄。   一众家臣赶到迎接。两位家丞、数名城长,还有留守诸将,学坛士子皆在列。   接风洗尘,复归家中。   见过母亲、义母、义弟,公孙氏。刘备沐浴更衣,大宴群臣。   五里长街,又摆下流水长席。与以往不同。这流水的席面,皆是邑民自行操办。长席摆到谁家门前,便由这家主人欢喜操办。楼桑富足,邑民自当尽心操持。数千精兵,皆是自家子弟。卸甲更衣,与好友兄弟一并入席,气氛热烈。此次兵发北进,刘备身先士卒。麾下皆是以一当十之虎贲。兵甲齐备,又是守城,故而并无过多折损。少数重伤亦妥善救治。如今正在医馆内养伤。   夜袭归城时,西乌铁骑曾与鲜卑王骑相拼,稍有折损。刘备已命人重金抚恤,全家除税赋徭役,子女皆优待。   丹阳白毦,名动天下。皆入酒垆,自有少君侯出资宴请。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汉、蛮、胡,又有何不同。除了打听战事,所说最多便是封赏。此战杀敌两万三千七百六十一。即便有丹阳白毦以一当十。剩下战功亦足够分润。   须知,许多邑民宅院,多是分期付款。如此美宅,少君侯只作价十万钱。可对一般邑民来说,仍是一笔巨款。不知此次军功,能赏多少钱。   有功岂能不赏。少君侯自不会吝啬这些许的铜钱。   楼桑上下,皆有喜气。   人都杀了,何须忌酒。刘备与文臣武将,举杯痛饮。席间又令乐伎、舞姬,歌舞助兴,共享王侯之乐。   年岁渐长,身体成熟。刘备深得恩师酒豪真传。竟将一众能臣悍将放翻。这便乘兴罢宴,命绣衣吏将家臣好生送回,又亲送义父黄忠回前院歇息。清水敷面,散了酒气。拜见母亲,便乘天梯直升三楼酣睡不提。   翌日。   刘备便在五楼书房,询问临乡政事。   各项支出账目,两位家丞皆了然于胸。这便娓娓道来。   今年少君侯封邑,共计稻作五十万亩。三百万亩水泽,辟出约六分之一。五十万亩水田,亩产六石有余,共获新谷三百万石!   三十税一,督亢城仓屯入新粮十万石。   这还只是六分之一田亩的产量,若督亢水泽皆被辟为良田。督亢城仓百万石的存量,不出数年便可满仓。   刘备甚为欣慰。   家丞之后,各城长亦纷纷上报。   楼桑长乐隐来报,楼桑新晋诞生、因婚嫁娶、九族投奔,除去生老病死,新增邑民三千有余。百业兴盛,安居乐业。   郦城长郭芝来报,郦城已建宅院六千余户。纳淮泗丹阳百姓,八万余众。郦城为农邑,每户有宅地九百方步(0.375亩)。郦城横竖五里(1里=415.8米),呈矩形。可建宅院一万七千三百零六座。除去街巷、晒场、治所、商肆等设施,足可建起万座宅院。也就是说,郦城能轻松容纳一万居户。   汉律规定,万户以上县,称令,秩六百至千石(dàn)。   刘备这便笑言,若郦城民户过万,当荣升郭芝为郦城令。   郭芝大喜拜谢。   督亢城长管宁来报,督亢城已建干栏重楼五千座,纳山蛮百姓,六万余众。陆续还有大别山蛮、庐江蛮迁来。义舍内,常隔离千余口。确定没有伤寒瘟疫,便会乘车轮舟抵达督亢城。入住新居,划分田地。督亢城内街巷已铺设过半。干栏五层楼阁依次命名为:下楼、中楼、上楼、顶楼、天楼。最接地气的下楼,支撑重楼的桩柱皆已防腐包砖。四面墙体亦垒砌完善。城邑以四门营造法建造,每一座重楼便是一座攻守兼备的坞堡,南蛮又悍勇善射。若遇兵乱攻城,保管有来无回。   督亢城仓长,大兄刘文来报,城仓已督造完成。本季入新谷十万石。又说,常有邑中官吏来问,下年赋税能否钱谷各半?   如前所说,楼桑百业兴旺,繁华鼎盛。需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少君侯亦说,田赋只收谷不收钱。盖因赀库铜钱积压甚多。可与少君侯不同。邑中百姓需要花钱的地方却有很多。每户美田五十亩,每季可得新谷三百石。一家人食之不尽,且明年又可得谷三百石。如此反复。故想以谷价折成税赋。   刘备笑道,有何不可?   刘文大喜而去。   临乡诸城上计,亦统计完成。   陈逸为计掾,田骅为计吏,刘修为计佐,负责少君侯治下所有城邑的上计。   楼桑,计两千三百七十八户,两万四千三百二十余口。   西林,计六百零二户,五千四百三十余口。   郦城,计六千四百一十八户,八万一千七百九十余口。   督亢,计五千七百九十四户,六万九千八百八十余口。   临乡共计:一万五千一百九十二戸,十八万一千四百二十余口。   其中,约三成半为淮泗百姓。一成为丹阳百姓。四成为大别山蛮。半成为青冀流民。还有一成为临近乡民。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刘备治下,竟有十八万民众!   楼桑更是从一个小小的村落,变成繁华的城邑。而刘备也从一个家道中落的童子,摇身一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汉临乡侯。   人生际遇,当真神奇。   有了这十八万百姓。再大兴圩田。不出数年,三百万亩的水泽,便会种满。那时,可产新谷一千八百万石!   三十税一,少君侯年入田赋六十万石!   能存粮百万石的督亢城仓,只需两年便能装满。   到那时,方可称:兵精粮足。   与三郡乌桓以粮互市。待边郡荒田皆种上苜蓿。乌桓、匈奴,变游牧为农牧,北疆可定。 第061章 论功封爵   午后,刘备又去学坛拜见恩师和几位大儒。皆问北上如何御敌。   刘备有问必答。   与三将表奏,并无差异。   恩师听闻,畅快一笑。言道,檀石槐必死,大汉数十年无忧矣。   三位大儒齐问:何以知之?   恩师笑答,一月之内,必见分晓。   刘备亦点头。大军开拔前,乌莲已将大阏氏平安送回高车部族。想必此时已见分晓。檀石槐的结局究竟如何,正如恩师所说,估计月内便有消息传来。   年关将近,关外大雪纷飞。若再无消息,只能等明年开春。   多亏少君侯将白檀城修缮一新,供三路汉军驻扎。通往卢龙塞的旧道亦可通车马。卢龙塞有乌桓突骑守备。汉军进可攻、退可守。恰逢鲜卑大败,草原无主。想必安全无虞。   出学坛,刘备又转去医馆。看望负伤兵士,以安其心。以前只有刘氏宗族,十里之地。如今辖地百里,人口十数万。一举一动,皆要持重以待。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说的就是这个理。   众目睽睽。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销毁骨。   即便是很小的一件坏事,被十数万人放大,便会成为一个洗不去的污迹。于是上行而下效,世风日下。   为君,更要谨慎持重。不可轻率,放浪形骸。   比如今日刘备赶往医馆看望伤兵。还没出医馆,消息便已传开。左右皆赞少君侯仁义,伤兵家眷亦倍感欣慰。   五里长街流水长席要摆。伤兵忠烈亦不能忘。   关于赏赐,刘备心中已有计较。   大汉朝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刘备便想到了爵位。   秦时,商鞅规定,秦国兵士只要斩获敌人一个‘甲士’首级,就可以获得一级爵位。斩杀的首级越多,获得的爵位就越高。汉沿用秦二十等爵,另增设王爵。故而为二十一等爵。   按《汉书·百官公卿表》:“爵:一级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自一级至四级都是士卒。自五级至九级位比大夫,都是军吏,平民之爵不得过公乘,超过的要回授给同族之人。自十级左庶长至十八级大庶长,位比九卿,都是军将。十九级、二十级均为列侯。其中七大夫以上为吏爵,可令食邑;七大夫以下为民爵,只及其身与户。   武帝时,为筹措战费,令卖二十等爵(关内侯以下),致使二十等爵为人所轻。于是为将士立功者另设武功爵十一等:一级造士,二级闲舆卫,三级良士,四级元戎士,五级官首,六级秉铎,七级千夫,八级乐卿,九级执戎,十级政戾庶长,十一级军卫,后亦卖之。   到本朝,除列侯、关内侯两级外,余下等爵,皆名存实亡。列侯以户数为差,大者不过万户,少者五六百户,汉初因功封列侯者有一百四十三人。列侯功大者食县,小者食乡、亭,设国相,有家丞、庶子等家臣。由于后世征辟、察举和任子等制度,基本垄断了官吏选拔权,虽二十等爵仍在,其作用已式微而益轻,除列侯、关内侯两级外,其余几乎名存实亡。   却不知,诸侯能否自行封爵?   刘备这便召集家臣商议。   耿雍笑问,主公可知《推恩令》?   原来。   汉初,诸侯王的爵位、封地,皆由嫡长子独自继承。其余庶子,便是尺寸之地亦不可得。乃至于“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谋以逆京师”。诸侯国面积广大,自有军队,严重威胁汉庭集权。因此武帝纳主父偃之策,颁行“推恩令”。   推恩令吸取景帝时,晁错颁《削藩令》引起七国之乱的教训。规定,诸侯王除了让嫡长子继承王位外,余下庶子需在原封国内,再行裂土封侯。新封侯国,不再受原王国管辖。直接由各郡来管理,地位仅相当于县。   正如刘备先祖,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子刘贞,被封到涿县陆城一样。便是推恩令的结果。   如此便导致封国越分越小。诸侯势力大为削弱。从此“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十余里”。即使诸侯王胆敢拥兵自重,汉庭也能很快平叛。   刘备这便了然:裂土分封,朝廷乐见其成?   耿雍点头:然也。   崔钧又道:圣上许主公‘便宜行事’之权。临乡百里辖地内,主公想把良宅、美田,分给谁,皆可自断。无需上报郡县。   刘备欣然点头,那就好。   于是,功爵封赏便被草拟出来。   首先要确定‘甲士首级’中,‘甲士’的含义。顾名思义,便是指披甲之士。参考鲜卑大军。辅兵、骑奴、胡杂,皆不算。只有鲜卑精骑和鲜卑王骑,才算是‘甲士’。故而,‘甲士’,乃是指正规军。或者干脆算做‘士官’。五人一伍,十人一什。最小的士官是伍长。   刘备规定:杀一名伍长,或杀五个士兵。可封一级爵位。   以此计算军功。白毦精卒多为‘公士’。   公士,乃大汉二十一等爵的第一级。即最低一级。有此爵之民,仍须服役,仅身份略优于无爵之人。“言有爵命,异于士卒,故称公士也”。可享有岁俸约五十石,另有田一顷(50市亩),宅一处,仆人一个。   宅地的标准,以三十步见方的土地为一“宅”。公士享一宅半。   邑中宅院,皆是九百方步。合计为三十宅。汉爵第九级,号为“大夫之尊”的五大夫,不过二十五宅。   看似赏赐无用,实则不然。   楼桑大建,皆是刘备垫付,分期赊卖给邑民。将宅院总价折成三十宅。成为公士后,便可扣除赏赐的一宅半,只需还余下二十八宅半便可。   田一顷等于五十亩,也按此办。若无地可分,便折成米粮,与岁俸一同发放。   仆人可自行去市中租聘。签订劵书后,每月庸金由赀库发放。仆人是雇佣关系的劳动者,不是家奴。这点务必清楚。   西乌铁骑、板楯黄弩手、盾弩手、刀盾手、长枪手、弓手,皆有赏赐。   可想而知。待二十一等爵一出,又将举城轰动。 第062章 赤麂皮尉   正如本朝‘郡国并行’。除了二十一等爵,还有十一等武功爵。   武功爵,作为二十一等爵的辅助记功。比如那些不是‘甲士’的杂兵首级,便记入武功爵。   刘备又规定:斩敌十首,为一级造士。以此类推。武功爵十一等:一级造士,二级闲舆卫,三级良士,四级元戎士,五级官首,六级秉铎,七级千夫,八级乐卿,九级执戎,十级政戾庶长,十一级军卫。   如何与二十一等爵并行,也很简单。先计甲士首级,录入二十一等爵,再计杂兵首级,录入十一等武功爵。爵位高低,先较二十一等爵,再比十一等武功爵。   为防止诸如杀良冒功,互杀抢功。刘备又规定,军功计算,皆由绣衣吏和军司马录入,左右必有‘同伍者’为人证,且需上官作保。但凡有杀良冒功、夺他人之功者,皆杀无赦。证人、保人,亦坐罪论处。军法处置。   录入军功的军司马和绣衣吏,以“鞫狱故不直”论罪。   草拟的爵位制度,刘备先遍传家臣。集思广益,再行发布不迟。   邑民皆翘首以盼。   少君侯行事,必不会空穴来风。军功爵和武功爵,显然已在计划之中。   最关键是。此风一开,编户齐民便有了出头之日。变“世卿世禄”为“论功封爵”。当然,所有的政策皆有正反两面。如何扬长避短,趋利避害,便要刘备和麾下家臣们,在执行中需多加注意,不断改进完善。   刘备抽空又去了将作馆。   将为盾弩手配备手套的想法,说与夏馥、苏伯二人。   时人称手套为“尉”。尉,按《通俗文》:“火斗曰尉”。火斗就是熨斗,尉便是熨。手套取名为尉,显然与火斗取暖有很大关联。   此时的手套,多是连指手套。拇指分开,其余四指裹在一起。   如此显然不利于绞弦操弩。   刘备设计的便是分指手套。   五个手指,各自独立。还不能过于笨重,影响绞弦。   苏伯说,可用麂皮。   麂(jǐ),像鹿。腿细而有力,善于跳跃,皮软可制革。   苏伯又说,大别山蛮上缴的虎皮衣盾中,就有不少赤麂皮。这便拿来缝制‘赤麂皮尉’。   找来几个身材各异的盾弩手,充作手模。赤麂皮尉很快缝制完毕。盾弩手们试了试,果然方便。为增强防御,刘备又在赤麂皮尉上覆了一层细密的钢丝锁环。锁环手套上的锁环,外径一黍有余(3.81毫米),内径只有四分之一黍(0.53毫米)。一环套四环,编织成锁环手套。   《汉书·律历志》: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长短也。   一黍为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十尺为丈。十丈为引。   其中难点,除去拉丝,就是熔接。刘备本以为非人力可及。不料工匠竟很快试造完毕。并熟能生巧,发扬光大。时下的匠人,实在是太强悍。   物料齐备,良工众多。‘赤麂锁环尉’,可足量制造。盾弩手亲测,不仅可防绞盘磨伤、刀割剑刺,戴上赤麂锁环尉,竟能手抓白刃而无伤。   不就是后世的防刺手套吗?   效果甚好,上下皆交口称赞。刘备从善如流。将领所用长手套,亦在设计之中。   岁末,北地雪大如席。   除了毳裘卫衣和羊毛衫,时下还有内絮丝绵的绵衣,为冬天御寒所用。绵衣亦作“緜衣”。内絮丝绵,多为缫丝的下脚料,用作充绒,轻薄而保暖。中原虽还无棉花可用,保暖却也足够了。   小岁这天要谢师。于是大摆筵席。恩师开春便要远赴洛阳,去东观校勘经籍。门下弟子除了出仕刘备,或转投另外三位大儒。便如公孙瓒这般,出仕郡县。据说,家中已为他讨了个县中小吏的差事。起步虽低,却也算是正式入了仕途。   刘备虽晚上受业,却与门内师弟相处融洽,走动颇多。如今劳燕分飞,各奔西东。颇多感怀。同门纷纷来敬,这便多喝了几杯。不觉已微醺。放下空杯,抬头却见公孙瓒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   白马公孙,也是性情中人。   再后来。说什么已记不清了。见众人已忘形,几位大儒这便罢了酒宴。将众学子遣散。公孙瓒还吵着要去胡姬酒肆一醉方休。却被大兄和陈逸合力架回了宿馆。   公孙瓒走时,谁也没见。   只留书一封,让田骅投到了刘备府前。寥寥数句,却笔笔满含情意。数年前及冠,恩师为他取表字:伯圭。伯,乃排行。圭,古玉器也。刘备却从未称呼他表字。正如苏双还经常会直呼刘备其名一样。   少时好友,皆已长大。刘备不胜唏嘘。   恩师一家要等来年开春,雪化路开,才赶往洛阳。还有些时日。这便悉心安排诸事。一身所学,已倾囊相授。往后只能靠自己自行参悟。归来日久,刘备渐渐静下心来。复归到往日的平静生活。空闲时,亦会回想北伐诸事。那些没来及理顺的细枝末节,皆被他连成线。   尤其是关于檀石槐的诸事。   刘备觉得,‘城中缺箭’,从始至终,鲜卑大单于也未全信。故而他做了两全准备:攻和逃。   有道是战必胜,攻必取。为了督促麾下全力攻城。听事后被俘的部落大人言,大单于割腕起誓,攻入城中杀刘备者,便是下任大单于。于是三部大人同仇敌忾,不顾生死,搏命攻城。然,若能胜,三部鲜卑亦是惨胜。刘备麾下皆虎贲,又岂能引颈受戮。城破必是一场血战。乱战之中,谁又能独占其功?如楚霸王旧事。尸身必被争夺,众人各执残肢。那时,再行二桃杀三士诸如此类。鲜卑大单于之位,亦不会轮到三部大人。   若全力以赴,仍不能胜。便逃。   逃,自当狼奔豕突,远遁千里。   如何才能安稳脱逃?   三部鲜卑血战攻城时,自是最好时机。见事不可为,故而代之以替身端坐王座,真身则金蝉脱壳,远遁而走。血战之后,鲜卑三部皆损失惨重。便想争大单于之位,亦有心无力。唯有再次聚拢到檀石槐身边,抱团取暖,壮大声势。护檀石槐北上高车借兵。   无论战或逃。檀石槐皆稳如泰山。   逐草而居的部落,并无国家概念。麾下百姓,亦全靠抄掠。至于国土,更是无足轻重。草原大漠,广阔无垠。不过是牧场而已。   檀石槐看中的,唯有他自己。   正如他把大阏氏弃在城中。还有那句‘即是你抢去,我自当夺回。’   刘备如今才明白其深意。   鲜卑游牧,本就抢来抢去。抢不回,那就抢不回。并无所谓。不过如牛马群羊而已。 第063章 福祸相依   刘备心生感叹。   现在想想,所谓大军围城不为报私仇。也不见得是真。   ‘胡人性狭’。刘备今日方尽知其真意。狭的,不仅是心胸,还有眼界。饶是檀石槐,亦不例外。   只可惜,大单于好计较,却独独缺了大阏氏这一环。   或许他也想过。刘备少年得志,血气方刚。大阏氏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如何能舍得放归?还不收入内帐,夜夜笙箫。   只可惜大单于以己度人。不知刘备心怀天下,真将大阏氏放归。   如此一来。高车十二姓,师出无名。恰逢鲜卑大败,大汉四百年威名不坠。丁零人又怎敢为檀石槐而去捋大汉虎须?   ‘胡人性狭’。彼时鲜卑势大,高车不能与敌。故而和亲示好,心中又岂能无恨。如今檀石槐兵败去投,焉知非祸。   据说,檀石槐之所以拒大汉和亲封王。便是为与高车联姻。   高车在北。元和二年(公元85),丁零联合鲜卑、西域各族,并南匈奴一起,打败北匈奴,迫使北匈奴西迁。檀石槐想要南下抄掠汉土,必要结好高车,以防背腹受敌。   在刘备看来,北地苦寒。号称白山黑水。丁零之所以联合鲜卑、南匈奴和西域各族,驱走北匈奴。未必没有南迁之意。   于公于私。大单于此次,生死难料。   自求多福吧。   当然,或许还有一种可能。细作带回‘城中缺箭’的假消息时,檀石槐便已中计。其后做所作为,皆是中计后的各种遮掩罢了。不过是化外湖人。论谋略战术,他远没有刘备来的精湛纯熟。   鲜卑远遁。阴山南麓,长城沿线,已尽归汉军掌握。路途通畅,往来胡商尤其多。   择吉日,刘备在宗亲大儒的见证下,收程普为家臣。授以军侯。   如前所说,一曲长官称军候。属于中级军官,秩六百石。军候在非战时期充任地方县尉。周泰、蒋钦便是督亢、郦城,城尉。   一同授以军候的,还有崔霸、韩猛,徐荣、田冈等将。   崔霸、韩猛为楼桑左右二尉。   白卓、阎志为西林左右二尉。   徐荣、田冈自领鼍龙骑。程普携麾下精骑新组一军,名曰‘射虎’。皆是弓骑兵。人马皆披镶环具装铠。弓骑兵往来如风,箭发如雨。威力惊人。刘备这便与鼍龙骑合并成一营。合称:龙虎营。   刘备以胡骑校尉,统领龙虎营。   本朝编制,五人一伍,两伍为什,五什为队,两队为屯,两屯为曲,两曲成部。   五部为营。一营满编两千骑。   鼍龙骑五百,射虎骑五百。还差一千。   不急。辖地有民十八万余。北地游侠皆往楼桑来,总能募齐。   要问楼桑最新的特产,自然是督亢粳米。   年前便有附近粮商,齐聚楼桑,购买新粮。开价皆高于市价。上等粳米,甚至能买到五百钱一石。谷能出米七成。谷价折成米价,五百钱亦不算高。   越是价高,邑民越是惜售。无论淮泗百姓还是青冀流民。未到临乡前,皆是风雨飘摇,三餐不继。如今刚吃上饱饭,自然倍加珍惜。   刘备本以为,居民杂糅。乡音难改,风俗不同,彼此该摩擦不断才是。不料却邻里和睦,同仇敌忾。问过左右,郦城长郭芝答道,相较如今的富足,再回首悲惨的过往,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   刘备深以为然。   熹平七年,刘备十七岁。虚岁十八。   正月。交趾郡、合浦郡等地乌浒蛮起兵反汉,与九真郡、日南郡等地蛮人联合,有众数万人,攻没郡县。   话说建宁三年,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余万,内附于汉。受冠带,开置七县。这才过去几年,乌浒蛮又反。   大汉从立国之日起,便行包容同化之策。将化外之民不断内迁,便是为行汉化。只可惜往往政策不能连续。遇到贪官污吏,数任累积政绩人望,一朝尽毁。故而蛮反不断。   对鲜卑王骑,丹阳白毦一战成名。卅炼斩马刀,豁口如锯。刘备让夏馥、苏伯等人看过。皆说卅炼力有不逮。不如七十二炼。   刘备想了想道:不如百炼。   夏馥点头道:可也。   刘备的雌雄鸳鸯鞘剑,便是百炼神兵。所用乃是石心铁骨的上古陨铁,猛火锻造。削铁如泥。尤其是右手鸳剑,刚猛无匹。一个蓄力斩,可将鲜卑王骑连人带马,劈成两段。鸯剑锋薄,类似软剑,却又比软剑坚韧。快似火线,疾如蜂针。杀人如灵蛇吐信,吻中即亡,点到即死。   遇重甲骑兵,鸯剑便从脖颈、眼缝、腹下等缝隙处刺入。一剑毙命。一队百夫长王骑被刘备单人屠尽。除了剑术一流,也正是借神兵之利。   正月里,雪尤其大。   不知是否为补去年缺水之旱。邑中积雪没膝。可想而知野外又是何等状况。   万幸水暖设施已遍布楼桑。室内温暖如春。薪柴消耗极大。刘备便想到了煤炭。   时下,煤称石墨。   冀州便有石墨井。明天开春便去贩来。   大雪封路,正是一年中最适合邑民往来的时日。   因婚嫁娶,喜事不断。尤其是五百丹阳白毦。家虽在郦城,楼桑百姓却纷纷托人说媒,与之结亲。其中不乏刘氏宗人。茶馆关于丹阳鬼武士的评话,也已新鲜出炉。高朋满座,一席难求。   二兄刘武与吕冲长女的婚事,也办的热热闹闹。少君侯携少夫人亲临。就连三位母亲亦来喝了杯喜酒。三叔满面红光,喜不自禁。   席间,有人出列舞剑助兴。   此人尚未及冠,却面容刚毅,颇为雄壮。剑动四方,虎虎生威。   便是号称剑绝的公孙氏,亦不禁点头称赞。待剑止,刘备这便问道:堂上是何人也?   青壮抱拳行礼:吕常参见少主。   吕冲笑着抱拳:启禀少主,乃是末将犬子,名常,字子规。   刘备欣喜不已:虎父岂有犬子。来日必成大器。   吕常跪地言道:来日太长!大丈夫只争朝夕。吕常想入白毦卫。请少主一试!   刘备一愣。这便看向吕冲。见他亦笑,便心领神会:既如此,明日且去演武场。   吕常大喜:喏!   细细一想,刘备不禁莞尔。吕冲长女名鹃,次子又字子规。子规不就是杜鹃鸟吗。   时人,有名有字。婴儿出生三月,时由父母命乳名,供长辈呼唤。男子二十,加冠取字。女子十五,笄礼取字。名和字,必有关联。大致可分五类:同义、近义、反义、顺义、释义。   比如吕常,名常,字子规。‘常’和‘规’便作:常规。二字乃是同义。   《荀子·天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便是此意。   再比如,楼桑城长乐隐,字仲显。‘隐’和‘显’便是反义。诸如此类。   许多汉字,皆一字多义。取字的目的便在于此。吕常,字子规。名与字相结合,便知取名之义。   又比如,刘涣,字子充。   “涣烂兮其溢目也。”乃指充盈盛貌。 第064章 百练清刚   历史上的吕冲,不做顺阳卫后必定隐姓埋名,避祸他乡。究竟去了哪里,刘备自无从知晓。   然,其子吕常,却堪称人杰。不仅弓马娴熟,亦通典文经籍。   “中勇慎守,可守一方”。此乃恩师对他的评价。刘备深以为然。   年轻尚青,便入选白毦卫。交给义父打磨,必成大器。   吕冲后继有人,刘备甚是欣慰。   三路汉军只顾追剿逃窜鲜卑,割头积功。三郡乌桓、南匈奴皆去抄掠牛羊牧民。于是,七日血战后,偌大的战场,全是刘备清理。   胡人喜金银。参考杂胡马贼,一人一斤的‘含金量’。两万多具尸体,该有多少金银饰物留存。尤其是城下尸骸灰堆。金饰融成金水,互相凝结成条、块。清理起来十分过瘾。   还有兵器、甲胄,以及圈养在营中的无主战马。   鲜卑王帐,太过招摇。刘备分毫未动。里面的大单于妻妾,亦毫毛不犯。   余下辎重粮草,皆留给三路大军。弓箭却带回许多。鲜卑角端弓,据说乃是用异兽‘角端牛’之角制成的弓。《后汉书·鲜卑传》:“又禽兽异於中国者,野马、原羊、角端牛,以角为弓,俗谓之角端弓者。”   不过在刘备看来,所谓的角端弓,不过是以牛角为饰的硬弓。之所以被误传为角端牛,是因此牛与中原牛大为不同,故而牛角亦不同。乃是被后世称作高原之舟的牦牛之角。且多为黑牦牛角。称为黑角弓。鲜卑射雕手所用三石强弓,则是数量稀有白角弓,乃是白牦牛角做成。鲜卑女射手,则用花牦牛角为饰的花角弓。   箭矢和弓一样,制作精湛。箭镞多为铁质。青铜甚少,石质、骨质根本没有。即是说,鲜卑也进入了铁器时代。并不比中原逊色。正如蔡邕所说,‘各种精炼金属和优良铁器,都外流到敌人手里。鲜卑兵器锐利,战马迅疾,皆已超过匈奴’。   若非固守坚城,麾下兵士定多有折损。   此战,刘备缴获黄金两万余斤。白银十万余斤。珍珠玛瑙、珠宝玉器百余斛。黄金皆熔铸成马蹄金饼。白银与数千把龟兹弯刀及各式铁器,皆熔铸成银锭和钢锭。鲜卑良马万匹,皮毛无数。   着实太丰厚。   战争红利,真有些让人难以抽身啊……   少君侯打扫战场时,三路汉军主帅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皆是刘备所杀。奇谋亦为刘备所出。就连功劳也拜刘备所赐。还有何好说。再者说,鲜卑营中数万良马,刘备只牵回一万。也算是给足了三人面子。至于鲜卑身上之物,和散落崩折的兵器。亦不在计算之中了!   牛羊牧民,刘备一概没要。皆被三郡乌桓和南匈奴掠走。每次出兵皆有所获。乌桓和匈奴,自当尽心竭力,断不会积怨而反。   故而与一般从铁矿开始的炼钢不同。   楼桑炼钢,皆从熔铸钢锭起始。节省了大把的时间。   铁匠铺已搬到北巨马水与南巨马水相连的督亢水路。督亢水流湍急,水排、水压、水碓、水磨等水利机械,较之清溪,功效倍增。   将钢坯千锤万锻的,也不再是良工,而是根据水压原理,改造而成的‘水冲’。一种水力锻造冲压机。比起刘备最初参考水排原理,建造的单式水压。侯府良匠又结合连机碓原理,制造出了‘连机冲’。立式水轮一次驱动八个‘冲头’,对砧台上的八组赤红钢坯进行反复冲捶,折叠锻打。   日夜不息,经久不疲。   远胜人力。   又经淬火、回火、冷锻、磨挫、抛光等复杂工艺,精心制作而成的百炼斩马刀,滚烫出炉。   上刻二十四字错金铭文:“光和元年五月丙午造作大刀百练清刚上应星宿下辟不祥。”   又因刀身遍布羽纹,含蓄而华美。与形似雁翎的雁翎刀相呼应。称为:凤羽刀。全称‘百炼凤羽纹斩马刀’。   交给丹阳白毦一试,所向披靡。   刘备大喜。这便不惜工本。选用龟兹钢锭,千锤万锻,成刀千把。   饶是有龟兹钢锭,水力连机冲。锻造千把凤羽刀,亦耗时数月。待刀成,已是光和元年。   二月辛亥朔(初一),发生日食。己未(初九),发生地震。   皇上诏命在洛阳皇宫鸿都门内,设立学校。以诸臣通文艺者待诏其间,学内置孔子及七十二弟子画像。由地方州郡长官和朝中三公推荐善作‘尺牍辞赋’及‘工书鸟篆’的士子入学。时称:鸿都门学。极盛时学生多达三千人。由于皇帝爱好辞赋,鸿都门学生颇受宠用,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甚至封侯拜爵,其中颇有依托趋炎附势,互相吸引,形成一股势力。因被清议曰“鸿都群小”。“士君子皆耻与为列”。   时下,士大夫阶层盛行品评人物的风气。善于品评人物之人,被视为“天下名士”。名士对人物的评论可左右乡闾舆论,甚至能影响士大夫的仕途。时政治腐败,这种品评人物之风,被称为“清议”。   春暖花开,刘备恭送恩师一行,前往洛阳。众多弟子,恩师谁也没带。只带走了刘晔。刘备这才知晓,刘涣幼弟,竟是刘晔。回想当年恩师单车入楼桑,日饮一石酒。刘备人前拜师,恩师随口应下。此后日日不缀,风雨无阻,言传身教,已过经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刘备能成为今日之刘备,幸得慈母和严师。   恩师走后不久。三月辛丑(二十一日),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光和元年。   五百丹阳白毦皆换上凤羽、雁翎二刀。威武雄壮。   朝廷封赏还未到,少君侯的封赏已下发。不出所料,五百丹阳白毦皆为公士。在原有五十亩美田的基数上,再赐田五十亩。岁俸五十石。宅一处,仆人一名。   仆人可从市中雇佣,佣金由赀库发放。   板楯黄弩手亦多公士。长枪、刀盾兵,所杀多为胡杂,故录入武功爵,多为一级造士。   军功爵至‘五大夫’,武功爵到‘千夫’,可除徭役。武功爵不赐田、宅、仆,却领薪俸。亦是岁俸五十石。武功爵另一个作用,便是依功擢升军职。造士可为伍长。   武功爵却次于军功爵。同为第一级,公士高于造士。队伍中有公士、伍长乃为公士担当,造士自居于副。   如此类推。 第065章 洛阳邸报   三月末,朝堂有六百里加急送到楼桑。   函中还夹着一份邸报。“邸报”又称“邸抄”(亦作邸钞),并有“朝报”“条报”“杂报”之称。上录朝廷内外诸情。乃是专门用于朝廷传知朝政文书,及政事军情的文抄。   邸报中,详细记录了刘备返回楼桑后的诸多军情。   大阏氏返回部落。高车十二大部,暗中联合。趁副伏罗氏宴请鲜卑大单于时,举兵发难。当场斩杀檀石槐及一众亲信,并将数千颗硝制好的首级送到白檀城下。   夏育等人已校验,确认檀石槐全家在列!   大单于果然难逃一死。   高车十二大部又联名上书。请求南下归附。副伏罗氏更是举族南迁,穿越大漠,立王庭于白海之滨,与汉军接洽,以示心诚。   传言圣心大悦。已诏封副伏罗氏为归义王。并将白檀城下数千鲜卑俘虏并部族,交给副伏罗氏统领。   鲜卑覆灭,高车又来。   刘备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忧。   副伏罗氏竟敢立王庭于白海之滨,此时,东西皆有鲜卑残部,南面又是三路汉军驻守的白檀城。如此胆色,非同寻常。   继檀石槐之后,草原又要出雄主?   刘备微微顿了顿,再往后看。皇帝廷议,问政群臣。左右皆说可行驱虎吞狼之计。高车在北,三郡乌桓和南匈奴在南。若上下包夹鲜卑,草原可定。   唯有蔡邕上书言道:示好高车,不啻养虎为患。鲜卑战败,已成弱势。高车若并鲜卑,不正如当年鲜卑南下纳十万北匈奴部族一般无二?待高车势大,必定如匈奴、鲜卑故事。南下抄掠边郡。那时,狼灾未免,又生虎患。边疆形势更加糜烂,边民苦不堪言。   因此次兵发北上,蔡邕亦上书阻止,为陛下不喜。故而不纳其言。   刘备猜测。陛下心中,或已许高车南下。又说要行和亲之策。却不知这次要把那位宗室女子嫁给新鲜出炉的归义王。   除了高车诸事,邸报还对北伐封赏略说一二。   三路主帅,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皆封将军号。赐爵县侯。北伐将士亦多有赏赐。我家陛下虽视财如命,却也算出手阔绰。能赚钱,亦能花钱。甚好。   朝廷命三人继续驻扎白檀城,整修城垣,守备待命。   看完邸报,刘备又看崔廷尉手书。信中说,朝廷已准备择周边乡亭并入临乡,擢升刘备为县侯,亦封将军号。诸如此类。   官位、爵位,皆有荣升。陛下待少君侯不薄。   只不过,崔廷尉虽位列九卿,却不是三公。消息普遍不太精准。当然,朝堂与内廷的角力,亦不是他能够知晓。如今一切皆无定论。当以最后下发的诏书为准。   比起安之若素,颇多淡然的刘备。两位家丞却喜形于色。这便取图来看。   临乡北十里,便是涿县。涿县乃是涿郡治所,不可能分给刘备。西边是逎侯国,不可轻动。故而只能向东、向南。   临乡东南,有益昌。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置。元帝永光三年(公元前41年)封广阳顷王子婴为侯国,置益昌候国,属幽州涿郡,到今汉初即废,并入安次县。   临乡西南,有范阳县。秦时初设,因在范水之北而得名,治所故城。景帝中元三年(公元前147年),封匈奴降将代为范阳侯,置范阳侯国。元光元年(前134),代去世,子德继位。元光四年(公元前131年),“侯德薨,无后,范阳侯国除”。复为范阳县。   范阳县乃是大县。陛下估计舍不得。益昌今汉已除县,并入安次县。故而将原先的益昌候国划归临乡的可能性较大。   刘备听听便罢,心中并无多少期待。   临乡尚有余力。三百万亩水泽,只辟出六分之一。贪多嚼不烂。先把到手的一亩三分地打理好再说。   况且,前些天他已收到黄门令左丰密信。言,朝廷已定下军功。刘备排在第二。第一乃是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三人并列。刘备居中,辽西太守赵苞居末。   原因很简单。刘备归心似箭,胜后便走。三路汉军却仍在不遗余力,追击溃逃的鲜卑散兵游勇。如此日积月累。犄角旮旯,杂七杂八,东拼西凑累积起的军功,三人分润后,竟比刘备还多!故而杀敌两万有余的刘备,只排到了第二。毙敌数千的辽西太守赵苞自当居于末席。别说,收拢军功这件事,也算是一门很高级的学问。   刘备看过,亦笑笑而已。   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皆是宿将。累积军功,擢升将军。对炎汉来说,亦是好事一桩。刘备声名鹊起,若再位列首功,难免被人惦记。诬告居功自傲,亦或是暗行不轨,岂非不美。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是时候宅在家中,好好种田养士,以备不虞了。   朝堂的事,只有朝堂诸公去操持。   再说,县侯的封赏,已经不错了。   还有将军号?   听起来,似乎很拉风。   春分刚过,整个临乡,备耕、通渠,开始了新一年的稻作。圩田还在继续。围绕督亢,环环建起的圩堤,纵横分割,犹如棋盘。冰雪消融,春江水暖。水路通畅无比。舟船往来,接送农人。船头田间,还有山歌对唱。虽多是蛮语,却胜在曲韵悠扬。   好一幅盛世美景。   管宁说,今年可再圩田数十万亩。   剩下水泽,督亢便力有不逮。尤其是临乡南部,仍是一片无人问津的野泽。血战一场,除北疆祸患。刘备难得空闲。这便准备着手督造大利城和临乡城。   大利城居南。到幽州南界督亢陌的大片野泽,便归大利城圩田。   临乡城居东。东南部水泽,自划归临乡下辖。   郦城大建接近尾声。督亢城早已立满桩柱,大别山蛮随到随建。今春至夏,再圩田五十万亩后,刘备这便要着手督造大利、临乡二城。   最先得知消息的楼桑学坛,又举坛轰动。   大利、临乡二城的城长之位,必出自楼桑学子。   放眼望去,芊芊学子中,谁又堪称治世良才?   临乡上下,皆拭目以待。 第066章 飞廉斩薙   授业恩师已去洛阳。夜课自然便取消。学坛三位大儒,刘备想了想,并未叨扰。学术对他来说已够用。著书立传,非他所喜。亦非必须。大乱将至,平定天下才是他毕生所愿。   有道是‘高筑墙,广积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农不稳,无粮则乱’。‘珍珠为宝,稻米为王’。‘虽有千金,无如斗粟’。‘一朝无粮兵马散’。‘三日无粮不聚兵’。   嗯,种田。   圩田和稻作,二事并行。   眼看便要开始插秧,刘备埋头研究插秧机。日日进出将作馆,与夏馥、苏伯等人商议。插秧机并无先例可循。一切只能靠刘备自行创造。设计起来颇为耗费心力。   多次试验皆遭失败。刘备甚是气馁。出将作馆,正欲回府。却有刺奸来报,说西阙官道来了一支胡人商队。阵仗颇为壮观。   西阙官道通往涿县。胡人当自北而来。鲜卑惶惶不可终日。实力暴涨的乌桓和南匈奴,皆蛰伏领地,消化抄掠所得。   莫非是高车?   这支长长的商队,怕有数千之众。蕃邸显然住不下。叫来阎柔,安排在西林邑中暂居。   阎柔这便领命而去。   又传语乌莲,让白卓率西乌铁骑严加防范。   其实。商队再庞大,也无须担心。出塞入关,通行各处皆要传证。守卫已察验无误,这才放入邑中。   蕃邸甚是繁荣。   母亲曾告知刘备:“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大汉重农抑商,天下州郡,市中商户,赋税非但数倍于齐民,还需另缴市租。市租,乃是商业税。   刘备却令赋税与齐民相同。商人的市籍也与编户齐民享受同等福利。所谓市籍,乃是是商肆开门营业前,须到市长(令)或市啬夫处登记,录入簿籍。出具准予开业的凭证,犹如后世‘营业执照’或‘开业许可证’,即为‘市籍’。并据以征纳市租。   市租收取,早有定数。   《管子·幼官》曰:“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市赋”即“市租”,征收率为百分之二(2%)。《汉书·武帝纪》元狩四年“初算缗钱”,“缗,丝也,以贯钱也。一贯千钱,出算二十也。”如此可见,汉代市租也是‘百取二’。   “齐临淄十万户,市租千金。”   楼桑不比临淄。在籍商人只有千户。市租却收百金。足见繁华。其中胡商亦交税颇多。   四民、汉胡,一视同仁。又轻税赋,故而商业繁盛。市中多豪商巨贾,却不敢乱法。少君侯宽法严律。胆敢以身试法。视吾手中刀不利呼。勿忘少君侯一路割头进侯。   “法宽则刑者少,刑者少则民为耻矣。”法律宽松,受到处罚的人就少。受处罚少,人们就会把受到处罚视为耻辱。说的便是这个理。   有人会问,这‘百取二’的市租,又该如何收取。   很简单,资金进出,皆经赀库。笔笔皆有账目可寻。市中还有官吏,刺奸巡视统计。卖出多少,收入多少,皆一目了然。且少君侯又轻税赋。商人心存感激,故而不曾隐瞒,皆足量交税。   户籍制度,乃是时下最基本的管理制度。   编户有籍、兵士有籍,商人有籍,官员有籍。就连进出禁中,亦有着籍(zhe jí)。   着籍,又叫“门籍”。《周礼·秋官·士师》:“今宫门有簿籍。”   时下,无门籍,不可出入禁中,若违法,属“阑人”。所以《汉书·窦婴传》:“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大臣窦婴被取消门籍后,就无法进入宫门了。   可见户籍制度,从上而下,贯穿大汉全部层级。   无需上课的还有黄叙和太史慈。黄叙和刘备同门,恩师远去洛阳,他也没另行拜师。太史慈是所学甚多,且杂。大儒陈寔让他自行参悟,无需日日上课。如今两人整日泡在演武场,混迹在一众骄兵悍将之中。众人皆知是少君侯义弟,称二公子、三公子。太史慈习数家之长,又经常与人切磋。武技进展极快。   又让苏伯为他锻造一枪。   全长九尺余(2.15米),枪头采用折叠锻打百炼羽纹精钢,熟铜龙吐水式枪箍,盘龙尾式枪鐏。阴沉木为杆,内嵌精钢枪芯。取名:龙雀。龙雀,神鸟,凤凰之一种。不如凤凰绚烂,却最为凶猛。幼年时像普通水鸟,成年后展开黑翼,铺天盖地,日月星辰都被遮蔽。一旦起飞再不落下。又称‘飞廉’。故此枪又名:飞廉枪。   此枪亦有六十斤重。太史慈却能只手提起,轻若无物,堪称神力。   后院槽头良驹,青骓刘备出征前,便给了牵招。太史慈早就眼馋一头被母亲取名駜駽(bì xuān)的良驹。駜,意为肥壮强健。駽,指青黑色的马。亦称“铁青马”。   駜駽,便是指强壮的铁青马。   駜駽也有三岁龄。央求刘备,这便给了太史慈。   铁青马、飞廉枪。便成了太史慈的标配。盔甲却不用搪瓷札甲。想穿鼍龙具装。苏伯又在鼍龙甲之上,覆盖细密锁环。制成镶环具装铠。给太史慈披挂。   太史慈猿臂善射。刘备从缴获的角端弓中,选一张三石白角弓。一并送给他。太史慈大喜。整日弓不离身。长枪携带不便,便又托苏伯锻造了一对百炼羽纹手戟,自己取名:斩薙(tì),整日斜背身后。   斩薙,有二意,割草、砍杀。二意合一,上阵杀敌如割草。名字取得相当了得。   义母来问,太史慈不过年十二。身形还要长。现在就打造兵器,是不是有些早?   刘备却笑答,无妨。兵器随时都可以锻造,不过是多花些工本罢了。能有一套趁手的兵器,对武将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刘备又问黄叙,奔牛儿却摇头。说自己的兵器还没想好。只讨了后院槽头一匹浑身火红的小马驹。马驹毛色如火,十分神骏。母亲取名:赤骍。   骍(xīng):赤色马也。   小马驹的父亲是黄忠的龙爙。母亲是一匹马市胡商赠送的大宛母马。前些年,北地酷寒,三郡乌桓牛羊多有冻毙。上谷乌桓王难楼便托马市胡商来求刘备。想用皮毛换粮食充饥。刘备点头允许。助上谷乌桓熬过寒冬,并未伤及元气。开春后难楼便遣人送来良马十匹。以示感激。其中便有这匹大宛母马。   话说,此次北伐。刘备在大单于帐中发现的金胆黑熊极品锦垫,后被人悄无声息的取走。想必是上谷乌桓王难楼所为。   刘备并未声张。   彼时鲜卑势大,高车十二部尚且行和亲之策。上谷乌桓不过是送了张寝垫而已。   这点容人之量,少君侯又岂能没有。 第067章 大明轮船   白蹄乌刘备遣人送给了张小胖。   张小胖回信感谢。又问刘备北伐诸事。刘备便捡要紧的说给他听。   张小胖恨不能早点长大,与刘备一同上阵杀敌。又说父亲看管甚严,不准外出。整日学文习武。如今已能开二石强弓,骑术亦颇多精进。若是家父允许,骑上白蹄乌,瞬息可至楼桑,与大哥,母亲团聚云云。   张小胖和刘备时有书信往来。北出塞外,一去数月。军务紧急,刘备便与他断了书信往来。如今返回楼桑,张小胖书信甚是频繁,询问北伐诸事居多。貌似对行军布阵,十分感兴趣。   刘备想了想,便将恩师所授行军布阵,兵法计谋,编撰成册。顺带把自己整理的三十六计,一并送给他。都说猛张飞,其实不然。张小胖用起计来,也十分高效啊。   楼桑特产,先有寝垫、松泉酿,又有毛毯、鱼酱、香肠、稻花鱼、禾鲤干,如今新有督亢粳米。刘备先时便甄选出锦垫、香肠、松泉酿、金丝毛毯,合称四大名产。先是风靡北地。后又贩卖大江南北,天下知名。如今已能凑齐八大名产:锦垫、香肠、鱼酱、禾鲤干、松泉酿、金丝毛毯,兰熏火腿,督亢粳米。   兰熏火腿,亦不复杂。在盐渍、烟熏、发酵等工序,腌制动物后腿时,用西域香料烟熏。南蛮山猪和草原香猪经上盐、整形、翻腿、洗晒、风干等程序,数月乃成。香味浓烈。便于贮存携带,畅销大江南北。   百里水泽,鱼米飘香。稻花鱼食之不尽,晒成禾鲤干,捣成鱼酱。草原牛羊亦食之不尽,做成香肠、火腿。剪下的羊毛,纺成毛线,织成地毯、羊毛衫。楼桑一城,已无法满足不断抵达临乡的客商。郦城、督亢二城百姓,亦加入其中。产量大增。清溪、郦亭沟、督亢沟,三条水道,舟樯如织,商贾云集。   官道上车马如龙,亦是人声鼎沸。   粒粒洁白的“河东大盐”。腌制的鱼酱、香肠、火腿,色正味美,久存不腐。故而经常有辽东盐船沿大河而下,入汶水,经老鸦渡抵达清溪。   大盐一石,值八百钱。百石盐可卖八万钱。   辽东盐商,见楼桑车轮舟往来,灵活迅捷。便想以盐价折算船价。无奈船坞繁忙,自家订单尚且不能完成。无力为盐商督造。   盐商来找楼桑长乐隐。乐隐笑道,这有何难?造新船难,改旧船易。何不把盐船改造成车轮舟?   盐商大喜。便又去寻船坞主事。主事告知苏伯,苏伯又来禀报刘备。刘备欣然点头,可也。   苏伯又问,这改造费又当如何收取。   造一艘百石车轮舟,材料人工,共需两万五千到三万钱。只是改造的话,材料人工皆能省下颇多。然而,车轮舟贵在技艺先进。不能以成本价来折算。   刘备想了想道:跟盐商说,若能降低盐价,可免费为其改造。有多少盐船,便可为他改造多少。   苏伯领命而去。   不久,便和盐商谈妥。大盐一石,可贱卖五百钱。   刘备甚喜。这便让船坞为其改造车轮舟不提。事实上,盐价之所以昂贵,与其运费相关。“一车载二十五斛,与僦一里一钱。”僦车一里一钱,河东到涿县,辗转两千余里。故而盐价需要八百钱一石。   改用舟船,运费自能降低不少。还卖八百钱,便是高价。五百钱也有薄利。若改成畜力驱动的车轮舟,运费还低。故而精打细算的盐商,这便主动降价,只为能改造船只。   刘备欣然同意。   于是车轮舟便随辽东田氏、河东盐商,贩运大江南北。渐被天下知名。   盐商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明。改造之后的盐船,运费降低。于是再贩卖大盐,无论是楼桑还是大江南北,折算成盐价,都可比其他盐商价低。同样是一船大盐,别家卖八万钱。他卖七万钱。且利润还更高。同样是河东大盐,自然都买他家。份额亦随之增多。遂成巨富。   河东盐商,视车轮舟为神物。这便纷纷贩盐楼桑,不求赚钱,只为改造盐船。   刘备来者不拒。   亦不怕技术外泄。车轮舟的原理并不复杂。然而考验的却是从设计、铸造、安装、维修、保养等一些列的技术规程。其中缺少哪一环,都力有不逮。仿造易,运行难。长久运行更难。故而还要定时往返楼桑船坞,维修保养。将铁匠铺搬去督亢后,工坊区颇有闲地。刘备便命苏伯扩建船坞,改成前后两列,六座百石船台。还有两座独立的五百石大船台。   五百石以上,多是双桅式楼船。在长江、大河,以及近海航行。需助风力。若只用人力排桨,已难驱动。   然而,大桨轮(明轮)的出现,让五百石商船,舍桨弃帆,成为可能。   五百石车轮舟,长三十六丈,广四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分,设八座大桨轮,以畜力驱动,暗藏撞角。称:“明轮船”。可容战士五百人,装货五百石。   时下造船,非以吨位,而是以长度“丈”来计算。有豪商,比如辽东田氏,有船一千丈。   明轮船,清溪上游水路无法通行,却可出白湖水砦,入督亢沟渠,经南巨马水,再入郦亭沟水,往返与郦城、楼桑之间。出海更简单。濡水合涞。南北巨马水合成涞水,可入渤海。沿内海航线,便可舟行南北。   时下城池皆依山傍水。除了据险而守,也享航运便利。水运远比陆运省时省力,节省成本。   明轮船有优势,也有劣势。若卷入水草,桨轮栓塞。便无法驱动。   后世水战,便有‘扎巨木为筏,塞诸港汊,又以腐木乱草浮上流而下,草木壅积,舟轮碍阻不行,束手被擒’的战例。   想要解决水草缠绕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桨轮外罩铁丝网壳,便可。   更有甚者。苏伯受割草车启发,在轮毂与轴架间安装旋刀组,用以割除桨轮吸入的水草杂物。效果斐然。只是用此法,太过耗费畜力。刘备便命人将旋刀新用一组齿轮单独驱动。需要时,可使船上兵士合力摇动。如此蓄力驱动桨轮,人力驱动旋刀。成效斐然。   明轮船一出,又将轰动临乡。 第068章 西林大建   鲜卑战败。草原无主。许多牧人被掠入中原。因刘备家艳婢中颇多胡女。少夫人公孙氏亦有外族血统。且常伴少君侯左右的乌莲,亦是乌桓王妹。加之邑中胡姬众多,好妇、舞姬、市侩,皆有。   于是,‘鲜卑婢’,风靡邑中。   历史也是如此。在新罗婢没有风靡大唐前,鲜卑婢便已风靡两晋。   《世说新语·阮咸追婢》中记载的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骑驴追婢。便是追一名鲜卑婢。   这些鲜卑女子,皆是三郡乌桓从草原上抄掠而来。姿容艳丽,肤白如玉,被高价贩卖。一个妙龄鲜卑少女,竟作价十万乃至百万钱。别说三部乌桓,便是刘备也不禁咋舌。   于是,抄掠来的鲜卑女,皆被三郡乌桓善待。乃至她们的家人,生活也一同变好。   楼桑繁华富庶。少君侯宽法严律。又耻于蓄奴。故而被乌桓贩来的鲜卑女,皆获优待。许多日久生情,纳为妻妾,亦是平常。   刘备虽抵触人口贩卖。可若能让乌桓善待鲜卑部民,又促进鲜卑汉化。也就没有反对。只不过,雇佣、聘娶劵书却要一丝不苟。严格执行。若遇抛弃虐待,定严惩不贷。   初时,身不由己,被乌桓贩卖。随着鲜卑婢在楼桑生活安定,常与族人互通消息。后来,便有越来越多的鲜卑女子,自愿远赴楼桑,暂居蕃邸。在市楼签订受雇劵书,成为鲜卑婢。   所谓‘富长良心’。楼桑邑民与人为善,仆人亦受善待。比起草原生活,简直云泥之别。吃饱穿暖,又无重体力劳动。乐不思归。   所谓‘饱暖思(yín yù),饥寒起盗心’。   人皆一样。并无汉胡之分。乐不思归的鲜卑女纷纷思春。   于是、娶妻纳妾鲜卑女,又成楼桑风尚。很快殃及临乡。甚至关外草原上的零散部族,亦纷纷携女南下。西林邑竟不知不觉,涌入千余户!   中央偌大的苜蓿草场,皆备帐篷占满。   好在堤上苜蓿丰茂。牧民泛舟来割,足以自用。   只是这千顶帐篷,实过密集。不仅易染病疫,也易引火灾。乌莲来找刘备。   刘备这便说道:不如苜蓿草场也建车楼?   乌莲摇头:无轨如何建车楼。   刘备笑道:那就铺轨便是。轨路如街道。纵横交错,轨上再架车楼,不正如楼桑这般?   乌莲不禁咋舌:若是全铺上铁轨,耗费颇巨。   刘备笑答:此次北上,斩获颇多。有余钱贩来足量铁矿石。只需舟行督亢,运抵铁匠工坊。便可随时铸成铁轨,再送到西林港铺装。   乌莲点头:如此甚好。   铸轨无需耗费龟兹钢锭。一般的铁矿石就好。这便命宗人去贩购铁矿石。   西林邑原先是一块林间空地。横竖二里有余,不到三里。夯筑西林垣墙时,刘备特意命人伐木垫土,凑足三里。面积本就不大,沿墙内建了一圈铁轨后,中间的空地全都种上了苜蓿。如今苜蓿地已被大大小小的帐篷占据。这些胡人,也是自来熟。又或者到了少君侯这里,感觉宾至如归。反正也没见把自己当外人。   据说,其中有不少是曾经鲜卑王骑的部族。最后残余的鲜卑王骑被俘后,一直关押在白檀城牢内。后来高车副伏罗氏送来大单于一众首级,又当面展示。言,大单于已死,你等皆不用再为其尽忠。   正如乌莲在演武场将胡杂贼酋的紫貂皮胄,遍示场中妇孺一样。   见大单于首级,依照草原惯例,被俘鲜卑精骑,纷纷投靠杀死鲜卑大单于的副伏罗氏。然而,其中亦有不少人认为,真正杀死大单于的其实是汉胡骑校尉,临乡侯刘备。是他先杀死了大单于的一世英名。而副伏罗氏杀死的,不过是个垂垂将死的鼠疫病人。   这其中,尤以鲜卑王骑居多。约有一千王骑,不愿投副伏罗氏。说只愿投汉胡骑校尉,临乡侯刘备。   留守白檀城的三位将军,受刘备分功大恩。便不曾阻拦。遂让王骑从鲜卑牢营中领出各自家人,由卢龙塞入关。拖家带口,迁往楼桑。   又传令沿途乌桓突骑,一路追随警戒。   胡人听命强者。“违大人言死”,“部众莫敢违犯”。自愿投靠,又岂能有二心。一路秋毫无犯。这便是西林邑一千余户‘零散部族’的由来。   最高兴的莫过乌莲。鲜卑王骑的战力,她深有体会。若不是遭遇步战无敌的丹阳白毦,断不会败得如此惨烈。先前刘备夜袭鲜卑王庭,令乌延和乌莲领军埋伏山脚。左右奔出,截杀王骑。乌桓突骑若非借人数优势,王骑又被丹阳白毦杀散,断难取胜。足见王骑之强。   后来刘备再携丹阳白毦,尸堆搦(nuò)战。王骑亦连出三阵,皆是千骑。死战不退,虽被丹阳白毦乱刀砍杀,却没有后退半步。死的惨烈。许多杂兵队伍,折损不过十之二三,便崩溃逃散。单凭这点,就足可说明王骑有可取之处。   兵为将胆,将是兵魂。   这支王骑若是由少君侯统领,必是另一番景象。当然,装备也要换装成楼桑兵甲。   这些都不急。   先把西林邑建好再说。   车楼,和在邑中五里长街上往来折返的舫车类似。大阏氏曾说,草原半年酷暑,半年寒冬。游牧民族有一半的时间车居。故而除了帐篷,就是篷车。这也是习惯使然。一时难以更改。刘备才造车楼,令胡人安有所居。   如今只需在围绕城垣一圈的铁轨上,续接一行行横轨,便能在轨道上排造车楼。还可像后世的列车一样,连成长串。   技术不复杂。   刚刚锻造好百炼凤羽刀的铁匠工坊,高炉尽开,开始冶铁铸轨。矿石正从临近郡县源源不断运来。听闻是少君侯要用,各地豪商慷慨解囊。足量售出。价格不仅不高于市价,且品质上佳。   士农工商,国之石民。   说出易,行却难。放眼北地,也只有少君侯言行合一。真将商贾、工匠与士大夫、农人,等量齐观。   轨路铺好一节,便有一座车楼,紧跟着耸立其上。   车楼共计三层。高五丈,广两丈,长十丈。   自带一套可移动式车载双翁化粪池,足够一家数日所需的储水箱,及可全部闭合成箱体的包铁门窗。皆是辽东盐渍木。涂漆包铁,防火防盗。门窗开关自如,顶层亦建有望楼、女墙等,可居高射击。   房间底层,设有手动压杆。只需上下搬动压杆,车楼便能在轨上自行。一层为马厩,自设一门。二层,三层为居室,与马厩隔离。三楼辟有天窗,登楼顶,便是望楼,女墙。弓箭可御来犯之敌。   车厢底部周围,皆设有包铁挡板,几与地面齐平。远远看去,与矗立在楼桑的重楼无异。   因全是木质。车楼建造极快。   厢内四面钉上皮毛,地上张铺地毯,与帐篷无二。居中还放置一火炉,长长的烟管直通楼外,烤肉、烙饼,烧水皆可。   十分的方便。 第069章 吾家麒麟   并非只有冬季,胡人才车居。逐草而居时,胡人亦会乘帐篷高车迁往新牧场。这也是一段不短的旅程。转移牧场不难理解。牛羊遍野,终归会将一片草场吃光。为了不使牛羊啃食草根,影响来年牧草的生长,便要换一处新草场放牧。   只是长草的地方,并不能成为牧场。水草、水草,除了草,还要有水源。故而,有经验的牧人心中,便有一片片适合迁徙的牧场。放牧,在刘备看来,其实就等同于看天吃饭。   草原上,堪称灾难的因素有很多。狼患、蝗灾、旱灾、雪灾。还有大疫。诸如此类。   ‘饥寒起盗心’。故而,连年抄掠边郡。   对千余户‘零散部族’的到来,刘备一开始报之以十二分的警惕。毕竟数月之前,还是生死大敌。双方搏命对战。王骑同袍,甚至亲生兄弟,多有死于刘备之手。岂能不心存恨意。   说与乌莲听。乌莲却轻轻摇头。言道,草原儿郎便是如此。先前听命于檀石槐,任其驱策,不避生死。大单于一世英名,毁于你手。你便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那头苍狼。于是,他们又听命于你。这,便是草原的道义。   杀死老王便是新王。   刘备理解了。   只是,草原的规矩不应该只针对胡人吗?   乌莲答道,你是胡骑校尉。阵中又有王兄和我。当然符合草原规矩。   这下全明白了。   乌莲断言,还会有更多的鲜卑精骑,南下归附。   刘备叹了口气。心中不禁徒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的怅然之感。小时候,总以为敌人都是罪恶滔天,恶贯满盈之辈。长大了却发现,有时候不过是为了挣一口饭。   见刘备沉默不语。乌莲忽又说道:“蕃邸有一位熟人,想见你。”   刘备还未从复杂的情绪中走出,便随口应了声。   乌莲又道:“要不,我去给你捎个话?”   “咦?”刘备这才看向乌莲:“去给谁捎个话?”   乌莲却卖了个关子:“待我问好再告诉你。”   刘备点了点头。乌莲清白无心计。不想说的事,他绝不会再问。这么长时间相处,不是家人胜似家人。刘备念着她的好。   几匹千里神驹,入后院马厩,可把苏双紧张的不得了。整日不得安生,晚上也要起来数次下到马厩查看。生怕与青駹抢占槽头。好在青骢马给了周泰,不然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   左右告诉刘备,这便找来苏伯,单独隔出三座宽敞的大马间,供白蹄乌、黄駥、白龙居住。   趁此机会,刘备便封张世平、苏双为洗马。秩比六百石。   苏双仍要推迟,却被刘备好言阻止。秩比六百石,月谷六十斛,一年七百二十石。折成五铢钱,为二十一万六千。   苏双和张世平骤领高俸,心生不安。不料侯府上下,邑中内外,皆交口称赞。一金知人心。掷金买病马。皆是少君侯旧事。苟富贵,不相忘。两位少时好友,今食高俸。正如少君侯仁主之风。   立夏之后,开始育秧。   此乃稻作至关重要的一步,不得有丝毫差错。圩田还在深入。待育秧结束,插秧始。可得新田五十万亩。今年临乡将有美田,百万亩。   少君侯是临乡之主。圩田百万亩,却没有私占半分。家中还是溪谷那百余亩水田。如他所说,母子二人,妻妾八个。百亩已食之不尽。   临乡计:一万五千一百九十二戸,十八万一千四百二十余口。年前‘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刘备足足交了一千一百四十二万九千四百六十钱。   经由黄门令左丰上报禁中。在诸侯中排在前列,十分靠前。圣心大慰。这便询问左丰:不是说临乡百里水泽,无有寸土。何来如此多的民众?   左丰这便将少君侯,圩田造地,建楼筑城,广纳流民,恤养孤贫。绘声绘色的说与圣听。   陛下听后,龙颜大悦,不禁抚掌长叹:果是吾家麒麟子。   左丰亦喜气洋洋。   开春后,颁下北伐封赏圣诏。左丰自请赴楼桑宣诏。   此次封赏,甚是隆重。所携队伍浩浩荡荡,车长数里。旌旗蔽日,人马如龙。黄门令左丰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一路行来,鲜衣怒马。路上车辆行人避恐不及。沿途传舍更是殷勤备至,不敢怠慢。   车速忽缓。正闭目养神,以待夜宴大杀四方的黄门令,这便询问窗外虎贲。   答曰:有一队士子出行,牛车缓慢。淤塞官道。   左丰又问:距临乡还有多远?   答曰:前面便是楼桑。   左丰笑道:定是学坛儒生。且让路!   虎贲高叫:让开道路!   待牛车抵近,左丰掀帘视之。车上儒生,纷纷起身道谢。   左丰脸含笑意,挥手相送。   待牛车驶过,车队这便启程,奔赴楼桑。   若论繁华鼎盛,洛阳自是天下第一。然小小楼桑,却胜在堆高成夏,重楼林立。尤其夜晚,堆光如昼。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减半分繁华。   最关键。出禁中,来楼桑。左丰如鱼得水。平日里谨小慎微,恪守本分。在楼桑,却百无禁忌。往日里察言观色,心机深沉,皆无用武之地。少君侯待人赤诚,当以心腹相托。岂能以心机相待!   上次一别,不过年岁。   少君侯丰神朗俊,形貌昳(yì)丽。身长八尺,自有威仪。虽立在阶下,却长于后人。   果然是天家麒麟。   左丰心生折服,碎步走到近前,伏地行大礼。   刘备双手托起,迎入府中。   中庭堂内。   待刘备跪定,左丰这便从袖中取出诏书,徐徐展开。   “光和元年,四月初八,大汉皇帝诏曰:‘边郡屡遭鲜卑暴乱,赤地千里,百姓涂炭。万民饥流,国门养虎成患。校尉奉诏讨虏不轨,剪灭魁首,功于社稷。今以备为辅汉将军。复临乡为县,封临乡县侯。’”   刘备三呼万岁,拜谢领诏。   将军称号,大致归为两类:重号将军和杂号将军。   重号将军职位高,轻易不封,杂号将军职位较低。前汉时重号只有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后汉始增四征将军、四镇将军,四安将军、四平将军,皆为重号将军。除此之外的将军号,皆为杂号将军。或职位较低,或军职虽高,却战时册封,平时不用。皆主征伐,事讫皆罢。然,若杂号将军中加“大”者,权力也大。常节制数路将军,亦为重号将军。   时下将军位,分六品近百种称号。杂号将军更是无法统计。   辅汉将军,便是杂号将军。故而战时册封,平时不用。“辅汉”取匡扶汉室天下之意。以示优宠。 第070章 奉诏和亲   刘备虽颇多感激。   可在家臣看来。此次封赏,差强人意。   辅汉将军有名无实,麾下无军马可用。将临乡重归于县,擢升刘备为县侯。爵位虽升,土地却无增加。   若如此来看,亦不尽然。   辅汉将军虽是杂号,却是陛下金口诏封。麾下虽无汉军,却有家将部曲。刘备便可酌情提拔封赏。县侯之上,便是诸侯王。临乡百里,与下等县相当。以后再立新功,再往上便可封王。   二十一级爵位,王爵非刘不授。故而对一般人来说,爵位只有二十级。   刘备却是汉室宗亲。二十一级王爵,自然能封!   设身处地。刘备亦知陛下为难。毕竟,从军功上看,刘备居于次席。军功第一的三路主帅皆封县侯,食两千户。而临乡一地却足有万户。刘备其实已是万户侯。食邑万户以上,号称“万户侯”。   乃是非刘姓封侯之最高一层。   大汉四百年国祚。万户侯又有哪些人呢?   酂(cuó)侯萧何、平阳侯曹参、留侯张良、长平侯卫青、冠军侯霍去病。   刘备尚未及冠,便能与先贤诸君并列。已是优宠。再者说,虽汉室一脉同气连枝,可从亲疏上说,刘备与当今圣上,并无多少亲情可言。   刘备心满意足。   正欲起身。抬头却见左丰笑容中,皆是未尽之意。   刘备一愣,这便问道:我家陛下可还有话说?   听刘备来问,左丰笑容更盛。摇头晃脑,挤眉弄眼,故作神秘。   刘备不禁笑道:少令欲让备长跪不起呼?   左丰这便躬身答话:奴婢岂敢。只是袖中尚有一诏,未及宣出。想着诏书中圣上所言,不禁替少君侯万千欢喜。这便失态,还望少君侯雅量海涵。   还有一诏?   别说刘备,就是陪跪一旁的众家臣部将,亦一惊。   何事不能同诏宣出,却要分成两诏?   刘备这便跪伏在地,恭听圣诏。   左丰果又从另只袖中取出一诏,徐徐展开。   “鲜卑逆乱,为害久远。幸赖祖宗之灵,大军数路并发,扫荡厥庭,一战功成。今有高车副伏罗氏,一心向化,长为汉藩。愿嫁王女汉氏以和亲。临乡侯备,和睦宗邻,恤养孤贫,孝悌力田,修仁行义。乃吾家之麒麟也。可聘副伏罗氏女为脩靡夫人。称朕意焉。”   话音刚落,满堂寂静。   刘备更是五体投地,并无只言片语。   眉飞色舞,宣诏完毕的左丰,表情颇多尴尬。四处看过,见无人抬头。这便躬身在刘备耳边悄声说道:“恭喜少君侯,贺喜少君侯。陛下金口玉音,给少君侯定了门亲事。”   刘备悄悄抬头,亦小声回道:“我已有妻。”   左丰恍然大悟,这便悄声笑答:“陛下知也。名唤公孙,乃清白人家,少君侯待如长姐。故而,此次和亲,乃是聘副伏罗氏女为脩靡夫人,非正妻也。”   “何为脩靡夫人?”刘备不放心。万一接了圣诏,岂不令人寒心。便是他自己,也无法释怀。   前面说过。光武中兴,提倡俭朴。六宫称号只剩皇后、贵人,贵人金印紫绶,俸禄不过数十斛;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无爵秩,只在岁时赏赐充给。皇子封王,妾数原无限制,此时亦定制。正妻称妃,妾不得超过四十人。   “列侯之妻称夫人。”   《汉书·文帝纪》有云:“七年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无得擅征捕。”   刘备当是列候。故而‘脩靡夫人’,在他看来,正如自己是将军,号‘辅汉’。脩靡夫人,自然是夫人,号‘脩靡’。   故而不奉诏。   知刘备所虑,左丰这便悄声释道:“此夫人,非彼夫人也。脩靡夫人乃是女官名。前汉已置,今汉因之。《汉书·广川惠王传》有载可证:‘后去立昭信为后;幸姬陶望卿为脩靡夫人,主缯帛。’”   刘备这便醒悟,正欲开口。却见屏风后的母亲,家令士异,皆给他使眼色。又看母亲身侧的公孙氏。见她亦轻轻颔首,并无不满。这才奉诏起身。   左丰长出一口气。天大的好事险被他办砸了。   如今皆大欢喜。这便伸手拭汗。   见刘备并无不满,这便又叮咛道:“脩靡夫人虽不比正妻,却也不可,以小妾待之。当‘如夫人’。”   ‘如夫人’,乃‘如同夫人’之意。出自《左传·僖公·僖公十七年》:“齐侯好内,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人。”   刘备点头称谢。   家丞耿雍这便碎步上前,请左丰前往客舍,殷勤款待不提。   两份诏书,一公一私。当然,天子无私事。两份诏书,于公于私,皆是荣宠。   左丰未至,便有崔廷尉手书送到。言,高车归义王,上表欲遣子入侍,又行和亲。以示心诚。   入侍,便是指入朝为侍子。   藩属国王或诸侯,遣子入朝陪侍天子,学习汉家文化,所遣之子称侍子。   《后汉书·光武帝纪下》:“鄯善王、车师王等十六国,皆遣子入侍奉献,愿请都护。帝以中国初定,未遑外事,乃还其侍子,厚加赏赐。”   时下,和亲,已与汉初行和亲之策大大不同。汉初时,匈奴势大。汉朝行和亲之策,乃是被迫。如今南匈奴归附,北匈奴远遁。再行和亲,便是一种荣宠。只是这副伏罗氏归义王,反其道而行。不“愿婿汉氏以自亲”,而是“愿嫁王女汉氏以和亲”。汉家女婿都不求取,反而嫁女给汉室宗亲。   如此低姿态,难怪陛下欢喜。   想到这里,刘备猛然一僵。   副伏罗氏王女,莫非……   目光四顾。乌莲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不等刘备来问,乌莲这便近前说道:“蕃邸熟人,便是她。”   刘备笑问:“何不早说?”   乌莲撇嘴答道:“早说,晚说,有何不同?”   乌莲心思,刘备岂能不知。微微一顿,这便说道:“若不嫌弃,他日成亲,亦是如夫人。”   乌莲眉角微挑。虽强忍羞意,眉目间已皆是笑意:“一言既出。”   “至死不渝。”刘备重重顿首。 第071章 以鹿为帜   刘备年方十七。虚岁十八。尚未及冠,不宜嫁娶。圣诏也未指定日期。不急。   君子成人之美,小人趁人之危。   两份诏书,一前一后。公私皆有顾及,陛下也算是费心了。   临乡复为县。从郡国并行的大汉体制上说,即便没有皇帝陛下赋予的‘便宜行事’之权,涿县官吏亦无权过问。升爵兹事体大。少君侯从白身一路升到县侯,不过十余年。如今尚未及冠。假以时日,又该如何?   恩师曾言刘备‘可比光武’。   世家大族皆不信。如今渐渐信了。   如此大事,大舅岂能不来。贩卖楼桑名产,范氏已成巨富。大舅年初举孝廉,眼看便要入仕途。氏族兴旺,母亲亦颇多欣喜。刘备未成年,皆称少君侯。故而母亲称夫人。若刘备长成,母亲便是太夫人。   蕃邸如今楼高五重。没办法,三重实在安置不下如此之多的胡商。蕃邸本与客舍并行。乃是后楼。蕃邸更高,客舍亦相应增高。如今也是五重。两楼之间的院落,东西辟二门。于是原本的院落,也成了热闹的街市。因在院中,故称坊市。   坊市制,西周时便开始萌芽。“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春秋战国时,坊里制度逐渐形成,“匠人营国,方九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到汉代,坊市制进一步完善,坊市布局规整,长安城内“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傍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   层层之间,还以覆道相连。将蕃邸和客舍,连成一体。故而坊市,远不止一层。   以前对胡人颇多忌惮。自当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   相处日久,汉胡渐渐熟络。恰逢鲜卑婢风靡邑中,互相结亲,多已成一家。   胡人幽州官话纯熟。汉家亦能说三两句胡语。彼此放下戒备,相处自然融洽。邑中风物,渐渐多样。胡女喜穿襦裙,胡饰亦有汉人佩戴。   见少君侯与乌莲走进坊市。胡商纷纷抚胸行礼。   刘备含笑致意。在一众绣衣吏的保护下,走入蕃邸。乘天梯直上五层。   五层精舍,皆被先前那支庞大的东胡商队包下。   走到近处才发觉,商队守卫乃是高车王骑乔装假扮。白檀七日血战,为救大阏氏,高车王骑亦冲杀在前。后三路汉军杀到,裹挟在乱军之中,尽数被俘。本以为必死,不料刘备却将大阏氏放归。   返回北海(贝加尔湖),本以为,大阏氏必定助大单于重整旗鼓,再统草原,与炎汉一战。不料高车十二部族借大阏氏归来,宴请大单于,及一众鲜卑大人时,摔杯为号。精兵齐出,将鲜卑人马尽数乱刀砍杀。   大阏氏幂篱遮面,目睹一切。血溅长裙时,长坐无言。   其后不久,副伏罗部,举族南迁。从北海之岸抵达白海之滨。   又为何要重返中原,寄居楼桑。高车武士,皆不知所以。   日子如流水。零碎渐有耳闻。此乃白檀守将,胡骑校尉,汉临乡侯刘备的封邑。副伏罗大人已归附汉庭。封归义王。鲜卑大阏氏,副伏罗王女,此来便是要与临乡侯和亲。   想着城头箭如飞蝗,火油白垩,青色鬼火,以及砍人如切菜的鬼武士。高车武士忽生出一丝小小的庆幸。   忽闻洛阳来使已到邑中。心如死水的大阏氏,忽地心如鹿撞,徒生出一丝小小的慌张。   临行前,父王之言,掷地有声。犹在回响。   “强者不能与敌,便与强者为伍。”   刘备挑帘而入时,大阏氏闻声抬头。想强颜欢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金发蓝眸,香肌如玉。恰逢春末夏初,群芳散尽,落红成尘。一路行来,邑中只剩浓绿。骤然入室,牡丹盛放,樱桃熟透。尽是国色天香。   刘备微微一顿,这才上前行礼:“许久不见,大阏氏可好?”   大阏氏心中百般滋味,皆化作盈盈一礼:“白驹过隙,浮生若梦。少君侯可安好?”   两句皆出自庄子。刘备微微一叹:“一言难尽。”   大阏氏亦含泪而笑:“正是一言难尽。”   女婢送来香茗,大阏氏这便起身,请刘备落座。   两人隔案对坐,一时无言。   许久,刘备忽然开口:“大单于可有话说。”   大阏氏闻声,终于泪洒当场。告罪起身,从内室捧出一卷长长的皮囊。   乌莲正欲上前,却被刘备阻止。   解开皮囊,正是象征鲜卑大单于权利的赤鹿头杖。   “满帐刀兵,周围人纷纷身死。大单于枯坐不动。抚摸手中权杖,轻轻放在地上。只对妾身言道:‘替我送与刘备’。”   虽只有寥寥数句。彼情彼景,刘备已然想象。   见刘备伸手去摸,乌莲急忙制止:“小心染疫。”   鼠疫由鼠蚤叮咬传播。接触并不会感染。大阏氏整日相伴在大单于左右,并未感染,便是明证。   示意乌莲无妨,刘备这便问道:“你可知大单于传杖与我,是何用意?”   大阏氏回道:“妾身以为,少君侯已有答案。”   刘备点了点头,起身是言道:“以后,我将以鹿为帜。”   大阏氏跪伏相送。   刘备却又转身道:“母亲说你远离故土,无人照料。可先入门,择日再行和亲之礼。”   大阏氏不禁双颊酡红,颤声答道:“一切全凭夫人做主。”   乌莲坚持要把赤鹿头杖送到病舍隔离,再带回家中。刘备也就随她了。   只是,前后两栋重楼,东西两座附楼皆已有主。如何安排大阏氏,不,如何安排副伏罗氏?   刘备俯瞰家中,唯有中庭前后两栋谯楼。可供住人。这便找来苏伯,将前后谯楼扩建。中庭垣墙四角,建多层角楼,以飞阁相连。中庭门洞内建楼梯、天梯。直通谯楼。   物料齐备。侯府良匠众多。这小小的工程,实在是不足挂齿。   不日乃成。皆上覆瓦当,外包搪瓷甲片。易守难攻。   陪嫁来的高车八百王骑,编入龙虎营。由阎柔、阎志统领。   两人年纪虽小,功劳却大。若不是千里送书,三路汉军又岂能及时赶到白檀城下。   刘备为辅汉将军。便封两人为军候。并邑中原胡杂马贼奴骑两百。凑足两曲,计一千骑。称:西林骁骑,西林王骑。 第072章 雌鸡化雄   安顿好副伏罗氏,盘恒月余的左丰,这才打着酒嗝,告辞离去。   即是御赐和亲,天子所赐贺礼颇多。长长的车队,又岂能走空?刘备数倍回礼,便是让左丰献与陛下。   左丰自然也所获甚丰。与刘备洒泪而别。楼桑有千般好处,难以割舍。   禁中之物,自然万般华贵。   其中有数件素纱襌衣。襌(dān),“衣而无里,谓之襌”。便是单衣的意思。   因质地轻薄,时人形容“轻纱薄如空”,“举之若无”。此襌衣,“薄如蝉翼”、“轻若烟雾”。折叠后竟可放入铜钱大小的被中香炉之中!   轻纱薄空,如此露透,穿之何用?   见公孙氏娇容蒙羞,这便醒悟。必是床笫之物。   刘备年纪渐长。如今已身高八尺。姿容丰伟。公孙氏自幼相伴,如何不深爱。刘备的生活起居,皆是公孙氏一手操办。空闲时便陪在母亲身边,或是训练艳婢舞姬击剑。又让苏伯造了许多适合女子使用的兵器,如此日日不缀,已有小成。身姿矫健,罗袜生尘。翩若惊鸿还差点,健步如飞却是真。   位于中庭南北垣墙正中处的两座谯楼,楼台崇伟,居高临下。两侧角楼以多重覆道连成飞阁。绵亘连属,如飞虹高架。互相通达,左右呼应。重楼飞檐斗拱,漆画纹雕古色古香,典雅庄重,皆是大汉气象。与居于中庭正中的七层主楼相呼应,可日观楼桑百态,夜赏万家灯火,坐拥无限风雅。   少君侯家既如此,邑中百姓纷纷效仿。角楼堆高成三重,皆成飞阁。住人、警备,皆有大用。   择吉日,将副伏罗氏迁入府中。拜见母亲、义母、义父、义弟、公孙氏。又见过家令士异,家中艳婢、乐伎、舞姬、侍医一干人等。母亲令左右皆呼副伏罗氏:脩靡少夫人。   母亲问其名,实在太过冗长拗口。又问名何意?   副伏罗氏如实作答。   母亲便给她取汉名:丽珠。故而又称,丽珠少夫人。   副伏罗氏有国色。又颇通汉文汉礼。母亲甚喜。命左右善待,不得有丝毫怠慢。   士异背后与刘备言道:江山美人,如何得兼,如何取舍,主公要有决断。   刘备轻轻点头:姐姐之意,我已尽知。   改元前后,异象频生。   熹平年间,常有雷霆、疾风、地震、冰雹、海啸,蝗虫为害。内有诸蛮逆反,外有鲜卑屡次寇边,百姓为苛捐杂税所苦,成为流民。   时下,名儒大臣为代表的清流党人以太学为阵地,反对宦官专权乱政。宦官为控制舆论笼络人才,便在皇帝的暗中支持下于太学之外,另起炉灶。于鸿都门下,揽招擅长艺文之人,意欲与太学分庭抗礼。   鸿都门学的兴起,与皇帝喜好辞赋有关。并亲创《皇羲篇》以鼓励颂扬。故而有许多人,仅仅因会作文章而得到任用。加剧了清流与宦官的矛盾。   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引来很多无操行却趋炎附势的小人,皆在鸿都门学任职。这些人不学无术,却喜欢讲一些地方风俗、乡里小事。深讨皇帝欢心。而几十个市井小民,谎称是宣陵孝子,皆被授予郎中、太子舍人的官职。   太学首领郭泰和蔡邕为首的清流党人,耻于与一干人等同朝为官。蔡邕上书反对鸿都门学,将书画贬低为“末技”。结果以失败告终。   史称“鸿都门事件”。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灵帝下诏自责,并令群臣各自陈说应对措施。却应者寥寥。   特诏问蔡邕:“近来灾异频发,不知是何罪咎引起。朝廷焦急,朕心里也害怕。访问群公卿士,想听到一些忠言,他们都守口如瓶,不肯尽心。因你经学深厚,所以朕特地来问。你应阐明得失,指出为政要点。不要唯唯否否,或者怀疑恐惧。全按经述对答,为保密,可用皂囊封上。”   于是议郎蔡邕上书《陈政要七事疏》,直言政事。   今年初,灾异更是频发。先是蛮反,跟着地震。   夏季,四月丙辰(初七),又地震。   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本以为北伐成功,乃是上天庇佑,祖宗显灵。正当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才对。为何上天却在此时示警?   消息传到临乡时,刘备正忙于插秧。   为何上天示警,刘备心知肚明。内忧外患。外患虽暂时消解,内忧却渐成汉室生死大敌。天平道趁去年七州蝗,大肆扩张。传闻,许多百姓,甚至官吏,皆开始信奉太平道。   对于那位从未蒙面的张教主,刘备向来报之以十二分的警惕。密令绣衣吏,刺奸、贼捕,严加监视辖地内一切宗教活动。防患于未然。扪心自问。以现在的实力来说,种田养士,是唯一对抗太平道的途径。生有所养,病有所医。吃饱穿暖,谁又愿意去提着脑袋谋反。   这季百万亩水田稻作,插秧颇费劳力工时。郦城、督亢二城,周围已辟满新田。再强行圩田,太过路远。便是乘舟,往来亦不便。两位家丞说,想圩满临乡三百万亩水田,怕还要再建三座城邑。   “督亢水又南,谓之白沟水,南迳广阳亭西,而南合枝沟。沟水西受巨马河,东出为枝沟,又东注白沟,白沟又南入于巨马河。”   或可选一地,新建广阳城。为与广阳郡广阳县区别,取名:南广阳城。   “巨马河又东南迳益昌县,濩淀水右注之,水上承护陂于临乡县故城西,东南迳临乡城南。”   再督造大利、南广阳、临乡,三座城邑,三百万亩水田,才算均摊完毕。   督亢之后,刘备便想要先着手重建都邑,临乡城。拱卫封邑东南界。   临乡城垣犹在,虽泡在水中,多残缺不全。好在根基坚固,重修不难。只需先封闭四门。将城内积水排出,晒干地面,便可建楼。城外水泽先不管。正好借助水势,将诸材泛舟运来。待把城池建好。再行圩田。事半而功倍。   既是都邑,自然要修的气派。诸侯伴宫自然也要修建。治所、官舍,市楼、置楼,一应俱全。士农工商,皆不可少。总之,结合督造楼桑、督亢、郦城,数城之经验,打造一座气派宜居的都邑。   都邑建好,临乡的官制体系,方才完善。   那时,临乡治所、官舍,皆要搬去临乡。楼桑商邑的特性,势必进一步加强。 第073章 西林马场   西林邑中车楼渐多,空地渐少。万余匹鲜卑良马整日圈养在厩中,恐生疾病。乌莲来找刘备。刘备细细看过西林邑微缩模型后,顿时有了主意。   这便对乌莲说道:“何不赛马?”   刘备的思维,乌莲一时没能跟上:“赛马?”   短短时间,刘备已勾勒出大致轮廓:“没错,便是赛马场。”说着,又将目光投向沙盘上位于西林邑正中的大片空地:“若在此地建一座赛马场。牧民车楼马厩内的马匹,便可排队来场内赛马。岂不妙哉!”   乌莲却摇头:“车楼只能在轨路上行驶,如何转弯?”   刘备笑道:“岂不闻转车盘?”   乌莲一愣:“何为转车盘?”   刘备一边派人去叫苏伯,一边在木板上将转车盘画出。   原理很简单。既然不能令车楼转向,那便将轨路转向。将一段轨路,铺设在一座圆形转盘上。车楼便能随转盘改变方向。   听完刘备的述说,苏伯欣然点头:“原理都通。转盘亦不难。”   刘备点头道:“可先在邑中舫车,东西两个始发站试造。”   苏伯这便离去。   后世的机车可在转车盘上转向,火车头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进行掉头。   虽无转向盘,舫车转向其实很简单。舫车前后都有驾驶舱。折返时,只需把马匹、御者,换到另一端,车尾便可成车头。如此反复,往来于五里轨路。十分方便。   转车盘如若建成,掉头就更简单。   很快,转车盘便试造完毕。   圆形底部平整如一,全由石料铺就。沿转车盘边缘,铺设一圈环形轨道,正圆的中心是转车盘的中轴。全由精钢打造,钢梁更是一体铸造而成。转车台下部两端,各装一对可在环轨上滚动的钢轮。台面上部,两端各有一根可折叠的手扶推杆,人力推动便可转向。台面根部有能和地面相连的钢栓,用于舫车进出转车台时,锁固台面。防止转车盘来回溜动,造成钢轨错位。   很简单的机关术,却事半功倍。在转车盘上一百八十度掉头,成为邑中新景。   待转车盘完成,刘备对西林邑的新设计,也已完成。   西林邑最早的轨路,绕内墙一圈。如一个‘边长三里的圆角正方形’。然后沿东西向,铺设一条条平行轨路,将圆角矩形平行分割成一个个长方形。   现在,刘备要在‘边长三里的圆角正方形’正中,再建一个‘边长一里的小圆角正方形’轨路。如此一来,所有东西向的平行轨路,皆被这个‘小圆角正方形轨路’截断。   如何与‘小圆角正方形轨路’通连?   没错,转车盘。将东西向平行轨路上的车楼,用转车盘,转到‘小圆角正方形’两条南北向的轨路上来。   ‘小圆角正方形轨路’,所包围的大片空地,便是西林马场。   赛马场类似演武场。通高五重。   南北两侧为看台。东西两侧,便是由赶来赛马的车楼排列而成的车墙。   与南北看台平行。场地内分设两条呈‘曰’字形的环形赛道。南侧为草地赛道。北侧为泥地赛道。   两道包裹的中间空地,还设有击鞠(马球)赛场、障碍赛场。赛道、赛场,互不影响,可同时竞赛。   北看台为主看台。由刘备专属的大平座和观礼台组成。最高达十五丈,最长约一里。仿演武场样式建造。   底层为直列大马厩,另配草料仓、鞍具房、工具房、兵器室。南北两厩,可养战马数千匹。二层是兵营、学堂、医馆、病舍、南侧二层之上建观礼台。北侧还有三楼、四楼、五楼。三楼前部是观礼台,后为部将精舍。四楼前部同是观礼台,后部亦是骑将精舍。五楼为少君侯独享。与演武场不同,北侧三、四层的观礼台,皆是包厢。   南北看台顶,上罩穹庐。远远望去,宛如帐篷林立云端,雄浑壮观。南北观礼台,可容宾客一万人。   赛马与马术,时下称为“驰逐”或“走马”。早在商代晚期,便出现人工饲养马匹并用于骑乘和战争。至春秋战国时,赛马和马术运动便已形成。武王伐纣时,就已“戎车三百辆,虎贲三千人”。时将掌握军政和军赋的官称为“司马”,亦可见马之重要。   因马在战争中的使用,愈加突出。马匹的驯养和骑术日渐受到重视。周时,马的调教和驾驭称之为“御”,与“射”一样,为“六艺”之一。   至春秋战国时,骑射之风更盛。“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便是向北方少数民族学习骑兵诸技的例证。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亦有孙膑助田忌赛马取胜的故事。可知赛马早已流行。   到了汉时,赛马不仅流行于民间,也盛行于宫廷。   武帝便极为热衷赛马。经常举行赛马活动。此与时下尚武风俗,亦有很大关系。   自西汉以来,除赛马外,还形成了以骑术为基础的丰富多样的马上技艺。如骑手在马上做出各式造型,或进行高难度的骑射,或‘百骑争先’,竞相夺标等等。   骑手不仅要有驭马的技巧,还要有矫健的身手。   女骑士亦不少见。且能和男骑士一样,在马背上做出许多高难动作。   时下,马术已归为百戏之类,成为一种具有杂技性质的表演。   西林赛马场一出,欢声雷动。   足见时人有多热衷。亦知大汉尚武之风。   但凡看过赛马场模型之人,无不瞠目结舌。学坛三位大儒更是频频称赞。赛马场和演武场一样,乃是练兵之地。不仅可训练骑术,还能打造鞍具、更换蹄铁、饲养马匹;学习兵法战术,研读军规汉律;军士驻扎修整,养伤蓄锐皆可。十分方便。   待建成,西乌铁骑将尽数驻扎此地。刘备还要遣邑中官吏、将校,日常管理。   本以为车楼不过是为令游牧安居的权宜之计。不料竟有大用!   须知,刘备从草原带回的万余匹鲜卑战马,皆分散饲养在车楼马厩里。若是全部散养在西林邑中,必成大乱。以车楼为单位,沿轨路列队而进。便可轮流到西林马场,赛马竞技,习练骑术。何其方便!   周长四里的赛马场,堪称西林重器。   临乡大建俱已完工。侯府良匠、楼桑能工,还有众多的熟练工,这便纷纷转移工地。赶往西林。   最高兴者,莫过乌莲。   刘备辖下数座城邑,数西林最次。且邑中多南下胡人,亦或是马贼家眷、汉奴聚居,诸如此类。毫无繁华可言。今刘备不惜工本,大兴土木。足见少君侯亦十分重视西林。待建成,必将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这让以乌莲白卓为首的南归胡人,心中甚是欣慰。 第074章 青虹下坠   刘备特意将赛马场模型,摆在市楼大堂正中。进出市楼,皆可观其全貌。一时摩肩接踵,游人如织。观者无不啧啧称奇。   先把一座座转车盘修好,再铺内圈轨路。夯实地基,开建南北看台。   轻车熟路。都无需苏伯在场。又何须少君侯亲临!   沿清溪大堤通往西林的道路,亦被加宽。皆铺上青石方砖。青石为车道,方砖为行道。逆出桥楼,沿西北而进,入野林数里,便可到西林桥。过桥后便是西林港。穿港入城,可达西林邑中。   与楼桑相似。西林港内建泊楼。车马皆寄存此楼。换乘舫车,直抵赛马场。   插秧极耗人力。无奈插秧机刘备一直没能造出。十分遗憾。也因壮劳力皆下田插秧,西林赛马场也未能全力督造。   待插秧完毕,人手充足,西林赛马场这才日新月异,拔地而起。   六月丁丑(二十九日),有一道黑气从天而降,坠落到皇帝常去的温德殿东侧庭院中。长十余丈,好象一条黑龙。   秋,七月,南宫玉堂后殿庭院中,现青色彩虹。   皇帝召集光禄大夫杨赐等人到金商门,向他们询问天降灾异的原因,以及消除的方法。   杨赐回答说:“《春秋谶》书上说:‘天上投下彩虹,天下怨恨,海内大乱。’再加上四百岁的周期,将要来到,而今妃嫔、侍妾以及宦官之辈专断朝政,欺罔帝王臣民。还有在鸿都门下招集一群小人,依靠写作辞赋,受到宠爱,互相推荐,不出十天到一月的时间,每人都得到越级提拔、荣宠。却令士大夫屈身乡野,不能把才能奉献给国家。这是一种帽子和鞋子颠倒穿戴,山陵和深谷交换位置的反常现象。幸赖上天降下灾异,谴告陛下。《周书》说:‘天子遇见怪异则反省恩德,诸侯遇见怪异则反省政事,卿、大夫遇见怪异则反省是否尽忠职守,士、庶民遇见怪异则反省自己的言论和行为。’请陛下斥退疏远奸佞,速召品德高尚,言行一致,被世人所称道的人士,断绝假传圣旨的渠道,停止没有节制的游乐嬉戏,才能让上天平息愤怒,各种灾异才可消除。”   蔡邕亦上疏:“我思各种灾异,皆是亡国之怪。所幸上天对汉庭仍有旧情,所以屡次显示妖孽反常的异象作为警告和谴责。希望让人君悔悟,远离危险,转危为安。而今青虹下坠,母鸡变成公鸡,都是妇人干涉朝政的结果。   从前乳母赵娆位尊权重,谗害忠良,谄媚求宠,骄纵横溢。接着是永乐门史霍玉依仗权势,作奸犯科。而今道路上纷纷传言,又说宫内出了一位程大人(中常侍程璜)。看他声势,又将成国家之患。陛下应高筑堤防,明令禁止。以赵娆、霍玉为最深刻的鉴戒。今太尉张颢,乃是霍玉推荐。光禄勋伟璋更是有名的贪官。还有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诸如此类,皆得到宠幸,坐享荣华富贵。这些人,都应该念及,过去小人在位时引发的国难;退而思考,抽身让贤给国家带来的福佑。   我曾见廷尉郭禧忠纯笃厚,年高有德;光禄大夫桥玄聪明通达,端平正直;前太尉刘宠忠诚老实,笃守正道,都应成为主政之人,陛下应多向他们征求意见。宰相等三公大臣是君王的四肢,应委以重任。不应再听信小吏的谗言,罗织大臣的罪状。同时,宫廷百工技艺,鸿都门学校创作辞赋篇章,也应暂时停止,以示专心国家忧患。出任州刺史、郡太守的孝廉,本该是读书人中的优秀人才。近来却推荐征召不当。只因写了一篇小文章,便得越级提拔,因而请托之门大开,违背圣明君王的典章制度,众心不服,却没人敢说出来。我希望陛下忍痛割舍,专心致志治理国家大事,以报答上天的厚望。   陛下既亲自带头约束限制,左右亲近的大臣也应当跟着效法,上下人人谦卑,以堵塞灾祸的警戒,则上天将把灾祸惩罚骄傲自满的人,鬼神将把福佑赏赐谦卑的人。君王和臣属之间,如果说话不能严守秘密,则君王将会受到泄漏言语的指责,臣属将有遭到丧失生命的大祸。请陛下千万不要泄漏我的奏疏,以免尽忠的官吏遭到奸佞恶人的怨恨和报复。”   奏疏呈上去后,皇帝一边观看,一边叹息。后因起身更衣(如厕),中常侍曹节在后面偷偷观看,把内容告诉左右之人,奏疏便被泄露出去。奏疏中,被蔡邕提出要制裁和废黜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图谋报复。   当初,蔡邕与司徒刘郃不和。蔡邕的叔父卫尉蔡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宿怨。阳球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于是程璜便唆使别人用匿名信诬告诬告说:“蔡邕、蔡质多次因私事请托刘郃,都被刘郃拒绝,因此蔡邕怀恨在心,蓄意中伤刘郃”。   灵帝因此下诏,召蔡邕质问。   蔡邕上疏为自己辩白:“我实在是愚昧又憨直,完全没有顾及到日后的祸害。陛下理应垂怜忠臣直言的苦心,加以掩蔽和保护。岂能诽谤一出现,便对我产生怀疑和斥责。我今年已有四十六岁,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得以寄托忠臣而显名,虽然身死也有余荣,但恐怕陛下从此再也不能听到真话了。”   但蔡邕与蔡质,还是被押入了洛阳监狱。   蔡邕和蔡质入狱后,有关官吏弹劾说:“公报私仇,企图伤害大臣,犯了大不敬的罪,应绑赴街市斩首弃市。”中常侍吕强怜悯蔡邕无辜,竭力为其求情。皇帝也想起了蔡邕之前奏章上的话,于是下诏说:“减死罪一等,与家属髡钳徙朔方,即使遇到赦令也不得赦免。”。   阳球接连派出刺客,一路追杀蔡邕。所遣刺客皆为蔡邕的大义所感动,不肯从命。阳球又贿赂并州刺史、朔方郡太守,命他们狠下毒手。并州刺史、朔方郡太守非但不从,反将实情告诉蔡邕,让他小心戒备。蔡邕这才得以死里逃生,转逃五原郡安阳县。   其后不久,皇帝怜蔡邕高才,便自食其言,赦免蔡邕,准许他返回原籍。蔡邕从放逐到被赦免,不过短短数月。   蔡邕准备启程回乡,五原太守王智为他送行。酒过三巡,王智起舞劝蔡邕,蔡邕不理。王智是中常侍王甫的弟弟,本就骄贵,丢了面子为宾客所笑,便破口骂蔡邕:“罪犯也敢轻侮我!”   蔡邕闻言,振衣而去。王智深恨之。于是密告蔡邕心放怀怨,诽谤朝廷。皇帝身边的宠臣,亦纷纷进谗言诬陷。蔡邕害怕无法幸免,于是准备逃命江海,远走吴会之地。   却不料被一封书信,改变命运。 第075章 蔡邕来了   蔡邕之事,本与刘备无关。刘备出征在外,亦不知蔡邕旧闻。更不知蔡邕已抵达五原郡安阳县。   刚安顿好副伏罗氏,大儒刘宠便遣人请刘备,到学坛一叙。   恩师已远赴洛阳。学坛只剩陈寔、崔寔、刘宠三位大儒。刘备不知何事,不敢怠慢,这便赶去学坛相见。   后院精舍。   宾主落座。刘宠这便将一封手书,递给刘备。   白绢上字,笔画露白,似枯笔所写。刘备虽不是书法大家,幼年时,母亲夜夜蘸清水书名篇于案几上,却也练成了一手好字。此字越看越觉不同。只顾去看书法,竟忘了书上文字究竟是何意。   再抬头,刘宠捋须笑道:“此字名曰:‘飞白书’。乃蔡伯喈所创。”   数年前,蔡邕受诏作《圣皇篇》。诣鸿都门奏上。时鸿都门正在修缮,匠人用扫帚醮白垩灰浆成字。邕大为欣赏,受启发,归而创飞白书。其字笔画露白,似枯笔所写。其后,宫阙题署,多用此体。   刘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知蔡议郎如今何在?”   刘宠这便将蔡邕诸事,说与刘备听。听闻蔡邕全家髡钳徙朔方,遇赦不赦。刘备不禁面露不悦。   刘宠察言观色,这便心中大定。于是将其中原委,细细道来。   刘备方知,月前,陛下已六百里诏令,赦蔡邕返回原籍。无奈五原太守王智上书密告,皇帝身边近臣亦谗言诬陷。蔡邕恐无法幸免,于是想远走吴会之地。   历史上,远走吴会之地的蔡邕,依靠泰山望族羊氏的接济,在吴地共待了十二年。而现如今,却因少君侯的凭空出世,蔡邕的命运亦发生了偏转。   安阳县距离涿县不远。刘宠又与蔡邕交好。蔡邕年初上疏,所列举的贤臣中,便有刘宠。故而两人常有书信往来。得知老友欲远下江南,刘宠便请来刘备,想让蔡邕来楼桑辟祸。却顾虑刘备不敢接纳。   刘备笑道:“楼桑藏人何其多!又岂独差他蔡伯喈?”前有陈逸、胡辅,后又夏馥。还有居住在自家七楼,不能为外人道哉的仙姑和故大将军霜妻。何惧一个蔡邕。   “如此甚好。”刘宠大喜:“我这便手书一封,让伯喈赶来楼桑相会。”   刘备笑道:“可也。”   蔡邕要来了。刘备这便将消息告诉两位家丞。   崔钧言道:主公,诬告蔡邕之人,乃是中常侍王甫之弟。与其叔父蔡质有宿怨的阳球,又是中常侍程璜女婿。牵扯到王甫、程璜,两个陛下身边的近臣。故而,若要将此事办的圆满,主公还需去信黄门令左丰,让他居中调停。   刘备点了点头:左丰年少,且不过是黄门令。如何能说动中常侍?   耿雍却笑道:俗话说,财能通神。主公可去信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年前田晏坐事论刑,欲立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复求为将。与王甫关系密切。如今北伐功成。主公又有大恩于田晏。托田晏去信王甫,五原太守王智怨恨可解。学坛大儒刘宠与阳球有知遇之恩,主公再请刘宠去信阳球替蔡邕说情,仇怨亦可解。如此,再去信黄门令左丰,让他先联络中常侍吕强。吕强怜悯蔡邕无辜,曾竭力求情,免其一死。如此三管齐下,蔡伯喈自能安全抵达楼桑。   刘备深以为然。这便按计操办不提。   两位家丞之所以如此谨慎。原因有二。蔡伯喈声名显赫是其一。牵扯中常侍是其二。若冒然接纳,必与众人结怨。羽翼未丰前,还是不要太高调。小心能驶万年船。前后两任大将军皆死于宦官之手。渤海王刘悝复国不成满门伏诛。这都是前车之鉴。刘备不过是小小一个县侯。结怨宦官,殊为不智。   陆城驿就在楼桑。三封手书皆函装泥封。发六百里加急。又让徐荣、韩猛率五十鼍龙骑,一人双马携带重礼进京。交由左丰暗中操办。   刘备乃是诏封辅汉将军。徐荣、韩猛皆是麾下军候。公文、传证齐备。便是洛阳也通行无阻。   一月后,洛阳六百里加急送到。揭开封泥,打开竹筒,长条白绢上只有一句:事成矣。   刘备终于松了口气。   询问蔡邕动向。刘宠言,半月前蔡邕来信说,正在装车。想必现已发车楼桑。   装车要半个月?   蔡伯喈哪来如此多的家什细软!   让两位家丞好生关注蔡邕动向。刘备又忙于西林邑马场大建。   赛马场横竖一里。南北两侧看台,亦绵延一里。北侧五重。南侧两重。如此大规模的建筑群,颇费工时。   除了赛马场的督造,赛马规则的指定,亦费脑筋。   ‘曰’字型的环形跑道,可供十二匹马同场竞技。南侧草地赛道和北侧泥地赛道,在‘曰’字中央一‘横’处,汇聚。两条赛道,周长皆是三里(约1200米)。若是跑草地、泥地混合赛道,外圈周长便是四里。   按照赛道和周长,刘备将‘百骑争先’的速度赛马,分成‘冲刺赛’,和‘耐力赛’。又细分成草地、泥地、混合赛,三种。   冲刺赛,顾名思义,便是跑一条一里长的直线赛道。耐力赛,则是跑圈。圈数暂定十圈。   草地、泥地耐力赛,跑各自的三里赛道。也就是‘曰’字上下两个小‘口’字型赛道。总计三十里。   混合耐力赛,则要跑外圈最大的四里赛道。乃是‘曰’字最外的大‘口’字。总计四十里。   分:初赛、复赛,决赛,三轮。   有赛马,必有博戏。   “戏而取人财”。时人斗鸡走狗,赌博盛行。学子们都不例外,以‘博论’为戏。更何况邑中百姓。与其让其野蛮生长,不如事先规范。   不出意外,赛马博戏一出,必将风靡北地。   赛马场观礼台有万余席。票价亦是五文。一场赛马便可收入五万钱。按照‘五日一休沐’的大汉工作制,刘备规定,西林邑每隔五日,便有一天为‘赛马日’。一月有五个‘赛马日’。月可得钱二十五万。一年足有三百万钱。这还只是二楼普通席位。三楼雅座、四楼包厢票价更贵。   实在是一本万利。   为将‘博马’纳入可控的‘游戏’范畴,而不令人沉迷赌博,一夜暴富或倾家荡产。刘备决定交给两位家丞着手去办。所得,除去赛马场各项费用,骑手奖金,皆用于救助贫弱孤寡,伤残病患,以及暂未获安置的流民。   耿雍说,不如以侯府名义操办。   刘备却不想与民争利。让二人先把消息放出。说,但凡是落籍临乡的豪商,皆可参股。   两位家丞这便领命不提。 第076章 以国为家   赛马场,好处多多。   驯养战马。训练骑术。娱乐大众。充实财政。   西林邑民亦获利颇丰。   既是赛马,自然有丰厚的奖金。偌大的赛马场,亦需众多人手打理。每逢‘赛马日’,售卖各种手工器物、小食,亦是一笔进项。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赛马场,自当以马场取食。   胡人善马。骑术除了平时放牧,战时抄掠,别无用处。赛马场一开,正当大用。若能夺魁,奖金丰厚。即便进入复赛,亦有赏钱。除了速度赛马,还有场地障碍赛,击鞠赛。皆是取利门路。   击鞠赛自不必多说。场地障碍赛却与后世不同。除了水沟、栅栏,矮墙,高杆。还有草人,箭靶。除了越过障碍,还需射中靶心。考验的便是骑射之术。   想看马上斗将,且移步演武场。   听闻赛马场要行博戏,落籍临乡者,皆可参股。便有不少豪商或托人,或亲入市楼询问。   博戏有‘大博’和‘小博’之分。大博少君侯严令禁止。赛马场行的乃是小博。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且朝廷明令禁止官吏聚赌。民间虽宽松,也不可大博。   少君侯言出必行。赛马场日新月异。此时不入,更待何时?   不到月余,便有十数位豪商言要入股。   刺奸、贼捕详细甄别后,选出十名身家清白的豪商,各入股十万钱,成立‘临乡赛马会’。   作为奖励,刘备特许十人在北侧四楼,共有一间位置颇佳的包厢。   众人喜不自胜。少君侯果然一视同仁,从不轻视商贾。   金秋时节,稻谷飘香。   百万亩水田,放眼望去一片青绿。宛如碧波千倾。随风摆荡,如云舒卷。沁鼻浓香,随之而来。整个临乡,香成一片。稻花鱼亦随处可见。临乡堪称鱼米之乡。   郦城、督亢,两地百姓,已迁来二年。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渐把临乡视作家乡。故乡在南,祖籍更南。然而无论迁徙到哪,皆是我大汉百姓。乡音不必改。官话亦要学。便是胡语,也要略通一二。不然,便是临乡百里之地,亦行难。   眼看稻禾抽穗。刘备却越发紧张。整个临乡,更是万般戒备,如临大敌。无它。去年七州蝗,北地颗粒无收。朝廷虽开仓赈灾,却力有不逮。背井离乡,异地乞食。皆大有人在。稻谷成熟在即,若遭盗抢,一年辛劳付之一炬。   河道、沟渠内舲舟纵横,车轮舟往来迂回。船上舟楫士各个神情肃穆,弓箭在手,以防贼寇。鼍龙骑亦不惜马力,绕行临乡官道。刺奸、贼捕更是遍布各处交通要地,亭舍馆驿皆有人布控,谨防宵小作祟。   临乡亦多有流民滞留。之所以没有泛滥,乃因北地百姓皆以己度人:临乡亦地处河北。如何能在蝗灾中独存?   故而不来。   除了临近州郡知道临乡已改种水田,幸而躲过蝗灾。七州百姓皆不知。   饶是如此,治下亦聚拢民众十八万。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凡我临乡居民,皆有美田五十亩。因功封爵,还另有加授。一年一熟,断不能有失。以前地不过十里,民不过万口。正所谓船小好掉头。如今家大业大。十八万邑民嗷嗷待哺。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临乡上下,皆为最后的收割磨刀霍霍。   立冬前,临乡百万亩水稻,终于开始收割。   抽穗后追肥蓄水。此后便不再蓄水。待到收割时,田已无水。淮泗老农说,水稻收获时节,要尽量将稻田里的水排干净。若遇洼地,还需挖沟排水。名曰:晒田。   如此才便于下田收割。   于是稻作再次改进。收割前,要行晒田。   刘氏一门,兴旺和谐。   老族长便退位让贤,居家颐养天年。将上计诸事,皆交给陈逸、田骅和刘修。   丰收时节,闲了大半年的老族长还是忍不住走街串户。又亲下田间。查看收成。驯田两年,督亢水泽地力尽显。今年竟有八石收成。堪比少君侯家百余亩溪谷美田。   沼泽地因何有潜在肥力。刘备也略知一二。乃是沼泽内的植被死亡后,经长时间腐蚀形成腐殖质后演化而成‘泥炭’。泥炭土,有机质含量高、土壤肥沃、土质疏松、适宜耕作。   楼桑、郦城,亦六石有余。   凭借督亢圩田的高产,一举将临乡均产堆高到七石。   百万亩稻田,能产新谷七百万石。三十税一,城仓入新谷二十三万三千余石。   稻谷堆满街巷,百姓皆有欢颜。防完贼寇,又谨防失火。   好在稻叶尚青,也不易着火。稻草分批运往西林喂马。只饲精料,马易长膘,不利争战。适当要掺些稻草才好。稻草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妙处,亦被牧民发现。苜蓿单独青贮容易腐烂,与稻草混合青贮,却不再发腐。实在是奇妙。   赶在立冬前,颗粒归仓。临乡上下,终于齐齐松了口气。   冬,十月,丙子晦(三十日),日食。   尚书卢植上疏说:“凡是遭朝廷禁锢的党人,多数并没有犯罪。应当赦免宽恕,使他们的冤枉得到昭雪。宋皇后的家属都以无辜受罪,抛弃骨骸,尸首纵横,不能得到收殓埋葬,应该准予收拾掩埋,使游魂得到安宁。郡太守、州刺史一个月内往往调动数次,应按正常的升进和黜退制度,考核他们能否胜任,即便不能任满九年,至少也应任满三年。私人请托,一律禁止。推荐和选举人才,应责成主管官吏负责。『天子以国为家』,按道理不能有私人积蓄,应放眼国家大事,忽略细微末节。”   皇帝不纳其言。   刘备收到邸报,不禁会心一笑。   恩师这才去朝堂数月,已擢升为尚书。升迁速度不一般的快。宋皇后之事亦有耳闻。关键是规劝天子以国为家,不藏私蓄。我家陛下从小苦惯了,又如何能听!   从天子的角度来说,清流党锢,又或是重用宦官,设立鸿都门学。皆是帝王平衡术。世家豪门日益膨胀,已有尾大不掉之势。土地兼并如此严重,士族难辞其咎。可寒门庶子情况,又多如我家陛下。年幼时亦生活贫苦。骤登高位,或也会以权谋私。   此乃人性使然。   北海一龙,管宁之所以怒而割袖,又岂为那田头小小金块。三岁看老,以小见大。今日拾金而昧,他日为官,又岂能两袖清风。   刘备让三人重归于好。管宁便要时刻督促提醒。 第077章 学富百车   士族、寒门,皆有优势,亦各有不足。   如何取长补短,扬长避短。趋利避害。考验的便是为君之道。   如何选择。古往今来,无非德与法。以德育人,以法为教。   唯才是举,唯德是用。皆有弊端。德才兼备才是为臣之道。   本想写信给恩师,叮咛几句。想想还是算了。我家陛下虽惜财如命,不善纳谏。却也不是怒而杀人的暴君。这便去信左丰,让他替恩师从旁打点,防止如蔡邕故事。   话说,十月初蔡邕便已装车启程。为何至今未到?   这日。刺奸来报,西阙外有一队车马,正向楼桑而来。   必是蔡邕!   这还了得,刘备急忙沐浴更衣,令麾下文武,并学坛大儒赶往西阙迎接。   遥看如长龙般的车队。刘备这便小声问大儒刘宠:“蔡公家资颇丰否?”   刘宠点头笑道:“古有‘惠施多方,其书五车。’今有蔡伯喈,藏书万卷。家资岂不丰厚?”   难怪。   传言蔡邕生平藏书多至万余卷,晚年仍存四千卷。有文集二十卷。话说后世坊间传闻,蔡琰便是因携带其父书车逃亡,以为巨富,才被匈奴骑兵盯上。掠去北疆。   刘宠笑道:“之所以行程缓慢。乃是累日阴雨,伯喈心忧车上书卷浸水被毁。故而走走停停。今日方至。”   刘备欣然点头:“原来如此。”   待车队抵达阙下,大儒纷纷出迎。刘备携家臣部将,紧随其后。   问过前车,皆说主人家在队中。刘宠这便挨个询问,便有一人从车顶跃下。抱拳道:“诸公且稍后,容某前去通报。”   刘备见此人虎背狼腰,威武有雄气。这便冲左右言道:“必是豪杰。”   须臾,便有一人,麻服短发,走出车队。   刘宠大喜:“伯喈贤弟!”   蔡邕疾步迎上:“祖荣兄长。”   两人把臂言欢,刘备不敢上前。待蔡邕引夫人与刘宠相见。刘备这才发觉,蔡夫人怀中襁褓内还有个婴儿。应该是蔡琰了。   又聊一会,刘宠这才醒悟,拉着蔡邕向刘备走来。   刘备与蔡邕目光一碰,这便长揖及地:“刘备见过蔡公。”   蔡邕见刘备年虽幼,却甚有风仪,举止得体。这便恭敬回礼:“罪人蔡邕,见过少君侯。”   “岂敢,岂敢。”刘备急忙去搀扶。   不等刘备伸手,刘宠已把蔡邕扶起:“贤弟无需见外。少君侯乃是卢子干门下高徒,尽得子干真传。与我等同道,乃是自家人。”   蔡邕微微一笑:“礼不可废。”   说完便直起身。环视邑中重楼高阁,人物风情,叹道:“皆说楼桑繁华鼎盛,北地无出其右。传言果然非虚。”   刘宠笑答:“此不过是些皮毛。待你住上数日,方知其中巧妙。”   蔡邕笑执一礼:“那就搅扰了。”   刘宠这便执其手,与刘备等人同向邑中走去。蔡邕却微微停顿,让出一步。   正如蔡邕所说,礼不可废。刘备乃是临乡之君,岂能喧宾夺主。邑中百姓只识少君侯和众家臣,及三位大儒。对一头短发的蔡邕知之甚少。便是有人讲起,周围人也只是点头附和,并无其他。   倒是蔡邕一路走来,越发惊讶。惊讶于一花一草,亭台楼阁。惊讶于一举一动,邑民衣着气色。更惊讶于胡人自由穿行期间,竟与周遭同气相求,全无不妥!   被众人引入一处院落。猛抬头,被一座圆形高楼,拦住视线。一条直通圆楼的林荫大道两旁,挤满了莘莘学子。短暂的寂静,忽听掌声雷动。传闻,此乃少君侯亲创之鼓掌礼。虽与礼法不合,却极具感染力。掌声如鼓声。战鼓轰鸣,正当鼓舞。   “人主之患在莫之应,故曰:一手独拍,虽疾无声。”说完,蔡邕肃容作揖。左右致意,沿林荫道一路走入学坛。   三位大儒闻言大喜,齐向刘备看来。   此句出自《韩非子·功名》。意思是说,君主的忧患在于无人响应。所谓孤掌难鸣。   结合此情此景。刘备顿时心中大定。看来,蔡伯喈一时半会不会走了。   直到进入学坛。林荫路上掌声,仍经久不息。   乘天梯,一层层看过学堂,又俯看楼心论坛。再听少君侯赐学田四千亩,供寒门学子耕以自养。这便冲刘备长揖一礼:“‘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得少君侯如此,真乃我大汉之幸。”   刘备回礼:“蔡公谬赞。备年少寡德。一路走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幸小有所成,亦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话皆是肺腑之言。从家徒四壁,典当度日。到辖地百里,邑民十数万,殊为不易。   听其言,观其色。蔡邕见刘备虚怀若谷,越发欣慰。数月来淤积在胸腔内的愤懑忧思,竟有所缓解。令蔡邕始料未及。   接风洗尘。乃是常礼。   刘备本想在府中宴请。大儒刘宠却说,不如去酒垆。   刘备这便命人去准备。   学坛只论师承渊源,不论爵位年龄。刘备乃是卢植门徒,恩师又师从太尉陈球、大儒马融。蔡邕师从太傅胡广。故而与恩师平辈论交。四位大儒居于主座。刘备执弟子礼。居下首。   刘备谨守本分,并未多言。诸如蔡邕此类大儒,皆是屡辟不就的主。便是郡中官吏,亦在恩师面前没少吃闭门羹。若他想出仕,自会开口。若不开口,刘备自当绝口不提。   并非怕失颜面。而是大儒脾气古怪。一言不合,振衣而走。正如五原太守王智,本是好意,却惹来清流无数骂名。有时候,多做是错,不如多听少做。   “少君侯?”刘备闻声抬头,见刘宠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刘备直身作揖:“刘公何事?”   刘宠笑道:“老夫本欲与伯喈抵足而眠,促膝长谈。奈何精舍却盛不下万卷藏书。不知,少君侯可有主意?”   见刘宠笑藏深意,刘备幡然醒悟。暗忖片刻,这便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与其让万卷书束之高阁,暗室蒙尘。不若摆放堂中,令学子借阅研读。”   “如此甚好。”蔡邕亦点头。   刘备这便说道:“学坛地基深厚,不妨再加建一层。用于盛放书卷,可叫,大藏书阁。”   “如此甚好!”刘宠眼中尽是笑意。   刘备又岂能不知。   把万卷书放在学坛,等于奉出全部身家的蔡邕,还能哪去! 第078章 大藏书阁   蔡邕万余卷藏书,对求知若渴的学子们来说,堪称学坛瑰宝。   加建一层亦不难。建材齐备,人力充足。先立塔吊,再搭脚手架,围防护网,能工良匠依样施工,不日建好。   与环形学坛类似,书架亦是弧形。弧形拼接,两两背靠,一圈圈如同心圆般规整有序。经史子集,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穿梭绕行期间,仿佛置身于知识的汪洋。   大藏书阁,颇需人手打点。借阅、归还。皆要记录在案。数千学子,万卷书稿。可想而知,工作量何其大。蔡邕曾在东观校勘儒学经籍。并与韩说等人修撰《东观汉记》,故而将东观内藏书,抄录下来,积成万卷。   只可惜。书未著成,便遭流放。蔡邕上书陈述此事,帝怜其才高,乃行特赦。辗转抵达了楼桑。   蔡邕亲笔所录的万卷书稿,价值连城。刘备得知后,当即叫停借阅。大藏书阁内,又修阅读馆,排列矮几坐席,中置醒脑香炉,供学子就地阅读。所有书卷,一律不得带出藏书阁。   一小半的空间被改建成阅读馆后,环形书架便有了个缺口。大藏书阁的形状,很像一块半环形有缺口的玉玦。万卷藏书珍如宝。故而藏书阁又称:宝玦阁。来此读书亦被称为:入阁。   小雪前后,第五重宝玦阁封顶。书架当场制作。涂漆晾干后,便将堆放在后院内的书箱,尽数搬入。百余辆马车皆是蔡邕从五原雇佣。送到便归。久闻楼桑大名,入宝山又岂能空手而归。   这便买来满满一车队的八大名产,返回五原。   蔡邕一家便搬入恩师走后空出的精舍。天气转冷,不料室内却温暖如春。诸多楼桑水暖设施,让蔡邕赞不绝口。崔尚书笑言,自从搬入楼桑,自己的寒痹顽疾,再未复发。如今著书立传,授业育人。乐得悠闲。   大儒陈寔亦是如此。   母亲又送来被褥、大氅等御寒之物。听闻蔡夫人产后虚弱,又让家中侍医前往诊治。吃了几剂良药,病情大为好转。蔡邕倍加感激,便亲自登门道谢。   见过母亲、义母、又见刘备。   宾主落座,艳婢送上香茗。蔡邕这便开口:少君侯为戴罪之人,上下奔走。又容我一家老小安身,邕十分感激,却无以为报。想为少君侯保举一人。不知可否?   刘备大喜:是何许人也?   蔡邕答道:乃是一名义士。邕自出洛阳,一路刀光剑影,生死一线。多亏这位义士和麾下侠客沿途护佑,才能安然抵达五原。又随我一路辗转,客居楼桑。今正在府门外,少君侯何不召来一观?   刘备欣然点头,便传言左右:速传义士入府相见。   须臾,一雄壮武士,缓步走入堂中。看昂扬身姿,刘备便知乃是高手。此正是那日从车顶跃下,为众人通报之人。刘备曾说必是豪杰。果真如他所料。   壮士抱拳行礼:沛国史涣,参见少君侯。   史涣,字公刘。豫州沛国人。年少任侠,有雄气,以忠勇著称。   蔡邕笑道:公刘亦是刺客也。受人之托,欲半途结果老夫一家性命。却不忍下手,携麾下数百雄壮,一路护送。大小数十战,忠肝义胆。可堪大用。便想举荐给少君侯。为国尽忠。   既是豪侠,又是豫州人士。不知,识不识得吕冲、魏袭,顺阳卫?   刘备这便命人唤来吕冲,魏袭二将。   果不其然。三人乃是老相识!   魏袭乐极失态自然可以理解。   向来稳重的吕冲也狂喜忘形:禀少主,公刘忠义无双。某愿以全家老小作保,请少主收留!   魏袭亦单膝跪地:某也愿以满门作保!   刘备又岂能不应。这便冲左右说道:速取绣衣甲来。   吕冲、魏袭大喜。   绣衣甲,乃是绣衣吏所披。为少君侯心腹!初次见面,便委以重任。饶是史涣,亦不禁动容。   吕冲、魏袭、上前为史涣换穿绣衣甲。三人单膝跪地,齐呼少主。   继少时‘牵招刘备’,‘堆钱伐贼’。关于少君侯的第三个典故,随即出现,传为美谭。   称:‘登堂衣秀’。   少君侯有仁主之风,善识人。豪侠史涣,初来临乡便委以心腹重任,遂成佳话。   后,年少任侠,豪勇之名者,皆向楼桑,投奔少君侯麾下。   史涣,字公刘。‘公’、‘子’,乃取字常用。为增美修辞。如公、翁、卿、倩、彦、伟、休、道、孝,等等,皆为取字的常用字。   如黄盖黄公覆。公为常用,‘覆’与‘盖’便是同义。而史涣的名和字,乃是顺义。涣,离散。刘,便是指刘氏。名与字相结合,意思便明确了。史涣本姓刘,后改‘史’姓。乃是离散的刘氏之后。   改姓亦不稀奇。张辽本是聂壹后人,家族为避怨而改张姓。便是例证。   同样是‘涣’。刘涣和史涣,取名的含义大不相同。故再取表字以区分。   同样是‘盖’。黄盖和朱盖,名子亦不相同。朱盖字:孟胜。乃是取‘胜过、超出’之意。如《庄子·应帝王》:“功盖天下。”   史涣手下百人,皆入选绣衣吏。平时侦缉临乡各城,战时分散各营,掌管军纪,记录军功。   ‘旗阁长’便一分为三。称左、中、右。由史涣、魏袭、吕冲三将担任。秩三百石。月谷四十斛,年俸十四万四千钱。绣衣吏秩百石。伍长、什长,次递增。且与军功爵、武功爵相配。在官秩的基础上,因功加封。   百余豪侠家眷亲族皆可搬入楼桑。   可又该如何安置?   看过微缩模型,刘备长袖一挥。准备将逆清溪水路,港口之上,自家清溪谷地通往西林邑中的两侧河岸,高架桥楼。又往西北延伸数里。令楼桑与野林相接。跨水造屋,可建数百户。尽起高楼,能纳民数千。   如此一来,不仅清溪河道,便是两侧青石堤岸旁的斜坡野地,亦可造楼。   斜坡如何造楼?   督亢干栏重楼便是例证!   召来楼桑长乐隐,道出心中所想。乐隐闻言,便长出一口气。伏地行礼道:若逆清溪西延,可建民宅千座。如此便能纳民过万。可解楼桑地窄之困!   楼桑最大的民情,便是人多地窄。若能西延,民情自当疏解。楼桑长乐隐,岂能不如释重负。   这便找来苏伯,将想法和盘托出。   苏伯笑称:可也。   与顺阳卫‘桥楼归市’一样。桥楼横跨的溪水两岸,必成热闹街市。 第079章 十里楼桑   名人必有典故。   没有典故,又岂能青史留名?   望梅止渴,得陇望蜀。三顾茅庐,髀肉复生。诸如此类。   赛马场眼看便要完工。能工良匠,岂能空闲。只看少君侯日进斗金,却不见少君侯花钱如流水。百里临乡,数座城邑,皆平地建起。单单靠售卖盐渍木,便成辽东巨富的田氏,可见一斑。如今已有大小船只,一万丈。实在是富可敌国。   为使百石商船能从桥楼下穿过,驶抵清溪港口。桥楼势必要稍稍架高。   清溪上游水路,可行百石商船。再大,则力有不逮。故而溪谷桥楼下穿,只需令百石商船通行便可。   这都不难。   桥楼延伸,轨路便也跟着延长。刘备索性将轨路直接连到西林,与西林轨路相接。四匹骡马拉行的舫车,也如同车轮舟一般,改成在底层车厢安装一部卧式轮机。由蒙上双眼的骡马绕行驱动。   刹车制动,也有所变化。主驾刹车。杠杆介入,止住传动齿轮,又将驱动齿轮推离。如此一来,轮机舱内骡马即便仍在绕行,齿轮只会空转,不会驱动舫车。副驾同时拉动扳手,车尾便有石砣落下。石砣如船锚,以锁链拖拽,可助刹车。   待今冬第一场雪悄然而下时。十里长街已初具规模。   史涣麾下游侠,皆来自沛国。   建武二十年(公元44年),光武帝封其子刘辅为沛王,立沛王国。治相县。领二十一县:相县、萧县、杼秋、丰县、沛县、临睢,太丘、建平、鄼县、谯县、郸县、铚县、竹邑、蕲县、符离、谷阳、洨县、虹县、向县、龙亢、公丘。   沛国,前为沛郡,故秦泗水郡。   泗水多豪侠。史涣为首的百余豪侠,皆是虎贲。豪侠与宿贼不同就在于,一正一邪。   蔡邕与家属髡钳徙朔方。阳球接连派出刺客,一路追杀。所遣刺客皆为蔡邕的大义所感动,不肯从命。其中,史涣出力甚伟。抗命不遵,已坏规矩。如今投靠刘备,亦有辟祸之意。   于是百余泗水豪侠,六百里去信沛国家中。家人纷纷迁来楼桑定居。   事不宜迟。不等溪谷桥楼建好,这便有亲族迁来楼桑。刘备又让田韶大船,入淮接济。顺流出海,再入涞水逆流而进,泊在白湖水榭。   如此不等大雪封路,已迁来千余户。百余豪侠,九族齐聚。千余户实属平常。   桥楼巍峨高耸,自不用说。便是前后两座附楼,亦颇多气派。比起沛国老家,有过之无不及。楼桑的水洗、水暖、水淋设施完备。生活富足安逸,出入舒适便利,闻所未闻。   且户户分美田五十亩。前后附楼,再租为商肆,家中亦领薪俸。本以为举族逃难,不料活成天上人间。   个中滋味,先苦后甜。   当初,为防水患,刘备不惜工本,用青石筑堤。大堤下宽上窄,方才牢固。故而外侧坡地一直延伸到田边。最宽处,约莫六七丈。最高处上下落差,约莫二、三丈。   若堤上铺轨路,堤面便需拓宽。干栏式重楼,正当其用。   靠近田埂的洼地,夯下防腐桩柱。桩柱高度与堤面齐平。上架横梁,再覆青石板。将堤面拓宽一丈。供行人往来。排建立起的桩柱,十分牢固。别说走人,便是行车也可。然而,为防微杜渐,刘备还是只做行人道。   行人道旁边,便是高栏重楼。这些重楼,除正前一边靠与河堤相连。其余三边皆悬空,全靠桩柱支撑。利用坡堤和田头的野地,即不挤占水田,且无需夯平地基。所有防腐桩柱,皆外包方形砖筒。坚固耐用。   所谓砖筒,便是一种外方内圆的空心砖。内部圆柱体空心,用来插入防腐桩柱。厚厚的砖壁,用来保护桩柱不受外力伤害。如此一块块的堆高成方柱。砖筒外还有画像花纹,十分瑰丽。从外面看,支撑重楼的好似一根完整的砖柱。实则,只为保护内部的坚木桩柱,而一块块嵌套的砖筒。   此乃良工巧匠在造督亢城时所创。桩柱皆是盐渍木,防火、防裂、防蛀。却易遭鼠患。所立桩柱,多被啃食。有蛮人长者说,野鼠乃是为舔食木中积盐。为防鼠患,故在桩柱外包砖。   有老鼠?   这还了得。   不知道楼桑作价八百钱的寝垫,乃是用鼠胶粘粘。捕鼠人纷纷前往督亢。捕捉野鼠。话说督亢本是水中孤岛。如何会有老鼠?   原来,老鼠也会游泳。   督亢城仓更是如临大敌。刘备急命人制造捕鼠器具,放置毒饵。万幸,城仓地基皆是青石夯土,便是有些许的缝隙,老鼠也无法咬穿青石板。   捕鼠人一出,鼠患绝迹。为了防止感染鼠疫。刘备还专门设计了捕鼠装。呼吸面具更是必备。   各种大疫,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恐怖。灭鼠乃是第一要务。   随着溪谷地附近的桥楼和两岸田边的干栏重楼,拔地而起。楼桑东西已长达十里。待泗水百姓和滞留邑中的流民迁入新居,楼桑计四千一百八十三户,五万七千六百九十余口。   横长竖短。不利防守。尤其是西林。虽有密林和水田护佑,刘备还是不放心。好在西边还有西林邑。藏身野林的西林邑本为了安置胡人,如今却成了拱卫楼桑西侧,乃至整个临乡西北边境的桥头堡。   一千西乌铁骑,一千西林骁骑。已足够防御。一千南下的鲜卑王骑,刘备想了想,还是让乌莲全部招募入西乌铁骑。三千铁骑驻扎在赛马场内。巡游西林边境。可保西北无虞。   林内空地草甸,皆被撒上苜蓿良种。尤其是沿清溪上游,以及几条蜿蜒交错的支水沿岸,皆种上苜蓿。待花开,两岸一片姹紫。放眼望去,到处是绚烂浓密的紫色。日光炙烤,水汽升腾。映衬花海,缥缈如紫气高升。美景令人心醉。   刘备又命工匠辟出数条马道,供骑兵往来巡弋。   西林邑日渐繁华。轨路一旦通连,两城百姓便可自由往来。西林牧民东去感受楼桑的繁华,或是楼桑百姓想西去看一场赛马,都十分的便利。如此日积月累,汉胡关系自当愈发融洽。   遇纷争亦不可怕。   帮理不帮亲。只此一句,足以化解。   自打客居楼桑,蔡邕一直闭门不出。不少名士高官慕名而来,皆吃了闭门羹。刘备深知清流大儒秉性。并未打扰,一切顺其自然。   冬至刚过。蔡邕忽托人请刘备精舍相见。   刘备不敢怠慢,这便如约而至。 第080章 西邸卖官   母亲听闻蔡邕请刘备前去相见。亦上楼来,为刘备整理仪容。   又叮嘱刘备,一切随缘,切勿强求。   刘备笑着点头。   溪谷大建,并未影响邑中。楼桑依旧太平盛景。史涣携百余泗水豪侠来投,让临乡绣衣吏人手充足。足可保治下平安。蟊贼自有刺奸、贼捕。宿贼交由绣衣吏。若遇大股流寇,麾下数千虎贲枕戈以待。   刘备自能高枕。   为防不测,刘备多乘车出行。御赐安车经过侯府良匠多次改造,内外已不可同日而语。   学坛守卫见是侯府安车,不曾阻拦,升闸放行。沿林荫道,穿学坛,自抵后院,停在精舍门前。刘备下车,整理衣袍,命人上前通报。   蔡邕亲出相迎,刘备急忙在阶下行礼。   蔡邕亦执礼走到阶下。请刘备入内。   脱鞋入室,宾主落座。蔡邕枯坐许久,才开口道:少君侯可知西邸之事?   刘备叹了口气:备已尽知。   是岁,陛下初开西邸卖官。公开出卖官爵,按照官位高低,开价不等。俸禄二千石的官,卖钱二千万,四百石的官卖钱四百万。其中,按德行依次当选的,可出一半的钱。或者至少出三分之一的钱。凡是卖官所得,皆在西园另设钱库贮藏。   听闻西邸初开,便有人到宫门上书。指定要买某县的县令、长官职。根据每个县的大小、贫富等好坏情况,县令、长的价格亦不等。富者足钱买官,贫者可到任后加倍偿还。皇帝还私令左右出卖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的官职。诸公卖钱一千万,诸卿卖钱五百万。   当初,皇帝为侯时,常苦于家境贫困。等做了皇帝,又常叹息桓帝不懂经营家产,没有私钱。所以大肆卖官,聚敛钱财,作为私蓄。   蔡邕便问道:此乱国之兆呼?   刘备轻轻点头:此风一开,清流士大夫必耻于为官。朝政被奸佞把持,纲纪败坏,礼坏乐崩。买官之钱,到任后必将十倍百倍搜刮捞回。近年来,灾异不断。本就民怨沸腾,再行盘剥,苦不堪言。长此以往,必出大乱。   蔡邕叹了口气:先时,少君侯恩师,上陈八事:用良(让州郡核举贤良,随才任用)、原禁(对党锢之人多加赦宥)、御疠(安葬无罪被害的宋皇后的亲属)、备寇(优待侯王之家,以防变乱)、修体(征召如郑玄之类有才德之人)、尊尧(按时对郡守刺史进行考绩)、御下(杜绝设宴请托之类的恶习,责成有司办好荐贤之事)、散利(建议皇帝不蓄私财)。只可惜陛下不纳。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公开卖官鬻爵。让人痛心疾首。   这段话看似平静,却正如最后无力吐出的四字:‘痛心疾首’。   刘备深知皇帝秉性。   之所以拼命捞钱,乃是自小穷怕了。即便身处皇位,万万人之上。亦缺少安全感。恩师说,陛下要以国为家。然而,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是世家大族、刘氏宗亲,还是万千子民,亦或是他刘宏(灵帝)一人之天下?   朝政如何角力,刘备不得而知。   想必陛下心中,有自己的答案。   见刘备不语。蔡邕又问:听闻少君侯圩田百万,皆分与流民。自家未取半亩。不知是否属实?   刘备答道:家中有美田百余亩。足够吃穿。少时家父久病卧床,家中物什皆被典当一空,一贫如洗。母子三餐不继,常为米粮所困。后得美田百亩,才渐好转。以己度人。行圩田筑城,不过是想让天下母子,不必如我母子这般。   蔡邕一声长叹:同是少时家贫。少君侯却能以己度人。如此胸怀,蔡邕折服。光禄大夫杨赐曾言:‘天上投虹,海内大乱。’四百岁周期,将要到来。天下易主,万民蒙难。日前,听刘太尉(刘宠)说,卢子干曾将少君侯比作光武。不知少君侯欲三兴炎汉否?   刘备直身行礼:备正有此意。   蔡邕抚掌长叹,眼角已有泪流:既如此,老夫毛遂自荐,为少君侯尽犬马之劳!   不等蔡邕伏地叩拜,刘备急忙离席搀扶。   侧室棂门大开。三位大儒鱼贯而出。齐来道贺。刘备虽远不能比‘师旷,闻弦歌而知雅意’。近不能比蔡邕,听操琴而知杀心。却也号称天家麒麟。三位大儒齐聚,这便心有所悟。   蔡邕乃是戴罪之身。不宜张扬。入学坛开门授业,最为合适。刘备这便请蔡邕补恩师之缺,在学坛授业。   听闻蔡邕授业于楼桑学坛。前来拜师者络绎不绝。蔡邕乃海内大儒,恩师听闻亦百忙中来信,叮嘱刘备切勿怠慢。刘备回信称是。又问恩师是否一切安好。若有所缺,这便送去洛阳,云云。   涞水终年不冻。大江亦通行无阻。即便冬季飘雪,仍有大船抵达白湖水砦。运来一船船的矿石、石墨、羊毛、牛皮、鼍龙皮。随船贩回鱼酱、香肠、禾鲤干、兰熏火腿、督亢粳米诸如此类。寝垫、毛毯自是必备。   凭借涞水之便,即便积雪没膝,陆路断绝。楼桑亦能舟行南北。除非天寒地冻,渤海结冰,无法通行。这日便有船折返,说渤海冰封。于是最后一批入港的船队,只能滞留楼桑。待明年雪化冰开,再返回原籍。   无妨。南北巨马绿水长流。比起相对拥挤的清溪港,督亢港可泊千石大船。再说,船上所贩货物,皆久放不腐。便是督亢粳米,放到来年开春亦无妨。   于是安心住在船上,抽空往来楼桑,亦多沾喜气。   两千套镶环具装铠,终在岁前锻造完毕。楼桑雁翎刀、五十炼斩马刀、角端弓、防身匕首等,一套楼桑兵甲,自是标配。新募的鲜卑王骑和高车王骑,皆更换楼桑兵甲。在演武场轮番操练,皆有精进。两支王骑,皆是虎贲。却不通战阵,兵法。义父黄忠、军侯徐荣、田冈,等将轮番操练,再入军事学堂研修军法兵书,知行倍增。   腊祭和岁首,祭祀时间接近。尾首相连,一头一尾。所以时下把此两祭并称为“正腊”。   《东观汉记·张酺传》:“适会正腊,公卿罢朝,俱贺岁。”   刘备已进爵县侯。治下民众十数万。海内大儒、家臣部将,皆翘首以盼,名流齐聚。断不可草草了事。甚至还要行田猎。以捕获的禽兽作“牺牲”祭祖。 第081章 围猎祭祖   《风俗通》:“腊者,猎也。因猎取兽祭先祖,或者腊接也,新故交接,狎猎大祭以报功也。”   围猎乃是王侯之乐。   临乡侯府车马尽出,声势浩大。便是几位学坛大儒,亦兴致高昂,各乘高车,行进在队列之中。   车轮高大,故能在雪地通行。   刘备乃是诏封辅汉将军。将军以下,可设军候、司马、校尉、裨将军、偏将军、中郎将等。论功行赏,以义父黄忠为校尉。统领数军。并非不想封义父将军。义父却推辞不就。说,论功方可行赏。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刘备也就没有坚持。反正大汉朝风雨飘摇,贼反不断,有的是机会。   围猎,谓四面合围而猎。又称狩猎。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为何狩猎是王侯之乐,从人数规模上便可知晓。寻常之家,如何能凑齐十面埋伏之人?   鲜卑马长于关外。能耐严寒。数百鼍龙骑,射虎骑,绕行雪原旷野。马佩铃铛,骑士呼喝。驱赶野兽。刘备身披大氅,骑黄駥马。在义父、徐荣、黄盖、乌莲、白卓等人的陪同下,徐徐而进。   路遇慌不择路的走兽,便一箭射死。刘备弓术承自三叔和义父。百发百中,无有失手。   辗转返回野林西境边的临时营地。已有数十辆高车拼凑成一个硕大的车房。车上帐篷高举,篷内有数个绿釉陶烤炉,一字排开。刘备自居上首。家臣和大儒名士对面而坐。   烤炉器型精美,四个底足为熊饰,侧边正中各饰以铺首,炉边绘制纹饰,炉底还设有漏灰孔和托盘。烤炉内火炭赤红。家中艳婢手持数枚穿好的肉签,放在炉上燔炙(fán zhì),右手摆扇驱风,十分熟络。   “燔,加于火上。炙,贯之火上。”   没错,刘备正和大儒吃烧烤。   时下,烧烤成风。   “炭,烧木留性,寒月供然(燃)火取暖者,不烟不焰,可贵也。”   ‘桑炭甚美’,‘不烟不焰’。用来炙烤,正当其用。家中来自西域的艳婢,不仅精通牛炙、牛胁炙、牛乘炙、犬其胁炙、犬肝炙、豕炙、鹿炙、鸡炙等多种烧烤肉食。还会貊(mò)炙。   “貊炙,全体炙之,各自以刀割,出于胡貊之为也”。貊,并非古书上记载的一种野兽。而是指先秦时的北方异族。貊字古多作“貉”,往往与“胡”连称:“胡貊”。泛指北方异族。《山海经》有貊国,近燕。《周礼》有“九貉”。足见其族类多而杂。   所谓‘貊炙’,便是指北方貊人的烧烤。诸如:烤全羊、全猪的胡俗烧烤技艺。又称:烤全牲。   貊炙之器,实在过于硕大。不易携带。故而此次吃的皆是各种肉串。   烤肉金黄流油,香气扑鼻。   烧烤用签,多为单股。材质多为铁制。也有两股,或三股。称“两歧簇”和“三歧簇”。   吃着喷香流油的燔炙,喝着熨烫好的松泉酿,帐外白雪皑皑,帐内温暖如春。饶是几位大儒亦频频举杯,各有欢颜。   时下,衣食住行,皆与等级挂钩。   王侯一日四餐,权贵一日三餐。齐民一日两餐。一般人家,少有肉食。“食蔬粝荤茹,膢腊而后见肉”。遇灾荒更是“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   “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便是说此。   富者更富,贫上加贫。归根结底,还是不均。   临乡户户美田五十亩。足可丰衣足食。于是“民间酒食,殽旅重叠,燔炙满案”。便是明证。   刘备曾说,平生心愿便是天下皆如楼桑。少君侯言行如一,所言非虚。   几位大儒更是感同身受。   师俸年年涨。从最初的比千石、千石、比二千石,二千石、去年甚至堪比真二千石。月谷一百五十斛,年俸一千八百石。折五铢钱五十四万。此,还是邑民自发送来。并未从少君侯处领食俸。   足见临乡之富。   正腊除了围猎祭祖,还要举行驱疫行傩(nuó)仪式。   《后汉书·礼仪志》中曾描绘汉宫中行傩仪式:选出黄门子第十至十二岁少年,共一百二十人为逐鬼童子。皆戴大红头帻,穿皂青衣,手持大兆鼓,还有为首一人,扮演驱邪之神方相氏。方相氏为主舞者,头戴面具,身披熊皮,手持戈矛盾牌,率十二扮成鬼怪之人,与一百二十童子呼喊舞蹈,击鼓而行。象征邪魔的怪兽四散逃奔。盛况空前。   腊祭另有大祭典礼、祈年求福等民俗活动,更不乏因婚嫁娶、庆丰祝寿等各种宴饮。   整整一个正腊,临乡上下皆在欢声笑语,一片喜庆中度过。想着去年出征在外,烽火连天。如今安然高枕,刘备却时常会夜半而醒。梦中常现白雾,雾影朦胧中,有赤鹿奔逐。待他去追,却乘风飞起,遥遥落地后,化为参天巨树。形如门前五丈桑。   这便登临中庭谯楼,与副伏罗氏相见。将梦中情景说与她听。   副伏罗氏答曰,大汉以火兴。赤鹿属火。巨树乃是木精。木生火。乃是大吉之兆。   刘备曾说将以鹿为帜。既如此,家中老桑,亦当绣在旗上。   清溪港口,邸舍二层。   虽已是亥时,却仍高朋满座。年前滞留在临乡的行商、舟子(船夫),和邑中百姓一起过了个热闹的新年。今日,楼桑水军车轮舰从涞水入海处折返。带来消息说,渤海已解冻,不日便可南下。便有人高声询问:大河如何?   答曰,大河亦解冻,不日便可通航。   归家在望,气氛更加热烈。百石以上的大船皆泊在督亢港。滞留在楼桑的多是百石内河商船。故而不问渤海,却问大河。   人群中,有一人怅然独坐。自酌自饮。邻座行商与他相识,这便问道:归乡在即,兄长为何面露愁容?   那人一声叹息,这便放下酒杯:不瞒贤弟。愚兄此来,实为避祸消灾。年前,听闻泗水豪侠史涣,登堂衣秀,投身少君侯门下。少年时我与他相熟。这便赶来相求。恰逢溪谷大建,便想托史涣帮忙上下打点,容我举家避入楼桑。不料屡次相请,史涣皆言语推迟,不来赴宴。眼看商船便要折返,想着大祸临头却一筹莫展。故多惆怅。   行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史涣乃义士。必是职责所在,不敢轻离。我与楼桑明庭乐公相熟。不如明日,兄长随我去官舍,向乐公当面陈情。如何?   那人大喜,急忙起身行礼:如此,李永多谢! 第082章 膂臂当车   李永,梁国睢阳人氏。曾任富春长。为避仇家追杀,故远赴楼桑。寻泗水豪侠史涣相帮。梁国与沛国,皆属豫州刺史部。李永与史涣,少时便已相识。任富春长时,亦有恩于史涣。事出紧急,抵达楼桑后,多次联络史涣,皆未能相见。无奈滞留,又遇冰冻。这便闷闷不乐,在邸舍借酒消愁。   若能寻楼桑明庭乐隐说项,或有转机。   这便与相熟行商约定时辰,回船酣睡。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李永早早起身。整理仪容,换上新衣。见时辰尚早,这便想去桥市买几封果礼。也算不空手登门。   沿新铺设的青石板道一路东进。两侧脚手架林立,座座重楼正拔地而起。皆立辽东大木为桩,外包砖筒,上建梁架,平铺木板,再起高楼而成。楼高五重,二楼以上另设前后平座。两面坡顶,排瓦如鳞。廊柱檐墙,皆坚木包铁。一般箭矢断难射穿。火箭天袭亦不惧。少君侯富甲一方,为使治下民众安居,可谓不惜工本。   楼桑民多地窄,本无处安身。不料年前忽开溪谷宅院。桥楼和两侧高栏重楼,共可纳流民千余户。李永这便动了心思。楼桑虽号称五缺,却兵甲强盛,坞堡连横。固若金汤。少君侯少时便诛杀流寇马贼。去年又北上塞外,夜袭鲜卑王庭。杀得胡虏溃不成军,尸横遍野。威震北疆。   若能迁入楼桑,还有何所忧!   多日惆怅,一日得舒。身轻如燕,健步如飞。循着一家果脯商肆,径直走去。   时下的甜味,主要有麦芽糖、蜂蜜和蔗糖三种。麦芽糖称“饴”和“饧”。《礼记·内则》提到:“枣、栗、饴、蜜以甘之”。早在春秋时期,先民已能用粮食制造麦芽糖。   许慎《说文》:“饴,米糵煎者也”,刘熙《释名》则说:“饴,煮米消烂”。将谷物煮熟或蒸熟后,加上磨碎的麦芽和水,在适宜温度下,使原料中的糊化淀粉渐变为麦芽糖。然后滤去渣滓再经蒸发,即得到稠厚的麦芽糖和糊精的混合物。   除去饴糖,还有蜜糖。少君侯后院仓楼四层,有蜜蜂数十箱。割取的蜂蜜,食之不尽。少君侯便逢春腊二赐,赏赐给家臣部曲。商家再买来,蜜制成果脯。称:蜜饯。   除去饴糖和蜜糖。邑中新有蔗糖。乃北迁山蛮带来。   先秦到两汉,有不少文献提到甘蔗和蔗糖。名称却有所不同。《楚辞·招魂》提到“柘浆”,即甘蔗汁液,司马相如《上林赋》上书“甘柘巴苴”,亦是指此。《说文》:“蔗,藷蔗也”,张衡《七辩》有“沙饧石蜜,远国贡储”之句,《三国志·孙亮传》也提到“交州献甘蔗饧”。   《吴越春秋》上有“越以甘蜜丸报吴增封之礼。”   诸如此类。   商家亦买来,将时令鲜果经糖渍煮制后烘干而成,有梨脯、桃脯、杏脯、枣脯、青梅脯、蛮查(山楂)脯、柰(nài海棠)脯等,诸多品种。其色泽金黄或琥珀或翠绿,鲜明透亮。老少咸宜。   郑玄注《诗经·周颂·有瞽》时提到:“箫,编竹管为之,如今卖饧者所吹也”。时下街市已有吹奏排萧叫卖饴糖的小商贩了。   走街串巷的货郎小贩,少君侯亦未禁止。正如除去酒垆、客舍,平常百姓亦可将临街楼房改成商肆。租赁自营皆可。只需去市楼办个市籍,缴纳百取二的市租便可。   汉初时百废待兴,行无为之治。四百年白驹过隙。如今虽律法严苛,等级森严。然,官吏行事,仍颇具古风。一言不合便挂印而去,亦屡见不鲜。少君侯宽法严律。想要办一张市籍,很容易。只需是邑中齐民,身世清白,有五户作保,缴纳一定的赀金,皆可去市楼申请。   先有楼桑夜市,昼夜开张。再有顺阳卫族人借桥楼之便,将前后门楼改成商肆。后有胡商抵达邑中,蕃邸互市。今有泗水人家纷纷桥居溪谷重楼,将桥楼归市,再延长五里。   邑中有民五万口余。   饶是如此,楼桑长乐隐犹不满足。整日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再造楼宇。原因无他。只因听闻少君侯许郦城长郭芝,郦城令之职。楼桑若能有万户,当可为楼桑令!   少君侯还说。一城之长,秩四百石;一城之令,当秩比千石!月谷八十斛,一年九百六十石。折五铢钱二十八万八千。实在是高官厚禄。   临乡繁花盛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民脂民膏,分文不取。但食高官厚禄,却无可厚非。君不见,少君侯割头进侯,才有临乡今日景象。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婴之禄,君之利也”。   话说睢阳人李永,买好果礼,这便赶回港口与相熟行商相会。时间亦早,便没有乘坐舫车。沿热闹的桥市,一路走来。正值春暖花开,邑中风物,直令人心驰神往。   眼看舟船在望,忽听背后有人惊叫。   “前面那人当心!”   李永闻声回头。只见一辆辘车载满鸡酒,正轰隆隆直冲过来。   危机关头,忽听一声闷响。辘车独轮在斜穿街道时,卡在了轨路凹槽内。车速陡降,车上竹筐酒瓮尽数飞出。一时鸡飞狗跳,酒水四溅。李永躲闪不及,被一个鸡笼迎面打翻在地。   “速速推走!”身后又听人喊。辘车抢在舫车驶达前,强行穿越轨路,独轮卡死槽中。推车壮汉猛然发力,车轮应声折断。重车砰然下落,坐在街心。   长出一口气。推车壮汉这便丢车转身,撑起双臂,抵住已驶到身后的舫车。   舫车虽已刹车落石。却仍在减速滑行。眼看便要撞上辘车。壮汉奋然发力,竟连人带车,稳稳逼停。   双层大车,百余乘客。如此膂力,堪称无敌!   待舫车停住。推车壮汉才吐气站起。只见相貌魁梧,雄壮过人。转身扛起辘车,让出轨路。   如此豪雄,当为少君侯所用,主驾急忙喊道:“壮士留名!”   沉肩卸下辘车,壮汉回头一笑:“己吾典韦。” 第083章 盖世英雄   说完,从辘车上取出两卷麻布。展开后是两支沉甸甸的钺戟。   戟,乃是戈、矛合体。在戈的头部再装矛尖。具有勾啄、刺击双重功能的兵器。杀伤力比戈、矛都强。   钺戟又称戚锌,或称斧戟。比起一般手戟上月牙形的横刃小支,典韦手持,却宽厚如钺斧。单枝为戈,双枝为戟。故而此时手中乃是双刃战戟。   见壮汉手持双戟,向倒地不起的李永走去。   围观众人,这才纷纷醒悟。   “杀人啦!”   港口骚动,附近刺奸、贼捕齐齐赶来。   李永更是浑身僵直,眼睁睁的看着壮汉走到身前。   “睢阳刘凊你可识得?”   李永猛然一惊,虽面色如土,却又沉沉点头:“识得。”   见他爽快,典韦这便说道:“受死吧!”   双刃戟呼啸斩下。   说时迟,那时快。   李永还未来及闭眼受死,一道黑影直撞典韦胸口。   砰!   碎片并射,水花四溅。   被兜头泼下的冷水一激,李永猛一激灵。下意识的舔了舔嘴角,正是上好的松泉酿。   再抬头。只见冰冷的戟刃,正悬在头顶。名叫典韦的壮汉,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如此好酒,弃之可惜。”声音来自背后。李永盯着悬在头顶,犹在滴答着甘霖的戟刃,一动不动。又怎敢回头去看。   “你是何人?”典韦粗声问道。   酒瓮装酒一石。约六十斤。却被人随手掷出,势如奔雷。与铁戟相撞碎裂,竟震得典韦手心痛痒。足见劲道之大。   “路见不平,何须留名。”又闻一声闷响,便有重物磕地。身下青石亦随之发颤。   “哦——”伴着路人压抑的惊呼。一团麻布随风扬起,正落在李永的脚边。眼角寒芒乍起,后颈彻骨极寒。   “吃某一刀!”舌绽春雷,震耳发聩。   嗡嗡作响皆被一道电光劈碎。   典韦怒目圆睁,挥戟相击。   火线迸射,声震长堤。   膂力无敌的典韦竟被一刀劈退。不急眨眼,便有一双隔水卷云靴,跨到李永身前。只见这位义士,头包青帻,裋褐长裤,双臂外露,手握长刀,威风八面。   只仰望背影,便心生敬畏。   典韦稳住身形,再看手中铁戟。戟刃豁如锯齿。连带小支险被一刀劈断。   少时逐虎过涧。便是猛虎亦避恐不及,不敢争先。还无人能将他击退。典韦怒极,挥戟冲上。   “勿动!”周围望楼弓手已闻讯就位。见典韦扑上,一时箭发如雨。   典韦舞动双戟,水泼不进。将乱箭尽数崩去。   迎着戟幕,青帻义士双臂一绞,拖刀在地。又奋然跨步,一刀劈出。   但见一道光轮,迎头撞入戟幕。   典韦高架双戟,硬撼刀锋。   黑幕与光轮砰然炸碎,散成碎羽。光影呼啸,逐日追电。强光不敢直视,众人纷纷侧目。   待双眼再能视物。   只见。典韦单膝跪地,双臂高架。手中双戟斜向交叉,内侧小支齐根而断。再看双足。竟深陷河堤,脚下石板亦尽数碎去!   啪嗒。一块落下的铁屑,正打在李永的鼻尖。   见典韦举手向天,岿然不动。李永试着往后挪了挪,见仍无反应,这便咬牙避开利刃,手足并用,逃出生天。   青帻好汉,吐气收刀。抬脚挑起一瓮美酒,转身离去。   “壮、壮、壮士,留名!”在生死一线滚了个圈,李永牙关仍在打颤。活命之恩,岂能不知姓名。   待青帻大汉回头,只见他『身长九尺,颏下无须,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某家河东盐商是也!”青帻大汉大步离去。   目送好汉远去,人群互相耳语,皆面露敬色。仗义不留名,事了拂衣去。   乃真豪杰。   李永长揖及地。再起身,史涣已率绣衣吏将典韦团团围住。   “勿动!”义父黄忠亦拍马赶到。翻身下马,绕行一圈。从护腕内抽出匕首,反手刺入典韦肋下。   一股血箭喷出。   噗——嗤——   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典韦浑身一软,栽倒在地。却被义父伸手拦住。   “都散了吧。”义父笑道:“少君侯已知此事,一切自有分晓。”   “喏!”人群纷纷行礼散去。   典韦的状况,名曰‘气胸’。   指气体进入胸膜腔,造成积气状态。又称创伤性气胸。受外力打击,造成胸膜腔内压升高,活瓣关闭,气体不能排出。严重时支气管断裂,肺气肿,呼吸困难,进而昏迷窒息而亡。   急救疗法为立即排气,降低胸膜腔内压力。用粗针头在伤侧第二肋间锁骨中线处刺入胸膜腔,有喷射状气体排出,即能收到排气减压效果。   初闻是己吾典韦,刘备便知无人可敌。这便请义父出马。待他在绣衣吏的护佑下,急急忙赶到港口。撕斗早已落幕。   竟一刀把典韦砍到岔气。天下还有此等人物?!   刘备忙问:“何许人也?”   惊魂未定的李永这便垂泪答道:“好汉未留姓名。”   刘备不死心,又问:“作何打扮?”   “青帻短打,虎躯九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只说是河东盐商。”   电光火石间,刘备恍然大悟。   不禁神游天外。   再细问。左右言道:去年便贩盐来。不料大河冰封,一直滞留邑中。今大河重开,已驾船返回。   “呼——”刘备长出一口气。只恨又擦肩。再想一面之缘的赵云。又不禁畅怀一笑:“无妨!该相见时,自相见。”   光和二年春,大疫。   万幸邑中良医汤药足备。数年前,刘备助宗人开辟药圃。如今药圃遍布邑中。每年收药材无数。皆妥善储藏,如今正当大用。瘟疫的传染,就刘备所知,无非蚊虫叮咬、粪便污秽、接触病患诸如此类。个人卫生尤为关键。户户家中水洗设施完备,邑中又多樟木,驱赶蚊蝇。再用白垩消毒,义舍医馆再行隔离,良医诊病皆佩戴呼吸面具。如此层层防护。除去少数重症病患无法施救,遗体付之一炬。临乡并未成大害。   这个时代,消毒的方法较为单一。便是蒸煮、火燎。   刘备想试试看,能不能蒸馏出医用高浓度酒精。 第084章 清官难断   原理很简单,蒸馏器似乎也不复杂。   九酝酒法,刘备亦略有所知。   需用曲三十斤,甘泉五石,腊月制曲,正月冻解,用上好的督亢粳米,三日一酝酿,九日一循环,如此反复,终成佳酿。松泉酿,酒香如兰,余香悠长,回味三日不绝。   美酒需窖藏。刘备自家后院除了冰窖,便是酒窖。刘备不好饮酒。松泉酿的头曲虽尽数搬来,刘备窖藏却多为赏赐。春赐腊赐,皆有侯府佳酿。   这便取出十瓮,又将蒸馏诸器画出让苏伯烧造。刘备便要尝试蒸馏医用酒精。   演武场地下一层囚牢。   待刘备进来时,袒胸露背,厚厚的纱布从肩膀斜跨肋下,抖着一身腱子肉的典韦,正纵情吃喝。周围几个狱卒不停给他端酒添菜,好生伺候。典韦来者不拒。一顿可食十人饭量。   手脚皆被儿臂粗细的铁链锁住。竟能举重若轻,大快朵颐。这心也真够大的。   见刘备进来,这便呵呵一笑。又接着吃喝。   几名狱卒看向刘备。见少君侯点头,这便继续殷勤服侍不提。   刘备走到对面,自顾坐下。笑吟吟的看着他吃喝,却无片语。待风卷残云,一桌酒菜下肚。典韦这才吐出碎骨,抬头看向刘备。   众狱卒收拾残局,行礼离开。   两人隔榻对坐。典韦瓮声开口:“谢少君侯赐饭。让某饱食上路。”   刘备笑道:“为何知你必死?”   典韦嘿声一笑:“少君侯割头进侯,某亦有耳闻。在楼桑白日行凶,岂能不死。”   刘备反问:“既知必死,为何还要行凶?”   典韦脱口而出:“义之所向。死又何惧。”   刘备轻轻点头:“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睢阳李永与你有何仇怨?”   “与某无怨。却与某之好友睢阳刘凊,有夺妻之恨。”   “哦?”刘备一愣。   “某乃是为友杀人。”典韦这便将前情,瓮声道来。   难怪要杀夫妻二人。   历史上的事件与此类似。除去地点不同,车轮卡在凹轨内之外:   典韦驾车,载着鸡酒,伪装成正等候别人的闲人。待李永府门大开,李永携夫人出府时,典韦便怀匕首截杀李永,并杀李永妻。再慢慢走出,取出车上刀戟,步行离去。由于李永住处靠近街市,虽有几百人追赶典韦,但却无人敢近身。典韦步行四五里,遇上李永的门客家兵,双方转战不久,脱身而去,自此为豪杰赏识。   事情往往就是在不经意间,起了转机。   这一连串的改变,当从史涣开始。史涣护佑蔡邕抵达楼桑。又登堂衣秀,成为侯府家将。与之相熟的李永因寻史涣相帮,这便乘船赶来楼桑,离开睢阳家中。于是典韦一路尾随北进,不料渤海冰封不通船只。这便等到化冰,乘第一艘商船入港。以辘车载满鸡酒,却不料楼桑街道内嵌凹槽轨路。若非独轮卡入,失了先机。李永早被手刃。关羽救人不及,必与典韦一场恶战。那时,定难轻易收场。   为何寻史涣相帮,刘备后来亦知原因。李永与史涣有恩义是其一。史涣本姓刘,与刘凊同出一支,乃是族亲是其二。   心念至此。刘备这便挥了挥手,睢阳李永随即被带到牢中。   “典壮士说,你与刘凊有夺妻之恨。是否属实?”刘备这便问道。   李永怒而反驳:“三书六礼,结发合卺(jǐn)。我未婚,她未嫁。何来夺妻!”   典韦闻言,只顾冷笑。   事情不复杂。睢阳有两家人,父辈定下姻亲。不料途生变故,睢阳刘氏家道中落。于是毁约另嫁,与李永为妻。   刘备仿佛看到了自家的翻版。只不过结局不同而已。   有道是:“夫妇之道,有义则和,无异则离。”   汉代女子再嫁实属平常。更何况双方只是口头约定,并无劵书可证。口说无凭。虽从道义上说,另一家如此行事,确实有污。然而夺妻之说,也无实据。   见典韦不吭声,刘备命人请来楼桑长乐隐。询问如何判刑。   乐隐这便将汉律娓娓道来。   《二年律令》:贼杀人、斗而杀人,弃市。其过失及戏而杀人,赎死;伤人。除。斗伤人,而以伤辜二旬中死,为杀人。贼伤人,及自贼伤以避事者,皆黥为城旦舂。谋贼杀、伤人,未杀,黥为城旦舂。贼杀人,及与谋者,皆弃市。未杀,黥为城旦舂。谋贼杀、伤人,与贼同法。   所谓‘未杀’,乃是指杀人未遂。   依据汉律:“未杀,黥为城旦舂。”   城旦舂,属于徒刑。城旦是针对男犯人的刑罚,其意思是“治城”,即筑城;舂是针对女犯人的刑罚,其意思是“治米”,即舂米。男女徒刑并非一成不变,可因情况而调整。文帝之前,城旦舂是无期徒刑。之后,刑期最高为六年。   黥,即黥刑。又叫墨刑。在犯人脸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炭,表示犯罪的标志,终身携带,难以洗清。   刘备点了点头:“所以。依律,典韦应罚脸上刺字,为本侯筑城六年?”   乐隐答道:“正是如此。”   刘备笑问:“你可心服?”   典韦瓮声道:“认罚。”   刘备又冲李永言道:“我已问过史涣,年前他已去信睢阳刘凊,替你说项。想必此时已见分晓。你且先回,将典韦之事,说与刘凊。若刘凊回心转意,便让他手书一封给典韦,了结此事。若他不肯,典韦势必要替友再次行凶,便罪加一等。枭首弃市。典韦生死,皆在刘凊之手。你可听清?”   李永肃容行礼:“(李)永已铭记肺腑,这便启程返乡。”   乐隐悄声说道:“主公是要为两家解仇?”   刘备轻轻点头:“刘凊书信若来,此仇可消。若刘凊不肯,则典韦必死。背友不义之徒,典韦又何须为他杀人。”   乐隐笑行一礼:“主公行事,皆为典韦呼?”   刘备笑答:“然也。”   君臣相视而笑。   其乐融融,却看得典韦一头雾水。   刘备这便冲典韦说道:“如乐卿所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黥刑便免了,改为‘髡钳城旦舂’。即日执行。”   髡钳,亦作“髠钳”。剃去头发,用铁圈束颈。   于是,溪谷工地,便多了个髠钳大汉。龙行虎步,一身是劲。浑身上下,铁塔一般。一人干数人之活,一人也吃数人之饭。   不识其名者,皆唤他‘铁汉’。   刘备问义父,此人如何?   义父笑答:可领丹阳白毦。   义父果然明白少君侯心意。   临乡乃少君侯根基,万不能有失。故而吕冲、魏袭二将,身担重任,万勿轻动。以后领军在外,史涣将领绣衣吏拱卫中军大帐。丹阳白毦便交由典韦统帅。 第085章 佩韦佩弦   光和二年,少君侯十八岁,虚岁十九。还有一年便可及冠。   时人论年岁,皆是虚岁。   一般而言,虚岁比周岁大一岁。但出生在腊月的人,虚岁会比周岁大两岁。如果出生在正腊期间,甚至可能会出现虚岁比周岁大三岁的情况。虚岁中没有零岁(0周岁)的说法。按照时下习俗,刚出生的婴儿,只有在百日前,人们会以日为单位来计算他的大小。过了百日,便不会计算他的日龄或者月龄,而是以年为单位计算年龄。   故而,少君侯年十九。明年便可及冠。家中公孙氏、副伏罗氏等人,皆翘首以盼。   虚岁的出现,乃因户籍制度的需要。   户籍没有出现前,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报出自己的准确年龄。   《礼记·曲礼·下》有载:“问天子之年,对曰:‘闻之:始服衣若干尺矣。’问国君之年:长,曰能从宗庙社稷之事矣;幼,曰未能从宗庙社稷之事也。问大夫之子:长,曰能御矣;幼,曰未能御也。问士之子:长,曰能典谒矣;幼,曰未能典谒也。问庶人之子:长,曰能负薪矣;幼,曰未能负薪也。”   从天子到庶人,无一人能答出自己的准确年龄。只能借用衣服的尺寸、掌握的技能、担负的工作来类比说明。   先秦创立户籍制度,登记年龄的目的,主要有两个:征税和征兵。汉代秦之后,时下口赋、算赋、兵役、徭役,都与年龄密不可分,否则就无法实行。   受条件所限,官方统计不可能具体到每个人的生日。只会记录年龄。西汉初年,每年登记户籍的时间是八月,因此官方最初是以八月作为增岁点。每过一个八月,便自然增加一岁。直到武帝改定太初历后,把正月作为一年之始,虚岁计龄才成为定制,并延续至今。   前几日,刘备收到南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手书,说伤已养好,想来楼桑向少君侯当面道谢。   刘备欣然回信,殷勤相邀不提。   西林内河湾空地,广种苜蓿。牧民就近割取,牛马食之不尽。称牧草之王,果然有道理。赛马场已建好。正在做最后的修饰。距离第一个‘赛马日’为期不远。   轨路西进,终与西林邑连在一起。借助转车台(转车盘),邑中舫车能通行两邑之间。一辆舫车显然不够用。刘备又各自增加两辆,共计六辆舫车用于往返。   铁汉典韦虽髠钳,却未曾佩戴枷锁刑具。也无人看管。若想走,只需跳上港口一艘往来商船,便可随船而去。然而,时人重诺。更何况豪杰。先前之所以为友怒而杀人,便是女方背弃信义,不守婚约。今若私逃,与自己想手刃之人又有何异!故而好吃好喝,每日出把力气,再跳进清溪洗个澡。别说有多爽利。   听说邑中来了个铁汉。饶是拱卫郦城的周泰,亦赶来一会。   两人便在港口前的街道拉开阵势,一较长短。不比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比这一身力气。周泰身长八尺,胆气过人,壮如熊虎。卸甲宽衣。头包玄帻,赤膊上阵。   两人先搬砖,再背瓦。挥汗如雨,虎虎生风。屋顶数个能工竟手忙脚乱,不急接应。这便又唤来数人,才堪堪跟上。两栋桥楼,先后建好。不分伯仲。这便又比吃饭。   邸舍内的庖厨,少君侯已命人传话。无需吝啬食材,但烹无妨!   流水的筵席,邸舍的酒保忙不过来,附近民众纷纷上前相帮。席子都省了。两人便盘腿坐在青石堤上,胡吃海塞。吃的那叫一个壮怀激烈。   又不分胜负。   满身油渍酒气,颇不爽利。周泰便指着身旁清溪言道:“可敢下水?”   典韦嘿声一笑:“来!”   两人不分先后,跃入水中。逆流而进,向西林游去。竟比围观人群脚程还快。不等追去西林,已折回。如此齐头并进,你追我赶。溪上行船,纷纷吹哨呐喊。   一路顺水游到白湖水砦,再逆流而上,抵达清溪港口。   仍不分胜负。   手扒石堤,飞身上岸。两人相视而笑。‘周典并进’,遂成典故。   周泰抱拳道:“即是豪杰,又岂能在此搬砖。且随我去见主公,定举为上将!”   典韦挠了挠满头钢针般根根直立的短发,又嘿声一笑:“某乃囚犯,未获赦免,无脸见人。”   周泰这便说道:“且稍后,待我去见主公!”   不等周泰赶到,港口之事,刘备已尽知。出门便见周泰赤膊跪于府前空地。   如此阵仗,刘备岂能不亲出。这便取锦袍披之,好言宽慰。周泰出身水贼,正与典韦对路。英雄相契。岂能善罢甘休。刘备这便言道:“大儒陈寔,明礼让、善德化。可让典韦拜入门下,磨砺匪气,再行重用。幼平以为如何?”   周泰急忙抱拳:“喏!”   陈寔门下,已有太史慈。听闻是少君侯亲举,这便把典韦收入门下。典韦虽粗通礼数,却胜在清白憨直,待人赤诚。陈寔甚喜。便为他取字:士佩。   典韦名‘韦’字士‘佩’。   乃出自典故,佩韦佩弦。   出自《韩非子·观行》:“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余补不足,以长续短之谓明主。”西门豹性急,佩韦自戒;董安于性缓,佩弦自戒。原意是随时警戒自己,后引申为有益的规劝。   如此取字,便是顺义。   告诫典韦,要三省吾身。不可再意气用事。   恩师远赴洛阳。学坛新来蔡邕。然,文有北海一龙,武有太史慈,典韦。大儒陈寔当仁不让,乃学坛第一师。称:席首。乃‘西席之首’之意。   刘备乃是县侯,自当属于列候。   《汉书·百官功卿表》:“彻侯金印紫缓,避武帝讳,曰通侯,或曰列侯,改所食国令长名相,又有家垂、门大夫、庶子。”列侯家吏的职责是“主侍侯,使理家事。”   列侯称“家”。《史记》:“列侯称‘家’也。”   家臣又称家吏。以家丞为首。   家丞可比县长之秩。《续汉志》:“诸侯家丞秩三百石”。   “(县侯)小者置长,三百石”。家丞的属官,包括庶子、门大夫、行人、洗马等,汉初多达十余人,后减为四人,连家丞为侯府五官。东汉时,家丞只剩一个副手,庶子。千户以下者还不置庶子。刘备乃万户侯,地虽窄,民却多。不能以小县相比。且陛下又许他‘便宜行事’,这便依照祖制,多有封赏。   先时收到恩师手书。言道,刘备可将楼桑学坛纳入侯府门下。几位大儒可酌情聘为:“祭酒”。 第086章 学坛祭酒   “祭酒”,乃学官名。为太学或国子监的主管官。   战国时荀子曾三任稷下学宫的祭酒,相当于后世的大学校长。唐代的韩愈亦曾任过国子监祭酒。   古礼,祭祀宴飨时,以长者酹酒祭神,称祭酒。故祭酒乃为尊称。后渐演为官名。   汉初时,博士之长,本称仆射,东汉改为博士祭酒,秩比六百石。为博士之首。此外又有郡掾祭酒、京兆祭酒、东阁祭酒等。西晋以国子祭酒为国子学之长。历代沿置。   新莽时始置师友祭酒,为太子官属;讲书祭酒,主讲《尚书》的学官,即首席讲师,主讲师。   于是,四位大儒,刘备准备聘为‘学坛祭酒’,秩六百石。   俸禄和官秩皆有所出,不可僭越。比六百石和六百石,所差不大。故而可行。   恩师所思,皆为刘备。   临乡从无到有,平地建起。原本只是一片水泽,别无寸土。别说官吏,便是乡民亦没有几个。临乡所缺,便是各级官吏。楼桑学坛内的青年才俊,皆是可用之才。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楼桑学子亦不知归属。正如恩师远去,众师兄弟劳燕分飞。若将学坛归于治下,学子们便有所归依。学成便可出仕临乡。不能为一城之长,也可为各级官吏。亦不失为一个好出身。   少君侯早有此意,却担心好心办坏事。恼了一众大儒,皆振衣而去。若如此,哭都没有眼泪。如今等恩师提及,刘备这便咬牙,将心中所想向几位大儒,和盘托出。   大儒陈寔笑道:“六百石高俸,少君侯有何不可说?老夫为太丘长时,俸禄不过三百石。本以为老无所用,却能在少君侯门下领食六百石高俸。何乐而不为?”   前尚书崔寔亦笑:“若无少君侯年幼时赠磁石寝垫,估计老夫早已驾鹤西归。能为少君侯尽绵薄之力,也不枉为一世汉臣。”   刘宠点头道:“异象频生,天将变矣。祸乱将至,国破家亡。若能延四百年汉祚,便是舍此老迈昏聩之身,又有何所惜。今,不过是舍些虚名而已。”   蔡邕更是一声长叹:“我煌煌炎汉,若能三兴。此生再无执念。”   海内大儒,屈身于一个小小县侯之下。所求,又岂是六百石俸禄。   刘备不禁泪染衣襟。这便拜服在地。   择吉日,拜四位大儒为‘学坛祭酒’。秩六百石。与州刺史等同。月谷七十斛,一年八百四十石。折五铢钱二十五万二千。邑民所俸师俸另算。两项相加,超过中二千石俸禄。可比九卿。   四位大儒受领学坛祭酒。轰动临乡,亦遍传大江南北。少君侯天下知名。母亲说,四位大儒或可比‘商山四皓’。乃是人望之基。   大儒陈寔,号称有先见之明。   时逢中常侍张让父亲去世,葬于颍川。郡中人物虽皆来参加葬礼,却没有一个名士愿前往吊唁。张让深感耻辱。然而,名士之中,却独有陈寔一人参加了葬礼。第二次党锢之祸爆发后,张让感念陈寔吊唁之恩,对他及一些名士多有保全。   正如少君侯救蔡邕却不得罪宦官一样。刘备为人处世,与陈寔颇多相契。   岁末雪大。今春又雨水丰沛。草长莺飞,杂花生树。西林美景深藏。日前,南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携子南下。一行抵达楼桑。少君侯安排住进蕃邸五层馆舍。   匈奴王惊艳于楼桑的繁华,更惊讶汉胡相杂。侯府上下日日宴请,殷勤备至。楼桑八景自要尽览。演武场也要去看。刘备带他去见堤上苜蓿。又看马车割草如飞。   刘备笑言:若南匈奴驻地遍种苜蓿。只待牧草长成,便可用割草车尽数割取。用来喂马,岂不妙哉。   匈奴王缓缓点头:西域物种可堪大用。   恰逢第一个赛马日。   刘备便在五楼大平座设宴,请四位大儒,家臣部将,楼桑学子,还有匈奴王父子,观看赛马。   乘天梯直上五楼大平座。居高远眺。见西林邑中车楼联排,轨路并行。车楼竟能自走,皆敬如鬼神。   传言楼桑‘楼可自行’。南匈奴王听闻,一笑了之。本以为以讹传讹,笑谈而已。如今见木楼联排而进,又岂能不震惊。   这便向刘备看来。   刘备笑答:此乃车楼。楼下有轮,原理和高车无异。下铺铁轨,在轨行驶。车内有人力驱动,故能自行。   不等南匈奴王问出‘如何转弯’。下方车楼已给出答案。不是车辆转弯,而是轨道转向!一截截轨道由横转成竖,连成一条竖轨。先前排成横排的车楼,便齐齐变成了笔直的竖列。   赛马场东西两侧的轨道先后转弯,两列车楼,连成车墙。将赛马场东西两侧齐齐堵住,与南北看台合围成西林赛马场。   如此动静,别说南匈奴王,便是几位大儒亦惊叹不已。   细细看过,大儒陈寔不禁问道:“如何返回?”   曾为将作大匠的刘宠笑道:“转车台既能转出,自能转回。车楼能前行,必能后退。”   蔡邕却摇头:“若如此,皆是各轨首座车楼,方能入场赛马。排在后方的车楼,又该如何入场?”   众大儒齐齐点头。   刘宠细细看过轨路,这便笑道:“原路如此。”   “如何?”蔡邕这便问道。   刘宠这便揭开谜底:“且看两条相邻的轨路,与东西两条竖轨,圈成一个‘目’字形回路。车楼可在轨道上做‘之’字形折返。竖轨上的首楼,只需下移一轨,便可被转车台送到下方平行轨路。如此反复,所有车楼皆可排队入场赛马。”   蔡邕理解了:“相隔轨路,当逆行。上轨入场,下轨出场。迂回前进。故而,所有车楼皆可赛马。”   刘宠笑道:“然也。”   众人细细看过,果然如此。   陈寔笑道:“诸公以为如何?”   崔寔回道:“数年前,少君侯在楼桑邑中铺轨。听闻轨路遍布街巷,却只有东西长街上的一条轨路,用于舫车往来。如今再看车楼迂回而进,老夫这才醒悟,为何楼桑有邑无门,号称五缺。少君侯却执意不建城门。”   刘宠恍然大悟:“战车楼!”   崔寔捋须笑道:“若还有贼兵来攻,岂非皆如我等这般,敬如鬼神?” 第087章 大汉风骨   众大儒纷纷看向刘备。   刘备正与南匈奴王畅谈。蔡邕这便感叹:“夏育北伐,我亦上疏劝谏。不料少君侯一战功成。且将大功让与三人,自己甘居次席。禁中皆以为是三将之功。只有我等方知乃是少君侯一手策划。今见少君侯与南匈奴王言谈甚欢,方才醒悟,比起胸怀天下的少君侯,邕心中的格局,还是小气了。”   能知道北伐诸事的人,寥寥。恩师显然是其中之一。恩师又告知三位大儒,如此一来,蔡邕自然也就知道了。   学坛三位大儒,皆从邸报中得知蔡邕上疏。其中便有:“上天设置山河,秦朝修筑长城,汉朝建立关塞亭障,用意就在于隔离中原和边疆,使不同风俗习惯的民族远远分开。只要国内没有紧迫和忧患的事就可以了,岂能和那种昆虫、蚂蚁一样的野蛮人计较长短?”的劝谏。   而我大汉,从建立之初,便行归依汉化之国策。诸蛮内迁,匈奴乌桓入关。皆为我所用。便是西羌,虽时有反叛亦渐行汉化。若再有两百年国祚,大汉又该是何等气象。   大汉朝,自有一股痞气。   何谓痞气?   便是指骨子里正义善良,有情有意,自信满满。但语言行动上,却不时流露出的那种旁若无人、目空一切的特质。   不服就干。   干不过认怂。好,你牛逼。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女人给女人。便是要烹我老爹,亦幸分一杯羹。看似低头认输,却百折不挠,暗中蓄力。一战功成。   汝还牛逼吗?   敢说大话。到处吹牛逼。然后,吹过的牛逼都实现了还不算最牛逼。自己吹的牛逼,别人都以为是真的,再不敢当成是牛逼。才叫真牛逼。   这就叫痞气。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自炎汉而后,泱泱中华,再无人敢吹此牛逼。便是明证。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东汉内忧外患,无力掌控西域,遂罢都护府。百余年后,待魏晋重开西域。诸国纷纷来投,所持汉节如新。这才真牛逼。   大汉之所以是大汉。从少君侯身上便可见一斑。   路遇刘备,只闻‘要让天下皆如楼桑这般’一句,赵云便要尽其所能,待长成必来相助。见蔡邕磊落大义,史涣不避刀剑,一路相随。这样的大汉风骨,着实令人着迷。   临乡赛马会初建。一切规则皆无迹可寻。唯有先行而后定。马匹该如何装扮,赛程又该如何规划。皆是少君侯所想所创。究竟能不能适用,且走着看。   东西两排车楼。一层马厩门先后拉开。牧民养育的十余匹鲜卑良马,随之展露出来。   比起草原上的居无定所,靠天吃饭。西林邑中的牧民,衣食无忧。大把的空闲皆用来养马。且万余鲜卑良马,分给千余户,每家不过十余匹。比起以前在草原上照顾遍地牛羊的辛劳,实在不值一提。皆知马匹金贵,又是少君侯所分,故而将马匹照顾的十分周全。   顿顿饱食草料,日日擦拭梳理。各个神采飞扬,神骏异常。   车楼计三层。高五丈,广两丈,长十丈。十丈马厩,却只养马十余匹,该有多空闲。   赛马不仅比马,也要比骑手。西林邑民,来源有三。马贼妇孺、骑奴是其一。乌莲部族是其二。南下胡人是其三。   先时随马贼家眷而来的幼童,皆已长成半大少年。汉人骑奴亦渐长大,此次预赛,骑手也多是这些少年。南下胡人多是鲜卑王骑亲族。王骑已被乌莲招募,剩下家眷中并无适龄骑手。便是有鲜卑少女想要报名参赛,亦被家中劝阻。   于是,第一个赛马日,报名参赛的便是这些刘姓和阎姓少年。   草地和泥地赛道,皆是圆角矩形。近似环形。利于马匹转弯。直道长约一里,入弯后,再行七百步,又要入弯。矩形跑道四角弯道的长度,各有百步。故而对骑手来说,直道固然重要,弯道却更加关键。若马速过快,很容易被甩出赛道。   如何既快又稳的过弯,才是对骑手和赛马最大的考验。   为防意外,刘备已命人在弯道外铺设防护草垫,防止摔伤。   赛马无细分赛道。只在初始位置,用白垩画一条横线。鸣镝出发,驰骋竞技。   关于骑手的着装,刘备亦有规定。皆是用皮革和藤条编织成类似后世剑道服的简易防具。尤其是改良自砖瓦匠的防护头盔。是防止坠马重伤的关键。   东西各有一百八十辆车楼,列队排开。每楼出一名骑手,参与草地或泥地赛。   预赛一轮各有十二位骑手参加。共计十五轮。位列三甲者,进入复赛。复赛两轮,再取前三。进入决赛。   见第一组骑手已准备就绪。场内万余观众皆屏气凝神,翘首以盼。   刘备这便示意。   身旁虎贲开三石角端弓,一箭射出。   鸣镝疾响,赛马奔腾。如离弦之箭,呼啸奔出。竟把万余观众的惊呼甩在身后。   数息之后,头马已拉出半个身位的优势。数百步,转瞬即过。‘下弯’就在眼前,只见背上骑士,外脚往后,内脚稍稍用力将马体压向外侧,内侧缰顺势牵引,骏马完美过弯!   “哦——”人群发出阵阵惊叹。三百步的南北直道,骑手并未全力加速,而是放松缰绳,任马驰骋。入‘上弯’时,骑手却开始提速过弯。刚刚过弯,马速已提起。七百步的东西直道,才是冲刺的关键。   骏马风驰电掣,一马当先。   甩出众骑手数个身位。   场中蹄声如雷,场外观众无比看得血脉喷张,寒毛直立!   竞速赛马的魅力,便在于此。   场中赛马你追我赶,奋勇当先。眨眼间,已跑完九圈。鸣镝刚逝,鸣金再起。   追着一声疾过一声的钲鸣,骏马呼啸冲过终点。   一路心跳加速,只顾鼓掌叫喊的各色看官,却忘了究竟是谁得了前三。   一直双拳紧握的南匈奴王,这才松了口气。   平座上的四位大儒,亦纷纷叹息。   “何人第一?”蔡邕忍不住发问。草地和泥地赛道,并驾齐驱,最后谁得了第一,确难分辨。   目光扫过,刘备指着摘下头盔,正冲众人挥手致意的少年说道:“草地第一便是他。”   又见他身形颇为眼熟。再看坐下骏马。正是駜駽铁青马。不禁笑道:“乃是吾家千里驹,太史慈是也!” 第088章 高手云集   “可是令少君侯‘倒履相迎’的太史慈?”蔡邕笑问。却不知,本该出自他身上的典故,却先出在了刘备身上。这么说来,少君侯的典故远不止三个哦。   大儒刘宠笑道:“正是太史慈。乃仲弓贤弟坐下高徒。”   陈寔捋须笑道:“太史少年时,与寡母渡海来投。少君侯本欲拜在卢子干门下。不料却与老夫心有戚戚,这便收入门内。传授经学兵法。如今小有所成,老夫甚是欣慰。”   三位大儒,纷纷抚掌大笑。都说名士斗而不破。陈寔之心,众人又岂能不知。   也该他得意。   话说,太史慈坐下千里神驹,亦出力甚伟吧。   “太史哥哥!”东侧一座车楼顶上。一身穿襦裙的胡女,正冲太史慈拼命的招手。太史慈一直微微上翘的嘴角,终于笑开。   纵马出场。无需提缰,駜駽便一路小跑着抵达车楼。有道是老马识途,小马亦识,显然早就熟识。   胡女下到楼下,駜駽与胡女亦十分亲昵。   见三位祭酒齐齐来看。陈寔仍笑:“吾徒少年时,号称打遍二邑无敌手。时常往来西林。有一两个胡友,实属平常。”   刘备早已从顺阳刺奸处得知,此女乃是胡杂马贼王之女。小名叫阿招。与太史慈青梅竹马。   女孩心地善良,别无心计。刘备便没有过问。随缘吧。   南侧泥地赛道第一轮的得胜者,亦不是旁人。乃是西林左尉阎志。   皆是少君侯麾下千里驹也。   稍作整理,第二轮初赛很快开始。   二十四匹战马奋勇争先,最后得胜的,乃西林右尉白卓和鼍龙骑军候田冈。   诸如马兴、韩隆,还有鼍龙骑、射虎骑中的伍长、什长、队率、屯长,皆来参赛。胯下骏马虽不敢称千里,却各个神骏,乃是在万余匹鲜卑良马中精挑细选。一般马匹断难相争。   上午赛了八轮。剩下七轮留待下午。买票入场,可看一天。临乡邑民亦一日三餐。午餐虽简,却也不可免。便有西林邑中妇人童子,挎竹篮藤筐叫卖糕饼小食。   尤其是少君侯发明的‘馕烧’,最为畅销。以烤到金黄,杯口大小的‘胡饼’,又称‘小馕’,当中剖开,夹满炙烤到喷香流油的烤肉,便是馕烧。乃后世‘肉夹馍’是也。   秦汉以前,时人主食多为汤饼或蒸饼。《释名》:饼,并也。溲麦面使合并也。崔尚书《四民月令》中亦有:“立秋无食,煮饼及水溲饼”的记载。   胡饼或是在班超通西域时传入。最早一条记载“胡饼”的文字,乃是《太平御览》引《续汉书》:“灵帝好胡饼”。其次是《三辅决录》:“赵歧避难至北海,于市中贩胡饼”的记载。可见时下已有胡饼。   再夹上以胡人独有‘貊炙’之技,炙烤出的全羊、全猪,刀削出的锋薄肉片,十余片。一口下去,外焦里嫩,唇齿留香,不要太美味。   胡饼和貊炙,皆是胡人生存必须技能。不敢说老少咸宜,却实乃居家必备。西林邑中胡妇皆会。少君侯将两者合一,创造出的馕烧,为何能立刻风靡赛马场。其实很简单。味美是其一,方便是其二。此时尚无‘快餐’的定义。场中赛马精彩不断,如何肯离席外出就餐?   于是人手一个馕烧,便成了赛马场独有的风景。   馕烧一个卖十文。能赚三文。万余观众,人手一个最少,若是遇到足有两尺宽的‘大馕烧’,亦能吃十余个的典韦,那就赚大了。饶是如此,一个赛马日,邑中妇孺单此一项,便能获数万钱。每户一月可得数百钱。   除了馕烧,还有‘青甘’。一节碗口粗的青竹筒,上钻圆孔,插入一根中通的细竹节。青竹筒内装满消暑解渴的‘梅实(乌梅)汁’。青甘润喉生津,馕烧熨烫果腹。相得益彰。一筒青甘,作价五文。成本忽略不计。   加上各式果脯小食、胡族手工艺品售卖得钱。每户一月足可得千钱。赛马隔五日举办一次。空余时间编织地毯、羊毛衫,又是一笔大进项。家中胡女亦在邑中或为市侩,或为好妇,或为舞姬,颇有收入。替少君侯养马亦有不菲薪资。一月得钱数千至万,故而衣食无忧。   马贼幼子,多半已长大成人。以刘为姓,敬少君侯与邑民无异。除了胡人风俗,杀父并非大仇使然,亦有临乡汉胡齐同,善待之恩日渐感化之功。   比起西林邑中南下的千余胡户。这些刘姓少年,更喜与汉人结伴。便是汉化使然。   一场赛马,除去奔驰竞速。车楼迂回入场,亦颇费时间。每场只取前三。待十五轮初赛战罢,已有三百六十座车楼,迂回进出马场。大儒各自惊叹,万余观众更是议论纷纷。   本以为逐草而居,靠天吃饭的胡牧聚居。邑中必定牛羊遍地,遗粪处处。凌乱无比,肮脏不堪。脑中无不是西林邑中遍地牛羊乱窜,牧犬牧民穿行其间,鸡飞狗跳的游牧场面。   不料少君侯以楼为家,铺轨成路。车行其上,规整如棋盘。比起游牧,西林邑中景象,似乎更文明,也更高级。   不仅学坛祭酒,便是南匈奴王,亦有此念。   同为东胡一脉。鲜卑和南匈奴,彼此风俗相近,言语相通。并无多少差异。不料西林邑中胡人,却呈现出另一种能符合大汉气度的生活模式。这让南匈奴王颇为意动。时下,四夷皆以汉化为荣。见西林如此,南匈奴王又岂能不动心。   一匹成年鲜卑马,一天吃二十斤干草,十斤精料。计三十斤草料。临乡美田一亩可得干稻草六百斤。百万亩美田可得干草一千万石。   西林面积极阔。   绵延西向,与逎侯国接壤。偌大的西林,皆被郡中官吏贱卖给少君侯。如今更是板上钉钉的临乡界内。水岸林间,皆撒下苜蓿良种。   单此一片西林,加上堤上苜蓿田,还有临乡年年收割的稻草掺食,足可饲养十万匹良马。   一千万石稻草,马匹又岂能食尽。更多便是用来编织草绳、草垫,或掺入木屑、枯叶、薪柴,用与焚烧取暖。   稻草造纸,刘备不会。   解决了如厕难题,事实上,纸对少君侯来说并非不可或缺。   尤其是水暖系统完备,如厕后变擦拭为温水冲洗,再用方巾擦干水渍。比起用厕筹刮来刮去,实在是大爱。恩师远去洛阳,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一套楼桑水洗。足见水洗之便利。   便是没有大建。楼桑良工亦能凭借水洗、水暖、水淋等诸多先进技艺,日有所进。   待午后赛马重开。   赛马场又变得如山呼海啸一般。 第089章 一骑绝尘   刘备身旁乌莲,少女心性。久坐腿麻,这便起身到平座右侧阑干(栏杆)处,与一帮女卫高声呼喊。   白卓看了看乌莲,又看了看刘备。微微斜靠的身姿,又悄悄坐的笔挺。   几位大儒知乌莲乃是乌桓王妹,不习汉礼,亦不怪罪。一笑了之。倒是南匈奴王,正襟危坐。恪守规矩。乌莲和几位胡女亲卫窃窃私语,之后小跑过来问刘备,要不要押注。   还用问么,刘备一百钱买太史慈赢。一百钱是博马的上限。小赌怡情。再多就是大博了。   乌莲噘嘴道:押太史慈,才‘百赢一’。一百钱只得一钱。   刘备笑答:总比血本无归好吧?   想想也对,十几个人凑了一缗钱,皆博(押)太史慈赢。能赢十文钱,也不错。   初赛跑完,便是复赛。太史慈和阎志分居草地和泥地赛第一。田冈等人之所以落败,除去马力稍逊外,体重着实过重。太史慈和阎志皆未成年,身轻体健。正处于速度骑手最佳的身体阶段。   决赛便是草地、泥地混合赛道。   场中虽有六骑,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居左的太史慈,和居右的阎志身上。   饶是大儒陈寔,也微微有些紧张。足见阎志乃太史慈劲敌。不知跑到哪去的黄叙,站在二楼看台向乌莲招手。乌莲这便高呼,让他上来。黄叙点了点头,乘天梯抵达五楼大平座。   左右皆知是黄忠独子,少君侯义弟,一路畅通无阻。先拜见少君侯刘备,又与西席南匈奴贵客执礼,再拜家父黄忠,和东席四位楼桑祭酒,这便坐到刘备身侧。   礼都对。在外为君臣。刘备是君,故而先拜。南匈奴王父子是贵客,故而次之。黄忠是父,且品秩最高(比二千石),而后是学坛大儒。   见黄叙鼻梁之下,皆被面具遮罩。南匈奴王子呼征,这便悄声问道:父王,为何少君侯义弟,做如此打扮?   少君侯诸事,南匈奴王自当知晓:少君侯义弟,少有顽疾。呼吸不畅,便戴面具自养。   呼征这便点头:原来如此。   黄叙自幼随黄忠定居楼桑,与刘备感情极好。刘备待他如手足,颇多关爱护佑。这便命艳婢呈上果饮小食。五楼大平座空气清新,别无刺激,黄叙揭开面罩取食,容貌出奇清秀。年纪尚小。待长成,必是人杰。   呼征甚为惊叹。   南匈奴王又在他耳边用胡语小声道:少君侯号称麒麟。两位义弟,亦是万人敌。   见黄叙身染碳灰,刘备这便问道:“可是去了督亢将作坊?”   位于楼桑的将作馆,已将下辖铁匠铺等工坊,尽数搬去了督亢沟水上游,水流湍急处。合称:将作坊。为方便匠人生活,刘备又在岸边排造匠人馆,作为日常起居。   黄叙点头:“正是。想打一把趁手的兵器。”   “哦?”刘备笑道:“先前你说未曾想好,今已想好了?”   黄叙点头:“嗯,想好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细竹筒。取出白绢,递给刘备。   刘备这便展开一观。   见此长刀,刀身狭窄,单刀、双开血槽,刀尖锐利,其后斜阔有反刃,钢芯木柄,后有铜鐏。刀刃形似雁翎,却又稍显厚重粗短。宛如眉尖。能削能刺,利于劈砍。   刘备脱口而出:“眉尖刀。”   黄叙微微一愣,跟着欣然点头:“妙极!正是眉尖刀。”再细想,大兄取的名字,十分妥帖啊。   黄忠亦看来:“眉尖是何刀?”   刘备这便将白绢交由艳婢,递给义父黄忠。   黄忠一看便知:“可刺可斩,利于劈砍。”黄忠的坠星刀,头呈圆弧,刀刃锋利,刀背斜阔,只能斩杀,没有刺击。眉尖刀,刀尖锐利,却能如枪矛一样刺杀来敌。   这么说来,黄叙的刀法亦融入了戟枪的路数。都学杂了啊……   “多重?”刘备这便问道。   “六十斤。”黄叙随口一答。六十斤是一流武将的标准啊。   不等刘备点头,黄叙又说道:“有点轻了。八十斤可长用。”   八十斤是超一流武将的标准。刘备笑道:“你年岁尚小。过重伤身。先造一把六十斤的耍耍,待长成,再换不迟。”   “哦。”黄叙号称奔牛儿。力大无比。崔霸也说,比力气,只有两个半能敌。典韦和周泰与他相当。还有半个便是黄叙。刘备闻言,笑而不语。义父黄忠万人敌。还有太史慈,不满十岁便能开二石强弓。崔霸这牛皮,吹的有点过了吧。也罢,我大汉风尚便是如此。   说说讲讲,决赛已准备就绪。   万余观众皆翘首以盼。只听五层大平座,鸣镝飞窜。   六匹良马呼啸而去。   此次,跑的便是最长的外圈混合赛道。   草地泥地各半。   太史慈、阎志并驾齐驱,将众骑手甩在身后。太史慈占马匹之利。阎志却轻于身形。两人骑术相当,一时棋逢对手。骏马奔腾,鬃尾飘张。太史慈和阎志躬身马背,视线在长鬃间来回扫荡,竞相驰骋。   气流刮面,轰隆作响。   场中山呼海啸般的叫喊,皆被耳畔疾风硬生生阻断。   眼中分光掠影。耳边忽听鸣金声响。   风驰电掣。不觉意,已是最后一圈。   神驹无需提缰。   駜駽颇通人性。越过最后一个弯道,太史慈松掉缰绳,双手稳稳抓住长鬃。   神驹脱缰。駜駽宛如一道铁青色长虹,直贯终线而去。   六匹骏马,速度本就极快。高速奔驰之中,但见铁青马一骑绝尘,加速冲刺。尤显惊艳。   拉出十余丈的优势,第一个冲过终点。   欢呼声将将出口,双手还未来及鼓动。余下五匹骏马,已先后撞线。   轰——   赛马场声如雷鸣。   看台上连声惊叹。欢呼雀跃者,大有人在。駜駽渐渐减速,绕场漫步。阎志亦纵马赶上,向太史慈抱拳祝贺。太史慈亦笑着回礼。   赚了十文钱的乌莲急忙过来询问:奖赏为何?   刘备笑答:冠军银盘刻名,马蹄金一个。   二至六名,赏数千到万钱不等。   每月五个赛马日的前三名,争夺月冠军。月冠军前三名争夺季冠军。季冠军前三名,争夺年冠军。又称总冠军。 第090章 沉月女校   果然是‘百赢一’的太史慈取胜。   看似不多。奈何万余观众,皆买他赢。临乡赛马会第一场,便亏了数万钱。无妨。太史慈携千里马出场,将赛马一炮打响。势必轰动临乡内外。单单临乡一地,十八万百姓,便可将赛马场次次坐满。更何况,还有闻风而动的附近州郡。   再说,太史慈又不是回回都来。   十八场赛马看下来,饶是南匈奴王亦不禁血脉喷张。南匈奴称马背民族。自小便长于马上。骑术早已深入髓里。胡人亦好赛马。然而,草原广阔,便是相约百人,亦聚不来如此声势。   更别说将赛马场建在城邑之中。南北高建看台,东西围拢长楼。人马奔驰,呼喝呐喊。声如雷鸣。这便是汉家风尚。   太史慈第一,阎志第二。   第三乃是一个胡人少年。   上台领奖。以纯熟汉话与刘备对答如流。匈奴王这便问向左右。便有人答曰,此乃胡杂马贼之子。名叫刘勇。   盘亘在大汉边郡的胡杂马贼,南匈奴王亦知。数年前,马贼皆殁于邑中。上谷乌桓趁机抄掠马贼老巢,尽取粮草辎重,却将妇孺皆送来楼桑。本以为会被少君侯割头进侯,不料竟已养大成人。   见太史慈、阎志二人与刘勇颇为熟悉,彼此相处融洽,并无间隙。刘备更是对刘勇青睐有加。南匈奴王这便默记在心。   汉胡一家,少君侯果真不是说说而已。   又见名叫刘勇的胡人,言谈举止皆与汉同。若不是面相异于汉人,饶是南匈奴王亦分辨不出。   领奖台设在五层大平座,靠近阑干之处。南北看台,仰头可见。刘备和乌莲,分别为三人颁奖,赠花。待三人高举鲜花,挥手示意,赛场内外顿时掌声雷动。   回头见黄叙跃跃欲试。刘备这便笑道:“待赤骍长成,三弟必如二弟一般赛场夺魁。”   已戴上面具的黄叙轻轻点头:“嗯!”   从来话不多说。   刘备又命人将临乡赛马会的十位股东请上台来。与赛马三甲见面。   十人皆衣冠楚楚,颇有风度。跟随少君侯,见多识广。眼界大开,心胸亦不同凡响。自与庸庸碌碌之人,有所区分。这便叫楼桑气度。   刘备引荐给南匈奴王父子。十人亦应对自如。   晚上侯府夜宴。十人亦有出席。   席间,南匈奴王举杯相问:敢问少君侯。若我部民,欲将边关荒野遍种苜蓿。临乡能否遣西林邑中牧人相帮?割草车亦能否割爱?   刘备笑答:有何不可?若是大王需要,圈建马场,修筑城邑,亦不在话下。   南匈奴王大喜:如此,本王自当重谢!   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匈奴为争王位而内乱,贵族自相残杀。匈奴分裂成南北二部,南部匈奴人立日逐王比为醢落尸逐鞮单于,建庭五原塞,依附东汉称臣,被光武帝安置在河套地区。次年,迁庭于美稷县,即“南庭”。汉朝遂置‘使匈奴中郎将’,率兵护其安全。   今已广布与雍、凉、司隶、并、冀各州。   南匈奴乃是部落联盟,拥有多个种族,《晋书》录其有十九种族:屠各种(南匈奴的中心氏族,单于自出于此)、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捍蛭种、黒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锺跂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南匈奴的汉化程度很高,时下多已放弃游牧,改为农垦定居。他们亦被编户,除了正常纳税外,还要为汉朝服兵役。   南匈奴之于上述数州,好比三郡乌桓之于幽州。   汉化程度虽各有高低,却皆未完成。蛮荒陋习仍在。若想脱胎换骨,唯有持之以恒。只可惜大汉风雨飘摇,国祚将尽。若再续两百年,匈奴和乌桓自当完全归化。   让匈奴人务农,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变游牧为农牧,才是正途。匈奴各部,皆如西林邑一样,城内楼居,城外广种苜蓿。再择水草丰沛之处,圈建马场。豢养马牛羊。只需等苜蓿长成,用割草车,尽数割取。青贮亦或是刍稾。皆可。   苜蓿地,能自行繁衍数十年。且逐年高产。一次播种,半生受益。南匈奴何乐而不为?   一旦南匈奴从逐草而居,到居有定所。再辅以通婚教化,汉化必将大大加快。此时,四夷皆已汉化为荣。普通民众心中并无抵触。推行汉化,正当时宜。   与刘备商定播种苜蓿事宜,南匈奴王这便乘兴而归。   翌日,便遣人送来宝马十匹。   皆是一等一的匈奴良马。毛色与青駹马相若。其中有一匹浅黑杂白的骏马,最为神骏。刘备取名:虣(bào)骃(yīn)。   浅黑杂白的马,称‘骃’。虣,猛兽,似虎。送与典韦。不曾想,性烈如火的虣骃兽,却在铁汉面前甚是乖巧,亲昵异常。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还有一匹白毛灰斑,头尾纯白。刘备取名馰(dí)駺(láng)。送与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督亢城尉蒋钦。   额白色的马为‘馰’。白尾称‘駺’。蒋钦大喜,拜谢不提。   太史慈尚未成年。无职傍身。吃穿用度皆来自侯府,并无闲钱。此次赛马所得,皆给了胡女阿招。年前,刘备让家令士异在沉月阁中开设女科。取名:沉月阁女校。   招募邑中才女为师,传授邑中适龄女子习文学字。另有女红、舞乐、医护、算术、庖厨、等持家诸技。   阿招也想入学。无奈家中并无余钱,无法足额缴纳师俸。将心中苦恼说与太史慈。太史慈这便想到了赛马。冠军奖一个马蹄金。可折钱万五。足够拜师。   刘备听闻,甚是欣慰。   临乡富足。客庸众多。且机械便利,家中并无繁重劳作。女科既是少君侯开设。临乡上下自当纷纷响应。家中适龄幼女,皆来入学。沉月阁内女生众多。后竟能与楼桑学坛分庭抗礼。令刘备始料不及。   谁说女子不如男? 第091章 车骑填巷   盘桓半月有余。南匈奴王携西林牧民、楼桑良工,以及由阎柔、阎志兄弟率领的一千西林骁骑,押运百余辆堆满苜蓿草种和三脚耧车的帐篷高车,浩浩荡荡,返回南庭。   此去,春暖花开,正适播种。苜蓿不像五谷需精心照料。播撒之后便可自行生长。田间管理,无非浇水除草。一学就会。故而阎柔、阎志此行,只需将牧草播种便可,无需在南庭滞留。数月之内便可返回。   一千西乌铁骑随行,只为防万一。   南匈奴乃是联盟,部族繁杂。万一有心怀叵测者,害我牧民。刘备已明令阎柔,可尽数杀之。   南匈奴王子呼征,已入学楼桑,拜大儒崔寔为师。习为政治国之道。此乃如侍子故事。亦为人质。若阎柔、阎志兄弟不能南归,南匈奴王子便交由刘备处置。   前几个赛马日,皆是临乡百姓前往观看。其后又有涿县车马涌来。一月之后,已风靡北地。车骑填巷,络绎不绝。楼桑客满,无法安置。许多看客竟学胡人车居。沿官道一字排开。绵延数里。   五日一休。官吏自无法久待,民众盘桓数日却无妨。于是,附近王侯贵胄,世家公子皆奔楼桑而来。上门投帖,自有两位家丞好生安置。客舍住满,便在水军大营、演武场精舍、赛马场精舍暂居。   尤其是赛马场精舍,便于观看赛马。反倒成了贵公子们最喜欢的馆舍。重金包下,一住便是月余。   横长一里的南北看台,二楼可改做精舍的屋舍,不要太多。足够贵公子们居住。然而刘备却有言在先,无论是谁,皆不可在临乡乱法。   出入皆是西乌铁骑,胡族虎贲。刺奸、贼捕实时布控。少君侯爱民如子,割头进侯,人尽皆知。整日被骄兵悍勇虎视眈眈,贵公子们亦不敢造次。以身试法。   再说,此时的诸侯王实力羸弱。大不过数县,小不过亭乡。生怕被弹劾,整日提心吊胆。也不敢在刘备治下作威作福。   除去观赛,他们亦参与赛马。租下一个马间,饲养自家赛马。博马亦多押自家马匹。夺冠最好,即便不能夺冠,便是排在三甲,亦多欢喜。本想为西林牧民,和万匹鲜卑良马,寻一个妥当的安置。不料养马、赛马,反倒成了刘备结交北地王侯国戚的重要手段。附近大小诸侯皆奔临乡而来。便是想在赛马场争一个独占鳌头。   赛马日,也因北地王侯的参与,而日益激烈。良马虽贵,却贵不过王侯公卿。锦衣玉食,穷奢极侈长大,家中又岂无良马。然而,北地虽有赛马,却无有临乡马场如此恢弘气势。故而纷纷来投。   再加上每场赛马皆有万余观众,山呼海啸。如何能不热血沸腾。   北看台四楼一间包厢。竟被炒到了千枚马蹄金饼。作价千万钱!   饶是如此,找两位家丞购买者,仍络绎不绝。足见身家巨富。   耿雍来问:包间能否售卖?   刘备反问:如此高价,为何不卖?卖!   耿雍再问:卖出几间?   刘备答道:先卖十间。   耿雍这便告辞离去。十间包房,上午刚刚挂出,不等午后便被抢购一空。看着百余个堆满马蹄金的钱箱,刘备有些恍惚。耿雍说诸侯买去三间。余下七间皆归北地世家公子。   世家竟比王侯还阔。   刘备长叹了口气。难怪我家陛下西邸卖官。四百年时间,世家大族实在是太过强大。   自己辛苦种田,售卖各种名产,除去各项开支,一年所获,也不过六千五百万钱,而已。卖十个包间,竟远超一年所得!   参照陈逸等人做的上计。   临乡的收入和支出:   田赋:七千万。   算赋:一千三百万。   口赋:一百二十五万。   户赋:三百万。   市租:一百五十万。   五项相加,临乡一年税赋折钱:八千八百七十五万。   其中,给朝廷的献费一千一百四十万钱。各级官吏薪俸:两千四百万钱。各项军资:五千万钱。   收入和支出勉强持平,且略有盈余。   邑中产业,酒垆一年盈利六百万钱。客舍(三座)、蕃邸一年盈利八百万钱。汤池(三座)一年盈利三百六十万钱。车船费(舫车、车轮舟、计程马车)一年盈利五百六十万钱。售卖名产一年盈利三千八百五十万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仅仅官俸和军资两项开支,便如此巨大。难怪自己招募一千鲜卑王骑时,两位家丞甚是痛惜。果然肉疼啊!   万幸,临乡还有余力。三百万亩水泽,只辟出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的土地仍是白泽一片。只需将其尽数开垦,再筑数城。引来流民耕种,临乡收支将更加均衡。   嗯,说干就干。   溪谷重楼刚刚建好,少君侯要开建临乡城的消息,已遍传邑中。   临乡居东,可守东南门户。西北十里是方城县。若有贼寇来攻,方城首当其冲。与前汉废弃的旧城相比,新城将南扩。濒临濩(hù)淀水。   巨马河又东南迳益昌县,濩淀水右注之,水上承‘护陂’于临乡县故城西,东南迳临乡城南。护陂,便是督亢泽中战国时古陂渠遗迹。位于大泽正中,往南还有数十里水泽。   按照刘备的设计,临乡城分为三大区域。内城,也就是现存的古城遗址,外城,围绕内城的新城区,以及港城区。因港口居南,故而称为‘南港’。   护陂,深入大泽,只需稍加重修,便可行圩田。   内城为诸侯伴宫,临乡官舍、军营、官吏宅邸,民爵院落。外城为普通民居,商肆,诸如此类。   港口将自成一城。以轨路与外城相连。转运南北货物。货运舫车,将作馆亦在设计之中。   刘备刚颁布了军功爵和武功爵。现在还看不出差别。毕竟楼桑民多地窄。且又是统一建造。即便多出五十亩美田,也不再邑中显现。然而,一旦临乡建成,有功之民便会搬入内城居住。内外虽只有一墙之隔,然而境遇却截然不同。   刘备这么做,便是想以此激励治下百姓,奋勇当先,争立军功。 第092章 南有乔木   快马加鞭,不出一月,睢阳李永并刘凊,便返回楼桑。   来不及洗去风尘,负荆下马,自跪在临乡侯府门前。刘备本欲命人唤入府中。不料附近邑民已纷纷围拢过来。清官难断家务事。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今木已成舟。再让李永休妻,亦非人主所为。   刘备想了想,这便出府公断。   见少君侯出府,邑民纷纷行礼。   见刘备走近,两人急忙伏地行礼。   刘备这便开口:“你二人因何长跪不起?”   “罪人刘凊,陷友于危难,是为不义。险殃及无辜,置国法于不顾,乃为不忠。闻挚友身陷囹圄,心乱如麻,无言以对。更无颜见少君侯当面。”说完,已涕泪横流。   见他情真意切。刘备已有计较。   “李永之妻,与你有婚约在先,是与不是。”   “……是。”刘凊如实作答。   “你家道中落,亲家便将她嫁与李永,是与不是?”   “……是。”   “设身处地,那时,若她执意嫁你。该当如何?”   “……”刘凊猛地一顿,随后答道:“那时,我举家逃难,又岂能连累她。”   周围人群纷纷叹息私语。   “这么说来。那时,她嫁与李永,亦是你之所愿。”   “是。”   刘备一声长叹,轻声吟诵: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刘凊伏地低泣,亦跟诵读: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人群亦渐齐声: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此句出自《诗经》,《国风·周南·汉广》。   待众人诵完。刘备这便附身冲刘凊耳语道:“相见如不见,有情似无情。她若安好,便是晴天。”   刘凊顿首再拜,以头触地。   君子高洁。当胸怀宽广。刘凊这便顿悟,心结终得消解。   起身转向身旁李永,再拜。   李永亦涕泪横流,回拜。   刘备这便命典韦上前与二人相认。刘凊见典韦无恙,终于畅怀。   典韦劝道:“休做小女儿姿态。大丈夫何患无妻!”   李永亦说道:“我有一妹,若蒙不弃,愿嫁兄长为妻。”   刘备不禁涩笑。果然是笔糊涂账。   刘备已问过史涣,为何改姓。而同宗的刘凊,又为何举家逃亡。史涣说,乃是牵扯到梁国传位。梁怀王刘匡无子,传位与兄弟,梁夷王刘成。延熹八年(165年),梁夷王薨(hōng),诸子争位,引发梁王氏族动荡。刘凊举家逃亡,十年后方归。而史涣一家干脆改姓迁居避祸。   睢阳乃梁国都邑。   原来如此。   恩仇化解。李永和刘凊,互相敬重。典韦便无需替友杀人。李永当面陈情,想举家迁入楼桑。说,但凡对发妻有丝毫怠慢,便请典韦杀之而后快。   典韦爽快答应。   刘备想想也就同意了。   冤家易结不易解。木已成舟,补救已然来不及。彼此放下,才能妥善解决。至于刘凊娶李永妹为妻,刘备并不是很赞成。在他看来,彼此心怀敬畏,保持距离,才是君子之道。若相见再生事端,恩怨难了,旧情复燃。那时,又该怎么办?   好在李永迁入楼桑,远离祖籍,与刘凊少有往来,或许能保两家人平安。   典韦双戟被毁。刘备这便命苏伯等人,用百炼羽纹精钢,为他量身锻造一对趁手的兵器。   一对钺戟,重八十斤。舞动起来,寒光四射,声如轰雷。   刘备取名:雷磔(zhé)。   ‘磔’,有二意:分裂牲体以祭神,一种肢解的酷刑。雷磔,乃是雷劈之意。遇此双戟,便要挨天打雷劈。嗯,寓意很贴切。   斩薙和雷磔,两对截然不同的战戟,先后出世。刘备麾下,可称强将如云呼?   还有一面之缘的赵云,憾未谋面的关羽。   时人皆有风骨。   年前。   皇帝问侍中杨奇:“朕比桓帝如何?”   杨奇答曰:“陛下和桓帝相比,犹如虞舜和唐尧相比。”   皇帝大不高兴,说:“你性格刚强,不肯向别人低头,真不愧是杨震的子孙,死后一定会再引来大鸟。”   乍一看上去。侍中杨奇把当今天子比作虞舜和唐尧,两位古代先贤。然而略作品味,便可发现,实则不然。比喻的对象,不是当今陛下与虞舜和唐尧。而是当今陛下与桓帝。言下之意,虞舜和唐尧是一类的话。陛下,你就和桓帝是一样一样的啊!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风骨。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韩非子显然是有感而发。   典韦的‘搪瓷将官铠’,亦在量身锻造之中。丹阳白毦多为公士。搪瓷札甲亦有所不同,称‘搪瓷公士铠’。搪瓷上釉彩,并非难事。‘公士铠’已非从头到脚一黑到底。而是在前胸位置,换了块‘釉彩甲’。甲片上烧制着表示军功爵为‘公士’的篆字烙印。   虽仅仅是一片甲片的差别,却让白毦精卒们羡慕不已。   除此之外,最大的变化,乃是背后狼皮大氅。大氅上用来自蜀地的丝线,绣着刘备门前五丈桑的图案。五丈桑的轮廓仿佛一座膨大的火炬。火焰则是‘赤鹿角’的形状。   少君侯‘赤鹿入梦,化身五丈火桑’的梦境,已广为流传。   时人,极信天人感应与谶纬神学。   少君侯灵秀天成。故而上苍托梦,必有深意。正如副伏罗氏的解读,四位大儒亦说,乃是三兴炎汉的吉兆。   于是,刘备以‘五丈火桑,赤鹿炎角’为帜。   《墨子》:“长丈五尺、广半幅曰帜”。   按先秦古制,一幅为二尺二寸。   换句话说,帜,其实是竖旗。有竖必有横。有帜必有旗。   正当刘备为以何物为旗犯难时,蔡邕笑问:何不用踆(cūn)乌?   《淮南子》:“日中有踆乌。”   所谓踆乌,便是三足乌。   三足乌又称三足金乌。上古神话,日中有一只黑色三足乌鸦,黑乌蹲居红日中央,周围金光万丈,故称“金乌”。乃是传说中驾驭日车的神鸟。金乌原是二足,西汉后期演变为三足。   有踆乌,必有榑桑(扶桑)。   《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   《楚辞·九歌·东君》:“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玄中记》:“蓬莱之东,岱舆之山,上有扶桑之树,树高万丈。树颠有天鸡,为巢于上。每夜至子时则天鸡鸣,而日中阳鸟应之;阳鸟鸣则天下之鸡皆鸣。”传说此鸟为日之精,居日中。时下画像砖上,常有三足乌,居于西王母座旁,为其取食之鸟,或说即青鸟。   蔡邕显然是把刘备梦中的五丈火桑,比作神木榑桑。   于是用三足金乌为旗,正与火桑炎角帜,相呼应。   刘备查了下,似乎不犯禁。 第093章 再筑新城   夏,四月甲戌朔(初一),日食。   初夏的临乡,乍暖还寒。   暖柜依然要早晚开启。楼桑能工和侯府良匠的强大,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暖柜。通过控制蒸汽阀的开合大小,来控制单位量的热交换。虽不能精确到后世的摄氏度,却可以将室内温度维持在大致的区间。不会太热,亦不会太凉。   如此多的民众聚居,以往线型而简约的行政划分已力有不逮。   十里楼桑以街巷为单位,划分不同的区域。在楼桑,东西为街,南北成巷。街长巷短,街阔巷窄。一条巷称:闾(lǘ)。设闾长。   《周礼》:“五家为比,五比为闾。”二十五家为一闾。   又把纵横交错的四条街巷围绕的城区,约一里见方之地,称为:衢(qú)。本义便是指四通八达的道路。四闾为一衢。一衢约有百余户人家,设左右衢长。五衢为一坊,设左右坊长。二坊为一邑。设邑长。邑,便是指整个楼桑城邑。首任楼桑长,正是人称乐公的乐隐。此乃民居划分。楼桑夜市、东西桥市,蕃邸互市,皆不在民宅所辖。而是由各市市长及大小佐吏来管理。   随着溪谷地的桥楼和两侧干栏重楼,逐一完工。泗水族人亦纷纷搬入新居。楼桑终成十里楼桑。   泗水桥楼与顺阳桥楼,并不通连。中间夹着清溪港。清溪大堤,有南北两道。桥楼横跨溪水,前后门楼各被南、北两岸的干栏重楼包夹。遂将青石堤岸,变成了两条热闹的街市。   溪谷地的干栏重楼没有院落,只是一栋通高五重的楼宇。然而胜在二层以上,前后皆有大平座。尤其是后平座。宽敞似庭院。晾衣、晒谷皆宜。便是想种花养草,缶景亦能堆积出一院繁花似锦。与院落并无差别。   溪谷重楼最大的优点,便是一层皆是临街商肆。无论租赁还是自营,皆有利润。故而,很快便被客庸楼桑的外乡人抢购一空。所谓客庸楼桑,便是指楼桑的各种雇佣工。城长乐隐来见刘备。说,新居应先供给客庸楼桑的从业者,余下再酌情分配给逃难来的流民。   毕竟,这些庸人为楼桑的繁华,亦贡献颇多。   刘备这便点头应允。然而溪谷桥楼,却只配给泗水绣衣吏的亲族。   每年上计造册,未曾户籍的庸人,皆不在统计之列。如今落籍,竟有数千之巨。再加上义舍内的流民、邸舍内的行商、码头的佣工,各家的鲜卑婢,林林总总,楼桑邑中的实际人口,远不止五万余众。   还能往哪建?   楼桑长乐隐,最近时常往来西林。似想把野林边缘开辟出来,用于造楼。这片远离楼桑,隔开水田和野林的一圈飞地,以前肯定不合适。因为距离楼桑太远。通行不便。如今往来有舫车,交通自然不是问题。只是无法与楼桑连在一起,地下管网等市政设施要一路延伸过去,仍多有不便。刘备并不看好。   往西不行,往北不远便出了临乡地界,自然也不行。往南、往东皆是美田,邑民定不忍毁坏。   如之奈何。   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要把楼桑提升到一万户的乐隐,苦乐自知。   少君侯此时,全部的心思都在临乡大建。   南部白泽。   临乡城遗址。   前汉修筑的临乡城,毁于洪水。垣墙浸泡水中,多已残破不全。然而四面墙体犹在,且未有坍塌。究其原因,便是墙体。   城墙乃是版筑夯土墙。以砾石为基,木板作模,模板内壁以白垩涂厚,再用粘土、细沙,夹以红柳枝条,层层夯筑而成。十分坚固。至于为何能防水。苏伯也找到了答案。   四面墙体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垣墙的表面,都有一层厚重的“包浆”。   类似刘备家许多老旧的青铜器。古铜长期存放,铜表面会生成一层极稳定的保护薄膜,年代越久则锈层加厚颜色也变深,俗称“黑漆古”。   由于水害侵蚀,都是一个由表及里的缓慢过程。于是在潮湿气候与风侵雨蚀共同作用下,墙体长出的苔藓、杂草腐烂与白垩熟化后,混合成灰浆。在空气中硬化,墙面遂被逐步“包浆”,不知不觉间,便穿上了一层浑然天成的防水盔甲。待墙体自然形成一种特殊的水稳机制后,便得以在白泽中保存下来。依着苏伯说,夯土墙体的包浆,乃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所谓‘老墙不倒’。时下几乎所有墙体,或多或少都会出现。   此乃天然防水。   原来如此。   封死城门。沿城墙搭设翻墙木架,再起龙骨翻车。青壮日夜轮作,将城内积水,源源不断的抽出城外。   城外白泽,亦撒满健妇。   春分刚过,便有乡民备耕、通渠,开始新一年的稻作。谷雨之后,百里水田遍布农人。各家各户都要赶在芒种前整理好水田,以备育秧。听闻少君侯要建临乡城,趁着稻作前的空闲,督亢、楼桑、郦城的健妇,这便乘车轮舟抵达护坡。加固坡堤,修筑陂渠,圩田造地。   城内城外,一片繁忙。   待城内积水抽干。这便围绕城门筑拦水坝堤,又在坝后,垫出一片空地,用于堆积建材。重新掘通城门,百石车轮舟可直入城内。靠着堤坝,就近搬运建材上岸。   烂泥被骄阳炙烤,数日便可晒干。再行夯土筑基,事半而功倍。   临乡无州郡官吏掣肘,少君侯乾纲独断。麾下文武,能臣辈出。令行禁止,如臂指使。自然风生水起。整个临乡,在多灾多难的大汉,宛如世外桃源。   随着督亢粳米贩卖大江南北。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临乡改种水田,侥幸躲过蝗灾。流民纷纷北上。沿途州县,因有大别山蛮前车之鉴,这便趁机散布消息,驱使境内流民北上临乡。   初春时节。雪化路开,便有流民北上。刚入初夏,便有第一波难民潮涌入临乡地界。   所谓旱极而蝗。大汉十三州,竟有七州蝗。足见民生艰难。即便开仓赈灾,也无法分给天下过半数的百姓。好在下半年雨水丰沛,且无水患。经过休养生息,开春后,苟活下来的流民,纷纷返乡,重建家园。   北地无家可归者,皆拖家带口涌向临乡。   筑郦城、督亢二城时,刘备曾让州郡代发扁书,广纳流民。待城筑好,扁书仍未见撤下。于是各地官吏心照不宣,皆把境内流民推向少君侯辖地。 第094章 阳球诛暴   按照刘备的预估。   三百万亩美田,均产若能有七石,则年获稻谷两千一百万石。以出米七成计,可得粳米一千四百七十万石。   能养壮劳力六十六万余。若以一家老幼妇孺计,足可养两百万口。   治下现有民十八万余。距离两百万,还有很大的富余。当然,这只是最乐观的估计。临乡一地,不可能百分之百的满负荷运转。按照兵祸、灾异发生的频次,刘备觉得百分之五十的荷载,才能确保安全无虞。   也即是说。临乡一地,最多将容纳百万人口。百万人口是什么概念?   若按照‘十户一丁’的比例,刘备能轻松组建一支武装到牙齿的万人虎贲。请注意,是虎贲。若按‘十夫一兵’,刘备能咬牙组建一支十万大军。   贵精不贵多。丹阳白毦皆能以一当十。五百丹阳白毦,可比五千甲士。三国时代,动辄几十万的大军。其实,单就局部战场来说,每次战斗也不过是数千到数万。   极少有数十万人倾巢而出,摆开架势,一通乱战的场面出现。   一万虎贲,便是到黄巾之乱,也足够了。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麹义八百先登,高顺八百陷阵。   孙十万和张八百。高下立判。   若有一万虎贲,百万黄巾又有何惧。   午后,一艘车轮快船驶入临乡城内。耿雍将崔廷尉六百里加急发来的邸报,送到工地。   号称酷吏的阳球,终于对宦官动手了。   四月,尚书令阳球迁司隶校尉。   党锢之祸后,宦官曹节、王甫专权。太尉段颍与其同流合污,宦官势大,曹节、王甫父兄子弟纷纷出任卿、校、牧、守、令、长等官,贪残害民。王甫养子王吉暴虐尤甚。担任沛国宰相时,每逢杀人,便把尸体剖成几块放到囚车上,张贴罪状,拉到所属各县陈尸示众。遇夏季尸体腐烂,则用绳索将骨骼穿连,游遍一郡方才罢休。凡看惨状者,无不震骇恐惧。在任五年,共诛杀一万余人。阳球对此极为愤恨,曾手大腿言道:“若有一天我阳球担任司隶校尉,又怎能容宦官横行!”   果不其然,出任司隶校尉后,阳球立即惩治宦官。   其后不久,京兆尹杨彪奏发王甫门生,贪赃财物七千余万。时王甫正好出宫休假,阿附宦官的段颍,也因日食自劾不在朝中。阳球乘机劾奏王甫、段颍、王甫的养子、永乐少府王萌,沛国的宰相王吉,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等人罪恶。于是,四月辛巳(初八),王甫、段颍、王吉等人皆被收入狱,阳球亲自拷问。王甫、王吉父子遂被拷打而死,段颍畏罪自杀。阳球把王甫的僵尸剖成几块,堆放在夏城门示众,并张贴布告:“贼臣王甫。”   阳球又将王甫家产没收充公,段颍妻、子徙居比景。   比起崔廷尉字里行间,大快人心的评语。刘备倒是觉得,阳球如此行事,并非出于对宦官专权的憎恨。别忘了,阳球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年前,还一路派遣刺客,想结果蔡邕一家性命。   本应与宦官沆瀣一气,今却反杀宠臣王甫满门。   为何?   崔廷尉另有一份手书,细说详情。   书中言道,阳球拷问王甫父子时,各种酷刑全都用上。王甫的养子王萌,先前亦曾任司隶校尉,于是求饶道:“我父子理应被诛,但求你念及我们前后同官,宽恕我的老父亲,教他少受点苦刑。”阳球却说:“你的罪恶举不胜举,即令死了也不会磨灭你的罪过,还跟我说什么前后同官,请求宽恕你的老父?”王萌破口大骂:“你从前侍奉我父子,就象奴才一样,奴才竟胆敢反叛你的主子!今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终有一天,你自己也会受到报应。”阳球命从人用泥塞住王萌的嘴巴,鞭棍齐下,将王甫父子活活打死。   正如王萌所说,阳球从前侍奉王甫,犹如奴才一般。为何刚刚出任司隶校尉,便要反杀王甫一家?   而且,出任司隶校尉的时机,又如此巧合?   又为何,京兆尹杨彪奏发王甫门生贪赃财物七千余万时,王甫正好出宫休假,能给他通风报信的段颍,也因日食自劾不在朝中?   种种巧合联系在一起。   刘备幡然醒悟。   此乃近臣争宠,宦官内斗。   先时,禁中最为得宠的中常侍,便是程璜。   不然蔡邕也不会上疏说,‘道路上纷纷传言,宫内出了一位程大人。看他声势,又将成国家之患。’然而,好景不长。王甫因极力撮合夏育等人北伐鲜卑,且大胜而归。深得陛下宠信,声势日隆,一时无两。与程璜必有冲突。于是,程璜便假女婿阳球之手,铲除异己。   此乃借刀杀人。   王甫被诛,程璜虽重新得势,却在禁中内臣中树敌颇多。若要保全,必舍阳球,以息内官之怒。   见少君侯面无喜色,耿雍这便问道:“听闻,阳球先杀王甫,正欲弹劾曹节等人。且对‘中都官从事’(官名,又名都官从事,汉置,属司吏校尉,掌察举百官犯法者)言道:‘暂且先将权贵大奸除掉,再除去奸佞余党。至于三公、九卿中的豪强大族,比如袁姓家族那群小崽子,有你去惩办就行了,何需我这位校尉亲自动手!’权门闻之,莫不屏气。曹节等人连沐休也都不敢出宫回家。”   刘备摇头道:“此事未了。阳球必不得善终。”   耿雍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借刀杀人?”   刘备点头道:“阳球不过是背后主谋手中捉刀。行借刀杀人,铲除异己的毒计。”   耿雍低声道:“可是中常侍程璜?”   刘备先是点头,又跟着摇头:“或许是,或许不是。”   耿雍这便无语。   唯一让刘备感到惋惜的便是太尉段颍的畏罪自杀。与皇甫规、张奂,号称“凉州三明”。垂发服戎,功成皓首。有大功于社稷。却死于宦官内斗。   大汉朝堂,从始至终,便有三股势力,互相角力。宦官、外戚、党人。   太尉段颍想要自保,只能依附于三派之一。于是便投靠了宦官。这个人,正是王甫。   不久前,收到恩师手书。言,让他处理好临乡诸事,尽早上京。   刘备却推说临乡大建,流民蜂来。无法远行。   实则。对那座金碧辉煌,却勾心斗角,处处陷坑,杀人不见血的京城。刘备有一种莫名的抵触。 第095章 崔烈买官   为何两汉皆毁于宦官和外戚。   宦官得势还好理解。毕竟常伴皇帝身边,后世亦屡见不鲜。而外戚似乎是大汉专属。刘备本以为,乃是皇帝登基时皆年幼,故而太后专权,于是扶植外戚。遗祸下代。   然而,当他设身处地,生活在当下。才渐渐明白,外戚的症结虽出自太后。可太后之所以能专政,便因女权。   或许。历代王朝中,数汉朝女子地位最高。   女子不仅能改嫁,享有汉律规定的继承权,经营田庄、商肆,各种产业,还可封爵。有自己的食邑和众多奴仆、面首。   而宦官的出现,也与外戚息息相关。   因为外戚,完全是依附于太后而存在。一旦新帝登基,太后放权,外戚也会随之失势。所以今汉的历代皇帝,登基后都在反复清理前朝留下的庞大外戚集团。手段如出一辙,幼时先依靠宦官铲除外戚;待新皇外戚坐大,又开始与党人合作,铲除官宦。   如此循环。   故而从根本上话说,外戚和官宦的反复厮杀,皆是围绕新旧皇权的争夺。   邸报看完,刘备又看崔烈手书。提到太尉段颍畏罪自杀,皇帝问策群臣,谁人可继任。   三公四府,推荐卫尉刘宽,继任太尉一职。   刘宽,字文饶。弘农郡华阴县人。名臣、宗室。汉高祖刘邦十五世孙、司徒刘崎之子。早年历任大将军掾、司徒长史、东海相、尚书令、南阳太守等职。为政以宽,被海内称为长者。本朝时被征为太中大夫,在华光殿侍讲。后转任侍中、屯骑校尉、宗正、光禄勋。熹平五年,代许训为太尉,后因日食策免,拜卫尉。   话说,时下三公,虽位高,权却轻,且很不稳定。多则两三年,少则一两年。少有人能坐的长久。乃是因为,但凡有灾异发生,上天示警。天子便会以三公替罪。除一位三公的职务。故而三公就成了天子的替罪羊。时刻有被罢免的危机。正因为是高危职业,皇帝卖官鬻爵,位列三公,才只要一千万钱。名士还能打对折。   刘备之所以想到这些,乃因崔廷尉手书字里行间,流露出想买官的意图。   五百万钱便可为太尉。   安平崔氏凭借贩卖楼桑松泉酿,已成巨富。区区五百万钱,实在是不足挂齿。崔烈主要是忌惮一世重名,会因买官而被削弱。   历史上也的确如此。中平二年(185年),崔烈耗费五百万钱任司徒。虽位极人臣,心里却也不安。一日,问二子崔钧:“我位居三公,外面的人作何议论?”崔钧回答:“父亲大人年少时就有美名,又历任太守,大家都说你,理应官至三公。如今父亲虽已当了司徒,天下人却对你失望。”崔烈追问:“这是为何?”崔钧答道:“时人都嫌弃你身有铜臭。”   这便是‘铜臭满身’的典故出处。   此一时,彼一时。先前崔烈为廷尉,虽是九卿却无法参与最后的决策圈。故而,传回楼桑的消息,多半不准确。甚至相差甚远。三公权利虽大不如前,却位高。但凡政策所出,陛下皆要先问询三公意见。于是,皇帝的想法,经过讨价还价,最后究竟能有多少著录在案,唯有三公可知。   崔廷尉许多消息,皆是从同僚出得知。风言又岂能称得上精准。每次关于刘备的诏封,消息皆有大出入,便在于此。   正如他信中所说,若能位列三公,消息必然精准。   如此内有左丰,外有崔烈。禁中朝堂动向,刘备便可悉知。如何应对,亦有的放矢。   崔廷尉将如此私密事,告知刘备。除了示好之外,且还另有深意。   年前,刘备为救蔡邕,在朝廷内外颇多周旋。崔烈二子崔钧,乃是临乡侯右丞。必与崔烈有书信往来。得知蔡邕被赦,崔烈这才明白,少君侯在禁中颇有人脉。这便想通过少君侯的人脉,为自己卖官,添加助力。   西邸卖官以来,卖官鬻爵者,络绎不绝。三公、九卿亦在卖官之列。即便三公四府,文武百官推荐的新太尉人选,刘宽。传言,皇帝也要他出钱五百万,方能就职。   耿雍之所以亲来临乡工地,便是要问刘备的意思。   刘备想了想道:“六百里加急去信给黄门令左丰,询问卖官太尉之事。”   “喏!”耿雍这便乘船返回。   十日后,左丰密信传回。   言,确有其事。圣上已命人与刘宽传话,若要就任太尉,需出一千万“修宫钱”。所谓“修宫钱”,显然便是“买官钱”。刘宽并未一口拒绝,只说‘微臣且试筹’。   又说,若崔烈想买官,可通过陛下傅母程夫人。傅母,乃负责辅导、保育贵族子女的保姆。这位程夫人显然是陛下身边最亲近之人。   刘备觉得可行。这便抽空返回楼桑,与右丞崔钧商议。   崔钧言道:臣父弃名买官。除了能为主公通晓朝堂内外,亦有私心。位列三公,位极人臣。乃是我等读书人毕生所愿。臣父亦不能例外。待主公及冠进京,臣父在朝堂,或可相助。   恩师为人耿直。   虽已稳坐尚书之位,可想要再有寸进,估计很难。三公中能有个心向自己的崔烈,确实有诸多益处。正如崔钧所说,及冠后,刘备这趟洛阳之行,估计是免不了的。   这便和两位家丞定计,助崔烈买官。   除去买官。刘备还有一事,要崔钧去办。   这便取出一个青瓷扁壶,放在案上。打开壶塞,一时浓香扑鼻。   不等两位家丞来问,刘备这便笑道:“此乃酒之精。”   “酒之精华?”耿雍笑问。   “然也。”刘备将造法说出:“取上好松泉酿,蒸而发出,凝结成精。故名:酒精。”   按照刘备的估算,约莫有三十度左右。在此时,已经是高度酒了。   这便取来三只酒杯斟满。君臣对饮,两位家丞先惊后喜。喉咙似火,暖心如熨。待酒意上涌,一口轻嗝喷出。不禁满室生香。   “吮玉液兮止渴,啮芝华兮疗饥。”耿雍出口成章:“果然是酒之精。”   刘备笑道:“美酒之精可比玉液琼浆。即便是劣酒,酒精亦有大用。”   “有何用处?”崔钧追问。崔氏酿酒起家。自从贩卖松泉酿后,自家酿造的劣酒已无人问津。若能蒸成酒精,自然极好。   “酒精可杀病疫,治愈创伤。”刘备这便将酒精杀菌消毒的作用,细细道来。   耿雍已明白刘备心中所想。这便笑道:“主公可是想让安平崔氏,改卖酒精?”   “然也。”刘备欣然点头:“所造酒精,皆贩来楼桑。存以备用。”   “遵命。”崔钧肃容下拜。 第096章 酒精花露   比起刘备一开始设计的粗糙的蒸馏器。侯府良匠已在夏馥、苏伯的带领下,进行了针对性的改进。   此蒸馏器,原型为甑(zèng)。时下用于蒸饭的一种陶器。底部有许多透蒸气的孔格,置于鬲上蒸煮,如同后世的蒸锅。   眼前这座紫铜甑锅,正是比刘备原初设计更加高效精美的蒸酒器。   关于蒸馏,南宋张世南《游宦纪闻》记述了用蒸馏器蒸取花露的情况:“锡为小甑,实花一重,香骨一重,常使花多于香。窍甑之旁,以泄汗液。以器贮之。毕则彻甑去花,以液渍香。”   甑锅的诞生,不仅解决了医用酒精的成规模制造。且还催生出另一种神奇药水:花露水。用来驱蚊止痒、杀菌除臭,堪称居家必备。   尤其是炎炎夏季,在手腕,脖颈、脚踝处涂抹花露水,不仅清凉解暑,还能驱蚊杀菌。清凉一夏。   同样是医用酒精。花露却远比酒精闻名。   花露水的配方并不复杂。九成五的医用酒精,半成左右的花露。混合而成。沐浴时,滴入数滴,亦有清凉除菌、袪痱止痒之功效。且酒精易于香气发散,浑身持久留香。深受邑中女子欢迎。   争相购买。   一小瓶花露,竟炒到万钱!   刘备顿时嗅到了浓浓的商机。   家中胡姬颇通香薰。又暗中请来蕃邸的西域香师,合力调配高级花露。   至于包装,刘备想到了琉璃。   古法琉璃,乃是用“琉璃石”加入“琉璃母”烧制而成。源于炼丹术。   《拾遗记》:“孙亮作绿琉璃屏风,甚薄而莹澈,每于月下清夜舒之。常与爱姬四人,皆振古绝色……使四人坐屏风内,而外望之如无隔,惟香气不通於外。”三国时,吴主孙亮命人制作了一座绿琉璃屏风,常于夜色明净时,张设在月下,让他最喜欢的四位宠姬坐在屏风当中,旁人可以清楚看到四位美人的形影,却闻不到她们的香气。想想就感觉很有情调啊……   《西京杂记》亦有汉武帝所建神台上,门窗之扉、屏风“悉以白琉璃作之,光冶洞澈也”。   《太平御览》亦录有《拾遗记》一则趣闻。武帝曾赐给美男子董偃一座紫琉璃屏风,董偃将其张设床后。侍者隔屏看到床头烛光,误以为没有隔挡,便立在屏风外,为主扇凉。   古法琉璃的历史很长,到时下已达惊人水平。   只可惜自先秦以来,受崇玉观念的影响,琉璃制造的最大目的,乃是仿造玉器。并在“仿玉”这个领域,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另一方面,从汉代起,西域异国生产的透明玻璃器,进入中原,被视为奇宝。大约在晋代到北朝期间,异域玻璃术一波波传入中原,其中也包括烧制透明或半透明玻璃的技术。   《北史·大月氏传》记载:“太武时,其国人商贩京师,自云能铸石为五色琉璃。于是采矿山中,于京师铸之,既成,光泽乃美于西方来者。乃诏为行殿,容百余人,光色映彻。观者见之,莫不惊骇,以为神明所作。自此,国中琉璃遂贱,人不复珍之。”   刘备这便赶到将作馆,询问夏馥:邑中可有匠人会烧琉璃?   夏馥摇头道:此乃方士不传之秘。   琉璃确实诞生于炼丹术。想了想,这便返回家中,乘天梯直达七层顶阁。女道和故大将军霜妻皆在。刘备最近诸事繁忙,已少有时间上来拜访。女道整日打坐养气,修炼仙术。寡言少语。故大将军霜妻,闲来无事,便向母亲索来针线,为刘备绣制新衣。   比起初来时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久居侯府,如今已渐生归属。刘备唤其为:诸母。意为与父亲同辈或年龄相近的妇女,老妇。如此称呼,乃是从母亲处论。若是从同门师弟胡辅处论,刘备应呼祖母。只是胡辅现在姓胡,党锢未解,不宜声张。亦不能与祖母相认。   女道和她平辈。却让刘备称姐姐。算了,出家人又岂会被这些俗事烦扰。   各论各的。   诸母喜红妆。   此妆容,要先于面部涂抹一层胭脂,再用米粉(铅粉)轻轻敷盖,俗称“飞霞妆”。这妆面适合老妇。可使老妇显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呈现青春美态。   除红妆外,亦有白妆。白妆便是不施胭脂,单以妆粉敷面。称为“白妆青黛眉”。权臣梁冀的妻子孙寿,曾在两眼下沾妆粉,犹如啼痕一般,名为“愁眉啼妆”,曾风靡一时。两种妆面皆能凸显妇女忧戚的意味,易于博得男主的爱怜。   身处高楼,足不出屋。却仍要化妆。这其实是一种生活态度。   刘备在廊下行礼。   诸母这便停下手中针线,目光慈炯,柔声说道:“快进来。”   刘备落座问安。看了眼闭目养气的女道,这便低声问道:“姐姐何时会醒?”   诸母亦轻声答道:“午后坐定,想必用不了多久。”   刘备轻轻点头,静坐等候。   诸母亦忙于绣衣。   不久,女道悠悠醒来。见刘备再侧,不禁美眸一亮:“小弟今日如何得闲?”   刘备笑着行礼:“乃是忙里偷闲。”   女道笠裠(qún)遮面,玉色朦胧。轻轻一笑:“所谓何事?”   笠裠,亦做笠帬。笠帽沿,下垂绢帛,用以遮挡风尘。因多与笠帽向配,又称帽裠。   西汉扬雄在训诂书《方言》中说:“绕衿谓之帬(裙)。”   类似幂篱。   幂篱,本是胡装。遮盖头部之巾,常以黑色三纱罗织成。将一块布缝成筒状,上以圆布盖顶,戴时上面覆盖头顶,下面垂于背部,在脸部开一椭圆形的孔,只露出面部。始用于西域胡人。因西域风沙大,为避风沙,西域女子喜欢戴幂篱出门。且在西域男女均可用之。后传入中原,至唐初尤为盛行,成为妇女的出行之服。   笠裠,乃是汉家专属。   只是,室内别无旁人。为何还要整日戴一顶斗笠,刘备并不清楚,也没有问。随她吧。   莫不是,不想被俗物障目。   刘备这便将寻琉璃技艺的想法,细细说出。   听完,女道轻声说道:“丹术非我所长。不过,我却可以替你一问。”   刘备要的就是这句话:“如此,有劳姐姐。”   女道不会,女刺客不会,张教主会不会?   如此神技,太平道中必有高人习得。   刘备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第097章 玉色琉璃   扩建谯楼时,刘备家的水塔,已二次加高。如今七楼亦有清水。母亲对诸母亦颇多照顾。加上邑中繁华,远超比景。再加上胡辅就在学坛,时不时被刘备唤入府中,女道和诸母,亦能在屏风后窥探。   此乃大将军唯一骨血,能后继有人,也是生逢巨变的二人,最后的支柱。胡辅乃大儒崔寔门下弟子。学习治世之道已有经年。知行倍增,按照崔尚书的说法,及冠后便可委以重用。   初见时,胡辅只有五岁。如今亦是翩翩少年,一表人才。诸母和女道又怎么不喜。   经历过大起大落,朝不保夕。方知太平日子的可贵。若不是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无可避免。刘备或许也会和诸母和女道一样,享受这份令人心醉的太平盛景。   邑中花红绿柳。行人如织。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樵夫站在江边遥望,隔着浩瀚的江水将婉转的情思,皆化作一腔浩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求而不可得。   究竟是颓丧愤恨,痛苦虐心,继而假他人之手(典韦)彻底毁灭。还是将私爱升华成大爱。不求回报,无怨无悔的成全?   君子和小人的分别,便在于此。   少君侯先问:‘因何长跪不起?’   刘凊没有捶胸顿足,悲愤叫屈。而是伏地叩首,全然都是自责。少君侯便明白,此人是君子。君子最大的特征,就是吾日三省吾身。先从自身去寻找原因。   自己全无问题,都是别人的错。这种人,又岂能称君?   故而,少君侯以求而不可得的《汉广》,告诉他放手、成全。‘她若安好,便是晴天。’   刘凊果然顿悟。   正如刘备用休戚与共,三人一体,去劝诫割袖断交的北海一龙。若是君子,点到即止。若遇小人,斩草除根。别给他任何构陷你的机会。   李永曾为富春长。麾下亦有一批死士。约百人。迁入新居,便全部交出,编入刺奸、贼捕。敢与典韦交战,这批死士的胆略和武技,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这个时代其实是富有的。   只不过,大量的财货,皆囤聚在世家王侯手中。普通齐民三餐不继。正如母亲将寝垫和毛毯分类售卖是一个道理。上层名流皆耻于和下里巴人为伍。赛马场十间包厢,买了一万枚马蹄金。   王侯三间,世家七间。   敢问我家皇帝陛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刘备常说,不与民争利。乃因他知,升斗小民生活不易。然,为了能尽快壮大自己,就必须想尽办法去赚钱。还是大赚特赚那种。   花露水便是新的卖点。   之所以非要用琉璃瓶盛装不可,便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女道和女刺客之间,有不为人知的传递消息的渠道。刘备早就知道,却从未说破。果然。不出三日,女刺客便泛舟而来。递上名帖,刘备急忙请入府内。   七楼顶阁。见刘备目似朗星,清澈无波。一直笑吟吟的盯着自己看。面纱后的女刺客无由来的一阵小鹿乱撞。想着两人的初见,满脸婴儿肥的童子,已出落成翩翩少年。   “小弟好福气。”女刺客忽然开口。   “福从何来?”刘备笑问。   “家有贤妻还不够,又纳如夫人。姐姐听闻那位鲜卑贵女,有倾国之色?”女刺客懒洋洋的问道。   刘备咧嘴一笑:“确有国色。乃是鲜卑大阏氏,我与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见他脸上故意显露出的得意,女刺客不禁笑道:“你啊。为何总是长不大。”   刘备笑答:“在姐姐眼里,只怕我永远也长不大。”   女刺客被他言语所感,一时神游天外。须臾,待收拾心情,这便问道:“你要琉璃有何用?”   刘备便将药瓶大小的一瓶花露水,放到女刺客身前。   嗅着溢出的芳香,女刺客伸手取来。送到鼻尖微微一嗅。这便轻轻颔首:“此又是何物?”   见她举手投足,全无迟疑。完全不介意瓶中是不是毒药。刘备笑容更盛:“此物名叫百花露。能驱蚊止痒,醒脑香体。”   女刺客旋即醒悟:“你要用琉璃瓶来装。”   “然也。”   “作价几何?”女刺客笑问。   “瓷瓶装花露,不过千钱。若用琉璃瓶,当卖万钱。”   女刺客欣然点头:“如此,我便为小弟募集些人手。”   “琉璃烧造诸技,能否传授?”刘备追问。   “有何不可?”女刺客笑答。   刘备大喜,这便直身行礼。女刺客亦回礼。谈完正事,刘备盛情挽留她小住数日。   女刺客却来去匆匆。只问刘备要走了连机冲的图纸,便告辞离开。   不久,几位仙风道骨的方士,一路风尘抵达邑中。传授古法琉璃的烧造技艺。除去侯府良匠,刘备命耿氏制陶匠亦从旁学习。   又不久,第一批琉璃瓶便试烧成功。   技艺不难。关键是要有人领进门。刘备不知道的是,自己用来装花露水的小瓶子,后世多被用来装高僧舍利。称舍利瓶。   卖相固然重要,名字亦要传神。花露太过普通。   母亲试过,不禁笑道:“何不叫香露?”   刘备抚掌称赞:“大善!”   琉璃香露一出,立刻风靡西林。乃因,西林邑中北地贵公子众多。整日进出马间,与赛马为伍。难免沾染异味。一瓶香露在手,提神醒脑,神清气爽。如何能不大爱。   不过是一枚金饼而已。这便争相抢购,以丝线悬于胸前。光华流转,芬芳四溢。说不出的情趣盎然。   “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   琉璃香露一瓶万钱。鎏金香露一瓶千钱。青瓷香露一瓶百钱。香味也有所区别。青瓷香露用百花调香。鎏金银瓶花露掺入麝香。琉璃花露掺入西域秘香——沙枣花露。   香水最早记载,见于五代。南唐张泌《妆楼记》:“周显德五年(公元958年),昆明国献蔷薇水十五瓶,云得自西域,以洒衣,衣敝而香不灭。”   香体并不稀奇。   早在先秦,时人便已用植物香体。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使用江离和辟芷,幽香覆体,可以辟秽。除了佩戴香囊,也有直接食用香品的记载。屈原《九歌·东皇太一》:“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将蕙草、兰叶、桂皮、椒叶四种芳香物,或拌食,或捣浆饮用。   香料大量进入中原,是在汉代。   张骞出使大月氏,打通丝绸之路,大量西域香料得以进入中原。   唐朝佛教盛行。域外香料大量输入。西域贡香,风靡宫中,从皇后到嫔妃,无不囤香居奇。女人受宠,体香为贵。唐宋以后流行食香,嫔妃争相食用花露,以达遍体芳香的目的。梳妆、美容、沐浴、食用。   无所不用其极。 第098章 南港新城   香囊、薰香,皆常见。香水却十分新奇。除去香体,还有驱蚊、止痒、醒脑等诸多功效。于是,百花香露便从贵公子们向携带来的女眷身上,飞快飘散。   又很快风靡北地王侯公卿。   蕃邸胡商受少君侯托付。遣人远赴西域,搜集沙枣花实,快马加鞭送到楼桑。   就刘备所知。还有一种比麝香更加高级的香料,阿末香(龙涎香)。只是时下,抹香鲸一定不好找吧。   算了。   刘备又在寝肆后院,单独辟出一地,新建一楼,称:凝香阁。请来西域香师,素手调香。   又让徐荣携鼍龙骑快马进京,将三瓶特制的琉璃香露送往洛阳,交由黄门令左丰献与陛下。为崔烈买官开路。   作为酒精的高级衍生物,香露的畅销令刘备始料不及。尤其是琉璃香露的利润,简直是一本万利。远远把最盈利的锦垫,甩在身后。购买者皆是世家豪门。更有辽东田韶,一次买了整匣一百瓶。送来百枚金灿灿的马蹄金饼。   香露的好处太多。遭蚊虫叮咬,只需涂抹患处,便能止痒。沐浴时,滴入少许,神清气爽。平时携带,提神醒脑,长袖流香,蚊虫远避。时人大爱。   高薪雇来的西域香师自要保护周全。蒸馏酒精的技艺也让崔钧严加看管。处理完邑中诸事,刘备这便返回临乡城,主持都邑大建。   临乡工匠充足。数年前可同时督造督亢和郦城,还同筑郦亭沟、督亢沟堤。如今举治下之力,督造临乡。自然事半功倍。濒临濩淀水的港口和临乡内外城,同时开建。南港与其说是一座港口,不如说是一座港城。   “濩淀水东南迳临乡城南。”   东南流向的濩淀水,从临乡城南穿过,注入南巨马水。而濩淀水的上游来水,便是督亢大泽。此时,整个濩淀水路,皆淹没在大泽之中。   从后世濩淀水的名字,亦不难理解此水的状况。‘濩’,散布。‘淀’,浅湖。濩淀水,便是一条散布着许多浅湖的水流。   三百年后,北魏郦道元著《水经注》时,濩淀水还是一条周围散布着许多浅湖的水流。可想而知,时下督亢泛滥,濩淀水早已与大泽沆瀣一气。河道尽淹没在白泽之下。   刘备本不知有这条水路。正如淹没在督亢泽下的督亢沟水一样。也是良匠下水查探,顺着护陂内水流的方向,找到了这条暗河。   原来,战国时径五十里的督亢陂泽,中的‘陂’,便是指这条护陂。护陂再往东南,便是濩淀水路。   ‘护陂’,正如‘鹿陂’。乃是一座集引、蓄、灌、排、圩,综合利用为一体的大型水利工程的统称。   护陂内有陂渠。陂渠上承督亢泽水,下续接濩淀水。待洪水漫出,冲垮河堤。陂渠与濩淀水接力,将战国时径五十里的督亢陂泽,扩成了如今的白泽百里。   如此一来,有了南北向的护陂和东南向的濩淀水路,上下续接。临乡东南再行圩田,可事半功倍。只需如督亢沟和郦亭沟两条水路那般,筑堤拦水,再横拦筑坝。待阡陌纵横如棋盘,再舀水晾晒,美田自成!   换句话说,临乡一地,有三条水路连接南北巨马水。由西向东,分别是:郦亭沟、督亢沟、濩淀水。   东南向的濩淀水,迳临乡城南。与临乡城擦了个边。刘备建造的南港,要从东南向的濩淀水路,引一条东西向的直渠。然后绕临乡新城一周,再与城北濩淀上游水路续接。不仅掘渠成港,亦能引水护城。一举两得。   为泊大船,南港直渠,水路极阔。宽二十余丈。排建‘丁’字长堤,可对面泊船。堤上铺青石方砖。建塔吊若干。渠阔水缓,塔吊无法用水流驱动,故而改成畜力转轮。辅以定滑轮、荆棘轮、配重石砣。吊运船上货物。长堤居中建有轨路。货物可从商船直接吊入货运舫车。然后排队入南港城。   南港城内,列建邸舍。每座邸舍,皆以直轨与港口处相对应的‘丁’字长堤相通。换句话说,每座‘丁’字长堤,都对应一座邸舍。邸舍内架桥吊,同样是畜力驱动。可将货物分类堆积。   邸舍为南北长屋,上下三重。底下装货,中层待客,顶层住宿。一排南北邸舍后方,再建一条东西向的直轨。与邸舍内南北向的轨路以转车台相连。东西直轨中段,同样用十字转车台,连通一条四轨双道,与三里外的临乡城直连。   如此一来,堆在邸舍内的货物,便可通过南北双轨,源源不断的运往临乡城。而临乡城内的货物,亦能源源不断的运抵邸舍,再装船出港。经南北巨马水路,贩运大江南北。或经由郦亭沟水、督亢沟水、濩淀水,在临乡诸城之间,往来转运。   两汉漕运之利,由少君侯处,便可见一斑。   依照“一车载二十五斛”的载重量计,一艘五百石车轮舟,等同于二十车的运量。且水路运输的成本和效能,远优于陆运。《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上取江陵木以为船,一船之载当中国数十两车。”《释名·释船》:“谓船最大者为。五百斛。”   “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足见漕运的重要。   为管理调度漕运船舶,西汉在河、渭之交建‘船司空’官署,专管黄、渭河水运、船库。后以船司空官名为县名,称:‘船司空县’,隶京兆尹。《汉书·地理志上》:“船司空,莽曰‘船利’。”   管理船舶、水路的最高级官吏,称‘都船令’。武帝时始置,隶属执金吾,掌治水事。《汉书·百官公卿表》:“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属官有中垒、寺互、武库、都船四令丞。”其中都船、武库有三丞,中垒置两尉。   大汉朝,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正如城仓长的设立。随着南港城的出现,刘备便可类比‘船司空县’设立‘南港船司空城’。将督亢、楼桑、西林、郦城,四港,皆划归‘南港’管辖。 第099章 冠军履锋   ‘都船令’,下设有‘都船丞’、‘都船狱令’等属官。   “都船狱令,治水官也。”等同于尉官。   又有‘阳都船丞’、‘阴都船丞’为“都船丞”之左右属官。‘阳都船印’和‘阴都船印’为各自属官之印。   都船令署,乃是‘船司空’的上官。   根据‘郡国并行,列候次减’的原则。刘备无需设置‘都船令’。只需设置‘船司空’官署便可。   和城仓类似,船司空,设长、丞、尉、啬夫、佐吏,诸如此类。又因‘船司空’设在南港城内,故命名又与城邑雷同。‘船司空长’,又称‘南港长’。‘船司空丞’又称‘南港丞’。诸如此类。   ‘长’和‘令’同级。按照万户划分。万户以下,为长。万户以上,置令。   因南港是港城。故而不以人口,乃是以船舶来划分。有船万丈,便可称‘令’,秩六百石。与各州刺史等同。   南港的建立,从体制上将港口管理补全。正如市长、置长的作用一样。   临乡城尚未建好,南港各级官吏,便成了邑民的争相谈资。   各城中,暂管码头的佐吏们,亦满心欢喜。一旦船司空官署建起,便皆可入职“船官”,主管船只调度等。   首任南港长的人选,自是学坛内外关切所在。   只是,港口管理多有不同。饶是崔尚书,亦不知其中关窍。耿雍却想到一人。   睢阳李永。曾任富春长。富春属吴郡,位于长江之滨,乃是一座十分繁华的港城。   汉代商道有两条:一为西域道,一为南海道。   海上贸易十分发达。富春港位于长江出海口。往来商船众多,日发数千上万艘。南港不过是一座河港。李永必能胜任。   言之有理。   刘备这便亲自登门。   闻刘备要拜自己为南港长。李永肃容下拜,三呼主公。   本是来辟祸,不料却复起为官。同样食三百石俸。如何能不感激涕零。刘备又命潘鸿、朱盖两位军候,为南港左右城尉。秩六百石。率麾下舟楫士,入驻南港水砦。巡视数港,确保水路通畅。   潘鸿、朱盖大喜,这便领命而去。   楼桑水军大营有黄盖坐镇,断不会有失。   见潘鸿、朱盖率军离去,楼桑水军,缺少人手。李永这便向刘备保举一人。   刘备笑问:叔长(李永字)所举何人?   李永答道:乃是吴郡余杭人凌操,曾为富春贼捕掾,后奔丧归家。其人“轻侠有胆气,捉贼缉盗,常冠军履锋。”   刘备岂能不喜:速速召来!   李永又问:当为何职?   刘备脱口而出:可先为军候。   李永大喜:喏!   军候即军曲候,秩比六百石。月谷六十斛,一年七百二十石。折五铢钱,二十一万六千。李永焉能不喜。   异地做官类似乔迁。若能有同乡为邻,那是再好不过。凌操乃是李永保举。同在少君侯治下为官,可互相提携,相互督促。万一恼了少君侯,堂上也有个求情之人。即便平日休假,也多个同僚走动不是?   这便手书一封。六百里加急,发往吴郡余杭。   南港长以降,南港丞、啬夫、令史、掾、佐、曹史等,皆从学坛选拔。不出意外,又是崔尚书门下出仕居多。   若坛中学子,学有所成,皆能出仕少君侯或是地方。楼桑学坛如何不扬名天下。   南港除了邸舍、码头,还有一条热闹的港市。   所谓,“聚而成市”。时下许多大的村落或是乡邑,皆有聚市。这些乡村市集,多半不设官吏,无人管理。或可称‘野市’。《盐铁论·散不足》载:“今闾巷县佰,阡伯屠沽,无故烹杀,相聚野外,负粟而往,挈肉而归。”说的便是野市。   以前的楼桑市集,也是非法的野市。刘备复爵后,这才转为陆城亭市。设置市长、增建市楼,进行管理。   如今进爵临乡县侯,南港港市,自当录入在列。港市虽在南港之内,却非南港长管辖。而是归为左丞耿雍麾下的市楼、旗阁署管辖。正如清溪港虽在楼桑,却也归南港管辖一样。同样,所有的驿站亭舍,无论身归何处,皆由右丞崔钧掌管。   从流民中招募善水者,迁往南港。又建大型船坞,招募大量船工、舟子。待港口城垣,三面建起,南港居住区亦全速开建。   为防水患,皆是干栏重楼。防腐桩柱皆包砖筒。四面以方砖砌起,地面以砾石夯实。坚固耐用。遇洪水亦能屹立不倒。先有郦亭沟、督亢沟、清溪,分流督亢泽中积水。后有督亢、郦城圩田蓄水,此时水面已下降许多。再修护陂、濩淀河堤,比先前容易更多。   与督亢不同。临乡城有城墙。无需等水退,便可筑城。南港先下桩柱,再起重楼,有水亦无妨。故而,筑河修堤并未影响大建工期。   于是乎,不等大堤建好,南港长李永,已走马上任。   南港内居民,亦可得重楼一座,美田五十亩。美田皆在港口北岸。此时圩田还不晚。   四月丁酉(二十四日),大赦天下。   上禄县长和海,上疏言道:“根据礼制,同曾祖而不同祖父的兄弟,已分开居住,家财也已分开,恩德和情义已淡。从丧服制度(不仅指居丧者的服饰,还包括居丧时间和居丧期间生活起居等诸多规范)上说,只不过是远亲。而今,禁锢党人却扩大到此类远亲,既不符古法,亦不合今规。”   皇帝陛下见疏后醒悟,对党人的禁锢从伯叔祖父以下均得以解除。   好事。   月末。刘备收到左丰六百里加急。揭开封泥,白绢上只有一句:喜事将近。   看得刘备云山雾罩。哪里来的喜事?   这便召两位家丞相问。   崔钧言道:莫不是家父得偿所愿?   耿雍却摇头:令尊位列三公,乃是情理之中。黄门令定另有所指。   刘备点了点头:却是如此。   耿雍笑道:不妨静候佳音。   一般情况下,赶来传诏的使者,从洛阳抵达临乡,最快也要月余。暂且将‘喜事’搁置一旁。临乡新一季的稻作,早在立夏时便已开始。立夏刚过,育秧始,圩田还在深入。待育秧结束,插秧始。又得新田五十万亩。   今年临乡将有美田一百五十万亩。 第100章 喜事将近   新增圩田,大多在临乡城周围。   督亢泽从督亢地往南,地势渐起。等逼近南巨马水路,已露出野地。但凡不在水中的土地,皆不是临乡所辖。   临乡城位于督亢中轴偏南,积水反倒最深。再往南,白泽渐浅,进而无水。护陂虽没于白泽,结构仍在。亦是先秦时修建的水利工程,不惜工本,堪称牢固。   苏伯遣良匠下水查看。陂体亦是用“杩槎截流导流、卵石护岸、竹笼盛石筑堤”而成。当中陂渠深阔,可行千石大船。只需修复加高圩堤,使之高出水面便可。然后再纵横筑坝,分割水面,舀水晒干,便是良田。   砾石、鹅卵乃是临乡特产。取之不尽。这便用竹笼运来,沉入白泽,将陂体堆高。以泥沙填缝。夯实后,陂体平铺鹅卵,再遍撒苜蓿护堤。   轻车熟路。   治水,从大禹始。华夏能工巧匠辈出。水利工程更是旷古烁今。许多屹立千年,仍能发挥奇效。   后世,督亢泽究竟是何时干涸不见。刘备并不清楚。或许唐宋以后。   时下天灾不断,水患频发。正是大泽面积最广阔之时。用来圩田实在是正当适宜。刘备有时不禁会浮想翩翩。貌似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个人身份,历史进程,还有文明程度,实在是太适合种田了啊。   最后的分封制王朝。郡国并行,行双轨制。   非国姓者不得封王。自己刚好是汉室宗亲。   恰逢大乱将至,诸侯争霸。种田养兵,正当其用。   试问,还有比自己更适合种田的么?   一想到三国,便是刀光剑影,合纵连横。不好好种田,难不成要学曹阿瞒去吃‘程昱肉干’?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朝无粮兵马散”。这都是前车之鉴。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呼——   淡定。   后勤的重要性,又岂是一两个纸上谈兵的闲人能够知晓。   官渡之战、汉中之战、北伐之战。三场决定三国大势的战役,哪一个与粮无关?   官渡之战,火烧乌巢,袁绍大败。汉中之战,粮草不济,曹操饮恨退兵。北伐之战,失守街亭,粮道被断,诸葛功亏一篑。   士气爆棚,有进无退。吃喝拉撒睡,全然不必顾及。那叫帝国时代,二。   最不济,也要有个灾难模拟系统不是?   车轮舟实在是大爱。   河船为何无帆。少时,崔钧便告诉刘备。其一,河风较缓,风帆无力。其二,易受河岸火箭袭击。   车轮舟无帆,以畜力推进。靠齿轮传动,进退皆宜。尤其是底舱拉动卧式转轮(或被苏伯等人称为‘轮机’)的渤海黑驴。出了名的耐力强劲。且比起石磨,水轮要轻的多。一头渤海黑驴能不间断的驱动六个时辰。然而,为防过劳伤身,每一座轮机,皆用三头渤海黑驴轮换。   四轮舟,内设两座轮机。六轮,内设三座轮机。八轮,内设四座轮机。如此类推。比人力撑篙、划桨,迅捷十倍。   尤其是将盐船改造成车轮舟的河东盐商。往来内河漕运,一本万利。就连关羽亦不能免俗,贩盐来邑中,改造车轮舟不提。   楼桑船坞。   又一艘五百石车轮舰下水。往来白泽,运送石笼、木料。   南港船坞亦建造完毕。如此一来,楼桑船坞将为少君侯及治下邑民自用。南港船坞则将承接海内订单,修造改造车轮舟船。   内外双轨。   这便是刘备督造临乡城的初衷。临乡城作为少君侯的都邑,将着重处理外事。楼桑,作为少君侯的发家之地,则用来管理内事。一般情况下,刘备还是愿意居住在楼桑老宅。临乡城的诸侯伴宫。先建再说吧。   五月,擢升廷尉崔烈为太尉。   邸报六百里加急,送到楼桑。崔烈终于位列三公。   不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是后悔贱卖。   这几年,北疆甚是太平。   鲜卑分裂后,难成气候。高车十二部举族南下,挤压鲜卑的生存空间。西部鲜卑果然叛离,沿关外向西远遁。东部鲜卑更加松散。夹在高车和辽西、辽东乌桓之间,种辈时被兼并。辽西太守赵苞,已接夏育护乌桓校尉之职,封都乡侯。正厉兵秣马,准备收复失地,张榜安民。   大汉边军分批撤回。白檀城交给得力麾下打理。   白檀城外,鲜卑十面围城时留下的大营,经年来,随着草原与中原互通有无,已变成繁荣的军市。   所谓军市,便是指军中的集市。军人各以土物自相贸易。   《商君书·垦令》:“轻惰之民,不游军市。”《三国志·吴志·潘璋传》:“征伐止顿,便立军市。”   高车、乌桓、匈奴、西域行商,还有来自关内的大汉商贾。贩卖牛羊毛皮,精金良铁。各色特产,十分繁华。罢市后,胡商就地宿营。大汉商贾则返回白檀城夜宿。   白檀城内有守军三千。粮草充足,弓箭齐备。守城无虞。再说,北地还有‘辅汉将军,临乡侯备’。草原胡人闻风丧胆。听闻鲜卑大单于,亲手将赤鹿头杖送与刘备。这便意味着,少君侯乃是草原霸主的后继者。   丽珠少夫人曾言道,只需择机在草原竖起赤鹿大旗,鲜卑勇士便会蜂拥来投。   刘备这才明白,副伏罗氏胸怀的大义。   这便收起最后一丝轻视之心,真诚以待,相敬如宾。   刘备本以为,赤鹿头杖乃是身患鼠疫,时日无多的檀石槐日常所拄之拐杖。   不料竟是号令鲜卑的权杖!   身在匈奴南庭的阎柔亦来信。说,刚抵达,农人便指导南匈奴部民,翻耕荒地。如今苜蓿播种已始。一辆三脚耧,日播一顷。百余台耧车,一日可播种百顷荒地。   苜蓿,算起来其实是野草。繁殖生长皆惊人。正适合南匈奴这种粗通农耕,还未学会精耕细作的游牧转农牧民族。   西林邑中状况,已被圣上诏封为汗鲁王的乌延,自当明了。   听闻南匈奴将南庭荒地,遍种苜蓿。乌延亦派人来,向刘备求取农人,草种,机械,耕种苜蓿。   刘备自然满口答应。   苜蓿春播、夏播、秋播皆宜。乌桓此时亦不缺牧草,可以缓缓。待阎柔等人返回,再前往右北平不迟。   这日,刺奸来报。言,有数艘民船逆入涞水,正往白湖水榭而来。   刘备大喜,凌操来也! 第101章 善始善终   数艘吴地大船,沿拓宽的清溪下游水路一字排开。皆是五百石的排桨帆船。甲板下的舷窗旁,数十个精壮的汉子,正用力划桨。   听闻逆水行船颇为吃力,刘备便命潘鸿朱盖二将,率船队前往迎接。   数艘车轮舟掷上缆绳,吴地壮汉这便依令拴在左右船舷。被车轮舟合力拖行,速度远超排桨。   确认无误,白湖水砦闸门开启,放民船入内。   如今,大船多直接转向南港,除去水军的车轮舰,白湖水榭内已少有大船停泊。听闻这些民船皆是凌操及凌氏族人所有。刘备欣然点头。楼桑自己的商队,或也可以组建了。   民船排队入湖。水面顿时拥挤不少。   吕冲、魏袭二将正欲上船搜查,刘备却摇头阻止。在史涣率领的绣衣吏的护佑下,与两位家丞先后登上首船。   身穿皮甲,头包赤帻的吴地汉子们,见刘备一行登船。这便单膝跪地,齐声问候。   见凌操虎背狼腰,英雄气概,身后儿郎亦威武雄壮。刘备大喜。长揖回行礼,这便上前将凌操扶起:“听闻君来,备翘首以盼。今终得偿所愿,心中喜不自禁。”   见少君侯情真意切,凌操不禁动容:“山野村夫,岂敢让少君侯挂念。”   刘备摇头:“即是豪杰,又千里来投。备岂能不扫径以待,倒履相迎。”   凌操抱拳道:“操愧不敢当。”   刘备却执其手,并肩而立:“来,我且与你介绍。”   耿雍和崔钧这便齐齐上前行礼。   凌操单手被握,唯有只手击胸。以示回礼。   少君侯善识人,耿雍又岂能不知。这便笑道:“主公,船上风大,且入府中叙话。”   “好。”一路上刘备皆执其手,为凌操引路。围观百姓皆侧目。且不知,受少君侯如此荣宠之人,又是何等豪杰。要说邑中百姓也是见多识广。见凌操虽不及少君侯身高,却虎背猿臂,颇为雄壮。必是力士。邑民这便指指点点,皆面露喜色。   又有豪杰来投,楼桑兵强马壮。岂能不喜。   入府设宴。   文臣武将,皆来作陪。酒过三巡,刘备这便三击掌。家中艳婢捧出官服将令。授以六百石之军曲候。   见凌操表情,似全无准备。倒是坐在对面的李永好意提醒,这才稳步走到堂中,单膝跪地,口呼:少主。换上将官服,凌操抱拳下跪,再开口已泪洒堂上:“操身受大恩,无以为报。定当肝脑涂地,以报主公!”   刘备遥遥相扶:“快快起身。”   骤等高位,生怕堂上众人不服。不料环顾四周,坐上众人皆面色如常。凌操这便收拾心情,重新落座。话说,不久前史涣登堂衣秀。周典并进的典韦,亦被授予军曲候。   两人之能,堂上文武皆有体会。少主轻财重义,善识人。被他看中,皆称人杰。有无数先例珠玉在前,今又有凌操,众人还有何话说!必是豪杰。   凌操麾下壮士,皆精通水性,长于舟船。又多同族。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正如顺阳卫、丹阳白毦、辽东游侠、泗水豪侠。自成一曲,编入凌操麾下。   所乘民船,刘备已命白湖船坞改造成车轮舰。   随船还有同郡陆氏、顾氏等族子弟,远赴楼桑学坛拜师。刘备欣然命人送入学坛,待几位大儒考核后,再行分配不迟。   先前上计。楼桑一年养兵,要五千万钱。   刘备初时颇为惊讶。结果自己一算,方知楼桑部曲,规模已颇为可观。   龙虎营骑兵:   西乌铁骑两千,乌莲、白卓统领。其中一千西域佣兵,一千鲜卑王骑。   西林骁骑一千,阎柔、阎志统领。其中八百高车王骑,两百胡杂骑奴。   鼍龙骑五百,徐荣、田冈统领。皆是辽东游侠。   射虎骑五百,程普、马兴统领。同是辽东游侠。   共计四千虎贲。   虎步营步兵:   白毦精卒一千,典韦统领。其中五百淮泗白毦,五百丹阳白毦。   无当飞军两千,周泰、蒋钦统领。分驻郦城、督亢二城。   板楯黄弩手一千。黄忠统领。   共计四千悍勇。   各城守军:   楼桑守军两千,崔霸、韩猛统领。其中六百刀盾手,六百长枪手,八百望楼盾弩手。麾下多丹阳劲卒。   水军:   楼桑水军一千,黄盖、凌操统领。   南港水军一千,潘鸿、朱盖统领。   绣衣吏:   顺阳卫、泗水卫,计三百,史涣、魏袭,吕冲统领。   还有刺奸、贼捕、城仓卫等,两百人。   合计:一万两千五百余人。   一年军费开支超八千七百五十万钱。   啥也不说了。   赶紧种田。   除了义父黄忠领校尉,节制诸军。刘备还想在龙虎、虎步二营,各设一名营监,以为统领。   称:龙虎监和虎步监。   只是人选还没想好。   五月底,洛阳使者,终于抵达临乡。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少令左丰。   先时传书,言‘喜事将近’。自两位家丞以降,皆翘首以盼。   如今左丰亲来,自然是大喜事。黄门少令与少君侯交情匪浅。便是邑中小儿亦知一二。见他面带喜色,随刘备出迎的众人,皆松了口气。话说,崔太尉已位列三公,为何此次却没有只字传来?   待众人跪定。左丰这便展开诏书,朗声诵读。   光和二年五月初三,大汉皇帝诏曰:   “临乡侯备,少复祖爵。至孝纯备,忠义兼弘,披坚执锐,为国所先。朕甚嘉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今增容城、益昌二地并入临乡,以旌厥德。”   难怪左丰说喜事将近。此乃增封诏书!   增封,又叫益封。意为增加封邑。《史记·穰侯列传》:“秦使穰侯伐魏,斩首四万,走魏将暴鸢,得魏三县。穰侯益封。”《汉书·孔光传》:“初,光以丞相封,后益封,凡食邑万一千户。”   诏书不难理解。   只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出自《诗经·大雅·荡》。意思是说,事情皆有开头,但很少能到终了。多用于劝解人要善始善终。   究竟是何事,陛下让刘备善始善终? 第102章 家国天下   宣诏完毕。刘备奉诏起身。这便与左丰耳语:敢问少令,我家陛下因何事让我善始善终?   左丰笑答:少君侯贵人多忘。可曾记起前些日让奴婢献与陛下的琉璃香露?   刘备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善始善终,竟说的是进贡琉璃香露。陛下让刘备四时进贡。有始有终。   刘备如何能想到。陛下竟为三瓶琉璃香露,把自己血战白檀,斩首两万余都不可得的并土增封,轻松诏来。   不能吧。   刘备不死心地问道:只为琉璃香露?   左丰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只顾赔笑的黄门少令,却不见刘备笑容中颇多复杂神色。   披荆执锐,血战十日,不如三瓶琉璃香露。   见少君侯面色不对,耿雍急忙上前,替主公将接待事宜揽过。恭送黄门少令前往客舍。左丰却要住一住蕃邸胡舍,尝一尝游牧风情。耿雍自当满口答应,殷勤备至不提。   黄门令左丰,从来不把自个当外人,也是对了。   送走一干人等,刘备缓缓坐地。   忽闻一声轻唤,抬头正是母亲。   “我儿为何怏怏不乐?”母亲笑问。时光荏苒,母亲未变,刘备亦未变。   刘备苦笑:“百般滋味,无法言喻。”   母亲又岂能不知:“可是因‘有功不赏’,却‘无功受禄’?”   刘备点头道:“诚如母亲所言。儿子千里奔袭,血战十日。麾下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尽忠。却不如三瓶琉璃香露,来得值钱。”   母亲亦点头:“所谓‘家国天下’。‘天子无私事’。或许,对天子来说,‘私事亦是国事’。”   真不愧是母亲。   刘备笑着起身:“儿子受教。”   母亲其实是将‘天子无私事’反过来理解。便是‘私事亦国事’。或许,陛下高居庙堂。所思所想,并不是身居楼桑的刘备能体会。   待耿雍返回,刘备已和崔钧找到了容城、益昌二地的出处和渊源。   容城自秦置县,属上谷郡,初名“桑丘”或“宜家”。汉初分封诸侯,容城初为深泽侯国。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封匈奴人董渫(xiè)为成侯,连袭两代。高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建易县。景帝中元三年(公元前147年),以匈奴降王徐卢封容城侯,始置容城侯国。王莽立新朝,恢复旧制,置深泽县。今汉已废县,并入范阳县。   楼桑距容城故城,直线距离约百二十里。距离容城南界,约一百六十五里。   《地理风俗记》:“方城县东八十里有益昌城,故县也。”益昌位于楼桑东南,距楼桑直线距离约二百三十五里。   增封后,刘备的临乡县乃延伸至幽州南界。与冀州博陵郡、河间国毗邻。   临乡县境,向东、向南,延伸百余里。面积扩大一倍有余。   刘备固然欣喜。然而想着乃是由三瓶琉璃香露换来,又觉得受之有愧。   倒是大儒蔡邕一语惊醒梦中人:“今地增百里,少君侯能救多少黎民于水火?”   刘备这便顿悟。   乱世将至,比起万千百姓,自己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圣诏同时下达地方。容城、益昌两地官吏,齐聚楼桑。侯府不敢叨扰。便纷纷投上名帖,求见两位家丞。耿雍来问刘备,刘备笑道:见见何妨。   耿雍和崔钧这便在官舍逐一接见。礼物权且收下,以安其心。又令刺奸、贼捕,细细查探。两地皆是古城,民风淳朴。无奈却时遭水患。刘备问过方知,两地间,竟有一处堪比督亢大泽的广阔水域——掘鲤淀。   掘鲤淀,后世称白洋淀。   时下范围极广。上古时曾是大河故道,洪水滔天。东汉永平十三年(公元70年),大河改道南移,河水存积在这片洼地,形成大面积水域。西晋著名辞赋家左思《三都赋·魏都赋》中曾写道:“……其中侧有鸳鸯交谷,虎涧龙山,掘鲤之淀,盖节之渊。”唐代注释家李善对“掘鲤之淀”的注释为:掘鲤之淀在“河间莫县之西”。正是后世的白洋淀。故白洋淀亦称掘鲤淀。   《新唐书·地理志》记载:“莫州有九十九淀,今县境以淀名者不一处,掘鲤淀其一也。”莫州,便是指时下河间国北境周遭的广大地区。   后世的白洋淀,自然水域面积三百六十余平方公里,淀内共有一百四十三个大小不等,星罗棋布的淀泊。被三千七百多条沟濠连接,淀淀相通,沟濠相连,形成巨大迷宫阵。白洋淀是众多淀泊中面积最大的一个,约两万亩,故以此命名。   两千年后,仍有如此规模,可想而知,时下掘鲤淀又是何等的壮阔。   水患频发。掘鲤淀百里水域,甚至有“居民溺死大半。”的记载。   难怪我家陛下如此大方。   水患猛于虎。听两位家丞转述地方官吏道不尽的苦水,刘备心中反凭生出一丝解脱。   这才像是我家陛下干的事啊。   先前封了个一片白泽,别无寸土的临乡。如今又把水患猛于虎的容城、益昌,两块烂泥地划归治下。如此行事,一脉相承。   刘备终于放心了。   让两地百姓举家迁往临乡,不是好主意。容城、益昌,亦需人手。尤其是容城附近,古城林立。有葛城、浑埿(bàn)城、三台城,三座战国古城。春秋、战国时期,淀区分属于燕、赵统辖。以易水长城为界,南葛城属赵、北浑埿城归燕,故淀区有“燕南赵北”之说。   战国时的战略要冲,时下不过是范阳、安次两县下辖乡土而已。官吏品秩甚低,皆是斗食小吏。   与州郡交割完毕。刘备便遣心腹前往容城、益昌二地,张榜安民。又许以高官厚禄,令各级官吏,恪尽职守,勤于政事。待临乡督造完毕,再处理容城、益昌诸事。   应该不会比督亢圩田难。   且容城、益昌,城池皆在。横竖三里,虽年久却时有修缮。还算完好。从临乡废城能屹立不倒,便可见一斑。只要是能保存下来的古城,可称坚固。抵御一般的匪患、水灾,足够了。故而,两地民众颇多。年前上计,各有齐民数千户。合计十万余口。   不错。   土地是一方面。人口才是重中之重。   话说,人口突增,今年的献费又是好大一笔开销啊。   啥也不说了。   吃肉还是喝汤,全看本季稻作了。   送走黄门少令,临乡一百五十万亩水田,完成插秧。田间管理交由家中长者。壮丁健妇,这便复归临乡大建。 第103章 人力秧机   之所以能不误农时,乃因插秧机的研制完成。   修建藏书阁时,以夏馥、苏伯为首的侯府良匠,受排列成格的书架,抽取书卷后上层书卷自行下落启发。试造出了第一台水稻插秧机。   结构大致分为:秧箱、分插秧机构、送秧机构、机架和浮体组成。   插秧流程“逐次分格,取秧直插”。   大致过程如下:秧苗整齐放入秧箱,随秧箱作横向移动,取秧器逐次分格,定量取走秧苗,在插秧机构作用下,将秧苗插入泥中,取秧器再返回秧箱取秧。如此反复。   秧箱的主要功能是承装秧苗,并与送秧机构、分插秧机构配合,完成送秧和分秧操作。主要由:箱体、箱架、秧门、秧帘和秧刷等部分组成。在移箱机构的作用下,使秧箱横向移动,将秧苗移向秧门,以配合取秧器有规律的取秧栽插。   分插秧机构,是水稻插秧机的主要部件。由:取秧器、驱动机构和轨迹控制机构组成。取秧器在驱动机构的驱动和轨迹控制机构的控制下,按照事先设定的轨迹从秧箱中定量分取秧苗,插入土中,再返回原位,循环操作。取秧器由秧夹、秧爪等机构组成。轨迹控制机构由导槽、滑道、凸轮、行星齿轮和铰链四杆机构等组成。   送秧机构其作用是按时、定量把秧苗送到秧门处,使秧爪每次获得需要的秧苗。   机架乃是插秧机各部件、机构,安装的基架。且与浮体连接锁定。   插秧机以两艘形似秧马的独木舟为浮体,支撑机器的全部重量。插秧时由人力牵引,使船板在浅水泥面滑行。   看似复杂,其实结构十分简单,且实用。   等刘备再看到人力插秧机,已是在实践中不断改进,日臻完美的成品。   如此一来。何须大量人手,只要老农三人,一人牵引,一人操机,一人补遗,便可日种一顷。解放了大量壮劳力。   刘备欣喜若狂。自己不过是给了个大致的方向,将作馆便真的造出。真不愧是墨门子弟。   少君侯家中亦有百余亩水田。插秧究竟有多耗损体力,不仅是他,学坛士子们亦深有体会。借助插秧机,效率何止百倍!   看着两个螳螂臂式的秧爪,不断插秧入水。整齐划一,饶是四位大儒也齐声赞叹。   刘备这便命匠人大量制造,户户一机。   少君侯正忙于稻作。数千里之外的洛阳朝堂,又掀腥风血雨。   话说,阳球诛杀王甫,吓得中常侍曹节等人,连休假日都不敢出宫回家。   恰逢顺帝妃虞贵人去世,举行葬礼,文武百官送葬回城,曹节看见被剁碎了的王甫尸体抛弃在道路旁边,禁不住悲愤拭泪:“我等自相残杀也就罢了,却怎能让狗来舔我们的血?”   于是便联络其他中常侍,直入后宫,向皇帝奏禀:“阳球本是酷吏,司徒、司空、太尉三府皆曾对他弹劾免官。只因在任九江太守期间,略有微功,才复为官。既是犯过罪的人,又喜妄作非为,不可再为司隶校尉,助纣为虐。”   皇帝纳其言,便调任阳球为廷尉。崔烈升任太尉,廷尉之职,正好空缺。   时,阳球正在皇陵祭拜虞贵人。曹节命尚书令立即召令阳球,不得拖延。阳球急忙进宫,当面陈情:“我虽没有高尚的德行,却蒙陛下以我为飞鹰走狗。前时虽诛杀王甫、段颍,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不足以布告天下。求陛下许我再任职一月,定会让奸佞邪恶皆认罪俯首!”说罢,叩头不止,乃至血流。   见皇帝似有不忍,宦官们便在殿旁大声斥责:“廷尉,你敢抗旨吗?!”   连喝数次,阳球只好接受任命。   其后不久,以曹节兼尚书令。曹节、朱瑀等宦官,权势复盛。   看完邸报,刘备一声叹息。   王甫果如死于宦官内斗。阳球危矣。   乱世将至,速速壮大自身,才是唯一正途。   临乡外城已经合拢。夯土版筑,外包方砖。城防设施以后再说。先把齐民宅院建好。   临乡城虽傍水,却不曾依山。故而内城无法靠山临险。只可居中而守。于是内城横竖三里,外城横竖五里,内外走势相仿。乃是一座同心嵌套的方形城池。   按照齐民宅院九百方步的标准,外城足可建宅院一万零两百五十户。   除去南北二市、各处晒谷场,以及街道巷陌,客舍汤池,酒垆茶馆,还有置楼官舍,诸如此类。足可建宅院六千座。   许多人对九百方步没有概念。面积约合后世两百五十平方米(250㎡)。可圈出一个宽十米,长二十五米的宅院。对只能建一进院落的编户齐民来说,足够宽敞了。   秧苗插好,刘备心病除去一半。只需悉心管理,丰收不难。   待护城河掘通,河堤筑起。缚白泽于沟渠。临乡城郭再无水患。城内建材已足量运来,堆积如山。足够督造所用。待外城规划完成,苏伯这便制成微缩模型,拼凑在刘备五楼书房的临乡全景图内。   以前只有楼桑一地。如今全景图不断扩大。书桌已盛放不下。这便命人居中放置在书房地板,抬头可见。平日闲时,刘备和乌莲、副伏罗氏、及众艳婢制作模型,填漏补缺。公孙氏亦常来帮衬。   实属难得的休闲。   第一个突破万户的城邑,不是郦城,而是督亢。   这些年,南迁山蛮络绎不绝。虽无人潮汹涌,却架不住细水长流。督亢城沿坡而建。管宁未雨绸缪,立下环环桩柱。如今皆有大用。干栏重楼,实在是太简单方便。何须侯府良匠,楼桑良工!便是督亢百姓,亦颇为精通。一栋栋的竖起,月月皆有新户迁入新居。   北海一龙皆有大才。三人一心,其利断金。为官数载,政通人和,百业俱兴。山民安居乐业,蛮汉皆服。   择吉日,刘备拜管宁为督亢令,秩比千石。月谷八十斛,一年九百六十石。折五铢钱二十八万八千。   华歆,邴原为督亢宰,秩比六百石。月谷六十斛,一年七百二十石。折五铢钱二十一万六千。   轰动临乡。   继两位家丞之后,少君侯再开出千石高俸。   如何能不惹人艳羡。   不久。上计掾陈逸来报,郦城亦过万户。   刘备欣然点头。   又择吉日,拜郭芝为郦城令。秩比千石。   少君侯又问:郦城丞,是何人?   郭芝低声答道:启禀主公,此人乃是我少年好友,数年前坐藏亡命,千里来投。芝擅自做主,举为丞。郦城能有今日气象,其出力甚伟。   刘备一愣。这便屏退左右:是何人也? 第104章 沧海遗珠   郭芝答曰:此人名叫娄圭,字子伯。与我同乡,少时亦有同窗之谊。   娄圭,字子伯。少时便有雄才大略。常叹息:“男儿在世,当有千军万马在身后随行”。同伴皆笑。后因藏匿亡命之徒,被当作死囚关押。越狱后,官吏急追。娄圭便换衣服,看似在助逮捕逃犯,官吏皆不能察,得以逃脱。   换身衣服,躲过追杀。貌似是从娄圭开始的啊。   此人,刘备似有印象。这便追问:所助何人?   郭芝答曰:乃是一名游侠。   刘备点了点头:娄圭人在何处?   郭芝又道:正在府外。   刘备这便遣人请入书房相见。   娄圭入内,自行跪伏在地。待起身,只见相貌堂堂,儒雅有节。与之对话,颇有见地。本以为是寻常之才。不料此人虽无重名,却足智多谋。堪称沧海遗珠,乱世良才。   数年前也才刚刚及冠。年富力强,若委以重用,自当知行倍增,前途不可限量。   刘备大喜。便又把郭芝唤入。   郭芝与少君侯自幼相识。后委以重任,乃是心腹。仅观刘备面色,郭芝便知郦城已留不住娄圭。   果然。待郭芝坐定,刘备笑着开口:子伯大才,我欲重用。不知衍长(郭芝字)能否割爱?   郭芝直身行礼,笑言道:郦城庙小,如何能盛下这尊大神。主公请自便。   刘备一愣,跟着抚掌大笑。   三人皆笑,一时其乐融融。   娄圭不仅善治政,亦长于谋略。只做谋士太过屈才。刘备择吉日,拜娄圭为临乡令。临乡乃是都邑。按照少君侯的设想,将抽掉临乡治下:楼桑、郦城、督亢、西林、容城、益昌数城内的爵民,迁入临乡。   内城皆是有功之民聚居。事关重大。非足智多谋,大智大勇者,不可守。娄圭足智多谋,且素怀忠义,不惜坐藏亡命。正与刘备对路。少君侯又岂能不重用。故临乡城虽只是草创。并无多少邑民。刘备却以比千石的高俸授之。足见重用之心。   既是都邑,一定要有都邑的气魄。   街道阔长,两边遍植花木。重楼高耸,却落落大方,不显局促。轨路舫车自然要有。每隔一里设一座车站。车站形似亭台。内设矮椅、香炉。还有糕饼茶饮售卖。   户户建双阙。内设铜灯,以白琉璃为灯罩。彻夜不息,光如白昼。   刘备还在都邑中,首次引入了公园的概念。时下公园,乃是指官家园林。《魏书》:“(任诚王澄)表减公园之地,以给无业贫口。”公园多半设在城外。城内修建公园,且对邑民开放。时下并不多见。   又置睡莲鱼池,垂柳迭石。以白石铺路,秀木成林。风景如画,漫步其中,心旷神怡。内城中有一块土地,久晒不干。良匠掘土,现出一泉。泉水甘冽,遂涌成池。苏伯来报,此地可建伴宫。揽泉为伴水。谓伴水者,伴宫之水也。   刘备欣然点头。   临乡伴宫,亦着落于内城正中。如此一来,伴宫、内城、外城;宫墙、内墙、外墙,三层嵌套。甚是规整。   伴宫横竖一里。内城横竖三里。外城横竖五里。东西南北,四门大开。长街直贯,闾巷纵横。高楼林立,花木成畦。   皆我大汉之风。   地下水网已全线贯通。刘备不惜工本,全是矿粉硬陶水管。主管道内可立成人,足见宽阔。所有管道皆用五百石车轮舰循环运来。众人齐力推滚,吊埋入沟槽。再用陶泥、牛胶、白垩灰浆,内、中、外,三层捻缝。四周填满沙土,上覆青石盖板,铺成长街。行雨污分流。雨水直入护城河。污水管则排入沟渠,滋养圩田。   若水大反灌,又当如何?   所有管线皆设止回阀。只允许污水外排,阻止反灌。阀门能自行开合,在外排污水的作用下,阀瓣打开。反灌时自行闭合,切断污水。很简单的原理。刘备画出图板,苏伯很快便试造完毕。   经侯府良匠的适宜改造,再遍用于临乡各城。正如从城长升为城令。三楼升高成五楼。屉舟升级成车轮舟。   不断升级。不断有新事物出现,才是临乡最动人的风景线。   西林邑中车楼不断建成。乌莲来报。自赛马场落成,关外胡人便纷纷南下。如今邑中已有胡民三千户,五万余口。且多是鲜卑部民。   刘备不禁咋舌。   细问后方知。高车十二部拔营南下,乌桓又正势大。上下夹攻,牛羊部民时常被掠,鲜卑各部生活日渐艰难。大单于将赤鹿头杖交由大阏氏,传给临乡侯刘备之事,已在草原传开。   杀死老王便是新王。这就是草原的道义。   先前各为其主,以命相搏。如今刘备手握赤鹿头杖,已成新王。于是鲜卑部民纷纷南下归附。少君侯扁书高悬,吸纳流民。草原儿郎亦不例外。三郡乌桓遵循草原道义,不曾阻截为难,放其入关。   皆入西林邑中。   陆陆续续,竟多达两千户。   四夷以汉化为荣。   车楼宜居,下层大马厩长十丈,能养马数十匹。牛羊皆市价贩于市中商贾。两千户新民往后只养骏马。牧草不愁。邑外西林遍地苜蓿。河堤上亦有百里牧草。用割草车割来青储,足够饲马。   万幸琉璃香露,着实暴利。   已风靡大江南北。且购买者多是豪强贵胄。一掷千金者,比比皆是。又听说乃是四时贡品,更加风靡。两位家丞左支右绌,确保临乡收支平衡,还能略有盈余。实属不易。话说两位家丞各有所长。右丞耿雍善于外交,左丞崔钧长于内政。二人各尽其职,且皆精通财货,实乃临乡之福。   乌莲来说,两千户鲜卑可募精骑两千。   刘备断然摇头。别,实在是养不起了。就连临乡城守军,亦是调韩猛携麾下千人前往。南港城亦有水军一千。有此两千劲卒布防,可保都邑平安。   至于大利城、南广阳城的大建,只能暂缓。建好都邑,刘备便要前往容城、益昌二城。督旧城改造。   待将二城改造完毕,在另造新城不迟。   见少君侯又出入学坛,与四位祭酒商讨各级官吏人选。   楼桑学坛皆翘首以盼。 第105章 未来可期   临乡乃是少君侯从一片白地上,凭空建起。民众皆是从大汉各处迁徙而来。且汉胡、汉蛮相杂。对官吏的要求,远超一般郡县。   非贤能忠良者,不可任。   刘备进出学坛,与四位祭酒商讨。皆无合适人选。   这便把难觅良才的苦恼书于恩师。不久恩师便有信回。言,我有二子,或可一用。   刘备大喜。恩师文武双全,刘备自幼耳提面命,岂能不知。只是,恩师二子,却不在楼桑学坛。听师母说,幼时便外出游学。拜在经学大师郑玄门下。   郑玄与恩师乃是好友,后又托恩师拜扶风鸿儒马融为师。两人即是好友又是同门。在马融门下学习七年,郑玄因父母年迈归养,便向马融辞行,返回山东故里。马融对弟子们说:“郑生今去,吾道东矣!”   学成回乡时,郑玄已年过四十。于百家之学,无所不通。成为一代经学大师。远近有数千人投到门下。郑玄与弟子“客耕东莱”,一边开荒自给,一边传道授业。建宁元年(168年),二次党锢之祸兴起。朝廷下诏各州郡查究党人。凡党人及其门生、故吏、父子、兄弟现居官位者,一概免职禁锢。郑玄曾为杜密故吏,受杜密的赏识与提携,也被视为党人,于建宁四年和同郡人孙嵩等四十余人俱被禁锢。于是杜门注疏,潜心著述“几百余万言”。创立“郑学”,后逐渐成为“天下所宗”的儒学大家。   历史上,卢植有三子,卢节、卢俭、卢毓。除了幼子卢毓得以善终,二子皆死于汉末战乱。未能青史留名。后世,也只有卢氏家谱上有所记载。   岂料卢节、卢俭,竟是郑玄门徒。刘备焉能不大喜过望!这便六百里加急去信朝堂。求恩师手书,早日将两位师弟遣来楼桑才好。   须知。时下做官,多为保举。卢节、卢俭既是郑玄门徒,岂能无三五门内好友?三五好友又岂能无三五好友?三五好友的三五好友又岂能无三五好友?   如此互相保举,未来可期!   刘备座下谋臣奇缺。娄圭算一个。还有随恩师远去洛阳的刘晔算一个。大乱将至。五虎上将眼看便要齐聚,军师联盟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正所谓上兵伐谋。谋臣绝不可少。   好在东莱与临乡之间有固定航线。蓬莱海港可乘船出海,逆入涞水,经南巨马水分流,直达南港。   刘备特意叮嘱恩师,六百里加急去信两位师弟。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有消息传回。   百忙之中,刘备乘车轮舟,沿南巨马水西行,抵达大利亭。   郦亭沟水“历大利亭南,入巨马水”。   濡水“又东南流,于容城县西北大利亭,东南合易水,而注巨马水也”。   亲来此地,刘备方知大利亭距离容城并不远。以前辖地百里,大利亭扼守西南境,势必要筑城。如今容城并入,大利城距离容城不过二十里。   大利城还要修建否?   刘备举目四望,发现濡水、易水、郦亭沟水、皆在此处注入南巨马水。换句话说,大利亭扼守着临乡上游水路,至关重要。刘备忽然觉得,南港或许建在大利亭更为合适。   见刘备沉默不语,耿雍这便问道:少主可是心忧大利城督造?   刘备点了点头:先时此处乃是临乡西南界,自当筑城扼守。如今辖地南扩,容城已立千年,废弃不用殊为可惜。然此地扼守上游水路,至关重要。又不可不建。却不知该如何建。   崔钧沉思后言道:可仿效南港,建一座港城。   刘备先是点头,而后摇头:濡水、易水,皆从西而来,水借山势,奔流不息。一路下冲,抵达此处时水流仍十分湍急。泊船不易,不宜建港。且战时,若敌在上游山中筑坝,此城危矣。   耿雍亦点头:若不建城,如何扼守此地?   刘备想了想道:再论。   大利城看似鸡肋,却有大用。然而如何督造最为稳妥,刘备还需从长计议。   此去容城,皆是烂泥地。官道历次毁于洪水。虽年年修缮,却不堪大用。泥地虽烂,却又无法行船。刘备这便上马,与众人一路缓行。   时下,涿郡只有临乡一地改为稻作。两侧皆是农田。旱田遇水歉收,甚至绝收亦屡见不鲜。除非水大,不然又无法行圩田。难怪前汉之县,今汉被废。和临乡一样。督亢泽和掘鲤淀,两大水患猛于虎。周围乡民苦不堪言。   黄駥身高八尺,乃是一等一的神驹。泥地亦无妨。此地原名深泽,如今一路烂泥,也是够了啊。   怎么说呢。刘备家中皆是漆木地板,院中白石铺地。街巷亦覆满青石方砖。好久都没有见过如此烂的泥路了啊。   转过一片病恹恹的树林,容城在望。   远远的,就见城门洞开。挤满了乌压压的人群。站在最前排的皆是本城官吏。容城今属范阳县。从行政划分来说,是一个乡邑。乡置三老、有秩、啬夫、游徼。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另设乡佐,协助收税。   皆是斗食小吏。   刘备已得知。乡啬夫(sè fū)名叫马升,字志高。游徼名叫孙勉,字叔奋。   两家交厚,皆是城中大族。   见刘备一行人鲜衣怒马,气势如虹。心生折服,纷纷跪地行礼。   刘备这便下马,将二人扶起。又令身后官吏父老,各自起身。   游徼孙勉,祖上多有尚书郎、太守等高官,孙家在容城乃是一等一的豪强大族。容城屡遭水患,每次修缮城垣、道路,皆是孙氏带头出资。乡间存有美名。   马升亦是能吏。两人相交莫逆,合力护一城百姓平安。只可惜位卑言轻,屡次上言县中,多不能纳。容城饱受摧残,设施尽毁。民众食不果腹,皆有菜色。   临乡在北。数年前北地大水,便有容城百姓逃往楼桑。今以坐享升平,衣食无忧。然而故土难离。留在容城的百姓,亦是多数。听闻圣上御笔一挥,将容城划归少君侯名下,容城百姓欢欣鼓舞,喜极而泣者亦不在少数。   足见生活之艰。   亦可见少君侯赫赫重名。 第106章 巡视南境   城内古意盎然。许多建筑颇有燕赵耿烈之风。   《汉书·地理志》:“初,太子丹宾养勇士,不爱后宫美女,民化以为俗,至今犹然。宾客相过,以妇侍宿。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后稍颇止,然终未改。其俗愚悍少虑,轻薄无威,亦有所长,敢于急人,燕丹遗风也。”   刘备年少位高,自有风仪。虽未加冠,却已身长八尺。左右绣衣吏皆世之虎贲。多曾为游侠,正与容城古风相合。   白发老者焚香于道,两侧楼阁总有怀春少女挑帘窥望。皆知容城已划归少君侯治下。如何能不欣喜。   刘备左右看过,城内街巷虽经修缮,水淹痕迹却十分明显。   一行人抵达官舍,阶下早有邑中官吏与三老俸酒等候。   官舍本是容城侯府。颇有气派。年久失修,却也古意盎然。屋顶、墙壁,时有青苔野草,掺杂其间。主臣落座,乡啬夫马升这便奉上计簿。计吏登记户口、赋税、人事等,皆在簿籍之上。   刘备命左右接过,置于案上。   褒奖寒暄之后,便问起容城水患。   乡啬夫马升、游徼孙勉,皆祖居此地。这便将诸情娓娓道来。   话说,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大河改道南移。掘鲤淀水势变小,只剩一些支流盘据于此,经掘鲤淀东流入海。故掘鲤淀有“九河下梢”之称。所谓‘九河’乃是虚称。言指河流众多。掘鲤淀流域遂现许多连绵浅湖,浅湖随旱涝变化,时而收缩,时而扩张,大则串通成片。小则分离,乃至干涸。   到了战国时,淀区成为“燕南陲、赵北际”军事要地。燕国在此筑有三台城、浑埿城、赵国在南部筑有葛城,两国遥遥相对,虎视眈眈。周显王三十五年(公元前334),为防御秦、赵、齐入侵,燕召王又沿古黄河流经掘鲤淀之北岸。筑起一道五百余里的长城,称“燕长城”。因多沿易水堤扩筑,故又有“易水长城”之称。一能阻止淀水北泛,二可防敌国入侵。一举两得。   前汉时,掘鲤淀曾多年枯水。今汉枯水又变丰水。出现大量游移淀泊。周围百姓饱受其害。   容城东南,有埿水自淀中流出,注入南易水。故而时下,掘鲤淀又被称为大埿淀、小埿淀。   历代治水,皆在疏不在堵。因势利导,将积水排出,水患可解。   然而容城地势低洼,正是聚水之地。且掘鲤淀遍布大量游移淀泊,广而分散,无法筑坝。水患频发,却苦无良策治水。   刘备已命苏伯携良匠实地勘察。苏伯言道,若想治容城、益昌之水,或可仿效督亢大泽。   督亢大泽亦地势低洼。颇能聚水。治理办法不难。先通渠筑堤,将多余积水排走。剩下浅水则行圩田。水田亦颇能蓄水。则变害为利。   刘备欣然点头。一路行来的烂泥地若皆改成水田,旱时放水,涝时蓄水。将泛滥的洪水,皆以纵横的阡陌坝埂,储存于水田之中。如此,可保容城无碍!   烂泥地不宜种麦。索性改成水田。既能储水,又能种禾。两全其美。   听闻刘备的述说,众人幡然醒悟。以前只想着如何疏堵。如今不妨破堤灌水。容城方五十余里,如同一个海碗。用来泄洪蓄水,再围绕城郭,筑坝圩田。碗中积水,则能变害为利。将水患化为水利。   说干就干。   容城有百姓三千九百六十三户,四万八千三百余口。可出劳力万余。只需遣少量侯府良匠,从旁指点便可。   需先掘数条直沟,从大、小埿淀中引出积水。而后沿直沟南北通渠,淀水纵横如叶络,水润滋养先前的烂泥地。待水满,再行圩田,事半功倍。   刘备有言在先。和楼桑一样,出工论天计钱。圩田后,户户可分田五十亩。不足者补足,多出者亦不削减。城中大户多出的田亩,将自行承担圩田费用。   先挖深沟引水,再修纵横陂渠。出工还有工钱可赚,容城百姓干劲十足。   少君侯从不白用人。   陈逸已合计过,容城地界可得水田约六十万亩。若再围掘鲤淀造田,或能辟出百万亩良田。亩产若能有六石,亦可称鱼米之乡。   容城既已划归临乡,当按惯例,晋升为城邑。乡啬夫马升、游徼孙勉,颇为贤良,马升可为容城丞。秩二百石。月谷三十斛,一年三百六十石。折五铢钱十万零八千。一众官吏皆有升赏。众人大喜。   少君侯又令刺奸、贼捕入住。市楼、置楼已先行建造。容城尉一职,却无合适人选。本以为麾下猛将如云,不料等到用时方恨少。暂且以游徼孙勉代行城尉一职。从容城中募集五百青壮,前往楼桑演武场习练兵阵。再驻守容城不迟。   古城民风淳朴,城郭皆在,四门完好。有刺奸、贼捕驻守,可保无虞。   待临乡官袍印绶送到。择吉日,授马升为容城丞,孙勉为容城尉。大小官吏皆换上临乡官袍,气象为之一新。先前不过是斗食小吏,如今加官增俸,皆食百石以上俸禄。还有春腊二赐。境遇可谓云泥之别。自当加倍用心,恪尽职守。为少君侯打理好容城诸事。   至于容城是否向临乡都邑那般,再建扩建一圈外城。刘备还没想好。此地人口不足是其一。圩田后亩产如何是其二。百里大泽,尚未辟全。容城水田若产量偏低,不如去造新城来得划算。   城内杂乱无章,拥挤不堪的破屋陋巷,亦要改建。刘备已命苏伯等人细细规划。少君侯特意叮嘱,有价值的古迹一定要妥善保存,再行修复。待临乡都邑督造完毕,这便遣来容城造楼。   容城民众皆有老宅可居。造楼并不急迫。   引水通渠才是重中之重。最好能赶在入冬前,将城外烂泥地尽数改为水田。蓄水后再冰封,来年春暖花开,再整田备耕,不误农时。   马升和孙勉齐来相问:容城长是何许人也?   刘备笑答:不久便知。   返回车轮舟,顺流而下,前往益昌城。 第107章 九河之地   益昌位于楼桑东南,距楼桑约二百三十五里。   “(濩)淀水又东南,迳益昌县故城西,南入巨马水。巨马水东迳益昌县故城南,汉封广阳顷王子婴为侯国(景帝三年匈奴六降王其一封地在涿州北,垣水北岸称‘顷’。其子‘婴’封地益昌县故城),王莽之有秩也。”   大泽以南皆是并入新土。刘备不熟,便没有乘舟直达益昌城。半途登岸,沿官道南下。边走边看。   行不多久,官道穿一古城而过。古城名叫南关城。据《九域志》载,此城乃赵武灵王所筑。听闻少君侯南下,城内官吏皆引颈而望。一路随行,将古城历史娓娓道来。   南关城时下名叫南关乡。城中只有一条南北长街,街旁立有民居数百户。五千余口。算是一个比较大的乡邑。又行三十里,路遇一座古冢。问过附近乡民,说乃是前汉平曲侯公孙浑邪(hún yé)之墓。   穿过护冢桑林,便是平曲城。   问过田间老丈,得知平曲城来历。   公孙浑邪,北地义渠胡人,文帝时归汉。一说为西戎后裔,也有说其为匈奴种。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公孙浑邪以将军击吴、楚,助平七国之乱,以功拜陇西太守。景帝前元六年(公元前151年)春四月己巳日,封平曲侯,食三千二百二十户。中元四年(公元前146年),坐法,免为庶人。   《括地志》云:“平曲县故城在瀛州文安县北七十里。”《元史·地理志》亦有:“霸州治益津县有平曲水塞”的记载。   平曲城距楼桑约一百八十里。和容城一样,皆是前汉侯国,今汉已废。再往南约五十五里,便是益昌故城。   平曲和益昌两个侯国,辖地皆是百里。   话说,前汉分封在临乡附近的诸侯,以胡人降将居多啊。不知是否是五胡乱华的祸根之一。   前汉时平曲城便有三千二百二十户。今汉虽被废县,城中仍有千余户民众,人口万余。算是一座比较大的乡邑。平曲城四面环水,横竖三里。城郭完好,谯楼犹在。城内居民亦比容城百姓面色红润,炯炯有神。生活颇为安逸自在。刘备还发现,此处居民多混血。赤发黄须者,随处可见。皆身穿汉服,举止与旁人无异。乃是我大汉百姓。   若不是此处亦是自己新增的封邑。刘备竟生出一种不忍叨扰的心绪。危巢之下无完卵。眼看大难临头,赤地千里。这座与世无争的古城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平曲城官吏,亦来拜见新主。大汉朝郡国并行,划归临乡治下,并无不妥。且少君侯天下知名。北地谁人不知,又何人不晓?   谁不愿追随明主!   平曲城内建筑甚是规整。时有水患,却未曾伤筋动骨。毕竟是前汉封国。又曾是三千余户的大邑。筑城时不惜工本,堪称牢固。出平曲城,再南行五十里。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益昌城。   五十里外的益昌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和容城类似,竟也是一望无际的烂泥地。庄稼多萎靡不振。刘备下马查看,根部多泡水而烂。难有好收成。   刘备这便问道:水从何来?   便有一名平曲官吏,出列答曰:主公既从西淀而来,可知此处还有东淀?   刘备反问:西淀莫非是说掘鲤淀?   官吏答道:然也。益昌西二十五里,有武平亭。便是东淀所在。   “莫有九十九淀。”为何此地如此多水。刘备一路行来,渐有所知。   《汉书·天文志》载:“汉元帝初元元年(前48年)五月,勃海水四溢。”《汉书·沟洫志》亦有:“天尝连雨,东北风,海水溢,西南出,浸数百里,九河之地已为海所渐矣”。   九河之地,说的便是这片淀区。   原来。从西汉末到东汉初,渤海湾西岸发生过海侵。海水升幅一米。海面抬升,河流水泄不畅,内潴而形成湖沼。东汉以后,滹沱河、泒河、滱水、治河、沽水,都经附近洼淀,分流入海。此时海河水系尚未形成。于是淀区便成了各大河流汇集之所。河流淤积,积水成淀。   近些年,更是十年九涝。   东淀,位于济水下游,受济水泛滥而成,故又称“溢流淀”。西淀掘鲤淀之水,从济、澭等水流出,经东淀,与漳水、滏水、泜水、滹沱水汇流后,入渤海。   难怪。   有西淀,必有东淀。这片面积广阔的洼地,河流众多。号称‘九河之地’。   必是善治水者,才有回天之力。   若论治水,本朝有二人,不得不提。   王景、王吴。   奉命共修浚仪渠。采用“墕流法”,治理渠道,使黄河水不再为害。   话说,西汉平帝以来,积五十余年,大河、汴河水利年久失修,水患肆虐,百姓怨声载道。永平十二年(69年)四月,明帝遣王景治理汴渠,动用几十万士卒,从荥阳至千乘海口,长达一千多里,修渠筑堤。次年夏,完工。共费一百多亿钱。自此,大河、汴河分流,河不侵汴,便利漕运。王景由是知名,以功三迁为侍御史。永平十五年(72年)封河堤谒者,主管河堤之事。建初七年(公元82年)迁任徐州刺史。次年又迁庐江太守,后卒于任上。   自王景、王吴治河后,大河在此后的近千年间,再没发生大的泛滥,后人将王景的功绩与上古时的大禹治水相提并论,有王景治河千年无患之说。足见其成就之大。   后世皇朝虽也行大河治水,却无人能出其右。   彼时水小,还是水大。暂且不论。为何后世不如前朝。见仁见智。   有王景、王吴,珠玉在前。且时下关于二人治水的书籍,随处可见。只需搜集起来,细细研读。临乡治下这些许的水患,又何足挂齿。   便是益昌城中,亦有‘能理水者’。   刘备这便登门拜访。一问方知,祖上曾参与过大河治水!   这便以高俸拜为‘河堤行人’。治理淀区水患。行人,侯府官,主客。   此人名叫卞纪,字元纲。不仅精通先贤王景诸多治水篇章,亦对其所作《大衍玄基》,颇有心得。   原来,王景祖辈居琅邪郡不其县。其八世祖王仲好道术,以善观天象知名。王景受家庭影响,少时就开始习《周易》,博览群书,尤喜天文数术。精通卜筮、风水,还撰有专著《大衍玄基》。   传闻王景作事举止,皆要先质于蓍(shī)龟卜筮(以蓍草与龟甲占卜)。便是出门也要算问吉凶。迷信成这样,还能治河千年无患。到哪说理去。   唉,真乃奇人也。 第108章 日新月异   容城和益昌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有民可用。不像其他城邑,皆是从一片白地凭空建起。   且二城民众,皆世代定居于此。对附近山水地势十分熟悉。只需给予足够的鼓舞,便能一呼百应。时下,能过上和临乡民众一样的好日子,便是最好的激励。   更何况出工还能领工钱。平曲和益昌二城小吏,皆获擢升,与临乡各城匹配。城长一职,刘备却要亲自委任。   各城官吏,自有刺奸、贼捕细细勘验。若有作奸犯科,鱼肉百姓,定斩不赦。若是能吏,有功于民,自当酌情升迁。功过赏罚,皆有理有据。不放过一个,也断不会冤枉一人。少君侯麾下能人辈出,尤其是顺阳卫出身的绣衣吏,探听虚实,缉贼拿赃,早就炼成一双火眼。又岂是寻常小吏能隐瞒遮掩的过去。   待刘备返回楼桑,便有刺奸来报。有蓬莱客船已入白湖,船上正是恩师二子,卢节、卢俭。   刘备登船亲迎。   身长八尺,与恩师有七分相像的年轻儒生,便是长兄卢节,字元廉。刚刚及冠。身形稍矮一些的俊秀儒生,尚未及冠。比刘备小一岁,乃是幼子卢俭,字子恭。   刘备本想以师兄弟相称。不利二人已抢先行礼,口呼:少君侯。刘备肃容回礼。刘备乃是恩师得意门生,又是门下首徒。虽是县侯,辖地已与一个大县相当,前汉时可称侯国。主臣有别。既然奉父命出仕,自不能因私废公。故而先行礼。   卢节、卢俭,单从名字上,便知恩师良苦用意。   两人秉性与恩师如出一辙。刚直清白。刘备在侯府设宴,与会皆是侯府重臣。郭芝、乐隐、娄圭,频频发问。卢节、卢俭,对答如流,举止有度。刘备岂能不大喜。   不等罢筵,便拜卢节、卢俭为益昌长、容城长。   听闻恩师二子皆出仕于少君侯,恩师门生故吏,纷纷来投。随卢节、卢俭,上任二城。就连原九江郡治中刘涣,亦举家北上。   益昌城与河间国接壤,民风耿烈。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刘备生怕卢节受损。便令吕常率一队绣衣吏,时刻护佑。吕常乃是旗阁长吕冲独子。自幼深得家传,又在演武场摸爬滚打,练就一身本领。正当大用。刘备遣他去保护卢节,亦有让其从旁习安邦治国之意。   之所以没有遣人护佑卢俭。乃因容城尉孙勉,堪称良才。两位家丞赞其曰:“踈亮亢烈,刚简能断。”   说他豁达直爽,刚强率略,能决断。   又说卢节、卢俭:“清劲贞白,百鍊不秏。并有王臣之风。”   两位家丞并非空穴来风。   而是经由旗楼署和内置监,将三人日常言行,层层上报,精炼汇总而来。   为官不满百日,容城和益昌两地便政通人和,欣欣向荣。   收到刘涣手书,刘备再松一口气。   平曲城长的人选,也有了。   南关城长一职,可先空缺。一是南关城人口不多,二是南关城郭规模也小。究竟是撤并入平曲,还是另行扩建。刘备还没想好。且看有多少流民赶来临乡。   不知不觉,暑热尽起。   今春雨水不多。累日暴晒,水田缺水。官吏来报,刘备便命人开闸放水。陂渠每隔一段,设涵闸一座。平时闭闸御水,旱时开闸放水入田,旱涝保收。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水患、水利,一字之差。督亢居中亢起,四周皆是洼地。想要把水全部排干,殊为不易。筑坝圩田,将积水以田埂堤坝,细化分割,蓄水于田中。再行稻作。可化害为利。号称九河之地的淀区也是一样的理。容城东有西淀。益昌西有东淀。两淀内水网纵横,周百余里。想要筑坝围堰,根本是妄想。然而若将淀中存水引出,滋养百万亩烂泥地,却不难。如此一来,淀区水位下降,不会倒灌。而烂泥地,亦饱水而成良田。可变害为利。   待水浅,再围绕淀区圩田,又能得数十万亩良田。   正如公孙瓒所言,北地种田,刘备当居第一。   话说,公孙瓒已是涿县令。   白马公孙,先是在太守刘其下任御车。刘其犯法被发配交州日南时,乔装成士兵沿途护送,途中刘其获赦还。公孙瓒归来后,因此义行被举孝廉,任辽东属国长史。一次公孙瓒随数十骑巡逻关塞,路遇数百鲜卑骑兵,公孙瓒退守空亭,对随行言道:“如不出击,必被害。”于是手执长矛,策马冲入鲜卑队中,杀伤数十人。遂升迁为涿县令。   前些日子,携夫人一同登门拜访。   刘备才知,公孙瓒已婚。不禁语带责备,问他为何不书信告知。   公孙瓒洒然一笑,言道,功名未显,无脸相约。   刘备却说,你我兄弟,岂能以功名相论。   公孙瓒笑而不语。   刘备却能从眼神中,看出属于瓒公子的高傲。   算了。   刘备这便竭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不提。临走时又送上重礼。公孙瓒踏镫上马,告辞离去。   田骅忙于诸城上计,待急急忙赶回。公孙瓒已远去。   见他面露惋惜,刘备宽慰道:伯圭已是涿县令,只需一辆轻车,旦夕可至。   曾经的富家公子,已成干练能吏。田骅吁了口气:诸城上计乃是头等大事,抽空已是违例,岂能再因私废公?   刘备一愣。不禁暗自点头。   少时玩伴,三五好友,皆已长大。   话说,许久不见的二兄刘武,也已蓄须。赳赳武夫,好一把钢髯。   今日,将作馆传来消息,刘备梦寐以求的大片白琉璃,终于烧造成功。   先前用来装香露的琉璃瓶,长不过三寸。很容易烧造。刘备又让工匠试造三尺长的琉璃屏风,却屡次失败。今日终传来好消息。刘备急忙赶去将作馆后院,实验工坊。   果然,一块挂满了泪线般的流体痕迹,且表面凹凸不平的白琉璃,正放在案上。   这是大汉第一块玻璃。如此程度的……玻璃,装在窗上,不尽如人意。然而能烧出这么大一块,已殊为不易。刘备自当要大加勉励。这便把单筒望远镜的图板画出,交由苏伯和夏馥试造。   少君侯灵秀天成。所画之物,非同寻常。苏伯不敢怠慢,这便恭声问道:敢问少主,此是何物?   刘备笑道:千里镜是也。   苏伯暗自心惊:能远看千里呼?   刘备笑答:然也。   左右皆惊。便是夏馥亦面露惊讶。苏伯这便好生收起,密令左右严加看管,不得外传。 第109章 突飞猛进   白露后十日。临乡诸城上计,统计完成。   陈逸为计掾,田骅为计吏,刘修为计佐,三人负责少君侯治下所有城邑的上计。   楼桑,计五千七百一十八户,六万三千二百六十余口。   西林,计五千五百三十五户,七万八千三百九十余口。   郦城,计一万一千七百三十六户,十六万八千九百一十余口。   督亢,计一万零三百九十七户,十三万五千四百八十余口。   临乡,计三千七百三十九户,四万一千五百七十余口。   容城,计三千九百六十三户,四万八千三百三十余口。   南关:计四百七十六户,五千一百七十余口。   平曲:计一千四百七十一户,一万三千五百五十余口。   益昌,计四千三百二十一户,五万七千六百九十余口。   临乡共计:四万七千三百五十六戸,六十一万二千四百余口。   其中,约一成半为淮泗百姓。半成丹阳百姓。二成五为大别山蛮。二成为青冀流民。还有三成半为临近乡民。   日新月异都无法描述,分明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治下已有六十万人口。良田三百万亩。其中一百五十万亩正在稻作。一百五十万亩正旱地改水田。明年可期。   日进斗金,花钱如流水。贩卖各种名产以及贡香收获的盈余,正飞快支出。容城已掘出三条直沟。纵横交错的引水渠道亦在全力挖掘。护城河两岸也已垫高。引廊桥高架,通行内外。一旦城外田陌开始蓄水,垫高的护城河堤,自能将来水隔在城外。东西墙桓又各开一座水门。护城河与陂渠相通。城内居民可泛舟水道,往来田间地头。   容城横竖三里,又无诸多楼桑重器或是临乡伴宫。足够起宅院万余座。容纳十万人口亦不在话下。容城时下只有不到四千户,足可再容纳一倍民众。   平曲、益昌,也是如此。淀区治水效果,业已显现。与容城类似,引东淀积水,滋养平曲、益昌两地农田。改旱地为水田。又在巨马水路,建造港口。与诸城往来。   明轮无帆,无桨无篙。车轮舟往来巨马水路,南部数城民众前往北部数城,旦夕可至。两百余里的水路,一日可行来回。   南关城,连接南北。水陆通畅,位置十分重要。   和家中文武讨论之后,刘备命良匠以关城为基,建造南关城塞。城塞内建有驿站、粮仓、营房、武库、马厩、草料场、将作坊、水陆码头。再加固城墙、城门,增建瓮城、角楼、箭塔、吊桥、护城河等。扩建后的南关城,将是一座重要的关邑。又称:南坞。或,南堡。   南堡居临乡之中。水陆通畅。囤聚此处的粮草军械,可就近运往临乡各城。刘备号称‘以备不虞’。建造一座坞堡,用来战时输血,实在是大妙。   彼时,黄门令左丰前来宣诏,位列三公的崔太尉竟全然不晓。后来方知,圣上之所以,以‘家事论国事’。增封刘备容城、益昌二地。乃是补先前‘北出塞外,未赏之功’。   若论国事,北伐刘备居功第二。居功至伟的三位北伐主将,不过食两千户。刘备又如何能比三人还高。   故而,借刘备献琉璃香露为契机,陛下‘家国天下’,‘家事论国事’增封刘备百里之地。   刘备悉知前因后果,无由一声叹。   “乱而不损曰之灵”。   我家陛下,既谥号为‘灵’,轻重缓急,分寸拿捏还是足可称道的。   前功已后补。   可以预见,刘备想要再有寸进,估计会很难了。县侯之上便是郡王。可想而知,要割多少脑袋才能增封进爵。   不妨掰指一算。   近几日最让刘备高兴的,便是刘涣一家老小,远涉千里,终在秋分后三天,抵达楼桑。其父名叫刘普。刘备以侄子礼待之。刘父老怀大慰。赞口不绝。在侯府设宴款待。席间,刘备把酒相问。刘涣这才道出实情。恩师在时,举刘涣为治中从事。乃是诸吏之长,郡府主管。然,新任太守就任,刘涣作为前任太守的治中,便不受待见。几次故意刁难,刘涣知事不可为,便主动请辞。又怕遭人排挤陷害,这便举家北上楼桑,投奔少君侯麾下。   刘备焉能不喜。拜刘涣为平曲长。俸禄虽比治中从事低,胜在无人掣肘。安置流民,辟田开荒,可一展所长。且刘备还许诺,若民户过万,便可升为平曲令。秩比千石。   刘涣伏地认主,成为少君侯家臣。   苏伯来报,千里镜已造好。刘备站在五楼书房,整个楼桑尽在镜中。效果不错。难怪苏伯送来时,一脸的匪夷。看到数里外的人脸,把他自己也吓一跳吧。   苏伯又报,南关城塞已建好,问刘备何时移交。   南关城长,刘备一时没有合适人选。   倒是益昌长卢节,上书举荐吕常为南关长。   恩师称其“中勇慎守,可守一方”。   必不会有错。   只是卢节安危事关重大,身边不可少人护佑。   这便调一什顺阳绣衣吏,前往益昌保护。安顿好一切,这才把吕常调回。择吉日,拜为南关长。秩三百石。   年纪轻轻,便委以重任,足见吕常之能,亦可见少君侯抬爱。   其父吕冲,与有荣焉。   草长莺飞。   阎柔、阎志率西林骁骑,护北上匈奴王庭的牧民,与南匈奴王馈赠的数千匹匈奴良马,上万牛羊,美婢十人,还有皮毛无数,安全返回楼桑。   此去为南匈奴播种苜蓿一万顷。并将割草车、三脚耧车等农耕机械尽数留下。待来年收割草种,匈奴部民便可自行开荒。一旦体会到苜蓿的好处,匈奴部民自当干劲百倍。   无需担心技术外泄。正如刘备不担心车轮舟技术外泄一样。时下,真正的考验是从设计、铸造、安装、维修、保养等一整套的技术流程。其中缺少哪一环,都力有不逮。仿造易,运行难。长久运行更难。故而割草车、三脚耧车,还需定时送来楼桑将作坊,维修保养。   西林邑中胡民渐多。阎柔不可轻离。   刘备这便派遣阎志与白卓率车队前往右北平,为汗鲁王乌延,播撒苜蓿草种。 第110章 见缝插针   赛马场五日一赛。一月可赛六场。再加赛一场,角逐月冠军归属。三个月冠军,又将角逐季冠军。不出意外,太史慈一骑绝尘,连赢两场。看架势,已锁定年度总冠军。   正如后世明星一样。赛马场一骑绝尘的太史慈,今已名动北地。   南归胡人和北地汉人,之间如果有什么能让彼此信任,互生好感的话。赛马绝对是第一选项。汉、胡,皆好赛马。在赛道一较高下,场下亦渐熟络。赛马场竟成了结交汉、胡好友的社交场所,令刘备始料不及。   辽东田韶愿出一千万钱,入股临乡赛马会。   北地世家贵胄亦纷纷想入股。尤其是附近的两支王族。河间王子刘陔和安平王刘续,更是亲自投帖临乡侯府,想入股临乡赛马会。还有新任中山王刘稚,年仅五岁,亦喜赛马。   前些年,中山穆王薨,无子欲除国。后有人进言,或还有遗腹子。果然,十月怀胎,刘稚还在襁褓中,便继任为王。今已五岁。中山、安平、河间,皆在临乡周围。往来方便。故时常来赛马。   刘备爵位虽不如几人,却是北地一等一的豪强。又是吾家麒麟子,故而诸王子、国君,皆倾心相交,不曾怠慢。   宗室入股,不敢自决。赛马会豪商来问两位家丞。两位家丞又问刘备。   刘备欣然点头:可也。   于是又另置十股,卖与田韶等人。   先前十人入股,不过十万钱一股。如今股价翻红。一股卖出一千万钱。所得皆入赀库,十股便有一亿钱入账。十万钱的股本,翻了百倍。先前入股的十位豪商,岂能不大喜过望。   十人只需牢牢抱团,所持股本占半数,话语权并未丧失。   刘备更是长出一口气。一亿钱垫底,临乡诸城大建,再无资金压力。   先前溪谷造楼,辽东田韶高价买来,将家族大半迁入楼桑。如今辽东只剩一些旁支末系,助他打点生意。   楼桑的便利,田韶深有体会。衣食住行,样样便利。家中子弟习武就学,老弱看病就医,诸如此类,更是方便。   学坛四儒,医馆良医。北地无出其右。再加上少君侯宽法严律。汉、胡、蛮一家,士农工商一视同仁。幼子田骅更是在临乡为官,田韶如何能不与少君侯倾心相交,好生维系。   最主要的原因。天下看似升平,却乱象渐起。眼看大乱在即,若不能避入豪门。全家危矣。   北地豪强。少君侯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商人无利不起早。先前捐资助学,今又入股赛马会。皆为乱世求生下注、铺路。   侯府护卫来报,楼桑长乐隐求见。   这便请入书房。   乐隐之心,刘备又岂能不知。临乡数城大建,楼桑却无立锥之地。先有管宁、后有郭芝,皆升为令,秩比千石。楼桑政通人和,百业兴盛。为政数载,左右皆服。称‘乐公’。岂能令两个小辈后来居上。在自己面前称‘上官’?   只是少君侯有言在先,户不过万,不得擢升。   楼桑邑中民众何止十万。若能建楼,一万户旦夕可达!   先前去看西林边境。不知如今又看中了哪里?   白绢徐徐展开。刘备先是一愣,跟着恍然大悟:“可是白湖?”   乐隐笑答:“然也。主公且看。如今水榭,只环绕白湖一重。卑下已实地查看,水榭后院距田埂尚远。可如溪谷,排建重楼。”   刘备反问:“如此,是否过于拥挤。”   乐隐点头道:“正如主公所说,是过于拥挤。何不拆除后院?”   楼桑皆是刘备亲手建起。邑中草木,尽在心中。   兴建水榭时,远离湖面的滩涂,尽起高楼。围湖岸建高墙,墙内左有水田、桑园,右有磨房、望楼。门前有双阙,前后置二楼,院内还多出一座水榭。   与楼桑宅院最大的不同。白湖水榭,前后倒置,有阙无门。即是说,岸边是后院,有阙无门。滨水湖面才是前院,水榭便是前院门脸。水榭台基下,停靠扁舟,供宾主日常往来。又在与楼桑相接的白湖入口,南岸起船坞,用于造船。北岸起水军校场,用于训练部曲。白湖下游再建水砦扼守。   换句话说,水榭要远比一般宅院阔长。院中有水榭、中楼、后楼,三座高楼。   见刘备沉思不语,乐隐又道:“水榭墙内左有水田、桑园,右有磨房、望楼。如今磨房无用,皆被改为阁楼。后院阔长,多用来晒谷,并无大用。若拆除后院,可连成长街。便是想晒谷,亦无妨。”   刘备点头:“拆除后院,连成长街,此乃私产公用。水榭人家又岂能心甘情愿?”   乐隐笑答:“启禀主公,如今后院,不过用来晒谷。若拆除,铺成长街,水榭之后楼便如桥楼之门楼。可辟为商肆。无论租用还是自营,收入颇丰。”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   乐隐又道:“此地原本就比齐民宅院多出一座水榭。今拆除后院,后楼改为门楼。卑下料想,无人会有非议。”   水榭后院改成街道,顿时就不显拥挤了。   再新造一圈白湖重楼,后墙便将与水砦连成一圈墙体。水、岸一线。防守更加牢固。   样式如溪谷重楼,皆干栏样式。白湖周围渠道纵横,楼与楼之间,架桥相通。桥下亦不妨碍车轮舟通行。白湖农人可自由往来湖边水田。五重高楼,颇能居人。一栋可比一座齐民宅院。   白湖周长五里,外围能造重楼的区域,长三里有余。可建重楼百余栋。安置移民数千。   八月上计。楼桑计五千七百一十八户,六万三千二百六十余口。再增百余户,也远不足万户。   见刘备含笑看着自己。乐隐轻咳一声,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白绢。   刘备已经猜到了。   正是清溪港。   清溪港夹在泗水桥楼和顺阳桥楼之间。乃是非常繁忙的河港。然而楼桑西扩,轨路已与西林连成一线。西林港运力远超清溪。且两港相距不足十里。若将清溪港拆除,上游来船皆泊在西林。以轨路运往楼桑,亦非难事。   刘备其实早有此意。   今被乐隐提出,这便欣然点头。 第111章 撤塔并港   港口区面积颇大。拆除后,可将顺阳、泗水,两段桥楼连成一线。两侧堤岸均可排建干栏重楼。桥吊、塔吊尽数拆除,转去西林。邸舍刘备想保留,重新装修后,作为第二座客舍。邸舍附近转运、堆放货物的空地,皆可建成宅院。   如此又可纳两千余户,白湖、清溪,两相合并,可新纳民众三千户。   桥楼下,清溪水道不再行船。好处多多。最大利好便是消除了安全隐患。碰撞剐蹭是其一。防火才是重中之重。假若有一船在桥楼下起火。架桥盐渍木虽涂有防火白垩灰浆,桥架内排设储水大缸。还有喷淋水网,诸如此类。然而,万一被点燃。又该如何?   乐隐便是看到了这点,才决定将港口撤除。   如此,只需在清溪与西林交界的上游,另起一座水砦,西林水砦和白湖水砦,一头一尾,可保清溪水道无虞。   邑中良匠颇多。乐隐自行找来,按图索骥。拆除清溪港口,改建桥楼、重楼。   果如乐隐所料。白湖水榭拆除后院,铺设长街,改后楼为门楼商肆。水榭人家皆交口称赞。并无异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久居楼桑,岂能不知商肆重利。   后院阔长,五丈有余。皆铺设成街,实在奢侈。若能缩为三丈,临街重楼后,还可再起一圈重楼。   乐隐来问刘备。少君侯断然摇头。若如此,后排重楼必然比前排逼仄。入住后排人家,必生嫌弃。乐隐这便作罢。于是五丈宽的白湖后街,遂成热闹街市。称‘后市’。   楼桑有四市。夜市、坊市、桥市,后市。   拱卫后市的水砦,亦被改称为水门。   楼桑的繁荣,得益于少君侯点滴的累积。刘备曾担心邑民太过势利。皆趋利而聚,无利则散。楼桑一旦有事,便一哄而散。这些年过来,却发现并非如此。正如几位不曾离开的学坛大儒,还有渐不西归,定居于此的西域胡商。   刘备曾以此问母亲。   母亲答曰:“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   此句出自《中庸》。乃是孔夫子所说。国家政治清明,即便做高官,亦不变操守;国家腐败,宁可杀身成仁,也不亏气节。   刘备自幼熟读经书,自明白此句含义。只是,与他所问,有何相关?   见刘备还不明白。母亲这便谆谆善诱:“我朝郡国并行。编户为民。举家迁入楼桑的齐民,皆以邑为国,以你为君。这便是归属。”   刘备明白了。   母亲的意思是说,无论自己有道还是无道,民众皆以他为君。   认同自生归属。   郡国并行,编户齐民。都是帮助民众心生归宿的重要因素。最关键,还是刘备这位临乡之君。   楼桑本就民多。客庸在此的异乡客,更多。百工居肆,良工实在有太多。   两处规模颇大的改造,完全没有惊动少君侯,乐隐便自行完成。   楼桑计九千一百六十五户,十四万五千八百九十余口。   还差不足一千户。   别说乐隐。刘备都替他扼腕叹息。   还有何处可拆?   船坞、水军大营,将作馆……   刘备依次看去,皆摇头。   不料楼桑长乐隐,却似乎并不在意。刘备问他,只说请主公拭目以待。   这户籍,还能凭空长出不成?   容城、平曲、益昌,旱地改水田。临乡、南关大建。还有一年一季,不容有失的稻作。少君侯日理万机,这便按下不提。   暑热未退,苏伯便遣人来报。言,临乡伴宫已修造完毕。   临乡宫城内有干路两条。呈十字交叉,贯通宫城。将伴宫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域。东南西北重楼林立,居中为正殿,通高七重。围绕周围的四楼为偏殿,通高五重。整体呈‘回’字形。   ‘回’字中圈空地,涌泉成池。偏殿设回廊大平座。与正殿以飞桥相架。正殿筑台基七重,高七尺。未曾僭越。   宫城开东西南北,四门。下穿四座偏殿而过。再登飞桥,越涌泉池,可达正殿阶下。沿阶而上,便是正殿大堂。   伴宫横竖一里,四座偏殿皆五层。下三层通屋,上两层为‘凹’字形三合楼阁。居中设一个楼顶大平座。与正殿隔涌泉池,遥遥相对。   偏殿内亦不全是房间。还有亭台楼阁,曲廊流水。便是内室亦建有迭石花园。远山近水,皆浓缩在屋舍之内。地面平铺漆木地板。花木山石从地板边缘升起,满室芬芳,枝头浓绿,触手可及。美轮美奂。   假以时日。置垫廊前,与娇妻美妾,或伴脚边一池清泉,或倚身旁半片青山。看睡莲锦鲤,闻松涛阵阵。微风徐来,倚红偎翠。浅斟低唱,多情多感自难忘,只有风流共古长。   汉式宫廷,实在是大爱。   话说回来,刘备母子、妻妾不过十来人。如何能住这么多房间。   是不是有些太阔绰。   光日常打扫,就要很多人啊。   苏伯说,伴宫已造好。其实是想当然了。细致的室内装饰远没有完成。也是。先前诸城大建,皆是主体结构建好,编户齐民便欢天喜地搬入新居。家什装饰这些,全是边住边修造。讲究的人家,屋内甚至修了数年之久,才算完工。   这次还和先前一样。主体结构完成,苏伯便来上报。   有道是今时不同往日。   临乡侯辖地三百里,为北地一等一的列候。诸侯伴宫不建好便急急忙搬入,与礼法不合,徒惹非议。   算了,慢慢来吧。反正刘备也不着急入住。先时为陆城亭侯,涿县县中便划了一块土地让刘备修造侯府。结果刘备只圈了道垣墙,里面寸土未建。公孙瓒上次来访。听闻他想造一座府邸,刘备便将城中地块送与挚友。   之所以不愿住在县中,刘备还是舍不得自己亲手督造的十里楼桑。   寒露第二天。   上计掾陈逸来报,说,楼桑已过万户。   刘备顿时吃了一惊。话说他整日举着千里镜俯瞰邑中。并无新楼督造,编户又怎会破万?   不是还差近千户呢么?   陈逸、田骅、刘修三人,皆精于算术。不可能三人同错。这便追问详情。   陈逸细细答来。   刘备随即明白。原来是这样。 第112章 分户析产   之所以楼桑户数增加,乃因‘分户析产’。   所谓‘分户析产’,即是指编户齐民之家,父母将家庭财产,尤其是土地,分给众子女。   想弄清楚一户齐民的财产具体有哪些。翻开此户的户籍,便可一目了然。   《二年律令·户律》记载汉初时五种户籍类簿。分别为:民宅园户籍、年细籍、田比地籍、田合籍、田租籍。   “民宅园户籍”登录的内容,包括户主及家庭人口、奴婢以及房屋、家畜等,但不包括田地,属于户口与财产的合籍。   “年细籍”乃是记录户内人口生年的簿籍。内容包括每一家庭成员的籍贯、身高、年龄、面貌特征等基本情况,成年男女服役记录,口赋上交记录,每一家庭成员的大事记。   “田比地籍”指依田地比邻次第记录的簿籍。内容包括每户每块田地所处的具体地点、土地的形状、面积大小、土地的产量等级、不同等级田地的轮换耕作时间、以及与该户相邻的其他田地户主的基本情况。   “田合籍”又称“田命籍”。记载每户家庭所有土地面积的总籍。   武帝以后,乡里职事从简,田部省置,民宅园户籍与年细籍合并,“户籍”一词始现。   秦汉编户齐民籍的管理十分重视。把错填户籍,定为“大误”之首。户籍副本在县廷的保管,亦十分严格。整理好的户籍档案封存入柜。加盖县丞、啬夫封印。如需改动,则要户籍令史、吏与负责封查户籍的啬夫共同办理。办理完毕后重新封藏。不依律办理,罚金四两。如有弄虚作假,管理人员又没有及时发现,主管要被判罚赎耐罪。   其实,‘分户析产’,刘备自己就经历过。祖父刘雄为东郡范令,颇有产业。父亲刘弘那辈,有兄弟四人。祖父过世后,‘分户析产’。作为长子的刘弘,分到了祖宅一处,良田五十亩,奴仆一人。剩下三子,各分田亩若干。   时下,分户析产是编户齐民处理家庭人口和财产的最基本形式。分户析产可分为如下类型:“家富子壮出分型”、“先令券书型”、“户后推财型”、“兄弟分财异居型”以及“妇女为户析产型”。   诚如前面所说,汉代女子亦有继承权。   有道是“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意思是说,一个人家,如是富户。等儿子长大成人,便跟父母分居,娶妻生子。一个人家,若是贫户,等儿子长大成人,便把他送做人家女婿。   这便是典型的家富子壮出分型。   也是楼桑此次户数增加的原因。   临乡一地,楼桑最早吸纳流民。如苏伯等人,最早一批迁入楼桑的人家,已过去十余年。和刘备年纪相若的童子,纷纷长大成人。数年来,因婚嫁娶不断。最初那一批童子,纷纷成家立业。且楼桑邑民户户有美田五十亩,良宅一座,鲜卑女一个,客庸数人。于是行“家富子壮出分”。   九百方步的宅院,分成东西两院。东院给子,西院自居。家中重楼上层分子,下层自居。美田亦分一半。诸如此类。   于是,正赶上第一批邑民的‘分家潮’,故而编户陡增千户。   如此,亦带来一个弊端。宅院和田产,越分越少。若此户有子女五人。五十亩田产,每个子女只能分到十亩。宅院亦只分到五分之一。若五个子女再有子女。再强行分割,所得家产已不堪生活。   怎么办呢?   方式很多。仕途、军伍、经商、为匠,诸如此类。为官自然有不菲的薪俸。参军立下军功,若为一级公士,可再赐田五十亩。五大夫可除徭役。仕途、军伍之外,还有经商一途。市中许多商贾,并无多少田产,却成巨富,衣食无忧。以上三途都不喜欢。还可拜师学艺,成为市中百工。凭手艺吃饭。不然打些零工,诸如市侩、酒保、好妇,亦可饱食。   反正,在少君侯治下,生活安逸,想死都难。   刘备总是忘记,自己也已长大。   编户齐民,“家富子壮出分”。刘备与两位家丞商议,出分子,可否再赐田五十亩?   两位家丞齐声反对。   耿雍说:若如此,只需在家生孩子,便可衣食无忧。如此便无人肯努力工作。   崔钧亦说:若如此,主公先前立下的军功爵、武功爵,亦无人问津。邑中懒惰成风,与国不利。   刘备点头称是。随即作罢。   楼桑过万户。刘备兑现诺言。   择吉日,拜乐隐为楼桑令。秩比千石。成为继管宁、郭芝、娄圭之后,第四位千俸城令。   学坛如何能不轰动。   能官至刺史、太守,已是绝大多数士子们的毕生梦想。少君侯辖地三百里,却已有四位千俸城令。临乡还要大建,学成出仕指日可待!   学坛上下皆奋发图强,刻苦学习不提。   乐隐心愿终了。一心专注于楼桑民治,坐享千石俸禄。麾下一众属吏,亦纷纷晋升。   高薪养廉。在少君侯治下却有奇效。   楼桑政令清明,百业兴盛。便是例证。   古往今来,高薪养廉,明君可行,昏君就算了。   霜降前后。   容城、平曲、益昌三地纷纷传来消息。通渠已成。开始筑坝圩田。刘备自无暇他顾。传令三地官吏,自行决断。少君侯所有的心思,皆在本季稻作上。一百五十万亩水田,丰收在望。不敢有丝毫差池。   各条水路,车轮舰往来巡视。官道上骑兵往来奔驰。各处亭舍、野渡,皆驻有刺奸、贼捕,细细盘问。便是北上临乡的流民,亦不允许进入县境。而是安排住进亭舍。亦或是寻一片附近空地,集中扎营。   待稻作完成,再分批进入临乡。   刘备忙于稻作。家中亦忙着他开春后的元服之礼。   母亲还说,元服后,便要成亲。于是府中还要准备成亲时的诸多礼仪。   娶妻纳妾。   先娶妻,再纳妾。刘备为列候。一妻八妾。陛下又行和亲,以副伏罗氏为如夫人,故而不在‘一妻八妾’之中。且刘备还承诺乌莲亦是如夫人。所以此次成亲。夫人一人,如夫人二人,妾七人。 第113章 翻云覆雨   立冬前,临乡一百五十万亩水稻开始收割。   且说临乡一地。流民年年北上,山蛮细水长流。人口直升不降。马匹亦渐众增多。人吃马嚼,耗费钱粮无数。吃饭,乃是头等大事。米粮饲料若全靠外地贩来,饶是富甲一方的刘备亦负担不起。   年前还只有十八万人口,年后已有六十万余。好在临乡旱地改水田,季季大熟。郦城、楼桑,户户建有仓楼。颇能存粮。且迁来楼桑前,移民大多忍饥挨饿,食不果腹。今年年丰收,却皆对食粮甚是珍惜。除去足量上交少君侯田赋,新粮大多仓储。   农人便是这样。   只有今年新粮入仓,前年陈粮才肯拿出贩卖。若今年歉收,存粮是绝对不舍得卖。   毕竟民以食为天。刘备自能理解。   治下六十万人口,吃穿用度,皆靠本季稻作。   老族长随车轮舟往来各城,又亲下田间地头,实地估算。言,一百五十万亩水田,均产六石有余。或可得新谷一千万石。能出粳米七百万石。   田中稻花鱼亦大丰收。田中稻花鱼、禾鲤干,年年丰产。食之不尽,做成鱼干、鱼酱,大肆贩卖。已成名产。先前老族长建言,稻花鱼产自稻田,理当纳税。刘备却婉言拒绝。这几年,稻花鱼季季丰产。单此一项,便收入颇丰。   换句话说,北地虽一年一熟,其实相当于两季。稻一季,鱼一季。   蔬果鱼肉不记。干重活的壮汉,一年要吃二十二石粮。以一家老小计,七百万石粳米,足够养活六十万人口。待来年容城、平曲、益昌三城旱地改成水田。便又能得一百五十万亩新田。且都亢还要继续圩田。两项相加,足可得四百万亩良田。   到那时,临乡才可称富足。   有割草车专美在前。水稻收割车亦不难。临乡稻收前还行晒田,等稻谷成熟,田中已无水。鲜卑重耕马拉收割车下地,割稻如飞。只需跟在车后收拢稻穗,装上车轮舟运回。又节省多少人力。   割稻越快,风险越小。   不怕贼人来抢,就怕贼人眼红纵火。   百万亩青黄稻草,连成片。风吹稻浪。一旦火起,救之不及,悔之晚矣。   计算口粮虽用粳米,颗粒归仓却都是未脱壳的稻谷。如此才便于仓储。吃时再脱壳成米亦不迟。   临乡上下,如临大敌。直到田中稻谷皆搬运邑中晾晒。刘备才敢稍稍松一口气。打谷晾晒,又担心雨落谷霉。   说不尽的担惊,道不完的受怕。个中滋味,只有种田人方能体会。   刘备乘车轮舟沿境内数条水路,往来各城巡视。生怕出一点差错。   万幸天随人愿。农人颗粒归仓,冬雨终于落下。   邑中稻香扑鼻。城外沟渠开始放水滋田。待隆冬雪大,冰封千里。开春后冰雪消融,再用沟渠内肥水浇灌。蓄养地力。   忙完了稻作。农人、牲畜可以休养生息。嫁娶的嫁娶,结亲的结亲。而临乡各级官吏却又马不停蹄,为安置流民上下奔忙。   滞留在各处亭舍、野外的流民,开始分批入城。楼桑今有万户,已无立锥之地。流民不再一股脑的放入楼桑。   刘备在治下各交通要道,广设流民营地。   流民营与行营类似。皆以木栅栏为墙,帐篷为家。内设汤池、粥棚、帐篷医馆、隔离营地,诸如此类。身上褴褛皆付之一炬。汤池沐浴更衣,前往各个营区。若有病患,则送入帐篷医馆。久治不愈,再入隔离营地。隔离营地内,亦有良医。定时服下汤剂,更换包扎,若能好转痊愈,则转入流民营区。若病重身亡,则与日常所用之物,一同付之一炬。   在流民营短则半月,长则月余。营中官吏详细登记,以宗族为单位,相互作保,编纂入册。然后迁往容城、平曲、益昌三地。只有在郦城、督亢、楼桑有亲族者,方能迁往上述城邑。   “督亢水又南,谓之白沟水,南迳广阳亭西,而南合枝沟。沟水西受巨马河,东出为枝沟,又东注白沟,白沟又南入于巨马河。”   稻作之后,人手充足。临乡伴宫、内城、外城,主体建筑相继完工。大量熟练工再次南下。   刘备选督亢水路与南巨马水路交汇处,白沟偏东五十里,夹在濩淀水路之间的一处邻水坡地,新筑南广阳城。   临乡大建不断。百里大泽,三百万亩良田,只辟出一半。南广阳城坐落于督亢水路与濩淀水路之间,南临南巨马水。在此圩田,正如居中而建的督亢城,能借最大地利。可得良田数十万。   与临乡城不同。南广阳港却不与南广阳城连在一起。而是建在南巨马水北岸。与南广阳城隔水相望。   也就是说,南光阳城的结构和郦城类似。港口区和主城区,跨水而建。唯一区别,郦亭沟水东西两岸,皆是主城区。港口位于郦亭沟水两岸大堤。   南广阳城却把港口单独建在南巨马水南岸。整个城区却设在北岸高坡。究其原因,一是便于防守。其二,刘备想在东淀,距益昌西二十五里的武平亭,再建一座港城。因此此港建在东淀,故取名:东港城。可与南港城相呼应。   东淀与西淀有数条水路通连。且东淀内的一条主要河流,滹沱水与巨马水在下游交汇。   “巨马水于(东)平舒城北,南入于滹沱(水),而同归于海也。”   燕国东平舒城位于益昌东南,约八十五里。曾遭受海侵,一度荒废。乃是燕易水长城东止处。   滹沱水与巨马水,要在益昌东南八十五里处才能交汇。这段无用的往返水路,对刘备来说,不可接受。这便在东淀中掘出一条南北直渠,让南巨马水通过东淀,与滹沱水在此相汇。如此一来,刘备境内两条重要水路,便可在南部通连。车轮舟能往来临乡全部城池。漕运极为便利。   之所以选择东淀,乃是经过麾下治水官,河堤行人卞纪率众多良工实地勘测,精确计算后得出。   东淀位于济水下游,受济水泛滥而成,又称“溢流淀”。西淀掘鲤淀之水,从济、澭等水流出,经东淀,与滹沱水汇流后,同入渤海。   东淀本就是一个容纳上游西淀余水的“溢流淀”。加之东西二淀,皆通渠分流。淀水灌溉周遭烂泥地,蓄成水田。淀水下降颇多。巨马水分流入东淀后,亦不会泛滥成灾。故而能建此渠。   临乡一地,被东西径流的巨马水,拦腰分成上下两部。上为百里大泽。下为百里烂泥地。   还夹着方圆百里的东西二淀。   水患、水利一字之差。如何变害为利,且看少君侯灵秀天成,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化腐朽为神奇。 第114章 支渠四通   水网可比叶脉。   叶片肥美,全靠叶脉输送养分。正如水网对水田的滋养。西淀掘鲤淀,东淀溢流淀。是两处难得的聚水之地。此水若在江南,必早行圩田。北地圩田却无迹可寻。究其原因,此处水患频发是其一。北地不曾稻作是其二。   北地稻作第一人,自然是刘备。   说起来,若不是手眼通天的张教主鼎力相助,刘备难有今日声势。一直以来,刘备总有一种感觉。张教主或许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楼桑的一切变化皆瞒不过他,便是此因。   通渠治水,时下能人辈出。   淀区之所以水患频发,民生艰难。最根本的原因,便是旱地不堪水患。土地屡遭浸泡,烂成泥地。旱地作物不能适应,连年减产。如钝刀割肉,故而民生凋敝。   想改水田,除了通渠,还要有足够的秧苗。   于是缺少稻苗,便成了临乡周围民众,无力改种水田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育秧对刘备来说,也颇为不易。一开始只有自家百亩水田能育秧,然后举族育秧,再到十里楼桑育秧,最后到郦城、都亢二城育秧,如此层层推进,才将水田规模逐年扩大。饶是如此,一路从百亩扩增到百万亩之巨,亦用了近十年时间。   如今有水田一百五十万亩。即便再有一千万亩,刘备也能轻松育秧。   循序渐进,积水成河。才有了临乡今日的政通人和,富甲一方。   种田亦要顺从天时地利与人和,此乃事物发展的天然规律。想想看,若无从点滴开始的聚集。即便给刘备一百万亩良田,又该如何稻作?   农人何来?秧苗何来?水从何来?肥从何来?   种田,殊为不易。   不是什么人都能种好的。   一句话,脑子不全,别来种田。   容城周五十余里。可得水田六十万亩。靠近西淀的泥沼,还能圩田数十万亩。两项相加,可得水田百万亩。平曲和益昌,与容城情况类似。加上东淀圩田,皆能得百万亩水田。   此也是此次容纳流民最多的三座城池。   三座城池,横竖三里。造型颇多类似,面积大差不差。除去各种市政设置,能建宅院五千户。若再外扩二里,横竖五里,可建万户。   临乡工匠正全力督造南广阳城,以及为临乡城大建收尾。无暇他顾。三城民众,又不是造楼经验纯熟无比的熟练工。强行扩建,必事故不断。刘备不愿冒险,遂将三城扩建事宜拖后办理。   话说,此次流民三城足够容纳,也无需扩建。   旱地改水田,才是关键。   先掘陂引水。再支渠四通。围绕陂渠,圩田放水。赶在雪大冰封前,三城水改田皆相继完工。城内水网改造,雨污分流,亦在之前完成。淀中泽水混合邑中肥水,源源不断注入沟渠,滋养水田。   只需来年开春,遣楼桑老农赶来传授稻作诸技,再驯田数年,必成良田。能不能有督亢大泽之地利,不敢说。然而即便稍逊一筹,亩产六石,亦倍于旱地良田。   加之水中鱼虾贩卖。衣食无忧,还足有盈余。   今年献费近三千四百万。好在有贩卖临乡赛马会股份所得的一亿钱,才足够支出。   待三城水改先后完工,刘备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邑中喜事不断。趁雪未下,路未封。数城之间,相互走动。尤其是临乡北部诸城,郦城、都亢、楼桑民众纷纷赶往刚刚竣工的临乡城游玩。   都邑纵横如棋盘,街道宽阔,高楼林立。又置广场公园。包砖城墙,层层隔绝的繁华盛景,皆汇聚在宫城内外。   郦城丹阳白毦,淮泗山蛮,顺阳人家,刘氏宗族,临近乡民,还有诸多家臣,亦纷纷迁入临乡。内城中最阔气的两座宅院,便是左右家丞的府邸。与少君侯的府邸一样,亦在门楣之上高悬一匾。上书:临乡丞府。比起楼桑的一进院落,不要太阔绰。   义父黄忠亦有一座独立的宅院。刘备年纪渐长,剑技精进。侯府卫士皆是以一当十的绣衣吏。足能自保。   临乡居户,贵精不贵多。   刘备有言在先,只有获得武功爵和军功爵的虎贲、亦或是侯府家臣才能搬入临乡。众人虽多艳羡,却也多受激励。   少君侯少年时,族中大考:村头有货郎卖梨。三文一枚,百文钱能买几何?又问三人梨为何分给五人?   少君侯答曰:不患寡而患不均。   彼时便知的道理,如今又岂能忘记。临乡看似不均,却是最大均衡。   有功不赏,无功受禄。非治世之道。   有功无功皆一样,有罪无罪皆雷同。如何能服众?长此以往,谁还愿为国所先?   在刘备看来,‘功过赏罚’,才需患不均。订立规则后,升迁贬徙,只需一视同仁,便是最大的平均。   正如楼桑令乐隐。即便楼桑已无立锥之地,不达万户,亦无擢升。   临乡却因是都邑,治下皆是功勋贵胄,非大才不能任。起步便是城令,亦是规则之一。   五楼书房。   看眼元服在即,公孙氏与刘备之间愈发亲昵。先前,肌肤之亲被母亲严令禁止。如今却要想尽办法传授床笫之事。   刘备灵秀天成。许能……无师自通。然,人伦大事,岂能儿戏。囫囵吞枣,隔靴搔痒,皆是大忌。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公孙氏亦是初次,绝无经验可循。母亲便稍稍放开严令,许他们亲近。   刘备刚在公孙氏的服侍下,换上羊毛内衫。就听廊下护卫通报:学坛祭酒请少主前往一叙。   刘备不敢怠慢。这便急急忙赶去学坛。   后院精舍。   四位大儒枯坐无言,气氛极为悲怆。刘备从未见过如此场面。这便肃穆行礼,轻轻走进堂内。跪坐在四位大儒对面。   蔡邕双眼涣散的抬起头:“陈太尉、刘司徒、阳廷尉……皆遇害。”   刘备一愣。威著南邦的陈球,果然还是,被害了。   刘宠亦痛声道:“朝中士人损失惨重。宦官已只手遮天。”   “究竟出了什么事?”刘备沉声问道。   陈寔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绢,刘备急忙接过。   乃是御史刘陶亲笔手书。   刘备逐字逐句的看完,不禁一声长叹。   话说。前因后果,皆因阳球诛暴而起。 第115章 亡胡千家   说道阳球诛暴,需另提一人。   刘郃,字季承。为河间王宗室,光禄大夫刘儵(shū)之弟,中常侍程璜之婿。桓帝崩时,其兄刘儵协助大将军窦武扶立灵帝,事后被宦官谋杀。时洛阳有谚语:“白盖小车何延延,河间来合谐,河间来合谐!”意指灵帝从河间乘坐“白盖小车”进京。   朝廷追悯刘儵之功,重用刘郃以示回报。加之又是程璜之婿,到光和元年已位列三公。这时刘郃萌生报仇之念。当初杀死刘儵的主谋曹节,也因宋皇后被废一事正被灵帝问责疏远。而另一方面,永乐少府陈球、步兵校尉刘纳、前司隶校尉阳球等人,亦对曹节等人十分不满。   于是陈球劝说刘郃:“现在曹节等人放纵为害,且久在皇帝左右,令兄刘儵身为侍中还受他们谋害。您出身皇族,位居三公,天下人都指望您捍卫国家,你怎能随声附和,唯唯诺诺,深恐得罪他人?现今曹节等人为所欲为,且久在皇帝左右,您可以上书朝廷,推荐廷尉阳球重新出任司隶校尉,将曹节等人逐个逮捕诛杀,由圣上亲自主政。天下太平,只此一举。”家仇国恨涌上心头。刘郃欲上疏朝廷,荐廷尉阳球重新出任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乃行监察京城及司隶。手中有一支一千两百人的精锐武装。阳球原来任司隶校尉,后遭曹节等人谗言陷害,徙为廷尉。   刘郃等人想由阳球掌权,借机将曹节等人逐一铲除,让灵帝独掌朝政,以求天下太平。   刘郃于是与尚书刘纳、阳球等人结谋。   阳球的妾,乃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儿。因此曹节等人渐渐闻到风声。于是一边厚礼贿赂程璜,又一边对他加紧胁迫。程璜恐惧迫急,便把阳球等人的密谋,皆告诉曹节。于是曹节等人抢先向灵帝禀报:“刘郃跟刘纳、陈球、阳球互通书信,往来勾结,‘谋议不轨’。”   灵帝勃然大怒。冬季,十月甲申(十四日),将刘郃、陈球、阳球、刘纳等人逮捕下狱,皆死在狱中。   刘郃、陈球等一批正直士人被处死后。张让、曹节等十人朋比为奸,称“十常侍”。   “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   一个动荡不安的三国时代,开始了。   见刘备不语。崔寔这便问道:“少君侯如何想?”   刘备轻轻抬头:“种田养士,以备不虞。”   陈寔亦点头道:“孙子曰:‘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刘备掷地有声。   四位学坛祭酒肃容下拜。刘备亦回礼。   此乃君臣之礼。   故而四位大儒先拜。   出门正遇雪花飞落。巨马水终年不冻,奔流向东。济淀渠凿通后,分一部巨马水流入东淀,又经东淀分流,故而整个临乡水道,少有冰封。东港城,亦在落雪前建成。   除去还没来及铺设轨路,港口建设与南港大致相同。   来自楼桑的名产、督亢粳米,源源不断的运往南部诸城。南部诸城的特产亦运往临乡售卖。南北互通有无。尤其是距楼桑东南一百二十里的益昌山中,发现了温泉。泉水汇成溪流,注入巨马水。故而天寒不冻。刘备遂命人在附近建造别馆,温泉养生。   良匠来说,此地热水宛如沸汤。水温极高。刘备心中一动,可否用来采暖?若建水管一路引水到附近诸城,可否替代薪柴煤炭?   这便找来苏伯,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苏伯点头道:或可一试。南关城距此地约五十里。让人沿途查看,是否能引水至此。   成与不成,皆无所谓。   若能成,地下热水源源不断送来暖气,一年要省下多少薪柴煤炭。貌似益昌境内温泉极多啊。勘测矿产的良匠,陆续又有消息传来。   刘备命人一一记录在案。   大雪后三天。   斥候来报,有一支鲜卑部族,已过卢龙塞。守卫卢龙的右北平乌桓传信道,这支鲜卑部族,欲前往临乡。   南下鲜卑虽多,却皆是以家庭为单位。一整支部落南下,还是首次。   多事之秋,小心为上。刘备这便上报郡中,又六百里加急传讯黄门令左丰,及崔太尉。询问朝廷动议。   左丰和崔太尉纷纷回信。言,临乡侯可自行安抚。   话说北伐大捷,朝廷为犒赏高车、南匈奴、乌桓各部,颇费钱财。且引胡人南下归附,又是本朝既定国策。所以,只需不空费朝廷钱粮,胡人南下归附,我家皇帝陛下还有朝中百官并无反对。   我家陛下不意外。既不花他的钱,又能多收献费。正如坐视刘备广纳流民,何乐而不为?   为何朝中百官亦无声?   刘备不敢大意。又去信崔太尉,询问缘由。   崔太尉回信道:诸君之血尚未干。满朝文武皆戚戚无声。   刘备叹了口气。   刘郃、陈球等一批正直士人被处死后,“朝政日非”。果然如此。   大儒蔡邕又说了另一种可能:“四百年国祚将尽。人心思乱,亦思变。故而,坐视不理。”   恩师亦来信:“但纳无妨。”   鲜卑到时,已天寒地冻。   乌压压的鲜卑游骑,压着帐篷高车,沿官道一字排开。   人马皆无声。天地多悲怆。   刘备请来副伏罗氏,登西阙眺望。   副伏罗氏这便认出旗帜:“乃是东部鲜卑素利部。”   檀石槐死后。原联盟“东部大人”所领属的素利、弥加、阙机,等若干小集团,散布于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恰逢高车南下抄掠,各自又互相攻伐。牛羊牧民,损失无数。生活艰难,无以为继。趁大雪前南下,归附汉庭。   最盛时有一千余落,数万人口。如今只有亡胡千家,一万余众。   见众将目光皆看向自己。刘备这便冲副伏罗氏耳语数句。副伏罗氏眸生异彩,转身返回府中。不久,一辆御赐安车从临乡侯府驶出,刘备半路上车,在史涣、典韦,以及众绣衣吏的保护下,向鲜卑部驶去。 第116章 东部鲜卑   “素利者,塞外鲜卑人也。幼善骑射,称雄于外。鲜卑众故拥之为王。”   檀石槐全家伏诛。鲜卑遂崩溃逃窜。   素利等人收拢残兵,辗转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苟延残喘,艰难为继。   草原传言,鲜卑故大单于檀石槐将赤鹿头杖交由大阏氏转赠给临乡侯刘备。后临乡鲜卑婢风靡。许多被乌桓所抄掠的鲜卑人家,因而得以保全。再加上越来越多的鲜卑部民南下归附。如今落户西林邑中,养马为生,赛马为乐,生活颇为安逸。   消息传到草原,眼看要有灭族之危,素利这便举族来投。   见一辆华贵异常的汉式马车,缓缓驶来。马背上的素利,不由用力攥紧缰绳。   “大哥。”身旁一个鲜卑壮汉,粗声问道。   “成律归,勿动!即便临乡侯要杀我,只要他愿意接纳种辈。我虽死无憾。”素利低声说道。   “大哥若死,我陪你便是!”鲜卑壮汉猛然松脱刀柄。   典韦、史涣,皆是豪雄。胯下战马亦是一等一的良驹。左右绣衣吏各个鲜衣怒马,盛气凌人。那股扑面而来的萧杀之气,便是称雄塞外的胡人亦后颈生寒。   马车在三丈外止步。   车幕缓缓开启,一身汉服的副伏罗氏,以胡语相唤。   素利等人抚胸行礼。口呼:大阏氏。   副伏罗氏让素利上前来。   素利不疑有他。翻身下马,与胞弟成律归并肩走到车前。   帐幕再启。只见临乡侯刘备正肃容端坐于车内。   虽未披甲,气势却和尸堆上的少年英主,一般无二。   素利和成律归单膝跪地,口呼:少君侯。   刘备轻轻点头。   待二人起身,副伏罗氏这便从身后取出一物。   正是鲜卑大单于权杖。   素利和成律归不禁泪洒当场。雄壮的草原汉子竟哽咽失语。足见累日艰辛。一个人荣辱事小,部落老小生死事大。牛羊部民不断被掠,整日担惊受怕,饱受屈辱。猛一见大单于权杖,往日鲜卑强盛时的景象历历在目。不禁涕泪横流。   副伏罗氏这便将大单于最后遗言,用胡语说出。   素利和成律归逐字记在心头,冲刘备抱拳行礼,口呼:大单于。   刘备暗叹一口气,这便说道:“以后称君侯便可。”   “喏!”两人齐声称喏。   刘备又道:“且让部族勇士皆下马,车内老幼亦步行。与我一同进城。”   “喏!”两人这便牵马返回队伍,用胡语大声呼喝。车中老幼纷纷下车,围拢在篷车周围。鲜卑游骑亦牵马步行,进入邑中。   楼桑高楼林立,街巷纵横。看的一众鲜卑老少,暗自心惊。汉家楼高成夏,令人敬畏。今日得见,方知百闻不如一见。望楼弓手、楼桑精兵,皆严阵以待。西乌铁骑亦闻风而动。鲜卑老幼左右四顾,未觉有异。素利和成律归亦步亦趋,岂敢有二心!   穿越楼桑,抵达西林。暂住在赛马场内。   隆冬时节,赛马场已关闭。年度总冠军不出所料,被太史慈收归囊中。成万千少年心中偶像。大儒陈寔更是老怀大慰,与有荣焉。   赛马场之雄伟,素利在草原亦有所闻。如今得见,方知穷尽所想,亦不如眼前所见万分之一。还有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车楼,果能排队而行。先前归附的鲜卑王骑,亦有许多熟面孔。这便纷纷以胡语问候。   见许多故人都活着,素利终于放下最后一丝担心。   一千户东部鲜卑,需造车楼一千座。良工无数,这有何难?这便命人造来。西林计七千零一十二户,九万一千六百五十余口。素利和成律归率领麾下一千余骑,入选西林骁骑,两人皆为军候。   安顿好东部鲜卑素利部,已近小岁。谢师宴自然要大办。恩师远赴洛阳,学坛又新来蔡邕。刘备早出晚归,巡视各地。亦知学坛博论之壮怀激烈。继北海一龙,后起之秀辈出。许多少年英才,刘备甚至毫无印象。有随凌操而来的吴郡顾氏、陆氏少年,一举成名。且皆拜在蔡邕门下。   听闻蔡伯喈欲以己名相送。不知传言是否属实。顾邕或是陆邕?   比起在草原时担惊受怕,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入住部将精舍的素利和成律归,常半夜惊醒。抽刀在手,环顾左右又倒头大睡。日久天长,渐从一夜数惊,到数夜一惊。再到安然入睡,一觉到天明。虽是草原莽汉,却也有草原的道义。   杀死老王便是新王。   如今大单于权杖在手,鲜卑各部自当以刘备马首是瞻。“部众莫敢违犯”,“违大单于言死”。   若有异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当然,若真生不臣之心,也可当面向刘备挑战。   一般人或有机会。   然与尽得剑绝真传的少君侯比试一二。大单于独子和连,便是鲜活的案例。刘备剑术,冠绝天下不敢说。当世一流,板上钉钉。   车楼的好处,远超刘备的预计。   将原本就松散的部落,彻底打散。以家庭为单位,一户一楼,列轨而行。因要进出赛马场,故而前后顺序经常打乱。互相之间的隶属关系,也因车楼的原因,被最大程度的稀释。再加上临乡来自汉庭的闾里、街衢、坊邑的行政划分,以及汉胡杂居的大融合,西林胡人正迅速洗去部落烙印。向以血缘为纽带的编户齐民家庭过渡。   无论生活如何变。尚武精神不可变。   演武场、赛马场,还有一视同仁的军功爵、武功爵,便是明证。   所谓千金买马骨。鲜卑看似流窜在关外,居无定所。然而往来胡商,南归胡人,常有消息传往草原。东部鲜卑素利部的示范效应,很快遍传草原。   东部鲜卑中的弥加、阙机等部,纷纷遣使南下。欲效仿素利,率部南归,投靠刘备。   如此大张旗鼓的收拢胡人。有一不可有二。有二不可过三。   一来二去三回,必被人惦记。   刘备与麾下一众文武商议。临乡令娄圭微微一笑:“主公何不表为藩王?”   “表为藩王?”刘备一愣。再细细一想,这便醒悟。   崔钧随即想通:“此计大善!”   耿雍亦醒悟,不禁抚掌叹道:“子伯之计,吾不及也!”   刘备欣然点头。这就是谋士的重要性啊…… 第117章 归义降侯   表为藩王,便是指:刘备以辅汉将军、临乡侯的名义,上表朝廷,封南下的东部鲜卑各部大人,为藩王。或为归义侯。   归义侯,始于西汉。   景帝中元三年(前147年)春,疑内部倾轧,匈奴王七人率部众降汉,皆封列侯。   桓侯(刘)赐。安陵侯于军,千五百五十户。逎侯陆强,千五百七十户。容城携侯徐卢,七百户。易侯仆(黑旦dá),千一百十户。范阳靖侯范代,六千二百户。翕侯邯郸。   另有亚谷简侯卢它之,千户。故燕王(卢)绾子。卢绾获罪高帝,率数千骑北逃匈奴,受封东胡王,老死其间,卢它之继王位。景帝在位它之率部众降汉。   桓侯国、安陵侯国、逎侯国、容城侯国、易侯国、范阳侯国、翕(xī)侯国,七国皆在涿郡境内。   加上平曲侯国,正如刘备先前感叹,涿郡胡人何其多!   三百余年来,匈奴降侯国纷纷被废。部民亦与北地汉人通婚融合,成为大汉子民。正如平曲城中所见。然而,归义侯国的封赏制度,并被消除。   所谓萧规曹随。今汉法规律令皆沿袭前汉。远有南匈奴封王,近有三郡乌桓封王。若东部鲜卑各部联合南下,足可效仿‘匈奴七王降汉,皆封列侯’之故事!   且依照封侯亦有连续性的惯例。东部鲜卑各部,定被分封在涿郡附近!   遵循草原道义。杀死老王便是新王。刘备已然是鲜卑大单于的继任者。东部鲜卑南下归附之人,实乃刘备。若皆被分封在涿郡周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刘备的封地虽只有临乡一地,却实际控制着所有的鲜卑侯国!   再如南匈奴、右北平乌桓,遣人为南下鲜卑各部开辟荒地,广种苜蓿。待兵强马壮,天下有变。举旗兴兵,势如山崩!   大事可成呼?   娄圭此计,着实高妙。   然,朝廷能人辈出。必有人能看破此计。   督亢令管宁,这便问出隐忧:“若有人借此进言,诋毁主公暗结胡虏,有谋逆不臣之心,又该如何?”   “无妨。”娄圭笑道:“主公与鲜卑之事,少有人能悉知内情。世人皆以为主公与鲜卑有不共戴天之生死血仇。正所谓‘外举不避仇’。主公保举南下鲜卑各部为归义侯,此乃大公无私也。我料,朝中必有人谏言,把鲜卑降侯分封在临乡周围。让主公与鲜卑降侯,互相戒备敌视,不啻为驱虎吞狼之妙计。”   “宁,受教。”管宁拜服。   娄圭又道:“先前鲜卑素利部来投,主公因何收留,此次又为何不纳,其中原委,还需仔细斟酌。”   果然算无遗策。   娄圭表面上是说,让刘备想好收留素利,却不收留其他各部的缘由。其实是提醒刘备,既与鲜卑有不共戴天之血仇,为何还有鲜卑部族南下来投?   洞悉内情的楼桑令乐隐,一声长叹。先冲刘备,又冲娄圭直身行礼:“左右皆说主公善识人。娄君初来便骤等高位,我却多有不服。如今才知实乃高才,我等皆不及也。隐,惭愧。”   娄圭急忙肃容还礼:“圭亡命江湖,幸得主公收留,又委以重任。岂能不殚精竭虑,以报知遇厚恩?能与诸君同堂为臣。圭,甚幸也。”   刘备笑道:“诸君各有所长。乐卿善治世。子伯长谋略。皆是备之幸也。”   君臣互相执礼,皆相视而笑。其乐融融。   这件事,如想办的妥当。须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还有人居中‘和稀泥’。   刘备先去信左丰,让他寻机在陛下面前进言。就说,先前鲜卑婢价高,多有乌桓将抄掠来的鲜卑女子,高价贩入临乡。后有鲜卑部民自愿为奴,贩卖家中女子,牟取暴利。如今更有鲜卑部民结伴南下,临乡无法容纳。且胡人爱财性狭。先前北出塞外,斩杀数万鲜卑青壮,岂能不心生怨恨?聚居邑中,日久必生事端。故而不敢收留,恳请陛下另行安置。   再去信御史刘陶,让他直言进谏。就说临乡侯先与高车和亲,又纳鲜卑部民。如今更辖地三百里,已是北地豪强。长此以往,于国不利。   最后去信崔太尉,让他居中调停。   如此,三方角力,互相配合。打架的,拉架的,劝架的,吆喝叫好的,齐上阵。   陛下左右衡量,必会定下折中之策。既同意刘备奏请,又会把东部鲜卑归义侯,分封在临乡附近。   此计成也。   细细回味,娄圭果然大才。   谋略的关键是扬长避短。尽可能的隐藏破绽。   此谋最大的破绽便是‘前后矛盾’。鲜卑南下不是秘密。北地人尽皆知。然,为何同为东部鲜卑,刘备收纳素利部族,却不纳其他?   刘备给出的解释是:贩卖鲜卑女获利虽丰,然,鲜卑部众大量聚集,日久生变,恐生事端。权衡之后,才闭门不纳。   利益,利益,‘先利而后益’。   收容素利部族,乃因贩卖素利族中鲜卑女,能获暴利。然,鲜卑部族若聚拢太多,又与刘备有血仇,故‘多则有害无益’。先取其利,待形势变得有害无益前,果断舍弃。是为:先利而后益。   取其利,剪其害。   乃人间正道也。   让黄门令左丰代为进言,我家陛下长袖善舞,专于经营。必能理解。亦能应允。   再者说。此计想要达成的目的有二。   妥善安置南下鲜卑各部是其一。安置地最好在临乡附近是其二。如此才方便刘备就近管理。   于是,又让御史刘陶,向陛下进言,晓以利害。   我朝防内不防外。防亲不防疏。少君侯白手起家,短短十余年,风生水起。号称麒麟子。不可不防。先时北伐,少君侯夜袭鲜卑王庭,斩杀大单于独子,又掠走大阏氏。七日血战,斩首鲜卑各部武士,两万有余。鲜卑各部皆有血亲死于少君侯剑下。料想,如此深仇大恨,又如何能轻易消解。   不妨想想刘郃。   不正因其兄助大将军扶立灵帝,事后被宦官谋杀,才与阳球等人合谋,铲除宦官,落得个阴谋败露而殒命监牢的么!   况且。涿郡本就是安置归义降侯之地。   便是将鲜卑各部,分封在临乡周围,亦是遵循祖制旧例。料想,临乡侯刘备亦不会反对。   权衡之后,陛下多半会把东部鲜卑各部,分封在临乡周围。   于是,此计达成。   再与众人谋定细节,又去信恩师说明一切。若恩师不许,刘备便不会行此策。   恩师回信道:可行。   刘备遂依计行事。分别密信黄门令左丰、御史刘陶、崔太尉,嘱咐三人各自联络,分头行事。   隆冬时节,雪大路封。即便朝中有消息,也要开春才能传回。   正腊之后,少君侯将行元服之礼。临乡上下皆翘首以盼。 第118章 元服之礼   屏退左右,娄圭又进言道:“此计能成,乃因‘朝政日非’。”   此乃诛心之言。故而要屏退左右。   刘备随即醒悟。   鲜卑习俗,朝廷百官不知,夏育等人又岂能不知?且大单于传赤鹿头杖给刘备的传闻,草原早有流传。若有心人就此搜集,密报禁中。或向陛下进言:鲜卑与刘备关系并非势如水火。双方早已暗通曲款。   即便只是风闻,陛下亦会警觉。   娄圭此计,不攻自破。   然而。   前有王甫,后有阳球。皆死于宦官、士人内斗。陛下怒而杀人,又放任“十常侍”祸乱朝政。即便有人看破,也明哲保身,不敢提及。就算有人不惧刀斧,直言进谏,黄门令左丰亦能为少君侯转圜。   少君侯所缴献费,年年见涨。去年已达三千余万。左丰曾笑称,今年或有五千万。   卖一个三公,不过一千万钱。遇名士打对折,才五百万。   少君侯一年献费五千万。十年是多少?五十年又是多少?   在我家陛下眼里,少君侯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摇钱树。   国家社稷都能拿来明码标价,插草变卖的我家陛下,又怎会自断财路?   几位中常侍亦对黄门令左丰,青睐有加,另眼相看。便是此因!历史上,北伐三将大败而归,依律当诛。却缴赎金免死。皆以败军之罪贬为庶人。   财能通神。尤其对我家陛下。   便是天大的事,临乡侯只说愿意花钱消灾。陛下身边的中常侍们,必能得偿所愿。   聪明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无人愿意提及。另一部分更聪明人,所关注的却是刘备本身。大乱将至,若刘备能力挽狂澜,三兴炎汉。这些人自不愿伤害他分毫。   有人会问,借故将刘备削爵,家产充公,不是得钱更多?   列位。需要先弄清楚:钱归何处。   献费,是交给禁中,入皇帝陛下私囊。充公,入的却是国库!对我家陛下来说,两者大大不同。不然也不会在西邸另置钱库!   杀鸡取卵,智者不为。   于是朝野上下,寂静无声。我家皇帝陛下,更不会为难临乡侯分毫。   想通一切,刘备百味杂陈。   先前恩师上疏:“天子以国为家,按道理不应有私人积蓄。”想必陛下看到此处,定嗤之以鼻。有道是家国天下。且问各位公卿、士族豪强,这天下究竟是寡人的天下,还是尔等的天下?   后有中常侍吕强进言:“后宫采女数千,仅衣食一项,每天便要耗费数百金之多。近来谷价虽低,但家家户户却面有饥色。按道理,谷价应涨。今不涨反降,乃因赋敛、征发繁多,需限期交给官府,只好故意压低谷价。农民天冷时不敢买衣御寒,饥饿时不敢饱食充饥。如此困苦,又有谁来怜恤?『采女们毫无用处』,却塞满后宫,即使是全国都尽力耕田种桑,尚且无法供养……”   陛下看到此处,或许想抚着中常侍吕强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吕强啊,采女对你来说,的确毫无用处。可对寡人来说,却有大用哇……”   无法投其所好,曲意逢迎。   故而,诸如恩师和吕强这样的忠臣,皆不为陛下所重用。   想得越深,心情便越复杂。无人可诉,刘备便说与母亲听。   母亲问:“我儿为何所忧?”   刘备答曰:“心机渐长,清白渐失。陛下待我不薄,却无端行此计。心中有愧。”   母亲点了点头:“我儿少年时曾随师出征。听闻有豪强黄穰,祈求宽恕老母幼子。彼时,恩师如何说?”   刘备脱口而出:“杀黄穰一家,可令天下胆肥者,悬崖勒马,不轻言逆反。便将少去多少兵祸。若能如此。杀人,便是救人。”   母亲又问:“我儿可还有愧?”   刘备重重点头:“问心无愧。”   若能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使华夏不深陷万劫不复。个人的荣辱,暂且放一边。陛下,对不起了。   元服又称冠礼。女子称笄礼。   冠礼要举行三次。称:‘冠礼三加’。《仪礼·士冠礼》:“始加(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三加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初加缁布冠,象征将涉入治理人事的事务,即拥有人治权。再加皮弁,象征入朝之贤,即望其拥有入朝治国权。三加爵弁,拥有参与祭祀权,即为最高层的权限。   按周制,男子二十岁行冠礼。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政,多提早行礼。传说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   冠礼需在宗庙内举行。   日期为二月,冠前十天内,受冠者要先卜筮吉日,十日内无吉日,则筮选下一旬的吉日。然后将吉日告知亲友。   冠礼前三日,又用筮法择主礼之大宾,并选一位“赞冠”者协助冠礼仪式。   行礼时,主人(一般是受冠者之父)、大宾及受冠者皆身穿礼服。先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每次加冠毕,皆由大宾对受冠者读祝辞。   祝辞大意谓:在这美好吉祥的日子,给你加上成年人的服饰;请放弃少年时的志趣,塑造成年人的情操;保持威仪,培养美德;祝你万寿无疆,大福大禄。   然后,受礼者拜见其母。再由大宾为他取字。然后主人送大宾至庙门外,敬酒,以束帛俪皮(帛五匹、鹿皮两张)为报酬,另外再馈赠牲肉。受冠者则改穿玄冠、玄端和雀色的蔽膝去拜见君,又执礼贽(野雉等禽鸟)拜见乡大夫等。若父亲已殁,受冠者则需向父亲神位祭祀,表示在父亲前完成冠礼。再拜见伯、叔,然后飨食宾客。   主礼的大宾,本欲在四位学坛祭酒中择其一。刘备却执意要加入恩师名签。   巧了。筮法选中的,正是远在洛阳的恩师。   刘备六百里加急送书洛阳。   恩师说,好。   光和三年,春,正月,赦天下。   恩师风雪兼程。与徐荣率领的鼍龙骑,一人双马,抵达楼桑。   为刘备主持冠礼。   又为他取字:玄德。   备与德,乃是延义。恩师要刘备‘才德兼备’。   玄,乃是家族排行。   出处《周礼·考工记·钟氏》:“五入为緅(zōu),七入为缁”郑玄注:“凡玄色者,在緅缁之间,其六入者与?”   族中兄弟,刘备在这一辈中,排行第六。故取字‘玄’。   合称:刘玄德。 第119章 妻妇之礼   刘备小名三墩。乃是在本家排行第三。取字时,恩师用的却是整个陆城亭刘氏宗族的排行。显然别有深意。   取字的规则,自不用说。自周代以来,取字通常为“伯某甫”。其中‘伯’乃是排行。具体是:伯、仲、叔、季,视排行而定。‘某甫’乃是对男子的尊称。某是表字的设代。   《仪礼·士冠礼》:“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伯某甫仲叔季,唯其所当。’”郑玄注:“甫是丈夫之美称。孔子为‘尼甫’,周大夫有‘嘉甫’,宋大夫有‘孔甫’,是其类。甫字或作父。”   到了汉代,男子不再称‘某甫’。故而取字时,多先取排行,再取一个与名相关的字义。   排行也不限于‘伯、仲、叔、季’。嫡长为‘伯’。庶长称‘孟’。还有‘元’,亦是长子之意。   正因时下取字规则繁多,刘备才执意要加入恩师名签。   玄德二字,果然是恩师所赠。   万一四位大儒,一时心血来潮,取了别的字,岂非不美。   刘备及冠。称呼也要改。少君侯改称:君侯。少主亦改为主公。   ‘主公’乃是臣下对君主的称呼。《三国志·蜀志·法正传》:“或谓诸葛亮曰:‘法正於蜀郡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   然而纵观三国,似乎只有刘备称‘主公’。比如曹操等人皆被称‘明公’。   究其原因。乃因刘备是汉室宗亲。   “列侯称‘家’也。”   刘备麾下皆是家臣。“家中称主”。故而三国中,只有刘备称‘主公’。单此称呼,便可坐实刘备真乃汉室宗亲。做不了假。   恩师百忙中赶来,不肯多留。待礼成,便打马而归。刘备命鼍龙骑一路护送,务必安全送达。少时,恩师穿木屐雪地行二十里。如今来回数千里,只为给刘备加冠。此心可昭日月。   春分后,北地仍积雪深厚,河川皆白。   邑中温暖如春,民众行动如常。一年中最闲的这段时间,正好用来姻婚嫁娶。   君侯亦不例外。又择吉日,行娶妻大礼。   时下婚礼,分:“成妻之礼”和“成妇之礼”。   成妻之礼不用说。   纳采。男方向女方求婚,以雁为贽见礼物。《仪礼·士昏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问名。纳采后,问得女方之名,以便占卜成婚与否、吉凶如何。《仪礼·士昏礼》:“宾执雁,请问名;主人许,宾入授。”   纳吉。问名之后,男方“归卜于庙,得吉兆,复使使者往告”(《仪礼·士昏礼》)。男方问名后,占卜男女双方生辰八字,若得吉兆,派使者带雁到女家报喜,仪如纳釆。   纳征。男方遣使者向女家纳聘以订婚。《仪礼·士昏礼》:“征,成也,使使者纳币以成婚礼。”纳征以后,婚姻进入正式准备阶段。   请期。男方择定成婚吉日,正式约定女方,以雁为贽见礼物。《仪礼·士昏礼》:“请期,用雁。”郑玄注:“夫家必先卜之,得吉日,乃使使者往辞,即告之。”   亲迎。新夫亲往迎娶新妇。   迎亲前,还有撒帐礼。此为辟邪煞,保佑新婚夫妇。由新夫家人行撒帐礼,将五色果撒到床帐里。   此俗起源于汉朝。《事物原始》:“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共坐,欢饮之后,预戒宫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得果多,得子多也。”将五色果撒向帐中,帐中的武帝与夫人以衣裾接往怀中,其意便在于感应五色果的生殖力量,得以早生贵子。   接着要行送贽礼。新夫前往新妇家迎亲时,手上捧着一尊铜雁即贽礼,以送给新妇父母,表示今后对新妇诚信、尊重。   醮子礼。新妇迎娶回来后,新夫父母正襟危坐,新夫向父母行拜礼。父亲赐酒,新夫接受赐酒一饮而尽。父亲还得向子说一些喜庆的话,才算结束醮子礼。   交拜礼。夫妻交拜,普通齐民在青庐(饰青幔的屋子)内举行,刘备乃是列候,故而多用玄红二色。   同牢礼。《昏义》说:“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几案上设三品荤菜,这些荤菜即称为“牢”。新婚夫妇席前,摆着主食黍和稷及一些调味品,但荤菜仅有一份,放在两人的饭菜之间,供夫妇一起食用,称为“共牢而食”。   合卺礼。古人饭后要“酳(yìn)”,就是以酒漱口,既为清洁口腔,亦有安食作用。“酳”有三次,称“三酳”。婚礼中三酳的酒器,前两次用爵,最后一次用卺。所谓卺,就是将匏对剖而成的瓢。新婚夫妇各执一片而饮,称为“合卺而饮”。同用一个葫芦喝酒,然后交换。葫芦苦涩,盛酒甘甜,意为夫妻二人从此同甘共苦。   结发礼。即是把新夫新妇的头发各剪下一缕包在红色锦囊里,即意味两人从此是夫妻。苏武有诗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此乃“结发夫妻”的由来。   一夜醒来,便是成妇之礼。   妇见舅姑。时下,主妇称公公为“舅”,称婆婆为“姑”。成婚后的第二天清晨,新妇早起、沐浴,端着盛有枣、栗和腶修(捣碎加以姜桂的干肉)的竹器到公婆寝门外等待。“枣”取早起之意,“栗”取颤栗之意,“腶修”取振作之意。   妇馈舅姑。新妇亲自侍奉公婆进食,待二老食毕,新妇要象征性地吃公婆的余食以示恭孝。另有一说,“妇馈舅姑”指新妇过门后第三天,就要下厨烧饭做菜,以馈舅姑,以示自此后主持中馈,以尽孝道。   舅姑醴妇。公婆为新妇安食漱口,并以“一献之礼”酬新妇,以示长辈的关怀。   庙见成妇。婚后三个月,夫家择一日,率新妇至宗庙祭告祖先,以示该妇从此正式成为夫家成员。   公孙氏身世飘零,孤苦无依。自幼随女道山中学剑。刘备问清庙宇所在,这便遣宗人去请。不料山中古寺早已荒废。人去楼空。宗人在堂前留下刘备手书,这便返回。   听闻公孙氏无家,老族长说可托四位学坛大儒,收为义女。   公孙氏却摇头。   母亲深知其性情,这便替公孙氏婉拒。   来问刘备。刘备却笑道:天下公孙皆一家。且传我话,就说,只需是公孙,便来喝一杯喜酒。   好个‘天下公孙皆一家’。   少君侯名动北地。行事颇多侠气。此言一出,附近有姓公孙者,皆遣家人向楼桑而来。 第120章 不忘初心   “公孙氏,春秋时诸侯之孙,亦以为氏者,曰公孙氏,皆贵族之称。或跟黄帝姓公孙,因以为氏。”   涿县饮马巷的老宅仍在。刘备命宗人细细打扫,修缮一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可便宜行事。亲迎却绝不可少。明媒正娶。此时不张扬,更待何时?   迎亲前三日,公孙氏辞别刘备母子,与两位贴身艳婢同返饮马巷旧宅。   娶亲之日。刘备要从楼桑出发,率领迎亲队伍,前往涿县饮马巷,迎娶发妻。   刘备与公孙氏故事,北人尽知。少时传艺,以姐弟相称。后入府中,尽心侍奉寡母。虽非出身名门世家,却也身世清白。行事坦荡,未曾有亏。远在洛阳朝堂的当今陛下,亦知公孙氏之贤名。便是与高车和亲,陛下金口玉言,封副伏罗王女为如夫人。不与公孙氏争正妻,足见一斑。   君侯麾下文武,亦多敬重。公孙氏看似孤苦无依,却获无数人望相持。刘备亦深敬爱。   刘备接触的女性不多。家规又严。关于爱情,似懂非懂。关于夫妻,懵懵懂懂。本想做一个升平盛世中的优哉富家翁,不料乱世将至,躲无可躲。这便只能逆流而进,力挽狂澜。   临乡侯加冠便娶妻。最欢喜的自然是一众家臣。刘备虽春秋鼎盛,然而早早诞下嫡长子,却大有裨益。君不见,我朝天子多短命,后继无人。幼君继位,无法主政。只能任由亲信干政,外戚弄权。长此以往,江河日下,朝政日非。   早生嫡长子,临乡侯位便可平稳过渡。且刘备言传身教,嫡子长大亦是明君。   众家臣来问,临乡伴宫既已建成,何不移居宫中举办成婚大典。   刘备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自幼生在楼桑,日日与门前老桑为伴。断难割舍。家中那只老迈昏聩的斗鸡,竟还活着。简直是奇迹。堪称斗鸡界的老寿星。打不打鸣,还有何所谓。整日被供着,已成了和门前五丈桑比肩的奇物。   前往饮马巷旧宅前,刘备送公孙氏登车。替她放下卷帘时,公孙氏忽问:“娶我,你可甘心?”   刘备一愣。跟着便笑问:“少时我独自去寻姐姐学剑。寒暑易节,倾囊相授,传我毕生所学。又为我空耗韶华如此多年,姐姐可曾心有不甘?”   “并无不甘。”公孙氏答道。   刘备亦点头:“小弟心系姐姐,此情已融入骨髓血脉。”   公孙氏闻言,喜极而泣。   望着远去的安车,刘备轻声道:“刘备还是与姐姐初见时的那个刘备。”   临乡侯轻财重义。情义无双。少时好友皆食高俸,宗人乡邻皆有照顾。敬长怀幼,体恤孤贫。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故而,不在装饰一新的临乡伴宫迎娶发妻。却选在楼桑老宅。才叫不忘初心。   两位家丞还有老族长早有言在先。贺礼不得贵过百钱。否则皆以行赃(行贿)论罪。不超过百钱的贺礼,且又要送得体面,着实让邑中商贾绞尽脑汁,苦思不已。   苦无办法。邑民纷纷去问楼桑令乐隐。   “这有何难?”乐公笑道:“何不以百钱置办酒菜,摆下十里长桌,流水筵席?”   此计大善!   众人大喜而归,纷纷用心操持不提。   汉朝婚礼遵循周礼,婚服为玄色(黑中扬红)。且并无红盖头。盖头是唐以后才渐渐流行。   迎亲那天,刘备身穿玄色礼服,头戴三梁进贤冠。乘神驹黄駥,人马如龙。从府前出发,一行人浩浩荡荡,出西阙,前往涿县。长街左右高楼覆道内,人满为患。欢呼雀跃,高声呐喊。更有少女撒下春梅花瓣。   刘备抱拳行礼,英姿飒爽,豪气干云。左右乃两位家丞,身后是少时好友。耿雍、崔钧、苏双、张世平,皆喜气洋洋。忽见一骑从西阙奔入。乃是千里驹青骓!马背之人,正是千里赶来的牵招。   有识牵招者,竞相呼出其名。牵招刘备已成典故。众人这便幡然醒悟。   少时好友皆到。只差张小胖。   说小胖,小胖到。   披红挂绿,还发髻上插着一枝花的赳赳猛汉,可不正是经年未见的张小胖!   想当年就一身红配绿的肚兜,如今还是这画风。   你才多大,就钢髯半寸。这颗金熊胆,着实霸道。   赶在撞入队伍前,悬崖勒马。白蹄乌扬蹄止步,张小胖冲刘备咧嘴一笑:“大哥!”   “小弟。”刘备下意识的眨了眨眼。仿佛又看到了屡屡来蹭奶的那个瓷白的小娃儿。   少时好友皆已长大。刘备未变。好友亦未变。情义自然不曾变。   刘备想了想,便冲随行宗人耳语几句。   须臾,两位义弟亦拍马赶来,一路随行。   刘备、牵招、张小胖、太史慈、黄叙,再加上率领绣衣吏护佑左右的史涣,典韦。就连两位家丞胯下,亦是鲜卑良马。   宝马香车,气势如虹。这阵仗,北地谁人能出其右。   北地第一豪强!   胯下宝马,四蹄生风。十里官道,瞬息可至。若非等队中鼓瑟吹笙一干人等,早就到了。   饶是如此,此一路也称得上‘春风得意马蹄疾’。   北地皆知临乡侯今日大婚。涿县城门前的小吏亦一身新衣,浑身喜气。纷纷笑脸相迎,口出贺词,列队行礼。便有宗人上前打赏,各自欢喜接过不提。   城内已是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久闻临乡侯盛名。幼时买马、学剑,城中皆有传闻。如今再见其人,怎是个英雄了得。口中啧啧有声,眼中颇多敬羡。燕赵重英雄。临乡侯割头进侯,北伐诸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如今功成名就,却不忘初心。着实可敬。   此乃真英雄!   两位义弟纵马开道。人群自行散开。黄駥一马当先,抵达饮马巷。   旧时院落,院门大开。门前围拢着许多华服盛装儿郎。看装扮,皆与喜事相关。   刘备抬眼一看,白马公孙亦在其间。   未及开口,便听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辽西公孙瓒,为长姐掌车!”   “辽东公孙度,为长姐执雁!”   原来,聚拢在门前的华服儿郎,皆是北地公孙!   两位家丞,不禁齐齐变色。   ‘天下公孙皆一家’只此一句,便引无数豪雄。   他日振臂一呼,何愁天下不应。   主公乃真英主! 第121章 十里长筵   《后汉书·舆服志》:“公主、贵人、妃以上,嫁娶得服锦绮罗縠缯,采十二色,重缘袍。特进、列侯以上锦缯,采十二色。六百石以上重练,采九色,禁丹紫绀。三百石以上五色采,青绛黄红绿。二百石以上四采,青黄红绿。贾人,缃缥而已。”   公孙氏身着禁中御赐十二色锦缯重缘袍,梳锥髻,淡妆敷面,装饰从简。与二婢相伴,走出家门。先冲北地同姓盈盈一拜,又与刘氏宗人见礼,这才登上安车。   辽西公孙瓒放下卷帘,辽东公孙度手持铜雁,二人分列左右。驱车而行。   北地公孙皆上马,尾随其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折返楼桑。   临乡侯大婚,自与一般人家不同。那些大箱小箱的陪嫁一概没有。围观人群非但不曾看轻公孙氏,反更多敬重。皆知公孙氏在刘备年少时,便常伴身侧。尽心侍奉孤母,一片丹心,倾其所有,何来余财。   再者说,娶妻娶贤。少君侯英雄了得又岂是市井俗人能比。   沿途路人纷纷道贺。马背上的北地公孙,皆抱拳回礼。喜笑颜开,俨然不把自己当成外人。   自太子丹以来,燕赵豪侠辈出。民间亦颇重侠义。天下公孙皆一家。只此一句,便让人心生敬意,长吁短叹不提。   时下盗贼蜂起,人心不古。   多蝇营狗苟,首鼠两端之辈。自个活得卑微怯懦,便以己度人,以为天下皆如自己这般污秽不堪。却不识天下英雄。凡有听闻,亦嗤之以鼻,不以为真。   行尸走肉,欲仙欲死,多矣。   临乡侯和公孙氏身上聚拢多少人望,便知天下人对天下有多失望。   待刘备从涿县返回,楼桑十里长街已摆起筵席。立在西阙下的正是老族长和四位学坛祭酒。身前矮几上摆着上好的松泉甘霖。长者赐,不敢辞。此酒一定要喝的。   刘备下马,走到近前。双手接过,称谢后饮尽。   走进西阙,抬头一看。只见长桌十里,各色佳肴。少时宗亲,新迁邑民,皆执酒桌旁,含笑而立。   吕冲、魏袭悄声来报。言,所有美酒皆已试过,无毒。   刘备亦笑着摇头,岂不知酒亦能让人中毒?   好家伙。十里长桌,挨个喝下去……   恩师能饮酒一石。称酒豪。刘备乃高徒,又岂能弱了恩师名头。这便作揖上前,从宗亲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桌旁宗人皆鼓掌叫好。敬酒的长辈吞吞吐吐的唤了声:“三墩。”   “在。”刘备回应。   宗人猛地松了口气,不觉眼角已泛泪光:“好,好,好。”   有道是家国天下。在宗亲眼里,刘备依旧是那个刘三墩。   西阙到东阙五里。长桌一直沿清溪水路摆到了溪谷地。长达十里。见刘备一桌桌的敬酒,众兄弟好友皆来帮衬。平时是义弟、家丞,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今日大喜,皆是楼桑小子。众人纷纷来敬。张小胖瞪着环眼,替刘备连接数杯。   耿雍、崔钧、牵招、苏双、张世平,又岂能少了去!   才走了三分之一。便有人醉倒在地。众人忙去搀扶,一时前仰后合,好不热闹。左右哄堂大笑,喜气甚浓。刘备回头一看,可不正是圆脸上腾起两团红晕,吹着鼻涕泡的张小胖。   “咦,醉倒怎还睁着眼?”忽有桌旁童子稚声说道。   刘备闻声细看,不禁莞尔。有道是睁眼不说瞎话。张小胖也是个实诚人啊。   走到一半。脚步虚浮者已大有人在。饶是太史慈和黄叙也被不知谁家儿女猛灌了数杯。黄叙面具早不知飞到哪去。队伍中的公孙儿郎,也不断有人倒地,被架去客舍休息。   这还了得。   母亲听闻,即刻遣一众从兄弟,还有众家将赶来救驾。   迎亲队伍且走且倒。且倒且进。前人不断被架走,便有后人不断加入。待走完十里长街,刘备身边,皆剩豪饮之辈。黄盖、韩猛、徐荣、程普、周泰、蒋钦,诸如此类。   史涣和典韦却护佑在侧,滴酒未沾。   典韦好酒,众人皆知。竟能熬得住,足见忠心。   又从长街折返,直喝到东阙府门前。   酒香十里宜无价,醉饮千杯有情深。仙醴酿成天上露,醺风占尽世间春。   饶是刘备,也已微醺。   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正当适宜。   入前堂。母亲,两位义母,义父,皆正襟危坐。   刘备和公孙氏行拜礼。义父黄忠赐酒,刘备接过一饮而尽。义父祝二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夫妇再拜。出前堂,入中庭。中堂张灯结彩,喜烛高悬。   夫妻交拜。礼成,同乘天梯,升上三楼。艳婢已摆上几案。上设荤、菜三品,席前另置督亢粳米蒸饭,夫妇共牢而食。再合卺而饮。从此同甘共苦,患难相扶。再相互剪下一缕青丝,盛于锦囊,至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此时尚早。留发妻在房中,刘备要去大宴宾客。   酒垆、客舍、蕃邸、邸舍,皆备下酒席。高朋满座。侯府前堂,亦大摆酒宴。   族中兄弟、列位家臣,皆去各处迎宾,代尽地主之谊。安顿好发妻,刘备刚返回前堂,便有卫士来报。说,黄门令一行人马,被堵在西阙下。   待刘备走出府门,只见黄门令左丰,浑身酒气,衣帽皆斜。步履蹒跚,歪歪倒倒的冲刘备,扑通跪倒在地。   身后一队帝国虎贲,亦醉眼朦胧,摇摇欲坠。   好嘛。   这一路闯关过来,天知道喝下去多少酒水。   黄门令左丰也是年少大意。一不留神被灌醉。好在神志一丝尚存,见刘备亦不曾失礼。   刘备急忙上前搀扶。左丰仍作揖道:“闻君侯大婚,陛下特遣奴婢赶来、赶来相贺!”   刘备心中一暖。冲洛阳方向遥遥下拜:“谢陛下挂念。”   左丰赔笑:“奴婢,奴婢不胜酒力。陛下嘱咐的话,已记不得。总之,愿君侯,蔓蔓日茂,绵绵瓜瓞(dié)!”   说完便长醉不醒。刘备命人送入客舍,好生安置。随行人等亦尽心招待不提。   安顿好左丰一行。刘备再返府中,大宴宾客。   如此脚不沾地,不得片刻空闲。这一天究竟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到最后已全然不记得。   送走宾客,拜过母亲。   待刘备在家中艳婢搀扶下,重上三楼。帐中娇妻,正含羞以盼。   明月高悬,春宵苦短。   零落成泥碾作尘,春风数度玉门关。   一夜有声无话。 第122章 破而后立   刘备做了个旖旎的梦。   梦中又现白雾。雾影朦胧中,有赤鹿奔逐。待他去追,却乘风飞起,遥遥落地后,化为参天巨树。形如门前五丈桑。目光来不及丈量,五丈桑已燃起大火。烈火冲天,浓浓的烟雾如灵蛇般不断蹿升,忽又固化成高高的屋脊。   目光顺下,桑树竟变成了耸立在自家中庭的七层重楼。意识飞掠而上。目光越过重重屋檐,浮升到七楼屋脊。两面坡顶,排瓦如鳞。   正值月满中天,光华似练。有一白衣佳人,背身而立。衣袖翩翩,赤足垂发,绝世独立于屋脊之上。   如诗如画。   似察觉到刘备的注视,翩然回头。正是发妻公孙氏。   嫣然一笑,皓腕轻点。袖如飞虹,迎面投来。刘备伸手抓住,正是幼时学艺所持木剑。不及反应,劲风扑面。随手一挡,正如少时与公孙氏对练。心随意动,剑式如虹,势如山崩。辗转腾挪,双剑互击。公孙氏翻身落地,右手剑忽换左手。身影飘忽,形如鬼魅。剑式绵延无尽,招招黏身。刘备亦换剑左手。与之缠绕相击。   又战数百合,公孙氏舞剑飞退。落地后一化成二。正是公孙烟、公孙岚。   两人齐出,刘备从未见过。又一条长袖投来,幻化成幼时后造的那柄阔木大剑。   双剑在手,犹如双臂续接。刘备刚刚举起,左右公孙已联袂攻来。剑式刚柔并济,缓急相摩。刘备见招拆招,光影交汇,长袖共舞。眼前早已无剑,只剩下两双剪水之眸。   四目交替相对。越闪越快,越闪越清晰。两张近乎相同,刘备却能只眼辨认的面容,一左一右,各自逃离。又在刘备面前轰然对撞。   白芒炸碎。意识回流。   刘备猛然睁开双眼。   黑暗中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刘备浑身一凛,猛地坐起。伸手一探,床榻内只剩自己。急忙掀帐掌灯,借着透入的灯光,果见身旁有一抹殷红的血迹。心头一紧,又骤然松脱。白绢上残红,正是欢愉时留下。自己着实……少见多怪。   然而,等他看到枕间处遗落的两摊血迹时,担心再次升起。   低头看塌下,丝履亦只剩自己那双。去了何处?   刘备翻身下地,向屋外走去。   外间。忙碌了一天的艳婢正酣睡。呼吸平稳,并无异常。一切物什皆是记忆中模样。除了直棂门上印着的,触目惊心的血手印。纤细的手型正是发妻留下。刘备不敢大意,推门而出。一路走到廊下,只见天梯门大开,内中并无梯厢。伸头一看,梯厢正高悬在头顶。   上了顶楼?   刘备登梯而上,一直追到七楼顶阁。与女道隔窗对视。整日打坐,也不知睡了没有。正欲开口相问,女道轻轻上指。   ‘人在屋脊上?’刘备以眼神相问。   女道轻轻点头。   廊下楼梯无法攀上屋顶。唯有随天梯升上。刘备转动绞盘,放下梯厢。独自升上屋顶。   厢门刚打开,便松了口气。   人在。   一身缣衣的公孙氏,青丝如墨。独立在两面坡顶正中的屋脊之上。正如梦中情景。   ‘姐姐’还未唤出,刘备微微一顿,叫了声:“夫人。”   “夫君?”白衣美人闻声转身。   明月高悬,光华流转。   美人转身的一瞬间,刘备心头,竟仿佛被缕缕月光填满。五官如故,面容依旧。为何却总感觉全然不同。   那种从未有过的淡然,清洌,微风徐来,水波不兴。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自然。   刘备凝视良久,却不知究竟是公孙烟还是公孙岚。   “妾叫公孙妍。”公孙氏轻轻开口:“大梦初醒,心绪散乱,难以平静。故夜登楼顶,吹吹凉风。让夫君挂心了。”   “公孙妍……”刘备幡然醒悟:“破而后立!”   公孙氏玉色琉璃的面庞,忽升起一抹淡淡的娇羞。谁能想到。一身二主,人格分裂的她,竟在新婚之夜悄然融合。元神归位!   当然,刘备自不会理解的如此肤浅。   又或许,交替出现的公孙烟和公孙岚,真是在与刘备的水乳交融中,同时觉醒。因爱而升华。   有道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身二主是身逢大难的劫后余生,亦是无法破除的执念。而这一切,都在今夜的灵肉合一中,彻底融化,弥合。找回真我。   经年来,淤积在刘备胸中的担忧,终于一扫而空。百般滋味,千言万语,皆化成轻声一句:“随我回屋吧。”   “嗯。”公孙氏轻轻颔首,一步步向夫君走去。   紧紧拥入怀中,二人依偎着走进天梯。   刘备低头看去,娇妻耳垂仍有血迹。淤血似从脑际排出。虽已六神归位,刘备还是不敢大意。这便唤醒婢女,叫来家中侍医。为公孙氏细细诊治。   楼上动静,吵醒了楼下的母亲。听闻公孙氏重拾真我,这便登楼察看。   五官虽同,气质却今非昔比。光华流转,玉色琉璃。浑身上下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灵动之气。   母亲含泪点头,口中念念有词。从生死一线到转危为安。如何能不替她欢喜。   几位侍医诊脉后,互相低声耳语。跟着齐声说道:“恭喜主公,太夫人。夫人已与常人无异。”   刘备母子终于安心。   公孙氏大病初愈,将将安神,自然倦怠无比。不等侍医诊脉完毕,便酣然入睡。呼吸绵长,气息平顺。料想并无大碍。刘备送母亲回房歇息,自己却不敢大意,守在娇妻身旁。可架不住成婚这一日操劳。困意袭来,不觉也沉沉入睡。   “夫君?夫君?”一夜深眠被无端吵醒。待刘备朦朦胧胧的睁开双眼,公孙氏正满面羞红,语带急切地说道:“快醒醒,要来不及了。”   一夜醒来,便是成妇礼。成婚后的翌日清晨,新妇早起、沐浴,端着盛有枣、栗和腶修的竹器到公婆寝门外等候。母亲怕是早已在房内等候。日上三竿还不起床,可是大大的失礼。   公孙氏岂能不又羞又急。   母亲就在楼下。不急。   见公孙氏无恙。   刘备伸了个懒腰,便又歪歪的倒了下去…… 第123章 温泉别馆   妇见舅姑、妇馈舅姑、舅姑醴妇。一整套的礼仪走下来,已近午时。公孙氏不但侍奉母亲,还有两位义母家亦是如此,不曾失礼。   结义堪比结亲。   时人重诺。义父母亦是父母。   公孙氏大病初愈,又受新创。行走颇为吃力。一夜合欢不觉得。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急羞之下亦未能觉。待礼成,浑身一松,顿觉酸痛难当。强撑着挪到无人处,遂被刘备抱回。公孙氏生怕一路上遇到婢女侍卫。不禁埋首夫君胸前。心中砰砰乱跳,个中滋味,只有她能体会。   长桌宴连摆三天。刘备宴请大儒宗亲、侯府家臣、州郡宾客、北地公孙。最后与民同乐,不醉不归。   三日长桌宴,遂成惯例。   黄门令左丰醺醺而回。带回临乡侯许多回礼不说。自个也得了株一尺来高的珊瑚宝树。此乃邑中蕃商所献。金银常见,奇珍难求。刘备将珊瑚宝树赠与左丰,足见情义深厚。   黄门令恋恋不舍,依依惜别。   即是御赐之物,也就没有了逾制一说。除了许多王侯用度,还有采女数十人。充斥伴宫,也多些人气。   听闻刘备娶妻,陛下忙问,是不是公孙氏?   恩师答曰,正是。   陛下甚是欣慰。这便赐下许多宫中之物,还让与刘备交善的黄门令左丰亲自送达。临乡侯起于微末,却不舍糠妻是其一。结亲如结盟。朝廷与蕃邦四夷亦行和亲,皇帝又岂能不知结亲的重要。临乡侯若是与世家豪门结亲,世人亦不出意外。然而,却与孤苦无依的公孙氏结亲。却出人意表。说明,临乡侯并无结党营私、觊觎皇位的野心是其二。   于公于私,于家于国。陛下岂能不欢喜。   公孙瓒乃是少时好友,又是同门师兄弟。不算外人。辽东公孙度,此人亦来历非凡。公孙度,字升济,辽东襄平人。少随父迁居玄菟郡,初为玄菟小吏,建宁二年(169年),继升尚书郎、冀州刺史,后因谣言免官。今赋闲在家。   宴请北地公孙时,刘备与之交谈。见多识广,堪称豪雄。又乘机进言,说,有子(公孙)康,想入学楼桑。   刘备欣然点头。   徐荣亦是辽东人氏。两人一叙,竟是同乡。公孙度甚至欣喜,滞留邑中时与徐荣颇多走动。徐荣乃是少君侯麾下宿将。少君侯又是北地第一豪强。有大功于社稷,且又颇得圣恩。甚至结婚,远在洛阳的圣上都特意遣使来贺。足见一斑。   结好徐荣,便是想结好临乡侯。   若能有临乡侯为其进言,官复原职亦不是不可能。   刘备岂能不知公孙度之心。既是豪雄,乱世之中便可保一地百姓平安。正如辽西太守赵苞。公孙度若为辽东太守。天下大乱时,北疆可定。想到这里,刘备又把赶来道贺的田韶,介绍给公孙度相识。   田韶乃是辽东数一数二的豪商。能得他的支持,公孙度复起为官,必然水到渠成。   公孙度焉能不知田韶大名!刘备既有心撮合,二人又岂能不心领神会。宾主皆欢,其乐融融。   赶来道贺的北地公孙,刘备皆奉上厚礼送归。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刘备只一句‘天下一家’,便赶来相贺。所求,又岂是侯府金银。   ‘天下公孙’遂成临乡侯新典故。   相传。吕不韦问父亲:“耕田的回报有多少?”答曰:“十倍。”又问,“经商又可得几倍利?”答曰:“百倍。”再问:“若立一个国君,可得利几倍?”答曰:“无数倍。”吕不韦感慨道:“我要建国立君,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后结识秦流亡公子赢异人,并资助其回国即位,又将宠妾赵姬送给赢异人,后赵姬为异人生下一男婴,取名嬴政,便是后来的秦始皇。或有人说,其生父其实就是吕不韦。   商人逐利。若能有无数倍的利润,田韶该当如何?   辽东乃是边陲重地。南临渤海,北有夫余。东有高句丽,西有鲜卑。大乱将至,非豪雄不可守。攘外必先安内。待刘备扫平黄巾、诸侯之乱,再击外虏,重开西域都护府,大事可定。   十里长席虽撤,邑中仍酒香漫溢。   年前稻田大熟,年后又喜事不断。自北伐归来,边疆甚是太平。阎柔、阎志兄弟,年前各为南匈奴和右北平乌桓,广种苜蓿百万顷。年后南匈奴已有消息传来。苜蓿喂食牛马,皆膘肥体壮。堪称精料,远非一般牧草可比。这是自然。不然也不会号称牧草之王。   南匈奴王又问,临乡可有稻草出售。   辅以稻草青储,苜蓿久放不坏。且牛马也不能光饲精料,空养肥膘,亦多害少利。匈奴王这才来求购。   稻草实在是太有了。   这便命人将囤积在各处的稻草,打包装车,源源不断的送往南匈奴。稻草换苜蓿,又成了一笔新交易。   趁着稻作开始前的空闲,刘备携娇妻,前往益昌山中温泉馆。美其名曰:度蜜月。   关于“蜜月”的来历,有两种传说:蜜月起源于英国古代条顿族的“抢婚”习俗。丈夫为了避免新婚妻子被对方抢回去,婚后立即带着妻子到外地去过一段旅行生活。在这段旅行生活中,每日三餐都要喝当时盛产的由蜂蜜酿成的酒,后来人们就把这段日子称为蜜月。   刘备初尝禁果,有些情难自禁。少时广食豺狼虎豹,蛇胆鹿茸、虎鞭驴钱更不知生啖下去多少。北伐一战,体内强悍基因嗜血而醒。如今,另一种强悍基因,亦嗜血而醒。   怎叫一个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了得。   公孙氏竭尽所能,亦一溃千里。   中庭楼高,楼桑地窄。夜夜笙歌,怕惊动左邻右里。这便携娇妻前往人迹罕至的深山,在温泉别馆内翻云覆雨。快活似神仙。   公孙氏大病初愈,将将理清自己的记忆线。虽然一身二主皆是假,与刘备感情却是真。这些深刻的记忆,并未消失抹去。更被融合在一起。成就了如今国色天香的公孙妍。   刘备甚至有一种感觉。   曾经的剑绝,只怕又上一阶。剑术已冠绝天下。   公孙妍重拾往昔记忆。刘备方知因何身逢大难。   名动京城的剑绝,与王越一战时。两人双剑崩折,王越使出空手入白刃,公孙妍本可反击。却不忍断其手,乃至落败。身受重伤,名落千丈。半生所得,皆化为乌有。从此人格分裂,一身二主。 第124章 明以照奸   夏,四月,江夏蛮反。   春分刚过,临乡上下便备耕、通渠,开始了新一季的稻作。上计掾陈逸已核算过,今季要育足够五百万亩水田所需的秧苗。   且五百万亩,还是保守估计。   南部诸城,容城已有旱改水田六十万亩。南关城三十万亩。益昌、平曲,各有约百万亩。合计三百万亩。北部诸城共计一百五十万亩。还有正在督造的南广阳城。南广阳城居于南巨马水岸,支渠四通,可得百万亩水田。   按照以往经验,连造城加圩田,且又不能误农时,故而,抢在插秧前只能圩田五十万亩。   如此相加,便是五百万亩秧苗的大致来源。   陈逸等人自不会是错。   只是少算了南部诸城,尤其是靠近东西二淀的容城和益昌,刘备已命人围泽造田。前些日,卢节和卢俭遣人来报。或可再得良田各二十余万亩。   刘备遂告知陈逸,以五百五十万亩秧苗计。   两位家丞又来上报。言,开春以来流民纷纷北上。又有塞外鲜卑不断南下。临乡人口今年或可破百万。少君侯辖地三百里,人手充足,机械齐备。以备无患,不妨育秧六百万亩。   刘备欣然点头。定下了六百万亩的总数。   一亩秧苗廿亩田。   就是说,秧田一亩能插秧二十亩。今年光是育秧,就需三十万亩良田。临乡北部诸城,户户已能自行育秧。南部今年刚改水田。对稻作一窍不通。刘备便命督亢和郦城农人,代为育秧。二城百姓皆来自稻区。精于稻作。君侯一声令下,农人齐声应诺。   临乡侯从不白用人。   代为育秧,种子、人工等费用,皆足量支付。   听闻刘备五楼书房有临乡的全地形模型图。学坛四位祭酒言道,何不在大藏书阁另行仿造一座。   刘备领悟其深意。这便命苏伯在学坛顶楼藏书阁,依样打造一幅‘临乡时局模型图’。供学子阅览。   河流走势、山川地貌,城郭模型,沟渠纵横,田埂阡陌,一目了然。   上计掾陈逸已估算过,临乡一地,足可辟水田一千万亩。以亩产六石计,年可得新谷六千万石。折成督亢粳米,为四千两百万石。可养壮劳力一百九十万余。以一家老小计,足可养民五百万。   乃是大汉十分之一的人口。   临乡不过三百里。   如此大量聚集的人口,预防瘟疫是头等大事。水洗、水暖等卫生设施的引入,还有医馆病舍的不断建造,正为防患于未然。如今何止楼桑户户院中有药圃。郦城亦是如此。就连督亢重楼大平座上的缶景内,亦广种草药。   万能神药板蓝根,终于被刘备寻到。   原来。所谓的板蓝根,便是靛蓝根。而靛蓝,是时下最常用的一种蓝色燃料。荀子名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的便是此染蓝技艺。   药圃的建造,也被侯府良匠不断改进。本用于防火的喷淋设施,亦移入药圃,用来给药材喷淋浇水。家中锅炉房的暖气亦能通过陶管输送到圃内。一年四季,皆可种植草药。一些常用汤药,临乡已足量储备。再无缺医少药之危。   时下治病,药剂不过是辅助。减缓病症,从而使病人能正常进食,轮回五谷。凭借自身的免疫力,来消灭病灶。时下人类的基因,不要太强大。小一小的病,何须用药。扛扛便能痊愈。若遇恶疾,便是宿命使然。   医用酒精可用于外创消毒。体内消炎,几种常用草药也足够。   楼桑良医虽多,却无人能及华佗。刘备数年前已命贩货大江南北的宗人,四处寻找。不求久居楼桑,只求能广收门徒,传授精湛医术。至今杳无音信。不着急。终归能寻到。   先前险入不敷出,不敢再暴兵。如今辖地三百里。有南北十余座大小城池。一万余人马,捉襟见肘。刘备便令义父再募刀盾手、长枪手、长弓手,盾弩手,合计三千人。与原有精兵打散后重组,在演武场训练,准备驻防南部数城。   不用多,每城一千人足以。   随着南港仓、东港仓、南关仓,数座百万石粮仓督造完毕。刘备这便择吉日,拜大兄刘文为城仓令,秩六百石。亦擢升二兄刘武为秩六百石军曲候,兼领城仓尉。管理临乡下辖的各处粮仓。   三座粮仓,需各级官吏三百。皆来自楼桑学坛。大儒崔寔不禁苦笑,学堂刚刚坐满,又被一网打尽,只剩童子两三只。若再来几座粮仓,学坛便无人可用。   没办法,论治民理政,崔寔自是第一。故而低级官吏多出自他门下。   也正因如此,临乡子弟多半投到崔寔门下就学。学成便可出仕。不求高官厚禄,只求能养一家老小。   便是斗食小吏,一年也有数万薪俸。加上门市、稻作,各项收入,细算下来,甚是丰厚。   单单五十亩良田,鱼、米两项合计,一年有十万钱的收入。再加上门市租金,为吏薪俸。一年可得二十万钱。除去税赋、庸金等各项开支,非但温饱无忧,亦可称富足。   天下多灾,州郡皆有齐民流离失所。异地乞食,成为流民。临乡非但风调雨顺,尚有余力容纳流民。且汉、胡、蛮杂居,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皆倚仗君之德。   “人君之德,莫大於至明,明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   传言临乡侯灵秀天成,乃天家麒麟子。自有诸神庇佑。   临乡官吏,侯府家臣,有功之民。开春后陆续迁往临乡城。各地空出的宅院,刘备没有收回,皆算做各家的私产。可自行售卖。许多人家是分期购买。出售前付清欠款,亦或是将欠款转给新户,皆可。当初作价十万的良宅,竟卖出数百万高价。且购买者多是北地豪商巨贾。可见临乡之繁华兴盛。   落户临乡,好处太多。除了生活诸多便利,享受从就学、就医、就业等各种福利。临乡侯兵强马壮,更能护一家老小平安。才是关键。   如前所说。大乱将至。若不能举家避入豪强,形势危矣。   北地堪称豪强者,临乡侯自当位居第一。 第125章 赛马效应   继太史慈之后,赛马场又来了位强人。连赢数场,连续将月、季冠军收归囊中。长相虽比不上太史慈,却胜在讨喜。   不用说,此人正是张小胖。   白蹄乌自是一等一的神驹。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赛马场人山人海,白蹄乌却和张小胖一样的人来疯。   鸣镝响处,一马当先。十圈跑下来,足足超出余下赛马一多圈。实在是太强悍。话说,鲜卑大单于数万良马中,刘备只选出三匹。黄駥、白龙、白蹄乌。堪称万里挑一。   乌云踏雪是何等的神骏,惹得北地王侯贵胄艳羡不已。纷纷遣人来问,张小胖可否割爱。   张小胖憨憨一笑,不卖。   再问,便说此乃兄长所赐,断不能卖。   便又追问,不知足下兄长是何人也?   张小胖环眼一瞪:临乡侯便是!   哦——   众人恍然大悟。再不敢求买马。   前有太史慈,后有张小胖。临乡赛马会的十位豪商,博马赔多赢少。然而却个个喜气洋洋,就仿佛输的不是自个的钱。   究其原因,赛马虽赔钱。然因‘赛马效应’而获利,何止百倍!不仅出入侯府,成为临乡侯座上宾。结交的北地豪强亦非富即贵。王孙公子,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以前无法参与的大买卖,如今亦能分一杯羹。以前高高在上的世家贵族,如今亦纷纷折节相交。   这便叫‘赛马效应’。   竞技场上一较高下,竞技场下把酒言欢者,更是比比皆是。距离西林最近,装修一新的邸舍,今已成为骑手最喜欢的集聚地。距演武场亦近,故而以武会友,以马交友,气氛热烈。临乡侯还在柜面上设一铃铛。有人摇铃便请满场酒客一壶酒。每每有赛场德胜骑手上前摇铃,皆引来无数叫好。北地男儿不分汉胡,皆豪爽利落。三杯酒下肚,还有什么化不开。   为人处世,最怕各说各话。   能互相倾诉,矛盾自能得解。解不开,也勿轻易拔刀。楼桑乐公,秉公明断。可同去官舍,细听分辨。当街杀人,典韦便是先例。   话说那位九尺英雄,年后少有出现。颇令人怀念。   除了逢五一次的‘赛马日’。赛马场在余下的时间,亦难得空闲。养马、遛马、适应场地、骑术训练、还有专为楼桑学坛和白湖女校预留的骑术和御术课堂。礼、乐、射、御、书、数。此六艺,自是学习重点。射术课堂则设在演武场。   赛马场和演武场,属于军民两用。练兵、娱乐两不耽误。   楼桑赀库又深挖扩建。传言地下已深达五重。四周墙壁皆以数尺后的青石堆砌。又排列龟兹钢锭固守。钱库中堆满马蹄金饼,五铢钱更是无数。   年后,赀库开始为市中商贾,开设私人账户。并出具‘支取钱票’。   简称‘支票’。   支票簿,乃是一卷竹简。徐徐展开。只见,卷中设有大大小小,各式‘竹牌’若干。牌上刻有不同面额的花纹、钱票。另有商贾私印、钱库签印各半。只有与赀库预留的,竹简上相同位置的‘竹牌’相对应。方能辨认真伪。从而支取钱票上等量的钱币。   两张相对应的竹牌,取自同一根山竹,同一处竹节。取出后,该竹节便会被烧毁。世间再无此竹。纹理、斑节,花纹、签印,皆要同时对应,才能等量支取。且大宗钱货,还需支票簿持有人亲自到场。   断难造假。   ‘支票简’一出现,立刻风靡。和后世‘竹块坐垫’上的竹块大小相若的竹牌,被称为‘竹票’。   谁用谁知道。实在是太方便。最低币值一千文。有五千文、一万文、五万文、十万文、百万文、五百万文、一千万文。   之所以是‘竹票’而非‘竹币’。乃因‘竹票’并不参与流通。只能到赀库取支取等量钱币。故而,不是货币。当然了,临乡侯也打了个擦边球。时下禁止铸币。刘备声名显赫,一举一动,皆引人注目。还是别留人口实,自找麻烦为妙。   当然。刘备虽这么设定。可两个商人之间,互相交换‘竹票’,又该作何论处?所以说,只要临乡商贾相信临乡侯的支付能力,赀库又一直运转良好,‘竹票’必受重用。   这里,就看出编户齐民的好处。   自秦以来,两汉严格执行的编户齐民制度,为赀库开设私人账户,成为可能。   如前所说,汉初时有五种户籍类簿。分别为:民宅园户籍、年细籍、田比地籍、田合籍、田租籍。   登录的内容,包括户主及家庭人口、奴婢以及房屋、家畜;每一家庭成员的籍贯、身高、年龄、面貌特征、成年男女服役记录,口赋上交记录,每一家庭成员的大事记;每户每块田地所处的具体地点、土地的形状、面积大小、土地的产量等级、不同等级田地的轮换耕作时间、以及与该户相邻的其他田地户主的基本情况。实在是太详尽。   细细品味,现代银行业所需的所有个人信息。包括:个人基本信息、家庭状况、财产状况、纳税情况、不良记录、信誉评估等等,汉朝已完全具备。   天哪。这可是两千年前的大汉。   民宅园户籍、年细籍、田比地籍、田合籍、田租籍。各自泾渭分明,组成了严密的户籍体系。   所缺,不过是临门一脚而已。   刘备如何能不被深深震撼。   我们实在是太先进。   若非五胡乱华,大汉会如何?如今又会到何种程度的文明!   思前想后。刘备毅然决定,开启银行体系。   以编户为单位,开设家庭账户。并在家庭账户下,另设个人帐号。且规定,无论侯府俸禄、私人庸金、亦或是博戏所得,皆入家庭账户。且但凡雇佣,到市楼签订劵书时,雇主需将工钱先打入赀库。根据劵书上规定的明细,或一旬、半月、或足月,亦或是完工后一次结清。这笔庸金皆由赀库发放。若遇问题,可由市楼官吏仲裁。仲裁不服,可去楼桑令乐隐处提告。还不服,再上告两位家丞。再不服,便可亲到临乡侯府投状申诉。   时人重诺。正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诸如此类。   将庸金上交,由赀库发放。等于说,乃是从临乡侯府领钱!   如此,交易双方,尤其是客庸一方,便会挺直腰杆。敢于据理力争。   此举,意义无比重大(请注意)。   一句话。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领谁的钱,真的很重要。 第126章 后继有人   以编户齐民为基础的,财务制度的建立所带来的好处,远超刘备的估计。   且随时日累积,正慢慢显现。   于是乎。能在临乡有一个户籍,在赀库有一个户头,便成为临乡人的标配。如此一来。赋税、庸金、俸禄,几乎所有的家庭收支,皆可通过户户之间的转账来实现。   私人印签又成流行物。   居民家中无需存放大量钱币,减少潜在安全风险是其一。钱币在流通交换环节中,隐藏的盘剥和人为损耗亦被降到最低是其二。对民间高利贷产生了毁灭性的打击是其三。   尤其是第三点,至关重要。   在刘备看来。大量流民的出现,天灾只占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便是人祸。所谓天灾人祸。天灾之后,自耕农为维持生计,只能向地主豪强举债。于是地主豪强行高利盘剥。利滚利,债滚债。终是入不敷出,纷纷破产。于是卖儿卖女,为奴为婢。孤苦无依,进而为流民。引出无数社会问题。   家庭账户的出现,配合详尽的户籍制度。让刘备拥有了最准确详实的第一手资料。能对某个家庭的财政状况,进行最精准的评估。从而以较低,甚至是无息贷款,助其熬过难关。   诸如此类的好处,举不胜举。   原本只为祸水东引的赀库,却在刘备治下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巨大效能。便是刘备自己也始料不及。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某户突遭大难,急需用钱。可用宅院、田地等向赀库抵押,获得一笔资金,用来渡过难关。而这笔资金的利息极低,且允许齐民分期偿还。抵押期间,田产和房产,仍归该户人家所有,却无法交易变卖。只有等将举债还清,抵押物的全部所有权才会归还。   比起毫无底线,无比血腥的民间借贷。赀库的出现,堪称神来之笔。能向轻财重义的临乡侯借钱,谁还去借要人命的高利贷!   或有人说,若恶意举债不还,又该如何?   别忘了,刘备还手握编户齐民详尽的户籍资料。个人信息、家庭状况、财产状况、纳税情况、不良记录、信誉评估等等,一目了然。   再说,在北地第一豪强面前起坏心。想怎么死?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此一句,在临乡侯这里,绝不是吹牛逼。   侯府家臣,各级官吏,有功之民,皆迁往临乡。临乡侯又岂能例外。   苏伯已派人来告,临乡伴宫这次真的修缮完毕。   择吉日,摘下门楣上临乡侯府的匾额,又将同是恩师手书陆城侯府的匾额,重新悬上。   两位家丞不知其意,这便齐声问道:主公是何意?   刘备颇为得意的笑答:夫人已有喜。   两位家丞大喜:恭贺主公后继有人!   从温泉别馆归来不久,公孙氏时常做梦。梦中是临乡一片汪洋的白泽,继而水退田露,沃野千里。又阔大无边,不知其广。   醒来说与刘备听。刘备生怕她旧疾复发,急召家中侍医。侍医诊脉后,方知有喜。   原是胎梦。   这便将此梦说与家令士异,两位家丞,以及学坛四位大儒。众人皆说是吉兆。言,梦中情景,乃是临乡侯封地日广之意。   刘备这才安心。   大儒陈寔笑言,所谓‘聚土曰封’。若是嫡子,可叫刘封。   刘备幡然醒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谓子承父业。刘备重挂陆城侯府牌匾的用意,昭然若揭。   若生嫡子,刘备便会上疏朝廷,请为下一代陆城侯。   此举,亦为安抚人心。   嫡长子为下任陆城侯,可安楼桑民心。   留下宗人和侍卫看守府邸,刘备举家南迁,奔赴临乡城。比起迎亲时的热热闹闹,走时却颇多感伤。刘备没有乘车,骑马而行。与沿途民众依依惜别。   侯府南迁,楼桑商邑的属性,将大大增强。邑中民治皆交由以楼桑令乐隐为首的各级官吏。没有侯府的掣肘,乐隐行事更加果断风行。   再者说,临乡距楼桑不过数十里水路。车轮舟旦夕可至。往来极为方便。诸如义父等人,虽搬去临乡,却仍要常驻演武场,训练兵士,演练阵型,熟读兵法。五日一休,方才归家。   娇妻初孕。府中上下皆万般呵护。母亲来说,房事要渐止。刘备点头称是。又说,待胎儿稳固,可择日将两位如夫人娶进门。   刘备亦点头称是。   母亲还交待,娶如夫人之事,定要征得公孙氏的首肯。若她不情愿,不可强娶。一切以安胎为重。   刘备再领命。   比起人多地窄的楼桑,临乡城处处透着大气。   尤其是内、中、外,三道不惜工本的石砌城墙,要远比有邑无门、来去自由的楼桑来得更有安全感。   其实不然。楼桑乃刘备一手建造,安全程度远超众人想象。有无城门,并不要紧。   临乡功民宅院,乃是前后两进院落。中楼高五重。街道宽广,花木成畦。城中流水潺潺,垂柳成荫。亭台楼阁,迭石假山,点缀其间,美轮美奂。楼桑重器,城中皆有。便是舫车,亦早已通行其间。   功民居外,家臣居中。内有宫城,横竖一里。   重楼绵延,雕楹漆铜。东南西北四座偏殿,母亲居西。刘备居北。乌莲居南,副伏罗氏居东。居中正殿为宴会、办公场所,二层为乐伎、舞姬、侍医,居所。三楼为家令士异居住。七楼仍为女道和诸母居住。   宫城开四门。上设三层谯楼,三层角楼。堞墙、碉堡、箭楼一应俱全。以多重覆道架成飞阁。宫城守卫,便驻扎在此。   刘备站在自居的北楼七层大平座,可远眺数里外的南港。   围绕南港轨路的高墙,亦加紧修建。建成后,可把南港与临乡南门瓮城,连在一起。瓮城内乃是重要的装卸仓储区。往来临乡的货物,皆可在瓮城内快速装卸、囤积。各种机械的运用,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临乡再往南,偏西为南广阳城。偏东为南关城。   两座城池,亦在督造之中。   马邑西林、商邑楼桑、农邑郦城、城仓督亢、都邑临乡、农邑南广阳、关邑南关、农邑容城、商邑益昌、农邑平曲。整整十城。家臣官吏众多。刘备遂开‘堂议’,每天早晚各两个时辰,处理内外家政。   堂议,可比朝议。 第127章 三面合围   《周礼·春官·大宗伯》载:“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时见曰会,殷见曰同。”   古时,臣见君为‘朝’。君见臣为‘会’,合称‘朝会’。朝会有两种,一为‘大朝会’,指皇帝于元旦、冬至及大庆之日,御正殿受群臣朝贺。另一种为‘常朝’,指皇帝平时召见文武官员,处理政务。   前者属于礼节庆贺,后者属于日常公务。常朝中因御殿的时间不同,又有早朝、午朝之分。因觐见的人员身份不同而有皇太子、诸王朝、诸司朝觐、藩属来朝等区别。   自武帝时改易正朔,以正月为岁首。“大朝会”便改至正月初一举行。此后历代沿袭。   本朝岁首的“大朝会”,皇帝陛下幸德阳殿临轩受贺。公卿将相、文武百官及地方各州郡长吏、诸夷族酋长、外藩使臣均奉贡进表拜贺。   时下,地方州郡的朝贡按辖地人口计。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便是此时献给禁中。大朝会还有一项“年终考计”制度。地方州郡主官或上计掾需带上“计簿”,上报年度政绩。以便朝廷从中考量,该地官员是否称职。上计时,或还由皇帝亲自“受计”。直接听取地方官吏的汇报。   本来年初,恩师便想让刘备以朝拜的名义进京。想必我家陛下亦会亲自召见。无奈临乡诸事繁杂,又有数城大建,刘备难以抽身。恰逢元服、婚礼。便推迟到了明年。   知夫君明年要远赴洛阳。不等刘备来问,公孙氏便提及娶如夫人之事。   如夫人不同于妾。两位如夫人皆是胡人。一个是右北平乌桓王妹,一个是高车归义王女。且又牵扯到和亲,也要大肆操办。不可草草了之。   乌莲与刘备移居临乡城,西林邑中事物皆交由阎柔、阎志、白卓、素利、成律归等人。   为平衡各方,乌莲又举族人乌尔达为军曲候。与白卓一起统领西乌铁骑。   素利和成律归,出身于实力最为弱小的东部鲜卑。又遭高车乌桓,上下夹攻。整日提心吊胆,如惊弓之鸟。如今居住在西林邑中,外有高墙环绕,内有车楼纵横。左右多有胡人武士,生活归于安逸。   且领六百石高俸。比起做部落大人时的窘迫,堪称富有。既投靠刘备,便是以刘备为主。胡人亦有道义,轻易不会反叛。   年前刘备上疏朝廷,拒纳东部鲜卑,恳请朝廷另行安置。今终有消息传来。   崔太尉说。朝议之后,陛下准备封弥加、阙机、骨进三位东部鲜卑大人为归义(乡)侯。封邑皆在临乡附近。   以弥加为东平舒侯,封邑在东平舒城。“巨马水于(东)平舒城北,南入于滹沱(水),而同归于海也。”古燕国东平舒城,位于益昌东南,约八十五里。曾遭受海侵,一度荒废。乃燕易水长城东止处。换句话说,东平舒侯弥加,位于临乡下游。扼守着巨马水路出海口。   以阙机为常道侯,封邑在常道城。常道城,又名苌道城。距方城县东北约九十里,距临乡城一百里。《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甘露三年(258年),陈留王奂‘封安次县常道乡公’。”即此处。   “骨进,乌丸之王也。幼时力过于人,所部皆惧。汉末率部大入边,掠牛马、财物甚众。”   以骨进为韩城侯,封邑在韩城,又称韩侯城。距方城县东南约七十里。距临乡城约六十五里。“今涿郡方城县有韩侯城,世谓之寒号城,非也。”   且常道、韩城二地,皆在圣水沿岸。   “圣水又东,导源东南流,右注白祀水,乱流东南径常道城西,又东南入圣水。圣水又东南径韩城东。又东过安次县南,东入于海。”   圣水和巨马水,以八丈沟水相汇。八丈沟水交圣水于安次县东,交巨马水于益昌城东。   “(巨马水)又东,八丈沟水注之,水出安次县东北平地,东南迳安次城东。”   换句话说,位于圣水沿岸的常道、韩城二地,可经八丈沟水,直入巨马水。舟行临乡各地。   此二城正好与位于益昌下游的东平舒城,呈三面包围之势。   虽未遵循祖制,把三个东部鲜卑归义侯,皆封在涿郡。然却皆在临乡周围。朝廷用意不言自明。显然是行驱虎吞狼,制衡之策。督亢泽包围方城县。大泽之内,皆是临乡封地。   刘备的都邑临乡城,距方城县城不过十里。各自五里官道,早被两地官吏修缮一新。正如涿县与楼桑。方城县达官显贵,休沐假期,便会乘车南下临乡,享受各种繁华便利。   临乡侯与邻为善。待人以诚。治下诸多产业,总能令人宾至如归。   常道、韩城,东平舒三城,皆是古城。年久失修,东平舒城更是毁于海侵。弥加、阙机、骨进三部大人,各率万余众南下,不日便将抵达封邑。   刘备这便命匠人打造三脚耧车,割草车,准备苜蓿良种,又令阎志随时待命,赶往三地,广种苜蓿。   因此次封赏未限户数。故而得到消息的三地乡民,纷纷举家迁徙。目的地,正是广纳流民,距离最近的临乡。为何分封无食,刘备不得而知。想必,陛下亦听说东部鲜卑各有部民。又怕胡汉杂居,多生争斗。故而分封未限户。于是下辖乡民皆可自由迁徙。   刘备已令临近诸城接纳。   对于将鲜卑归义侯封在治下,方城县官吏皆怨声载道。方城县夹在涿县和安次县之间。西南又被督亢大泽包围。本就狭小。若不是并入原良乡侯国,根本难以成县治。如今常道、韩城二地被割出,且有数万鲜卑胡民迁入。便只闻风传,二地民众已纷纷逃难。可想而知,一旦定居此地,南下胡人又岂能与邻近乡民秋毫无犯。   两位家丞将方城官吏所忧,告知刘备。   刘备深以为然。若无掣肘,两地胡人必成祸乱。   这便召来素利、成律归二人,列席堂议,与众家臣一同商讨对策。 第128章 堂议三问   素利、成律归,一身镶环具装铠。外罩蜀锦战袍,各领麾下十精骑,乘五百石车轮舰,沿濩淀水路前往临乡城。   两人皆是部落勇士,少时被举为大人。故而颇通汉语。又在演武场进修,如今已能说一口流利的幽州官话。时下,四夷皆以汉化为荣。正如后世皆争做外国人是一个道理。   谁都向往更高级的文明。   两人并未有故大单于檀石槐的雄心。能守好自家部落已是万幸。若不是被上下夹攻,逼迫紧了。生活难以为继,实在是心寒。也不会举族南下,投靠刘备。定居西林后,便将老少妇孺一万多口的吃喝拉撒睡,全甩给了临乡侯。今只统领麾下千余游骑,自然是浑身轻松。   草原不比汉庭。   当部落大人,尤其是小部落的大人,绝对是个苦差事。事事冲杀在前。操心费力,出力不讨好。先前鲜卑强盛,还跟着大单于吃了几顿饱饭。自从白檀城下损兵折将,一战而溃。如今江河日下,又是何等的凄惨。   若不是被高车与乌桓逼急了。弥加、阙机、骨进三部,亦不会齐齐南下,投靠汉庭。   实在是没活路了。   说起来。草原部族并无国家概念。谁最强大,便以谁为首。然而,此次不同往日。高车、乌桓,多掠夺鲜卑妇女南下,族中老弱却一概不要。不是兼并部族,而是掠夺人口!且被掠鲜卑女子,亦多被贩卖到临乡各城。这些鲜卑女生活安逸后,便会托胡商传话回草原。于是此女一家老小皆投奔临乡而去。眼看部落人口,日渐稀少。再被彻底拆散前,几位东部鲜卑大人这便举族南下,也好给自己谋个出身。   事情的经过大概便是这样。   临乡伴宫,正殿。   居于上首的刘备,听完两位军候的述说,这才得知详情。   临乡富足。   治下十城,有民数万户。今年或可破十万户。如此一算。便是一户一个鲜卑婢。亦需鲜卑女子十万人。一个妙龄鲜卑婢女,可卖数十至百万钱。便是中年妇人,亦能卖钱十万。   如此暴利,难怪高车和乌桓疯狂行事。不再兼并草原鲜卑部族。只掠夺鲜卑女子,却把男丁弃之不顾。男丁不值钱啊!   刘备这便问道:“二位军候部落中,可有女子在我临乡?”   素利这便直身答道:“回禀主公。有,且多。”   左丞耿雍微微一笑,这便问道:“听闻便是定居西林后,亦有许多鲜卑女子自愿为婢。不知是否属实?”   成律归答道:“属实。”   素利再抱拳:“除去放牛喂马,族中女子并无多少手艺。为婢,月可得钱数千。且皆是些日常家务,甚是轻快。故而多有自愿为婢者。”   刘备点了点头,又问右丞崔钧:“可有虐待?”   崔钧岂能不知主公之意。   这便直身答道:“并无虐待。雇佣皆有劵书。月月庸金,乃由赀库发放,且入个人户头。临乡宽法严律,无人敢以身试法。主公大可放心。”   素利急忙答道:“正如右丞所言。并无虐待。主公且宽心。”   刘备轻轻点头,转而又问:“弥加、阙机、骨进三部,情况是否亦如此?”   素利心中一叹,面上却倍加谦卑:“正是如此。”   见堂内诸家臣,皆面有喜色。一想自己也是家臣,素利这便松了口气。   主公之英明,远超故大单于!   刘备巡视众臣,朗声说道:“素利、成律归,听令。”   “臣在。”二人躬身出列,自跪堂上。一举一动,合乎礼节。看来这段日子没少下功夫。   “命你二人为使。领麾下部曲,前往常道、韩城二城驻扎。”   “喏!”二人领命入列。   “阎柔、阎志。”   “臣在。”阎柔、阎志皆少年英雄,还未取表字。   “你兄弟二人,稍后启程。为常道、韩城二地,开荒种苜蓿。两地民众皆逃入临乡,荒地无人耕种,皆种上苜蓿。城中旧宅,亦可先行打理。”   “喏。”   待两人入列,刘备又冲两位家丞言道:“凡避入临乡之民,皆可用原先常道、韩城之宅院、田地,等量置换临乡各城宅院、田亩。原籍下田宅诸产,可向方城计吏调阅。”   “喏。”   换句话说。刘备将常道、韩城两地的宅院、田地全都置换出来,交由阙机、骨进二部。至于被封到东平舒城的弥加。则不着急。   东平舒城在巨马水路下游。曾受海侵。城郭被毁,民众早已逃难。下辖一片野草荒地,少有人家。正合适放牧。待常道、韩城二地安置好,亦不迟。   待众人入列,刘备忽问:“听闻大单于在时,鲜卑有控弦十万?”   见众臣皆看向自己,素利这便直身答道:“然也。”   刘备又问:“若临乡有民十万户。可纳十万鲜卑否?”   素利五体投地:“足以!”   刘备三问:“听闻乌桓‘贵少而贱老,怒则杀父害兄,却不害母亲’。不知鲜卑可有此风俗?”   “塞外草原语言、风俗,大略相同。鲜卑亦是如此。”素利愈发恭敬。   刘备笑着点头:“我家自立朝以来,便胸怀天下。对四夷多行包容汉化。如今临乡多雇鲜卑妇人,便是如此。”   主公三问,皆有深意。   一问,鲜卑最强盛时,不过十万户。   二问,临乡十万户民,若每户雇佣一名鲜卑婢,足可纳十万户鲜卑妇、女。   三问,鲜卑‘贵少而贱老,怒则杀父害兄,却不害母亲’。母亲、姐妹,皆在临乡。又如何敢轻言叛逆!   正因临乡鲜卑婢风靡。才使得草原风俗大改。往日多行整族兼并,如今却只掠走女子。女子生活安逸,便会唤全家南下。部中人口不断减少。如此大量失血,别说南下劫掠,便是生存都难!   对鲜卑婢风靡临乡,刘备并未阻止,便是此因。   当然,此乃是从战略层面而言。多少显得有些冷酷无情。   回归日常生活。鲜卑婢与定居在常道、韩城、东平舒城三地的家族,多加走动。互相往来,两家情感自生。又如何对姻亲、挚友,轻举刀锋?   何须百年。一来二去,再行通婚教化,鲜卑便早早汉化。   堂中众臣细细回味。方知主公此计之高妙。   堪比史上最温柔的绝户计。 第129章 仁义之基   正所谓明以照奸。高薪养廉唯有明君可行。   而能令四夷心向汉庭,乃因强权。   待汉末大乱,三国鼎力,八王之乱后。中原积弱,本已汉化多半的胡人又纷纷叛乱。   饥寒起盗心。   抛除民族情感和阵营归属来看。黄巾之乱和五胡乱华,并无本质不同。都是一群吃不饱饭的农人、牧民,暴力反抗剥削压迫的武装斗争。   故而,后世有人把五胡乱华,称之为‘五胡入华’。   但这种偏犬儒的思潮,刘备却不敢苟同。   即便从民族和解的角度来看,汉末胡人,还非我族类。至于后世融合,同为一家,也是后世之事。不能用后世时间线下的善恶判断,去反推古代时间节点的善恶。不同时间节点的历史,当按照该时间节点下的阵营归属去判断。   用现代人的观点去反推古代,显然是不合理的。   同理,古代历史也不应影响当下时局。   同化的前提是强权。此,才是仁义之基。不然便是‘宋襄之仁’。   自汉唐以后,中原文明再难行汉化,便因再难称强权。于是将同化主导权,拱手让与胡族。其结果……   正因刘备有一缕灵识来自后世。才能有如此的眼界和魄力。   大单于将赤鹿权杖转交给刘备。或许,正如两人当日在白檀城下的对话。他相信刘备,能给中原和草原,共谋一条生路。   刘备的办法很简单。先吃饱饭。   常道、韩城,各有城郭。城内居民亦时常修葺。城墙虽老旧,却未坍塌。抵御一般蟊贼足够。用来圈养牛羊也是够了。   两位家丞遣人与逃难临乡的两地居民协商好,以临乡各城宅院、田亩,等量置换旧时田园。又与方城县官吏,交割劵书。两城田地,皆入临乡侯名下。   数日后,素利、成律归,阎柔、阎志,率领精骑车队,浩浩荡荡,向二城开拔。   素利、成律归行官道。阎柔、阎志走水路。一前一后,不日抵达。驻守城邑,改造房屋,播种荒地不提。   数万鲜卑部民,还有大群牛羊,沿路南下。芒种后,北地正忙于麦收。官道两侧麦田,一片金黄。如何能过牛羊!   收到刘备严令,弥加、阙机、骨进三部原地驻扎。待麦收完毕,才拔帐南下。抵达常道、韩城二地时,荒地已长满青草。收割后的麦田,亦种下苜蓿。   许多林间、溪地旁,已用栅栏围城马场。附近还有与之匹配的草料场。   帐篷无用。入城后,牧民皆分到宅院定居。牧草之王盛名,早已由南匈奴和右北平乌桓传开。号称一次播种,半生受用。待草长,便用割草车收割,与稻草一同混合青储。牛羊食之不尽。且极易长膘。说起牛羊。乌桓和南匈奴各部,已不再年年出栏。只售羊毛。年割两次,售卖临乡,获利颇丰。   马匹金贵。此次南下,带不走的牛羊多有捕杀,马匹却尽数带来。好在临乡侯已命阎柔、阎志,将后院猪栏改成马厩。建成之后,两座城邑,便是刘备急需的牧邑。   除去羊毛。牛奶亦将很快风靡邑中。   先前南匈奴和乌桓距离楼桑皆远。鲜牛奶难以及时贩来。如今常道、韩城两地就在临乡周边。水陆通畅。鲜奶旦夕可至。不知草原牛产奶量如何。食用高蛋白的苜蓿,许有增加。   且试试看。   有西林牧民传授鲜卑牧民苜蓿种植、收割、青储、饲养,以及熟练使用各种机械。无需几位部落大人操心。将将安顿,这便与素利、成律归二人,悄悄出发。乘车轮舟经由八丈沟水,入南巨马水路,又入濩淀水。抵达南港。   下船换乘舫车。一路行来,各种汉家器械令人望而生畏。再入临乡城。楼高成夏,花木成畦。宛如仙境。   又入宫城,穿过睡莲清波。拾级而上,脱靴入室。终于见到了正主。   弥加、阙机、骨进,伏地行礼。口呼:主公。   临来时,素利、成律归已将各种汉家规矩,细细说来。三人暗记在心,不曾有失。   “三位免礼。”刘备笑着伸手。   待三人起身,刘备命艳婢送上坐席。三人称谢后,各自落座。   虽被封为乡侯,三人却遵从草原道义,奉刘备为主。略有差别,亦不过是将‘大单于’换成‘主公’而已。   刘备又请出副伏罗氏。以大单于赤鹿头杖视之。   三人皆洒泪。抬头见刘备面色如常,不禁悲声低泣。   素利、成律归纷纷用胡语相劝。三人这才止住哭声。能让三个部落大人悲伤掉泪,足见此前饱受苦难。生活之艰。   刘备这便开口:“先前各为其主,今后便是一家。乡侯封地不大,权且安身。待他日重回草原,定有重赏。”   重回草原!   三人闻言,这便以头触地,齐声道:“喏!”   三人各有精骑千余。用好,当是一臂。用不好……当然,刘备又怎么可能用不好。   各级官吏、刺奸贼捕、能工巧匠、蒙学授业,皆出自临乡。选鲜卑族中优良者为徒。如此言传身教,待能自行管理,便将临乡一干人等全部撤回。   麾下精骑,亦分批前往演武场修习军阵兵法。学成再回驻地。   两地民众可自行往来。便是想客庸临乡,亦无不可。一切皆可宽,唯有犯法不可恕。刘备严令三人约束部下,不得劫掠扰民。若有发生,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三人纷纷称喏不提。   常道、韩城二城,基础尚好。改造不难。加上有临乡一整套的体系搭建,很快便走上正轨。方城县官吏担心的汉胡不和,争斗骚乱,并未发生。两地遍种苜蓿,播种、收割,与农人无异。马匹牛羊,皆圈养在厩牢之中。亦无过境,啃食青苗。   天长日久。周围乡亭渐渐安心。各级官吏亦长长松了口气。   比起方城县治,二城牧人更喜走水路,往来临乡各地。八丈沟水既敢称‘八丈’,自然极为宽阔。五百石车轮舟,都能畅通无阻。客舟往来,自当更加便捷。   鲜奶,开始在临乡各地出现。乃牛奶、马奶、羊奶混合而成。   一开始只有胡人喜食。后渐渐流传。   湩(dòng)酪,亦开始流行。   《史记·匈奴列传》:“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湩酪,便是奶酪。 第130章 南广阳城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吃饱饭,是一切的前提。   临乡所有的美好,皆建立在督亢粳米之上。北地一年一季的稻作,临乡上下皆严阵以待,不敢有失。便是此因。少君侯督造楼桑时,户户皆起仓楼,储粮甚多。正是知粮食的重要。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道理谁都懂,然而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囤积居奇,被天下人所恶。藏富于民,却被天下人所羡。究其原因:不患寡,只患不均。   临乡侯早就懂了。   有北部数城代为育秧,容城、益昌、平曲三城,加紧围淀造田。又各得田二十万亩。尤其是掘鲤淀。容城长卢俭说,还有许多地利未显。   看似只有方圆五十余里,然若加上淀区面积,容城能轻易圩田百万亩。甚至更多。淀区实在太广。随着淀中泽水,流入圩田。水位渐渐降低,能被圩田的区域也越发广大。   淀区新特产,又被摆上餐桌。   白莲藕。淀中莲藕,能生六节,立起有半人之高。藕体肥大,质地细腻,浆多味甜,皮薄肉厚。切开后藕孔扁圆,周围六小孔,中间一大孔,置一昼夜,色泽不变,仍洁白如玉。   临乡侯以督亢粳米填塞藕孔,辅以桂花酱、饴糖、蜂蜜蒸煮成的‘桂花蜜汁藕’,随即风靡邑中。与‘蜜酢桂花鱼’一起,成为两道游客必点的临乡招牌菜。   东平舒侯弥加,一直滞留在临乡。所部两万余口,已先行赶往封邑。搭建帐篷,圈建牧场。临乡下游曾遭海浸,农田尽毁,遍地荒蒿。正好用来放牧。刘备又命有经验的农人一路随行,剔除无法食用的毒草。用割草车尽数割取后,再犁断草根,播种苜蓿。   东平舒城在巨马水北岸。城郭大半坍塌,只剩残垣断壁。所幸地基仍在,重建不难。只不过此时刘备却顾不上重造东平舒城。   南广阳城大建已轰轰烈烈的展开。   南广阳城和南关城,一上一下,一西一东,恪守巨马水路。二城居中而守。又可通过纵横水网,驰援南北各城。战略位置相当重要。建城处,乃是距离北岸数里之遥的一座荒丘。居高临下,适合守备。   坡地适建干栏重楼。有督亢在先,临乡能工驾轻就熟。木料、石材、砖瓦,皆随船运来。先掘通护城河,再将建材分别堆在东南西北四地。由坡脚开始,四面合围,逐次向上,排建重楼。   城池在北。港口居南。港口与城池隔巨马水相望。港口亦有护城河环绕,亦建坚固堡墙。类似一座独立瓮城。   港城便是桥头堡。   北地种田营造,临乡侯当属第一。如此设计,必事出有因。   学坛士子们发现。西林港、南港、南广阳港,这些与城相邻的港口,皆与城池分离。独立于外,又彼此关联。究其原因,显然是为了御敌。港口即便被毁,被占,城池亦能完好无损。可保城内民众无碍。   再加上城中户户建有仓楼。即便遇大军围城,亦能固守。待敌人粮尽,围城自解。临乡侯未雨绸缪,以备不虞。麾下虽兵强马壮,亦做万全打算。万一战败,固守亦能耗尽敌势。   且与一般以里、亭、乡划分的,齐民聚落不同。临乡方圆三百里之内,百姓皆城居。城外放眼望去,乃是无尽的碧水青禾,别无人家。   正因水网纵横,民众可舟行各地,十分便捷。故而城外无邑落,只有沿官道设置的置舍、邮驿。   舟船之利远高于车载。   尤其是改成明轮驱动后,舟船往来更加便捷。稻作借助舟船之便,可将秧苗、秧机、割稻车、稻穗、稻草,诸如此类,整个稻作过程中所用到的物资、机械,皆可灵活转运。节省多少劳力。   轨路无法铺设全境前,漕运实在是大爱。   随着圩田越发深入,临近各城的沟渠水网,渐渐连在一起。若把每座城池外的水田,比作一片肥美桑叶的话。十片桑叶(十座城池)中的五、六座已连成一片巨大无比的大桑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即便有强敌在上游筑坝泄洪,临乡亦完好无损!   要多少河水,才能淹没方圆三百里的水田?   待整个临乡的水系皆连成水网。那时,才叫旱涝保收,季季大熟。   枯水时,淀区放水。丰水时,水田蓄水。若无百年一遇的大灾异,临乡可丰衣足食。再无后顾之忧。   插秧机的出现,对刘备来说堪称神器。   不算壮劳力的老农三人,便可轻松操持。日播一顷。五十亩美田,一日便可种完。再行田间管理,事半功倍。五十亩水田,田埂周围,又新挖一圈深坑。坑内蓄水,乃是为晒田时,存留稻花鱼苗。   时下,鱼论‘头’或‘枚’。一头尺长的稻花鱼,可卖十文。一亩水田,一季能得稻花鱼百余头。   虽比不过督亢粳米,一季却也可得钱五万余。最关键是,鱼与禾共生。无需管理,便可自行长大。禾鲤干、鱼酱能成为楼桑名产,正因其多。新谷若全部贩卖,可得钱九万。乡民却不舍得多卖。除去上缴田赋,皆囤在自家仓楼。只把前年吃不完的陈谷拿出贩卖。饶是如此,鱼、米两项一年亦可得钱十万余。农闲时去各处工地督造新城,一月又得数千薪资。农人堪比小吏,收入颇丰。   大建终归会完成。种田才是农人根本。屯粮惜售,也是对的。刘备楼桑老宅的自家粮仓,亦满仓。少时,母亲典当度日。如今虽为列候,却不忘旧时艰辛。   公孙氏渐已显怀。   刘备连睡觉皆侧身,又岂敢行房事。   胎梦未曾透露男女。是男是女,刘备都欢喜。看公孙氏,却一心想生个男孩。嫡长子,自然非比寻常。刘备时常宽慰,让她别太在意。一胎不行,再怀二胎。徐徐图之。   这日起床,又满而溢。公孙氏不禁心生羞愧。言道,不妨让家中艳婢夜来侍寝。   刘备笑着拒绝,安胎为重。   话说,这些个花枝招展的小姐姐,以前各个妩媚多姿,烟视媚行。如今刘备成年,为何一个个都端庄起来。   唉。童年无忌。   古人诚不欺我。 第131章 美玉生烟   诸如屉舟这样的扁舟,改造成车轮舟后,因船舱所限,无法用畜力驱动。只能靠人力。先前是立式踏板。后改造成后世公园游船的坐式踏板。只需一人在船尾,驱动、转向两不误。   比起等级森严的马车,扁舟实在是方便。临乡农人,户户一艘。   看似复杂如迷宫的水网,往来稻作的农人却成竹在胸。断不会走错。陂渠内藏排污口。来自城内的肥水,汇入沟渠,滋养农田。故年年稻作,地力却未显贫瘠。   晒田时,田中稻花鱼皆随水流,聚入田埂周围的深坑之中。刘备很是好奇,鱼群皆聚在一起。如何只捕成鱼,却留下鱼苗?   耿雍笑答:全凭网眼大小。   刘备幡然醒悟。自己还是百密一疏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   比起稻花鱼,无人问津的清水毛蟹,年前又被临乡侯率先摆上了餐桌。正所谓‘湖田十月清霜堕,晚稻初香蟹如虎’。这些多年生的大螃蟹,实在是个顶个的丰膏肥美。上行而下效。临乡侯所作所为,势必风靡。   六月,皇帝下诏,令公卿举之中能《古文尚书》、《毛诗》、《左传》、《谷梁传》诸经者各一人,受举者皆拜为议郎。   崔太尉长子崔均,便在此时被举为议郎。   议郎,郎官之一种。秦置。西汉沿置,属于光禄勋,秩比六百石,与中郎相同,高于侍郎、郎中。议郎职为顾问应对,毋须轮流当值,充当守卫门户等工作。时下,一般郎官均受五官中郎将、左右中郎将管辖,独议郎例外。其官秩也提高到六百石,并得参预朝政。   刘备曾与右丞崔钧商议,想拜其兄长为南广阳城长。不料今被举为议郎。南广阳城长一职,苦无合适人选。   堂议时,这便将心中忧虑说出。   “主公,末将想保举一人。”说话之人,正是临乡尉韩猛。   “哦?所举何人?”经年前,韩猛就曾在酒垆替刘备征辟北海一龙。虽然失败,却勇气可嘉。不知今日又举何人?   “乃崔霸之弟,崔琰。”屯兵楼桑时,韩猛与崔霸形影不离,乃是同袍挚友。如今两人一个是楼桑尉,一个是临乡尉,虽分驻两地,却时常相聚。故而韩猛对崔霸家事,甚是清楚。   崔琰性格朴实,刚正不阿。少时言辞迟钝,喜好击剑,崇尚武功。   刘备怎忘了此人。这便命人快马加鞭,赶赴楼桑。将崔霸唤来。   骑马比行舟快。   数十里官道,未等罢议,崔霸已拍马赶到。   这便抱拳道:“启禀主公。末将早有此意。小弟今年十八,虽未及冠,却颇有贤名。熟读经书,又喜击剑。南广阳城,虎踞正中,既要行圩田,又需善守。文武兼备,胞弟正当其用。”   刘备大喜,这便命崔霸去信清河家中。   崔霸笑道:“何须舍近求远。小弟正在学坛,数年前与从弟崔林,一同拜在刘公门下。末将这便把他唤来。”   “等等。”刘备欣然起身:“既来我楼桑,如此良才,自当亲自去请。诸位且与我同行。”   “喏!”众家臣行礼后起身,与刘备在北门下乘车,抵达南港。又换乘车轮舟,赶往楼桑。入白湖水榭,沿滨水长廊入东西长街,抵达学坛。   听刘备道明来意,昔日一钱太守不禁捋须而笑:“本想再藏拙数年,然美玉必生烟霞。季珪之才,不下北海一龙。老夫门内首屈一指。今得重用,想必季珪亦能一展所长。”   “谢刘公成全。”刘备肃然行礼。   不久,崔琰与一童子,结伴入堂。果然姿容雄伟,眉目疏朗。面容俊美,丰采高雅。刘备一见甚喜。与之交谈,清忠高亮,雅识经远。这便以南广阳长授之。   崔琰肃容下拜,口称主公。面容无悲无喜,中正平和。真乃雅量君子。   又问身侧童子。言,乃是从弟崔林。   刘备欣然点头,多加勉励不提。   临乡侯,白日入坛。又有一学子以长吏出仕。顿时轰动学坛。只是比起盛名远播的北海一龙,崔琰言辞迟钝,未曾参与博论,故而声名不显。如今骤登高位,学坛上下一片惊诧。纷纷打听其是何人。   得知乃是大儒刘宠门下高徒,又取来昔日文章一观。方知大才。继北海一龙后,大儒刘宠门下亦出长吏。学子们又如何不欢欣鼓舞。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官昏庸祸乱四方。   各城令长,乃是一地父母官。非循吏、能吏不可任。南广阳城,可辟田百万亩,纳流民万户。水陆通畅,不出数年便可擢升为城令。秩比千石。前有管宁年纪轻轻,便领千石高俸。今崔琰年十八出仕,不出数年必如管宁故事。   听闻此事,天下年轻才俊,如何不齐赴临乡。   崔琰又举好友公孙方、宋阶为丞。如北海一龙,三人一心,共赴南广阳城。   南广阳港,为南港下辖港口。刘备这便择吉日,擢升李永为南港令,秩六百石,统辖治下各港。南广阳港长人选待定。位于东淀的东港,亦有吏无长。还有西林港、郦城港、督亢港亦是如此。港口与一般城邑不同。非知舟善水者不可任。   刘备以凌操为南广阳尉。率五百部曲,五百舟楫士,计一千人,分住南广阳军营、水砦。   经年来,不断有淮泗人家北上临乡。年前有丹杨人陈纪,字公度。率宗人好友数千人来投。麾下青壮皆是丹阳虎贲,刘备这便募其为军候,择其优良者五百人,入选丹阳白毦卫。剩下数百人,仍由其统帅,在演武场习得战阵兵法,补齐千人后兼领益昌尉,领兵南下,驻守益昌、东港。   麾下人才奇缺。便是武将亦渐不够用。   此还只是守城。   一旦兴兵在外,家中需留足够部曲防守。以临乡如今兵力,若想攻防兼备,一万余众绝对不够。   不着急。先圩田屯粮。精兵慢慢汇聚。再说,大肆兴兵,必遭人忌。   既走精兵路线,自然贵精不贵多。治下数十万民众,若强行征兵,亦可得数万。然而这些兵卒能有多少战力,实无保证。 第132章 吞光神铠   刘备也不是没想过满地图的去找文臣、武将。   然而,设身处地的活在当下时,方知根本难以实行。   原因不复杂。   书中录入名人籍贯过于笼统是其一。   一般只记录到县一级。而县以下,还有乡、亭。正如刘备少时,寄给崔钧的寝垫。‘建宁元年二月初五,涿郡涿县陆城亭刘备,邮安平国安平县东城亭崔钧。北书,驰行。’就精确到了亭一级。若是县一级,同名同姓何其多!焉知此人非彼人?   原籍不等同于现生活地是其二。   如前所知,求学大致有三个阶段,蒙学、行学(游学)、官学。少时在家蒙学。待长成,便要外出行学。故而刘备“年十五,母使行学。”这个时间找过去,多半外出游学。   正因外出游学很普遍,所以孔夫子才有‘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之句。意思是说,父母健在,不要去过于远的地方游学。且一定要告诉家人去往何处。否则,家中一旦有事,遍寻不到,乃子之过也。   即便赋闲在家。还有一种情况便是,时人极喜外出访友。刘备三顾茅庐才见到诸葛亮一面。前两次皆外出访友了。   愿不愿意出仕是其三。   世家不必说。诸葛三兄弟,出仕魏蜀吴。崔太尉长子在此时为议郎。或亦有此因。更有许多名士大儒,屡辟不就。便是豪杰,亦惺惺相惜。非志同道合不相为伍。刘备少时招募牵招失败,便是此因。   找不准,找不到,嘴炮不照(不行)。   故而算下来,成功率极低。   满地图找武将,那是玩《三国志》吧。且还是九代之前吧,十代后都不行了哇!与时俱进啊!   还有,时人深信天人感应。家中逢大事,便要算上一签,或去翻看历书。取吉日,行某事。今日忌访友,今日便不去。明日宜出游,便明日去。   若只有一人如此,众人皆无此举,乃叫:迷信。   若时人皆如此,便是一种生活规程。属于礼法范畴。于是刘备三顾前,卜得吉兆,方才出行。诸葛亮果然在家。   所以说,切勿用后世经验,去反想古人处世。   这和用后世眼光去判断古人善恶,得出‘五胡入华’这个结论一样,皆是大谬。   成妇礼的最后一道,庙见成妇。亦不可缺。   婚后三个月,刘备择吉日,与娇妻公孙氏到楼桑祖祠祭告先祖。临乡和楼桑,相距不远。乘舟船旦夕可至。出东阙走官道,绕方城县,再南下十里,便可抵达。亦十分便捷。   公孙氏出祖祠,言向先祖祷告,愿为刘家开枝散叶,蔓蔓日茂,绵绵瓜瓞。   刘备笑问:先祖中山靖王有百子。富有一国且不够分。为夫不过是县侯,治下十城,如何能够?   公孙氏却反问:夫君少时不过是楼桑一村童,今却能裂土分封,治下十城。又岂知后辈不如先人?   刘备一愣,这便笑道:夫人言之有理。   夜晚便住在楼桑老宅。君侯虽搬去伴宫,却时常往来楼桑。这让楼桑民众甚是欣慰亦心安。   旧时屋舍,多有情感。安然高卧,入梦亦香甜。   翌日,刘备一大早便赶往将作馆。乃因苏伯昨日来报,说搪瓷甲片,大为精进。   刘备这便赶去一观。   等抵达将作馆时,夏馥等人皆在。随同前往后院烧造间。   只见左右摆满了烧废的搪瓷大甲。   搪瓷最常见的残次,称鳞爆。烧成后,瓷釉以大小不同的鳞片状脱落下来,故称鳞爆。只是眼前这些鳞爆搪瓷甲片上的色泽,却与以往不同。有一种近乎宝石的耀光。   苏伯这便言道:“先前主公让我等观摩琉璃烧造诸技,收获颇多。回来后,便结合琉璃烧造技,试烧搪瓷甲片。屡次失败,近日方成。且请主公一观。”   说完,便有良匠取来一片成品。   只见甲片上黑釉,色深而华,潋滟内敛。周围光线竟随之暗淡,宛如能吞光一般!   刘备脸上的表情,与苏伯等人初见此甲片时,无异。   苏伯又命力士取来雁翎刀。上下劈砍,左右切割。甲片非但未破,竟全无划痕。光滑如新!   天哪,竟连划痕都没有。   刘备想到了。此乃“微晶搪玻璃釉”。以此釉烧造的搪瓷,便是超硬搪瓷。莫氏硬度高达八级,堪比黄玉。钢铁不过五、六级。如何能在八级微晶搪瓷上,留下划痕!   苏伯哑声道:“十步之内,黄肩弩竟未能破甲。如此坚硬,闻所未闻。”   刘备却问:“成品率如何?”   “百之一二。”   果然。成品率只有百分之一。   剩下的多是刘备先前看到的鳞爆次品。   “残品上的搪瓷釉,可否用来髹漆?”刘备再问。   苏伯摇头:“我等用过各种办法,皆无法碾磨成粉。”   刘备一声长叹。这是自然。堪比黄玉的微晶搪玻璃釉,普通器具根本无法碾磨。想要磨碎黄玉,唯有莫氏硬度九级的刚玉,或者十级的金刚石。   后世刚玉,便主要用于高级研磨材料,手表和精密机械的轴承材料。以及作为激光发射材料的红宝石系人造晶体。   对了!红宝石和蓝宝石都属于刚玉矿物。   蕃邸胡商处,必有红、蓝宝石!   刘备冲随行的乌莲耳语数句,乌莲这便领命而去。不久,便从坊市藩商处,重金购来一枚红宝石戒。   时下称红宝石为:赤玉。   《后汉书·东夷列传》:“挹娄(yì lóu),古肃慎之国也。在夫余东北千余里,东滨大海,南与北沃沮接,不知其北所极。土地多山险。人形似夫余,而言语各异。有五谷、麻布,出赤玉、好貂。”   《太平御览》亦有“扶余出赤玉,挹娄出青玉”的记载。   “宝石红者,宋人谓之靺鞨”(《本草纲目》)。“大如巨栗,中国谓之‘靺鞨’”(《丹铅总录》)。“红靺鞨大如巨栗,赤烂若朱樱,视之如不可触,触之甚坚不可破”(宋代高似孙《纬略》引唐代《唐宝记》)。   除去点缀珠宝,赤玉还与黄金一起,常被用来镶嵌剑鞘。   《杜阳杂编·卷下》:“武宗皇帝会昌元年(公元841年),夫余国贡火玉三斗及松风石。火玉色赤,长半寸,上尖下圆。光照数十步,积之可以燃鼎,置之室内则不复挟纩,才人常用煎澄明酒。”   “长半寸,上尖下圆”。正好用来碾磨。   苏伯令良工嵌入研杵,试之。   果然可行!   苏伯长出一口气:“主公如何得知,赤玉能碾磨?”   刘备笑而不语。   夏馥一声长叹:“无它。主公灵秀天成耳!”   刘备言道:“以此片编成札甲,可名:吞光。”   先不说关羽、张飞。便是典韦身披吞光神铠,手握雷磔的场面……   画面太美,不敢直视啊。 第133章 往甯难了   成品率低亦无妨。   次品上的微晶搪玻璃釉,用赤玉研杵研磨成粉后,髹漆成新一代‘吞光鼍龙甲’。亦是刀剑难伤。   也因成品率只有百分之一。故而每烧造出一套‘吞光搪札甲’,便可髹出百余套‘吞光鼍龙甲’。鼍龙骑和射虎骑先于白毦精卒,纷纷换装。便是诸如无当飞军、板楯黄弩、西林铁骑等部,所披镶环铠上的髹漆,亦开始用‘吞光釉’。   此神技,需严加封锁。   能造吞光甲片的良匠,家眷全部迁往临乡。授予良田百亩,皆食两百石俸。   家人虽享福佑,亦是人质。如此恩威并济,防止技术外泄。   河堤行人卞纪,来报。   淀区治水已成。临乡再无水患之忧。   两位家丞问,治水既已完毕,是否将卞纪,改派他用。   刘备想了想,摇头道:治水乃是长久之策,绝非一时之功。在南港督造河堤官舍。以卞纪为治水官,秩六百石。率属吏巡视临乡各处河堤陂渠。查缺补漏,维护保养。   两位家丞这便依令行事。   临乡水网纵横,治水自是大事。不可不察,亦不可放松警惕。   典韦率一千丹阳白毦入驻临乡兵营。吕冲、魏袭、史涣,率麾下绣衣吏,入驻临乡旗楼。顺阳、淮泗白毦,劳苦功高,多已荣升为绣衣吏。平时巡视临乡各地。战时入各营,严肃军纪,记录军功。   入驻临乡置楼的内置监,负责消息埋伏,斥候细作。市楼、置楼,分属两位家丞掌管。   明以照奸。高薪养廉。再设内外诸多监督体系。升贬皆有法可依,有据可循。官吏皆信服,民众亦得其利。乃君之道。   临乡伴宫,四周偏殿皆五重,正殿七层。正殿之所以显高,除去层高之外,七级台基亦高。   居于七楼的女道心旷神怡,据说道法大为精进。羽化登仙,刘备不信。所谓道法自然。刘备觉得,女道精进的应是一种心境。生逢大难,朝不保夕。如今安然高卧,处之泰然。除了周遭环境的改善,便与心境日益提升有关。   女刺客又来拜访。轮值守卫宫城的史涣不识,这便赶来通报。   刘备急忙请入宫内。   来时,早堂刚散。装饰华美素雅的正殿内,只有刘备和女刺客二人。   宾主落座。女刺客正欲伏地行大礼,却被刘备止住:“姐姐与我,自幼情深。堂内别无他人,当以家事待之。”   笠裠下的女刺客,玉色朦胧,展颜一笑:“诸事繁杂,错过小弟大婚,乃姐之过。听闻夫人有喜,今日特来恭贺。”   刘备笑着点头:“有劳姐姐挂念。”   “小弟明年要进京?”女刺客忽问。   此事家臣皆知,不是秘密。刘备点头道:“正有此意。”   “也好。”女刺客轻轻点头:“朝堂诸公,皇亲贵胄,自要去见一见。他日,或可为助力。”   女刺客说的没错。恩师之所以急于让刘备进京,便是此意。朝堂之上,精英汇聚。洛阳城各方势力云集。结交各方,寻觅助力。乃大势所趋。   一句话,洛阳乃是炎汉权利中心。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刘备笑道:“此去福祸相依。小弟如履薄冰。”   “你能做此想,姐姐甚是欣慰。”女刺客似乎有感而发:“少时,我不过是一刺客,只需听命行事。如今却事事操持,身心俱疲,着实劳累。”   太平道近年发展,堪称迅速。大汉十三州,已过半数。尤其是中原腹地,近年来天灾不断。民众多生疾病,太平道以符水活命百姓无数。收获信徒亦是无数。   “教主意欲何为?”刘备忽问。   “苍天已死。”女刺客掷地有声。   “弟虽与教主从未谋面,却亦敬亦畏。”刘备顿了顿道:“且替我问教主:此举,为苍生,还是为自己。”   女刺客轻轻顿首:“我定把此话带到。”   又说了些逸闻趣事,女刺客这便告辞离开。刘备一路送上马车,临行前,问道:“相识已久,却不知姐姐芳名。小弟不日便将远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姐姐可方便说?”   “我名甯(níng)。”女刺客脱口而出:“穰穰复正直往甯,冯蠵(xī)切和疏写平。”   此句出自汉乐府诗《景星》。意思是说,既已获众多福佑,归于正道,便可达成所愿。   然对‘归于正道’,刘备和女刺客的理解,显然是不同的。   送走女刺客。刘备绕行于伴宫滨水长廊,久久不语。   “夫君?”公孙氏已在艳婢的陪伴下,赶来。   “无碍。”刘备笑道:“只是有些心绪不宁罢了。”   刘备幼时与女刺客的茅房夜话,公孙氏号称剑绝,又岂能不知。能扰乱刘备心境的,只寥寥数人。而女刺客便是其一。   “水清作映,心静则明”。一旦昏庸,临乡则乱。心境对刘备,亦很重要。   刘备与她亦敌亦友。又敬又畏。少时力有不逮,如今亦不敢称必胜。能让刘备后脊生寒,夜不能寐之人,当属大贤良师。   公孙氏久居刘备身边,自然知晓。   “我与母亲商量过,娶如夫人之事,宜早不宜迟。”公孙氏果然聪慧。合众人之力,终归能抵消女刺客之扰。   刘备轻轻点头:“好。”   未几,刘备又道:“楼桑正南六十里,有紫渊。碧水环带如练,两岸芦苇尽吐紫缨。微风徐来,清香扑面。风景甚是秀丽。我已命人修建紫渊别馆。冬浴温泉,夏沐紫渊。两处别馆当成临乡两大出游圣地。”   提及温泉别馆,公孙氏不禁耳根发热:“夫君喜欢便好。”   乌莲乃是汗鲁王妹,副伏罗氏更是归义王女。且是御赐和亲。不可等闲视之。刘备遣宗人远赴右北平乌桓王庭,和关外草原白海高车王庭。协商和亲事宜。   汗鲁王乌延自然满口答应。高车归义王亦要亲赴临乡。   如此大事,刘备不敢自决。六百里上报洛阳朝堂。   陛下欣然降诏。命各关塞城邑一路放行。又令边军沿途护佑。切勿有失。   刘备这才得知,高车归义王庭仍设在白海。又把部族不断南迁,看来是打算尽占鲜卑旧地。鲜卑战败,草原大乱。想要一统草原,绝非旦夕可就。   还好有时间。 第134章 大利匠城   内乱将起,草原暂且不管。先灭黄巾,平诸侯,北上草原。待整合各部,再挥师西进。羌乱可休矣。   定下和亲婚期,余下诸事皆交由两位家丞办理。刘备与苏伯等人泛舟巨马水路,抵达了大利亭处。经由吞光铠烧造成功的启示,刘备已想好了大利亭城的建造。   “濡水又东南流,于容城县西北大利亭东南合易水而注巨马水也。”   大利亭在巨马水路上游,恰逢濡水合易水,同注巨马水,水流湍急。苏伯看过,若在此处建造水利机械,事半功倍。   于是,刘备准备将大利亭城督造成匠邑。   所谓匠邑,匠人之城也。   苏伯看过水流走势,这便言道:“主公,此地水流湍急,舟停且殊为不易,如何下桩柱?”   刘备点头道:“然也。故而此次筑城,不用桩柱。”   苏伯身后匠人,皆面面相觑。不立桩柱,如何建楼?   刘备指着身下车轮舟言道:“尽起楼船。舱室皆以‘水密隔舱’加固。泊在此处,互相以锁链连接,上铺木板,纵横连成城池。锁环需能各自松解,木板也不可钉死。需要时,众船能自行解脱。以防大火蔓延。”   “水密隔舱”是造船技艺的一项重大发明。   用水密隔板把船舱分成互不相通的独立水密舱室。汉代已有雏形。唐宋开始大规模应用。   如此一来。在航行中,即便有一两个舱区破损进水,也不会流到其他舱区。船体仍有相当浮力,不致沉没。如进水太多,船身支撑不住,只要抛弃货物,减轻载重,便不会很快沉没,给乘客逃生提供了充足的时间。如船身破损不严重,进水不多,只需把进水舱区内的货物搬出,便可就地修复破损,而不会影响航行。如进水较为严重,无法就地修复,且又不至于沉没,便可驶向就近港口或陆地进行修补。   因此,水密隔舱既提高了船舶的抗沉没能力,又增加了远航的安全性。   马可·波罗曾在他的游记中,对中国的船舶作了详细的描述。英国本瑟姆曾考察过中国的船舶结构,并对欧洲造船工艺进行改进,引进了中国的水密隔舱结构。1795年,他受英国皇家海军的委托,设计并制造了六艘新型船只。从此,中国先进的水密隔舱结构,逐渐被欧洲乃至世界各地的造船工艺所吸收,至今仍是船舶设计中重要的结构形式。   “主公要尽起楼船,纵横相连。以船楼为重楼。以船身为楼基。以木板铺路。以甲板为庭院街巷?”苏伯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临乡侯天马行空,往往出人意表。细想之下,却又可行。   “大利亭城,将跨河岸而建。两岸尽起干栏重楼,河面泊满楼船。如此水陆相连,横栏南巨马水路,再起水砦,以御上游来船。水涨而船高。水落则船降。无论水大水小,皆无妨。岸边干栏重楼亦能防水。如此,既能最大程度借助水利之便,又可令此城,安全无虞。”刘备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一座舟船相连,重楼绵延,水陆纵横,高轮尽起。连机碓、连机冲、连机压、连机排、连机磨……各种水力工坊遍地,烟囱林立,良匠能工挥汗如雨,锤击声不绝于耳的,巨型匠邑。在众人的脑海中不断勾画,喷薄而出。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水力的强大,刘备已深有体会。   先造岸边,再连舟船。如此水陆相济,筑造大利匠造城,自然事半功倍。且大利城扼守巨马水上游水路。规划中的东平舒城,将扼守巨马水下游水路。北巨马水路,有西林港扼守。如此便可保境内上下无忧。   至于官道来敌。十余座坚城足以固守。且楼桑精兵亦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户户宅院一座,美田一顷。乃是惯例。多出的田亩,皆划归官田。除去给代种农人以足量薪酬,所收新谷皆入官仓。督亢、西林、郦城、南港、东港、南关,数座百万石官仓,季季皆有新谷入库。而君侯一家,却只有清溪谷地那百余亩水田。正如刘备所说,母子二人,妻妾十个。美田百亩已足够吃喝。   大利匠造城的重要作用,不言自喻。   百炼钢刀、吞光合甲,皆有大用。便是制造插秧机、收割机、割草车、三脚耧车、机关箭车,板楯黄弩、连射盾弩……等等,亦能大大提高产能。   士农工商,刘备一视同仁。前有百工居肆,后有匠造为城。足见匠人之重要。许多新发明,新改造,皆从实践中来。所谓三人成众,匠心独运。能工巧匠齐聚,集思广益。大利城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就连称麒麟子的临乡侯,亦无法想象。   刘备甚至会想。蒸汽机会不会很快出现。   自开春以来,不断有流民抵达临乡。楼桑无立锥之地。且临乡侯又搬出。再加上官道各处亭舍粥棚,亦有临乡官吏疏导分流。流民遂以宗族、乡亲、同县为单位,被均匀分流到各城。尤其是南部诸城。收容良多。   最忙的便是上计官吏。   因为临乡侯要求随传随到,随时掌握。难度极大,于是一套简单的计数法,开始在计吏之间流传。据说这些神奇的字符,名叫代数。代替之数也。   城外青苗渐长,婚期愈发接近。乌莲和副伏罗氏深居简出。刻苦练习汉家婚礼的诸多规程礼仪。说起来。所谓礼仪,也并非一成不变。便宜行事,事急从权,当下亦是多见。只是后人照本宣科。将汉时礼仪拔升固化,以为就该如此如此。   而生活在时下的刘备却深知,并不尽然。   两家姻亲的随从先导,已先行抵达。被左右家丞安排住进了蕃邸。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也已开拔。据说,牛羊遍地,奴仆万人。长长的车队入关时,甚至阻塞了官道。   实在是令人咋舌。   归义王的心情刘备能理解。只是汗鲁王你凑什么热闹。   刘备去问乌莲。   乌莲言道,这几年王兄大肆抄掠鲜卑,便是为了给她陪嫁。王兄说了,不能在高车胡儿面前,失了北人体面。   刘备还有何好说!   等等。   对了,你们有没有,嗯……陪嫁需双倍返还的习俗?   没有。   哦。那就放心了。 第135章 丰年多禾   结亲如结盟。   高车归义王立王庭于白海之滨,便要经由白檀城到卢龙塞一线入关。卢龙塞交由汗鲁王部族驻守。高车归义王入关时,走的又是右北平官道,正好要途径汗鲁王的牧场。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沿途牧人皆可见。故而汗鲁王才言道,‘不能在高车胡儿面前,失了北人体面。’   单此一句,便知乌桓并不把自己与塞外诸胡等同。此乃汉化结果。   于是汗鲁王的陪嫁,亦是牛羊遍地,奴仆数万。   所谓礼尚往来。回礼亦不可过轻。刘备已命家丞耿雍,问过蕃邸归义王的随从先导。先导言,归义王亦想在关外试种苜蓿。   这有何难?   刘备求之不得。这便命匠人打造三脚耧车,割草车等,作为回礼。   汗鲁王心中所想,问乌莲便可。乌莲说,王兄麾下有三千余落,得精骑三千,却缺少兵甲。   这亦有何难?   西乌铁骑、西林骁骑,纷纷换装吞光具装铠。原先的镶环具装选出三千套,送与汗鲁王便是。   数万奴仆,皆是草原胡人。且多有家庭。被乌桓统统抄掠而来。女子已先行贩卖邑中。不值钱的男丁老幼,这便充作陪嫁,送到临乡。西林邑中便有这些奴仆的家人,听闻阎柔上报,刘备才得知详情。这便命人打造车楼不提。   待奴仆抵达,便将两家陪嫁的牛羊、马匹,交由这些牧人饲养。临乡侯耻于蓄奴,数万奴仆很快便将恢复自由身。未来可期。   刘备问陈逸。被告知,西林现有七千零一十二户,九万一千六百五十余口。   再迁入数万人口,邑民将破十万。西林邑横竖三里。东西列轨,车楼横排。没有院落,故颇能容人。列轨之间的草地,多被牧民用来遛马。邑中并无牛羊。大马厩改造成牛牢亦不是难事。邑中饮奶兴起,牛羊还是有用的。况且耕种亦离不开。   只需令牧民勤于打扫,户户打理好自家车楼周围之地,亦不会积粪而臭。   开春刚过,南匈奴便广开荒地,播种苜蓿。南匈奴王曾来信,问刘备能否遣工匠北上,为其筑城。恰逢南广阳大建,稻作伊始,刘备苦无人手。一直拖到现在。前几日又收到南匈奴王手书。言,今年再辟苜蓿地百万亩。牛羊食之不尽。羊毛皆贩来临乡。鲜奶太远,只能做成湩酪,一同贩来。换取临乡各种名产。尤其是督亢粳米,匈奴人亦大爱。   筑城吃米。   南匈奴距同化,又进一步。   至于会不会被磨去血勇,刘备一点都不担心。   汉人就不尚武吗!   时下儒生亦佩剑。   便是临乡,孔武有力,能逐虎过涧,生裂虎豹者,亦大有人在。   治下百万人口。明年献费何止五千万。   趁这几年北地无战事,刘备加紧屯田。待兵精粮足,一战可定。   北地一年一熟,乃是通例。然而,许还有转机。临乡温泉地热,资源丰富。益昌数地皆发现温泉踪迹。且水温极高。可煮熟鸡子(鸡蛋)。近似沸汤。刘备估算,约莫有八十摄氏度。   先前刘备曾命人试将温泉水引出。看能否代替薪柴,为城邑取暖。便有一队匠人沿途凿渠,引温泉水下山。无奈热损太大。等到平地,已近常温。   匠人来报,需造涵管,上覆土石。引水地下,才能保温。代价太大。上报刘备便没了下文。结果,开凿的温泉引水渠便汇入临近陂渠。年底大雪,这片水田烟气弥漫,竟未结冰。   老农下田一试,水体温暖如春。   来报刘备,或可种一季籼稻!   早米口感虽差,酿酒却极好。刘备这便命老农试种。今春果获丰收。   刘备大喜。这便命人将数处温泉皆引入坡渠,滋养农田。益昌方圆百里,皆可一季双熟。   巨马水绿水长流,终年不冻。随着临乡水网皆连成一体,加之附近温泉水汇入。即便寒冬,水田亦不会结冰。至于余下各城能否改成双季稻。还需再行试种。   冬季,利用温泉热能加速水稻育秧,或可实现晚稻一年二熟。   育秧需月余。   若能在冬季育秧,便可省下足月时间。嗯,许惊蛰后便可插秧。   惊蛰时节,正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大地万物复苏之时。温度气候皆适宜水稻生长。   这些都还只是刘备的设想。   究竟能不能成,试种之后才知道。就不知一年两熟,会不会耗尽地力。若产量不增反降,还是一季一熟的好。当然,两季稻的好处亦十分明显。将一年所获,由一次变成两次。如此,遇灾荒或是人祸,便还有转圜补救的余地。一季不成,还有二季。   每次稻作,临乡都如临大敌。正因一年辛苦,只此一季。   行不行,先试种一番。若可行,便推广全境。不可行,也无损失。于是刘备年前便命人在温泉附近,仿照药圃,起温室大棚。尽选良种,进行水稻冬季育秧。   今春,这批秧苗已种下。扛过倒春寒后,长势良好,如今已快收割。或许收成亦不差。   反季节蔬菜,时下不许。就不知经过温室育秧的水稻,算不算反季节。话说,北地稻作第一人,便是他刘备。所有的稻作规程,皆出自临乡。北地并无先例可循。或许,此可作为突破口。免遭时人诟病。   七月暑热渐升。   北上车队,终将两队送亲人马接回。为防遍地牛羊啃食北地青苗,刘备听闻归义王入关,便派出车队迎接。牛羊马匹,皆经平波水砦,渡海而来。舟船逆涞水入临乡水路,再被运往西林港。   礼单亦随船抵达。   牛羊十万,骏马三千,奴仆一万,皮毛奇珍无数,各色宝石十斛。   汗鲁王亦不遑多让。   牛羊十万,骏马一千,奴仆三万,皮毛奇珍无数,鲜卑美婢十名。   着实令人咋舌。   临乡侯回礼亦多。   给归义王:三脚耧车百辆,割草车百辆,督亢粳米十万石,松泉酿一千瓮,铜钱百万,马蹄金饼十箱,楼桑名产一百车。   给汗鲁王:镶环具装铠三千,督亢粳米十万石,松泉酿一千瓮,铜钱百万,马蹄金饼十箱,楼桑名产一百车。 第136章 和亲之礼   皮毛奇珍,可用在春腊二赐时,赏赐家臣爵民。宝石用来打造各种首饰、器物、或用作研杵。牛羊十万,群羊九万。公母各半,试着产奶。   骏马和奴仆却是关键。   刘备看中的正是这些活物。   骏马交由西林牧民饲养。数万奴仆放归邑中,皆以刘为姓。乌延号称汗鲁王。邑中胡民曾称刘备汗大人。可汗一词虽还未取代单于。显然在胡语中,也已常用。   如今皆称主公,便是汉化使然。总归是一个意思。   数万奴仆中,老弱占了一多半。青壮亦有数千。先组建家庭,娶妻生子。平时割草喂马,充作民兵训练。待战时,再募为骑兵不迟。   别说貌美,但凡长相算是周正的鲜卑女子,皆在临乡各城内。西林邑中剩下的,多寡颜少色,姿容粗陋。然颇能生养却也是特长。再者说,平常人家能劳作生养才是首要。至于相貌,其实并不太看重。须知,便是中年妇人,手脚利落性情温顺者,亦能卖到十万钱。足见西林邑中女子有多珍贵。   刘姓胡人在邑中自成一脉。不分乌桓、杂胡、还是鲜卑。   很让刘备奇怪。   换句话说,跟随刘备的胡人,竟超越了血缘和部落。反而遵从于姓氏。感觉像是胡化的家长制。刘备细想,许是部落向农牧转变的开始。   西林邑中有十万胡族,数万良驹。待大利城建好,一万套具装铠亦不是问题。一旦有变,刘备一声令下。便可轻松募集一万铁骑。交由赵云、太史慈、黄叙等人统帅。必定所向披靡。   归义王比刘备想的苍老许多。   一头灰白相间的鹤发披肩,鹰目勾鼻。身材并不雄壮,甚至有些孱弱。然而精神却异常矍铄。仿佛一头随时都会断气的雪原老狼,却总能熬过最残酷的凛冬。所有以为他会先死的人,皆死的比他早。   这是刘备的第一感觉。   即便在炎炎夏日披着厚厚的熊皮大氅,刘备都觉得他的身体是凉的。   然而。每当他提及自己的孩子们时,总会用一股无法掩饰的温情,从冰冷枯骨内慢慢溢出。   这是位极为内敛的老王。   刘备举爵:“有幸认识您,大王。”   归义王亦笑着举爵:“得婿如此,老夫才是三生有幸。”   刘备咧嘴一笑:“我比大单于如何?”   归义王微微一顿,跟着言道:“你比他强壮,年轻,健康。”   刘备轻轻点头:“关外故土,我必收回。”   归义王亦点头:“那时,老夫若还在世,定为贤婿披荆斩棘,当一马前卒。”   刘备在心底叹气:“草原英雄何其多。”   归义王亦叹息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便是长寿,亦不过百年光阴。汉家却绵延四百年。遥想四百年前,冒顿单于灭东胡,征楼烦,称霸草原。四年前,大单于檀石槐南劫汉郡,北拒丁零,东击夫余,西退乌孙,完据匈奴故土,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到如今,我与贤婿对面而坐。两位草原英雄皆已身亡,而汉庭犹在。草原比汉庭少了何物?”   见刘备不语。归义王轻轻放下御赐酒爵,又道:“两百年前,西羌乃是汉庭生死大敌,如今羌乱亦渐平息。听闻西羌乃炎帝后裔。故而老夫以为:‘强者不能与敌,便与强者为伍’。”   《后汉书·西羌传》:“羌乃三苗,姜姓之裔”。上古时,炎帝与黄帝结盟。并嫁二女与黄帝。从此中原大地,皆是炎黄子孙。   归义王之心,刘备明白了。   便不再言语试探。心怀敬畏,频频举爵。不觉已大醉。又强撑起身,恭送归义王上车,目送其驶出宫城。   公孙氏出来搀扶。刘备轻轻挣脱她手,连着后退半步。站稳后,冲公孙氏长揖及地。   公孙氏这便伏地回礼。   再抬头,刘备目光清洌如水:“草原女子,命运多舛。万望夫人善待。”   “妾知也。”   再抬头。只见,立于东殿二层大平座上的副伏罗氏,已泪流满面。   刘备笑着挥手,眉宇尽是阳光明媚。见他立足不稳,公孙氏轻轻上前,扶住肩膀。   副伏罗氏急忙拭泪,伏地行礼。   再起身,刘备已靠着公孙氏酣睡。   刘备觉得。   公孙烟、公孙岚合二为一后,自己难在公孙妍手下,走过三合。   一流和绝顶,差距就是这么大。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公孙氏已先起。这便命人端来热水,为刘备敷面醒酒。   整理好仪容,又恭送刘备前往正殿,与众家臣早堂堂议。   临乡官吏普遍一日三餐。若遇夜宴,便是四餐。早堂商议不完的事,刘备便会设宴,主臣同殿而食。待午堂时,再接着议。   许多家臣与刘备少时便已相识,相处日久,其乐融融。   最近最大的事,自是御赐和亲。   只是娶妻和纳妾的礼数,皆无法用于如夫人。   还需结合草原胡人的风俗。故而许多细节,皆要商议。婚期临近,汗鲁王和归义王已住进临乡蕃邸。绣衣吏日夜守护,生怕有半分差池。若一个不留神,让心怀叵测者有机可乘。结亲变成了结仇,岂非不美。   终于,赶在婚期前三日,商定全套礼数。   婚礼举办地,也从楼桑搬到了临乡城。   改迎亲为送亲。由归义王和汗鲁王将两位如夫人送到宫门。再由刘备迎入。   《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其嫁娶皆先私通,略(掠)将女去,或半岁百日,然后遣媒人送马牛羊以为聘娶之礼。婿随妻归,见妻家无尊卑,旦起皆拜,而不自拜其父母。为妻家仆役二年,妻家乃厚遣送女,居处财物,一出妻家。故其俗从妇人计,至战斗时,乃自决之。”   意思是说。乌桓夫妻,先自行私通。半年后遣媒人送马牛羊以为聘娶之礼。男方带聘礼来到妻家,却并不能举办婚礼,而是来当牛做马,在妻家住下。不管是妻家什么人,每天早上都要去挨个行礼。却从不给自己父母行礼。起早贪黑,当牛做马两年后,男方便可光明正大的娶妻回。妻家亦会准备非常丰厚的嫁妆,且所有家当皆由妻家包办。   结婚后,所有家庭事务全由妻子决断。但有一点例外。当乌桓遭遇纷争时,丈夫可自作主张。   看似蛮荒粗鄙。细想之下,似乎和现代婚俗很像啊。   先自由恋爱,再同居试婚半年。若相处的来,便去女方家提亲。任劳任怨,当牛做马两年。若此时还能忍受,便可真正结为夫妻。   嗯……   好像,有些道理啊。 第137章 百无禁忌   婚礼当日。   乌莲和副伏罗氏由临乡蕃邸出发。却不乘车,而是头戴幂篱,独自骑马于队伍之中。   送亲队伍中的乐伎舞姬,吹拉弹唱,喧闹嬉戏。还有伶人一路载歌载舞。好不热闹。此情此景,与典雅肃穆的汉家婚礼,完全不同。   《礼》:“嫁女之家,不绝火三日,思相离也。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礼记·昏义》:“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故君子重之。”   结亲如结盟。有道是歃血为盟。既是结盟,如何能不见血?   对吧,终归要溅点血。   于是乎。在汉人看来,结婚是一件很庄重严肃的事情。故而面上并无欢颜。   而在胡人看来,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路锣鼓喧天。想想也是,在岳丈家做牛做马两年,如今重见天日,再世为人。且所有钱银皆是老丈人支付。如何能不欢喜。定要跳起来,唱起来。舞动起来。燥起来。   北地胡人亦多。尤其是涿郡,曾有胡人七国。且临乡胡汉相杂,常有胡人结婚。嬉戏喧闹,无所不用其极。临乡民众已见惯不怪。   皆知君侯奉诏和亲,围观人群纷纷欢呼叫好,未觉异常。   汉胡杂处,最怕各说各话。   能看到彼此的不同,并容纳不同,兼容并蓄,才是关键。   倒是骑在马背上的乌莲和副伏罗氏,一路羞涩难当。好在还有幂篱遮身。若是抛头露面,骑大马穿街过巷,颇通汉礼的二人,不要羞死才怪。   刘备无所谓。   皆是治下民众,百无禁忌。便是高唤一声“刘三墩”,亦笑脸抱拳。   两支送亲队伍,各自绕城一圈,齐齐在西门止步。正所谓客从西来。   东主西席。   刘备骑黄駥马,与迎亲队伍一同迎出。   两位如夫人换乘御赐安车,队伍合并一处,入宫门,前往正殿。将送亲队伍一干人等安排入席。   剩下礼仪,皆是汉式。   对,还有幂篱。交拜礼前,取下幂篱遂成为临乡婚礼的固定仪式。称:揭幂礼。   尤其是副伏罗氏。揭幂时,倾国姿容引来堂上堂下,一片惊呼。   国色天香,玉色琉璃。   果然能配我家君侯。   这边乌莲亦不遑多让。少时髡发踞蹲,如何能辨雌雄。如今落落初成,秀发如瀑,肤白如玉。潋滟无双。母亲、义母、左看右看,不住点头。倒是义父举止如常,送上贺词。   刘备和两位如夫人拜谢。再去北殿,行同牢合卺,结发为妻。   如夫人当比后世之平妻。   分别将二位如夫人安置在东西二室。刘备这便下楼,赶往正殿,大宴宾客。   归义王和汗鲁王,自然喜气洋洋。尤其是汗鲁王。三郡乌桓却有四部。原本数他最为孱弱。自从交往刘备,便一飞冲天。实力暴涨。如今已有三千余落,麾下四千铁骑。且皆身披临乡具装铠,弓箭难伤。实力早已冠绝三郡乌桓。人马虽不是最多,装备却最是精良。临阵对敌,不能破甲,人多亦是被屠杀的份。   财货有价,人命无价。   单此三套镶环具装铠的价值,便难以用金钱计算。   刘备如此大方,自没把乌延当外人。乌延三千铁骑,加上东部鲜卑三位归义侯的数千人马,南匈奴的一万狼骑。北地还有谁?   结亲如结盟。   时人重诺。若非有大利或大难,断不会轻易毁盟。   少时,本被遣来结果刘备性命的女刺客以“天降奇才,杀之不详”的理由,放过刘备。当时刘备不信。   这是什么理由!能不能不要这么迷信!   然而,当他生活在时下,才渐渐明白。这个理由真的很充分。   时人相信“天人感应”。每每有灾异发生,便认为是上天示警。还郑重其事的录入史书。可见一斑。甚至好造高楼亦是觉得“仙人好楼居”。且时人“视死如生”。生前享用的一切,皆要以陶器的方式,带入阴间。好继续享用。故而汉朝离我们虽远,木质建筑也早已荡然无存。我们却可以从汉时墓葬中出土的众多明器,再结合传世下来的书籍去拼凑两千年前时人的生活景象。   《三国志·孙策传》引《江表传》:“时有道士琅邪于吉,先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后为小霸王孙策所杀。   再后来,小霸王被刺客袭击不治而亡,便有传言乃是受吉咒而死。   这便叫“杀之不详”。   如前所说。以后世眼光来看,这根本就是妥妥的封建迷信。鬼才会信!   然而,若时人皆深信不疑。便成了一种处事规则。不可不信,亦不能叫迷信。牙旗被大风摧折,都要算上一签。且历来有“杀降者不详”的说法,亦可佐证。   还是那句话,切莫以后世观念反推先人。   刘备也是一样。当女刺客说“天降奇才,杀之不详”,刘备嗤之以鼻。如今,若女刺客还这么说,他便会信。无它,当下风气如此。   如何才能做到与时俱退,与古人并肩同行?   答:找一个靠谱的说书人。   先听他怎么说。若有异议,可亲自求证。一连三次,若此说书人的例证都没有错。那就暂且相信亦无妨。重新洗一下知识库,也算是正常的升级更新。系统不更新,如何解锁高级技?   比如,许多人以为汉朝无糖。靠谱的说书人就会告诉你,汉朝有糖。汉朝还有便当,汉朝还有烧烤。   诸如此类。   其实,说书人整日应付各种口说无凭的无端猜忌,真心好累。   言归正传。   连结两次婚,刘备也真心好累。   罢筵之后,先去哪屋,是个难题。   刘备本先去乌莲房间。想想副伏罗氏远道而来,身世亦算曲折。我见尤怜。走到一半便又折返。刚伸手推门,一想又不对。乌莲素来清白无心机。看似温顺,却性烈如火。若是恼了她,结婚便真成结仇了。   不行。还是先去寻乌莲。   也不对。副伏罗氏性子也是绵里藏针。身逢大难,生怕刘备嫌弃。若不先去,心中必生间隙。算了,还是去副伏罗氏那屋……   向来利落果断的君侯,却在厅中往来折返,长嗟短叹。   再转身,见乌莲已立在门口。   刘备讪讪一笑,还未开口。却见乌莲迈步而出,挽起他便走。“我陪你去。”   “咕咚!”刘备不禁吞了个大大的口水。强张嘴,不觉已口涎直流:“……谁先?”   “论大小。”   “何物之大小?”   “……” 第138章 丰收在望   婚后三日。刘备送走了归义王和汗鲁王一行。以及赶来贺喜的三郡乌桓和南匈奴王的使者。三郡乌桓和南匈奴王亦送来奴仆数千,牛羊上万,皮毛万件,骏马数百到一千不等。   刚刚安顿好的三位东部鲜卑归义侯,亦有贺礼送到。   刘备皆以重礼回赠。原本按照胡人风俗,嫁娶的一切费用皆由妻家支付。回礼根本想都不用想。刘备却给了丰厚的回礼。显然是遵照礼尚往来的汉家礼仪。如此汉胡相合,取长补短,亦算是临乡特色。   安顿好数万奴仆,陈逸送来最新上计。   西林计一万一千零三十七户,十五万一千三百二十余口。   追随刘备的氏族占据了三分之一。   结婚如结盟。   结盟歃血,结婚见红。   乌莲少时便追随刘备,故没有沾染胡人过于开放的习气。一直守身如玉。初侍见红,自当在情理之中。   只是,为何曾经的鲜卑大阏氏,承欢一夜,亦泪洒红落?   刘备本以为是染上。细想又不对。乌莲说大者为先。结果,嗯,好像各种对比,皆是副伏罗氏更胜一筹。刘备乃是先与副伏罗氏相合。   不可能染上别人。   醒来后,悄声问是何故。   副伏罗氏亦低声言道,大单于乃是续弦再娶。前任大阏氏死后才嫁与他为妻。那时,大单于已身染恶疾。从未让她侍寝。   原来如此。并无身体接触,难怪未染恶疾。   其实刘备也不纠结于此。正如大单于续娶副伏罗氏,亦不是为了延续后代一样。大单于看中的,是背后的高车十二部。而刘备看中的,是副伏罗氏的贤惠与大义。   就刘备所知,像鼠疫这种烈性传染病,从病发到死亡,时间极短。三五天便可致命。而大单于却能坚持数年,不知是何缘故。草原巫医?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恶疾。历史上的檀石槐,也要到明年才会亡故。面部的那些肿瘤,究竟是什么引起,如今物是人非,已不得而知了。   算了。事实胜于雄辩。   据说。古时蜂蜜是生命、健康和生育的象征。蜜月一词起源于古巴比伦。新娘的父亲在女儿出嫁后的一个月,毎天都要女婿喝蜂蜜酒,希望女儿的生活甜蜜美满。于是称为蜜月。此蜜月来源的另一个版本。   蜜月的作用,在刘备看来主要有两点。培养感情,孕育后代。在无从计算排卵期的情况下,便只能满打满算,一个月。   公孙氏安胎为重。刘备携两位新晋如夫人,前往紫渊别馆。二度蜜月。   家中诸事,皆交给家令士异。治下之事,便由两位家丞代为处置。紫渊别馆,有水榭、精舍、曲廊、院落。另有亭台楼阁点缀其间。与山水同入画,风景甚是瑰丽。   且人迹罕至,无人烦扰。能不能落得清闲,不好说。我等暗自揣摩,临乡侯应该难有闲暇。至于两位娇妻,日日都过得很‘饱满’才对。   发妻公孙氏有孕在身。刘备日日陪着小心,生怕动了胎气。新娶如夫人,便颇多恣意。   一月之后,暑热尽退。   这便携两位如夫人返回临乡。   走时落落初成,归时艳丽无双。一月不见,两位如夫人风姿绰约,尤胜先前。母亲甚喜,命家中女婢好生照顾不提。至于有没有受孕,不出一月,自有分晓。   重开堂议。   内外诸事,井井有条。临乡上下,升平如常。   刘备终于放心。自己一手建立的家臣体系,正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便是岁末远去洛阳,刘备亦能安心。   南港船坞,第一艘千石明轮船下水。与一般楼船不同。此船甲板有两重。上层甲板可从中线向两侧翻转。仿佛伸展开的一对羽翼,搭在船舷两侧。名曰:船翼。   如此一来,只需船船横排,便可由船翼互相连接成街道。   需要时,转动绞盘,便可将两侧船翼升起。各自脱离。船身内设水密隔舱十二间,甲板上起三座重楼。分别是艏楼、桥楼、艉楼。桥楼居中,高五重。艏楼、艉楼分居前后,各高三重。此还只是甲板上的楼层。甲板下的船舱,亦有三层。并以此,将甲板划分为:艏楼甲板、艉楼甲板、游步甲板、救生甲板、生活甲板、瞭望平台等。   桥楼上设塔吊。侧舷各设四座共计八座明轮。船身还有汲水天车、风车、水轮、喷水龙嘴等诸多水力、风力机械。   一座千石大船,容量惊人。   改造成各色将作坊,游刃有余。木质楼船防火是关键。故而船上不设铁匠作坊,不燃明火。重要舱室坚木包铁,所有舱室皆涂抹防火灰浆。诸如此类。   大利城两岸,干栏重楼亦开始建造。   大利城的微缩模型,也已第一时间摆放进北殿书楼,和学坛藏书阁。   一座全由匠人及家眷组成的城市,闻所未闻。   水力工坊、风力工坊,皆设在船上。诸如铁匠铺这样的火力工坊,尽数设在岸边。   变岸上塔吊为水面船吊。往来转送各种材料、吊运成品,船吊正当其用。且船吊能随船往来移动。不受地势所限,十分便捷。见船吊好用,刘备命苏伯单独造出一船,名曰:拖船。往来临乡水道,协助吊运各种物资、拖拽搁浅船只等。收获奇效。   筑城非朝夕之功。   南广阳城、大利城、还有南部数城的改造。数座工地,皆要人手。大量壮劳力被抽调到临乡各地。稻作只能靠家中老农。所幸插秧、割稻皆有机械,无需壮劳力便可完成。匠人的作用,可见一斑。士农工商,果然缺一不可。   眼看稻谷抽穗,百里飘香。整个临乡又当如临大敌。   入秋后,副伏罗氏食欲不振,越发慵懒倦怠。刘备命侍医诊脉。言,丽珠夫人有喜。   母亲来问做了什么胎梦。   副伏罗氏言道,曾梦见立于老宅五丈桑下。五丈桑枝繁叶茂,群鸟争鸣。待她仰望树冠时,百鸟齐冲,绕身飞舞,遂被惊醒。   问过娄圭等人,皆说百鸟绕身,必生贵女。   刘备大喜。   公孙氏、副伏罗氏,先后有孕。正如公孙氏所愿,临乡侯开枝散叶,后继有人。蔓蔓日茂,绵绵瓜瓞。至于治下十余城够不够分,且生着看。话说,祖上中山靖王,子嗣过百,生育基因如此强大。想来自己也不会差哪去。入蜀之后,生活安逸,连生数子,便是例证。   刘备暗下决心。绝不让自己的子嗣,受半点磨难。   更不让历史上那个“数丧嫡室”的自己,出现。 第139章 户限为穿   秋,酒泉地震。   临乡城外稻谷飘香,城内花落秋实,一派繁华景象。   一直滞留在临乡的东平舒侯弥加,启程奔赴封邑。数月来,临乡农人已将东平舒城方圆数十里封地,皆种上苜蓿。废城亦开始重新营造。先把城郭建起,城内可先搭建帐篷,助牧民渡过寒冬再说。   常道侯阙机、韩城侯骨进,渐已习惯居有定所的农牧生活。两座城邑虽不大,容纳部下牧民却足够。牧民纷纷在宅院空地上搭建帐篷。汉家庭院内,重楼之侧尽起白帐,成为两城最大特色。   在刘备看来,帐篷最好的材料,其实是火浣布。   关于火浣布《耕桑偶记》上有载,外国进贡火浣布,晋武帝制成衣衫,穿着去了石崇家里。石崇故意穿着平常的衣服,却让从奴五十人皆穿火浣衫迎接武帝。武帝无以自荣。   换句话说,在晋代时火浣布已编织成衣。   到了元代,因统治者来自草原,于是能防火的火浣布帐篷,开始在中原流行。   时下还未有用火浣布编织成衣的传闻。再说,以现有的产量,想编织成帐篷分发给所有的草原牧户,几乎不可能。   算了,以后再说吧。   临乡上下皆知君侯岁末要前往洛阳。府中亦开始准备。公孙氏和副伏罗氏,先后有孕,无法远行。乌莲便陪在刘备身边。家中七名艳婢,母亲本想分给三位夫人,作为陪嫁的媵(yìng)妾。却被刘备好言拒绝。   母亲也是好意。毕竟媵妾要比妾的地位高很多。不仅有正式的身份,还可出席正式的宴会,享有次等继承权等等。   所谓媵妾,一般是指随正妻一同嫁到夫家的同宗女子。媵制有三等。规格较高便是亲姐妹同嫁。规格中等则是一个身份较高的女子(嫡出)偕同一个或几个宗族女子(庶出)同嫁。规格最低便是以侍女陪嫁。   如此一来,嫁过去的身份较高者便是妻,较低者便是媵妾。此制从战国直至三国时代,在贵族之间非常盛行。比如孙权的母亲吴夫人,就是和妹妹一同嫁给其父孙坚。从政治上说,媵制最大限度保证了嫁女一方的利益。假如正妻死去,或没有生育,那么媵妾便可取代她的位置,依然可以保证妻家利益。   刘备之所以拒绝,正因家中艳婢皆与他自幼相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可以小妾论之。且公孙氏虽孤苦无依,性格却坚韧贞烈。先前拒拜大儒为义父,刘备便知其心。   再者说,地位的高低,除去制度,还在乎刘备自己。刘备若敬爱,府中内外亦多尊敬。岁末前往洛阳,母亲、公孙氏让艳婢随行。刘备便没有拒绝。   此去洛阳要走月余。刘备最迟要在十一月底出发。   想等数城建完,已不可能。待这一季稻收完毕,颗粒归仓。刘备便将启程,远赴洛阳。   刘备已去信黄门令左丰,崔太尉,还有恩师,托他们代为打点一二。时下尚无‘无诏不离’的律令。以上计之名进京觐见天子,正当适宜。   “觐,见也。诸侯秋见天子之礼,于五礼属宾礼。”   本是八月觐见,后改为岁首。   副伏罗氏日渐显怀。刘备浅尝辄止,不敢妄动。侍寝多是乌莲。称呼上与丽珠夫人并列,称莲夫人。乌莲先前与副伏罗氏各居一殿。如今皆搬到北殿。   东殿和南殿,暂且空置。由婢女日常打扫。待以后居养子嗣。   宫中婢女渐多。胡女成风。多是婚礼时,各方所赠。母亲又命家令士异,甄选临乡汉家良女入宫,平复血脉悬殊。母亲的想法也是对的。左右皆胡女,婀娜多姿,烟视媚行。吾儿血气方刚,若皆是胡女侍寝,所生子嗣皆有胡人血统,岂非不美。   听闻侯府甄选采女,临乡上下闻风而动。   各城令、长官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户限为穿。甚至许多官吏、豪商,亦将自家妙龄女子争相举荐。   君侯少时便称麒麟子。如今更是名动北地,天下知名。且又是汉室宗亲,颇得圣恩。如此英雄了得,与之结亲,乃三生有幸。便是为其温酒扫榻,亦是光耀门楣。   “宾客相过,以妇侍宿。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后稍颇止,然终未改。”   天下英雄出燕赵。   宾客尚且如此,何况英雄呼?   刘备听闻,急忙阻止。   人数也从最初的数百人,一路削减到十人。好在处置及时,未助长歪风邪气。须知上行而下效。若刘备广纳采女,麾下家臣、临乡豪商又该如何?   再说,妻妾十人已然坐享齐人之福。何苦再祸害治下百姓。刘备拜见母亲,细说诸情。母亲幡然醒悟,再不提选婢。   先前大婚,三郡乌桓亦有使者携重礼抵达临乡。日前送归,不料近日又回。   问过方知,三郡乌桓亦想效仿南匈奴、右北平乌桓,广种苜蓿。刘备自然满口答应。胡人不善农耕。且让其不养牛羊马匹,转而去握锄耕田,牧人也颇多抵触。   正因牧习难改,刘备才尝试变游牧为农牧。同样是喂养牛马,割草和放牧,并无本质区别。   最关键是,号称牧草之王的苜蓿,一次播种,半生受益。比起杂生的牧草,无论产量还是养分,皆高出一大截。且生命长,抗逆性好,适应力强,乃是世上产量最高的牧草,没有之一。   辅以来自临乡的稻草青储,牛羊食之不尽,且出栏率大为提高。产奶量更是直线上升。营养果然极好。   南匈奴和右北平乌桓,广种苜蓿。如今已无需拔营迁徙,辗转其它牧场。单凭周围绵延无尽的苜蓿田,便可丰衣足食。牛羊肉多自食。以羊毛、牛皮、马匹、亦或各类乳制品,换来督亢粳米。生活堪称富足。再无需行抄掠。   饥寒起盗心。   若非生活所迫,三郡乌桓与南匈奴,又何须铤而走险。   再加上还有名动北地的临乡侯虎踞背后。强盛如檀石槐亦败亡于临乡侯麾下,三郡乌桓与南匈奴,又岂敢轻起刀兵。   见右北平乌桓精骑,甲具精良。南匈奴王又来信,问刘备能否售卖甲骑具装。   和家臣商议之后,刘备这便以马价,售卖一千套镶环具装铠。   一匹匈奴良马换一套具装铠。   究其原因,乃因匈奴马。   苏双和张世平言道,鲜卑多冷血马。过大河后,因气候、风土与北地大为不同,易生病患。不利征战。   时下南匈奴马,多经杂生。已与鲜卑马大大不同。乃是温血马。介于热血马与冷血马之间,可通行于江北大地,不易生病。   刘备欣然点头。遂定下以具装铠换匈奴良马的交易。   南匈奴王自当感激不尽。 第140章 情理之中   无须担心技术外流。亦不必担心无法掣肘。   短锥破甲箭、长柄透甲锥,配合强弩、力士,皆可临阵破甲。火攻、水淹,板楯黄弩,还有硫磺毒雾。刘备有的是办法。   已改肠衣目镜为白琉璃目镜的呼吸面罩,乃是压箱底的后手,无论如何也不会贩卖。   君侯岁末要去洛阳的消息,已传遍临乡。市中胡商亦知。这便赶在出发前,三郡乌桓中的余下几部,皆找上门来。   堂议伊始,便有侍卫来报。有涿县马市胡商,说是君侯旧识,在宫门外求见。   “确是熟人。”刘备笑道:“请他进来。”   不久,身穿精致胡袍的马商,脱靴入内。先抚胸行礼,又跪拜在地:“参见君侯。”   “许久不见,生意可好?”刘备笑着请他起身。   艳婢送来坐席,胡商称谢后跪坐。乃是正宗的汉礼,并不是胡人习惯的盘腿。   “生意时好时坏,还算过得去。”胡商躬身答道。   自苏双和张世平,从右北平乌桓和南匈奴处,贩马邑中售卖。马市胡商的生意减了不少。如今马价日益走高。便是曾作价万钱一匹的耕马,亦卖到数万,甚至十万。马市胡商一本万利,看似成交量减少,利润却不降反升。   “此来,所为何事?”刘备笑问。   “乃为我家大王而来。”   数年前北伐之战,上谷乌桓王难楼亦有参与。战后论功行赏,也已封王。因非刘姓者不得封王的古训,皆号:单于。正如南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汉庭给的封号,便是单于。给归义王、汗鲁王等人的正式呼号亦是单于。北人胡商却多叫大王。刘备先前便尊称归义王为大王。   刘备笑问:“单于如何说?”   “大王说,想如南匈奴、右北平乌桓,试种苜蓿。”   “这有何难?”刘备笑着点头:“上谷郡距此不远。若你家单于愿意,可遣牧人来临乡学艺。至于耕种所需器械,皆可以市价购买。”   “多谢君侯。”胡商大喜,再拜:“宝石、湩酪等,亦想在临乡贩卖。”   “可也。”   “敢问君侯,可否容我在楼桑邑中,开一间商肆?”   这才是重点。   “蕃邸坊市若有空闲,但租无妨。”   “多谢君侯。”胡商呈上礼单,拜谢离去。   临乡大路通天,广纳四方宾客。上谷乌桓王想来分一杯羹,亦无妨。只需诚实经营,依律纳税。刘备都欢迎。事实上,即便没有上谷乌桓,市中胡商有没有各方势力的代言人,亦是个未知数。   以刘备如今的能力,向查清市中胡商的来龙去脉,殊为不易。所谓日久见人心。若心怀叵测,久必露马脚。令刺奸贼捕,捉拿拷问。便可能知详情。还是那句话,只要诚实经营,遵纪守法,刘备都欢迎。   城外水田已青黄相杂。不日便可收割。水陆皆有重兵布防,谨防生变。   这日,派驻在外的魏袭,急急忙返归临乡。问过方知,其妻又产一子。   临乡富足安逸。生儿育女,正当其时。魏袭少时任侠,颠沛流离。定居楼桑,数年前中年得子,取名魏疏。小家伙如今长得虎头虎脑,颇有气力。且十分聪慧,机智过人。好好调教,必是良将。今又得一子,自然欣喜万分。   满月酒要吃,算算时间还来得及。   母亲和公孙氏已代为探视。送上许多补品给其妻调养身子。魏袭眉开眼笑,连连称谢。   待公孙氏返回,告知刘备,母子平安。   刘备连连点头。见她脸上颇多艳羡,这便说道:“可惜为夫要远行,等不到夫人诞下麟儿那一天。”   公孙氏翩然一笑:“家国天下,自当以国事为重。”   刘备轻轻点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还有一事,着实令刘备欣喜。前往江南贩运鼍龙皮的宗人,竟将华佗随船带回!   华佗何许人也?   外科鼻祖。   著《青囊书》。上载麻沸散、五禽戏等,诸多神技。   经数十年行医积累,掌握养生、方药、针灸、手术等治疗手段。精通内、外、妇、儿诸科。临证施治,诊断精确,方法简捷,疗效神速,被誉为“神医”。   《三国志》、《后汉书》中皆有评述。说他“晓养性之术,时人以为年且百岁而貌有壮容”,“又精方药,其疗疾,合汤不过数种,心解分剂,不复称量,煮熟便饮,语其节度,舍去辄愈”,“若当针,亦不过一、两处,下针言,‘当引某许,若至,语人’,病者言‘已到’,‘应便拔针,病亦行差’”,“刳剖腹背,抽割积聚”、“断肠滴洗”。诸如此类。   所留医案《三国志》中有十六则,《华佗别传》中五则,其他文献另有五则,计二十六则。   其治疗范围:内科病有热性病、内脏病、精神病、肥胖病、寄生虫病;外、儿、妇科病有外伤、肠痈、肿瘤、骨折、针误、忌乳、死胎、小儿泻痢等等。所发明的麻沸散更是开创了世界麻醉药物的先河。西方全身麻醉外科手术的记录始于十八世纪初,比华佗晚一千六百余年。   这段文字,看似不可思议。   其实,若结合时下科技线来看,大到天文、地理、数学、文艺、医学、农学、律法、水利、冶炼、纺织、瓷器、造纸、机械……小到“水密隔舱”、“记里鼓车”、“齿轮轴承”、“曲轴连杆”,还是现代银行业所需的“编户齐民”……等等。汉朝全方面领先世界。   若惊奇于华佗的外科手术。便会惊奇于浑天地动仪、九章算术、王充的无神论。等等。数不尽数。   换句话说,以汉朝的科技线来看,华佗的外科手术,实属正常。和由人文科技等等汇聚而成的整个大汉文明一样,皆领先世界千百年。   皆在情理之中。实在没什么好奇怪。   刘备这便罢了堂会,与众家臣亲赴南港相迎。   见君侯率众家臣亲迎船上。华佗大为惊讶,亦深受感动。   时下,医术属于“方技”,医者更是被视为贱业。颇不受待见。《汉书·艺文志》:“方技者,旨生生之具……烛论其书、以序方技为四种。”所谓四种方技包括:医经、经方、房中、神仙。   然而刘备却深知良医的重要性。   而他最看重的,便是普天之下只有华佗精通的外科手术。上阵难免创伤。止血、缝合、切除、包扎,临乡良医无人精通。刘备让宗人四处打听华佗,便是此因。   “参见君侯。”华佗和身后两个童子,先行下拜。   刘备肃容回礼:“华公一路辛苦。” 第141章 以一济全   饶是两位家丞,亦微微变色。君侯何等英雄,竟向贱者下拜。   身上却不敢怠慢,随刘备同拜。   华佗如何敢受。急忙避过。   刘备侧身恭迎。华佗推辞不过,这便微微领先半步下船。又被刘备送上马车。   一路抵达伴宫,路上行人指指点点,纷纷避让。华佗下车时才得见,驾车之人竟是临乡侯本人。   “山野草民如何受得……”华佗流泪下拜。   刘备急忙扶起:“公,救死扶伤,大爱无疆。备当以国士待之。”   华佗以袖拭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又迎入正殿。宾主落座。刘备这便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静静的听刘备说完,华佗这才开口相问:“敢问君侯,对草民如此礼待,只为治病呼?”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大有深意。   刘备略作思量,这便答道:“备请公来,看似治病,实为治世。”   “愿闻其详。”   “所谓医者父母心。治国如治病。人有疾,国亦有疾。人之疾,无非外邪、内邪。国之疾,无非内忧、外患。大汉煌煌四百年,看似强盛,却早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然,如何救治?备以为,内外症结,需双管齐下。剜除脓肿,辅以膏药治外患。开膛剖腹切除恶瘤,辅以汤药治内忧。如此伤筋动骨,势必元气大伤。故屯田养民以造血。血气充盈,方能熬过内忧外患,还一个升平盛世。”   见华佗沉思不语,刘备又道:“备少时杀流寇,诛马贼;北上塞外,独抗鲜卑十万大军于白檀。小试牛刀。便想治一治这内忧外患,病入膏肓的大汉。”   华佗一声叹息。这便起身,长揖及地:“君侯之心,(华)佗已尽知。佗半生醉心医术,虽活人无数,却终究无法治这时日无多的大汉。每每想来,扼腕叹息。心想,若不学治病,多学治国之术。可还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否?今闻君侯一席话,心结终解。愿以末技侍君侯,为国造血。”   说完,伏地行大礼。   刘备急忙起身,将华佗扶起。   这便拜华佗为门大夫兼领医令。   汉医事职官制度,承袭秦制。   《汉书·百官公卿表》所载,西汉时太医令丞有二支:一属太常,一属少府。属太常,为百官治病,如后世之太医院;属少府,职司为宫廷疗疾,如后世之内务府御药房。太医令“秩千石”,太医丞“三百石”。太医主要为百官服务,其主官又称太医监。还设有“入宫侍皇后疾”的女医,又称女侍医、乳医。此外,还有医工长、典领方药、本草待诏等医官名。   到了今汉,医官的编制及职司更为详尽。据《后汉书·百官志》上载:设太医令一个,职掌医政,秩六百石;药丞、方丞各一人,药丞负责药政事宜,方丞职司方剂配制。其编员为“医二百九十三人”,“吏十九人”。此外,还设尚药监、中宫药长、尝药太官之职,皆由宦者充任。   遵从郡国并行,列侯次减的规则。   门大夫(mén dài fū)乃是侯府官。秩六百石,以示荣宠。医令可比太医令,亦秩六百石。华佗成为少君侯治下,唯一领双份薪俸的家臣。年俸共计一千六百八十石。折钱五十万四千。   位于楼桑的义舍病院,将改造成医学馆。乃是医令华佗的官舍。医学馆内设义舍、病院、医校。学治、防治双管齐下。   随华佗而来的两个童子,名叫吴普、樊阿。乃是亲传门徒,亦伴在左右。   临乡上下皆哗然。   须知,华佗双俸相加,超过了秩二千石的高官。仅比薪俸中二千石的四位学坛祭酒略低!甚至超过了两位家丞。   足见君侯对华佗的厚爱。   四位学坛祭酒除去侯府薪俸,还食师俸。故而最高。两位家丞职责虽重,却并未兼领官职。食单俸如何能比食双俸。   临乡乃是刘备封邑。同等品秩,侯府官高。故而华佗被尊称为:华大夫。此后,‘大夫’一词,遂成为医官的尊称。   门大夫,本是太子东宫司门之官。《史记·袁盎晁错列传》:“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家令。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通典·职官十二》:“宫门郎,秦有太子门大夫。汉因之,员二人,职比郎将。”   列候次减。   双食俸禄一出,立刻成为临乡百官崭新的奋斗目标。   对啊。   大汉朝郡国并行,列候次减。列候称‘家’,家臣称‘主公’。既如此,食双俸,本该如此啊!   家丞、家令,不敢想。门大夫、舍人、庶子、洗马、行人……皆秩六百石啊!   各城令、长,若能再为侯府官。可比领食二千石的高官!   便有郦城令郭芝上书询问,如何才能领食双俸。   刘备还没想好如何作答。楼桑令乐隐亦上书同问。   刘备非但不恼,反而满心欢喜。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一句话,食多少俸,便担多少事。明君行高薪养廉。正待其时。   心有所想,这便下笔批复:“恩泽广被,惠济无远。”   学坛士子纷纷求问恩师。   大儒陈寔笑道:“‘广被’,出自张衡《东京赋》‘惠风广被,泽洎幽荒’,释义为‘遍及’。‘无远’,出自《尚书·大禹谟》‘惟德动天,无远弗届’,释义为‘无论远近’。君侯之意,乃是让各城令长,不仅要治理好本城,亦能兼顾临乡各地。”   众人领悟,亦纷纷拜服。   君侯所开食俸,皆有规则可循。   四位学坛祭酒,亦食双俸。正因传道、授业、解惑,教化万民,超出了地域的限制,惠及整个临乡。正是“恩泽广被,惠济无远”。   同理,楼桑医学馆治病救人,活人无数,亦超出了地域所限,惠及全境。也符合“恩泽广被,惠济无远”。   华大夫当食双俸。   如此说来,城仓长、南港长、市长、置长、治水官,皆能兼顾全境,为何不算?   学子又齐来问。   蔡邕笑答:“以一地济全境也!”   思前想后,饶是四位大儒亦纷纷点头。以一地济全境,便是从财政上说,精简官吏亦能节省许多支出。如此高效,领高俸亦是应当。 第142章 意料之外   华佗自是良医。   活人无数,不求名利,不慕富贵,集毕生之力于医术,方能有此成就。然却心中常感懊悔。究其原因,乃是医者父母心。既行悬壶济世,又岂能不心怀家国天下。   可医术只能治病,无法治国。故而时常懊悔。刘备以治国如治病入题,可谓正中要害。   华佗心悦诚服,出仕临乡。为民治病,为国造血。   若不然,必好言拒绝。即便挽留,亦不会多待。   不日,楼桑病舍外,便排起长龙。许多久治不愈的隐疾,皆被华佗妙手回春。   刘备有幸亲眼目睹了一场外科手术。   先将麻沸散与热酒配制,使患者服下。待失去知觉,再剖开腹腔、割除溃疡,洗涤腐秽,用桑皮线缝合,涂上神膏,四五日除痛,一月间康复。据后世考证,麻沸散的大致成分是:曼陀罗花一升,生草乌、全当归、香白芷、川芎各四钱,炒南星一钱。   结合后世知识,刘备又为华佗打造了血袋、吊瓶、针管、止血钳等手术器具。果然事半功倍。   临乡良医,旁习华佗外科神技,无不叹服。   用良医吉本的话说,“实乃大开眼界”。   良医收入颇丰。不仅食俸,出诊亦有诊金。且君侯一视同仁。华大夫独享双俸,便是明证。听闻医学馆招募学徒,临乡上下踊跃报名。一日便有千人。剔除手抖、气弱、晕血、胆小者,收徒数百。不出数年,这些学徒便可独自行医。那时,各城再建分院,可治万民。再过数年,可治一国。何愁天下无良医。   经刘备提示,华佗欣然将所学医术,分成内、外、妇、儿,四科。根据不同病灶,分别授徒。   除去诊金,汤药几乎免费。   常用药材,多出自临乡邑民自家药圃。今已足量储备。流民四处乞食,多生疾患。病舍本已人满为患。不料华佗入驻才一旬,病舍几近空置。华佗看病不受症状表象所惑,用药精简,绝不滥用。且重视预防,“治人于未病”。对于病入膏肓的患者,则不加针药,坦然相告。以少量酒服麻沸散减轻病痛,令其安乐而亡。   听闻种种神奇医术,临乡上下皆拜服。无怪食双俸!   话说。君侯轻财重义,善识人,称麒麟子。诸多先例在前,我等实不该无端生疑才是。   华佗之能,不仅在治病,亦在‘治未病’。   “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   重在预防。   见流民多孱弱,便编排了一套模仿猿、鹿、熊、虎等五种禽兽姿态的“五禽戏”。一叫虎戏,二叫鹿戏,三叫熊戏,四叫猿戏,五叫鸟戏。模仿虎的扑动前肢、鹿的伸转头颈、熊的伏倒站起、猿的脚尖纵跳、鸟的展翅飞翔等。   每天清晨,华佗率领义舍流民在旷地上习练五禽戏。   且常言此戏“亦以除疾,并利蹄足,以当导引。体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怡而汗出,因以著粉,身体轻便而欲饮食。”又劝众人“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耳,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如户枢,终不朽也。”   据说弟子吴普用此法锻炼,活到九十余岁时,听力视力皆上佳,牙齿未有脱落。   在刘备看来,五禽戏其实是一套使全身肌肉和关节都能得到舒展和锻炼的医疗体操。类似瑜伽的效果。不晓得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话说曼陀罗花是不是也产自西域?   先前只有义舍流民随之练习。后来刘备亦忍不住跟练。   加之神医之名广为流传。上行而下效。楼桑民众纷纷赶往医学馆,习五禽戏。实在人满为患,刘备只好限定人数入场。如此一来,最初那批练习五禽戏的流民,竟被各城重金请去,传授五禽戏。   于是。临乡一新职业:五禽戏师,又新鲜出炉。   还是那句话。只要到了临乡,想死都难。   得益于赛马场的存在。加之西林、楼桑又有轨路直连。两城频繁往来,汉胡关系日渐融洽。姻婚嫁娶,时有发生,屡见不鲜。嬉笑喧闹的胡家婚礼,更是见惯不怪。甚至来自胡人的接幂礼,亦被汉家婚仪吸收采纳。   取长补短。   娶亲搞得跟吊丧一样。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还是热闹点好。   话说刘备少时远去范县贺寿。第一感觉,就跟后世吊丧类似。足以说明,时下礼法之隆重。适当的改一改,也无不可。赵武灵王尚能胡服骑射。古之英雄皆如此,海纳百川的大汉,又如何不能改。   前几日淅淅沥沥下了几场秋雨。临乡上下如临大敌。这几日天晴,老族长已下田看过。言,可以收割。   鲜卑重耕马,立刻拉车下地。收割机割稻如飞。所过层层倒伏,皆齐根而断。   脱粒亦有机械。   碌碡(Liù zhóu),本名磟碡,又名碌轴,是用于压实、破碎、脱粒的多种农具的统称,发明于西汉,三国、两晋以后广为应用。其主要构件为石质或木质的辊子,具有圆柱、圆台、鼓形、齿条等,形状不同,尺度各异。   脱粒时,以牛马拖拉碌碡,在平铺的稻秆上滚动。碌碡两端凿孔固定轴栓,轴栓再连拉架。碌碡两端略微向外凸起,便于转弯。如若场地较小,碌碡可做成两端略有差异的锥度小圆台体,便于绕圈碾压。   水稻较少时,亦采用掼把脱粒。双手握住稻秆底端,平放在碌碡上,连续掼摔数次,稻谷便会与禾秆分离。   如此费事,自然大大不可。刘备结合后世技艺,又画一图。水力滚筒脱粒机,很快制造完毕。称:水碡。农人试用,事半功倍。今年秋末阴晴交替,阴雨不断。趁天晴尽快收割入仓。刘备才能心安。   六百万亩水稻,同时收割的场面,实在是盛况空前。   鱼米飘香,沁人心脾。何须酒醉,闻稻香便已自醉。   刘备巡视各城,谨防贼寇火灾。尤其牵挂旱地改水田的南部诸城。不知产量如何。从几位城长的上报来看,应不会低于三石。六百万亩水田,均产若能有五石,可得新谷三千万石。折成督亢粳米为两千一百万石。   种田十数年,终将功成。   百忙之中,刘备赶回临乡城,参加魏袭二子的满月酒。   三位夫人已等候多时。稍稍整理仪容,换了身新衣,便与母亲、二义母、三夫人一同赴宴。   车上刘备问道:“二子取何名?”   公孙氏答道:“先有长子,二子为续。故陈公取名……”   “魏续?”刘备脱口而出。   “不对。”乌莲摇头。   “魏继?”   “也不对。”副伏罗氏亦笑。   刘备心中一动:“莫非叫……” 第143章 动则生阳   “魏延。”公孙氏笑道。   果然!   刘备不由得一声暗叹。   命运当真奇妙。   魏袭、吕冲皆是顺阳卫出身。刘陶入朝为官,顺阳卫就地解散。为避仇家追杀,魏袭、吕冲等人皆隐姓埋名,迁居别处。至于后来境遇,必然不好。或许长子魏疏未能养大,便是此因。故而史书上只见魏延,未有魏疏。迁入楼桑后生活安逸,长子魏疏再无性命之忧。若能健康长大,必是不下魏延之虎将。魏袭后继有人。   人的性格三分天生,七分后造。诸如潘鸿、朱盖这样的宿贼,都能在大儒陈寔门下磨去匪气。知耻后勇。如今兢兢业业,拱卫临乡水路。食俸六百石,宗人皆丰衣足食。   潘鸿、朱盖数年前亦先后得子,刘备亲去祝贺。如今也已是半大童子。按照江南风俗,还未取大名。平时只唤乳名:獐儿、獾儿。   家臣的好处就在于,家臣生子,亦为下代家臣。临乡文武皆有名师,只需悉心教导,必成良才。   主公亲临,蓬荜生辉。魏袭急率妻妾宾客迎出府外。刘备少时便举家来投,如今人到中年,气色却尤胜先前。人逢喜事精神爽是其一。无需整日提心吊胆,睡得踏实,心中无忧是其二。最关键,身处要职为主公所器重是其三。   “臣(魏)袭,拜见主公、主母、太夫人。”魏袭率众跪地行礼。   刘备上前搀扶:“快起身。”   主母,乃是婢妾、仆役、家臣对女主人之尊称。   《史记·苏秦列传》:“居三日,其夫果至,妻使妾举药酒进之。妾欲言酒之有药,则恐其逐主母也;欲勿言乎,则恐其杀主父也。於是乎详僵而弃酒。”   母亲、义母、和三位夫人去后院看望魏妻母子。刘备与众家臣前往中堂入席。   家臣府邸,皆是三进院落。庭院阔长,装修华美。中楼三阶五重,前后各高三重。西院还有仓楼、望楼、阁楼。四周有角楼、居中有门楼。颇能住人。院中白砾铺地,青石为路,曲径通幽。假山鱼池,上架水廊。睡莲成簇,锦鲤成群。穿行其间,有阵阵秋风吹过,不禁神清气爽。   此等豪宅,造价百万。如今已被炒到千万钱。且有价无市。   临乡内中外,嵌套三城。爵民居外,家臣居中,刘备自居伴宫。   魏袭所宴请,皆是刘备家臣。耿雍、崔钧左右二丞、苏双、张世平两位洗马、门大夫华佗、治水行人卞纪,还有义父黄忠、徐荣、黄盖、蒋钦、周泰等,诸宿将。潘鸿、朱盖巡视临乡水路,不敢轻离。亦命各自宗人送来贺礼。   刘备居首,文武东西对坐。   舞姬居中伴舞。乐伎四周奏乐。君臣齐举杯,上下俱欢颜。   庖厨、舞姬、乐伎、皆是从楼桑市中高薪请来。尤其是善胡旋舞的胡姬,早已不在酒肆伴舞。但凡家中有喜事,临乡人家便会高薪请来,歌舞助兴。高雅亦或是艳俗,全凭雇佣人家做主。   如今临乡侯亲临,舞乐自然极尽高雅。岂能流于媚俗。只不过号蕃邸第一舞姬的胡女,一颦一笑,皆饱含深情。却又浅尝辄止,若即若离。妩媚的十分高级。如此卖力,君侯又岂能不知。   这便冲身旁艳婢耳语数句。待一舞作罢,艳婢便取下髻上一枚珠钗相赠。金钗上嵌有龙眼大小的合浦走盘明珠一颗。价值不菲。艳婢来自西域,胡语纯熟。与刘备相伴长大,虽是婢女,却情如姐弟。左右皆呼:女公子。当面则省‘女’字,前缀其名。   女公子,诸侯之女。《左传·庄公三十二年》:“雩,讲于梁氏,女公子观之。”   “谢绾公子。”胡姬伏地行礼,躬身下堂。   少时,母亲以嫣、绾、缃、碧、黛、霜、黎,七色丝为艳婢取名。胡姬排行第二,名绾(wǎn)。母亲唤做:绾儿。   无论居家还是外出,七婢常伴刘备身旁。入则红袖添香,素手研墨。遇筵席,则侧坐在刘备身后,为其温酒添杯,切肉取烩。   冬炉夏扇,呵护备至,不曾倦怠。   情深义重,刘备又岂能以小妾待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心系临乡稻作,刘备这便起身罢筵。与母亲、义母,夫人返回伴宫。魏袭等人恭送不提。   送母亲、义母回西殿。刘备自归北殿。   又将公孙氏、副伏罗氏,送到二楼寝宫。这便乘天梯升到三楼大书房。   临乡微缩模型图,已从楼桑老宅一同搬来。书房外通‘凹’形楼顶花园。沿大平座走入花园,待婢女卷起花园四周竹帘,一时秋风飒爽,稻香扑面。酒意顿消,精神为之一振。   七色艳婢中的大姐嫣儿,已捧来今日尚未来及批阅的公文。二姐绾儿捧来博山香炉,三姐缃儿捧来笔墨,四姐碧儿捧来温水净手敷面。五姐黛儿奉上醒酒蜂蜜香茗。除去服侍有孕在身的两位夫人的霜、黎二婢,七艳婢皆常伴刘备身侧。早些年,七姐妹多在母亲身侧。今宫中婢女渐多,母亲便让七姐妹重归刘备身边。   用意不言自明。   这些年来,随母亲熟读经文典籍,颇通汉礼。谨守规矩,不曾越雷池半步。也不知是忧是喜。   公孙氏在楼桑家祠,曾向先祖祷告,愿刘家开枝散叶,蔓蔓日茂,绵绵瓜瓞。   公孙氏和副伏罗氏先后有孕。正如所愿。乌莲却不知为何,日日侍寝,一月中除去不宜之日,皆在刘备枕边。为何屡受不孕。家中侍医皆不知原因。待华佗出仕临乡,刘备带去诊治。   言乃是宫内虚寒之症。   北地酷寒。少时,右北平乌桓部族生活艰难,乃至寒邪侵入,伤及脏腑。所幸诊治及时,且又是虚寒,未曾转成实寒。只需服用滋补汤药,日常重保暖,少食凉,多运动,久必痊愈。又言鲍鱼滋补,可三日一食。   再辅以当归、芍药、川芎、人参、桂枝、牡丹皮、甘草、牛膝、莪术等熬制温宫汤。   “动则生阳”。   多运动可补阳气。切记要注意保暖,特别是出汗后,寒邪易乘虚而入,出现宫寒症状。   最后暗嘱刘备,阳髓玉露可熨烫暖宫。   何为阳髓玉露……还未问出口,刘备便已幡然醒悟。这便谨遵医嘱,日日熨烫不提。 第144章 计断九月   九月底,诸事繁杂的临乡,终于完成了这一年的上计。   楼桑,计一万三百二十七户,十四万六千三百二十余口。   西林,计一万一千三十七户,十五万一千三百二十余口。   郦城,计一万二千四百七十五户,十七万五千八百六十余口。   督亢,计一万二千九百一十七户,十五万二千九百一十余口。   临乡,计四千一百六十一户,四万三千二百七十余口。   容城,计六千七百二十八户,八万四千一百二十余口。   南关:计三千一百六十七户,四万一千八百五十余口。   平曲:计五千三百七十三户,六万四千九百一十余口。   益昌,计八千七百四十一户,十万六千九百四十余口。   大利,计一千六百三十五户,一万三千五百六十余口。   南广阳:计三千六百二十七户,四万三千六百二十余口。   临乡共计:八万一百八十八戸,一百零二万四千八百余口。   其中,约二成为淮泗百姓。半成丹阳百姓。二成五为大别山蛮。二成为青冀流民。还有三成为临近乡民(包括胡民)。   果如先前所料。临乡人口终破百万。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足要缴纳六千四百五十六万钱。等于我家陛下卖三公之位,整整两轮。若遇名士打对折,打包三公九卿也是够了。   此等规模的献费,除去几大封国,列候中刘备堪称第一。陛下又岂能不器重。最关键是,刘备出身际遇与当今陛下颇多相似。皆少时贫苦,三餐不继。又一飞冲天,天下扬名。以己度人,刘备便是陛下心中,未能达成的另一半。若不是骤登帝位,陛下何尝不想如刘备这般,开荒种田,丰衣足食。故而,多有荣宠。   《后汉书·百官志·州郡》载:郡“属官,每县、邑、道,大者置令一人,千石;其次置长,四百石;小者置长,三百石。侯国之相,秩次亦如之。本注曰:皆掌治民,显善劝义,禁奸罚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课,上计于所属郡国”。胡广又注曰:“秋冬岁尽,各计县户口垦田,钱谷入出,盗贼多少,上其集簿”。   陈逸、田骅、刘修三人,劳苦功高。刘备这便擢升陈逸为上计令,秩千石。田骅、刘修为上计丞,秩六百石。各城上计长食俸,过万户的大城,四百石;未过万户的小城,三百石。各城计掾、计吏、计佐酌情封赏。   上计令与家丞同俸。足见上计的重要。   辽东田韶写书道谢。幼子田骅为官数载,知行倍增,已是食俸六百石高官。田氏焉能不喜。   老族长亦是老怀欣慰。文修武备四娃,大兄刘文、二兄刘武、四弟刘修,皆食俸六百石。与州刺史等同。月谷七十斛,一年八百四十石。折钱二十五万两千。刘氏宗人亦多有任职。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家臣、宗人、挚友,皆要顾及到。   “汉时八月案比而造籍书”。   又曰“计断九月”:以每年十月初到翌年九月底,为一个财政年度。因而郡、国遣吏上计的时间便在“计断九月”之后。太初元年(前104年)改以正月为岁首后,仍是“计断九月”。今汉亦延此例。   因路途远近不同,各郡、国遣吏上计的时间亦不同。然却皆要赶在正旦前,抵达京城。故而史书记为:“岁尽遣吏上计”。   上计吏到达京城后,由大鸿胪接待。大鸿胪亦负责郡、国上计的典礼。   《后汉书·百官志》亦载:“大鸿胪,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诸侯及四方归义蛮夷。其郊庙行礼,赞导,请行事,既可,以命群司。诸王入朝,当郊迎,典其礼仪。及郡国上计,匡四方来,亦属焉”。   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也负有审核郡、国计簿的职责。郡、国上计时,御史大夫还单独接见上计者。《汉官旧仪》:“大夫见孝廉、上计丞、长史,皆放官(宫)司马门外,比丞相掾史白录”。   “大司农中丞,管诸会计事”,故而大司农亦参加对郡、国上计的审计。   郡国计吏在上计期间,还有许多活动。最重要亦是最常参加的便是:正月旦会。   《汉仪》:“正月旦,天子幸德阳殿,临轩。公、卿、将、大夫、百官各陪(位)朝贺,蛮、貊、胡、羌朝贡毕,见属郡计吏,皆(陛)觐,庭燎(宫廷中用于照明的火炬)。宗室诸刘(亲)会,万人以上,立西面……计吏中庭北面立”。   《后汉书·郭宏传》亦载:“郭宏为郡上计吏,正月朝觐,宏进殿下,谢祖宗受恩,言辞辩丽,专对移时。天子曰:‘颍川乃有此辩士耶?子贡、晏婴何以加之!’群公属目,卿士叹伏”。   皇帝亲自“受计”,或让郡、国计吏参加宗祀大典,皆以示皇帝对郡、国上计的重视,对郡、国子民的关怀,亦表示民众对皇家的拥戴。更重要的意义便在于,朝廷通过郡、国上计吏,能充分了解民情。   正如详尽的编户制度。计簿上分门别类,罗列了郡、国,此一计年中,土地、人口、田亩、官吏、兵卒、山林、水泽、堠(hòu)砦、收支等,诸多详情。且还要与上一计年,进行横向比对。生死、增减,一目了然。   刘备要亲去洛阳,其中一个原因,便是陈逸乃前太傅陈蕃之子。刘备虽知其真名,然临乡一地皆以为他是陈奔。党锢未解,冒然前去洛阳,若被人认出。岂非大大不妙。故而年年上计,皆交由郡中代为禀报。   此次亲去,自当由刘备亲自禀明圣听。   三位夫人,两人已孕。乌莲如何能不着急。得知身患隐疾,便更加忧心。乌莲性烈如火。若不能为一生所爱诞下麟儿,必将抱憾终生。   两人自幼相识,刘备又岂能不知。   然据说,精神高度紧张,反而不利于受孕。一切归于自然,宜缓不宜急。只是这些话,此时的乌莲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的。   深秋初寒。   寝榻却已铺上了厚厚的被褥。暖柜亦早早开启。暖风徐徐。怀中玉人大汗淋漓,已沉沉睡去。刘备谨遵医嘱,未敢轻动。便深藏不露,交颈而眠。 第145章 督亢秋成   稻谷不断从田间拉回城中。即便如楼桑这样的商邑,街巷亦渐被稻谷铺满。晒干脱粒,而后颗粒归仓。抢在落雪前,还要重新给水田蓄水。三百里临乡,放眼望去,一片金黄。便是后世口口相传的‘督亢秋成’。   容城均产已送上。亩产五石有余。刘备终于松了口气。容城一地,有近六十万亩的官田。可得官粮三百万石。东港新造百万石粮仓,一次装满。还需运往南关城仓,方能全部装完。   平曲、益昌,亦有官田五十万亩。可得官粮二百五十万石。除去囤入城中粮仓,余下皆运往督亢、西林、郦城仓储。   今季,临乡种田六百万亩,却只有八万一百八十八戸。以户户五十亩计,再减去爵民的一百亩,有近两百万亩官田。即便亩产只有五石,也可得新谷一千万石。   刘备早有预计。提前扩建临乡各处港仓、城仓。尤其时南关城仓,已能盛粮五百万石。   加上西林、郦城、南广阳、南港、东港,五座百万石港仓,才将本季一千万石的官粮,全部储藏。   整个临乡,地力最好的水田皆在督亢。亩产近七石。遂将整个临乡的均产,堆高到六石有余。四百万亩民田,三十税一,收田赋八十万石。督亢城仓亦满仓。   所幸,户户皆有仓楼。邑民家单仓楼,虽不能与君侯祖宅五仓连横相比。却颇为粗壮,能盛粮三万石。   临乡八万一百八十八戸,共可存粮二十四亿五百六十四万石。足够了。   单此一项对粮食和粮仓的估算,便可见上计的重要性。   于是乎,整个临乡的《集簿》如下:   城、邑十,港八,仓十,关一,砦二。   里百一五,(里)正百一五人。   亭四百一十二,(亭)卒一千八百卅二人,邮廿一,(邮)人卅百如前。   界东西三百四十一里,南北两百九十五里,如前。   县三老一人,乡三老十一人,孝弟力田(与三老同掌教化的乡官)百廿人,凡一百卅二人。   吏员二千五十人:令八人,长廿三人,宰二人,丞卌四人,尉廿九人,有秩卅六人,斗食一千二百人,佐史、亭长七百一十二人,凡二千卌四人;侯丞二人,行人、门大夫二人,洗马、中庶子二人,凡六人。   户八万一百八十八,多前三万二千八百卅二;其户二万九千三百八十二获流(所获流氓)。   口一百二万四千八百卌七,多前四十一万二千三百七十一;其二十九万七千八百卌二获流。   种晚稻十二万一百六十顷,多前八万卌顷五十二亩。   男子五十四万三千一百六十三人,女子四十八万一千六百七十四人。   年八十以上两万一千四百六十五,六岁以下廿三万七千四百八十七,凡廿五万八千九百五十二。   年九十以上三千四百九十人,年七十以上受杖一千六百九十三人,凡五千一百八十三,多前四百卅八。   一岁诸钱入一万万五千二百九十八万七千二百一钱(152987201)。   一岁诸钱出八千一百七十九万五千九百廿二(81795922)。   一岁诸谷入一千一百卅六万七千五百卅九石三斗七升,出卌九万八千七百卅一石四斗三升。   此乃临乡完整的《集簿》。   刘备治下民情:封邑规模、人口多寡,年龄分布,收支状况,一目了然。因所有居民皆城居,故而没有乡一级的划分。城外无人,闾里也在城内,故而里长人数也少。有路便有亭。治下各城之间的官道,共设亭四百一十二座。又因许多亭邮毁于大水,目前只剩这么多了。日后补足,那便要明年再另行上计了。   吏员之所以有高达二千五十人。乃因粮仓多。一个城仓有大小官吏过百人。加上港口、市中,故而吏员众多。   邑民暴增一倍。其中大部分乃是流民。足见君侯开荒安民,功劳不菲。   如此一来。只算成人(十五以上到五十六岁)年一百二十钱的算赋,未成人(七岁至十四岁)每年二十三钱的口赋,每户每年二百钱的户赋。君侯就收了一亿一千余万。剩下四千余万钱,乃是诸城产业,售卖名产所得。   而三十税一的田赋,虽只入八十余万石,官田却爆收一千余万石。堪称富足。临乡俸禄皆折钱发放,支出的稻谷多为部曲军粮。人吃马嚼,一年要近五十万石。这才万余兵力。且草料还不算。   不种田,如何能维持。   上计时,陛下所问的多半便是收支了。   尤其是岁入谷一项,明显与三十税一的田赋不相等。陛下要问是何故?刘备便要答,乃因今年新辟了两百万亩的官田。故而入谷颇多。诸如此类。   做账,确实是一门大学问。   料想,并非所有的诸侯国都如刘备这般,如实上报。如何才能将账目做平,便要考验上计吏员的能力。   难怪上计如此重要。   做所账目,要经得起大鸿胪、御史大夫、大司农,甚至是皇帝陛下的连番拷问啊。   洛阳上计,好比荆轲刺秦。若是秦舞阳,一见到陛下与百官就全身发抖,走不动路,如何上殿去献《集簿》?做了假账,定会心虚。大鸿胪、御史大夫、大司农,三人还未发问,便抖成筛糠。   此《集簿》必定有诈!虚报GDP这还了得?!   于是连番质问,不死也要脱层皮。   故而,上计官吏非大智大勇者,不可担任。   如此说来,食俸与家丞等同,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   话说再如此想来,朝廷摆出如此隆重盛大的正月旦会,又令上计吏必须参加。显然也有敲山震虎之意。警告各地官吏,不得少报瞒报,弄虚作假。   此次上计,刘备要亲去。事关重大,可不是说走就能走。   即便没有弄虚作假,两位家丞还是严令上计令陈逸与属吏,事无巨细,数次勘定,最终成稿。   刘备对《集簿》所录每一列文字,及其背后的众多数据,皆要悉数掌握。不求文字华美,只求对答如流。   待新谷颗粒归仓,刘备这便日日用功不提。 第146章 心中有爱   临乡‘一岁诸钱支出’中的大头,便是官俸。官俸中的大头,乃是斗食小吏。   《临乡集薄》:“斗食一千二百人,佐史、亭长七百一十二人,凡二千卌四人”。   斗食。月谷十一斛,年俸一百三十二石,折钱三万九千六百。看似不多,却架不住人多啊。一千两百个斗食小吏,一年需耗钱四千七百五十二万。   佐史。月谷八斛,年俸九十六石,折钱二万八千八百。七百一十二个佐史,一年需耗钱两千零五十万五千六百钱。   两项相加,斗食和佐史,一年需耗钱六千八百零二万五千六百钱。   如此一算,“一岁诸钱出八千一百七十九万五千九百廿二”。也就不多了。   临乡兵士来源用两种,一种为兵役制,无偿服兵役两年。《汉官仪》:“民年二十三岁为正,一岁为卫士,一岁为材官、骑士”。正常情况下,但凡是临乡满二十三岁的成年男女,都会被抽调服兵役。然而为了保证战斗力,刘备和家臣商议之后,决定用‘卒践更’的方法来施行。   换句话说,除去被选中的部曲兵卒,临乡年满二十三岁的成年男女,皆可用月付两千钱的‘卒践更’方式,来代替服役。为期两年。每月支出的两千钱,便是临乡部曲的军饷。军饷按等级发放,士卒月俸六百钱,伍长月俸一千钱,什长月俸两千钱,以此类推。   不算士官。单单月俸六百钱的一万六千名精卒。一年军饷,便需一亿一千五百二十万钱。实在是骇人。加之为兵士锻造武具战袍,亦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因是临乡内部资金往来,故这笔巨资未出现在《集薄》上。   还有一种是募兵制。刘备随恩师南下,‘堆钱伐贼’召集来的军士便是募兵。   另外,因不是战时,未获征召,刘备麾下皆属家兵部曲,非正规汉军。按理说,平时训练驻守,只管装备吃喝,并不发军饷。刘备却足量发放。此举又与法相悖,故未录入。   当然,除去军饷,上战杀敌亦能赚取军功。凭军功获封赏。   也即是说,临乡军士,皆是职业军人。   诸如筑城、修路、建楼,也应罗列在《集薄》上。之所以没有列举,乃因临乡大建所用劳力,亦是有偿出工。按常理,此皆属无偿劳役。与法不合,故未曾列入其中。   且陈逸还少算了一项。便是年初上缴的,去年之献费。三千八百五十八万五千九百八十八钱(38585988)。如此一来,‘一岁诸钱出’变成了一亿两千零三十八万一千九百一十钱(120381910)。   账面结余:三千二百六十万五千二百九十一钱(32605291)。   账面结余,尚不够足量缴纳今年六千四百五十六万余的献费。当然可以卖粮,刘备却无需如此。年前出售临乡赛马会赚取的一亿钱,只需稍作补充,便足可缴纳去年和今年的献费。   看似账面没钱。其实钱都在谷上。   “一岁诸谷入一千一百卅六万七千五百卅九石三斗七升”减去“出卌九万八千七百卅一石四斗三升”。   结余新谷可折钱:三十二亿六千零六十四万两千四百钱(3260642400)。   果然是北地第一豪强。   将《集薄》上的内容,笔笔记录在心。刘备终于明白,时下或者说整个封建时代,土地兼并为何日益严重了。无它,时下的田产,便等同于后世的房产。利益巨大。若无管控,民众纷纷效仿,囤积居奇。田价、房价日益高涨。加上税赋繁重,分户析产,天灾人祸,自耕农纷纷破产。土地大量囤聚在地主豪强之手。农人或成佃户,或为农奴。食不果腹,生活无望。只能铤而走险。洗牌从来。   时下虽商业兴盛,然而大量的就业岗位还是来自农地。一旦失去农地和田产,其他产业并无足够空缺来容纳如此多的失业人口。便只能成为流民。异地乞食,苟活于世。   如何才能尽可能的阻止自耕农破产?   刘备或已找到了有效的方法。   赀库提供无息贷款是其一。   邑中百业兴盛,吸纳失业人口是其二。   名产贩运大江南北,赚取利润是其三。   参军入伍,成为职业军人是其四。   不断立功,增加封地,开荒种田是其五。   临乡刚刚经历第一次的分户析产。最早一批迁入楼桑的流民,已把家中五十亩美田,分出一半给长子。还有二子、三子、四子……子亦有子。等到了孙辈,名下仅剩薄田数亩,早不足以糊口。   该当如何?   参考上述五条,许有活命之法。   为何封建王朝普遍只有百余年,延续数代。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爷田不够分了。   手中资源越少,抗风险能力越差。祖辈时,有宅院一栋,美田五十亩。年入钱十万。即便有个大病大灾,亦能扛过。待到了孙辈,只剩薄田五亩,一家人将将糊口,别无余钱。别说大灾,便是小病小灾,亦需四处借钱。   借遍亲朋四邻。只能向地主豪强求取。   高利贷又如何能还得起?   于是。崽卖爷田。鬻儿卖女。弃母典妻。   《汉书·主父偃传》:“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民众无法自活,《汉书·贾捐之传》:“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   比起胡化的后世,‘儒皮法骨’的大汉,其实最有机会建立信用贷款制度。   而刘备一念之间建起的赀库,对后世的影响,远比他想的更强大。   当然,想从地主豪强们手中,夺取封建时代最大的利益源,刘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然,从小被母亲耳提面命,恩师谆谆善诱的君侯,深知。   “不患寡,只患不均”。“庶门,豪门,皆是百姓”。   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变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时,再血洗一次。如此反复。便是唐、宋、元、明、清。后世王朝所做之事。   刘备不想这样。   少时,母亲曾说: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刘备当时轻轻伸了个懒腰,答道:那就,走着看?   如何才能做到。   第一条,心中有爱。 第147章 药到病除   临乡的官田,并非一成不变。   不断有流民举家前来。先在临乡沿官道设立的十数个流民营地暂居。营地内设粥棚、汤池、医帐、隔离营区。举家入驻,调理好身体,便会被分到临乡各城安居。   每有一户流民入住,官田便要分出五十亩。现有的两百万亩,不过能分四万户。按照流民家庭大致的人口组成,一户不过四五人。夫妇二人、一两个半大孩子,或有一两位六旬左右的老人。   家中初生幼子和耄耋老者,皆未能抵达临乡,夭折或是病死于半道。   从《临乡集薄》上的人口数据,便可见一斑。   “年八十以上两万一千四百六十五,六岁以下廿三万七千四百八十七,凡廿五万八千九百五十二。”   “年九十以上三千四百九十人,年七十以上受杖一千六百九十三人,凡五千一百八十三,多前四百卅八。”   临乡百万人口中。年纪在八十以上者,只有两万一千四百六十五人。年九十以上,更是只有三千四百九十人。临乡本是一片白泽,别无寸土。百万人口中,绝大多数皆是新晋移民。而流民又是移民中的大头。能够辗转千里,一路风餐露宿,抵达临乡的,多半是年富力强者。老弱皆不幸死于半道。   那为何六岁以下儿童,却有二十三万七千四百八十七?   原因也很简单。抵达临乡后,生活富足,于是这二十三万多是新生儿。临乡的人口组成,正如国之初。年龄结构偏轻,劳力充足,无过多老人需赡养。锐意进取,偏向对外扩张。   如前所说。通过上计,朝廷能掌握各地诸情。   关于临乡的众多信息,皆藏在这一列列枯燥无味的数字之后。诸如大鸿胪、御史大夫、大司农等,朝廷重臣,通过《集薄》必然能得出许多关键信息。   看似无为而治的大汉,却拥有严密的监督体系。且能对天下各地,进行细致的数据量化。实在是太强悍。   单单一年一度的上计,便可见一斑。   也得益于对治下人口、田亩、收支的科学统计,刘备可以未雨绸缪。规划下一季的生产生活。比如,稻收完毕。刘备便第一时间抽调人手,对治下各处粮仓进行增修扩建。   临乡“城、邑十,港八,仓十,关一,砦二”。   城邑十座。港口八座。粮仓十座。关城一座。水砦两座。   十座粮仓中,有八座位于港口。剩下两座,皆是城仓:一座位于督亢,一座位于南关。督亢城仓,为临乡最重要的官仓。田赋收缴、米粮支出,皆出此仓。因位于督亢坡顶,四面被干栏重楼围绕,易守难攻,却也无从扩建。   南关城五百石的城仓,规模已然足够。容粮过巨,反倒风险骤升。若贼人全力围攻,必乱军心。   鸡蛋还是不要放在一个篮子的好。   剩下便于扩建的八座粮仓,皆是港仓。   南港、西林港、郦城港、东港、督亢港、大利港、南广阳港、平曲港。   南港便是临乡港。东港便是益昌港。除去拆除港口的楼桑,剩下十座城池皆有港口。粮仓建于港口,乃是为便于漕运。仓储亦有独立的体系。皆由督亢城仓下辖管理。刘备擢升大兄刘文为食俸六百石城仓令,便是为了管理临乡粮秣。   时下钱粮自然最为重要。将粮食交给刘氏一族管理,正当其用。以老族长为首的刘氏宗人,从此再无怨言。便是此因。   刘备少时,与宗人的关系并不算融洽。   少时跟母亲说起要将老宅建成坞堡。母亲未反对,却说了个樊重的典故跟他听。   樊重善于经营,把庄园管理得井井有条,所起庐舍皆重堂高阁,一派欣荣之景。母亲要刘备要学樊重,让涿郡刘氏也皆有‘重堂高阁,陂渠灌注’。并用前人之事,告诫刘备,自家和宗族,都要顾及到。   于是刘备将整个楼桑,建成了一座大坞堡。   说起来,刘备之所以能成为今日之刘备。母亲的言传身教,至关重要。   就是这个一身大小姐病。即便身处逆境,亦乐观以待,相信人心向善,充满了与周遭破落家境完全不相符合的天真浪漫,颇多闺阁书香意气的母亲。给了刘备最宽广的心胸。   结合与生俱来的利落果断,轻财重义。再融入后世高屋建瓴的大局观和视野。才成就了如今的刘玄德。   刘备是一面镜子。与之对照者,讨厌、唾骂、鄙夷的,其实是内心深处那个最真实卑微的,丑陋的自己。   于是假仁假义,哭来江山诸如此类的评价,甚嚣尘上。可无论如何诋毁,却永远抹不去刘备白手起家,无数忠臣义士尽相追随,三分天下有其一;凭一州之力数次北伐,功亏一篑被无数后人扼腕叹息的事实。   亦无法抹去直至今日,还有许多靠谱的说书人,愿意去说他的故事。   且还有人愿意听。   八座港仓,皆扩增到五百万石。   临乡可圩之田,或有千万亩之多。明年有南广阳城、大利城两座新城全力圩田。还有南关、益昌、容城,继续围淀造田。皆可辟出足量新田,安置迁户。故而两百万亩的官田,只增不减。今年被南部淀区水田拉低的产量,随着驯田的深入,明年地力尽显,均产还会走高。多置空仓,正当适宜。   兵精粮足,民心可安。   若不如此。刘备根基尚浅,又如何能守住三百里的地盘。   话说,随着三位归义侯就食封邑。此三人又皆以刘备马首是瞻。部下牧民与临乡多有往来,且结亲者亦逐渐增多。尤其是刘备娶了两位如夫人后,汉胡和亲趋势尤其明显。   口说无凭。实操为重。   莲夫人少时长于马背,驰聘草原。一身骑术并未荒废,且日精益湛,便是明证。   乘车轮舟陪刘备巡视各处港口。夜晚便歇息于船上。近几日起床忽呕吐不止。本以为是晕船所致,结果随行侍医诊脉后,却报有喜。   刘备大喜之余,亦颇松了口气。   华大夫药方,果有奇效。   这便送回,好生养胎不提。   洛阳之行在即,三位夫人先后有喜。看来,只能由七色艳婢一路同行。 第148章 七色婢女   冬,有异星出现于狼星、弧星之间。   刘备还记得家中七位小姐姐的来历。好像是陈逸‘少爷病’发,自曝身份,想让刘备为他招募婢女。刘备耻于蓄奴,楼桑也无女婢。于是托田氏商肆的主事去涿县购买。结果小事变大。主事又通报家主田韶。田韶以为刘备要蓄奴。这便将七位小姐姐高价买来。亲自送到楼桑。   七位小姐姐,琴棋书画,女工庖厨,生活居家技能全满。虽未曾亲自验证,想必房中术亦是满级。   后又随剑绝,苦练剑击。   据说。七人合击术,已炉火纯青。剑绝未雨绸缪。为能在自己病情恶化,失控暴走时,还有人能掣肘压制。便将能克制天下剑术的神技,皆融汇于此合击术中。   这些都是刘备最近才得知的。   嫣、绾、缃、碧、黛、霜、黎,七位小姐姐,实在是,强大。   看似单薄的锦衣下,皆身披一层内甲。由细密钢丝和复合软垫合甲而成。防御力,尤其是防穿刺堪比搪瓷札甲,仅次于吞光搪瓷甲。内衬“轻纱薄如空,举之若无”的素纱襌衣,亦大有不同。   绾儿姐来自西域。有一头漂亮的亚麻色长发,与绾丝色近。故而母亲以‘绾’命名。为穿着方便,便用从母亲处学来的满级女红技艺,将‘轻烟笼身’的素纱襌衣,改造成了上下分离的西域款式。并沿边缘,用艳丽的丝线绣上繁花枝蔓。还巧妙的用盛开的花朵遮掩关键。   少年刘备无意间瞥见,当晚便梦溢。   所谓好事不出门。后来,七位小姐姐皆将素纱襌衣,改成了上下分离的样式。又被刘备酒醉失言提醒。这便将松松垮垮的足衣——绢面夹袜,换成素纱。时下的绢面夹袜,皆用整幅绢缝制而成。缝线位于脚面,袜筒向后开口,袜口有袜带。穿在脚上后,须用袜带系于脚脖处。颇为松垮。   改良后的素纱足衣,浑然贴合,长过膝盖。袜筒上开,变前缝线为后竖线。袜口处绣满宽边繁花,并设细丝带固定。   先是七位小姐姐换装,后有乌莲跟风。刘备的喜好,又如何能瞒过公孙氏?   于是西域襌衣、素纱足衣,风靡宫中。   实在是大爱。   最先有孕的公孙氏,已颇显怀。副伏罗氏亦十分明显。刚刚有孕在身的乌莲,妊娠反应却比两人更为剧烈。甚至只能吃流食。担心她营养不够,刘备便用蜂王浆和果仙冻为食,并辅以各种珍稀滋补。   家中侍医更是日夜陪护不提。   醒时告诉刘备,梦见身披彩霞与刘备策马奔腾在塞外草原。问过家令士异,告知乃是吉兆。身披霞衣,必生贵女。   贵不贵,不重要。关键是母女安康。这才是最重要的。   三夫人皆有身孕。刘备如何敢大意。   小雪前五日。细雨夹杂雪花,悄然落下。   除了还在建造的粮仓,南广阳城的干栏重楼,南港船坞内的千石明轮船,忙碌了一季的临乡,终得空闲。   两位家丞悉心准备上京事宜。黄门令左丰亦在洛阳,为刘备购置了一处据说位置颇佳的宅邸。此去洛阳,除了上计,便是要结好朝堂重臣。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自然也要尽量多备。还有进宫面圣的各种礼节,甚至上殿时的走位,皆要好好练习。   刘备名义上是县侯。可治下十余城的规模,堪比几大诸侯国。地域虽窄,民众却多。且别无荒山险地,皆可辟为良田。从土地的利用率上来说,堪称第一。洛阳朝堂亦闻其名。   与太史慈、黄叙,混成密友的张小胖,也央求同去。刘备想了想,便同意了。太史慈、黄叙年纪尚小。武技还需打磨,这次便不带去。宫中内外由士异掌管。麾下文武皆堪大用。两位家丞和统领三军的义父。可保临乡内外无忧。刘备一手建立的临乡官秩体系,运转良好。   各城防备亦是关键。思前想后,刘备调临乡城尉韩猛为大利城尉,率众移驻大利城。将原本由义父黄忠代为掌管的五百淮泗白毦,五百燕赵白毦,和一千丹阳白毦,合计两千人同归典韦账下。和义父麾下的一千板楯黄弩手一同驻守都邑临乡城。   容城守军一千,多为燕赵健勇。由容城尉孙勉统领。   平曲守军一千,由公孙犊统领。此人乃是平曲本地人士。颇有勇名。先前刘备大婚,亦来贺喜。乃‘天下公孙’之一。后滞留楼桑,赛马比武,皆高人一筹。且又善水。由黄盖保举刘备。   刘备甚喜,这便拜为秩六百石军曲候,兼领平曲尉。公孙犊大喜,自行招募千余燕赵健儿,在演武场挥汗如雨,刻苦磨练一岁余,终得大用。这便领取兵符将令、楼桑兵甲,奔赴平曲守备。   先有素利、成律归率部来投,乌莲自举族人乌尔达统领西乌铁骑,中有辽东、辽西健儿补齐鼍龙、射虎骑。后有陈纪、孙勉、公孙犊先后领兵。   临乡兵力,已有一万八千五百余人。   皆是精兵悍勇。一身楼桑制式兵甲。经由演武场试炼,可堪一战。   九月上计,西林编户亦破万。先前忙于稻作,无暇他顾。今落得清闲,这便择吉日,擢升阎柔为西林令。秩比千石。   阎柔年不过十六。已身居高位,领千石俸。临乡上下一片艳羡。   刘备已托西域胡商打听火浣布的出处。若能大量开采,织成石棉布,用来制作军帐,自然极好。试试看。不行也无妨。   大雪纷飞前,赛马场决出年度总冠军后,闭馆歇业。   不出所料,第二届年度总冠军,被张小胖收归囊中。白蹄乌何等神骏,饶是张小胖虎躯颇重,亦举重若轻。临乡赛马会这一年又未在博马上盈利。然而几位股东却身家倍增。赛马的增益效应,越发显现。   君侯自然也盈利颇丰。   单是收取北地世家王侯租用马间的费用,便赚了个盆盈钵满。更何况还有门票、租金、税费,诸如此类。全年八十九场赛马,收入门票五百万钱。一百马间、二十精舍,租金收入五百万钱。两项相加,竟高达千万。   一座赛马场的盈利,便可媲美君侯诸多产业。   还有客舍、酒垆、汤池……   若把这些算做君侯私钱,未录入临乡集薄的收入加起来,约有一亿钱。   刘备确无需与民争田。 第149章 圣上好驴   刘备原本准备了十匹上等鲜卑良马,准备献给陛下。结果黄门令左丰来信说,圣上不好马,好驴。   刘备问,这是何故。   黄门令答曰,所谓高头大马。马背高耸,且马速亦快,骑之甚危。故而陛下喜好矮小速缓的驴马。   莫非陛下恐高?   不对。记得陛下少年登基时,常登永安侯台。喜居高远望。如今长大,为何反不喜高?   究其原因,还是受了宦官们的蛊惑。   因宦官怕各自逾制在洛阳城中建起的高楼,被天子所见。就诓骗说,天子不应登高。陛下深信不疑。从此便不再登亭台楼阁。自然也就不会看见宦官们在洛阳城中逾制修造的豪宅了。久而久之,原本那个喜登高楼的少年天子,变成了如今畏高的皇帝陛下。   足见,宦官影响之大。   年岁六十三钱的献费,缴入中署。中署,便是禁中内府。乃陛下私库。中署的钱库便设在西邸之中。卖官所得,亦存在西邸钱库。据说西邸库满,多到无处存放,陛下便将卖官所得,分别存于身边中常侍在洛阳城中的豪宅之内。   驴好办。明轮船盛行。底舱皆由数头、数十头渤海黑驴交替驱动。前些年,临乡便开始囤积上等渤海黑驴。如今,北地最好的黑驴皆在邑中。   刘备这便命人选了四头脾气温顺,毛色光亮,颇为神骏的渤海黑驴,充作献礼。此四驴,乃驴中千里驴也。   北地雪大。此行皆是大轮高车。数量不多,也就十余辆。驾车骏马,皆是极为耐寒的鲜卑良马。随行人员也已定下。刘备、七色婢、张小胖。史涣领一百绣衣吏,入京护佑。   此去洛阳,辗转两千里。所幸皆是大道,一车双马,一日可行百里。二十余日可达。为防雪大路封,通行不便。亦不可太晚,最迟十一月底便要出发。   大汉邮路通畅,十里一亭。亭中设馆,往来歇息。《汉书·百官公卿表》:“大率十里一亭。其民稠则增,稀则旷”。既是说。若居民密集,亭的间距要相应的减少里程;若居民稀少,则相应增加里程。   秦时首建驰道。亦是历史上最早的“国道”。秦统六国,始皇帝于二年(前220年),下令修筑以咸阳为中心,通往全国各地的驰道。著名的驰道有九条,上郡道、临晋道、东方道、滨海道、武关道、秦直道、秦栈道、西方道等。   驰道宽约五十步,路面由铁椎夯打牢固,高出地面呈龟背形,坡度有利排水。为便于计算里程,驰道两边因地制宜,每隔三丈植树一株,或青松杨柳,或槐柏榆桧,绵延间隔,壮观而秀美。   《汉书·贾邹枚路传》:“(秦始皇)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汉书·贾山传》亦有:“秦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滨海之观毕至。”的记载。   汉代秦后,郡国并行。在秦驰道的基础上,广修邮路。称‘五尺道’、‘新道’等。路网如叶脉,以秦驰道为主动脉,邮路纵横,连接郡县乡里。无所不至,无处不通达。   驰道宽阔而平坦,驾车、纵马速度很快。时人在驰道上驾车,半日可飞驰两百里。秦人施工异常严格,筑路亦非常坚固。在距驰道修成六、七百年后的魏晋南北朝,其中很大一部分仍能正常通行。   此去洛阳,线路为:先入上郡道,再入临晋道,转东方道前往洛阳。半日飞驰两百里。驰道绝对是最早的高速公路。何须二十日。若无阻碍,十余日便可抵达。   已近岁末,正是一年中最悠闲的时节。   临乡姻婚嫁娶,喜事不断。   随邑中汉胡和亲盛行,胡式家什亦开始流行。   最近最流行的送嫁之物,便是来自西域的“鸡鸣枕”。   最普通的鸡鸣枕,由淡黄色对禽对兽纹绮(单色丝织物),缝制而成。两端下垂,呈鸡头造型。枕面以‘锁绣法’绣满蔓草纹样。有深蓝、浅蓝、褐、草绿、米黄、灰、棕红等七色丝线。枕头两端各缝缀四瓣形花叶状红色绢饰,末端缝缀黄色丝穗。   还有一种鸡鸣枕,乃用绣以“延年益寿大宜子孙”的蜀地甘地句文锦,缝缀而成。此枕形似雄鸡。尖嘴、圆眼、细颈、鸡冠等,一应俱全。以白绢为底,上又叠放三层圆形红绢片,组成鸡眼造型。鸡冠则由天青和白绢做成锯齿状的高冠。枕芯填充稻草茎秆。活灵活现。   鸡,“吉”也。时人以为是“祥禽”。   刘备家堪称老寿星的斗鸡,亦是侯府“祥禽”。搬入临乡伴宫,此鸡亦一同带来。以前天天打鸣,尚且不觉得。如今隔三岔五的叫唤两声,左右皆珍贵的不得了。人老无用,鸡老不鸣。且供起来,好生善待。家有一老,亦是福分。   鸡鸣枕来自西域鄯善国。原本只有藩商胡姬枕用。随着越来越多的鲜卑女加入汉家,鸡鸣枕日渐风靡。   刘备乐见其成。先血脉融合,再到文化融合。博采众长,兼容并蓄。才是我大汉应有的气度。   远行前的这段时日,刘备深居简出。陪伴在娇妻、慈母身侧。三位夫人皆有孕在身。不宜久座,亦不宜妄动。饭后,到楼顶花园走一走,亦有助生产。宫中侍医日夜陪护。接生无需华大夫亲临。侍医便可。   生子,对时下妇人来说,乃是生死大事。尤其是头胎,极易难产。好在几位夫人身形修长,皆易生之相。夫君器宇轩昂,硕大无朋。撑霆裂月,日日深藏不露。亦多有裨益。   原本腊日的赏赐,也因君侯洛阳上计,而酌情提前到冬至。   今年腊赐,甚是丰厚。汉胡器物、各地名产、各种票证、黄金美玉、缯絮锦帛、钱粮若干。临乡官吏皆辛苦一年。年终自当奖励一番。   邑中孤寡亦多有赏赐。贫弱几乎没有。   上下皆欢颜。   所食俸禄,加上春、腊二赐,临乡官吏不可谓不食高俸。   郦城令郭芝、楼桑令乐隐曾问,如何才能食双俸。   其实,若算上春腊二赐,亦算是领食双俸。 第150章 洛阳上计   冬至后五日、清晨。   刘备辞别娇妻、母亲,还有赶来送行的两位家丞,前往洛阳上计。   车队从临乡出发。先沿官道北进上谷郡,再西入上郡道,一路南下,沿驰道前往洛阳。徐荣、程普,各领一百鼍龙骑、一百射虎骑,沿途护送。   之所以赶了个大早。乃是不想劳师动众。君侯也不习惯与人离别。且车上有巨额献金,不宜张扬。   临乡有两千白毦精卒,一千板楯黄弩手,还有义父和典韦两个万人敌镇守。母亲、妻子当安然无恙。   内有母亲、士异,外有耿雍、崔钧,体系健全。自也不会有问题。纵然君侯在外,只要公孙氏平安诞下麟儿。有临乡少主在,家臣、民心亦不会散乱。   还有四位大儒坐镇学坛,声望无两。士人亦不会找麻烦。   临行前,已安排好一切。纵然有些许缺失,以临乡官吏之能,亦可妥当处理。实在棘手,六百里去信洛阳,请刘备定夺,也不过三五日。   天空飞雪,路上已结薄冰。车内炭火熊熊,温暖如春。   第一批白琉璃,便安装在刘备的马车上。隔着薄纱和琉璃,看遍沿路风景,亦是难得的享受。马车下装板簧,车厢内铺楼桑寝垫。车轮亦做轻量化钢性改造。减震、避震,双管齐下。十分舒适。   胡人游牧,辗转草场。有半年时间皆是车居。故而车厢阔长。刘备没有打造诸如邑中舫车那种能载百人的大车。太过惹眼,恐遭人非议。此去洛阳,天子脚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让苏伯只对高车略作改进。外表如常,仍是两轮。厢内却别有洞天。改造后的高车,甚至可前后连成一串。前后间隙以毛毡相连。前车套六匹鲜卑重耕马,可轻松拖动三连车。   前、中、后,三节车厢,功能各有不同。   前车起居,中车餐饮,后车厨卫。功能与西林车楼类似。水洗、烹煮、安寝,一应俱全,尺寸相应缩小。十余辆马车,皆可前后连接。必要时首尾相连,围成圆车阵。守备亦无忧。   傍晚已到上谷郡境内。   岁末将至,路上皆是归乡的游子、客商。斥候回报,亭舍客满。若亮明身份,自然可以落脚。却苦了满舍的旅人。百余人的车队人马,亦多有不便。便未去打扰。   所幸刘备未雨绸缪,改造马车。这便择一空地,圈成圆车阵。搬动机簧,外侧厢墙自行落地。封死车底。内层厢墙虽薄,却覆盖搪瓷甲片,防御自当无碍。马匹皆牵入圈中,身披御寒毛毯,由车夫好生照料。   卷在车檐下的防雨皮革迅速抽出,相互拼凑成一块大大的篷顶,将圈内空间遮蔽大半。一道道的缝隙,正好用来通气。   清扫积雪,挖出火塘。兵士砍来薪柴,用鱼油木炭点燃。烟气冲天而起,不多时便温暖如春。   徐荣、程普率队猎了几只野雉和一头野猪。刘备便交给七婢,烹制貊炙。绾儿主庖,余下姐妹从旁辅助。手中厨刀,上下翻飞。不时便将这头颇大的野猪开膛剖腹。尽去秽物脏器,由长签穿好,架在火上炙烤。   七人绕行塘上篝火。衣袖飞舞,身形交错。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   寒光乍起。猪毛纷纷坠落火中。一时火苗飞舞,灿若繁星。短短的时间。一头完整的野猪,竟被七人联手割出无数道细密的伤痕!   徐荣、程普的震惊皆在脸上。   此乃合击术!   待盘中一张张排列整齐,炙烤到焦黄流油的肉片,端到面前。徐荣程普,面色凝重。各自用长箸轻轻夹起一片。   竟锋薄透影。盘中每一片,皆是如此。   难怪。   难怪君侯此去洛阳,家中猛将一个未带。只带了少时相伴长大的七女婢。   谁又能想到,七人皆是深藏不露的一流剑客。   刘备吃完便登车入睡。七婢相伴身侧,一切皆如少时模样。   鼍龙、射虎骑散布四周设岗警戒。绣衣吏居中而守。以伍、什为单位,轮流进食。铠甲之下有羽绒卫衣。且手套、耳衣齐备。加之全身甲片,密不透风。便是漫漫寒夜亦不觉冷意。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刘备还未醒来。众姐姐已各自起身,自行忙碌起来。   大姐名嫣。刘备称嫣儿姐。红艳为‘嫣’。出身鲜卑的嫣儿,有一头艳如流火般的红发。与嫣色近。母亲故取此字为其名。昨晚便是她陪在刘备身旁。   心有灵犀。刘备刚睁开眼,嫣儿姐已将目光投来。   先嫣然一笑。后快步走来。为他束发,整衣。   刘备年纪渐长,反不如少时亲密。如今同车而居,少年时的亲密无间,便一下子全回来了。   洗漱更衣,中车厢长长的矮几,已摆满早餐。围坐在刘备身边,一碗白粥亦香甜。   史涣在车外询问:主公醒否,可否启程。   刘备笑答:可也。   腿下微微一阵轻动,车队这便启程。   雪霁初晴,冬日暖阳。临乡上计车队,继续踏雪前行。   如前所说。亭与亭的间距,与人口密度相关。人口稠密,便少于十里。若人口稀少,则多于十里。雪化路开,渐渐泥泞。好在官道夯打牢固,上层浮泥未影响下层硬土。车马行走如常,只是速度稍慢。   此去上谷郡,便要先入北方道。北方道乃是连通长城沿线的一条驰道。由九原沿长城东行,历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至辽西碣石。上郡道则经高陵北至上郡,再到云中,衔接北方道。   刘备要先西进,再南下。   看似舍近求远,绕了冤枉路。然驰道平整,可日行四百里。便是车队,亦可日行两百里。远比走官道来的便捷。   刘备与乌桓、匈奴各部交好。便是路上碰见,亦不会为难。若真有人敢打车上献金的主意。且问问身旁虎贲先。   入上谷郡后,烽燧渐多。沿途亭驿皆有边军驻守。刘备乃是陛下诏封辅汉将军。将令一出,立刻通行无阻。一路西进。傍晚时分,眼看头顶浓云密布,大雪将落,却遍寻不着一处亭舍置驿,可供落脚。   斥候来报,附近亭驿皆毁于战火,未及修缮。   又说,只有一座废弃的烽堠(hòu),可供落脚。   堠,土堡。   烽堠,便是指顶上堆放烽火,用来瞭望传递敌情的军堡。   车队这便向烽堠驶去。 第三卷 雒阳 第001章 雪夜敌踪   烽堠乃夯土版筑而成。墙基垒满砾石。甚至牢固。只是顶部多已坍塌,且明显有纵火的痕迹。根据焦痕判断,乃是被火箭点燃。火从屋檐开始,由四面向顶棚中间延烧。而后梁柱坍塌,火焰与顶棚上的烽火堆,一起坠落堡中,遂燃起大火。   如此,便看出刘备建造临乡时的匠心独运。所有木质建筑的顶棚,皆覆盖掺入铜铁矿粉烧造而成的超硬陶制瓦片。排瓦如鳞,边缘还缀满瓦当。毫无缝隙可钻。木质檐墙皆坚木包铁,诸如一些重要建筑,还覆满搪瓷甲片。再加上户户有水塔,梁下设熟铜喷头。一旦火起,可开喷淋灭火。火箭无用。   再看此处烽堠。顶上皆黄泥茅草。如何能防火箭。   顶棚四面同时着火,向中心延烧。显然是被游牧骑兵团团围住后,火箭天袭。   茅草和稀泥建造的屋顶,其实也能防火。只是天长日久,先被骄阳暴晒开裂,再遇大雨冲刷。泥浆渐渐流失,茅草裸露在外。若能时时补上稀泥,也不止于此。就怕年久失修,再遇明火。其结果,便如此堡这般。   堡内木质结构,皆付之一炬。   好在还有诸如兵器库,营房等,同为夯筑夯土的内室结构完好。斥候已先行探查过,除了一些荒原野兽的痕迹,土堡内并未发现人踪。   四周砦墙,多有开裂。砦门亦不见踪迹。好在院中空地足够,马厩虽无棚,石质槽头还算完好。史涣领绣衣吏先行入内,遍查之后,确认安全。徐荣、程普,这才率龙虎营护车队进入。   版筑而成的土堡墙体,亦多有损坏。墙面坑坑洼洼,乃风沙雨水所蚀。究其原因,还是缺少了遮风挡雨的宽大屋檐和顶棚。好在墙内夹板完好,整体结构仍在。一时半会不会坍塌。   马车刚刚驶入,天空已落飞雪。   不多时,竟变成鹅毛大雪。车夫急忙用皮革遮上厩顶。马厩四墙前高后低,乃单面坡顶。即便落雪,亦不会堆积。皮革足够强韧。   堡内虽能遮风,却无法挡雪。刘备看了看天空,这便没有入内。车队在院中排成圆阵,堵住入口。如昨日一样,在外过夜。拉上顶棚,中圈伞状支撑架,比昨日略作升高。如此便将车圈变成了一个中心高,四周低的圆形帐篷。落雪会自行滑落,不会在棚顶积压。   搬来砾石,垒好火塘。射虎骑和鼍龙骑外出射来野味,在篝火上炙烤不提。   土堡的好处便在于,可登墙守备,防御野兽夜袭。绣衣吏射出钩爪,沿堡墙攀上屋顶碉楼,再放下软梯。射手爬梯而上,便可居高下射,布控整个院落。   雪花从皮革棚顶的缝隙处,不断落下。还未及地,便被升腾的热浪烘成一缕缕长长的烟气。斥候纷纷归来,面色严峻的冲史涣耳语几句。史涣这便来报,需谨防夜袭。   撒出去充作斥候的绣衣吏,皆是淮泗豪侠。久历江湖,刀头舐血。历经无数血与火,生与死的历练,还能活下来。经验早就固化成直觉。虽并无蛛丝马迹,然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丝隐藏的杀机。   商量之后,这便向史涣通报。   史涣又来提醒刘备。   刘备点头道:“好生准备。”   “喏!”史涣遂去与徐荣、程普商议不提。   嫣儿姐送来餐盘时,低声问道:“被盯上了?”   刘备轻轻点头:“嗯。”   “乃为献费?”绾儿姐亦走了过来。   “或许吧。”车上钱箱内装六千四百五十六枚金灿灿的马蹄金饼。如此一笔巨资,被人惦记实属正常。然而,让刘备意外的是,自己轻装简从,出发时亦未曾大张旗鼓。且路线更是少有人知晓。这才出行一日,便被盯上。且还被堵在风雪之中……   这些人是如何做到的?   相较昨日的轻松写意。晚餐多了份萧杀之气。各自饱食,默默提走身边兵器。   刘备车厢的搪瓷窗板,亦早早放下。遮住了白琉璃窗透出的光亮。   晚餐后,塘内火焰熊熊,并未熄灭。射虎骑和鼍龙骑,在堡内四处布控,占据有利地形,居高而守。黑黝黝的搪瓷厢墙,牢牢堵住砦门入口。车夫皆避入各车厢内。将七位小姐姐送入车厢,刘备手握雌雄鞘剑,独坐在车厢三阶踏板上。   夜色渐深,大雪倏停。   万籁俱静。左右皆无声。   远处渐有狼嚎响起。一片洁白的旷野,忽冒出零星的黑点。   若不是土堡顶上的绣衣吏暗中警备。谁也不会发觉,这些忽然出现,几与周围凸立的土石融为一体的黑点。   绣衣夜行。绣衣吏的黑暗视觉,本就远超常人。加之白雪亦反光,故夜深亦可见。   只是眨了眨眼。黑点的分布,竟再次改变。这些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的黑点,就仿佛土拨鼠,一波波的直接冒出雪原。完全没有留下移动的轨迹。   是了,他们在地下穿行。   难怪斥候一路皆无所见。这些贼人已事先掘洞,藏在了地下。据说盗墓贼精于挖掘。却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何身份。   刘备相当好奇。   待黑点从四面八方逼近土堡。隐藏在北风中的沙沙声,渐依稀可闻。没错,他们在奋力掘进。之所以不时冒出地面,不惜变成一个个黑点。乃为辨别方位。亦或是出来喘口气。   刘备已命人事先探查过。围绕土堡的墙垣,皆有深入地表的石质地基。若想掘通,需向下深挖一段,绕过地基后,再先上掘进,还需谨防坍塌,惊动目标。   刘备估计他们没有这个毅力。   果然。接近墙桓时,沙沙声渐渐停止。   不多久。便有一个个着夜行人的贼人,紧贴墙根,从地下冒出。   百密一疏。身着夜行人的贼人,不料傍晚时分一场大雪,举目皆白。黑色夜行衣反倒更加显眼。又等片刻,便有贼人踩着同伴肩膀,缓缓探出头来。   徐荣示意身旁神射手勿动。   这颗黑溜溜的脑袋,飞快环视一圈,又猛地缩了回去。再过片刻,重又伸出。如此数次,这才轻身一纵,稳稳跃上墙头。   缓缓蹲身。尽可能的减少暴露,遮住要害。继续环视院内。见马车围成一圈,篷顶缝隙内仍有火光透出,车后土堡却漆黑一片。贼人暗忖片刻,忽翻身跳落墙外。   须臾。便有一圈脑袋探了上来。   徐荣、程普、无声挥手。   鼍龙、射虎骑,纷纷弓开满月,瞄准这几十颗脑袋。   待黑衣人齐齐纵身上跃的瞬间,弓弦骤响。   嗡! 第002章 无孔不入   数十个黑衣人不分先后,溅着血花倒撞地面。   倚在墙根的黑衣人还未从同伴尸身上移回目光,弓弦再响。   后颈一痛,血箭激喷。前扑落地,呛着热血咽气。   头顶箭如飞蝗。   隐蔽在各处的龙虎营和绣衣吏,手起箭落。黑衣人猝不及防,惨死一地。   见行踪暴露,藏在地道内的黑衣人纷纷顶盾而出。齐向堵住砦门的车厢冲去。   车夫搬动机簧,覆盖着搪瓷甲片的内侧厢墙,无声开启。伴着恐怖的啪嗒声,机关连弩呼啸射出!   噗噗噗——   即便顶着盾牌,亦被连人带盾射穿。   车队携带巨资,刘备又怎可能不做防备。机关箭车箭发如雨。冲向砦门的黑衣人层层倒毙。皆连中数箭,哀嚎断气。机簧又响。外侧厢墙先行归位。内侧厢墙却随之升起。变成堞墙,围绕车顶。   鼍龙、射虎骑士,已上到车顶。借助堞墙的掩护,四面射击。   不断有同伴中箭惨死。见事不可为,残余黑衣人反冲向最近的坑道。   史涣挥了挥手,便有一队绣衣吏飞身跃出墙外。将手中混有硫磺的油瓮,大力掷入坑道。   追着油瓮,头顶火线飞射,正中坑道。   火焰轰然爆开。随之升起的还有浓浓的硫磺烟雾。毒雾随液火沿坑道四处延烧。洁白的雪原不断有滚滚烟柱从地下升起。   许多黑衣人口喷白沫,手足并用,从浓烟中爬出地面。何须射击。不多久便面目狰狞,浑身抽搐而亡。   绣衣吏佩戴新式呼吸面具,互相戒备。亦步亦趋,剿杀残敌。见一队鼍龙骑已绕到最远处的坑口,投掷油瓮。刘备便知大势已定。   毒烟随液火前后夹攻。   这群土拨鼠的命运,可想而知。   北风呼啸。从一个个坑口凶猛灌入。毒烟在地道内四处弥漫。凡有岔路,毒烟便会一股脑的灌入。   无孔不入。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被呛出地面。口吐白沫,五官尽毁。被绣衣吏挥刀结果性命。   土堡因有墙垣遮蔽,且烟雾多在地下,故而无事。   待天明,坑口仍有余烟冒出。   绣衣吏已开始打扫战场。死于坑道内的黑衣人尸体,亦被拖出地面。   竟有数百人之多。   多是汉人,少量杂胡。身上没有明显的特征或是标记,饶是经验丰富的绣衣吏,也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   善殓尸者还发现,几个头领模样的黑衣人并非被毒烟呛死,乃自行服毒身亡。   刘备点了点头。让绣衣吏枭首,计算军功。尸骸堆起付之一炬。   忙忙碌碌,天已大亮。   车队踏雪出发。入北方道,西向代郡驶去。   鏖战一夜。麾下虎贲神情亢奋,全无困意。比起安逸的生活,杀戮场才是熟悉的味道啊。   吃完早餐,听史涣详禀诸情,刘备本想小憩片刻。不料一觉醒来,已是午时。   车队就近在一座置舍驻扎。人马饱食后,继续赶路。   北方道,乃边郡要道。朝廷年年修护,路况上佳。中央乃天子驰道,不敢擅入。便是两侧官道,亦极为平整。鲜卑重耕马四蹄生风,一路驰行。速度虽比不了千里驹,却也不慢。最关键是耐力极佳。一日可车行四百里。   有了前日之鉴,刘备并未急于赶路。而让斥候先行打探好沿途的亭舍烽堠。若有屯兵要塞更好。凭辅汉将军令,但住无妨。行程亦不贪多。多则三百里,少则两百里。安全为上。   二日后,已到代郡高柳。   补充粮草清水,继续西行云中。   自云中南下,经南匈奴王庭,入上郡,转临晋支道,再转东方道,可达洛阳。   这条诞生于先秦,又在汉朝发扬光大的驰道路网,实在是太强大。毫不夸张的说,此乃中原最早的高速路网。车行四百里是什么概念?两千里路,五日可达。   岁末将近。驰道车来车往,颇为繁忙。路上积雪皆被踏实,变成坚冰。有经验的车夫,便会沿辙而行。   车辙,俗称车辙沟。经车辆反复碾压而成。车辙沟底部坚硬且平,如同嵌入式轨路。马车沿两条辙沟行进,轻松又自如。若偏离车辙,雪地行车不仅艰难且相当危险。始皇帝陛下一统中原。“车同轨”使得各地车轮跨度相同。天下车马皆能在同样的车辙内前行。   实在是方便。   车队排成直列,循辙而行。   鼍龙、射虎骑,分散左右,沿途护送。   路上车辆渐多。且速度极快。官道可数车并行。临乡上计车队皆是重车。且沿车辙排成一列。阻挡了后车前进的道路。见左右皆有军士护卫,后车不敢多言。更不敢超车。纷纷放慢车速,一路尾随。   忽听后方人马嘶鸣。   徐荣、程普、闻声回头。只见数辆帐篷轻车,正驶出车辙,强行超车。引发一阵骚乱。   待视线转回,正见对面几辆颇为相似的帐篷轻车,亦加速冲来。竟强行穿越天子驰道!   “不好!”徐荣鸣镝示警。   车夫立刻搬动机簧。类似后世遮阳棚的挡板,随即从车顶翻出。变驾驶座为驾驶舱。扇形钢制骨架,以细密的钢丝网包裹。类似锁环甲的构造,将迎面射来的弓箭,尽数弹开。   排在最前的头车,还有类似割草车的前部框架,一同翻出。只不过比起旋刀割草所需的长长吊臂,眼前框架上锋利的熨斗形铲刃,分明就是后世列车头,用来清除石子路障的排障器!或者叫撞角亦不为过!   “结阵!”车顶上的史涣一声令下。后车迅速抵近前车,前吊臂与后车厢迅速锁定。十数辆马车,竟前后连成一体。变成了列车!   几十匹鲜卑重耕马,将奔腾的马力接力传递。后车推着前车。前车顶着铲刃,冲斜刺驶来的马车,隆隆撞去。   轰——   铲刃侧面撞中车身。   一声巨响,车辆分崩离析。车上连人带马,血崩一地。   强穿天子驰道,斜刺杀出,想要堵路的众多马车,根本不及反应。   皆被铲刃迎头撞碎!   抛向半空,又重重喷血落地的车夫。遂被高速驶过的车轮,碾成稀碎。   车碾马踏。   待长车驶过,坚冰地面尸骨无存。只剩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   将将冲破堵截,后方轻车已高速逼近。   机簧再响。   车尾一座样式古怪的弩车,缓缓升上车顶。 第003章 夜宿乌林   见细尖的锥型枪头瞄向自己。车夫急忙侧行躲避。   然而马车又怎可能比枪头转的快。   嘭的一声响。   车夫浑身一颤。   一团白晃晃的东西扑面而来。劈头盖脸,溅出一大片。   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这便猛然醒悟。未及弃车,火线已电射而至。   呼啦——   连人带车,烧成颗膨大火球。   就连前面拉车的骏马,后半身亦燃起大火。   人马惨叫。   骏马又惊又俱,痛到暴起。发足狂奔,竟从并行的两车之间,生生挤了进去。轴头相抵,车舆相擦。车轴终是折断,引发连环相撞。   一时人仰马翻。火雨迸溅。   后车见状纷纷减速躲避。如此一来。仍全力追赶临乡车队的,便皆是敌车了。   借助车轮驱动,尾车车厢内类似水排的压缩装置,能将储存其中的鱼油,高压射出。再以火箭点燃。便是苏伯等人新晋打造的‘喷火车’。   喷火车有两种纵火方式。一种是间歇式喷射。一种是连续喷射。   先前便是间歇式喷射。借火箭点燃。   见后方追赶车辆越聚越多。乱箭如雨,与临乡车队往来对射。敌车上力士,更是不避箭雨,奋力投矛。试图折断辐条,逼停马车。史涣这便搬动机簧,拇指猛然下压。   但见一道细长水线,从车顶飞投而下。   浇花般来回扫射。   不及躲避。便有神射手,抬手一箭正中水线!   火箭与水线临空相撞。   嘭的一声,炸成火雨。   凶猛的火蛇,向两头飞快延烧。眨眼间。洁白水线,便成了一条噬人火蟒。   火焰来回喷射。   围拢在车尾的后方敌车,连人带车,烧成一团。   一个个疯狂挣扎着的火球,不顾一切的跳车。随之被碾碎一地的场面。着实可怖。   许多人,直接在车上刎颈而亡。   烈火与喷血相伴落地。烧成绵延的火墙。地上积雪,遂被蒸发一空。即便侥幸躲过液火喷射,又避开燃烧的前车,却躲不过燃烧的火海。着火的马匹先失控,跟着车失控。最后人失控。所有敌车,皆没于烈火。   打扫战场自有沿途亭卒卫兵。   临乡车队马不停蹄,奔驰而去。   又行数十里,后方已无车。   “散!”史涣一声令下,前后车纷纷断开连接。各自散开,保持车距。速度亦缓缓降下。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这两天,过得着实惊险。   因鲜卑连年南下,民众曾数次南迁。这条北方道上的乡亭,十分稀少。尤其是饱受鲜卑荼毒的边郡。更是千里无人烟。如今鲜卑虽已无力南下,可民众却不曾回迁。   除了往来的商队、游子、兵车,往来于道。民用车马几乎没有。   这些人究竟从何而来,刘备其实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傍晚,车队入住置驿。   见过临乡侯传证,置舍官吏这便笑脸相迎,殷勤备至。这座名乌林的邮驿,乃是逢三十里一座的置舍。所幸完好,占地颇大。且入住亦不多。马厩、通铺,精舍,皆有空余。刘备甚喜。   这便领车队入住。   饮水喂马,皆有专人。不劳置吏操心。甚至吃食亦是自备。如此谨慎,必事出有因。置舍官吏不敢多问。一切皆凭临乡侯自主。问过之后,这便隐退不提。   置长拜退时,见他似乎左眼有疾。刘备这便出声询问。   答曰,少生恶疾,乃砂一目。   问他姓氏。   答曰姓马。   刘备安慰几句,便放他离去。   精舍之内。   七姐妹尽心服侍,见刘备肃穆,绾儿这便问道:“可有心事?”   “乃为劫匪。”   绾儿低声道:“主人觉得是谁?”与家臣称‘主公’不同。七姐妹与刘备从小亲近。喜称‘主人’。以前叫‘小主人’。如今皆已长大,再不见小。于是称‘主人’。   刘备笑答:“前次掘洞夜袭,今次兵车截道。如此阵仗,还能有谁?”   嫣儿轻声道:“必是北地豪强大族。赛马场多有北地豪强聚集。听闻,私博盛行。许多人倾家荡产,仍乐此不疲。”   绾儿亦点头:“兴许,便有人输红了眼,这才打起献金的主意。”   此事,刘备亦有听闻。嫌临乡赛马会,每人至多百钱的博资太少。北地世家豪族,便私自开大博。博资不限。一场输赢据说都在百万钱。   刘备却摇头:“北地豪强,皆已返乡。赛马场月前便已闭馆。如何得知车队消息?”   有着一头淡金色长发的三姐缃儿,端水进来。听闻三人议论,这便说道:“定有人走漏了消息。”   缃儿姐,据说出身于比高车还北的冰原。被猎人在白熊洞内发现。抱回收养。猎人养父死时才三岁。后被族人高价贩卖。辗转抵达楼桑。姐妹们戏称‘熊女’。身材最为欣长,七尺有余(178CM)。少时身上茸毛颇密,落落初成时已尽数褪去。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唇红齿白,双眸湛蓝如晴空。性格亦是落落大方。腰细臀腴,亭亭玉立。母亲说有宜男之相。   见过缃儿姐提剑举盾的英姿。刘备满满都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维京盾女的画风。   许是前汉时涿郡有胡人七国。汉胡杂处,两百年早习以为常。故而临乡父老对刘备身边这些胡女,并无鄙意,反而生羡。   刘备轻轻点头。这便冲绾儿低声耳语。   绾儿自去。不久,史涣入精舍。   刘备细细询问,史涣如实作答。刘备又叮嘱几句,史涣抱拳退下。   精舍分内外二室。以织锦直棂门相隔。碧、黛、霜、黎四姐妹,从车厢取来被褥,铺陈完毕。刘备这便歇息不提。   七姐妹初来时,烟视媚行。今饱读诗书,却谨守汉礼。即便同塌而眠,亦侧卧不沾身。刘备心中敬重,亦不敢恣意调戏。满室生香,却悄无声息。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   通铺内,劳累了一天的车夫,早已鼾声如雷。   密室内。   忽有人开口:“可知是哪辆马车?”   便有人答曰:“已知也。”   “可曾熟睡?”那人又问。   “皆已酣睡。”另有人答曰。   “四更动手。放火、杀马,劫车!”   “喏!” 第004章 阴阳连环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三次袭击,地点皆经过精心设计。北方道抵近边塞。因鲜卑兴起,连年寇边。边郡百姓不堪其扰,纷纷举家南迁。驰道虽年年修善,而百姓却越来越少。正是前不挨村,后不沾店。所谓天高皇帝远。边军唯有守卫重要关卡,对于沿路大片荒地,只能放任不管。正如那座被鲜卑烧毁的烽堠。缺少民众,便没有产出。没有产出,何来补给?如此漫长的补给线,单靠军车输送,实在是无以为继。一旦遭遇兵匪,亦救之不及。长此以往,只能任由其损坏、遗弃。   时间亦是苦心设计。先是夜袭,而后路袭。白日一路奔驰,正是人困马乏。入住置舍,警惕性随之降到最低。四更天,亦是睡意深沉之时。关门放火。将整座置舍付之一炬。临乡上计车队皆葬身火海。死无对证。至于车上马蹄金饼的下落,也就无从查起。   甚至刘备觉得。烽堠掘洞夜袭,路上马车奔袭。两次袭击,皆为今夜准备。   原本一切都无问题。甚至最有江湖经验的史涣亦未觉有异。却想不到,被刘备看破。   因为。君侯对这股隐藏在升平盛世下的暗流,日日皆备。从未有丝毫懈怠。   当看到砂一目的乌林置长的瞬间,刘备忽然寒毛直立。少时,一颗冰封眼珠也曾让他寒毛直立。   通铺内的车夫和卫士皆已熟睡。假扮成置舍大小官吏的贼人,立刻封死门窗,堆满薪柴,泼上松油。数十人利刃在手,高举火把。院墙外还立满了悄然赶来的弓弩手。   “切勿放走一个。”独目匪首,冲左右低喝。   “喏!”   数月谋划,今日终于大功告成。豪言壮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独目匪首忽然举刀:“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吼声震耳发聩。   想必舍内临乡侯等人已经醒来。然而事已至此。断难脱身。   目光扫过,高举火把的悍匪这便纷纷上前,准备点燃薪柴。   毫无征兆。屋顶忽箭发如雨。   不知何时,临乡虎贲竟攀上屋脊!   举火悍匪纷纷中箭惨死。独目匪首身中数箭,被左右拼命拖出时,仍在疯叫:“纵火!纵火!”   后院蹄声如雷。   徐荣、程普,一马当先,左右杀奔而出。这边手起刀落,那边蛇矛狂舞。一百鼍龙骑、一百射虎骑,势如奔雷。杀入敌群。断肢抛落,血崩如雨。砍瓜切菜剁尽残敌。追着逃走的独目匪首,杀奔而去。   刘备入住时便已看过。置舍乃是典型的汉式砖木结构。精舍在二层。顶上皆覆瓦片。木质建筑着火,并不会迅速坍塌。诸如支撑屋顶的梁木,亦十分耐烧。着火时,多是被浓烟所呛,窒息而亡。众人皆佩新式呼吸面罩,且提前打开屋顶。便是着火,亦能逃出。这才以不变应万变。   待悍匪口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刘备笃定心中所想,即命屋顶绣衣吏攻击。   先前将史涣叫入精舍,便是让他去通知徐荣、程普两位军曲候,依计行事。   面对数次血战,敢于硬撼全胜时鲜卑王骑的临乡虎贲。这群乌合之众,毫无还手之力。   史涣都懒得去割头。   此类杂兵,只能录入武功爵。而非军功爵。   撤去薪柴,洗尽松油。揭开门窗,又从草料仓下密室,解救出置舍一众官吏。浑身披血的徐荣、程普这才领军返回。倚仗身边死士的舍身断后。独目匪首只身跳河,不见踪影。多半未死。   无妨。   消除心头之患,这一路当风平浪静了吧。   刘备终能长出一口气。   死里逃生的置长涕泪横流,与众官吏自跪在刘备当面。连连叩首。君侯恩同父母,如何能不深谢。   刘备好言宽慰,命众人各自起身。   置中官吏,纷纷拭泪起身。回想这一日夜经历,皆两股战战,后怕不已。   刘备好言相问。置中官吏抢着作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来。这群官吏皆本地人氏。家人早已迁入高柳县城。孤身留守此地,乃是职责所在。想到家中妻儿,能侥幸生还,又禁不住泪流。   史涣来报,可以出发。   刘备这便起身。置长急忙长揖及地,言道:恳请君侯多留半日。待快马禀报县中,再走不迟。   置中官吏亦跪地相求。   见置长面露难色,刘备这便醒悟。一地尸骸,满院鲜血。事关重大。若无辅汉将军、临乡侯作保,一群小吏又如何能说得清楚。车队一旦远行,苦无对证。上官怪罪下来,又如何能担待。   想到众人苦楚,刘备这便点头应允。   众官吏再三拜谢。   置长急命人快马加鞭,赶往县城通报。刘备又命史涣协助置中官吏整理尸骸。   如此血腥场面,一般斗食小吏如何能得见。刺鼻的血腥味,便是远远闻之便隐隐作呕。又如何敢走到近前。   绣衣吏一身绣衣甲,亦珍爱无比。这便身披蓑衣斗笠,遮挡血迹,搬运尸体不提。   忙忙碌碌,已近晌午。   七婢正要去为备餐,置长已在门外恭请君侯大堂用膳。   刘备旋即点头。又让他先去,自己稍后就到。   等刘备抵达置舍一层。堂上已摆满酒菜。虽不算丰盛,却是置中官吏精心预备。刘备被众官吏请上主座。随行家臣居西,又请置长居东。   置长连连推辞,与置中大小官吏皆坐到堂下。   饭菜史涣已验过无毒。并非不信置中官吏,而是例行公事。君侯千金之躯,身系临乡百万之众。断不可有失。   见刘备举杯,坐在堂下的置中官吏急忙起身作陪。与临乡君臣同饮。   酒过三巡,双方渐渐熟络。有一小吏斗胆入堂,敬临乡侯酒。刘备亦含笑饮尽。   小吏心生折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这便喝尽杯中酒,躬身退下。   回座后,众同僚纷纷举杯相敬。此情此景,当可说与后辈。先祖我曾当堂入室,敬北地英雄一杯!   置中官吏虽跃跃欲试,却无人敢起身。见同僚皆看向自己,置长这便起身,捧起面前壶杯,躬身入内。   “敢问君侯,可否容下官敬酒一杯?”   “有何不可?”刘备笑问。   这便捧壶上前,先为刘备斟满。又退步堂中,亦为自己满杯。跟着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再抬头。只见刘备面含微笑,却不饮酒。反盯着被他随手置于地板上的酒壶笑问:“此物莫非便是传说中的‘九曲鸳鸯壶’?” 第005章 何方神圣   传说。九曲鸳鸯壶乃是楚怀王宠妃郑袖,为便于服药而命匠人精心制作。壶中有一隔断,将壶一分为二。一边装酒,一边装药,后被奸佞之徒用于下毒,造出很多宫廷冤案。亦有野史盛传,该壶始见于西汉。吕后曾用之毒杀少帝刘恭生母张皇后。此后九曲鸳鸯壶,便不知在朝堂江湖沾染了多少血气。   堂内列坐皆曾为游侠。诸如徐荣、程普、史涣等人,又如何不知九曲鸳鸯壶的恶名!   刘备话音落地。堂上堂下落针可闻。便是坐在堂下的小吏,虽不知何为‘九曲鸳鸯壶’,亦不敢出声询问。   保持着双手捧杯,躬身敬酒姿势的置长,将额头从长袖后,缓缓抬起。先仰视刘备,后又慢慢提起脖颈。双手随之落下,跟着整个身子站的笔直。   刘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置长吁了口气,随手将酒杯掷于地。   “君侯如何得知?”   这算是认了!   徐荣、程普正欲仗剑而起,却被刘备伸手制止。   “古有借刀杀人,你却能借势害人。着实可敬。”刘备已想通一切:“此乃阴阳双线连环计。假置长在明,真置长在暗。以己度人,谁又能想到。被贼人关押的真置长,才是最后的真凶。所以,此阴阳连环计,从一开始就定了两个目标:谋财、害命。明为谋财,却暗中害命。想来。我与那位从未谋面的背后主谋,一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置长只顾冷笑。   “你是死士。毒酒若是慢性,你还有一线生机。若当场毙命。你亦难得善终。”说着,刘备将目光投向堂下满头雾水的置中大小官吏:“你与他们的感情不似作假。想必是先与置中同僚相交,后才入的太平道。故而,为了保全一众官吏,不被你连累而死。壶中毒药多半是慢性。待我远去才会发作。如此便可保全一众官吏。至于以后是随你同入太平道,还是各自逃亡,你皆已仁至义尽。是与不是?”   置长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雕虫小技,瞒不过君侯慧眼。”置长收拾心情,长揖及地:“且让下官死个明白。敢问君侯,破绽何来?”   “全无破绽。”刘备顿了顿道:“你本就是此处置长,与一众官吏相交莫逆,亦是真。如此真实,我又岂能看破。”   “那为何不饮我酒。”   刘备亦笑叹:“虽无破绽,却有疑点。假置长欲设伏,火烧置舍。为何要留尔等性命是其一。所谓杀人灭口。死无对证。留下尔等显然是自找麻烦。当时我便生疑。并言语试探。结果尔等对答如流,互相之间颇有默契,全无破绽。于是便打消了疑虑。至于后面留我半日,大堂设宴,前后敬酒,皆水到渠成,并无破绽。知我谨慎,必先试毒。故而饭菜皆无毒,酒中亦无毒。毒在何处?便只能由你随身携带。”   “此其二?”置长反问。   “非也。”刘备目视他身边的毒酒壶:“破绽在它。壶中设有隔断,将壶一分为二。一边装酒,一边装药。虽外表与其它酒壶并无差异。可容量却少了一半。为以示清白,你将此壶设为公用。先前一众官吏饮酒,亦多用此壶。如此一来,当你取公用酒壶敬酒,堂内侍卫,一众家臣,甚至是我,皆不会怀疑。因为,你已用堂下所有人的性命,为你的清白担保。若酒有毒,众人皆喝过,又岂能无事?   然而,你却不知道,我家亦沽酒。酒垆所售松泉酿,便是自家酿造。一壶酒能倒满多少杯,我心知肚明。先前,你已命人数次向壶中添酒。而堂下众官吏却并未饮这么多杯。其实,究竟喝了多少,我又岂能记得。只是凭以往经验:酒过三巡,多少人,耗多少酒,心中大致有数。数目相差如此之大,故出言相试,你果然认了。”   “唉……”置长一声长叹。   百密一疏。所谓魔鬼藏在细节里。刘备竟能从酒壶的容量中,发现最大的破绽。实在是让人始料不及。   “谢君侯成全。”得知前因后果的置长肃穆行礼。长揖及地时,又猛然下探,伸手抓住酒壶。   “拦住他!”刘备急忙伸手。   想死,没那么容易!史涣拔剑掷出,击向毒酒壶。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利剑击中酒壶的瞬间,置长猛然扬起另一只手。一道乌影从袖中电射而出,直取刘备。   堂上诸将目眦尽裂。   眼看毒计得逞。不料却有一双长箸从旁侧伸出。   稳稳夹住袖箭。   金木相交,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堂上堂下,所有人的心,都随这声轻响,重重弹起,忽又重重落地。   砰!   手中毒酒壶应声炸裂。利剑擦身而过,重插入地。   目光顺长箸一路向左。才发现,乃是坐于君侯身侧的艳婢,素手捻来。   竟有一双长箸,举重若轻,轻描淡写,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必杀一击!   黔驴技穷的置长,颓然坐地。   为此次搏命一击。他做了万全的准备。毒酒若不能成,便寻机刺杀。   刘备看似胜券在握,置长全无抵抗,示之以弱。又假借饮毒酒自尽,转移视听。再将毒箭冷然射出。形势、时机、分寸,无不拿捏的恰到好处。   四周护卫,堂上家臣,甚至临乡侯自己,都反应不及。却被一个为所有人轻视,自动忽略掉的,温酒割脍的女婢,轻松化解。   搜肠刮肚,费尽心机。如此精妙的谋划。一场连环相扣的布局。竟还功亏一篑。   目视女婢将毒箭夹在案旁,又埋头给刘备温酒割肉。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置长惨淡一笑,面如金纸。七窍流血不止仍强行发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等刘备回答,已气绝。   “勿动!”见堂下骚动,史涣一声怒喝。   堂下小吏,先前糊涂。待置长当面行刺,岂能还看不明白!   本欲跪地自辩,却被呵止。   史涣后脊犹在生寒。如此场面,他久历江湖,亦未曾见。   刘备淡然一笑:“此乃置长与贼人共谋,与尔等皆无关。”   “君侯明见!”一众小吏伏地行礼。   这一日,刀光剑影,杀人无声。让人如何能承受! 第006章 暗渡陈仓   史涣已命人勘验过。置长乃是服毒身亡。由鱼泡制成的剧毒囊包,便含在舌根下。   想死,容易。   县中官吏下午赶到。先见满地尸骸,又见服毒身亡的置长遗体,再听置中官吏细说详情。再拼合被击碎的九曲鸳鸯壶。人证物证俱在。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十分明了了。   这便写好勘验文书,拿来给刘备过目。   过程大致相仿。只不过把服毒自尽的置长,写成了主谋。事实上在刘备看来,或许并非如此。然他却默许了文书所言。并签上辅汉将军、汉临乡侯印。文书一式两份。刘备自行带走一份。留为物证。若有人擅自涂改、续写,便可作为凭证。   置中大小官吏,还有急急忙赶来的县中官员,皆长出一口气。   不等上报县中,便恭送刘备离去。   用长箸夹毒箭者,正是缃儿姐。既号熊女,必有气力。是所有姐妹中,唯一能将八面双手大剑单手舞成雪花片的人。且精通双持。左右手长短皆宜。剑盾、双剑、俱强。   八面汉剑,通长七尺(160cm)。重劈斩。   六面汉剑。通常五尺二寸(120cm),重刺击。   据说,少时只练左手。后来惊觉,左右渐不对称。左边显大,右边显小。便又苦练右手。于是左右两边,你追我赶,奋勇争先。见她整日跟自己较劲,公孙氏这便言道:何不练双手剑?   这才幡然醒悟。于是苦练双手剑技不提。寒来暑往,斗转星移。终于大成。左右横看如一,侧看平齐。   临乡车队补足草料饮水,再次出发,奔赴洛阳。   待行出十里。绾儿姐这才出言相问:“只因壶中少酒?”   “非也。”刘备笑答:“破绽何其大也。”   “破绽何来?”嫣儿姐追问。   “无它,换位思考。若我为主谋,即便能将献金劫去,又该如何收场?”刘备终于说出关键。   “嗯……”七姐妹各自沉思。   四姐碧儿先出声:“可是怕大贤良师怪罪?”   碧儿姐眸生碧波,发色金中杂白。乃为罕见的金银丝。因混有天生白发,母亲便以眸色取名。据说出身贵霜王族,因何被贩卖到中原,已不得而知。   “正是如此”刘备点头道:“大贤良师,与我亦敌亦友。且身居高位,又岂会为区区六千余块金饼,妄动刀兵。在我看来,大贤良师看中的乃是临乡各种先进造物。而非金钱。故而遣人索取的多是设计手稿,从未提过钱货。少时便有人打赀库主意,大贤良师剜去主谋一只眼,向我赔罪。如今又有人打献金的主意。试想,大贤良师得知,又当如何?”   “再剜一只眼?”湘儿姐脱口而出。   刘备笑着点头:“第一次剜目警告。若再犯,必严惩不贷。换句话说。此次无论劫财与否,主谋皆无法交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我等皆葬身火海。一了百了。再去面见大贤良师时。事已至此,大贤良师也只能听之任之。”   “谋财便会处死。为何害命反倒不怪罪?”有着一头黄褐色长发的黎儿姐不禁问道。黎儿姐七姐妹中年纪最小,因发色近‘黎’,母亲遂以此色命名。   嫣儿姐解释道:“大贤良师最看重的,乃是灵秀天成的主人。不让太平道内一干人等,动主人分毫。故而此次劫财,成与不成,回去都难免一死。可一旦主人被害,临乡再无人物被大贤良师所重。反倒不会怪罪了。”   绾儿姐亦领悟:“大贤良师看重的唯有主人。主人若在,为维持两家关系,大贤良师必严惩不贷。若主人遇害,临乡便不再重要。正所谓木已成舟,大贤良师便不会诛杀此事的背后主谋。因为已无需向谁交待,且再无利可图。故而,行此事之人,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众人纷纷醒悟。   换句话说,若想要整个事件有始有终。谋财、害命,须同时完成。   若只谋财,无论成与不成,回去皆难逃一死。所以从一开始刘备便明白,背后主谋断不会轻易放弃。即便铲除了假置长,也未曾放松警惕。   一直警惕。这才能发现宴会上的蛛丝马迹。   就不知,真假二置长,是不是背后主谋。或另有其人。   无论如何,临乡车队一路戒备总归没错。直到转上郡道,驶入美稷县境内,南匈奴王庭所在。南匈奴王屠特若尸逐单于,率南匈奴王骑赶来迎接,刘备这才稍稍安心。   之所以将袭击地点,设在北方道沿线,或许便是为了避开南匈奴吧。   唯一让刘备没有破解的疑团:背后主谋如何得知车队路线?   这便去信两位家丞,及家令士异。小心提防,不可大意。   南匈奴王也随刘备一同上洛。   有他陪伴,这一路安全自是无虞。   混入南匈奴车马,车队浩浩荡荡,转入临晋支道,继续南下。   过黄河后,再入东方道,可一路畅达洛阳。   东方道乃沟通关中与整个关东地区的大动脉。出函谷关,沿黄河经洛阳、陈留、定陶、泰山、临淄、胶西至山东半岛最东边的成山头。其中陈留、定陶、临淄,皆是郡治所在,乃时下重要的‘通邑大都’。路上车马,奔流不息。十分繁忙。   抵达渡口时,小寒刚过去数日。大河尚未冰封。河水涛涛,仍有千石大船往来。本来,乘船赶往洛阳亦快。刘备却执意渡河,走东方道。不知何故。   众将来问,刘备却笑而不答。只说,既是车队,自然要走一走大汉驰道。   这便依令行事。渡过大河,入东方道。过成皋关,前往洛阳。   成皋关,先秦时称虎牢关。因周穆王在此“柙虎”而得名。此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乃洛阳东边门户。控制着西入洛阳的水陆交通。凡东面之兵西进洛阳者,必先夺此关。   果然是雄关一座。   刘备特意下车,仰望雄关。不禁神游天外。   入关时,已有临乡官吏在此等候。   原来,临乡上计车队出发后三日,一支打着崔氏商队旗号的明轮船队,从南港出发,逆入大河,已提前数日抵达洛阳。张小胖和献金,皆在船上。   原来如此!   众人纷纷醒悟。此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也。   六千余万献费,已托黄门令左丰,进献禁中。   据说陛下甚喜。近日常问,临乡侯何时能到。 第007章 无郭之都   俗话说有炮早放。   先把献金足量缴纳。上计时,陛下又岂会刁难?   若等上计之后才迟迟交付。上计日,又岂能轻易脱身?   同样是缴钱。自然宜早不宜迟。   早缴,多是自愿。晚缴,多不情愿。既是省不掉的一笔钱,自然越早越好。   入关方知,成皋关后还有成皋县。时下并非是孤零零的一座关卡,而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关城。   进入关中大地,路途更加平坦。往来车马,装饰华丽,非富即贵。路上拥挤。便是驰道,亦跑不快。北地豪强在关中,亦不值一提。更加上混入南匈奴胡骑,更不受人待见。便是途中馆舍,亦不肯留宿。便只能觅空地野营。   车上生活便利,住不住店,刘备无所谓。南匈奴似乎也早已习惯受人冷眼。   将车辆围成圆阵。圈起空地,点燃火塘。刘备请屠特若尸逐单于同享貊炙。   南匈奴王一开始还颇为矜持。想着圆形的火塘该如何就坐,才不失礼。却见一身甲胄的临乡虎贲这边冲刘备抱拳行礼,那边便纷纷入座。取匕在手,各自割取烤肉,大快朵颐。   吃饱即起身,再抱拳行礼,提刀离去。   空位很快换成别人。   南匈奴王不禁心生折服。主臣之间能亲密如此,堪称如鱼得水。勇士多慷慨。看起来大大咧咧,粗通礼仪。实则不然。追随君侯的虎贲,皆赤诚义勇。敬重在心中。   成天畏手畏脚,谨小慎微,那叫家奴。而非豪勇。即便家奴成群,又如何能比虎贲列阵。   南匈奴王心念如此,亦放松自然。   临乡的羽绒卫衣,能御极寒。南匈奴王问刘备,能否出售。刘备笑道,可也。这便让绾儿姐取来一件备用卫衣,赠与南匈奴王试穿。果然温暖又轻便。   即便靠近洛阳,史涣亦不曾放松警惕。   往日时有听闻,并不在意。今亲眼所见,方知太平道之可怖。   在史涣看来。太平道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永远不知道面前的各式人等,谁是太平道,谁又不是。甚至身边的同伴袍泽,亦未必不信此教。正如乌林驿的那位置长,当真是防不胜防。不可否认。在等级森严的大汉,只有宗教才拥有超越世俗的力量。能让一名大汉官吏,舍身入教。更让无数信众,悍不畏死。   实在是太可怕。今后定要加倍提防。   入关后,皆是大道。   车队昼行夜宿,一路西进。   路边忽见连绵楼宇,问过才知,洛阳已到。   刘备不记得先前有入城啊。   问过多次往来洛阳的徐荣方知,洛阳竟是无郭之都!   郭,城墙也!   原来。狭义上的洛阳城,乃指内城。内城之外的区域称‘郭’。于是‘城郭’,其实是由两部分组成,城区和郭区。   西周初,周公营建洛邑,在此筑城,称成周。因城在洛水之北,东周时称洛阳。西汉初曾定都于此。东汉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亦在此定都。因尚火德,改洛阳为雒阳。其后曹魏定都时,复改为洛阳。   洛阳作为大汉都城,其都邑的规划、布局,宫室的营建、修饰,皆优于前朝。且继承了西汉长安发展城郊,不建外廓的传统。城市总体布局以宫为中心,“择中立宫”,以主体宫殿南宫轴线,作为全城主轴。城市用地按功能分别规划,排次分明,左右对称。街道平直,如作棋盘。   洛阳城近于长方形。南北约九里,东西约六里,俗称“九六城”。共设城门十二座,东面三个,自北而南为东门、中东门、耗门;西面三门,自北而南为上西门、雍门、光阳门;南面四个,自东而西为开阳门、平城门、小苑门、津门;北面二个,自东至西为毂门、厦门。   城外有宽八丈到十八丈、深二丈的护城壕沟环绕。   城内主街自通城门,大街互相交叉,分隔成二十四段。《汉仪》:“洛阳二十四街”。街宽八丈到十八丈不等,路面夯土而成,上铺青石河卵。陆机《洛阳记》载:每条大街均分为三股,三道并行。中央为御道,两边有高四尺余的土墙作为分界,公卿大臣行中道,一般人行左右;街道两边种植栗、漆、梓、桐四种道树。   城内有南北二宫,两宫之间有复道相连。   南宫始建于秦,今汉时为朝贺议政之所,呈长方形,中轴线上排列着却非、崇德、中德、千秋万岁、平朔五殿。北宫建于明帝时,大于南宫,为皇帝嫔妃寝居之处,宫内德阳殿规模宏伟,可容万人。太仓、武库建在城东北隅。南宫西北有金市,南郊有南市,东郊有马市。城东部是贵族住宅区,有步广里、永和里。城南建有明堂、辟雍、灵台、太学。   洛阳有“四市”。金市在城内,马市、南市、粟市皆在城外。私营手工作坊和闾里主要在郊外,只有部分官府(三公)、手工作坊和闾里在城中。   城区,便是内城。郭区,便是城外分布甚广的闾里。亦是口口相传的‘大郭’。对比内城,又分为:东郭、南郭、西郭。三个郭区。   刘备不禁要问。不建城墙,如何御敌?   很快便有了答案。   一座巍峨的城门,出现在驰道前方。   徐荣说,此乃东郭门。   洛阳东郭,以新开漕渠(阳渠)为屏障,在上东门以东七里的漕渠上建有桥梁,称‘七里桥’,并在桥东一里,建有“门开三道”的东郭门。洛阳西郭以“南临洛水,北达芒山”的‘张方沟’为屏障,在上西门以西七里的张方沟上,建有‘张方桥’,时称‘夕阳亭’。乃是上西门的外郭亭所在。夕阳亭亦称“洛阳都亭”,具有郭门性质。洛阳南郭,便是南城墙与洛水之间东西宽六里、南北长四里的地区。   洛阳“以天然河流与新开漕渠,为郭区屏障。四郭皆以桥梁与郭门,为郭区门户;或以桥梁与外郭亭,作为郭区关口”。   换句话说,洛阳外郭,乃以水为屏!   故可不建外墙。   东郭门外,张小胖正翘首以盼。   见临乡车队,这便拍马上前:“大哥!” 第008章 神都洛阳   “小弟!”刘备笑着招手。   张小胖纵马来到车窗边,急忙抱拳行礼:“见过大哥。”   刘备点头:“一路辛苦。”   “俺不辛苦。倒是大哥,一路可好?”张小胖憨声问道。   “还好。”见车队已抵达东郭门下,刘备便没有细说。验过传证,门吏这便放车队入内。   “崇义里东有七里桥”。“七里桥东一里,郭门开三道,时人号为三门。离别者多云:‘相送三门外’。京师士子,送去迎归,常在此处。”   后世关于东汉洛阳城郭的记载,并不多。且汉末时,整个洛阳城被董卓纵火焚毁。后曹魏原地重建。西晋亦以此为都。北魏孝文帝十八年(494年)迁都于此。因该地在汉魏两代最为繁盛,故史称“汉魏洛阳城”。   后世关于洛阳城郭的记载,多见于北魏时期。地名亦多录自北魏。   不过依刘备猜测,无论是曹魏的重建,还是北魏再造,这些流传下来的地名,应该不会擅动。正如后世许多地名,依然沿用古时流传下来的名字一样。   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文明的传承。   城市被毁,断壁残垣仍在。这些地名,自然也都在。   闾里制度,刘备并不陌生。建造临乡时,他便以闾里来命名街道。又在闾里之上,另设街衢。街衢,便是后世的街区。   比起楼桑的高楼林立,洛阳东郭内的建筑,更多雍容大气。一个个闾里,沿御道一字排开。又以纵横的街道相互分割。闾里内建精舍。精舍皆为重楼。且多为三合院样式。由三座精舍及夯土包砖垣墙,围拢的院中,广种花木。另设假山鱼池,亭台曲廊。放眼望去,街道笔直,闾里方正。宅院成方,树木成荫。行人衣着华贵,街道宽阔平整,车马穿行其间,一副盛世景象。   刘备问过张小胖。这几日一直借住在恩师府中。   洛阳内城,被南北两座宫城占据了大半空间。余下区域寸土寸金。唯一可供官吏居住的,便只剩下步广里和永和里。能住在此地之人,皆是皇亲国戚,三公九卿。低级别官吏,便不用想了。故而朝中一般官吏的府邸,便多设在城郭。恩师和刘备一样,也是由东门入洛阳。府邸便在东郭,一处名叫‘建阳里’的里邑。   “阳渠北有建阳里”。   阳渠相传为周公所造,今汉时,先后三次对其挖掘拓宽。凿渠引水工程始于光武帝建武五年(公元29年),成于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阳渠引四十五里外涧谷之水,以济洛阳万民。重修后的阳渠,除为护城河、宫城以及整个都城百姓用水,提供充足的水源外,还为漕运拓宽了航道。粮船可直达城下仓廪(常满仓),十分便捷。   建阳里紧靠上东门。入上东门便是上东门大街。沿大街穿过步广里和永和里,可直达北宫。上朝、出城都很方便。   恩师为侍中、尚书。   侍中,秦始置,是列侯以下至郎中的加官。没有定员,为丞相之史,以其‘往来东厢奏事’,故谓之侍中。两汉沿置,为正规官职外的加官之一。因侍从皇帝左右,故而能出入宫廷,奏闻朝政。   加官,便是指在原有官职外加领官衔,以示尊崇。如侍中、左右曹、诸吏、散骑、中常侍、给事中等,皆为加官。加给列侯、将军及大臣。侍中可出入宫廷侍奉皇帝,诸吏、给事中每日朝见皇帝,侍从左右,评议尚书奏事。   有了侍中的身份,恩师便可获得进出禁中的‘门籍’。   建阳里多是尚书台官吏府邸。同殿为官,比邻而居。也算是抱团取暖。   《汉官仪》:“尚书四员,武帝置,成帝加一为五。有常侍曹尚书,主丞相御史事。二千石尚书,主刺史、二千石事。户曹尚书,主人庶上书事。主客尚书,主外国四夷事。成帝加三公尚书,主断狱事。”   成帝时,置尚书五人,秩六百石,分掌三公曹、常侍曹、二千石曹、户曹、主客曹,职权始重。到今汉,政务已悉归尚书台,各曹尚书地位更见重要。尚书台主官尚书令,更是成为总揽事权的贵官。尚书分掌各曹。   恩师乃是“常侍尚书”,“主常侍黄门御史事。”   权利不小啊。   恩师素来清白简朴。府邸并不算大。前后两进院落。且西厢房舍,皆租给了在京读书的太学士子。张小胖一行便暂住东厢。   老仆领入后堂,刘备拜见师母。这才得知,恩师月初便已入朝,至今未归。   原来。十二月己巳(初五),封何贵人为皇后。征召何皇后长兄,颍川太守何进为侍中。   何皇后本是南阳郡一屠户家的女儿,后被选进宫廷,生下皇子刘辨。母凭子贵,今被陛下立为皇后。   封后大典非同寻常。恩师乃是尚书,此时入朝参礼也是常理。   一别经年,师母对刘备亦多挂念。便代师问了许多临乡诸事。刘备一一作答。又奉上礼单,这才告退。   随女婢来到前院东厢。正帮忙搬运行李的张小胖,忽然想到一事:“大哥,临来时,母亲让一位故人同行。半路上又救起一名落水好汉。如今故人和好汉,皆在马市客舍。要不要去见?”   刘备一愣:“故人?好汉?”   张小胖点头道:“故人是位女子。整日带着笠裠,不曾脱去。也不知相貌。至于那位好汉,乃是船翻落水时被船夫救起。却不幸感染风寒,一直卧床不起。与那位故人,皆在马市客舍。”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醒悟:“速带我去见。”   “哦!”张小胖这便将手中礼箱交给身旁虎贲。孔武有力的辽东游侠,猝不及防,双手猛然一沉。身旁同伴急忙伸手相帮,合三人力才将礼箱托起。   张小胖这身力气,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马市,又称牛马市,在中东门外。距上东门数里之遥。将诸事交由徐荣、程普,刘备这便在史涣和一什绣衣吏的护佑下,前往洛阳马市。   之所以如此急迫,乃因心中有疑问。   想与这位故人当面述说。 第009章 三英齐聚   《史记·周本纪》:“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复卜申视,卒营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   所谓“洛州无影”。据说。夏至日在洛阳立日圭,圭表面没有影子。所以洛阳被认为是日中之地。乃是太阳所对应的大地中心。故为天下之中。   又称“宅兹中国”。武王灭商后,着手在中原建立新都。成周城(洛阳城)由周公负责营建,周成王五年建成并迁都于此。何尊铭文中记载周成王五年“宅兹中国”即是此事。   居中而守,也是对的。   洛阳有四市。金市在城内,马市、南市、粟市皆在城外。马市在中东门外。南市在南郊礼制建筑西侧。粟市亦在城东。《晋书·食货志》:“永平五年作常满仓,立粟市於城东,粟斛直钱二十。”《汉书·王莽传上》:“是岁,莽奏起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筑舍万区,作市、常满仓,制度甚盛。”   东郭面积很大。从上东门到阳渠,七里之内,皆是东郭。东郭有二市,足见繁华。马市居中。粟市居外,靠近常满仓所在的漕渠。算是一座郊区集市。   时下的‘市’,乃是指代整个商业区。不仅售卖马匹、器物,经营商肆客舍,还有各种娱乐活动。为方便往来商旅,客舍也建在其中。占地颇广。乃是时下常见的三合院。三座重楼,围绕一个后院。院中有马厩、车房,及各种与之配套的附属建筑。   楼上精舍。叩开房门,悠扬的笛声,随即传入耳内。   史涣正要先入布防,却被刘备制止。让张小胖亦在门外等候,这便脱鞋入内。   精舍内别无他人,只有背对房门,独自吹笛的女刺客。刘备驻足聆听,笛声婉转低沉,颇多愁思。   “见过甯姐姐。”待一曲奏完,刘备这才上前行礼。   “小弟别来无恙。姐姐既是欢喜,又颇多惭愧。”女刺客并未回身。   刘备自坐席上,这便言道:“此事与甯姐姐无关。亦与大贤良师无关。”   女刺客轻轻点头:“小弟可要寻个交待?”   刘备叹了口气:“想必这几日,让姐姐好生为难了。”   不等女刺客开口,这便说道:“那幕后之人,定然事关重大。便是大贤良师,亦不敢轻动。既如此。此事作罢,小弟不要什么交待。”   女刺客听完,这便回身下拜:“多谢。”   刘备亦回礼:“姐姐安好,便是晴天。”   再听此言,女刺客不禁神游天外。许久,这才喃喃低语:“少时,你我挑灯夜话。说的虽多,心思却少。如今说的渐少,心思却多。许多事,遇到。才知艰难无力。”   “我懂。”刘备轻轻点头。时光荏苒,他也长大。   “少时你问我,能否常伴身侧。我说不可。如今,你我同在异乡为客,可想我……”   刘备一愣。不禁微微心动。然而再开口,目光已清洌如水:“岂能让姐姐如此屈就?若有一天,姐姐归来,我自当油壁香车,明媒娶回。”   “一言为定?”女刺客柔声问道。   “一言为定。”刘备掷地有声。   “楼下有一人。闯我道场,杀我徒众,大贤良师本欲除之,却被我救起。姐姐便私自做主,把他交给你。算是赔罪。”   “姐姐想的周全。”先是刘备,后是这位好汉。太平道皆是杀人未遂。一进一出,倒是两清了。   谈完正事,又叙起家常。   女刺客似要常驻洛阳。目的估计和刘备一样。也是到大汉中心,募集助力。看来,大贤良师举事在即。   正是念着即将到来的与太平道的恩怨对立,刘备才不想与她多生瓜葛。   恩怨拎清。爱恨分明。在江山社稷面前,男女私情又岂能经得起重压摧折。   刘备告辞。女刺客起身相送。裙摆飘张,忽露出轻纱月笼般朦胧的足尖。竟也穿着只有刘备枕边人才穿的素纱足衣。可想而知,内里的襌衣亦是上下分离式样。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这份情义,刘备心领了。   走下精舍,刘备又在众人的护佑下赶去看那位张小胖口中的‘好汉’。   “是你?”刘备还未开口,史涣已出声。   榻上之人面色赤爆如火,浑身汗蒸如雨。虽恶疾缠身,却掩不住一身英雄气的昂然大汉,正是那日在港口,一刀劈退典韦之人!   见他身长九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却颏下无须。刘备惊喜莫名却又不敢冒然相认。万一不是,又该如何。   倒是好汉先抱拳:“河东关羽,见过君侯。”   呼——   刘备浑身骤然一轻。暗出一口浊气,这便肃容下拜:“原是关义士!那日晚来,义士已驾船远去。备恨不能相见一面。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关羽这便回礼:“某不过是河东一商贾。怎敢劳烦君侯惦念。”   “英雄不问出处。”刘备却摇头:“有道是‘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古今之英雄者,莫不如此。备虽位卑地窄,却不敢再与义士失之交臂。愿以肱股心腹相待,关义士可否与我共造时势!”   说完便跪拜于地。   关羽亦跪拜叩首:“实不相瞒。关某身背人命,亡命江湖。此去楼桑,便是要投奔君侯帐下。竟不料却在洛阳相会。真乃天意也!天意岂能违?关羽愿追随主公,诛佞杀贼,匡扶汉室,纵九死不悔!”   张小胖更是急不可耐:“俺也要与大哥同匡汉室!”   “好,你我三人,在此立誓,同匡汉室!”历史果真重演,刘备岂能不激动莫名。   “既要立誓,何不结拜!”张小胖环眼圆睁,浑身都抖。母亲不是也结拜了!   见众人目光皆投向自己。刘备慨然一笑:“正合我意!”   张小胖忽然叫道:“马市东郊有一桃园。待阳春时节桃花盛开,可去此地结拜!”   神助攻啊。刘备不禁笑道:“何须等到花开?你我这便前往。便是有一支花开,亦是阳春三月!”   “好!”三人这便乘兴而去。 第010章 桃园结义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世说新语·任诞》:“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兴之所至,见不见并无所谓。   时人常说,待价而沽。   古有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后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谚语。   强调的都是‘目的性’。从来都有的放矢。讲究学以致用。   然而,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却超出了‘实用’的范畴。升华成一种纯粹的‘精神共鸣’。此乃更高级的境界。   正如刘备三人。英雄相契,纳头便拜。从此刀山火海,九死不悔。这便是大汉风流。   至于身份、地位,财货、良田,又有何所谓。即便隆冬将至,万物凋零。只需有一青色未褪之枝,亦是大好时节。   两位家丞若在,多半会出言阻止。如此身份,岂能结义一介草民。   可史涣亦是豪侠!当日在港口虽远望。又时过境迁。可那一刀之威,犹不时在脑中嗡嗡作响。史涣自知非典韦之敌。能一刀定住典韦,又是何等的豪雄。   心悦诚服。   三人大步流星,一路旁若无人的抵达马市背后。位于殖货里深处的一栋院落。   只见大门紧闭,阶上蒙尘。门上木漆多有脱落,门前所挂白布犹在。等绕到西侧,视线所及,坍塌的垣墙内,果见一片桃园。   却不知何故。本该三月开花的桃树,此时竟群芳吐蕊,花开争艳!   “此乃天意也!”刘备还能如何?这便与二人跳入院中。在园中一亭内,跪地歃血。拜地盟誓。   “临乡刘备。”   “涿县张飞。”   “解县关羽。”   “今日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勠力同心,救困扶危;上报家国,下安黎庶;灭夷诛贼,匡扶汉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誓毕,三人把臂而起。相视大笑。   再问年纪,关羽为兄。刘备次之,张飞为弟。   刘备和张飞正欲去拜大哥。不料关羽却开口道:“实不相瞒,某比兄长小一岁也!”   “怎么会?”刘备一愣。这简单的算术题,如何能算错。   关羽这便道出原委:“某生于正腊,乃多算两岁。”   “什、什么,你虚三岁啊!”刘备已惊呆。   “正是。某名羽,字长(zhǎng)生。长,增也!”比别人增生了两岁!   “原来如此……”刘备恍然大悟。作为一个靠谱的说书人,前人诚不欺我也(罗贯中:你才是前人)!   关羽又道:“某自幼长在盐船,贩卖大江南北。少时归乡落籍,便是上计吏亦记错。往后将错就错,亦无大碍。如今与兄长结拜,如何能不道出实情!”   说完,纳头便拜:“弟关羽。”   张飞亦扑通跪地:“弟张飞。”   “拜见兄长。”   “二位贤弟快快请起。”刘备急忙搀扶。   待礼成,史涣取来随身携带的酒囊,递给刘备。   三人各饮数口。将唇上鲜血尽吞入腹中。从此血脉相连,结为兄弟。   刘备居长,关羽居次,张飞居末。   正欲找一家酒垆,不醉不归。抬头却看一老丈,正拄杖立在林边。   刘备上前行礼后言道:“我等不告而入,万请老丈海涵。”   “无妨。”老丈笑着点头:“此园能容三位英雄义结金兰。我家老主人在天有灵,亦感欣慰。”   “敢问老丈,此乃何人之宅院邸?”关羽亦抱拳行礼。   “前新丰侯、段太尉,便是我家老主人。”老丈答道。   “原来如此。”竟是“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府邸。   话说光和二年,权宦王甫罪行被揭,段颎受牵下狱,在狱中饮鸩而死,妻子徒边。只是让刘备想不到的是。封爵县侯,两任太尉,食邑万四千户的段颎府邸,竟藏在马市之后。与市侩、商贾、屠户毗邻为伍。   “何以至此?”刘备不禁问道。   老丈答道:“老主人行军仁爱,凡士卒疾病者,必亲自瞻省,手为里创。在边十余载,未尝一日蓐寝。与将士同苦,故皆乐为死战。所得俸禄钱粮,皆分与将士,抚恤孤寡,并无余财。故而在此安家。”   “……”刘备一声长叹。若不是朝政日非,如此名将,又岂需去阿谀宦官。   见刘备无语,张飞忍不住问道:“敢问老丈,园中桃树为何冬日开花?”   “反季花也。”老丈答道:“老主人过世,全家徒边。府中只剩我一人,老而无用,疏于管理,乃至桃叶提前掉落。前些日又忽遇回暖,桃树便误把冬天当春天,于是满园盛开。”   “原是这样。”张飞懂了。   离开段府,刘备五味陈杂,唏嘘不已。   与母亲的义结金兰不同。刘备三人结义,却不称关羽、张飞为‘公子’。而是叫‘大人’。以母亲论,太史慈和黄叙,自然是子辈。以刘备论,却不能逆向论起母亲辈。于是关羽和张飞,便如同一众从兄弟。不属于临乡侯一系。   这些伦理论述,刘备无需知晓。怎么叫都无所谓。   尽兴而归。   返回恩师宅邸。绾儿姐说,一个宫里来的小黄门,已等候多时。   刘备这便赶去相见。   小黄门伏地行礼,将来由细细道来。   原来,陛下先是大婚,后又大建。整个禁中忙的不亦乐乎。左丰乃是黄门令,自然要陪在陛下身边,抽不出身来。特意谴小黄门来,带刘备去看新购入的宅邸。   问过小黄门,说府邸在寸土寸金,权贵如云的永和里。乃是先司徒刘郃之府邸。   刘郃与陈球、阳球等人联合参奏王甫及党羽。乃致前太尉段颎亦饮鸩而死。后被大长秋曹节串通程璜,反诬四人。皆被下狱,酷刑拷打而死。   大厦已倾。没有刘郃的庇护,家人又如何能在永和里安居。且生逢巨变,朝不保夕。为苟且求生必有求于黄门令左丰,这便将府邸折价出售,搬去别处不提。   说到这里,小黄门甚是得意。   刘备却不喜不悲。这乘人之危,强行讹来的宅子,住了又如何心安。   这便打定主意。 第011章 洛阳安家   刘备让绾儿姐取来内装一枚马蹄金饼的锦囊,交给小黄门。   见他欢天喜地,连连下拜。这才好言说道:永和里多皇亲贵胄。我起于微末,生怕粗通礼仪,徒惹人笑。此宅让少令自行处置。若方便的话,且代为打听下殖货里段太尉宅邸,可曾售卖?   听闻在城郭,且又是殖货里。小黄门连连摆手,说殖货里乃是优倡商贾,贱民聚集之地。君侯千金之躯,岂能去那里。   刘备笑道:无妨。劳烦内官如实回禀少令。本侯感激不尽。   见刘备心意已决,小黄门只能怏怏拜别。去禁中传话不提。   入城后,南匈奴王自去小苑门后的蛮夷邸居住。刘备若不自行购宅,亦可去鸿胪客馆居住。大鸿胪乃是掌管礼宾事务之官。   秦及汉初曰‘典客’,景帝中元六年(前144年),改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改名大鸿胪。新莽改为典乐,东汉复称大鸿胪。   凡诸侯王、列侯和各少数族的君长,以及外国君主或使臣,皆被视为‘国宾’,与此有关的事务多由大鸿胪掌管。   如诸侯王、列侯受封或其子息嗣位、夺爵、削地;诸侯王进京朝见皇帝,皆是大鸿胪典掌接待礼仪。诸侯王死,大鸿胪遣使吊唁,并草制诔策(lěi cè,叙述死者生前事迹的悼文)和谥号;藩属于汉的少数族君长,在接受汉的封号或朝见皇帝时,以及外国使臣来贡献等,也皆由大鸿胪承办礼仪事务。   郡、国遣属吏到京城上计﹐大鸿胪亦要安排馆舍。   大鸿胪为九卿之一,秩为中二千石,有丞,大行等属官。大行之下有治礼郎四十七人,专门管理各项具体的礼仪事务。   消息传回临乡,自两位家丞以降,无人对刘备结义有只言片语。   究其原因。主公乃是麒麟子也。轻财重义,善识人。先有牵招,又有太史慈,再到娄圭,今是那日在港口一刀定住典韦的英雄。   如何叫善识人?便是说,常人皆未发现此人有何德何能时,刘备就慧眼独钟,抢先入手了啊!放到后世,妥妥的捡大漏哇!   关羽之强,何须多说!   若有徐庶、法正择其一,从旁辅佐,又岂能再丢荆州!   如何结交?   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威。诸如此类。   对待关羽,利益、胁迫,有用吗?曹孟德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美女、赤菟,极尽所能,可曾令云长归心?得知刘备下落,这便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   试问。还有什么能比得过曹司空的高官厚禄?唯有‘情义’二字。   故而诸如关羽这样的盖世英雄,唯有先动之以情,再徐徐晓之以理。   试想。即便以后功成名就,天下震动。云长回想今日,又岂能背离刘备?   何为明主?   必有先见之明也!   再者说,有太夫人义结金兰,美誉在前。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主公再结义,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   送回张飞和关羽的名帖,于是刘备、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五位义兄弟的排名就此定下。   取公孙氏为妻。结义兄弟。   此乃一脉相承。正是主公行事之风也。   糟糠之妻不下堂,贫贱之交不可忘。   理都懂。可几人能做到?   前有名臣宋弘。为人心善随和。一日偶遇少时之友,友自觉身卑位贱,不敢相认,然宋弘不但当面认之,还将少友安顿家中,盛情款待,其友感激倍至。   光武帝长姐,湖阳公主新寡,光武与之斟酌,长公主言道:百官皆无中意,独倾慕于宋弘。   帝召宋弘谈及此事。宋弘连说不可,且言明已有妻室。陛下劝道:“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   宋弘愤然答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此便是宋弘念旧的典故。   贵易交,富易妻。真的是人之常情吗。   恩师家不算宽敞。且西厢已租给太学士子,东厢无法容纳,张小胖便搬去客舍与关羽同住。刘备和七婢入住。史涣领绣衣吏散居在门房、车房、阁楼之内。   一日后,小黄门再来。带回黄门令左丰言语。黄门令说,前太尉段负罪身亡,家产充公,妻子徒边。这栋位于殖货里的宅子,早已是公产。只因位置偏僻,环境恶劣,故只行封禁,未另作他用。言外之意,无人愿意接手。若君侯执意此宅,拿去便是!   也是。朝堂公卿又怎愿与贱民毗邻。   刘备大喜。这便让小黄门速去传话。今日便要搬入此宅。   小黄门的表情已然说明一切。收取钱袋时,都略显迟疑。好在一金落袖,这便振奋精神,返回禁中。不多时便带来了段府劵书,赠与刘备。又自去复命不提。   听闻刘备着急搬出,师母亦来询问。   刘备笑答,麾下百人,且多是沙场粗汉,怕搅扰了士子们清净。   师母这便点头,放刘备离去。   刘备辞别师母,这便携劵书,赶往洛阳令处交割宅院。   “建阳里东有绥民里,里内有洛阳县,临渠水。”   洛阳县治,便在东郭一处名叫绥民里的闾里之内。   洛阳县有洛阳令。城郭便在洛阳县令管辖之内。   此时的洛阳令,名叫周异。出身名门。家族名人众多,其从父周景、从兄周忠皆历三公高位。   临乡侯大名,周异亦有耳闻。少复祖爵。北击鲜卑。辟田万顷,广纳流民。陛下金口称曰:吾家麒麟。   今日得见,果然丰神如玉,气宇轩昂。   城郭所住官宦,何其多!   却少有人将府邸安在殖货里。这便将殖货里诸情,细细道来。刘备不时点头,连连称谢。   见他心意已决,周异这便交割房、地劵书,将段太尉府邸,划归刘备。   刘备称谢离去。洛阳令亲送出官舍不提。   “大哥!”人逢喜事精神爽。昨日才结拜,今日关羽满面红光,一扫先前晦气。这便与张飞,牵马迎上来。   “二弟、三弟。”刘备笑着点头。   三人结伴向殖货里走去。此次不再越墙而入。不等史涣上前扣门,张飞已喊了出来:“老丈——”。   张飞这大嗓门,振聋发聩。竟惹得院后马市内的一众牲口惊叫连连。   不久,府门徐徐开启。见刘备三人,老丈急忙行礼。   见他身背行囊,刘备急忙回礼:“老丈意欲何为?”   “先前官差已来告知,老主人宅院已过给大人。”老丈笑着起身:“老朽虽老眼昏花,却也识得英雄。想必老主人亦如此想。如今了无牵挂,这便告老还乡。”   刘备本欲挽留,老丈却引歌而去。   “十八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向东望,泪落沾我衣……” 第012章 再见恩师   到底是三公之府。前后三进院落。占地颇广。不然也不会从殖货里一直伸到马市后院。   院中广种花木。各种花木的花期,从一月到十二月,皆有。堪称四时不落之花。   为何如此?   刘备本以为是段太尉惜花爱花。等进入院中,登临楼阁,这才幡然醒悟。   殖货里贱民聚居。左右多是贱业。杀猪屠狗,贩鸡沽酒,再加上后院还有个牛马市,着实恶臭无比。故用花香遮掩。   可有办法除臭?   刘备思前想后,唯有香樟木。   这便让史涣外出打探,寻木材商人。若没有,这便去信辽东田韶,让他代为贩运。   话说,刘备也是想多了。   想我巍巍洛阳城,何物没有?   须臾,史涣便领来豪商。又从附近觅得良匠,大张旗鼓,整修宅院。   前后重楼,左右厢楼,附楼、角楼、门楼、阙楼,水榭,曲廊,皆换成香樟巨木。室内物什,倒无需倶如此。香气浓烈,不利睡眠。至于后世传说香樟易流产,乃是流言。不足为信。   改造循序渐进。先改最恶劣的后院。再改中庭,最后改前院。单单空气尚好的前院,便足够刘备等人安身。卫士入住角楼、阙楼、门楼驻防。   想来想去,把辅汉将军的匾额悬在了门前。而非临乡侯府。   刘备还发现。之所以臭气熏天,乃因下水不通所致。往来殖货里的多是重车。路面屡遭碾压,早已破碎不堪。官府年年修,却年年碎。岁岁年年人不同,年年岁岁花相似。也难为段太尉了。   刘备在修造楼桑时,市中街道亦曾遭重车碾碎。后改成混入铜铁矿粉的加固陶管,这才经起碾压。   想到这里,这便去信右丞崔钧。让崔家商队贩运临乡水洗设施前来洛阳,想了想,又让侯府良匠随船前来,改造府中水洗喷淋设施。以临乡的技术规程来说,除去下水管网,需改造的地方还有很多。尤其是如厕。刘备仍在马车上解决,而不去后院茅房。   恩师终得返。   刘备这才得知缘由。   原来。立后大典之后,陛下便乘兴下令修建罼(bì)圭苑、灵昆苑。   司徒杨赐上书劝阻:“陛下应遵守历代先王制定的制度。先帝们左开辟鸿池,右兴上林苑,既不算奢侈,也不算十分节约,正好符合礼仪法度。而今多增城郊之地,辟为皇家苑囿。便要破坏肥沃的土地,荒废田园,把农民驱逐出去用来畜养飞禽走兽。不符合爱民如子的古训。况且现在城外的皇家苑囿已有五六个之多,足够陛下任情游乐,满足‘四季田猎’(春蒐(sōu)、夏苗、秋狝(xiǎn)、冬狩)所需。应好好回想一下夏禹宫室简陋,文帝拒建露台的本意,体恤市井小民的辛苦。”   司徒杨赐搬出文帝来告诫陛下,要多学习先皇爱惜民力,拒绝修建露台的崇高事迹。   皇帝听了深受触动。本已打算停止兴建。又询问侍中任芝、乐松的意见。二人回曰:“过去,周文王的苑囿,方圆百里,人们尚且认为太小;齐宣王的苑囿,方圆只有五里,人们却认为太大。现今如果陛下和老百姓共同享用,对政事没有什么妨害。”灵帝闻之大喜,便下令在城南小苑门外兴建二苑。   附近乡民皆被赶出家园,另行安置不提。   杨赐,便是先前把陛下与桓帝相比。被陛下称‘死后必引来大鸟’之人。   见过恩师。又见关门弟子刘晔。经年未见,知行倍增。已被破格录入太学。   建武五年(29年),光武帝在洛阳城东南,开阳门外兴建太学。明帝还曾亲赴太学讲经。顺帝永建元年(126年),对太学进行了重修和扩建。费一年时间,用工徒十一万二千人,建成两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所招学生称之为‘太学生’。太学生人数多至三万。熹平四年(175年),为了刊正经书文字,刻‘熹平石经’立于太学门外,全国各地来观看和抄录经文者,络绎于途。   太学生亦参与评论政事。清流党人亦以太学为基,与宦官争斗。深得太学生们的支持和响应。于是太学生亦成为宦官打击的对象。不少与党人有牵连的学生遭到禁锢。熹平元年,太学生被宦官逮捕和囚禁的达一千余人。   段太尉亦染太学生之血。故被党人所恶。   刘晔唤刘备大师兄。刘备亦叫他小师弟。   久居朝堂,恩师眉宇间颇多郁结。见到刘备,终得一笑。作为门下首徒,刘备自是最令恩师满意的弟子。这便破例问了许多家常。刘备将恩师走后临乡的诸多变化,娓娓道来。   听闻临乡广纳流民,人口已破百万。恩师甚喜。又问田亩可足够?   刘备便将圩田诸事,合盘说出。又说,今年已圩田六百万亩。明年或可得八百万亩良田。若以均产六石计,可入新谷四千八百万石。   足够百万人吃喝。   恩师甚是欣慰。   又道,朝政日非,君子更不能独善其身。若无掣肘,陛下身边皆是奸佞之徒,又岂能不受其蛊惑。正如此次兴罼圭苑、灵昆苑。若无司徒杨赐谏言,陛下必然大兴土木。最后虽亦兴建,可规模已比先前大为减小。看似司徒杨赐的劝谏未起到效果,实则不然。   刘备轻轻点头。   说着,恩师又提及西邸卖官。   问刘备,如何看待。   刘备想了想道:正如杨司徒之劝谏。虽未尽全功,却仍见其效。想必让陛下不卖官,几无可能。若因势利导,或许能将卖官鬻爵的影响降到最低。   恩师欣然点头:你且细细道来。   刘备暗忖片刻,这便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刘晔陪坐身侧,闻刘备所言,不禁暗自揣测。   见恩师目光看来,这便躬身说道:大师兄所言,或许可行。   恩师留饭。出门已华灯初上。   乘车回府前,恩师再三叮嘱。洛阳世家贵胄众多。不比临乡一地,切不可恣意妄为,意气行事。   刘备连连称是。   话说,本侯隐居在无人问津的殖货里,便是为少惹事端啊。   当然,若事端惹上我。   哼哼…… 第013章 改造闾里   阳嘉元年(132年)起西苑,延熹元年置鸿德苑。延熹二年造显阳苑。洛阳另有平乐苑、上林苑……如今又要造罼圭苑、灵昆苑。   洛阳附近苑园,竟有大半出自前后两位末代皇帝之手。不错,可以的。   建成后的罼圭苑有二。东罼圭苑周一千五百步,中有鱼梁台,西罼圭苑周三千三百步,皆在洛阳宣平门外。   还是司徒杨赐劝谏的结果。可想而知,先前陛下规划的苑园,该有多宏大。   此都是后话。   趁正月旦会还有些时日,刘备这便加紧改造府邸。   附近虽多是操贱业者,却颇有资产。见前段太尉府邸,今高挂辅汉将军牌匾。左右便呼做‘将军府’。有手眼灵通者,得知乃是临乡侯的府邸,这便携礼登门。   刘备迎入府中,询问殖货里诸事。又赠送诸多回礼不提。   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三。府上人来人往,宾客盈门。如此不出数日,刘备便对殖货里情况了如指掌。   因是前太尉府邸,后院不仅有马厩、兵器室、还有一个面积颇大的演武场。兵器室内封存着许多上好的兵甲,虽比不上临乡,却也称得上精良。张飞、关羽,日日演练。武艺多有精进。   不料兵器室还有密室。   两人对练时,张飞无意间击中武器架上一柄长戟,便有暗门开启。两人下去一探,只见密室内堆满了各式书卷,图册,还有许多西羌之物。急忙请来刘备。下去一观,如获至宝。密室所藏,皆与平定羌乱有关!   堆在角落里的数锭西域精铁,让张小胖欣喜若狂。这便要觅良匠,锻造趁手的兵器。   张飞、关羽,皆万人敌。自当兵甲齐备。   命人细细整理密室。将所有书卷、图册,手札,皆搬到书楼。留待日后空闲,再细细翻阅。   待临乡匠人赶来,估计要来年开春。水洗喷淋皆可忍耐。恶臭却无法多忍。这便与张飞、关羽去寻觅良匠。工坊皆在阳渠边。能借漕运之便。   打听到洛阳最有名的铁匠铺,刘备这便取来西域精铁,为两位义弟,锻造趁手的兵器。   出冶家,又去制陶作坊,定制陶水管。刘备将目的说出。听闻是要铺在殖货里。陶家这便说道,非铜铁硬陶不可。且胎壁要厚,器型浑圆,如此才能分担重车碾压之力。   刘备欣然点头,正是如此。   陶家又道,殖货里有两千余户,想要下水通畅,需全部更换,颇费钱银。   刘备笑答,可也。   收取足量订金,陶家便命匠人去实地勘测,计算用料。此乃罕见之大单。且刘备又限定了期限,陶家这便召集人手,又分与他家,整个洛阳制陶商家,皆为殖货里硬陶水管忙碌。   订完水管,又定下地砖。皆用上好青石,更换被重车碾碎的砖面。   七婢分管府中内外。少时跟随母亲、公孙氏,还有士异。耳濡目染,颇能持家。不出三日,已理的井井有条。便是两位义弟,亦多敬服。后院马厩良马众多。却无一匹能比上张飞的白蹄乌。张飞便要将白蹄乌让给关羽。关羽又岂能夺义弟所爱。坚迟不受。   两人一个急着赠,一个偏不受。僵持中,恰好刘备赶到。这便劝解道:“大丈夫何患无马?墙后便是马市,且去一观。”   “喏!”两人急忙称喏。   三人这便赶去马市。   洛阳乃是一等一的大都会。说是星空下第一都市,亦不为过。对刘备来说,处处透着新鲜。许多地方还来不及去看。比如安放在灵台大殿密室之中的浑天仪、地动仪。   无论如何,也要前去一观。   站在自家楼阁,环视着许多灯火辉煌,夜放豪光的华丽建筑。也是要抽空前往一探究竟的。国都洛阳,既有幸前来,定要观其全貌。   洛阳马市竟如此多驴。可见驴车的风靡。驴价比肩马价,却让刘备始料不及。   所幸不是来买驴,而是来买马。   牛马市中多是各地豪商,胡商亦多。刚进马市便被人认出。刘备抬头看去,正是南匈奴王一行。   这便赶去相会。   南匈奴王亦有商人常驻马市。听闻刘备前来为义弟买马。甚是好奇。这便问道:一路同行,怎未见两位义弟?   刘备知他说的是黄叙、太史慈。这便向南匈奴王引荐关羽、张飞。匈奴王这才得知,刘备刚到洛阳便义结金兰。不由暗叹,临乡侯果非常人也。再看两位义弟,皆豪勇之辈。   北地皆传临乡侯善识人,果真如此!   这便言道:“前有贵霜迦腻色伽王使者,因故卖马。通体一色,宛如彤珠,无半根杂毛。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能日行千里,乃马中极品。”   彤珠,意指烧红的铁丸。《文选·潘岳》:“彤珠星流,飞矢雨集。”   刘备顿时来了兴致:“如此宝马,为何要卖?”   “乃因此马本是野马之王,桀骜难驯。贵霜迦腻色伽王本欲遣使献马,不料却无人可将其驯服。眼看正月旦会在即,便只能忍痛割爱。”南匈奴王答道。   刘备点了点头,又问道:“自班长史(班勇)后,我朝与西域诸国日渐疏远。霜迦腻色伽王为何不远万里,遣使朝贺?”   刘备本是随口一问。不料南匈奴王竟也知晓:“听闻迦腻色伽王病重卧床,不久于人世。不知此行是否与传位有关。又或许是奏请重开西域都护府。亦说不定。”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点头。   这便与南匈奴王一同前往贵霜营地。   贵霜使者如何能不识得南匈奴王。见两人并肩走来,便亲出迎接,先行胡礼,再行汉礼。凉州官话亦能说个六七分像。   当南匈奴王介绍刘备。听闻乃是新任胡骑校尉时,贵霜使者竟跪地行大礼。   见刘备面露惊讶。南匈奴王笑道:“君侯破鲜卑之英名,早已遍传西域。”   “原来如此。”刘备遂上前将贵霜使者扶起。   见向来高傲的贵霜使者,竟五体投地,自跪泥中。周围人群议论纷纷。不知刘备是何方神圣。   感受到旁人的议论,贵霜使者这便请二人入营。谨防隔墙有耳,徒生事端。 第014章 西域风云   宾主落座。刘备并未着急问马。寒暄过后,先谈及西域诸事。   时下欧亚大陆有四大帝国。由东往西:大汉、贵霜、安息、罗马。   贵霜夹在安息与大汉之间。乃是一颇为强大的奴隶制王朝。版图东起巴特那,西达赫拉特,南至纳巴达河,北尽咸海。定都白沙瓦。此时国君为迦腻色伽二世。   初,月氏为匈奴所灭,遂迁于大夏(西域古国之一),分其国为休密、双靡、贵霜、肸(xī)顿、都密,凡五部翕候(xī hòu)。后百余岁,贵霜翕候丘就却(迦德菲塞斯一世)攻灭四翕候,自立为王,取国号:贵霜。再侵安息,取高附地。又灭濮达、罽宾,悉有其国。丘就却年八十余死,子阎膏珍,代为王。复灭天竺,置将一人监领之。月氏自此之后,最为富盛,诸国称之皆曰贵霜王。汉本其故号,言大月氏云。   大汗与贵霜的恩怨,始于班超奉命出使西域。   初,月氏尝助汉击车师有功,是岁贡奉珍宝、符拔、师子,因求汉公主。(班)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永元二年(公元90年),月氏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领(帕米尔高原)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无所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救,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庶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即遣使请罪,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   在西域的三十一年里。班超平定了西域五十余国,官至西域都护,封定远侯,世称“班定远”。   而他初入西域带了多少人呢?   三十六人。   叫人如何能信。   然待生在大汉,刘备却渐渐信了。这便叫强汉。汉朝的痞气,唐朝的盛气,宋朝的秀气,元朝的大气,明朝的阔气,清朝的土气。相得益彰啊。   时人对贵霜帝国知之甚少。甚至久历边疆的班超,亦对此国分外陌生。依旧例,称其国王为月氏王。班定远不知道的是,他的对手乃是贵霜“无名王”索特尔·麦格斯(意为‘伟大的救世主’)(是不是‘无名王’本尊,此处有争议)。这位在贵霜历史上被称为“救世主”的伟大君主的头衔,约莫等同于后世被用烂了的“千古一帝”。   这场东西两大帝国——大汉与贵霜之间的碰撞。在班定远,及绝大多数汉人眼中,不过是一场边境冲突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在贵霜人眼中,却意义非凡。   这场不啻于当头一棒的全面溃败。可以说左右了贵霜帝国其后上百年的国策。东进受阻,贵霜人直面大汉无敌的强大。举国大震,于是卑躬屈膝,称臣岁奉。转而将扩张政策调整为“西进、南下”。向南征服印度西北,向西打败了强悍的安息帝国,势力一度抵达咸海。   迦腻色伽二世执政期间,贵霜国力正盛极一时。   如今病重,帝国亦风雨飘摇。   这便是类部落文明的弊端。正如大单于檀石槐在时,鲜卑盛极一时。待他身亡,便迅速分裂瓦解。   贵霜正经历着鲜卑类似的衰亡过程。   难怪遣使朝拜。   刘备获知诸多内情,这便问道:“贵使此来,只为朝贺?”   “非也。”贵霜使者直身行礼:“陛下身染沉疴,却心忧时局……”   话说。元嘉二年(151年),先有西域长史王敬受拘弥王成国所欺,贪功杀于阗王建。于阗将领输僰不服,反杀王敬,于阗国人又杀输僰,立(于阗王)建子,安国为王。藩国岂能自立?敦煌太守马达闻讯,欲出兵问罪,先帝不许。招回马达,另派宋亮为敦煌太守。宋亮到任后,按兵不动,于阗人把已枭首的输僰人头献上,便不了了之。诸国颇有微词,亦有轻视。建宁元年(168年),又有疏勒王于猎中被叔父和得所杀,和得进而自立为王。建宁三年,凉州刺史孟陀,派任涉等率西域各国三万人马围攻疏勒桢中城,四十余日不下,撤围。此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汉廷已无力禁止。   失去汉庭庇护的西域诸国,一片兵荒马乱。   大国自相攻伐,兼并小国。彼此争斗不休,西域商路渐被战乱阻断。尤其是鲜卑轰然倒塌,西部鲜卑脱离,远遁西域。让时局更加复杂。   贵霜使者,便是为疏通商路而来。   “原来如此。”刘备明白了:“所以贵使此来,乃为重开商路。”   “正是如此。”使者肃容答道。   话说,造成此混乱局面的,还是刘备。   白檀城下血战七日,牢牢拖住鲜卑主力。后被大汉骑军一击而溃。三部鲜卑各自逃遁。随大单于死于高车,西部鲜卑便狂奔西去,盘恒在西域商路。先是攻击往来商队,进而攻击西域小国。如今尾大不掉,大有起死回生之势。   于是贵霜迦腻色伽二世在病榻之上,亦心忧时局。这便遣使来朝,恳请大汉出兵,歼灭西部鲜卑,重开商路。   难怪听闻胡骑校尉,使者一身华美胡服,亦全然不顾,扑通跪于泥地。   诸神庇佑。灭鲜卑者,就在眼前!   刘备心中一动,再看南匈奴王。这便了然。想必南匈奴王带他来看马是其次。更重要还是想把大名鼎鼎的胡骑校尉,引荐给贵霜使者。   若贵霜使者上呈国书,陛下必开朝议。   以天子之心性,此战或不可避免。所谓驾轻就熟。民谚亦有‘用熟不用生’之说。先前北伐诸将,许又要披挂上阵。   然而,西域不同鲜卑。   西域诸国林立。皆有城池可据。   前有凉州刺史孟陀,率西域各国三万人马围攻疏勒桢中城,四十余日不下,粮尽撤围。   此去,远不是一场捣巢行动可解决问题。   需从长计议。   心念到此,刘备这便长身而起:“国事暂且不论。且去看马。”   “喏!”使者略作迟疑,这便领刘备去帐外笼中看马。此马野性难驯,先前拴于槽头,已咬伤踢残数匹大宛良马。无奈,只能独自锁在牢笼之中。牢笼形似胡族帐篷。又好像一座放大的鸟笼。待帷幕徐徐拉开,但见一马通体赤如烈焰。毛发飘张,恰似流萤飞火。奋然扬起前蹄,一时火气冲天飞。凶猛逼人。   围观人群皆惊呼出声。   难得二弟脸上亦生异色。   刘备欣然问道:“此马何名?”   “野性难驯,未曾取名。”   还未等刘备开口。忽听身后有人言道:“何不叫赤菟?” 第015章 五毒之冠   菟,虎之别称也。   赤菟,便是指赤色老虎。   赤菟马如雷贯耳。却不知竟出自此人之口。刘备见此人面容清秀,身高七尺有余。颏下三缕轻须,目光炯炯,面含笑意,甚是儒雅。   却面生得很。   不等刘备问其名,此人又道:“此马性烈,非英雄不可乘骑。常人若要强骑,可去势。”   去势,便是指骟马。   时下常会将战马去势。去势过的骟马,个性较为稳定、安静,也不会因发情而影响作战。游牧胡族为管制马匹总数,亦会将除少数种马以外的牡马全部去势。速度赛马也常会去势。   好好的赤菟,还未留下后代便要割掉?   智者不为。愚者亦不为!   刘备这便笑问:“足下何许人也?”   那人笑道:“在下乃一边郡小吏。因疾辞官。欲寻觅西行商队,助我返乡。”   “足下又是何方人士?”刘备再问。   “凉州姑臧。”   姑臧原名盖臧,为匈奴所筑,城呈龙形,故又名“卧龙城”。西汉建姑臧县,隶武威郡,先为武威郡治,后改雍州州治。今汉因之。由于汉、羌、匈奴民多杂居,又地处中西交通要道,乃是数一数二的河西富邑。   刘备听他一口凉州官话,这才相问。果然如此。   这便答道:“此马雄壮矫健,自当配以英雄。只为下配庸人,便要将千里马去势。庸人不求上进,能与千里马匹配。反要毁千里马为驽马,与之下配。天下事若皆如此,众人碌碌无为,不求上进。岂非本末倒置?足下之言,与国无益。”   进言之人不愧反喜,这便长揖及地:“诩,终遇明主也!”   刘备急忙回礼:“备一时失言。请足下见谅。”   “君侯何错之有?乃在下以诓言诈语试探君侯在先,错在贾诩。”   “……”一段话听的刘备遍体生寒。   姑臧贾诩。   五毒之冠。   怎么办?要不要杀之以绝后患。   “足下快快请起。”倒是南匈奴王先反应过来。伸手将贾诩扶起。   贾诩起身后言道:“千里马常有,然伯乐难寻。贾诩自诩有(张)良、(陈)平之奇,却苦无明主。而立之年举为郎官,本想在这洛阳朝堂之上一展宏图,奈何生不逢时,屡遭蹉跎,一言难尽。正欲称病辞官,不料在此地遇见君侯!先前托言试探,乃知遇明主矣!这便毛遂自荐,愿为君侯驱策!”   等等。   赤菟、贾诩。的卢、徐庶。好像又被套路了啊……   刘备心生感慨,面上和煦一笑:“本侯位卑地窄。先生大才。若蒙不弃,便……先以侯府庶子,兼领将军府主簿如何?”   此言一出,引无数惊呼。   饶是南匈奴王,亦目瞪口呆。   庶子,周代司马属官。掌诸侯、卿大夫之庶子的教养等事。秦因之,置中庶子、庶子员。汉以后为太子、列候属官。   主簿,掌置。乃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文献通考》:“盖古者官府皆有主簿一官,上自三公及御史府,下至九寺五监以至郡县皆有之。”秦汉时因是长官亲吏,权势便已颇重。待魏、晋以后,统兵开府之大臣幕府中,主簿更常参机要,总领府事。   关键是俸禄!   以刘备的爵位和将军号,侯府庶子、将军府主簿,皆秩六百石。月谷七十斛,年俸八百四十石。且还是食双俸!   两项相加,年俸一千六百八十石。折钱五十万四千!   前有华佗,后有贾诩。皆食双俸!   如此重俸,又如此重用。饶是贾诩,亦不禁泪洒当场。这便整理衣冠,肃容伏地行大礼。口呼:主公。   刘备这便扶起。   先有桃园结义,再有马市认主。君侯来洛阳短短数日,又出二则典故。   五十万钱什么概念?   饶是洛阳满地公卿,遍地豪强。能领此俸者,亦屈指可数。   “大哥,主簿。且看二哥驯马。”张飞早等不及了。俸禄多寡,张飞岂会去关心这个!也不等贾诩平复心情,便着急嚷道。   上有博古通今之略,下有经天纬地之大才者。最忌怀才不遇。   若心胸稍狭,轻则郁郁而终,重则性情大变。贾诩之所以被后世称为毒士,乃因其虽眼光深远,谋略超群,堪称算无遗策。但所献之计却往往损人利己,只求结果,枉顾百姓死活。   若不是路遇刘备,贾诩的经历大致不会改变。察孝廉为郎,因病辞官,西行返乡,抵达汧地,路遇氐人叛乱,同行数十人皆被抓获。贾诩诈说:“我乃是段公(段颎)外孙,尔等切勿加害,家中定会重金来赎。”段太尉畏罪自杀之事,氐人尚未得知。且久为边将,威震西土,虎威犹在。叛氐果不敢加害,还与他盟誓后一路送回,同行人等却尽皆遇害。   为何只救自己,不救同行。   又如献计李傕、郭汜,沿途收敛士兵,攻打长安。一手促成李郭之乱后,李傕等以贾诩之功欲封其为侯。贾诩却坚迟不受:“此救命之计,何功之有!”傕等亲而惮之。   被人忌惮的滋味,想必也一定很不好受。   究其原因,便如刘备所言,庸主强驱良臣也!   既依赖贾诩的智谋能力,为自己服务。却又深深忌惮他的才能。于是用之惮之,防之害之。正是一众庸主所为。   贾诩所敬者,前有平羌乱之段颎。近有灭鲜卑之刘备。   马市偶遇。贾诩出言试探,刘备当面呵斥。   这便伏地认主。   想过刘备会重用,不料却如此重用。   得遇明主,何其幸也!   明主者,必有先见之明也。   被“察孝廉为郎”。乃是指孝廉举至朝廷后,按制并不立即授以实职,而是入郎署为郎官,承担宫廷宿卫,目的是使之‘观大臣之能’(等同于实习),熟悉朝廷行政事务。后经选拔,根据品第结果被任命不同的职位。如地方的县令、长、相,或朝廷的有关官职。   一般情况下,举孝廉者,皆能被授与大小不一的官职。   贾诩已被举荐为郎官,入仕在望。却称病辞官,黯然返乡。想必对日非的朝政,已心灰意冷。   又或者觉察到大难临头,辞官辟祸亦说不定。   无论如何,此时遇见刘备。兴许。明以照奸,待人以宽的刘备,能解贾诩之毒。亦说不定。   如刘三墩所言:且走着看? 第016章 降服烈马   众人收拾心情。且看君侯义弟如何降服烈马。   九尺大汉站在牢笼门前。似感受到逼人气势,被激怒的野马王愈发暴躁不安。不时叩响前蹄。马蹄重击石板,竟发出金石之音。如此铁蹄,着实强悍。若再钉上马掌,此马便可如攻城槌,为一杀人利器。   “开门。”稳稳站定,关羽一声低喝。   四周仆从皆看向贵霜使者。   见主人轻轻点头,奴仆便齐齐上前,合力拉动吊绳。   包铁闸门徐徐上升。脱困在即。野马王鬃毛飘张,鼻息如练。微微压低身躯,在闸门越顶的瞬间,奋力一跃!   铜锤般大小的前蹄凌空高举,又轰然砸下。   由静而动,弹指一挥。众人下意识的眨眼。野马王加速下落的昂扬身躯便催动一对铁蹄,重轰向关羽面门。   关羽吐气开声,双臂上举。竟一把攥住蹄踝!   由静而动,再由动及静。皆在电光火石间。众人惊呼还未出口,人、马已相抵角力。野马王前蹄被锁死,斜横半空。无法发力,暴跳如雷。竟如嗜血猛兽,低头咬向关羽。   关羽侧身躲闪,顺势一甩。将野马王掷向身后。   丈长骏马,重逾千钧。竟被轻易甩出!   立足未稳,关羽一把薅住长鬃,飞身跨上马背。   将将撑起身躯的野马王,浑身一激。双眼瞬间泛红。血光并凶气骤起。微微屈膝,奋力跃出!在马场中上蹿下跳,状若疯虎。   可无论它如何翻腾。关羽双腿紧夹马腹,稳如泰山。   人马狂舞,绕场奔腾。宛如烈焰游龙,惹来阵阵惊呼。   关羽紧抓长鬃,发力夹住马腹。野马王修长的身躯,竟被箍出一条恐怖的凹痕。剧痛难当,野马王浑身冷汗直流,落地后殷红似血。好一匹汗血宝马。   一时碎石迸射,浮尘四起。   奔腾跳跃,横冲直撞中,野马王忽然站定,气喘吁吁。   整个马市随之寂静无声。   只见。关羽缓缓撤力,却不放松,跟着撤去一手,探身摸向野马王口鼻。是让野马记住主人的气息。   须臾。野马王开始追着关羽的手掌,亲昵的打起响鼻。   也不知是谁带头,场地场外轰然叫好。   张飞重重擂拳,满脸都在替二哥欣喜。刘备亦与有荣焉。   “有道是香车美女,宝马英雄。”贵霜使者抚掌赞叹:“煌煌天汉,足见一斑。足见一斑!”   南匈奴王亦赞叹:“君侯义弟乃真英雄也!”   贵霜使者这便命人取来马证,交于刘备。   “谢贵使成全。”刘备笑着点头。   “岂敢岂敢。”贵霜使者肃容回礼。   无功不受禄。   刘备冲史涣耳语数句。史涣这便带人回府,抬来内装千枚马蹄金饼的钱箱,交给贵霜使者。千金买千里马。正当适宜。   使者大喜。连连称谢,命人收下不提。   “大哥。”绕场数圈,关羽翻身下马,赶来相会。   见他先前在马背上下翻腾,颇为惊险。不知可曾受伤。刘备这便问道:“可有闪失?”   “未有闪失。”关羽答道。   刘备松了口气,遂笑言:“此马便依主簿所言,取名赤菟。”   关羽抱拳道:“喏!”   先把两位义弟遣回。携贾诩与南匈奴王、贵霜使者再谈西域诸事。待天色已晚,起身回府。   发不发兵,且看陛下与朝中诸公,如何决断。   辅汉将军府中诸事,皆转交给贾诩。七婢只管刘备衣食起居,诸如此类。   黄駥、赤菟、白蹄乌。三匹千里马各霸槽头,关羽和张飞整日泡在演武场,乐此不疲。刘备在京城少有朋友。除了时不时登门的小师弟刘晔,也就出去拜见恩师,或者在殖货里附近转转。   风雪渐大。没有暖柜的屋舍,颇为寒冷。好在锅炉房及时建好。只需陶水管就位,便可改造地下水网。州、郡的上计吏,已齐聚洛阳。就等着正月旦会。   皇帝陛下忙于两座新园的修建,还有年末诸多典礼,无暇他顾。黄门令左丰常伴陛下身侧,亦无法抽身。倒是那位小黄门时有往来,为刘备传话。   随着第一批陶水管运抵铺设,殖货里的大修宣告开始。周围邻里皆有欢颜。   改造前,刘备已告知洛阳令。临乡侯自费重修殖货里水网道路,官府亦乐见其成。洛阳令周异时常赶来巡视,督促施工。一来二往,便与刘备熟络。有一五六岁独子,常伴其父身侧。刘备见此子甚是机敏,这便问其名。   答曰:周瑜。   刘备有短暂的失神。正想着该如何募为己用。小周瑜已蹦跳着离开。   刘备先是一愣,跟着洒然一笑。   周郎尚小。   刘晔倒和小周瑜甚是投缘。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又皆为王佐之才。想必应有很多共同语言才是。两人交好,刘备自当乐见其成。又一想,要不要把周瑜引荐给恩师,破例收入门墙?   嗯,可行。   事不宜迟。这便亲赴恩师府中,备说来由。   恩师这便找刘晔询问。刘晔如实答来。皆如刘备所言。   恩师居住的建阳里,与洛阳县治不远。且周异与恩师乃是同僚,早已相识。无需投上拜帖,听闻恩师来访,周异急忙出府相迎。两人相谈甚欢。席间,恩师问起周瑜。小周瑜有问必有所答。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家学渊源,恩师甚喜。   恩师素来清白。朝野皆有重名。   周异又岂能不,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便让周瑜拜在恩师门下,研习经书兵法不提。   听闻此消息,刘备不禁长长松了口气。话说,待长成。周郎究竟投归何处,虽无可知晓。但刘备却已占先手。   徐徐图之。   待中庭建好,刘备便与七婢搬入主楼。主楼仿照楼桑老宅。一层为堂,二层为卧。三层书楼。不像楼桑人多地窄。洛阳城郭宅邸,主楼多三层。前后两重。占地亦广,重檐阔长。气象森严。   每隔三五日,便有临乡信函送到。   除去两位家丞上报的公文,还有母亲、三位夫人的手书。家中内外诸情,娓娓道来,可稍解相思。   公孙氏年后便将生产。十月怀胎,愈发显怀。珠光月华,倦意深沉。不能久坐,亦少漫步。副伏罗氏亦是如此。还有反应最为剧烈的乌莲。家中侍医日夜陪护,断不能有失。   日子如流水,岁末悄然而至。 第017章 正月旦会   天还未亮,刘备便被绾儿姐唤醒。沐浴梳洗,穿戴朝服。   朝服,又称“具服”。是大祀、庆成、正旦、冬至及颁诏开读、进表、传制等重大典礼时使用的礼服。样式是‘衣裳制’(上衣下裳,汉服四大基本形制:衣裳制、深衣制、袍服制、襦裙制)。先秦以皮弁、玄端为朝服,皆以十五升夏布为之,即二尺二寸幅内含一千二百缕的苎麻布。西汉朝服承秦制,亦为玄色,只在领袖部分缘以绛边。   东汉明帝永平二年,依据周代冠服之制,并参酌秦制,制定了冕服、佩、绶和朝服等一系列制度。其朱衣朝服,遂成后世典范。   时下朝服包括梁冠、赤罗衣、白纱中单、青饰领缘、赤罗裳、青缘、赤罗蔽膝。   如此隆重的礼服,刘备少有穿着。今被七婢合力披穿上身,端镜一照。满满汉风汉仪。   刘备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龙鼻悬胆。举手投足,利落洒脱。昂然丈夫,文武双全。七婢眸如春水,渐生波澜。如此人杰,自幼相伴长大,如何能不珍爱。   好在,黄门令左丰,遣小黄门赶来领路。让初入宫廷的刘备松了口气。   所乘车马亦来自禁中。左右伴驾皆帝国虎贲。小黄门时常往来传话,早已相熟。饶是如此,见一身朝服的临乡侯走出府门时,亦不禁心生折服。   如此人物。果然是天家麒麟子。   这便躬身上前,掀开垂帘。刘备登车入内。徐荣、程普、史涣三将,各领精骑绣衣吏,高举火把,从旁护佑。   能参加正月旦会,殖货里左邻右里皆与有荣焉。这便纷纷中门大开,携娇妻美妾立于阶前,为临乡侯送行。一路碎步随行的小黄门亦面露喜气。   出里道,入御道。路上车马众多,人马嘶鸣。两旁骑卫皆高举火把,连成长龙。此时入城,皆是参与正月旦会。绵延无尽的车队,亦是大汉气象。   由上东门入城,车马尤其多。前面还有洒水车,正加紧清扫街道。   车速不快。一路小跑的小黄门,终能歇一口气。   北宫前御道。车辆排队停靠路边,一身朝服的大汉官员,纷纷下车。手持朝笏(cháo hù),相互见礼,三三两两,向宫门走去。   北宫经历代先王增修加建,如今已是一座规模庞大,气势恢宏的宫殿群。四面辟有宫门,和南宫一样以四方之神相称。即南为朱雀门,北为玄武门,东为苍龙门,西为白虎门。位于中轴线上的大殿有温錺殿、安福殿、和欢殿、德阳殿、宣明殿、平洪殿。宫殿雄伟,门阙高峻,气势磅礴。另在中轴线两侧,还有殿观近二十座。   其中最为恢弘的便是德阳殿。离洛阳四十三里的偃师城,尤可望见德阳殿及朱雀阙,郁郁与天相连。   东汉大赋,李尤《德阳殿》:“开三阶而参会,错金银于两楹;入青阳而窥总章。历户牖之所经……周阁迥匝,峻楼临门。嵯峨概云,青锁禁门;廊庑翼翼……”《后汉书》亦有:“(德阳殿)周旋容万人。陛高二丈,皆文石作坛,激沼水于殿下,画屋朱梁,玉阶金柱,刻缕作宫掖之好,厕以青翁翠。”   可见德阳殿有多宏伟。   无需学百官宫外下车,刘备车驾一路驶入宫中,就近下车。小黄门一直陪行在刘备左右。带他抄近路,穿左掖门,抵达德阳殿。   正月旦会,乃是一场开年盛会。人来人往,场面空前。其中汉胡相伴,乡音互杂。人山人海,蔚为壮观。   此时,陛下与文武百官尚未出现。   聚拢在大殿周围的,多是赶来朝贡的蛮、貊、胡、羌使节,郡、国上计吏,还有与会的宗室诸刘。   立在殿前中阶,指挥一众小黄门安排朝贺队伍依次入列的,可不正是黄门令左丰。   实在是挤不进去。小黄门只得踮着脚尖,远远的呼唤。   左丰闻声抬头,一眼便看见了鹤立鸡群的临乡侯其人。   好一个‘人中刘备’。   这便低声嘱咐身边亲随,在禁中卫士的护佑下,穿过人流,赶来与刘备相会。   正欲伏地行礼,却被刘备一把托起:“有劳少令。”   “君侯哪里话。奴婢恨不能插翅飞出宫去与君侯相会。无奈诸事繁杂,着实难以抽身。还望君侯勿怪。”   刘备笑答:“无妨。你我何须如此客气。正事要紧。”   “如此,奴婢去去便回。”左丰行礼后,退步转身,分人流自去。   难怪会如此混乱。除了往来朝堂,按兵不动的上计吏,和多次参会的宗室诸刘。最乱了便是蛮、貊、胡、羌使节。藩属汉庭的南匈奴、三郡乌桓还好。远道而来的蛮、貊、胡、羌,尤其是西域使团,甚是嘈杂。左丰倒是面色如常,不疾不徐。年纪虽轻,却身居要职。堪称位高权重,在内官中已是佼佼。   在黄门令的调度下,乱哄哄的人群,终于开始分流。   “周旋容万人,陛高二丈。”   此句的意思是说,德阳殿周围可容纳万人。而并非是说殿内能容万人。   于是乎:   宗室诸刘,立于殿前西侧,面朝东。   蛮、貊、胡、羌外藩使团,立于殿前东侧,面朝西。   郡、国计吏,立于殿前南侧,面朝北。   三支参与正月旦会的队伍,围绕圣上驾临的前殿轩陛,呈三面围拢之势。   空出的中庭,则立文武百官。   中庭,乃是指庙堂前阶下正中部分。为朝会或授爵行礼时臣下站立之处。   “正月旦,天子幸德阳殿,临轩。”   临轩,意为陛下不坐正殿而御殿前。殿前堂陛之间近檐处两边有槛楯,如车之轩,故称‘临轩’。   换句话说,整个仪式是在殿外露天举行。德阳殿只充当背景。   刘备身份特殊。不仅是汉室宗亲,还是给事黄门侍郎兼领胡骑校尉,号辅汉将军。又将参与临乡上计。故而东、西、南,三支队伍,皆可容身。小黄门却领着刘备径直去了殿前西侧,列在宗室诸刘的队伍之中。   足见恩宠。   见小黄门亲领刘备入列。宗室诸刘纷纷耳语,不知是何等人物。   待列队齐整。抬头看天,曙光初露。   钟鼓奏响,三通之后。   陛下携公、卿、将、大夫、文武百官,入场。 第018章 岂若麒麟   陛下身着朝服,在殿前仪仗的簇拥下,自德阳殿内走出。端坐龙榻。   百官自殿前两侧入场,立于中庭。   三公居首,领百官面向皇帝。   赞礼之太常(九卿之一,掌宗庙礼仪),高声唱喝:“跪——”   群臣双膝跪地,直身,双手持笏,平举。   “拜——”   群臣弯腰,手至地,笏横置地上。   “稽首——”   群臣伏地,首至地。   “起——”   群臣站起。   “跪——”   群臣双膝跪地,直身,双手持笏,平举。   “拜——”   群臣弯腰,手至地,笏横置地上。   “稽首——”   群臣伏地,首至地。   “起——”   一连三次。行三叩九拜之礼。   太常又高声唱喝:“皇帝为君兴。”   临轩高坐的陛下,这便起身。以示对三公礼贺的敬谢之意。   三公跪伏,皇帝坐下。   汉代,皇帝对三公的礼敬仪节称“兴”。是以起立作为对三公进见的迎接礼,或对其叩拜的还礼。   皇帝册、授王、公爵时,王、公拜谢,皇帝也以起立作答礼。   汉礼有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其中稽首是重,是臣拜君之礼。”。《周礼·春官·大祝》中说:“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   “九拜”属于大礼,《礼记·郊特性》:“大夫之臣不稽首,非尊家臣,以辟君也。”意思是说,稽首是大臣拜见君王之礼,家臣不可行此礼。   时人“席地而坐,引身而起,则为长跪。首至手则为拜手(跪下行礼时,两手拱合到地,头靠在手背上)。手至地则为拜。首至地则为稽首。”   所以,三叩九拜之礼,并不是说跪三次,磕九个头。而是根据场合的不同,选择‘九拜’中的一种。   好在刘备练习纯熟,未有半分差池。   黄门令左丰送上名册,太常这便高声唱喝:“贵霜王使觐见——”   蛮、貊、胡、羌,等国宾,先行朝贡。   贡品不可能拉到现场。已交由大鸿胪属下治礼郎,清点入库。   贵霜使节也没少在治礼郎的督导下,暗下苦功。觐见礼仪甚是周全:先跪地行礼,再说贺词,最后上呈礼单。   礼单由黄门令左丰当场诵读。   觐见朝贡的走位为:西入东出。后进后出。   无论立于哪支队伍之中,皆要如此走位。   朝贡礼单,不可谓不隆重。然而朝廷赏赐亦重。一进一出,汉庭其实占不了多少便宜。   开始刘备还有些紧张。随着三郡乌桓使者和南匈奴王等人,先后入场朝拜。便不紧张了。   “百蛮贡职”之后,便是“众郡奉计”的重头戏。   却并未像刘备想的那样,群臣口诛笔伐,各种质疑批斗,驳斥的体无完肤。陛下更未亲自‘受计’。郡、国上计吏,各自陈词。言语简练而又瑰丽。暗藏许多颂扬、溢美之词。   虽说文辞华美,听多了却也让人乏味。   刘备埋首于队伍之中,有些昏昏欲睡。   话说,宗室诸刘重在参与。正月旦会其实并没有宗室什么事。与有荣焉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听一声清喝:“临乡侯刘备。”   刘备浑身一凛。猛然清醒。   “臣在。”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便迈前一步,走出队列。又转而向南,从队列之末,入场。这便是后进后出的走位。   刘备身高八尺。站在一众混吃等死的宗室诸刘之中,本就出众。此时,所有人皆站定。但见一人走动,陛下居高临下,只眼便已注目。临乡侯刘备之名,朝廷百官早有耳闻。就连混吃等死的宗室诸刘之中,亦有人听说。   目光聚集,刘备越发松弛。   容姿趋步,有出于众。   待入场,陛下甚至抄起面前垂旒,细细观看。   群臣、百蛮,亦纷纷扭头窥探。   “臣,刘备。叩见陛下。”   “免礼。且上前来。”距离还是有些远,看不清容貌,陛下这便命他上前。   刘备这便上前数步。   “再上前。”   刘备又上前数步。   “再上前。”   再上前,便是一池碧波。要掉沟里了,陛下。   《后汉书》:“(德阳殿)陛高二丈,皆文石作坛,激沼(池)水于殿下,画屋朱梁,玉阶金柱。”   刘备正想着该如此上前,黄门令左丰已奉命走下陛级,前来引路。   沿西陛过池水,立于坛中。   诏臣如此之近,已经年未见。   何谓近臣?   近身之臣也!   “抬起头来。”陛下又道。   刘备这便缓缓抬头。目光由下而上,仰视当今圣上。   入目是一张清秀又机敏的脸。还有些许的稚气未退。   刘备暗暗打量陛下,陛下亦细细打量着他。   “果是吾家麒麟子。”陛下眼中尽是欣赏之色:“临乡今季如何?”   原来,陛下要亲自受计。   刘备躬身答道:“启禀陛下,赖祖宗庇护,临乡本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民可暖衣足食否?”   “民颇富足。皆温衣饱食,藏新食陈;市帛充用,牛马成群。”刘备答道:“今已纳民百万,得田六百万。”   “方圆几何?”   “界东西三百四十一里,南北两百九十五里。”《临乡集薄》刘备早已铭记于心。   “三百里地,却能活百万之众。卿,劳苦功高,朕心甚慰。”陛下金口玉言:“赐舆马衣服,驳犀具剑,佩刀、紫艾绶、玉玦。以示嘉许。”   “谢陛下。”刘备再跪行礼。   舆马亦作“轝马”。意指车马。《吕氏春秋》:“夫玩好货宝,钟鼎壶滥,轝马衣被戈剑,不可胜其数。”   驳犀亦作“斑犀”。《东汉观记·陈遵传》:“陈遵破匈奴,诏赐驳犀剑。”   紫艾绶,便是指紫绿色绶带。   以示荣宠。   叩谢后,黄门令左丰又亲领刘备入列。   目视刘备远去,陛下忽顾左右曰:“朕之仪貌,岂若麒麟?”   左右近臣,闻言大惊。皆谄媚赔笑,不敢多言。天子竟和刘备自比!   礼毕,由太官上食,赐群臣酒食。小黄门吹三通,谒者(yè zhě,大长秋属官,掌宾赞受事的近侍)引公卿群臣再拜。恭送陛下入德阳殿。卑官在前,尊官在后,宗室诸刘、百蛮贡职、众郡奉计,依次徐徐退场。   整个正月旦会宣告落幕。   被小黄门领上马车,刘备终于松了口气。   出宫门。白日高悬。   两位义弟,三位家臣,数十虎贲,正翘首以盼。 第019章 君前臣名   除去三叩九拜。“君前臣名”,亦是君臣称谓之礼。   乃是说:臣下在皇帝面前自称必须用其名;在皇帝面前提及其他大臣,也须称其名。   循从尊卑有别,是君臣之礼的核心原则。“卑”身臣子,在“尊”身皇帝面前,须谦称己名,以示尊敬。如若某位大臣被破例允许不称其名(不包括自称),则属于君对臣的极高礼遇了。   “赞拜不名”、“诏书不名”。便属此例。   被赐予“赞拜不名”的特权者,朝仪叩拜,赞礼官在皇帝面前不像宣其他官员那样唱出其名,而用官职或爵位替代。因是在天子面前,且多是正规的朝仪场合,所以官员们视其为恩遇殊荣。   被赐以赞拜不名者,往往还赋予君臣礼制其他方面的特权。   “入朝不趋”:入朝上殿时,不像一般朝臣那样快步趋行,可漫步缓行。   “剑履上殿”:一般官员要遵从上殿时去佩剑、脱履的尊君礼制,而有此特权者可着履、佩剑上殿。两汉时,得此殊荣者不乏其人。如西汉之萧何,汉末之董卓、曹操等。   这一时期,皇帝对近臣常以字相称,不称其名。如高祖曾于众臣面前称赞张良:“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之外,子房功也”。景帝对窦婴称呼其字“王孙”等。   言归正传。   “大哥!”   “主公。”   “二弟三弟,诸位辛苦了。”刘备掀帘笑道。   “皇帝陛下,可曾提到大哥?”张飞问道。   “嗯,陛下亲自受计。”刘备笑答:“还赐下舆马衣服,驳犀具剑。”   “嘿!俺就说。大哥内济流民,外伐鲜卑。便是在这洛阳城中三岁小儿,亦知大哥名号。陛下焉能不问!”张飞嘿声笑道。   “三弟言之有理。”关羽亦笑:“大哥当世人杰,陛下自当持重。”   三位家臣亦感同身受。关羽之强,这几日早有体会。或许放眼临乡,只有威天神将黄忠,能与之敌。   大汉自有痞气。   何为痞气?便是任侠之风,江湖草莽之气。   自皇帝以降,上到王侯公卿、下到贩夫走卒,皆有侠气,皆重忠义。故而,煌煌天汉,高有朝堂,远有江湖。身居高位,当礼贤下士。远在江湖,亦为知己者死。   可简单理解为,时人皆有两种身份。等级森严,不得僭越的‘官方身份’。还有意气相投,不避生死的‘江湖身份’。   故而『朝堂结党,江湖结义』。   任侠之风,唯有强汉。后世王朝皆不见踪迹。甚是可惜。   于是,母亲义结金兰,刘关张桃园结义。皆传为美谭。   时人亦不觉得有何不对,又有何不可!   君以国士待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当以仇寇报之!   细细品味,比起只有奴才顺民的后世王朝,先秦两汉是何等的快意恩仇。   这股痞气,贯穿始终。   痞从何来?微末江湖。   无论身居庙堂,还是避世山野。这股与身俱来的痞气,从未消散。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心悦诚服,纳头便拜。   “得千金不如得季布一诺。”   细想,有两个收获。首先,钱不是万能的,解决不了时下所有难题。其次,钱办不到的事,豪侠却能办到。于是比钱财更强大的,便是江湖豪侠的千金一诺。   再看此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韩非子将儒生和侠客等量齐观。亦说明先秦两汉时,侠客的地位,并不低。   甚至是能解决许多棘手难题的关键人物。   君侯和兴前后两汉的先祖一样,也起于微末。果敢利落,快意恩仇。   一身痞气。   大汉朝的这股痞气,诸位看官当细细体会。切莫再以后世经验,反套我大汉。就如被一代代去势的蒙古战马。在强权面前唯唯诺诺,互相蝇营狗苟,被骟尽了血勇的后世官场职场,绝不是我大汉风尚。   由此亦可见。说书人的天赋,便是能将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只言片语、细枝末节,拼凑成一条完整的剧情线。不要去轻易怀疑一个说书人的发散思维,以及与生俱来的想象力。   北伐之战便是例证。   关于夏育等人的那场北伐,史书上只有寥寥数笔,一语带过。后世亦无人提及。然而,说书人却能从零碎的史料中,拼凑出整个过程。   首先,夏育等人,能力智商,在不在线?   事实证明,三人皆是平羌宿将,通晓兵事。   为何要北伐?   显然是鲜卑连年寇边,为祸日重。   时机对不对?   大汉七州蝗,鲜卑四月寇边。显然亦受蝗灾。   大汉十三州,凭什么认为在北地大旱?   旱极而蝗。江南多水,岂能有七州连旱?故而只能是北方。   如何都是骑兵?   捣巢行动,故而皆是精骑。   为何转战两千余里?   鲜卑大单于行游击战术,将大汉骑兵拖垮。   为何王庭东移?   胡民生存所依有三:“水草”、“刍稾”、“盐地”。   以上素材,皆能查到。却无人能拼凑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而说书人做到了。   信不信?   随意。   反正,此最后一次解释所谓的‘桃园结义,身份悬殊’。以后再也不说了。   上计乃是一场大考。   刘备完美过关。   张飞临来时,已在临乡将作坊留下了身形尺寸。专属的吞光神铠,正在加紧制备。关羽的身形尺寸,亦被六百里马不停蹄赶来的侯府良匠带回。   搪瓷上彩,已非难事。   只是编缀吞光铠的超硬搪瓷甲片的成片率,实在太低。无法改进技艺,提高成功率的状况下,唯有先给家臣披装。想要大规模的武装全军,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吞光镶环甲。   既如此珍贵,吞光神铠上的搪瓷彩釉,自要与众不同。   釉彩之于甲胄,犹如人体之刺青。必要彰显个性。漆黑如墨的甲胄之上,烧制出不同颜色的彩釉纹理。且多用传说中的神兽纹。   先给四位义弟锻造的吞光神铠,以辟邪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神纹,辅以蒲纹、涡纹、缠枝纹、卷云纹,烧造而成。   刘备的吞光釉彩,自然是赤金麒麟。   义父黄忠的吞光釉彩为五凤之一的紫色鸑鷟(yuè zhuó)。   典韦的吞光釉彩为四凶之一的梼杌(táo wù)。   周泰的吞光釉彩为四凶之一的饕餮(tāo tiè)。   君侯麾下被后世传为神将的四神、四凶,已出大半。   甚好。   翌日。   黄门令左丰亲来宣诏。将昨日陛下金口御封的舆马衣服,驳犀具剑,佩刀、紫艾绶、玉玦,送到府中。   并随传陛下口谕。言,雪大路封,归途不易。临乡侯可安居京城,待雪花路开,再返乡不迟。   刘备这便领诏。   宫中诸事繁杂,左丰身居高位,无法久待。这便依依惜别,返归宫中。   相比北地。洛阳的冬季,并不算过于严寒。   据古文献记载。古时洛阳气候温暖,商周时野外还有象群。周桓王二十二年到周灵王末年,(前698年~前545年),一百五十余年间,洛阳冬季竟无冷冻。到今汉时,洛阳天气才变得较为干冷。究其原因,乃地处河谷盆地,周围山脉倚为屏障,隔绝冷风。且人口密集,热岛效应明显。故而比起临乡,洛阳冬季少雪。   冬季干冷,无碍施工。   殖货里的下水管网升级改造,正如火如荼的进行。工期紧张。便是正腊,匠人们也难得空闲。好在,匠人们多是洛阳本地人氏,下工回家过节也是一样。   锅炉房建好。地下管网遍铺府中。暖柜开始送来热风,如厕终能水洗。一切皆如楼桑老宅。刘备却不敢有片刻懒怠。整日端坐书楼,翻阅段太尉留下的平羌手札。以备不虞。 第020章 五供九宾   蔡邕《独断》:“正月上丁(正月上旬的丁日),祠南郊,礼毕,次北郊、明堂、高祖庙、世祖庙,谓之五供。五供毕,以次上陵也。”   所谓‘五供’,便是指五个重要的正月祭祀活动。在京的“九宾”,皆要参与其中。   《后汉书·礼仪志上》:“大鸿胪设九宾,随立殿前。”“九宾谓王、侯、公、卿、二千石、六百石下及郎、吏、匈奴侍子,凡九等。”换句话说,宗室诸刘、百蛮贡职、众郡奉计,中的不少人,要参加完‘上陵礼’,方能打道回府。   陛下让刘备留京,也是遵循惯例。   别无不同。   刘备乃是列候,‘五供’自要参加。大鸿胪属下治礼郎,已来府中传授刘备必要的祭祀礼仪。好在类似这样的大祭,参与人数众多。只需随大流,便可过关。刘备自幼家教甚严,亦不曾短了礼节。   府中只有七婢、两位义弟,三位家臣,及百余护卫。主簿贾诩甚是空闲。多在中庭三层书房,为刘备整理平羌手札。   段太尉的平羌手札,总结起来四个字:恩威并济。   对内附的羌人,安抚善待。对反叛的羌人,尽数诛灭。   刘备粗略统计了下,自桓帝延熹二年,继任护羌校尉,到再任破羌将军的几年间。死于他刀下的羌人,竟达十万之数!甚至有四千人叛变而诛杀三千人的纪录。理由诸如:羌人“诛之不尽”、“上天震怒,假手行诛”等等。   这与刘备只诛首恶,善待从众的观点相悖。   但刘备也能理解。   时下汉庭不比先前。国力已无法承受羌人野火燎原般,不断涌现的反叛浪潮。许多地区,同一部族,今日平又明日反。反反复复,朝廷无论是安抚还是讨伐,皆要耗费大量资源。   正如《后汉书·西羌传》所录。安帝永初元年羌乱初起的十多年间,共耗费军资二百四十亿。顺帝永和后数年间,为八十余亿。桓帝建和后十多年间,计四十四亿。   单此三笔军费支出,远超汉庭每年例行赏赐南匈奴的一亿九千余万。以及维持西域稳定延续丝绸商道的七千四百万。   羌乱蜂起的一百五十余年间,三辅地区战死沙场的青壮,死于战乱的饥民,已无可计数。何止民生凋敝,根本就是赤野千里。   光武帝建武九年,狄道复置护羌校尉,名将马援随之平定羌乱。此后凡投降内附汉庭者,皆被安置在天水、陇西、扶风三郡。称东羌。   汉人数量骤减。而羌人种辈激增。   良田皆成荒地。   于是。前汉时堪称帝国心脏的关中三辅,便因今汉迁都洛阳,帝国东顾,而被轻易划为羌族居留区。   自此。内徙羌人,一波波连续不断。甚至曾出现“和帝永元六年,蜀郡徼外大牂夷种羌豪造头等率种人五十余万口内属,拜造头为邑君长,赐印绶”的记载。   此消彼长。汉人不断减少,羌人越来越多。   汉文明随之弱势。   没有强权支撑,汉化难以为继。羌人的汉化程度,甚至连南匈奴都不如。   怎么办。   杀。   以暴制暴。以杀平乱。   贾诩甚至诈说自己是段颎外孙,便可逃命。足见段太尉在羌人中的赫赫凶名。   在刘备看来,羌乱已渐从外患转为内乱。   想要彻底剿灭羌乱,唯有持续汉化。首先,便要从关东往三辅大规模移民。筑城开荒以造血。恢复汉文明生机。然后再行通婚教化,分而化之。可平羌乱。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强权。   没有足够的强权保证,羌人又如何能甘心俯首。   这些都不急。   若有可能,待来日重整河山,举全国之力,扫平诸夷。   “呼——”刘备长出一口气,缓缓卷起段太尉手札。轻置于桌角。   “主公今日可有新得?”一直陪坐在侧的贾诩,这便笑问。   “血泪粘手。”刘备笑叹。   贾诩轻轻点头:“以杀治乱,如同割草。今年草尽,明春又发。若不除根,羌乱难灭。”   “文和言之有理。”刘备转而又道:“然,羌人与西域诸胡,仅一带之隔(河西走廊)。前汉时,西羌与匈奴联盟,前后夹击,令大汉腹背受敌。武帝隧出兵陇右,置河西四郡,切断羌、胡勾连,乃断匈奴一臂。今匈奴远遁,鲜卑继灭。高车似又兴起。河西走廊太过狭长。一旦被断,大汉将失去西域通连。如此看来,诸羌之乱势必剪灭。”   贾诩欣然道:“凡大国,必居中而守。洛阳号称宅兹中国,然在诩看来,还是过于偏东。关东乃是龙兴之地,不得不慎而又重。然若要创不世之业,长安才是帝国之中。”   贾诩之心,刘备岂能不知。这便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三辅之地,势必夺回。”   君臣相视而笑。   华佗之名,早已响彻临乡。   与之匹配的另一个食禄双俸者,便是‘临乡侯府庶子兼领辅汉将军府主簿’的贾诩。   主公号称麒麟子,轻财重义,善识人。前例种种,何须多说!所募之人,皆称贤良。从小到大,从未看走眼。贾诩虽名声不显,却能领食双俸,必怀奇才。   临乡上下,皆如此想。   先得娄圭,后有贾诩。再加上早已内定的小师弟刘晔。临乡的谋臣体系,算是初步搭建。话说待徐庶、孔明、法正、庞统,四大谋臣一一归位。未来可期。   贾诩何许人?   智多近妖也!谋略无敌,亦通晓兵法。著有《钞孙子兵法》一卷,并为《吴起兵法》校注。只可惜不曾将兵,始终未获兵权。否则司马家又岂有出头机会!   还是那句话,庸主难驱良臣。   两位义弟,皆有万夫不敌之豪勇。徐荣、程普亦是当世良将。麾下人马装备精良,忠义无双。临乡一地,竟有十余城池,数万良马。   难不成只为给侯府把门牧马?   何为明主?   必有远见之明也。   贾诩之所以辞官返乡,便是看到了隐藏在升平之下的滚滚暗流。   女刺客一直寄居在马市客舍。   出后院角门,刘备便可抵达马市。时常往来探望。女刺客名甯。不知是否姓张。刘备称呼其为甯姐姐。至于姓氏,女刺客不愿多说,刘备也未曾提及。   两人心照不宣,默契早生。 第021章 驴马同价   暂居洛阳的这段时间,是刘备难得的闲暇。   先时楼桑民多地窄。督亢又一片白泽。治下一穷二白虽谈不上。却也经不起大风大浪。如今地扩三百里。连城十数座。有民百万,良田六百万。年前两百万亩官田,得千万石新谷入仓。家有余粮,心中不慌。再加上临乡官吏体系日臻成熟。处理各种事物,得心应手。先前两位家丞,大事小情皆要在堂会上细细禀明,让刘备定夺。如今主公远在洛阳,大小事皆可商议自决。成效斐然。   先前。有楼桑令乐隐,郦城令郭芝,前后上书,问如何才能领食双俸。刘备答曰:“恩泽广被,惠济无远。”   两人顿时泄气。一城之令,如何能惠及整个临乡?   想食双俸,其实也不难。除去侯府官吏,临乡还有爵位。   思前想后。刘备今日又去书两位家丞。言,或可以年限论升爵。为官满三年之宿吏,考核无差,可为大夫。   两位家丞回信说,三年是否太短?不如增为五年。   五年太长。能为官五载,实属不易。刘备坚持三年为期。   两位家丞这便依令行事。   消息传回临乡,上下轰动。   大夫爵位,可授田五顷,合两百五十亩良田,另有五宅。   又三年,升爵为官大夫。再三年,升爵为公大夫。为官满十载,自动升爵为公乘。   公乘为二十等爵的第八级。以得乘公家之车,故称公乘。秦汉之初,由第七级的公大夫(七大夫)起,即为高爵。汉高祖规定七大夫以上均有食邑。文帝后,九级五大夫以上始为高爵。五大夫的待遇不过免役,公乘以下仍须服役。明帝时亦规定,赐民爵不得超过公乘。   换句话说,二十等爵亦向官吏开放。   如此亦等同于食双俸!   正如乐隐、郭芝等人为官数载,很快便可授予大夫爵。   换句话说。临乡官吏的爵位起步便是第五等。越过了一级公士,二级上造,三级簪袅,四级不更。可见临乡侯对士人的优待。而军士亦无需气馁。因为除了二十等爵,还有十一级武功爵!   皆是双轨制。   正月礼祭甚多。   在没有祭祀的日子里,刘备便可自由活动。马市是最常去之地。究其原因,离家最近,出后门便到是其一。看望甯姐姐是其二。其三嘛,便是马市藩商众多,往来消息最为灵通。刘备已打听到许多与西部鲜卑相关的信息。   西部鲜卑叛逃后,先在大河及陇山之间盘踞。后又逐渐迁往西域。如今散布在河西走廊以北广大区域的西部鲜卑,或游牧于河西走廊,或盘踞于陇西一带。西域诸国呼其为‘河西鲜卑’、‘陇西鲜卑’。   时下在陇右活动的鲜卑,尚有鹿结、吐赖、莫候、叠掘、勃寒、匹兰、密贵、提伦、越质、豆留奇、叱豆浑、大兜国、悦大坚、仆浑等多部。各霸草场,互相攻伐。其中人数最多的有两部:‘陇西鲜卑’乞伏部,‘河西鲜卑’秃发部。   秃发在鲜卑语中是被子之意。盘踞在河西走廊周围,截掠往来商队,居无定所,来去如风。边军往往追之不及,不胜其扰。   历史上。这些西迁的鲜卑,要等檀石槐暴毙,轲比能再统鲜卑,被幽州刺史王雄遣刺客韩龙将轲比能刺死后。才“部落离散,互相征伐”,进而纷纷独立。西迁后又与敕勒族(高车族)南下部落相融合,渐渐发展壮大。   两支西部鲜卑,十六国时,一个建立了西秦,一个建立了南凉。   却不料在此星空下,刘备横空出世,鲜卑一战而溃,提前分裂。   东部鲜卑先后南下归附汉庭,西迁鲜卑,承受着汉庭和高车的上下挤压,只能不断西迁。乱入西域。趁汉庭守护西域不利,西域诸国乱战之机,火中取栗。吞并数支部落小国,和零散的西域佣兵队伍后,实力渐强。   贵霜使者说,还有西域豪商与之狼狈为奸。提供消息,专门劫掠往来商队。惹得天怒人怨。   按照原有历史进程,要到百余年后的东晋十六国时,才渐渐发展壮大的乞伏部和秃发部,却因刘备的介入,使得鲜卑提前分裂。让两支鲜卑部族,趁乱崛起。早于历史,大有尾大不掉之势。   也难怪。乱战不休的西域诸国,确为西部鲜卑的复起,提供了绝佳时机。   贵霜使者已上呈国书。   大鸿胪亦派人传话。说,待上陵礼后,陛下便会廷议此事。让贵霜使者耐心等候不提。   光和四年,春,正月。   首设骥厩丞,负责收养从各郡、国,征发来的马匹。由于各地豪强垄断马匹交易,马价涨到一匹值二百万钱。   此还只是普通战马的价格。诸如刘备年前购买的赤菟,换做此时,万金亦不可得!   不过是年前年后,马价竟足足暴涨百倍!   更令人咋舌的是。驴价亦上涨百倍。几与马价相等。   一匹成年渤海黑驴,竟能卖到两百万钱。   还等什么?   刘备这便去信临乡。将囤积的渤海黑驴大量贩来。   又准备在马市寻一地,建起临乡驴马肆。专卖渤海黑驴。   不料寻了一遍,市中皆无商肆出售。这便将苦恼说与神通广大的甯姐姐听。不出三日,甯姐姐使人传话。言,马市有一家胡姬酒肆打算售卖,问刘备可有兴趣。   胡姬酒肆……后院可否贩驴?   估计没问题。   这便商定时日,亲赴胡姬酒肆商谈。   时下的胡人商肆,风格装饰大略相同。出入马市的胡姬酒肆,和出入楼桑的胡姬酒肆别无不同。唯一区别,便是胡姬的血统。洛阳马市的胡姬,来自比贵霜更远的安息帝国。也就是后世的波斯人。   酒家乃是一位胡妇。颇有容姿。刘备与之交谈,竟一口流利的京畿官话。   见刘备目露讶色,胡妇这便笑道:“妾身本是安息国公主。少时与兄长同抵中原。久居洛阳已三四十载,故而精通汉话。君侯不必惊奇。”   “竟是安息公主,刘备失敬。”刘备肃容行礼。   “公主这个名号,妾身早已舍去。君侯切莫挂怀。”女店家笑着回礼。   “如此说来,安息太子,亦在洛阳?”刘备倒是有许多西域诸情,想向其讨教。   “家兄隐居白马寺中,潜心译经。妾身已多年未见了。”   “白马寺……潜心译经?”不等刘备问出口。   陪坐身旁的贾诩这便开口:“令兄莫非是安世高?”   “然也。” 第022章 东西合璧   “哦?”刘备这便问道;“文和亦知安息太子?”   贾诩这便说道:“诩也只是道听途说。传闻,洛阳白马寺在先帝年间来了位西域藩僧。出家前,乃是已继承王位的王子。为能来中原传教,便把王位让给叔父,出家为僧,辗转抵达洛阳白马寺,潜心译经。十年前离开洛阳,云游四海。不知所踪。听闻是去了江南。”   安清,字世高。原安息国太子,故以安为姓。乃是将阿毗昙学和禅法,传入中原的第一人。据说已继承安息王位,但为了能到大汉传教,将王位让与叔父后出家为僧,皈依佛门。于桓帝建和元年(147年)抵达洛阳。后定居白马寺,不久即通晓汉语。到建宁三年(170年),二十余年间,据后世《众经目录》记载,安世高共译《修行道地经》等佛经三十五种九十五部,一百一十五卷。现存二十二种二十六卷,皆属精小乘经典,重在上座部禅法。   此后又游历了江南的豫章、浔阳、会稽等地。后不知所终。   刘备一想不对:“十年前既已出游。阁下何故说,‘令兄隐居白马寺中,潜心译经,多年未见’?”   “我以为,云游不过是他闭门不见我的说辞。”女店家叹了口气:“直到月前家兄返回白马寺。三天前遣人送来信物,约去相见。我亦将信将疑。”   “原来如此。”无论有没有云游四海,终归人已在白马寺中。刘备又问道:“令兄既已归来,为何还要卖这酒肆?”   “三十四载,寒暑易节。家兄都不愿见我。如今……如今……”女店家微微停顿,便又道:“如今我已不知如何相见。故而,想将这家酒肆卖出,随商队返回安息。从此万里相隔,不见也罢。”   “……”这是兄妹版的‘近乡情怯’?   比起刘备,算是过来人的贾诩却听出了弦外之音:“阁下想人代劳?”   “正是。”女店家轻轻颔首:“既有缘,君侯可否代妾身走一趟?”   “有何不可?”刘备笑道。   女店家先是直视刘备双眼。片刻后又轻轻垂下眼帘。从身后取出一块略显发黄的弯曲骨片,置在案上。   看弯曲的弧度,很像是象牙的残片。让刘备惊讶的是,残片上的浮雕,竟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中的几位。   安息和古希腊有何渊源?   再细看,题材虽源自希腊,雕刻技艺却混入了明显的汉风。西方的神话,东方的技艺。果然是丝绸之路上东西合璧的产物。   捡起骨片时,刘备又问:“阁下可有话要我转达?”   “无话可说,亦无需说。”女店家缓缓摇头。面上表情古井无波。   这对兄妹倒是奇了。   出胡姬酒肆。再回想,刘备不禁洒然一笑。   贾诩问道:“主公因何发笑?”   “笑我等古道热肠。本是来买酒肆,一不留神却成了信使。”刘备笑答。   “那臣便陪主公热心一回。且去会会那位得道高僧。”贾诩亦笑。让贾诩信佛?这比让白起不挖坑还难。   主臣二人同车前往。   白马寺在洛阳西郭。坐落于雍门外三里,御道北。乃是一片蔚为壮观的建筑群。   七年(64年),明帝夜宿南宫,梦一身高六丈,头顶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来,飞绕殿庭。次日晨,将此梦告知众臣。博士傅毅奏说:“西方有神,称为佛,就像陛下梦到的那样”。明帝大喜。遂派蔡音、秦景等十余人出使西域,求佛经、佛法。   次年。蔡、秦等人告别帝都,踏上“永平求法”的万里征途。历尽艰辛,终在大月氏国,遇高僧摄摩腾、竺法兰。又见佛经和释迦牟尼佛白毡像。便恳请二位高僧东赴中原,弘法布教。十年,二位高僧与东汉求法使团一道,以白马驮佛经、佛像同返洛阳。   明帝龙颜大悦。对二高僧极其礼重。不但亲自接见,还安排在鸿胪寺暂住。十一年,又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寺”字源于“鸿胪寺”之“寺”。从此,“寺”字便成为寺院的泛称。   摄摩腾和竺法兰在此译出的《四十二章经》,为现存第一部汉译佛典。继摄摩腾和竺法兰之后,又有多位西域高僧陆续来到白马寺译经。其后一百五十余年里,共计有一百九十二部,合计三百九十五卷佛经在这里译出。   需要注意的是。   时下,白马寺的僧人,皆来自西域。并无汉人削发为僧。   直到曹魏甘露五年(公元260年)。才有名叫朱士行的信众登坛受戒,成为第一位汉地僧人。法号八戒。人称‘朱八戒’。   这座充满了身毒(天竺)建筑风格,又融入汉式亭台楼阁造法的宏大建筑群,充满了一种冲突又和谐的美感。   洛阳信众不少。却无人剃度。   穿街过市。刚入西郭。寺之东南,一座高五百余尺,“珠宫幽邃,遥瞻丈六之光,窣堵凌云,依稀尺五之上”,岌若岳峙,号“齐云”的舍利塔,便耸立在天穹之下。人称‘齐云阁’。‘齐云塔’乃是后世称呼。‘塔’字,除了临乡一地,中原还未出现。   将信物交给寺中僧人。不久便回,请刘备入内。   沿大殿一路穿行。入西院,止步在一间厢房前,引路藩僧自行离去。   刘备示意贾诩轻轻叩响了房门。   “请进。”字正腔圆的京畿官话。   史涣上前替刘备推开房门。飞快扫过,又无声退下。   厢房四壁空空,别无它物。只居中置一卧榻,前设矮几。   白眉垂肩,鹰目勾鼻的麻服老僧,正打坐榻上。   刘备脱鞋入内,肃然行礼:“刘备拜见高僧。”   “檀那(陀那钵底(Danapati),施主)不必多礼。”老僧回以佛礼。   刘备这便与贾诩走到近前,隔几落座。   老僧慈悲的目光,皆落在刘备身上。未曾看侧坐一旁的贾诩半眼。   “见到檀那,老僧方参透因果。”高僧先开口:“心愿已了,此去再无牵挂烦扰。”   刘备一愣:“我与高僧素未谋面,何来因果?”   不会见到我,你就要圆寂了吧!   “你替她来,便是因果。”高僧一声叹:“老僧只怕穷尽毕生修为,亦消不掉檀那一身执念。”   “我之执念,无需高僧费心。”刘备微微一笑。   “切记。世间因果,皆在我。”高僧用梵文吟唱一句佛语后,再无声息。   许久。贾诩探手一试,已无气息。   “这就圆寂了?”惊诧之余,刘备徒生出一丝无法冲破的愠怒。   怎么个意思? 第023章 真骨舍利   时下,佛教还无后世诸多规矩。安世高圆寂后,并未举办所谓的水陆道场,盛大法事。不过是同来中土的藩僧,合力将他连人带榻从舍内抬出。放置在清凉台前空地。   清凉台,原是明帝少时读书纳凉之处。后为西域高僧摄摩腾、竺法兰译经之所。   白马寺最后一座大殿毗卢殿,便设在清凉台上。两位高僧一直在清凉台修行直到去世。白马寺山门内东西两侧分设摄摩腾和竺法兰之墓,以示悼念。东汉以后,清凉台为白马寺藏经之所。台上毗卢阁周围,环绕着配殿、僧房、廊庑等,为一座汉式庭院。自成格局,被后世誉为“空中庭院”。堪比巴比伦“空中花园”。   寺中藩僧皆来帮忙。面上无喜无悲,手脚利落,行动如常。   很快,藩僧们便堆积薪柴,将安世高连人带塌,团团围住。   准备付之一炬。   一个身高体长的高僧,举着火把,走到了围观的刘备面前。   “我来?”刘备一愣。   “安世高最后见的既是檀那。檀那便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缕牵绊。”高僧一口精纯的京畿官话。   刘备懂了。这便举火上前,深看坐化圈中的安世高一眼,绕着点燃火圈。   按照高僧的指点,又把火把掷入火海。了尽牵挂。   烈火熊熊,梵香四溢。   全寺藩僧齐齐打坐,用梵语吟唱佛经,为安世高送行。   刘备静静的看着火焰,生怕漏了任何一个异象。结果,祥云、佛光,皆未出现。不过是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一了百了。   “主公?”见火焰高涨,贾诩忍不住出声。   “文和,且再看看。”刘备仍有些不死心。   “喏。”贾诩岂能不知刘备心意。即便主公并不信佛。却也想看看,佛法究竟能否普渡世人。   佛陀时代的古印度,有四种葬法:火葬(荼毗)、水葬、土葬、林葬(弃之森林)。火葬列为诸葬之首,一直延续至今。   佛入灭前,嘱咐弟子收集舍利并造塔庙,使后人见佛塔时,能思慕如来之造化。佛入灭后,弟子们依照嘱托,架香木焚化佛陀遗体。荼毗后,于灰烬中得佛舍利“八斛四斗”。   时下一切从简。   一堆薪柴便送入西天。   “主公?主公?”   刘备闻声睁眼,不禁暗自惭愧。我去,后半夜竟然睡着了……   贾诩怕是一夜未眠。这便轻声说道:“天明前,火焰渐熄。几位藩僧正待清理火场。故将主公唤醒。”   “有劳文和。”刘备这便起身,活动开发麻的双腿,向火场走去。   “于灰烬中得佛舍利‘八斛四斗’。”如此之多,佛祖果非凡人。先前递送火把的高僧,正以枯木禅杖在灰烬中来回摸索。忽听一声脆响。这便将杖头抬起。一颗赤色舍利珠,随即翻出。   高僧欣然点头,眉目中亦多欢喜。   能结成舍利,应是修业有成的具现吧。   硕大如龙眼,却只此一颗。   高僧将赤珠取出,连同两块弯曲骨片,一同赠与刘备。舍利珠……是可以送人的吗?   见刘备目露疑色,高僧笑道:“佛渡有缘人。”   刘备张了张嘴,默默收下不提。   舍利珠出自火场,尚有余温。两块弯曲骨片,一片来自胡姬酒肆的女酒家。一片应是安世高的遗物。刘备试着拼合,果然是象牙的形状。然而却少了一片。   换句话说,信物有三片。却不知最后一片又在何人之手。   见藩僧将安世高的骨灰装坛,准备撒入洛水。刘备这便告辞离开。   想了想,便又折去马市。   不料胡姬酒肆,竟也垂满白纱。   “不好!”刘备急忙下车,快步冲入。   大堂内已聚满各色人等。洛阳令周异也在。   见到刘备,这便上前行礼:“君侯。”   “明庭,莫非……”   “酒家安氏,昨夜无故身亡。我已命人勘验,乃是寿终正寝,无人陷害。”   “……”刘备怅然若失。   说完。洛阳令又取来胡姬酒肆宅地劵书,递给刘备:“案前留有安氏手书。言,将酒肆与一众胡姬,奴仆,皆赠与君侯。”   见刘备仍未回神,主簿贾诩这便上前接过。   刘备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肃容行礼。   洛阳令亦回礼,自去忙碌不提。   刘备沿梯登上三楼,顺着往来的治丧人等,找到了女酒家的遗体。   遗体已赤身涂腊,换穿寿衣。面目安详,栩栩如生。灵堂铺满鹿皮,当中悬吊鹿头骨。房间内充斥着檀香混合乳香的气息。有一对祭司并坐在火前念经。旁边还拴着一对黄耳白狗。   “此乃‘犬视仪式’。”贾诩上前道:“女酒家必是祆教徒。”   琐罗亚斯德教,乃安息帝国之国教。中原称“祆(xiān)教”、“火祆教”、“拜火教”。   据巴列维文经典所述。死者灵魂坐于躯体之一端,共历三天三夜。第四日凌晨,灵魂抵达森严可怖的“裁判之桥”(即“钦瓦特桥”)。为了给死者以最大的襄助,家人在三日内须竭力哀悼,祭司须念诵经文,继而血祭及对火的礼拜。第三日夜晚,为亡者奉献肉食和寿衣,确保死者之灵,翌日清晨能安然踏上赴冥世的旅途。   祆教教义认为:人死后,死尸会附有一种致命的尸魔,它以苍蝇的形式出现,需用狗来驱除这种尸魔。据《文迪达德》第八章第三节上所说,选择生有四只眼睛的黄狗,或有黄耳朵的白狗,将其带到死者旁边,便可使尸魔飞离死尸。   此便唤做:犬视仪式。   祆教死者出葬前,需进行多次犬视仪式。为死者穿寿衣时便进行犬视,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犬视一次。直到遗体搬离尸房。在第一次犬视后,房里要点火去毒,用檀香木和乳香燃烧。祭司坐在火前念经,照看火永燃,直到死尸送往墓地。   他人亦可在停尸房里诵经,但均要距死尸至少三步,以免受魔毒危害。   经文所言,正如眼前这般。   太子与公主,一个信佛,一个拜火。   信仰虽不同,却同日而终。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两人之间又有何恩恩怨怨,第三块骨片又在何处?   如今人死灯灭,种种疑问,已不得而知了。   思前想后,只换来一声长叹。   是不是又被套路了。 第024章 犬鹿相狎   疑问重重,心有不甘。   刘备这便耳语史涣,让他安排人手,监视胡姬酒肆内外诸情。寻找与安氏兄妹相关的蛛丝马迹。   刘备则留在灵堂,细心留意赶来吊唁的一干人等,直到出殡。   守灵共历三天三夜。   安氏兄妹在大汉的亲友并不多。为其守灵的多是酒肆胡姬、熟客,还有从白马寺赶来的藩僧。   刘备算是所有人中,身份最高的汉室宗亲。   除了垂泪的胡姬,还有藩僧低沉的诵经声,灵堂内寂静无声。刘备在贾诩的陪伴下,端坐角落。静静的看着不时入堂吊唁的宾客。   贾诩祖籍凉州姑臧。乃是诸胡混杂之地。对安息人的风俗亦十分清楚。   不时跟刘备耳语。   依他所说,“犬鹿相狎”乃是祆教葬仪中独有的仪轨。   午时,绾儿姐为刘备送上吃食。   对灵体内的摆设,绾儿姐似有一种天生的反感。话说,绾儿姐的容貌、发色,皆与安息人相近。各种不适,不知是否与出身有关。   见她不堪忍耐,刘备这便好言劝回。又说,晚餐可换其他姐妹送来。   绾儿姐这便自去。   给遗体涂腊的作用,显然是为了防腐。好在此时天气寒冷,虽未下雪,却也不生蝇虫。停尸三日,亦不会腐烂。刘备居中,贾诩和史涣居侧。三人接力,在稀稀落落,往来灵堂探视的宾客中,搜寻着可能的线索。   暮时,碧儿姐赶来送饭。碧儿姐的老家贵霜,是个多信仰国度。自幼生长在中土的碧儿姐,自然不信这些。不知为何,刘备却不想让她多待。用完膳,便催她离去。   一夜无话。   除去更衣,刘备一直守在灵堂。没有任何异常。   第二日也是一样。   久坐甚是疲惫。实在难以坚持,刘备便出灵堂在院中走动走动。   如此坚持了三日夜。可惜未能等来第三块象牙骨板的线索。   昏昏沉沉中,耳边忽由远及近,响起阵阵若有若无的呼唤。   “君侯?君侯?君侯?”   待听得真切,刘备便缓缓睁开双眼。   不料一张惨白的长脸,陡然映入眼帘。刘备浑身一凛,困意全无。   正要出手,长脸已缓缓后退。跟着以袖掩面,连咳数声。撤袖一看,涂成鲜红的嘴角,已被长袖抹出一道道细细的红痕。仿佛吸血鬼进食后,未曾抹净的血痕。   “老奴曹节,见过君侯。”说完便伏地行大礼。来人竟是大长秋兼领尚书令的大宦官曹节!   “老大人快快请起。”刘备急忙离席搀扶。   曹节枯瘦的身躯,裹罩在黑纱内官服中。轻如无物。仿佛除了身上的大内官服饰,内里根本没有重量。   “见君侯睡意深沉,老奴本不忍打搅。无奈今日,乃是上陵礼日。陛下、百官皆亲临。恐因小失大,这才出声相唤。君侯切莫归罪老奴才好。”曹节气喘吁吁地说道。   “上陵之礼”,取西汉上陵故事。合并元会仪、饮酎礼、及部分宗庙祭祀礼而来。乃是陵寝祭祀中,唯一须由天子亲临,规模最大的典礼活动。明帝始创的上陵礼,源自‘上冢’礼俗。把豪强大族久已风行的上冢礼俗加以扩大,搬到了皇帝陵园中来举行,用作笼络公卿百官、地方官吏以及宗亲外戚。亦被皇帝用作赏赐功臣的一种重要手段。诸如赐功臣“归家上冢”或“过家上冢”等。   刘备这才记起祭祀之事:“有劳老大人提醒。备险忘了大事。”   抬眼却见送葬队伍已入灵堂,便有问道:“不知老大人可识得安氏兄妹?”   “前安息国太子,公主,老奴如何能不识得。”曹节又连咳数声,气息越发羸弱:“遥想先帝年间,安息太子远赴中土,先帝与其彻夜论道,视为知己。如今先帝、安太子、公主,皆已驾鹤西去。老奴,老奴亦时日无多。往昔情景,犹如昨日。能来送故人最后一程,也算为先帝尽份忠了。”   目视安氏的遗体被合力抬入一具铁棺,刘备轻轻点头:“老大人稍等。可否容本侯送最后一程?”   “君侯有始有终,情义无双。老奴岂敢阻拦。且陪君侯走一趟便是。”垂垂将死,越显慈眉善目。   “多谢。”刘备作揖。   “不敢。”曹节侧身避让。   出葬前半个时辰,纯铁打造的棺椁要抬入灵堂。抬棺者进入后,即把棺材置于死尸旁边,口诵《伽萨》经文。亦在激励逝者亲友,忍痛节哀。经文念毕,合力将遗体抬进棺内。由一对祭司面向铁棺,继续诵《伽萨》。《伽萨》诵毕,照例再行一次犬视,并让逝者亲友最后一次瞻仰仪容,便可盖棺出殡。   铁棺扛出灵堂后,交由另一组抬棺者送往墓地。遗体一旦搬出,堂内即用牛尿消毒,再用清水冲洗数遍。送葬队伍跟在棺椁之后,距离至少三十步。送葬者皆着白色丧袍,两人一排,由祭司领头,默步走向“安息塔”。   “安息塔”又称“寂静之塔”。结构为“顶层呈凹状,四周有阶台,中央为井穴;塔顶分三层以放置尸体(外层置男尸,中层置女尸,内层置童尸)。”且“有专营此事者将尸体移于其上,均赤身裸体,任鹰隼啄尽尸肉,骨殖则投入井穴”。   也就说,尸体将被摆在高耸的“寂静之塔”之上,逝者血肉让鹰啃噬一空。再将骨骼丢进塔内井穴风化。据说还有一神秘药水,倒入井穴,骨骼便会消失。刘备暗自猜测,溶尸水,许就是年少时太平道人用来溶化硕鼠的强酸。   若没有条件修建安息塔。可把尸体置于旷野,寝上毛毯、枕头。让死者披天宇之光,目朝太阳。再任由鹰群啃食。故而祆教徒遗体,头部不能朝北。   《阿维斯陀》还规定,不能单独一人抬尸。祆教教徒治丧,以取双数为吉。守灵、送殡、念经等等,人数均为双数,不得有单。   取双数,有同情互助之意。若死者为二人,祭司应有二对,犬视的狗应有四只,抬尸者也应有四人。   洛阳有安息塔吗?   没有。   遗体将送往洛水,与安息太子合葬。 第025章 相遇上陵   洛水在南。送葬队伍要穿越南郭。抵达洛水岸边。   南郭便是南城墙与洛水之间东西宽六里、南北长四里的区域。太学、灵台、明堂,等诸多建筑皆在洛水南岸。   天空微亮,路上行人不多。洛水两边的船家,亦刚刚起身。一艘艘大船排在洛水两岸,千帆尽收,仿佛沉默的巨像,默默的注视着这支来自异乡的送丧队伍。   港口处的一片空地。已事先堆满薪柴。柴堆上还铺有安氏日常所用的毛毯、枕头等寝具。高举火把的也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同为安世高举火的高僧。   铁棺落地。送葬人将安氏遗体合力抬出,送上柴堆。   迎着一缕朝阳,高僧又将火把递给刘备。   正如高僧所说。刘备是安息太子和公主之间,最后的牵连。两人同生共死。也算是善始善终。   阳光照顶。安氏仿佛入睡一般,面色安然。刘备深看一眼。围绕柴堆,点燃火圈。   又把火把掷入。   拜火教以火为圣。在刘备看来。将尸骨付之一炬,总比任由鹰隼啄食来的体面。   火焰渐起。刘备后退数步,避开热浪席卷。   忽觉有人窥探。下意识回头,却只看见面色苍白,薄唇如血,长袍似墨,身飘如雾,垂垂将死的,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刘备总觉得他身上有无数的秘密,将与他一同埋葬。   侯府车队已驶来,两位义弟同来护驾。   刘备这便辞别众人,登车远去。赶往宣陵,参加上陵礼。   大宦官曹节伏地恭送刘备车驾离去。不等起身又剧烈咳嗽起来。身后小黄门急忙上前搀扶。   目送刘备车驾远去,曹节眼中尽是深意。   《后汉书·孝灵帝纪第八》:“建宁元年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庙曰威宗。”晋皇甫谧《帝王世纪》:“桓帝宣陵山方三百步,高十二丈。在雒阳东南,去雒阳三十里。”   刘备自入御赐安车,贾诩则登副车。徐荣、程普率龙虎营车前开道,史涣携绣衣吏散布左右。一行人马呼啸而去。   正所谓“安车驷马”。车、马皆是陛下正月旦会时御赐。做工精良,车厢阔长。绾儿姐、霜儿姐已将朝服随车带来。刘备守灵三日,未曾洗漱。这便在车中洗漱,换上御赐衣冠。   霜儿姐有一头罕见的银发。浅蓝色眸,肤如琼脂,白玉无瑕。性格外冷内热,最为冷艳。故而母亲以‘霜’色命名。据说有高车和鲜卑双重血统。七姐妹中排行第六。剑术据说最得剑绝真传。   刘备有时也会想。七婢乃是辽东田韶重金买来。却不知被何人收养,又为何高价卖出。须知,七婢各个来历不凡。被人收养时,年纪尚小。记忆亦多有不全。即便如此。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仍让刘备咋舌不已。早年间已问过田韶,他也语焉不详。只给了一处洛阳地址。待刘备亲赴洛阳,寻址找去。早已人去楼空。问过左邻右舍,皆不知所踪。这便只能作罢。   七姐妹自然明白刘备心思。待找到各自家人,刘备这便以如夫人聘娶过门,绝不委屈几位小姐姐。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几十里官道,驷马安车很快便到。   时人事死如事生。   寻常人家都要将生前所用,以明器带入阴曹地府。更何况堂堂天子。生前享用的宫殿高台,死后亦要享用。   “桓帝宣陵山方三百步,高十二丈。”到晋皇甫谧写《帝王世纪》时,洛阳皇陵早被董卓火烧洛阳,驱百万百姓迁都长安时,便已纵火焚毁。墓中陪葬,更是被掘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座陵山。   此时,乃是一座宏伟的宫殿群。山门处还有兵士拱卫。帝陵另一个重要作用,便是用来收纳先帝妃嫔、亲随宦官一干人等。   上古时,夏商周三代皆有殉葬制度。先王的妃嫔皆要殉葬。秦以后便废除妃嫔殉葬制。除武帝让刘弗陵继位,为除后宫干政,令钩弋夫人殉葬外,两汉少有殉葬案例。   前汉时,未得临幸的采女,多会被遣散出宫。有子嗣或养子的,子嗣会得一块食邑,母亲随子到封邑生活。文帝时,留下遗诏。凡后宫无子嗣的姬妾,皆放出宫嫁人。不愿出宫的妃嫔,便在宫中修行,晨昏诵经礼拜,祈求新皇多福多寿。   新帝继位后,通常会将更多宫中老嫔,打发去给先皇守灵,看管墓园。好给自己的妃嫔腾出宫室。这些先帝妃子,看守墓园直到去世,便随葬先帝陵中。   班婕妤,就曾自求为成帝守墓,以终其生。后葬于成帝陵。   守陵妃嫔,多半年老色衰。能如武媚娘那般,集齐龙珠被新帝接盘,九牛一毛。   换句话说。上陵礼,对这些守陵的妃嫔来说,乃是一年中最为期盼的盛典。不求为新皇所幸。只求能重温往昔。哪怕只见一见远亲,亦能沾染人气。   在山门下车。刘备在主簿贾诩和两位义弟的相伴下,进入帝陵。   循阶而上,两侧皆有虎贲持戈守护。公卿百官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登上高台,只见殿前已聚多人。百官中。刘备只识出崔太尉、恩师、御史刘陶等人。   忽闻角落里有人高声喧哗。抬头看去,正与一人四目相对。眼神微微相碰,便各自离开。胸中却仍生波澜。   此人必是英雄。   贾诩低声道:“群中孔武有力者,便是侍中何进。乃皇后长兄。”   刘备顺贾诩所说,果然看到一魁梧健硕之人。这便不动声色地问道:“站在何侍中身侧的英雄,是何许人也?”   贾诩这便说道:“乃汝南袁本初是也!”   竟是袁绍!   见刘备又看。姿貌威容的袁绍,这便分开人群,径直走来。   “汝南袁绍。”   “临乡刘备。”   两人身高相若,气势等同。互相见礼,引众人窥视。   “原是临乡侯当面。绍,失礼了。”平揖变长揖及地。   刘备亦回礼:“同殿为臣,何来失礼。”   袁绍却道:“绍乃白身,自当赔罪。”   刘备又道:“今日白身,安知明日亦白身?先帝陵前,只有后来人。平辈相交,有何不可。”   “哦?”袁绍闻言大喜:“好一个只有后来人。”   “本初?”背后呼唤之人,正是侍中何进。   袁绍这便近前相邀:“君侯且随我去见侍中。”   “请。”刘备想了想,并无不妥。   两人一前一后,向围拢在何进周围的人群走去。   “侍中,来来来,此便是威震北疆的临乡侯!”人还未到,袁绍已高声叫道。   饶是此时眼高于顶的何进,亦闻声变色。足见刘备之名。   “刘备见过侍中,诸公。”刘备先行礼。   众人纷纷回礼:“下官见过临乡侯。”   难得何进亦抱拳:“原来是天家麒麟,何某失敬。”   “不敢。”刘备低调行事。   还未来及叙话,又听背后有人呼唤。   “玄德?”   不用回头,闻声已知是恩师。刘备这便告罪,赶去与恩师相会。   目送刘备离去,袁绍与何进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些什么。 第026章 太后召见   恩师把刘备唤来,自是不想他与外戚交往过密。至少不在外人面前,留有口实。   “来,为师给你引荐。”恩师难得一笑:“此乃杨司徒。”   刘备肃容行礼:“刘备参见司徒。”   先时把陛下比作桓帝。近来又上书劝阻陛下大兴土木。司徒杨赐乃大汉之忠臣。刘备执弟子礼。   司徒杨赐欣然回礼:“老夫见过君侯。”   恩师又冲左侧之人作揖:“此乃张司空。”   张济,字元江,汝南细阳县人。陛下登基后,由杨赐推荐,至华光殿为陛下讲习儒学经典,乃为帝师。光和二年三月,代袁逢为司空。   皆是名臣。刘备岂能不拜:“刘备拜见司空。”   “老朽见过君侯。”比起自称老夫的杨赐,曾为帝师的张济要更加年迈。刘备微微抬头,却见张济竟长揖及地,急忙上前搀扶:“这如何使得,司空快快请起!”   “无妨。”张济笑着直起身:“老朽年迈体衰,不耐寒冷。久居洛阳寒痹入骨。若非崔太尉赠我临乡磁垫,以解痛楚。今日又岂能在先帝陵前与诸君相会。”   原来如此。   刘备正欲答话,恩师已为他介绍另外一人:“这位是陈太常。”   陈耽,字汉公,东海郡人,历位三司,以忠著称。先前主持正月旦会的,便是此人。   刘备再行礼:“刘备见过太常。”   “早闻君侯大名,正月旦会上一见,名不虚传。”陈耽亦笑着回礼。   还有久已相识,今日才得见的崔太尉、御史刘陶。   恩师介绍,甚是随意。并不是按官位,亦不是按站位。更谈不上个人喜好。只能说太过随意。又或许是恩师刻意为之。   “君侯内抚流民,外御蛮夷。虽远在北疆,却有功于社稷。不像我等,皆尸位素餐,垂垂老矣。若不是君侯恩师,刘御史等人,每每据理力争,朝廷早已乌烟瘴气。”见刘备姿容出众,相貌堂堂。陈耽甚喜。   “我等之言,又有何用?”被此话勾起痛楚,刘御史不禁叹道:“陛下只信内官,专宠外戚。滥杀忠良,又开西邸卖官,乃至朝政日非。清流名士多半禁锢在家,朝堂日益被奸佞把持。我等人单力薄,如之奈何!”   张济曾为帝师,为人中正平和。这便开解道:“今日乃为祭拜先帝。只谈闲趣,不论国事。”   刘备这便了然于心。   与刘御史不同。几位大人还未把刘备视为同党。故而许多政见,不宜在刘备面前袒露。见刘御史口无遮拦,张司空这才好言提醒。   刘御史却摇头:“无妨。君侯不是外人。”   崔太尉又劝道:“人多嘴杂。传入有心人之耳,恐惹非议。”   自从见到刘备,崔太尉就表现的极为矜持。若不是刘备主动见礼,他全当不曾相识。其实,在场的诸位大人,谁人不知崔家二子便是食俸千石的临乡家丞。又何须避嫌。   “听闻陛下有意擢升何进为太尉,不知可有此事?”崔太尉关心的是这个。   自从他花五百万钱买来太尉一职后,大汉便天灾不断。好在陛下手下留情,三公轮换数遍,却皆未拿他太尉开刀。按照后世的说法,此乃质保期。就不知在陛下心中,五百万钱买来的太尉,能有多久的质保。想必,距离出保之日,亦不远矣。   其实说起来。名不副实的三公之位,就如同后世海外镀金。可逢人吹个牛逼,‘老夫曾位列三公’,吾门‘四世三公’诸如此类。   不等回答,殿门已缓缓开启。   黄门令左丰迈步而出,高声唱喝:“九宾祭拜——”   三公居首,散落各处的官吏各就各位。皆是洛阳九宾,远比正月旦会时混入诸多新手时,快多了。   黄门令左丰一眼便扫见刘备。这便遣身旁亲随小黄门,将刘备领入宗室队列。   祭祀别无不同。亦是三公在前,三叩九拜后,奉上牺牲、祭品,诵读悼词。   刘备只需随众人依次行礼便可。   唯一不同,此乃帝王家祭,窦太后亦在场。   话说。若非刘备托士异从比景接回太后生母。太后生母早已于熹平元年六月,便在比景去世。而窦太后也因母亲逝去而忧郁成疾,于同年七月初十病逝。   正是刘备的无心之举,改变了原有的历史。让独居南宫云台的窦太后,活到了今时今日。   陛下继位时,追尊苌(生父)为孝仁皇,不久又将生母董氏(兰)迎入南宫,称永乐宫孝仁皇后。换句话说,南宫此时有两位太后。   这些本与刘备无关。再说,帝王家事,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临乡侯能够染指。   却不料上陵礼毕,刘备刚随人流踏出殿门。太后竟遣亲随,密召他后院偏殿相见。   或许。正因被刘备称为诸母的太后生母,如今安居临乡。孤孙胡辅亦是学坛翩翩少年。想必,诸母、女道已与窦太后互通消息。故而才会趁上陵礼日,召见刘备。   只是。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陛下百官皆亲临之时,去见太后?   不是自找麻烦么!   刘备一时进退两难。   见刘备面色有异,候在殿外的主簿贾诩急忙迎上,低声问道:“主公何忧?”   “且随我来。”刘备便将他拉到一旁,将太后召见之事,大略说来。   虽不知太后因何召见。贾诩亦知此事非同小可:“陛下当面,若去见太后,必生嫌隙。且太后名为别居,实为软禁。陛下身边中常侍皆对她恨之入骨,又甚是忌惮。此时前往,定树强敌!前黄门令董萌,曾多次为太后申诉怨忿,陛下逐一采纳,颇多优待。后中常侍曹节、王甫恨董萌依附太后,便诬陷其毁谤陛下生母孝仁皇后,董萌因罪下狱而死!”   王甫已被阳球砍碎喂狗。曹节今日刚见,亦垂垂将死。   即便如此。   冒然介入陛下与太后纷争。亦是引火烧身。实为不智!   进退两难,刘备忽想到左丰。这便唤来黄门令亲随小黄门,代为传话。   不久,小黄门自出。言道:“少令说,陛下今日抱恙,未能亲临。上陵礼祭由太后主持。君侯乃是自家人,正月旦会时,陛下亲自受计。曾顾左右言道:‘朕之仪貌,岂若麒麟?’此话已遍传宫中,君侯之名,禁中人尽皆知。太后想见,实属正常。君侯切莫多想。但去无妨。”   “如此大事,天子竟未亲临?”刘备有些将信将疑。   小黄门乃左丰亲随,又多次往来传话,自觉亲近,这便低声言道:“先帝无子。陛下与他……”   明白了。   到底不是自己亲爹。陛下与先帝并无感情可言。这便借故不来祭祀。   如此。便去……见一见? 第027章 路中捍鬼   刘备随小黄门去往后院。   后院偏殿本是守陵妃嫔所居。虽不比宫中,却也相当整洁素雅。殿内居中置一屏风,隔断内外。   刘备脱鞋入殿,自跪屏外:“臣,刘备。叩见太后。”   “来人可是临乡侯?”如沐春风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   “正是刘备。”刘备俯首应答。   “陛下赞你为‘吾家麒麟’,可有此事?”声音又问。   “陛下谬赞。臣惭愧之至。”   “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有假?且跟朕说说,临乡如何?”此时称‘朕’,必是太后无疑。话说,历史上从未有过‘哀家’这个奇葩称呼。   “遵命。”刘备这便将临乡诸情娓娓道来:“临乡界东西三百四十一里,南北二百九十五里。城、邑十座,港八座,仓十座,关一座,有水砦二座。户八万一百八十八,口一百二万四千八百卌七,种晚稻十二万一百六十顷……”   “三百里地却活百万民。果是‘吾家麒麟’。听闻临乡侯少年丧父,孤母持家。相依为命,苦尽甘来。是否属实?”   “属实。”刘备如实作答。   “又闻临乡侯新娶长妻,名唤公孙。少时服侍孤母,以长姐待之。年纪尤大母数岁,可是实情?”   “是。”世人皆知。   “少时家贫,如今富贵。旧时婚约并无劵书为凭,为何要娶长母之妻?”   “刘备听闻‘娶妻当娶贤’。品节第一,余下皆次。且我与夫人自幼相识,鹣鲽情深(jiān dié qíng shēn)。相约白头到老,不忍弃之于半道。”   “好一个,白头到老。”太后又道:“朕居深宫,久不问朝事。今日既召临乡侯,又岂能令我家麒麟空手而回?闲来无事,缝制了几条紫艾绶,便赐予君侯,聊表心意。”   “臣……叩谢天恩。”不会是……衣带诏吧?刘备汗都下来了。   宫女呈上托盘。刘备双手接过,再拜而出。想了想,又转身跪地:“临乡虽小,却有诸多名产。改日臣便命人送入宫中,望太后善保凤体,天佑九如,万寿无疆。”   “君侯费心了。”   捧盘而出,黄门令左丰已恭候多时。这便上前行礼:“君侯。”   “少令。”刘备和煦一笑。   “陛下、太后皆亲赐紫艾绶,君侯圣恩眷宠,可喜可贺。”左丰目光闪烁,一连数次瞥向盘中。   “少令若喜欢,拿去便是。”刘备笑道。   “奴婢岂敢,奴婢岂敢。”左丰连连摆手,再不看盘中绶带。   引为外戚的前大将军窦武,全家伏诛。如今太后孤家寡人,势单力薄,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再说,陛下已亲政,朝堂更无一人心向太后,衣带诏何用?   思前想后,太后所问,皆是家长里短。不过是感念自己接回诸母,收留女道和窦氏孤孙而已。   倒是自己想多了。   再出前殿。   主簿贾诩和两位义弟已等候多时。这才记起,先前出殿时只见主簿,却未见两位义弟。见张飞面有余怒,刘备这便问道:“何事发怒?”   “不知是哪家不长眼的兵丁,竟想找两位姐姐的麻烦。被我和二哥撵走。”张飞瓮声答道。   “哦。”必是见绾儿姐、霜儿姐貌美,想出言调戏。惊动了关羽,张飞,下山去理论。结果可想而知了。   沿路下山。果见一众大汉骑军,将泊在山门处的临乡车队团团围住。徐荣、程普纷纷持刀在手。史涣领绣衣吏,护在车驾左右。气氛颇为紧张。   又见一骑将,挥鞭指指点点,居高喝问:“我乃大汉长水校尉,命尔等速将伤人女子交出。否则格杀勿论!”   贾诩闻声摇头:“此人名唤袁术。为长水校尉。好奢淫,骑盛车马,以气高人。语曰:‘路中捍鬼袁长水’。”   “路中捍鬼?”刘备龇牙一笑:“二弟,三弟,皆打下马,勿伤性命。”   “喏!”两人早就憋一口气。这便大步流星,冲杀过去。   “主公不可!”贾诩急忙阻拦。   刘备却笑道:“文和勿惊,我自有分寸。”   “众将莫慌,张飞来也!”一声怒吼,宛如炸雷。惊的战马纷纷扬蹄。   背上骑士急忙扯住缰绳。不料脚踝一痛,人已呼啸飞出,重重落地。张关二人,如虎入群羊。连扔数人。冲入阵中,翻身上马。取兵器在手。   “反了,反了!”将将止住惊马的袁术,慌忙扶正头盔,破口大骂:“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竟敢……”   “好大的口气。”   声音来自身后。虽不疾不徐,却自有威仪。   众人闻声回头。正见一人身披华服,立于山门之前。身长八尺,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汝是何人?”人比人气死人。袁术怒急,挥鞭直指刘备。   刘备微微皱眉:“无礼家奴,要之何用?斩了。”   “喏!”关羽轻夹马腹,赤菟电射而出。   手中刀势如奔雷,兜头劈下!   袁术目眦尽裂,竟全无反应。   噗——   手起刀落。   无头马一腔热血,激喷数丈。不等马首落地,四蹄一软,轰然跪地。袁术滚鞍落马,被一刀背拍翻在地。关羽横刀立马。不过是将刀背轻搁在袁术肩上披膊。却仿佛重如泰山,竟压得袁术动弹不得!   吞了满嘴泥灰。   与其说是被刀裹挟。不如说是被迎面一刀吓破胆。   袁术年轻任侠。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关羽一刀劈出,袁术肝胆俱裂,只能等死!   便是坠马落地,仍三魂出窍,不知身在何方。   “君侯息怒,君侯息怒,君侯息怒——”黄门令左丰全然不顾仪容,提袍扶帽,深一脚浅一脚,一路蹦跳下山,扑向刘备。   见他站立不稳,刘备遂伸手搀扶:“杀一家奴耳,何来怒气?”   左丰眼中皆是敬服,这便扑通跪地:“君侯所言极是。不过一家奴耳,杀之如鸡犬。只是,只是……今日乃为祭先帝,不宜,不宜见血。”   “少令所言有理。”刘备从谏如流,便笑着将他扶起:“少令且看,车驾乃是御赐。此儜奴(劣奴)竟敢横生阻拦,置陛下天威如无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侯略作惩戒,以儆效尤。”   “奴婢谢君侯。”左丰再跪。   四世三公又如何?   史涣领人将落马兵痞与长水校尉袁术尽数捆扎,拴在车后。   待刘备登车。临乡车驾呼啸而去。   车后兵痞哭爹喊娘,被马车一路拖行。   待刘备远去,左丰这才迟迟起身。举手投足,气势竟大有不同。   目睹一切的恩师,不喜不悲。   倒是身旁三公九卿,看向恩师的目光,多有敬畏。   果然是天家麒麟。 第028章 帝王家事   有道是驷马安车。御赐车驾配有四匹良马。前车、副车与后车,皆配两匹匈奴良马。   “(帝陵)去雒阳三十里。”   骏马一路驰行。被拴在车尾的一众兵痞可想而知。不想被一路拖行至死。唯有咬牙狂奔。先前还能哭号,行到一半便只能咬牙死撑。待抵达洛阳城郭,车速趋缓。一口气松下,皆瘫倒在地。鞋履早不知飞到哪去,足衣稀碎。脚掌血肉模糊,疼痛钻心。   左右皆低声哀嚎,唯有袁术咬紧牙关,不发出声。   袁术有苦自知。   身边精骑,皆是京畿有名游侠。竟被人随手掷出,毫无反抗之力。自己少年任侠,号称勇武。大刀迎面劈来,却肝胆俱裂,全然不敢举刀。   天下竟有此等人物,还是两人同出。着实可怖!   长水将校,何等威武。不然洛阳民众也不会有谚曰:“路中捍鬼袁长水。”   不料三十年河东转河西。今日竟被人拴在车后,一路狼奔豕突,威风尽毁。   路旁民众指指点点,却不知安车内又是何人?   长水校尉属北军中侯统辖。北军中候,官名,掌监北军五营,秩六百石。五营指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尉所统宿卫兵。时下驻扎在北宫附近。   御赐车仗,无人敢拦。郭门守卫纷纷避让放行。   临乡车队直入东郭门,过桥后,沿御道向上东门径直驶去。   却被上东门守卫拦下。   “辅汉将军、临乡侯车驾入城,速速退下!”张飞喝道。   “城门校尉赵延,请将军答话。”   贾诩急忙下车,赶到刘备车驾边:“主公,赵延乃是中常侍赵忠胞弟。”   刘备这便掀帘问道:“辽西太守赵威豪,你可识得?”   “正是家兄。”赵延肃容下拜。刘备此问大有深意。言下之意,你的来头出身,我已知晓。   “本侯要入城,为何拦阻?”   赵延抱拳答道:“将军乃汉室贵胄,天下知名。一路纵马驰聘,且车后拖行皆我大汉官军。人言可畏,请将军慎重。”   刘备笑着点头:“此等儜奴,飞扬跋扈,死不足惜。听闻中有一人,百姓避如鬼神,呼号‘路中捍鬼’。可有此事?”   “这……”赵延欲言又止。   “看来你亦听闻。”刘备这便言道:“本侯今日便与民除害。将这群捍鬼交由北军中候处置。圣上若怪罪,本侯自当一力承担。尔等速速让开!”   “喏!”赵延还有何话说,这便挥手让行。偷眼看惨不忍睹的袁长水,心中不禁暗叹。洛阳公子们,怕是快活不了几天了。   临乡车队呼啸入城,直奔北宫。将一干人等丢在北军营前,又扬长而去。   “校尉!”互相解绑,军士纷纷来助袁术。   却被袁术怒目呵止。   “哎呦——”一路狂奔三十余里。浑身犹如散架一般,无处不痛。袁术躺在地上直抽冷气。思前想后,咧嘴一笑:“天下竟有人比我还横,有趣,有趣!”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上陵礼祭当日。长水校尉并一众亲随,被一路拖行,扔在北军大营之事,很快遍传洛阳。   当事一干人等,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料传入陛下之耳。   这便招黄门令左丰询问。   左丰早已查得前后诸情。这便小心答道:“启禀陛下,乃因上陵礼祭时,一‘贵公子’看中了临乡侯车队骏马,便遣人来问,可否割爱……”   “后来呢?”陛下又问。   “后来,临乡侯家眷出车答话,下人多有不敬,被刺一剑。”左丰斟酌着答道。   “再后来?”陛下追问。   “再后来,下人被刺伤,‘贵公子’颇为气愤,这便觅来好友,长水校尉袁术相帮。长水校尉遂带人将临乡侯车驾团团围住,讨要行凶之人。临乡侯得太后召见,此时方下山。得见情景,便让两位义弟,出手教训……”左丰看似不偏不倚,却点出了刘备下山的时间。此乃关键。说明是冲突在前,刘备出手在后。   “临乡侯当时如何说?”这才是陛下关心的。   左丰顿了顿道:“君侯对奴婢言道,‘车驾乃御赐。此等儜奴竟敢横生阻拦,置陛下天威如无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侯略作惩戒,以儆效尤’。”   “如此说来。临乡侯只是略作惩戒,并不想置于死地?”   “陛下圣明。”左丰以头触地。   “你且下去吧。”   “奴婢告退。”   待左丰出殿,皇帝这便冲屏风后笑道:“母后可听得真切?”   须臾,从屏风后走出一人。正是陛下生母,永乐董太后。   “陛下以为如何?”董太后面无表情,不喜不悲。   “儿臣以为,临乡侯并无过错。五官中郎将,亦无错。长水校尉冒犯天威,阻拦御赐车驾,却已然受罚。此事,就此作罢。母后以为如何?”   “你终归是刘家人,与我不亲。和满朝文武、大汉宗亲一样,皆瞧不起我董氏一门!”董太后以袖掩面,泣声说道。   “母后何出此言。”陛下急忙赔罪:“我这便让骥厩丞择良马十匹、采女十人,铜钱十万,送与五官中郎将便是。”   “算你还有些良心。”   早在车上,刘备便已知来龙去脉。   袁术不过是为人助拳。闹事之人,乃是五官中郎将,董重。   董重,陛下生母董太后之亲侄。今日上陵,先是看中了赤菟和白蹄乌。待两位小姐姐露面,又垂涎美色。自以为是外戚,便出言调戏。被霜儿姐一剑削去头冠。披头散发宛如厉鬼。亲随还未提刀上前,又被一剑刺穿肩窝。   何须史涣等人举刀,众人一哄而散。才引来长水校尉袁术出面助拳。结果,却被张飞关羽,两位万人敌,一路爆碾成渣。   刘备返回府邸,对史涣言道:“且去打听。五官中郎将府,立在何处。”   “主公要去赔罪?”史涣忍不住问道。   “非也。”刘备一声冷笑:“若再生事端,我必亲除之。”   “喏!”史涣这便动身。   心有猛虎,恶极噬人。   许久没杀人了。 第029章 负荆请罪   送走生母董太后。皇帝陛下思前想后,忽然开口:“张常侍?”   “老奴在。”一直守在殿侧的中常侍张让,这便躬身应答。   “此事,果如左丰所言?”   “一切皆如黄门令所言。乃是五官中郎将无礼在前,临乡侯出手惩治在后。”张让躬身答道。   陛下不禁笑道:“董重贪人美妾宝马,却让袁家子代他受过。被一女子削去发冠,竟还有脸进宫哭诉。朕的外戚,实在是不堪入目。如何能重用?”   张让察言观色,领悟圣意,这便顺着说道:“袁家子,平日里也是张扬惯了。众人皆避其锋芒,不与相争。却偏偏惹上天家麒麟子。被骏马一路拖行,狂奔三十余里。依老奴料想,没有十天半月,怕是下不了床啦。”   陛下呵呵一笑,又问道:“众人皆避锋芒,为何临乡侯不避?”   张让绞尽脑汁,略作思量,这便答道:“老奴以为,临乡侯少复祖爵,颇多任侠风气。又秉持忠义,行事利落果敢。为人素来清白。心中无愧,自当全无顾忌。”   “何以见得?”陛下追问。   张让又偷看一眼陛下,心中更加笃定。这便接着说道:“献费连年看涨。三百里地却活民百万。与几个连城千里的大国诸侯相比,亦不遑多让。试想,三百里地能活民百万。三千里地又该多少?临乡侯耻于蓄奴,年年足额缴纳献费,自当心中无愧。”   此话正中下怀。天子一声冷笑:“偷报瞒报,蓄奴储婢。又岂敢张扬?故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只能任由袁家子张扬。满朝公卿,尸位素餐,中饱私囊者何其多。还有脸让朕以国为家。且问文武百官,又有几人能做到?哪家不是坞堡纵横,美田遍野,牛羊如云,奴仆成群?独让朕以国为家?我呸!”   张让只赔笑,却不答话。   待冷笑落地,天子又问:“咦?临乡侯两位义弟,又是何时来京?”   张让答道:“陛下圣明。临乡侯原先两位义弟,皆留在封邑,并未同来。此二位,乃是新结拜。”   天子一愣:“何时何地?”   张让又答:“去年刚到洛阳,便在前段太尉府内,一片桃林中结拜。”   “两位义弟又是何人?”陛下顿时来了兴致。   张让耳目众多,自然门清:“二弟名唤关羽,乃是河东盐商之子。三弟名唤张飞,乃是涿县屠户之子。”   “……”天子听闻久久不语。   见天子无话,张让这便小心说道:“临乡侯起于微末,胸中颇多侠义。如今虽身居高位,却礼贤下士,爱民如子。宗亲诸刘,近日颇多议论。都说……”   “说什么?”天子反问。   张让清了清嗓子,这便言道:“都说,临乡侯虽出同根,却早已是旁杈末枝,与宗亲诸刘并非近亲。且家族身份低微,散落民间百余年,身染土气,与贱民无异。其人又喜结交草莽,自甘堕落。再有大典,不应入宗亲诸刘队列……”   天子果然发怒:“就他们高贵!月月领食高俸,犹不知足。却仍不时到宗正处哭穷,到宫中乞怜,朕不厌其烦。一个个肥头大耳,蠢笨如猪也就罢了。自身碌碌无为,却要嫌弃同宗血亲。养这群蠢猪,除了充充天家门脸,还有何用?还有何用!”   张让急忙五体投地,连呼陛下息怒。   “罢了。都起来吧。”天子长出一口气:“传我口谕。临乡侯,赐金(铜)五百斤,缯二百匹,采女十人。两位义弟,各赐御酒十瓮,宝甲一具,锦袍一件。以示嘉许。”   “喏!”   随张让一同出殿的小黄门。见四下无人,这便愤愤不平言道:“阿父为何替那左丰说话。”   “呼——”中常侍一声长叹:“痴儿,为父不过是顺水行舟,讨圣上欢心罢了。”   “圣上竟对临乡侯如此眷顾,却不知是何故?”小黄门又问。   “还看不出?”张让低声言道:“外可御强敌,内安百万民。献费连年看涨,又出身微末,为宗亲所鄙、为豪门所轻。如此人物,世间罕有。陛下焉能不怜爱?”   “难怪,正月旦会时,陛下竟与之相比。”   见小黄门似懂非懂,张让微微叹气。出身相若,境遇相同,皆是外因。最主要,临乡侯纵有千般好,得不到宗亲、豪右之心,便只能老死于封邑,登不了帝位。一个做不了皇帝的天家麒麟,陛下焉能不喜?   此,才是关窍之所在。   想到这里,张让又忍不住叮嘱道:“以后再遇少令,不可直呼其名!避而不见最好,不然便绕着走!”   “阿父……”小黄门满脸不服气。   “痴儿!为父是为你好。攀上临乡侯这株高枝,可保黄门令一生富贵平安。为父老矣,终有散手人寰的一天。你若与少令结怨,到那时,还有谁人能护你周全!”   说到这里。中常侍骤然停步。仰望着满天星斗,巍巍宫廷。突生感慨:“这禁中,又何尝不是血雨腥风……”   赏赐多少不重要。   赏赐所含圣意,却很重要。上陵礼祭,临乡侯斩杀战马,拖行长水军士。却受陛下所赏。显然,陛下也认为,临乡侯做得对。   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即便你是世家豪右,又岂能置天家威仪于不顾!   五官中郎将董重,虽贵为外戚。可刘备却也是汉室宗亲。又岂能任由袁术挥鞭喝问。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此时窦太后尚在。董太后亦不敢过于跋扈。董重被一剑削发,亦不敢出声。临乡侯府更是上下如常。刘备早就打好主意。最不济夜入董府,尽诛恶首。陛下怪罪,赎金免死便是。   区区钱银,君侯多的是。   若花钱还不能消灾。   哼哼……   “麒麟拖捍鬼”,遂传为佳话。   殖货里下水管网改造,如火如荼。   刘备归府后,便将太后所赐绶带,交由七色婢细细查验。七姐妹针线深得母亲真传,便是拆开后再原样缝合。细密的针脚,一个都不会错。这些都需要些时日。不等刘备交割完马市胡姬酒肆,府外已有消息传来。   史涣来报。言,长水校尉袁术袒胸露腹,自跪门前。乃是负荆请罪而来。   刘备叹了口气。好个能屈能伸的‘路中捍鬼’。   识时务者,岂非俊杰?   这便亲出相迎。 第030章 洛阳小市   出府门,果见袁术坦露胸腹,跪在阶下。   双脚裹着的厚纱布,依稀还有血迹印出。   刘备并未居高喝问,而是一步步走下石阶,站在袁术面前。躬身言道:“校尉创伤未愈,何须如此?”   “末将惭愧。”袁术抱拳道:“不明原委,一心只想着为好友出头。以下犯上,请将军海涵。”   “既如此,校尉且起身。”刘备示意左右将袁术扶起:“请堂内叙话。”   “请。”袁术咬牙迈步,随刘备一步步走入堂内。宾主落座,袁术已满头大汗。被马车一路拖拽,飞奔三十余里。创伤皆在足下。才将将包扎,便来请罪。乃至伤口崩裂,疼痛钻心。   刘备让绾儿姐取来华佗调配的伤药,亲为袁术更换。   袁术急忙推迟。刘备却笑称无妨。   偷看为自己涂抹伤药的刘备。袁术深藏眼底的戾气,渐渐隐去。自己能屈能伸,打不过这便认怂,堪称英雄。临乡侯何尝不是如此?   亲自敷药,神态淡然。全无一丝勉强。乃真英雄也!   袁术心中又惊又佩。这便收拾心情,再不敢有报复之心。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之母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予又将死也,吾是以泣。’”   这便是吴起吮脓疗伤的典故。   吴起强魏扶楚,在魏创立武卒制,尽夺秦之河西之地。后因变法得罪贵族,遭其杀害。有《吴子兵法》传世。   袁术此时的心情,便如文中‘伤者之母’。   前有吴起吮脓疗伤,今有刘备亲自敷创。窥一斑而知全豹。   麾下兵勇,必为死士!   试想,一个身边皆是忠勇死士的豪杰,谁人敢捋其虎须!   想着临来时,颇多抱怨的好友董重,袁术一时竟汗如雨下。五官中郎将,大祸临头,犹不自知!   试想。遣一死士,夜入府中。屠尽全家老小,死无对证。又与临乡侯何干!   “啪嗒!”额前汗珠重摔落地。袁术浑身一凛,猛然醒悟。待刘备裹好白纱。袁术这便肃容下拜:“谢君侯不杀之恩。”   刘备亦回礼:“校尉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大哥!”听闻袁术上门,正在后院对练的关羽,张飞,急忙赶来。   刘备直身召唤:“二位贤弟,且上前来。”   “喏!”关羽身长九尺,张飞亦熊腰虎背。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刘备身侧。关羽之傲,张飞之猛,刘备之威。三英齐聚,气势冲天。袁术不由一窒。   这便肃容行礼:“袁术见过两位英雄。”   关羽、张飞,各自抱拳。   又说了些洛阳轶事,袁术便要起身告辞。刘备留他午宴,又命史涣以御赐安车送归。   袁术再三拜谢不提。   陪在刘备身侧,目送袁术远去的贾诩,回想这几日经历,不由心生感慨。前为郎官时,日日谨小慎微,处处陪着小心。生怕一步错,步步错。今为临乡侯府庶子兼领辅汉将军府主簿,方知有一位强势明主的诸多益处。   一句话,颐指气使。   府中诸事渐多。贾主簿高屋建瓴,算无遗策。麾下皆服。两位家丞书信徐荣、程普、史涣等将暗中询问。得到答复皆雷同:王佐之才。   随着下水管网日渐通连,令人作呕的恶臭,愈发消散。殖货里人来人往,刘备见马市颇为繁荣,殖货里深处,商肆亦多。这便去问洛阳令,能否在殖货里内,兴一座小市。将临乡诸多名产,尤其是楼桑赀库,亦在洛阳另设一家。   地址刘备已选好。乃是殖货里一处恶臭水潭临近的一圈屋舍。水潭原名‘金水潭’,非但不臭,且水清如兰。只因殖货里下水道被重车碾碎,污水横流,才将潭水染臭。   原本邻潭而居的富户,无人能忍恶臭,纷纷别居。老宅亦无人接手,大多空置。刘备以市价买来,原先宅院主人自当感激不尽。   原先宅院主人之所以搬离,除去恶臭,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被金水潭中污水,污染了院中水井。   洛阳城郭饮用水,来源有二。地表河水,地下井水。   古人以为“长流之水合千脉而不竭,纳众污而不垢”;地下水则以“远从地脉来者为上”。   洛阳有五条著名河流,即伊、洛、瀍、涧、甘。甘水之所以得名,便因其水甘甜。时下皇家菜园、茶园,皆建在甘水沿岸。如芙蓉园、骞园等。南朝《述异记》卷下:“芙蓉园在洛阳,汉家置之。”   芙蓉园广种莲藕,骞园乃植苜蓿菜。苜蓿菜,是指用紫苜蓿嫩茎叶做成的菜。亦是一种草本茶。士大夫煮茶,亦多取此水。魏晋时,孙登、阮籍等品茶名家,皆曾隐居甘水沿岸一带。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井水则要经常汲取,让渗出新水不断补充入井,使井水流而不腐。长期未汲取的“死井水”则不宜饮用。即便净化后还需消毒,去除水中秽毒,方可饮用。《周礼》有往水中投掷热石可灭虫防疫。东晋《养生要集》:“凡煮水饮之,众病无缘生也。”《齐民要术》中亦有茱萸叶可用于井水消毒的记载。足见在饮用水上的卫生知识,早已深入人心。   古人因地制宜,还摸索出一系列鉴别水质好坏的方法。清代《调疾饮食辨》中有载:“第一宜辨味,味甘而淡为优,咸者及作石气、泥气为劣。次论色,色清如水晶为优,色白如米泔及虽清而面有红、黄、紫沫者为劣。”   水井,乃是时下洛阳城重要饮用水源。洛阳人亦极为重视保护井水。   定期淘井,清除污泥,洁净井水。水井保洁,定在夏季用水高峰来临前的夏至日,统一进行。《后汉书·礼仪志·中》有:“夏至日浚井改水,可去瘟病”的说法。   用陶瓦片加固井壁,称‘水裙’,防止和减少泥土散落井中;再为水井加上‘井盖’,防止污物害虫掉进水井。且绝不将污物粪秽堆积于饮用水源附近,修建排污沟渠亦远离水源,以防粪秽污物杂入,污染饮水。诸如此类。   刘备重金请来的良匠,下井查看后,言道,水井与金水潭水路通连,若想井水清洌,必先清此潭。   刘备深以为然。   待附近下水管网铺设完毕,剪断污水源头。刘备这便聘请水工,清淤淘水。改造‘金水潭’不提。   洛阳已有四市。   且天子脚下,再兴一座新市,非洛阳令能够决断。这便上报河南尹。河南尹亦不敢自决,又上报朝堂,呈到尚书台。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抱恙亲赴禁中,禀明圣听。圣上御笔一挥,洛阳小市便立起。   满朝文武,皆侧目。   曹节何许人也?   可谓一人在下,万万人之上。他若不死,何来十常侍!   如此望崇权重,久不问政事的内官权臣。竟为临乡侯之事,抱恙入宫。   天家麒麟,何其得宠! 第031章 绶带密诏   刘备听闻曹节亲自入宫,请来圣诏。心生感动。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便托黄门令左丰,问询太医令。取来曹节病症手札,六百里传回临乡,让华佗诊断。看可有良方医治。不求药到病除,便是能缓解症痛,令其安然辞世,亦算尽到心意。   岂料刘备无心之举,又一次改变历史。他不知道的是,正是曹节的暴病而亡,才让张让、赵忠等人上位。   换句话说。以曹节为首的老一代大内官纷纷暴毙,中生代的宦官才乘势而起。   许是蛰伏已久,终于得势。于是忘乎所以,变本加厉。横征暴敛,祸乱朝纲。为祸更甚。   这和怀才不遇是一个道理。   压抑越深,反扑越烈。   以曹节暴毙为分水岭。汉末宦官、外戚、党人的均势被打破。皇帝纵容,内官不知收敛,越发坐大。外戚难以制衡,只得联合外镇军阀。待董卓入京,时局终是崩坏。   何以至此?   经由与左丰、曹节等人的相处。刘备渐渐心有所悟。   或许。在陛下看来,内官才是真正只忠于自己,而不是忠于世家豪右,亦或是天下万民的臣子。或者说,内官乃是陛下一家之臣。陛下虽贵为天子,号称‘富有四海’。时人亦常说‘家国天下’。然而天下真的是陛下一家之天下吗?   只怕未必。   所以,站在陛下的角度来看,内官才是真正贴心,永不背叛的忠犬家奴。故多有纵容。   而这些宦官能屹立不倒。正如刘备少时感悟。既胆大包天,又谨守规矩。诸如曹节这样的大内官,刘备乘车远去,仍不忘跪地相送。足见一斑。   此次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抱恙入宫,只为达成刘备所愿。且不论垂垂将死,时日无多的曹节出于何种目的,刘备又岂能不念着他的好。   将心比心,宦官能有今时今日的滔天权势,又岂是侥幸得来?   宦官、外戚、党人。三足鼎立,达成均势。对天子来说才是最佳结果。一旦失衡,必成大乱。   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之所以失控。曹节之死,便是开端。   事实上,刘备与曹节并无过多交集。初次见面,便是在酒家安氏的葬礼上。虽只有寥寥数语,刘备却觉得,先帝、太子与公主,三人之间定有极深的牵绊。不然以今时今日的身份,曹节又怎会抱恙在一个马市女酒家的葬礼上出现。   此次替刘备进宫陈情,亦是一样。   刘备甚是意外。   恩师来问缘由。刘备这便将与曹节的过往,细细道来。恩师亦不知曹节究竟为何如此善待刘备。   听闻刘备六百里去信临乡,替曹节寻医问药。恩师亦点头。   爱恨拎清,恩怨分明。却也不可因私废公。需在家国大事,大是大非面前,恪守大节。   恩师自幼便谆谆善诱,刘备自然知晓。   小姐姐们拆开太后所赐绶带,果见密诏。   蝇头小字皆写在方寸之间的一片白绢之上。细细看过,刘备这便松了口气。太后并非让刘备扯旗谋反、清君侧,干诸如此类,要掉脑袋的大事。无非是思母心切,想见一见远在临乡的亲人。   即便如此,亦需慎重。再说,如今北地冰封千里,通行不易。待春暖花开,徐徐图之。   消息却要尽快传进南宫。   想了想。刘备这便将上计时随车带来的诸多临乡名产,分成两份。托黄门令左丰献与两位太后。   献礼一视同仁。珍珠玛瑙,宝石美玉,皆是同等大小,同等数目。极品寝垫亦同用鹿胶熬制。还有金丝毛毯、狐嗉大氅,羽绒被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不一而足。   所有献礼,皆是临乡良工精心打造。珠宝更是配以黄金,打造成各式首饰。璀璨夺目,华美无比。宝石玛瑙,乃是大婚时,高车十二部、三郡乌桓,南匈奴所赠。虽不能说世间罕有,却名贵无比。   此虽不算重礼,也绝对拿得出手。   两位太后必会召见。待入宫时,再与太后商定见面详情亦不迟。   见临乡侯献礼如此丰厚,左丰自喜气洋洋。   这便择吉日,亲送往南宫。面呈给两位太后。   历来献礼,多是“珍珠十斛、火玉三斗”,以量取胜。   刘备却另辟蹊径,以质取胜。将珠宝打造成全套黄金配饰。试想,将上尖下圆、长半寸,光照数十步,积之可燃鼎,置室内不复挟纩,才人常用煎澄明酒的赤色火玉,镶嵌在黄金华胜(黄金首饰)之上,又该是何等的光华璀璨,熠熠生辉。   蓬发戴胜,西王母也!   饶是见多识广的窦太后,亦眸生异彩。可想而知,那位骤等高位的董太后又该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与五官中郎将那些许的斗粟尺布,还算什么事?   手心手背皆是肉。临乡侯也是自家人不是?算啦算啦。   头发?   朕虽识字不多,却也听闻‘发如韭,剪复生’。假以时日,自会长出。去吧,回家闭门谢客,待长发及腰再来见叔母不迟。   有其母必有其子。史上,太后窦妙去世,董氏干预朝政,指使灵帝卖官求货,自己收纳金钱,堆满堂室。   母子皆是穷怕了。   临乡侯能如此行事,陛下亦颇多欣慰。   所谓家和万事兴。帝王家事亦是国事。   陛下,两位太后,皆念着临乡侯的好。洛阳豪右、宗亲诸刘,纷纷闭口不言,再不敢嚼舌。   再有袁长水的前车之鉴,洛阳贵公子们少不了被长辈言辞告诫。切勿去招惹天家麒麟。   为何?   打不过又告不赢。   此时还不认怂,绕着走。更待何时?   朽木不可雕也。   临乡又有家书送到。   公孙氏临盆在即。侯府上下,严阵以待。刘备虽远在洛阳,却仍难免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几位小姐姐见状,纷纷好言相劝。只是此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各种牵挂担心,患得患失,又岂能由人?   殖货里,地下管网,青石路面,皆铺设完毕。   匠人们整修林荫花畦。金水潭亦腐水飘蓝。这日,黄门令早早登门,传陛下口谕。   赐宴西园。 第032章 铜钱雨落   时下称皇家园林为“宫苑”。也有称之为“园”。   西园便是其中之一。   今汉初崇尚俭约。宫苑兴建不多。后继帝王日益追求享乐,到桓灵二帝时,除扩建旧宫,又兴建了许多新苑。   洛阳城内外已有不少园苑。城内有:濯龙园、西园、直里园(南园),永安宫。城外,城北有光风园,城西有上林苑、西苑、广成苑、平乐苑、显阳苑、鸿德苑等。   西园位于北宫西侧。园内堆筑假山,水渠可行舟,池中植莲花,园内以山景见长。园中起邸舍,称西邸。卖官鬻爵,便是在西园邸舍内进行。故称西邸卖官。   赐宴西园,便设在西邸之内。   陛下请客,刘备自不可空手赴宴。无奈刚给两位太后送去两份厚礼,又开洛阳小市,手头拮据。想来想去,便拿出一瓶翡翠琉璃瓶盛装,由十年陈松泉酿蒸馏出的高度酒。作为赴宴之礼。   此酒大约三十度,远超时下佳酿。消毒杀菌力有不逮,宴饮却是极好。陛下纵情酒色。是不是好酒,入口便知。   酒好名字也要好。这便取名‘翠玉琼浆’。带去赴宴。   去西园,无需穿城。先折向北郭,沿御道由夏门入城,行不多久便是西园。园门外开,便是为方便求官者入园买官。   园中还设钱库,守卫不是一般的森严。北军军营便立在附近。麒麟拖捍鬼,洛阳人尽皆知。临乡侯车驾一路畅通无阻,驶入园中。停在西邸前。   即是陛下赏赐,刘备只身赴宴,以示心诚。   早春犹寒。刘备身披大氅。在黄门令左丰的引领下,沿阶而上,脱鞋入室。宫女趋步上前,为刘备除去大氅,理好衣冠。请入内室。连穿数间广舍,忽见一个地下入口。   待走下,入目一片金光。甚是灼眼。   此竟是一座巨大的地下钱库。放眼望去,长十余开间的钱库内,堆满了金银珠宝,无数铜钱。回想来时路径,整个西邸地下,竟全被辟成库房!   这得积多少金银铜钱!   “君侯?”不知何时退到身后的黄门令左丰,轻声呼唤。   “陛下设宴在此?”刘备笑问。   “正是。”左丰谄媚一笑。   “身染重重珠光宝气。还未赴宴便已饱。”刘备打趣一笑。   “君侯说笑了。”左丰恭请引路。   刘备沿墙边覆道一路走到正中。只见,支撑整栋建筑的主梁,上铺木板,已改成一道横栏半空的大平座。平座当中又置一桌。一身常服的陛下正自斟自饮。仪仗皆省,身后只有两小黄门相陪。   刘备急忙趋步上前,跪地行礼:“臣,刘备,参见陛下。”   “临乡侯快快请起。”陛下笑道:“速来就坐。”   “这……”放眼整个平座,只有陛下身前一桌。刘备如何敢坐。   “但坐无妨。你我皆为汉室,同气连枝。今日又是私宴,没有君臣之分。”   “臣,遵命。”刘备行礼后起身,坐到天子当面。   两人之间,只一桌之隔。借满库珠光,刘备容貌尽入眼底。陛下越看越喜,果是人中麒麟。   左丰亲为刘备取来餐盘酒器,殷勤侍奉。   又从袖中取出刘备所携‘翠玉琼浆’,先为自己斟满,一饮而尽。再为陛下和刘备斟满。   见左丰面色陀红,一杯下肚便已微醺。陛下不禁笑骂:“黄门令到底是中毒还是醉酒?”   左丰掩口谄笑:“此酒只怕天上有。奴婢福薄,无力消受。让陛下和君侯见笑了。”   “哦?”杯中酒香四溢,盘而不散。必是好酒无疑。一炷香后。见左丰无事,陛下这便举杯。浅尝辄止,眼中顿时一亮。这便一饮而尽。穿喉而过,如燃烈火。轻轻打了个酒嗝,满室生香。   “果然是好酒!”陛下大喜:“此酒何名?”   左丰抢着答道:“翠玉琼浆。”   “当不负琼浆之名!”陛下笑赞:“此酒可否入贡?”   “臣,求之不得。”刘备笑答。   左丰只顾媚笑,再为陛下斟满。   陛下正要开口,忽又噤声。跟着直起身,故作侧耳倾听状。   刘备亦随之细听。   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由远及近,由小而大,由缓到急。   顷刻间轰隆作响,宛如雷鸣。   炸雷便要滚落头顶。又听一声爆响,大雨倾盆。   无数铜钱从四面八方呼啸落下。围绕长长的平座,下起一场疾风暴雨。   “铜钱雨落。”左丰低声向刘备解释:“此人间奇景。除了陛下和内臣,只有君侯幸得观赏。”   铜钱雨,足足下了半炷香时间。   皆落入下库。   直到最后一枚铜钱落地,余音绕梁。陛下这才心满意足的睁开双眼:“楼桑赀库,可比朕之邸库?”   刘备摇头叹道:“臣比陛下,九牛一毛。”   陛下放声大笑。   笑罢,这便举杯饮尽。不等空杯落地,陛下语出连珠:“临乡侯可知大汉十三州有多少郡国乡县?可知有多少长史少吏?又可知有多少王侯贵胄?”   “臣不知。”刘备笑答。   “哈哈!”陛下眼中已有醉意:“朕亦不知!但朕却知晓。朕的天下,不在土地,不在人口,不在赋税。只在此地!”   “官位爵位。”刘备理解了。   “没错,玄德!”陛下猛然展开双臂:“只在此地。朕才觉得,‘朕,富有四海!’‘朕,才是真命天子!’”   “倒酒!倒酒!”陛下谈兴正浓。遇到一个同样善于持家的刘备,两人年纪相若,出身相仿,今又皆为人君,正当酒逢知己千杯少。   左丰再为陛下斟满。   “土地山林皆被世家豪右所鲸吞。牛马人口亦被遍地豪强所瓜分。留给朕的不过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宫殿,和一个凄惨之极的名号——‘孤家寡人’!没有奴仆,没有田地,甚至税赋亦大半收归国库。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越饮越醉,越饮越清:“且问你,玄德。朕,该如何过活?”   刘备正斟酌着该如何作答,陛下已长身而起:“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在朕眼中,只有: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什么卖官鬻爵,覆国之兆。且问,满朝文武、天下百官,有几人不在私售官籍?徇私舞弊,举人为亲。察举上来的孝廉、郎官,哪个不是货卖而来?‘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举茂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妇孺皆知,又何必瞒朕一人!”将三杯酒一饮而尽,陛下慨然掷杯:“这天下,本就是一门生意。”   说完仰头长笑。待左丰眼疾手快,上前扶住。   陛下已宿醉。   刘备这才迟迟举杯,将烈酒饮尽。   真是难为我家陛下了。 第033章 回马箭术   翠玉琼浆连喝三大杯,陛下当即宿醉不醒。   黄门令左丰试着轻唤数声,陛下皆无反应。听呼吸却甚是匀称绵长,看表情亦多安然松弛。方才安心。   这便洒泪向刘备赔罪:“见陛下难得酣睡。奴婢一时情难自禁,让君侯见笑了。”   “哦?”刘备这便问道:“莫非陛下近日睡得不好?”   “正是。”刘备不是外人,黄门令这便小声言道:“自掖庭无故着火,宋皇后死于暴室。陛下就噩梦连连。前段时间,经常梦见先帝。梦中先帝斥责:‘宋皇后有何罪过?你听信奸臣、嬖姬的谗言,使皇后绝命。以前勃海王,既已自贬,却仍死于你手。今日宋氏和刘悝到天上自诉冤屈,天帝动怒,你罪责难逃。’陛下惊醒。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便将此事说于羽林左监许永,问是何兆。左监便将皇后和渤海王的冤情尽数道出,请求陛下改葬,以使冤魂得以安宁。陛下却没有听从。上陵礼祭前夜,陛下又梦见先帝,故而……”   “难怪。”刘备恍然大悟。   难怪连上陵礼祭如此重要的祭祀,陛下都未亲临。反让窦太后代劳,其生母董太后亦未亲往。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乃心境外显。可见在内心深处,陛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多少还是有一些愧疚的。   宋皇后一事,刘备略有耳闻。恩师还曾上疏为皇后辩白。只可惜陛下不纳。   陛下废后,起因为中常侍王甫枉杀勃海王刘悝及王妃宋氏。宋氏乃皇后姑母,王甫怕宋后迁怒于己,便与太中大夫程阿,诬陷皇后在宫廷里挟巫蛊诅咒皇帝。陛下大怒,收回皇后玺绶,将其打入冷宫。皇后不久便忧虑而死。皇后的父亲宋酆和兄弟皆受牵连,被下狱诛杀。在宫内供职的常侍、小黄门,怜悯宋皇后无辜受冤,一起凑钱物,收殓埋葬皇后及宋酆父子,归葬在旧时茔地,皋门亭。   至于‘掖庭无故着火’,这些细节,刘备却未曾耳闻。   后宫之事,不便多问。刘备让左丰好生照顾陛下,这便告辞离开。   原路返回。出邸舍前,宫女取大氅为刘备披上。恭送临乡侯车驾离开。   见刘备平安归来。将军府上下皆松了口气。有道是筵无好筵。自高祖鸿门宴开始,宴会便多了种别样的意味。   走千走万,不如自家门前。   终归还是自家好。   陛下西邸赐宴临乡侯的消息,不出三日已广为流传,洛阳妇孺皆知。   位于殖货里的将军府,一时宾客盈门。刘备闭门不出,让史涣将一干人等打发了事。实在想出去透透气,便悄悄出后院角门,去马市逛一圈。   看望客舍内的甯姐姐是其一。其二嘛,便是转去归为己有的胡姬酒肆。   酒肆毕竟是生意之地。整日迎来送往,闭门谢客不宜太久。遵从酒肆内胡姬的请求。刘备将安氏灵位移到后院。另修一座阁楼,专门供奉。供酒肆一众胡姬奴仆,四时祭拜。   酒肆占地颇广。据说。乃是先帝命人修建。此事只是风传,不见记载。   安氏的账簿手札,刘备已尽数取回。让贾诩细致整理。看能不能找出第三块象牙骨片的下落。   刘备总觉得,这座酒肆,藏着什么秘密。   作为酒肆的新主人,刘备不仅是整座建筑的主人,亦是酒肆内胡姬、奴仆的主人。   刘备已问过。肆中老奴,皆是随安息太子、公主,一路东来的皇室护卫。年轻健奴,乃是老奴与老一代胡姬的子孙。老一代胡姬,自然是服侍太子和公主的安息宫廷侍女。新一代的酒肆胡姬,亦多是皇室护卫与侍女的血脉。也有高价买来。且亦来自安息帝国。   这座胡姬酒肆,便是洛阳安息人的聚集地。   老奴泊车喂马。健奴多为护卫。身背硬弓,样式与中原大有不同。刘备取来一观,竟是复合反曲弓!弓身由木材、兽骨与皮革胶合而成的弓是弯的。从弓背到两端,弧度渐缓。最后再将弓反向弯曲,安上弓弦。是为反曲弓。   安息反曲弓的形状和罗马帝国弓截然不同。   罗马弓呈一个完整的弧形。多以一根直木棍制成,取材通常选用弹性良好的紫杉木或柳木。弓不用时一般不上弦,以防材料过度疲劳。而安息反曲弓则有两个弧形,在中央握把处内凹,整个弓的形状宛如骆驼背部的双峰。此弓异常强劲,可远射六百步,在百步内能穿鳞甲。   辅以汉式破甲箭,威力骇人。   据说。安息轻骑兵与罗马人作战时会诈败佯退。趁敌人追来之际,于马背上扭腰转身张弓回射追兵。这便是十分出名的“安息回马射”战术。又称“安息回马箭”。亦称“帕提亚战术”。   安息和罗马的战争,最著名的便是卡莱战役。   甘露元年(前53年)罗马共和国与安息帝国在卡莱附近,进行了一场世界军事史上的著名战例。   由罗马统帅克拉苏,对阵安息帝国名将苏莱那。最终,安息以少胜多几乎全歼罗马军团。克拉苏被俘杀,罗马军团鹰旗被夺。此一战,被视为东西方军事体系的一次整体对抗。结果不言而喻。   在恐怖的“帕提亚战术”面前。罗马军团战死两万,被俘一万,逃脱一万。其重装步骑,被无限循环放风筝。   后世罗马被无限吹捧上天。其实也就稀松加平常。此还是安息帝国。不服来跟大汉耍耍看?   问过酒肆中曾为王庭护卫长的老奴。答曰,皆会回马箭。刘备大喜,这便将几位老奴请入府中,传授鼍龙骑、射虎骑,安息回马箭。   刘备又将安息反曲弓六百里寄回临乡。命侯府良匠结合安息工艺,改造鲜卑角端弓不提。   事实证明。对抗重装步骑最好的方式,便是弓骑兵。   一旦龙虎营掌握了“安息回马箭”,再遇重甲,哼哼!画面不要太凄美。   半旬后。装饰一新的胡姬酒肆重新开张。名字也改成了:河洛群英楼。   和楼桑酒垆一样,一楼通铺,二楼雅座,三楼包厢。售卖五年陈、十年陈松泉酿,以及口口相传的临乡贡酒,翠玉琼浆。   一时宾客盈门,日进斗金。   大大缓解了将军府的财政压力。 第034章 恩同再造   胡姬酒肆与将军府一巷之隔。为便于往来,刘备命人在酒肆后院另起一座三重阁楼。与将军府后院三重角楼,以三重覆道连成飞阁。如此一来,刘备无需出府,便可经由覆道抵达酒肆后院。   除去阁楼,酒肆所有的水洗、喷淋、暖气设施皆经过侯府良匠的改造。为方便如厕,刘备还将后院角落一间不起眼的小屋改扩成媲美楼桑的干净整洁的大型公厕。酒客再也无需用厕筹刮来刮去。胡商也不用抱着一个银水壶如厕了。   刘备一开始很好奇,如何才能用水壶冲洗?   后来方知,那壶水不是用来洗臀,而是用来洗手的……   酒肆胡姬亦经常往返将军府。接受七色婢的礼仪、技艺修炼。   史涣领百位泗水绣衣吏分驻各处,足可护府中周全。   胡姬酒肆,仍交由安息人守护。刘备乃是酒家安氏亲传的继承人。不仅继承了酒肆,亦继承了酒肆人等的忠诚。尤其是为安氏守灵三日夜,又亲自点火送葬。此举尽收人心。   再加上大汉临乡侯之名,便是西域诸国亦有耳闻。不然贵霜王使又岂能自跪于污泥之中。久居异乡,谁不愿依附于豪强。和安息太子、公主一样,这些安息人以安为姓。人人皆有汉名。一口精纯的京畿官话,若不是穿着长相异于东土,言谈举止别无不同。   话说,贵霜使者仍居于蛮夷邸。元月已过,礼祭终了。朝会渐入正轨。想必很快便将开朝议,讨论疏通西域商路事宜。   贵霜使者日日往来胡姬酒肆。遂成熟客。但凡刘备在场,便要与他论及西域诸事。贵霜王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备越对西域感兴趣,贵霜使者便越发欢喜。   乃因南匈奴王启程前,与他密语:能灭西部鲜卑者,必是胡骑校尉无疑。   刘备六百里传回临乡的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的病情手札,门大夫兼医令华佗,已细细参详。   依华佗所言,大内官乃是中风所致。   中风,有外风和内风之分。外风因感受外邪(风邪)所致,《伤寒论》名曰‘中风’(亦称桂枝汤证)。内风属内伤病证,又称脑卒中,卒中等。   话说。建宁二年(169年),曹节便已中风。病重卧床,眼看将死。陛下便授为车骑将军,以示荣宠。岂料百多天后曹节竟痊愈。于是上交印绶,去车骑将军职,仍任中常侍,官位特进,俸禄为中二千石,不久又任大长秋。   光和二年(179年),曹节以大长秋兼任尚书令。光和四年去世,陛下又追赠其为车骑将军。   换句话说。若无刘备,大宦官曹节活不过今年。   中风,症见半身不遂、拘挛麻木、口眼歪斜、言语不清等。   对比病症手札。华佗言道,建宁二年乃是‘小中风’。口眼歪斜,口角流涎,说话不清,吐字困难,语不达意,无法吞咽,一侧肢体乏力,走路不稳,进而卧床不起,意识昏迷。后虽治好,却留下诸多后遗。随岁数增长,血气渐枯,遗症病发,命不久矣。   分析完病情,华佗又给出治疗之法。   对症下药。当用乾归、芎藭、龙脑、白芍、红参、荎蕏等入药。可活血化瘀,化痰通络,行气止痛。缓解中风后遗症,可延寿数载。   临乡户户院中建有药圃。自华佗入主医学馆后,药材的种植更加多样。治疗中风后遗症所需药材,临乡皆是常备。这便配成丸剂,六百里加急送来洛阳。   时下竟有药丸?   原来。成书于公元前三世纪末的《五十二病方》中,已出现丸剂的名称。约成书于战国时代的《黄帝内经》也有“四乌鲗骨一藘茹丸(sì wū zéi gǔ yī lǘ rú wán)”的记载。《史记》太仓公传中录入“半夏丸”之名。名医张仲景用蜂蜜、糖、淀粉及动物胶汁为丸药的赋形剂。梁代名医陶弘景提出不同药剂的应用理论:“疾有宜服丸者,宜服散者,宜服汤者,宜服酒者,宜服膏者,亦兼参用所病之源以为其制耳。”   问过华佗才知。时下可不仅只有丸剂。   《五十二病方》中存医方二百八十三副,其中收录了丸、散等古老成药剂型。《黄帝内经》中不仅提出了“君、臣、佐、使”的概念,还记载了十三首方剂,其中成药九种,包括了丸、散、膏、丹、药酒等剂型。名医家张仲景编撰《伤寒杂病论》,共收录成药六十余种。所用剂型有丸剂、散剂、酒剂、洗剂、浴剂、熏剂、滴耳剂、灌鼻剂、软膏剂、肛門栓剂、荫道栓剂等十余种。   此还是遗失了青囊书的后世记录。试想,华佗的青囊书上又该录入多少药方!   没有被后世超自然化的先秦医术,确实强悍。   刘备这便将华佗药丸,交由黄门令左丰,转赠给大内官曹节。   死马当活马医。行不行,且看曹节的造化了。   此乃月前之事。刘备送药后,便未过多在意。   结果一月后,大内官曹节竟亲自登门道谢。   伏地行大礼,言道:“君侯赠药,恩同再造。”   刘备急忙扶起:“老大人言重了。刘备不过是举手之劳,略尽绵薄之力。若有效,乃是老大人福禄深厚,命不该绝。”   请入府中,宾主落座。再看曹节,确有起色。虽不敢说药到病除,然而神态举止,皆比先前轻快许多。今年怕是死不了了。   “久病缠身,悲苦自知。身受君侯大恩,老奴无以为报。且不知,此药何名?”   刘备心中一动,这便笑道:“『华佗再造丸』。乃是临乡医学馆医令华佗,华元化所调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曹节再拜:“与君侯不过一面之缘,却如此恩重,老奴感激涕零。”   刘备急忙下席搀扶:“人生在世,无非忠义二字。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月前为刘备,老大人抱恙入宫,请来圣诏。那时又岂知,刘备能治老大人之病呼?”   “老奴未曾知晓。”曹节如实作答。   刘备遂点头道:“老大人有恩在先,刘备举药在后。实属义之所向。”   曹节听闻,心生折服。这便五体投地:“君侯之义,老奴唯尽忠以报。”   送走曹节,刘备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话说。有了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的这句话,是不是自己在洛阳便可以横着走了?   要低调。   曹节刚走,黄门令左丰又来。   传太后口谕,让刘备入宫面见。 第035章 南宫一游   刘备便问,不知是哪位太后召见?   黄门令左丰答曰,先是董太后,进而是窦太后。   刘备点头道:以少令之见,本侯应先去拜见哪位太后?   黄门令左丰想了想道:可先见董太后,后见窦太后。   刘备这便点头,更换朝服,与黄门令一同进宫。   两位太后皆住在南宫。   刘备一路行来,目不暇接。黄门令左丰便充当向导,每到一处,便将该处的历史起兴娓娓道来。   如前所说,南北宫城,均有四座同向同名的宫门。门两侧有望楼为朱雀门,东为苍龙门,北为玄武门,西为白虎门。南宫玄武门与北宫朱雀门经复道相连。南宫朱雀门为南向正门,与平城门相通,可直达城外。由于皇帝出入多经朱雀门,故此门最为尊贵,也格外巍峨壮观。   《续汉书·百官志》有载:南宫,员吏九十五人,卫士五百三十七人。北宫,员吏七十二人,卫士四百七十一人。   可见,无论建筑还是建制,南宫皆比北宫大。   南宫乃陛下及群臣议政之地。   建筑整齐有序,宫殿鳞次栉比。主体宫殿坐落在南北中轴线上。自北而南依次为:司马门、端门、却非门、却非殿、章华门、崇德殿、中德殿、千秋万岁殿和平朔殿。   中轴线东西两侧,各有两排对称的宫殿建筑群。   西侧两排自南而北依次排列:   东排为鸿德门、明光殿、宣室殿、承福殿、嘉德门、嘉德殿、玉堂殿、宣德殿、建德殿。西排为云台殿、显亲殿、含章殿、云台、兰台、阿阁、长秋宫、西宫。   东侧两排自南而北依次排列:   西排为金马殿、铜马殿、敬法殿、章德殿、乐成门、乐成殿、温德殿和东宫。东排为侍中庐、清凉殿、凤凰殿、黄龙殿、寿安殿、竹殿、承风殿和东观。   中轴线两侧的四排宫殿与中轴线平行,布局规整,错落有序。更凸显主体宫廷的气势和威严。   此南北五排建筑,若按与中轴线直交的横向排列,又可分为八排。如此一来,每座宫殿建筑的前后左右皆有直道与相邻宫殿相通。若站高台俯视南宫,会看到一个甚是规整的格子布局。尽显汉式建筑规整、对称的建筑风格。对后世影响深远。   南宫宫殿群,除了彰显雍容大度的皇家气派外,也是庞大政府机构所必须。   却非门内却非殿,本是南宫正殿。建武元年十月(25年),光武帝车驾入城,幸却非殿,定都洛阳。却非殿便成了光武帝处理国家大事的朝堂。许多军国大事均由光武帝和大臣在此议决,进而发布全国。明帝永平年间,造崇德殿,代却非殿为南宫正殿,直至汉末。   左丰说,今汉初时,北宫年久失修,故而一切事务皆在南宫处置。明帝即位后,方才大修北宫。   刘备欣然点头。做一个好黄门令的前提,必然要先做一个好向导。   嘉德殿在明光殿北,殿前有嘉德门,乃周时九龙殿旧址。九龙殿汉时已毁,只有九龙门尚存,九龙门时为嘉德殿正门。九龙门立三铜柱。每柱有三龙缠绕,故而称为九龙门。陛下继位后,追认亡父为孝仁皇(只称皇,而非帝),尊称母亲董氏为孝仁皇后。奉居嘉德殿,改名为永乐宫。   换句话说,陛下并未尊自己的母亲为太后。时下,称太后者,只有窦太后一人。   然而。陛下既已为帝,从尊号的继承关系上说,孝仁皇后自然而然就成了孝仁皇太后。   故而南宫有二后。   太后召见外臣,必设屏风。   由亲随中常侍通禀。刘备这便趋步入殿,自跪屏下:“臣,刘备,叩见太后。”   “抬起头答话。”颐指气使的声音,自屏后传来。   “喏。”刘备缓缓抬头,只见屏风后人影婆娑。居中正坐的自是太后,围拢在身旁的多半是陛下妃嫔。   “先前所献之物,朕甚欢喜。临乡侯费心了。”   “谢太后。”刘备再拜。   “听闻是要了段太尉的宅子,住在殖货里?”董太后亦问家事。   “正是。”   “前些天,大长秋抱恙入明光殿请下圣谕。专为临乡侯开洛阳小市。小市一开,必然日进斗金。听闻临乡侯善经营持家,朕先前还不信。如今算是信啦。”   明光殿在鸿德门内。东临却非殿,乃尚书郎奏事之所。今汉设尚书台代三公主政。内设尚书令一人,掌官员选举以及尚书仆射、尚书上奏之事。尚书仆射秩六百石。分左右仆射,助尚书令处理事务,尚书令不在时,可代为上奏。其下为尚书。主管公卿、刺史、吏、外国及少数民族事务,下设左右丞各一人。六曹有侍郎三十六人,每曹六人,令史十八人。尚书令及属吏奏事,皆在明光殿进行。   因手握官员升迁,人事任命之权,尚书令权利极大。   甚至许多官员要先往曹节府叩谢,再赴尚书台办理交接手续。足见曹节权势之盛。还是那句话,他若不死,何来十常侍。   然而。太后此言是何意?   略作思量,刘备这便醒悟:“托陛下与太后洪福。若能日进斗金,臣必四时进献。”   “咯咯咯……”太后笑道:“都说临乡侯天家麒麟,果然聪慧过人。朕,先谢过啦。”果然是索贿来着。   “臣,不敢。”刘备再拜。   “朕又听闻,临乡侯喜事将近。正妻公孙氏,这便要诞下麟儿。”   “正是。”提及发妻,刘备不由语气一柔。   “两位侧室,亦有身孕。”   “是。”   “临乡侯后继有人,可喜可贺。”此句发自肺腑。先帝无子,乃至皇位无法延续。当今陛下采女虽多,亦少子。听闻后宫有一王美人即将临盘。陛下颇多爱惜。   “谢太后。”   “朕有一问,临乡侯可答可不答。切勿挂怀。”太后又道。   “臣,洗耳恭听。”   “有道是‘吃嫩娶小’。为何临乡侯如此人物,却要娶长母之妻?试想。再过十年,临乡侯风华正茂,可发妻已垂垂将老。如之奈何?”   “韶华易逝,容颜易老。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孔席不暖,墨突不黔。人生在世,匆匆百年。若能有一红颜相伴到老,夫复何求?”   “……”许久,屏后响起一声长叹:“君侯乃是长情之人。”   又说了些闲话,董太后便放刘备离去。   刚出殿门,便有先前代为通禀之中常侍,快步赶来。将一块凤鸟螭龙纹玉牌呈给刘备。言道,凭此玉,便可进出南宫。刘备谢过不提。   出永乐宫,黄门令左丰这便领刘备前往云台,拜见窦太后。 第036章 再见太后   云台在白虎门内,亦为周朝所建。   亲随中常侍,入殿禀报。   言,太后凤体微恙,小憩未醒。请临乡侯稍待。   左丰谢过,这便带刘备参观云台。台上有高阁四间,是贮藏珍宝、图书的皇家宝库。   明帝永平初,命图画光武帝时名臣、列将像二十八人于云台,独不画马援。时马援女已立为皇后。东平王刘苍观二十八宿将图后,问明帝为何不把伏波将军列入宿将行列?明帝笑而不答。   黄门令左丰言道,明帝不画马援,表示不重后家,免蹈前汉外戚亡国的覆辙。于是云台二十八将里,皇亲国戚皆未曾列入。如光武帝从兄来歙功劳很大,最后亦未被列入。   刘备轻轻点头。可见防外戚干政,亦是今汉历代帝王之通例。更是引为心腹大患。   黄门令悄看刘备,又低声言道:光武先帝既是明主,更兼忠厚长者。云台诸将未有重蹈前汉韩(信)、彭(越)覆辙者。除冯异(建武十年薨)、岑彭(建武十一年卒)、祭遵(建武九年卒)、刘植(建武二年薨)早亡,余者皆得善终。可谓得其时,遇其主也。   刘备欣然点头。英主不杀忠臣。   云台除阁藏图书、珍宝外,也是祭祀场所。   黄门令又说,永平十五年(72年)秋,京师久旱无雨,明帝曾亲登云台,占卜求雨。次日京师普降甘霖,缓解旱情。   难怪时人相信天人感应。   朝廷更是专设太史令一职,秩六百石。“掌天时、星历。凡岁将终,奏新年历。”“凡国祭祀、丧、娶之事,掌奏良日及时节禁忌。”“凡国有瑞应、灾异,掌记之。”下置丞一人。明堂及灵台丞一人,二百石。二丞,掌守明堂、灵台。灵台掌候日月星气,皆属太史。   就不知。是掌守明堂、灵台的太史令,夜观天象,先奏报明帝。曰:近期有雨,可行大雩。于是明帝登云台求雨。翌日果然大雨。   还是说。本无大雨,明帝登台求之。上苍怜惜,这便普降甘霖。   反正,太史令与陛下之间,必然颇多默契。   试想。大雩祈雨前,陛下必有一问:朕欲行大雩,太史令夜观天象,可知何日为宜?   太史令或答:明日为宜。三日后为宜。近期皆不宜。诸如此类。   于是,君臣心照不宣,心有戚戚。   窥一斑而知,天文地理的重要性。   正如孔明借东风。如此神鬼莫测之能,与之敌对,岂能不未战先怯?   云台有广德殿。乃是历代帝王寝殿之一。建武二十年六月(44年),光武‘风眩’病重。便住在此殿调养。侍中阴兴殷勤服侍。光武帝病愈后,以阴兴护理有功,想封其为大司马,阴兴叩头谢恩,却不就大司马职。阴兴者,光烈皇后阴丽华同母弟也。   此时,广德殿为窦太后寝宫。   云台上转了一遍,刘备居高远望。内城、外郭,气象万千。再看北邙,绵延瑰丽,苍翠欲滴。不由感叹:“听闻孔夫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虽未曾登临泰山之巅,今登云台,却也能感受圣人心境。只可惜……”   “君侯惜从何来?”黄门令将刘备之语,铭记在心,这便笑问。   “只可惜,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刘备脱口而出。   黄门令左丰虽不知其意,却亦有喜色。   再回头,内官已趋步赶来。言,太后召见。   刘备这便与黄门令左丰赶去拜见。   脱鞋入殿,刘备趋步躬身,跪在屏前。   “臣,刘备叩见太后。”   “君侯免礼。”声音一如既往的如沐春风。传言窦太后善妒。先帝灵柩尚在前殿,便杀宠妃田圣。刘备两次相处,感觉并非如传闻那般。或许,此一时彼一时。先前大权在握,如今被禁云台。形势不同,心情亦大不相同。   “君侯所献之物,朕甚是欣喜。今召君侯来,乃为面谢。”   “臣,不敢。”刘备再拜。   “所献皆是临乡名产?”太后又问。   “是。”   “听闻陛下金口玉言,为君侯另开小市?”   “是。”   “甚好。诸如火玉华胜、金丝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若能贩来洛阳,必将大卖。”太后很有商业眼光啊。   “谢太后。”刘备这便言道:“若能大卖,臣自当四时进献。”   “君侯费心了。”与董太后不同,窦太后显然意不在此:“却不知,第一批名产何时能到?”   刘备心中一凛。这便答道:“春分前后,许能到。最迟莫过于清明。”   “如此,甚好。”   刘备怕太后不知绶带内密诏,自己已知晓。这便言道:“说起名产抵京,臣倒是颇为思念家母与发妻。无奈发妻临盆在即,母亲无法远行。不然便让母亲随船入京,也染一染我大汉帝都气象。”   “君侯至孝。既已在京城安家,总有机会。”太后语气一轻。已然会其意。   “太后说的是。”刘备也暗松一口气。   又聊了些家常。内官示意太后用药,刘备这便告辞。   听闻屏风后太后轻咳数声,便又言道:“云台巍峨高耸,风起云涌。今乍暖还寒,太后当善保凤体。”   “君侯费心了。”   “臣,告退。”刘备再叩首。躬身后退,转身出殿。   须臾。便有一小黄门捧药入殿。一进一出,擦身而过时,刘备嗅到药香异常浓烈,精神竟为之一振。却不知是何良药。   左丰送刘备由白虎门出宫。这便返回复命。   刘备乘车驾出城,抵达将军府。思前想后,并无不妥。这便松了口气。   入中庭寝宫。七婢已等候多时。上前为刘备除朝服,换常服。敷面净手,殷勤服侍不提。   用膳毕,再上书楼。主簿贾诩已等候多时。取来名帖十数份,皆是百官宴请。刘备尽数搁置,并无兴趣。不料却翻到侍中何进的名帖。   刘备这便问道:“何人送来?”   贾诩答道:“乃是袁绍。”   “因何宴请?”   “陛下拜侍中为将作大匠。故而大宴宾客。”贾诩答道。   刘备这便点头:“如此,且去会一会洛阳英杰。” 第037章 菟园游猎   上陵礼祭初见何进时,乃是侍中。   侍中为近臣加官。无定员,多由名儒或贵戚子弟担任。“出入禁中、顾问应对,位次常侍。”“掌乘舆服物,下至亵器虎子之属。”   作为近臣,侍中掌管陛下的车、轿、衣服、器物等,甚至还负责给陛下端便器。足见亲近。   将作大匠却掌中校署,位同九卿。对何进来说,自然是升官了。按照我朝惯例,皇后父兄必为大将军。何进估计也不会在将作大匠的位置上待太久。故而只是侍中,身边便围拢了许多豪杰。   袁绍虽白身,却出入何进府中。两人交从甚密。今日亲来为何进递送名帖,便可见一斑。因何宴请刘备,或亦有结好之意。想必不会发难,刘备但去无妨。   地址却不在侍中府。而是在洛阳西郊,菟园。   菟园乃前大将军梁冀私园。位于洛阳西郊,范围经亘数十里,据说,乃是调动属县卒徒予以营建,“缮修楼观,数年乃成”。   其“堂寝皆有阴阳奥室,连房洞户。柱壁胜镂,加以铜漆。窗璐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飞梁石蹬,凌跨水道”。园内“采土为山,十里九坂,以象雨蜻。深林绝润,有若自然。奇禽训兽,飞走其间”。后又“调发生兔。刻毛为识,人有犯者,罪至形死”。   梁冀权势倾国,终引桓帝震怒,便下决心除掉梁冀。   不久梁冀畏罪自杀,其家产没官,宅邸、园林亦被全部拆除。   既已被拆除,为何还要去此园?   贾诩这便解释道:楼阁堂寝,虽尽数拆除。园内风光犹存。又是洛阳为数稀少,可供百姓游赏的私园。故而洛阳世家公子,经常结伴入园游玩。园中可举办赛马、击鞠,狩猎等诸多活动。深受公子们喜爱。   原来如此。   何进将宴会举办地,设在此处。未必没有结好洛阳世家之意。   也既是说,此乃一次游玩性质的私宴。   刘备本想轻车前往。两位义弟如何能放心。加上袁术、袁绍又是血亲,不可不防。史涣亦请命前往。徐荣、程普二将便也要去。   于是,谁都没省下。临乡车队浩浩荡荡,奔向菟园。   “采土为山,十里九坂。”   ‘坂’,意为陡坡。比如后世有名的长坂坡。   菟园中堆土,摹仿崤山走势,将真实山水浓缩成假山园林的手法,是古典园林见于文献最早的记录。换句话说,园林假山很可能是梁冀所首创。此外,梁园假山上还广植树木,放养奇禽驯兽出没其间,以增强逼真感。   刘备刚被赐宴的西园,亦摹仿少华山,堆筑假山。少华山又称小华山,在郑县东南。《山海经》:“(太华山)又西八十里,曰小华之山。”   张衡《东京赋》中有:“西登少华,亭候修敕”之句。《文选·东京赋·李注》曰:“谓西园中有少华之山。”   《汉官典职》中亦有:“宫中苑,聚土为山,十里九坂,种奇树,育麋鹿麂,鸟兽百种。”西园假山,上种奇树。放养禽兽近百种。山上绿竹遍野,浓荫蔽天。山水相映,景色优美。人行其间,宛如当真置身于少华山一般。   山上还建有楼馆。所谓“亭候修敕”。《周礼·地官·遗人》曰:“市有候馆。”郑玄注曰:“候馆楼,可以观望也。”   由此可见,西园堆土成山,在营造手法上与梁冀园如出一辙。   梁冀嚣张跋扈,残忍好杀。却首创假山园林营造法。其妻作愁眉、啼妆、坠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亦被后人模仿。   大长秋曹节权倾朝野。却抱恙为刘备入宫请开洛阳小市。刘备颇多感动。   私交公义,如何评判,又当如何以对?   爱恨拎清,恩怨分明。   因私不可废公,私交无损大节。   最重要是有恩必报,敢作敢当。   孙礼年轻时曾遭动乱,与母失散。赖乡人马台救护,母子方得重逢。孙礼便将家财尽数赠予马台以为谢。后曹操攻平幽州,辟孙礼为司空军谋掾。时马台因受牵连将死。孙礼为报旧恩,私放马台。自己则不愿潜逃,径直往主簿温恢处自首。温恢探知始末,极为欣赏孙礼有恩必报的行径,便将此事告知曹操,后孙礼与马台皆得免死。   此事貌似与‘因私不可废公,私交无损大节’相悖。   然正如先前所说,时人皆有双重身份:官方身份和江湖身份。为官当尽忠职守。为友则义不容辞。   如何两全?   效死输忠,舍生取义。   细细想来。此事若只孙礼一人仗义,与马台皆不得免死。奈何主簿温恢、司空曹操,从上而下皆如此行事。由此可见,侠义之风深入大汉骨髓,断不可剥离。   任侠之风,唯有大汉。与礼乐崩坏,道德沦丧,蝇营狗苟,狗苟蝇营的后世,不可同日而语。各位看官需谨记。   试想。若无道义侠气。士人皆佩剑,百姓皆带刀,家家有弓弩的大汉。岂非与后世不禁枪的米国一样,道德沦丧,乱做一团?   对吧。   话说,容城尉孙勉与孙礼有没有关联?   且走着看。   出洛阳西郭,道路甚平。一路疾驰,数十里驰道,顷刻已至。   菟园山门早毁,却有兵丁守卫。刘备本以为是何府家兵。问过方知,皆是京畿游侠。自粱翼问罪伏法,私园拆毁,便有游侠占据此园。平日里驱赶流民,守护山林。有公子游玩,便牵车引马,驱赶走兽,充当帮闲。   所谓靠山吃山。这片十里园林,却也少不得他们。贵公子们亦乐见其成。   刘备问何人为首。   答曰:杨、徐。   听闻是临乡侯车驾,便有数位游侠上前引路。健步如飞,竟比马快。   健勇如斯,饶是关羽、张飞,亦点头称赞。   入园不久,便听人马嘶鸣。   绕过假山。只见两队人马,你来我往,奋勇挥杆。   正在击鞠。   刘备一眼便认出队中袁绍。又见袁绍身旁一人。姿貌短小,阔脸茸须。往来驰聘,异常勇武。   “此何人也?”刘备问引路游侠。   游侠答道:“议郎曹孟德是也!” 第038章 麒麟识英   竟是曹孟德!   刘备不禁停车观望。   击鞠便是后世马球。   时下虽无双侧马镫。然击鞠赛场双方骑士,却在马腹两侧以草绳系成绳圈,用来踏脚。草绳虽比马镫软弱,作用却如出一辙。所用“鞠杖”为长杆,顶端弯曲形如弦月。又称“月杖”。   问过史涣。说,双方人数不限。只需对等便可。便是一对一,也可击鞠。   时下并无裁判。输红眼,动作大实属正常。然而却恪守礼法,无人向对手挥杆。   袁绍、曹操二人配合默契,想必相伴日久。   鞠球在两人杖间来回翻腾,双骑并驾齐驱,左右同伴皆从旁策应。连穿数骑,曹操下腰挥击。鞠球腾空,穿过最后几名骑手的截击。冲高后又急速下坠。   但见一骑从斜刺里杀出,不等落地,迎球怒击!   鞠球宛如流星,呼啸奔出。正中靶心。   咚——   鼓声震天。   对方骑手懊恼垂首,袁绍这边却欢呼雀跃。各个神情兴奋,纷纷向一击命中的袁绍围拢过来。   “好球!”饶是刘备,亦忍不住大声喝彩。   袁绍、曹操闻声抬头,正看见车驾内的刘备。   袁绍这便抱拳,行马上礼:“上陵一别,君侯无恙否?”   “备一切如常。袁兄又如何?”   “如君侯所见,赛马击鞠,不亦乐乎!”袁绍大笑。   刘备亦点头。   英雄相惜。便是如此。   对方落后,颇不耐烦,连连催促。袁绍这便引马上前,再开一局。   见临乡侯御赐车驾抵达,便有何府主事上前迎接。引刘备向宴会之地走去。   候馆虽尽数拆除,石基犹在。在石上设桌几,四周围以帷帐。青山绿水,群芳吐蕊。恰逢早春日暖,和风徐来。神清气爽,果是人间仙境。   菟园无人管理,却胜在野趣。先时筑园需处处以假乱真。而今荒废,却灵秀天成,景色自真。拾级而上,听仆人高声通名,台上宾客纷纷来看。见刘备仪容出众,眼中颇多艳羡。   人中刘备。名不虚传。   不等刘备走上石台,何进已赶来迎接。   “备,见过大匠。”刘备在下阶行礼。   何进却在阶上抱拳:“喔,玄德来了。”   站在阶下的张飞便要发怒,却被关羽拦下。   “二哥为何拦我!大哥乃汉室宗亲,又有显爵。此人竟居高下问。甚是无礼!”   关羽亦恼,却仍强劝道:“大哥此来赴宴,且看看再说。”   “哼!”张飞狠狠瞥了眼何进,扭头再不言语。   两人远处对话,未曾入何进耳。这便拉着刘备,向台上走去:“来来来,玄德,我且为你介绍……”   刘备与众人一一见礼。   却有一人,白面短须。不等何进引荐,便自上前行礼:“下官李儒,见过君侯。”   刘备心中一凛,却面色如常:“不知先生现居何职?”   “忝为东观博士。”李儒微微一笑。   “备恩师亦曾在东观为官,不是李博士可曾识得。”刘备笑问。   “自然识得。”李儒亦笑。   刘备回礼道:“若有闲暇,且去东观一观。”   “儒自当恭候大驾。”与刘备结识,李儒甚是兴奋。   又见一人虽着常服,却涂脂抹粉,一身胭脂气。见刘备看来,这便起身行礼:“老奴郭胜,拜见君侯。”   与众人不同,郭胜竟伏地行大礼。   刘备急忙上前搀扶:“大内官快快请起。”   何进眼中异色一闪而过。郭胜乃是皇后身边亲随中常侍。如今风头正盛。何后能被陛下诏封,郭胜出力甚伟。乃是中生代宦官中佼佼者。却当众行大礼。足见刘备身份之殊。   “君侯名动京畿,便是皇后亦有耳闻。老奴今日一见,方知盛名无虚。”   “大内官言重了。”刘备这便领悟:“改日备自当献礼中宫,还请大内官代为引荐。”   “好说,好说……”郭胜连连谄笑。宫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刘备献礼两位太后的消息,想必皇后亦有听闻。少了谁那份,都是失礼。郭胜好意提醒。刘备又岂能不会其意。若因财货结仇皇后,实乃因小失大。   何进结交甚是繁杂。貌似并无规律可循。   除去李儒,许多人刘备并未听闻。除了袁绍和曹操。   说曹操,曹操到。   袁绍和曹操结伴上台。与一众宾客见礼后。酒宴这便开启。   “有礼之会,无酒不行。”   何进自居上首,刘备居西席之首。宾客各自落座。袁绍以何府门客居于东席。曹操与他相熟,顺下而坐。   何进乃是屠户出身。诗词歌赋,不为所长。喝酒倒是一把好手。频频举杯,气氛热烈。   李儒出列,诵读荣升贺词。   袁绍亦出,舞剑助兴。   众人纷纷叫好。刘备亦不时点头。忽觉有人窥探,抬头一看。正是曹孟德。   刘备举杯示意。   曹操亦举杯。两人隔空相敬,各自饮尽。待落杯,又相视而笑。颇多英雄相契。   “玄德?”何进亦举杯。   刘备这便回敬。   两人连饮三杯。再看何进,脸上颇多喜色。刘备亲来,为座上宾。何进自然脸上有光。先前重重颐指气使,不过是出身低微自惭形秽,才故以傲慢自重。刘备深知此等人的秉性脾气,颇多以礼相待。有呼必有所应。如此连饮三大杯。见刘备爽快利落,全无架子,何进自当欢喜。   待两人喝完,袁绍又起身出席。   平揖一圈,端杯言道:“日前陛下在西邸设宴君侯。今日君侯又为大人座上宾。须知,洛阳权贵多如牛毛,君侯却独赴此宴。我等皆面上有光矣!”   李儒直身笑道:“君侯称麒麟。轻财重义,善识人。有道是凤凰不落无宝之地。凤凰、麒麟,皆瑞兽也。麒麟赴宴。足见大匠步步高升,执掌中枢,指日可待!”   此言正中下怀。何进甚是得意。便又举杯:“来,玄德,再饮此杯。”   “请。”刘备举杯满饮。   众宾客纷纷陪饮,其乐融融。   下意识的看向东席。见被众人冷落的曹操正自顾饮酒,刘备这便站起,先向何进一礼。又举杯离席,走向曹操席位。   感觉有人逼近,曹操猛抬头。只见刘备昂然自若,正立在身侧。   “曹议郎,请满饮此杯。”见刘备躬身相敬。众宾客纷纷侧目。却不知所敬究竟是何人。   曹操热血上涌,举杯站起:“请。” 第039章 一棒成名   一杯饮尽。刘备示意侍者上前添酒。   在满场目光中,与曹操连饮三杯。这才回席就坐。   席上宾客纷纷打听,刘备所敬究竟是何许人。   左右有识曹操者,这便交头接耳,小声道出。众人这便醒悟。竟是棒杀蹇图之曹吉利!   熹平年间曹操为洛阳北部尉。   洛阳城皇亲贵戚聚居,权贵多如牛毛,很难治理。曹操一到任,便造五色大棒十余根,悬于衙门左右。“有犯禁者,皆棒杀之”。陛下身边宠臣小黄门蹇硕的叔父蹇图,违禁夜行。曹操毫不留情,五色棒杀蹇图。于是,“京师敛迹,无敢犯者”。   曹操一棒成名。   却因得罪权贵,虽碍于其父曹嵩之势,不曾去官下狱,却也明升暗降,远调顿丘令。   不久,又因堂妹夫濦强侯宋奇被宦官诛杀而受牵连,去官免职。无事可做,乃回乡闲居。   去年重获征召,入朝为议郎。得以重归洛阳。   听闻悉知内情者的述说,席间宾客无不感慨。   袁、曹二人,情同手足,才能相当。何进只重袁绍,却轻视曹操。   原来。曹操与已故宋皇后家族,有姻亲之属!   其堂妹夫濦强侯宋奇,便是宋皇后的长兄。   话说。建宁四年,宋奇之妹宋氏,立为皇后。恩及宋氏一门。父亲宋酆任执金吾,封不其乡侯。兄长宋奇也被封为濦强侯。熹平元年,宋奇与曹家结姻。迎娶侍中、长水校尉沛国曹炽之女。与妻舅曹操,相为挚友。   皇后居后宫正位,却因不善谄媚而不得宠。后宫宠妃便一同诬陷,加之中常侍王甫害死宋皇后姑姑,害怕获罪,也向陛下进谗。不久,陛下便将皇后打入冷宫,乃至宋皇后忧伤过度病逝。宋奇与父亲兄弟同被诛杀,弃尸城外。诸常侍、小黄门皆怜宋氏无辜,共合钱物,收葬废后及酆父子,归宋氏旧茔,皋门亭外。   宋皇后若不死。曹操必是外戚一方重臣。   试想。若宋皇后能诞下皇子,父、兄接任大将军。凭此姻亲关系,曹操势必崛起。那时,究竟是如霍光还是如王莽,且看曹吉利一念之间。   刘备相信。曹操多半会如霍光旧事。而不会成为又一个王莽。   难怪曹操被何进所忌。   罢筵后,刘备向何进辞行。喝到微醺的何进执手,说了许多体己的话,这才放刘备离去。   与袁绍、曹操辞别,见李儒步履蹒跚,独自牵马而行。显然是不胜酒力,无法骑马。刘备这便命御者停车,相邀李儒同车赴洛阳。   临乡侯盛情难劝。李儒这便登车,与刘备同往洛阳。   入城后,刘备又令车驾直入南宫,停在东观门前。   亲送李儒下车,这才依依惜别,返回东郭将军府。   李儒冲远去的临乡车驾长揖行礼,收拾心情,返回东观。   史涣领绣衣吏车前开路。徐荣、程普领龙虎骑散布两侧。前车、尾车,皆有人守护。更有关羽、张飞,相伴左右。安全自是无虞。   人马如龙。穿街过巷总有人指指点点。得知是临乡侯车驾,皆多赞叹。   御赐车驾的好处,便在于可通行无阻。   除了先前中常侍赵忠胞弟,城门校尉赵延拦住车驾。屡次进出洛阳,还未尝有人阻拦。两位义弟,神兵宝马,从旁护佑。身上鱼鳞宝甲,织锦战袍皆是御赐。更显气势非凡。先前从段太尉密室取出的西域精铁,已被洛阳良匠锻造成两件趁手兵器。   张飞所持,果然是丈八蛇矛。关羽锻造的长刀,比凤嘴刀窄长,却又比眉尖刀阔宽。乃是结合自身喜好,刀法所长,自行设计。   张飞问此刀何名?不等关羽想好,刘备笑道:何不叫偃月刀?   关羽这便点头:便依兄长所言。   丈八蛇矛,偃月长刀,今便挂在得胜钩上。鞍下得胜钩,多为勾状。故能勾住长兵器。亦有环状,武器长柄可插入,亦起悬挂固定功用。   沿上东门御道出城,转入殖货里道,停在自家府前。   主簿贾诩闻声出府,将刘备迎入。   询问宴会诸事。刘备一一道来。贾诩思后,并无不妥。这便松了口气。   此时的何进,虽是外戚,却并未权倾朝野。再说,陛下春秋鼎盛,喜新厌旧已是常态。皇后都连换两任。何皇后能否母凭子贵,还未可知。故而,此时的何进,与洛阳权贵别无不同。无人上前阿谀攀附。   且又是私宴,远在西郊菟园。   刘备赴宴,不会落人口实。   听闻何皇后亲随大内官郭胜亦在。贾诩这便笑道:“皇后相助其兄之心,昭然若揭。主公此去,亦有示好中宫之意。一举数得。”   亦饮至微醺的刘备,摇头笑道:“文和有所不知。此去非为献媚于何进与皇后。只为二英雄耳!”   “哦?”贾诩一愣:“主公当面,何人可称英雄?”   刘备笑答:“唯袁本初和曹孟德耳!”   贾诩这便默记于心。悉心打听二人不提。   关羽、张飞自去后院。刘备自入中庭,登二楼寝室。七位小姐姐迎上前来,为刘备宽衣解带,取热水敷面。更换居家常服,自入室酣睡。   春睡何曾足。   醒来已是暮时。薄日将落,余霞成绮。居高远望,城郭闾里纵横,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好一幅升平盛景。   绾儿姐取来清水漱口,黛儿姐捧来白粥。侍奉刘备用晚膳。   黛儿姐峨眉似黛,青丝如墨。乃是七姐妹中唯一的汉家女。出身未知。因年龄偏小,幼时记忆早已模糊,不知是何出身。这也是刘备想找到养育贩卖七姐妹的一干人等的原因。或许,能从相关人口中,得知七姊妹的出身。也好聘娶过门。   比黛儿姐还小,与刘备同岁,只大月份的黎儿姐,应出身南蛮。七姐妹之间,皆相差数月到半岁不等。芳龄最大的嫣儿姐,不过比刘备大三岁余。   若论洛阳城内,手眼通天。刘备这便想起一人。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   临乡又有再造丸送来。刘备遣史涣送药时,亦留书一封。托曹节代为打听七位小姐姐的身世不提。   刘备隐隐有一种预感。此事,或许能成。 第040章 洛阳酒家   洛阳有四郭。因为北邙的关系,北郭闾里甚少。故而洛阳人不叫城北之地为北郭,而称北邙。   田韶给刘备的地址,便在北邙山下。洛阳城东北,上商里内。刘备遣人上门时,已人去屋空。问过左邻右里,亦不知主人家所踪。就连主人家何时不见,亦含糊不清。自然也就不太能记得主人家的长相身材,体貌特征。   只记得,先帝年间,此宅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塞道。待新帝登基后便日渐稀少。最后连主人家亦不知所踪。   刘备之所以托曹节去打听。正因时间跨度极大,牵扯到先帝年间。   曹节久居禁中,历经数帝。但凡洛阳之事,不可能瞒过他那一双老眼。   且刘备与他有续命之恩。若不牵扯到重大机密,此事定当尽心尽力。刘备也说的很清楚。只需知晓七位小姐姐的身世便可。至于前因后果,又牵扯到何人。并不勉强。此乃七位小姐姐的意思。   刘备想了想,便就照办了。   如此宽松的条件,想必曹节理应放手一查才对。   一个冬季的施工,终让殖货里焕然一新。青石铺地,花木成畦。恶臭消失,污水无踪。殖货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金水潭先淘尽淤泥,再抽干腐水。潭内泉眼不断涌出甘泉,后广种睡莲,放养锦鲤。潭水终于水清如兰。刘备市价买下的临水宅院,亦改造完成。皆是临乡式样。   重楼林立,飞阁高架。前院统统拆掉,连成一道环形长街。前楼改为商肆。中庭住人。后院建有仓楼、水塔、赀库、马厩等,不一而足。根据不同商肆所贩名产,而分别建造。   月前已有消息传回。商肆所售卖的临乡名产已尽数装船。正从南港起航,奔赴洛阳。   千石明轮船上,还有随同前来的女道和诸母。以及来洛阳游学的学坛士子。其中便有胡辅。   此三人,乃窦太后日思夜想的亲人。   刘备为了保密,可谓煞费苦心。   甚至往来临乡的书信,都未用洛阳邮驿。而是让往来洛阳的临乡工匠,随身带回。且每人只带回五分之一片竹简。将五片竹简凑在一起,才能拼凑出一列文字。所幸皆安然抵达,未曾有失。   一觉醒来,天空大亮。   昨夜侍寝的霜儿姐亦轻轻睁眼。见刘备已醒,这便披衣下榻,侍奉刘备穿衣。   要说同塌而眠,还能恪守礼法。未曾春风数度玉门关。刘备有时,自己都要给自己个双击怒赞。   羌笛何须怨杨柳。羌笛,杨柳。刘备很长时间才想明白,其实是会意又象形。之所以春风不度,羌笛要去怨杨柳。便因杨柳叶太过细窄。   梳洗完毕。下到一楼大堂。   四位胡姬正当中起舞。周围散坐着许多胡姬,正满眼艳羡的看着四人翩翩胡旋。   此四人,乃是胡姬酒肆的四位头牌舞娘。   名唤:安若素、安若水、安若梦、安若尘。   皆来自安息。诸胡语、京畿汉话,皆说到纯熟。便是各地乡音俚语,亦能模仿个六七分。酒家安氏在世时,乃是酒肆日进斗金的四株摇钱树。   当然。与七位小姐姐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胡旋飞舞,艳光四射。   尤其是裙下露出的轻纱足衣,透过足裸至弓处香肌微露的一抹玉色琉璃。随秀足在微尘不染的漆木地板上翩然起舞的场景。与后世影视剧中布袜一抬脚,足底乌黑,不可同日而语。回想母亲每天入睡前如修行般,将自己白日踩脏的地板擦拭洁净的场面。   刘备总会徒生出一丝对大汉发自肺腑的敬畏。   这个时代,有豪杰刺客。有名士庶子。有忠臣奸佞。有无为而治,大道致简。亦有心机算尽,爱恨相杀。   更有微尘不染。   如此的泾渭分明,又和谐一统。分裂的统一着,憎恨的热爱着。   正如堂上四个名唤素、水、梦、尘的胡女,绚丽的胡旋舞步。   “总归有办法。”刘备自言自语。   早餐很简单。   一碗临乡今季的白粥。配上几碟酱菜和一颗鸡子。偶尔也食胡饼。刘备来者不拒,全凭小姐姐们安排。少时母亲不善庖厨。所烹多清淡无味。能吃块糖饼,亦欢喜无限。如今长大,反倒不喜味浓。   为防恶臭,段太尉遍植花木。   如今恶臭消失,香气越发浓烈。刘备已命人移除多余花木,将段太尉填上的鱼池再次掘出,上架曲廊。假山湖石自也要堆上。重楼多用香樟,自绝蚊蝇。便是盛夏,亦可开窗。殖货里房价暴涨,亦在情理之中。   用完早膳,刘备赶去后院。两位义弟正在喂马。两人喜肉食,吃不惯轻淡。刘备便请来酒肆厨娘,专为两人烹饪美食。麾下徐荣、程普、史涣等将士,亦有同来的临乡大厨料理伙食。   “大哥!”两人双双抱拳。   “二弟、三弟。”   见刘备前往角楼,两人这便跟来。登上角落飞阁,沿覆道跨过街巷,便可抵达胡姬酒肆。   胡姬酒肆乃是一进院落。四面围建重楼,当中置院落。为一‘回’字形结构。前楼东西走向,高三层,为酒肆。后楼为精舍。西楼胡姬起居。东楼仆从住所。酒家安氏曾独居于后楼三层一间精舍。今虽人去楼空,刘备却命人封存,未曾住客。   四楼以垣墙相连。刘备插空又在后楼左右两侧,建起两座水洗公厕。女左男右。厕后还有角楼。与两边重楼以覆道相连。角楼护卫常驻,往来巡视各楼。谨防醉酒闹事。   一楼通铺,胡人居多。二楼雅座,汉胡各半。三楼包房,多为汉人。   酒保、好妇,皆是安息国人。比起农耕的大汉。奴隶制度下的安息人,对“主人”这个称呼,有一种近乎天性的驯服。   当安氏将酒肆赠给刘备的那一刻,刘备便成了酒肆上下,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的主宰。   奴隶无法选择主人。于是当遇到一个仁慈的主人时,那种被发自灵魂深处的忠诚所点燃的目光,很可怕。   安氏的手札,贾诩已翻译完毕。刘备细细读来,果然发现许多经营上的关窍。   话说。如何做好一个洛阳酒家。也是门极深的学问。   而对刘备来说。能搜集到西域诸国的第一手资料,才是他常来常往的主要原因。 第041章 河洛群英   酒肆当然是喝酒。歌舞其次,住宿再次。有好酒才是首选,进而歌舞助兴,酩酊大醉后入住后楼精舍。   先前,胡姬酒肆贩卖的多是西域葡萄酒。若论葡萄酒的品质,胡姬酒肆洛阳城首屈一指。然而若论大汉本地酒,便很一般了。   松泉酿和翠玉琼浆的加入,一下子补全了酒肆最大的短板。加之西园赐宴,陛下三杯便醉。翠玉琼浆于是号称‘三杯醉’。越来越多的文人骚客慕名而来。点名要尝一尝‘三杯醉’。   葡萄酒皆是从西域贩来。如今商道时断时续,往来行商想把同等数量的美酒,贩运到洛阳,要花费比先前多出数倍的成本。自然葡萄酒的价格也一路走高。   究其原因,便是西部鲜卑。   多出的数倍成本里。不仅有被劫掠的损失,还有雇更多佣兵的佣金,以及牲畜折损的重置费和人员伤亡的抚恤金等等。这一些列的成本,最终都折入了运抵洛阳的葡萄酒价中。饶是马市的诸多胡人豪商,亦将日饮酒量减半,足见价高。   更有‘陇西鲜卑’乞伏部,吞并西域小国。近期似又与疏勒等当地大国结盟。更与‘河西鲜卑’秃发部,遥相呼应。攻击往来商队。   如先前所说。秃发在鲜卑语言是被子之意。正因居无定所,帐篷、被褥,皆驮于马背。故而被称为秃发。盘踞在河西走廊,居无定所,来去如风。与日渐西域化,尝试筑城立国的乞伏部不同,秃发部更像刘备印象中的游牧鲜卑。   除去这两支鲜卑,时下在陇右活动的鲜卑,尚有鹿结、吐赖、莫候、叠掘、勃寒、匹兰、密贵、提伦、越质、豆留奇、叱豆浑、大兜国、悦大坚、仆浑等多部。   互相攻伐,各霸草场。苟延残喘,遗祸不小。   于是整个西域商路,时断时续。不复先前。   鲜卑立国?   一旦在西域筑城,又与西域诸国沆瀣一气。再行合纵连横,蚕食鲸吞。吸收东西方文明之精髓,褪去游牧习气的鲜卑。久必成大患。   刘备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此事发生。   黄门令左丰,遣亲随小黄门来府中传话。言道,不日便将开朝会,讨论疏通西域商路之事。   贵霜使者亦收到大鸿胪告知,准备列席朝会。   二楼雅座。   刘备遇到两位熟人。正是袁绍和曹操。   刘备来时,两人已喝到微醺。   “君侯。”两人起身行礼。   刘备这便回礼:“你我年纪相仿,意气相投。往后当以平辈论交。”   “如此……”袁绍和曹操互视一眼,这便异口同声:“玄德。”   “二位为何白日饮酒?”刘备笑问。   “乃为击鞠。”袁绍道出原委:“朝廷不日将开朝宴,送别西域使团。朝宴之前,有一场击鞠赛助兴。前几日偷看西域击鞠队操练,我和孟德皆以为,难以取胜。故在此借酒消愁。”   “可是昨日在菟园的那支击鞠队?”刘备这便醒悟。   “然也。菟园击鞠本以五官中郎将董重为首……”偷眼看了下刘备,袁绍这才说道:“奈何五官中郎将抱恙不出,失去主将,实力大损。”   曹操嘿声一笑:“太后让他长发及腰,再出门见人。只怕还有的等。”   刘备顿时醒悟:“上陵时,他要买马,可是为了击鞠。”   袁绍点头道:“正是如此。”   刘备顿时了然于胸。话说,一切皆有因果。   袁绍此来,乃为董重说和。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董重出言不逊,被霜儿姐一剑削发。事后又跑去董太后当面哭诉。非但无功,反受责罚,禁足在家。再加上袁术那日负荆请罪,将一路所思所想,悉数告知好友。董重生怕刘备遣死士翻墙而入,趁夜屠尽满门。这便托袁绍前来说项。欲与刘备结好。   刘备汉室宗亲外加北地豪强的双重属性,确实令诸如董重这等混吃等死的外戚忌惮。   再者说。如此怯懦胆小,倒也符合他的性格。话说待陛下驾崩,董太后与何皇后争权。被何进率兵围剿,时任骠骑将军的董重,竟自刎于后堂。也是怯懦到了极致。   袁绍以击鞠为契入点,委婉告知刘备事情的起因。也算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见刘备沉默无语,袁绍又看曹操。   曹操心领神会,这便说道:“玄德可有兴趣加入我等?”   “孟德说击鞠?”刘备一愣。   “然也。”袁绍亦醒悟,这便劝道:“我观玄德两位义弟,皆是豪勇之辈。击鞠所凭,无非是粗浅的马上功夫。比起临阵杀敌,马上斗将,差之远矣!只需稍加练习,足以上场击鞠。”   见刘备似举棋不定。曹操又言道:“击鞠事小,天威尤大。陛下,皇后,两位太后,文武百官,太学学生,还有洛阳的王公贵戚,宗室诸刘皆亲临赛场。若大汉落败,岂非被番邦耻笑?”   刘备心中一动,这便说道:“如此,我且去试试看。”   曹操、袁绍大喜过望:“我等便在菟园,恭候大驾!”   “一言为定。”刘备笑着点头。   送别二人,刘备思前想后,不禁摇头自笑。好好的洛阳酒家才做了几天,怎就一转眼入了击鞠队?   好嘛,三国逐鹿前,先组个击鞠队。也算是小试牛刀。   刘备其实亦有目的,并非心血来潮。   临乡船队不日便可抵达。趁击鞠时,将消息密告太后,或是个不错的良机。总比借故入宫,来的掩人耳目。   心念如此。刘备这便命人找来正巡视酒场的两位义弟。将前往菟园习练击鞠的消息告知。   “大哥若是喜欢,便去就是!想那击鞠,还能比俺这枪法还难练?”张飞言道。   关羽亦点头:“鞠杖又岂能难过关某手中偃月刀。”   见两位义弟信心爆棚。刘备亦受鼓动:“如此,便去菟园耍一耍击鞠!”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刘备长在乡野。少时割草喂马,上树下河。却未曾玩过击鞠。   问过方知,和上阵披挂类似,击鞠也有一整套的行头。   首先,鞠球和鞠杖,乃是必备。为防膝盖相撞,在锦衣下捆绑护腿,亦属常备。而最昂贵的花费,来自马匹。如今一匹耕马已作价两百万钱。一匹赛马更是高达数千万。击鞠对马匹的速度和耐力,要求极高,远超一般赛马。且马亦有一身披挂。   一整套的击鞠装备买下来,最少也要数千万钱。   如此高成本,也注定了击鞠的贵族属性。非一般的齐民百姓能够负担。   故而一般齐民多玩蹴鞠。而后世的曲棍球,也是无马的另一种玩法。   此行无需御赐安车。   且为便于起居,刘备将上计时的机关马车,从车房取出。在众将士的护佑下,奔赴菟园。 第042章 唯有我等   马车减为三辆。正是专为上计锻造的,可拼合成前、中、后三节车厢的机关马车。   前车起居,中车餐饮,后车厨卫。将军府重楼改造完毕,马车便被刷洗一新,存入后院车房。如今取出,稍作打理,光洁如新。   绾儿姐和霜儿姐,随车同往。   刘备很想好言拒绝。两位小姐姐却说,菟园荒废已久,又在荒郊野外。园中多游侠,来历出身皆不可知。若有人心存歹意,或混入太平道信徒暗中陷害。不可不防。   言之有理。刘备想想便同意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菟园鱼龙混杂,若真遇仇家,最容易下手脚的便是饮食。马车上一切用度,皆可自给。便是想下毒,也有心无力。   车厢坚木包搪瓷甲片。车厢下设板簧减震。   车轮、车轴、车轭、輹(fù)、毂、軎(wèi)、辖、辋(wǎng),还有由三十根辐条向车毂集成的辐辏(còu),皆为百炼精钢。轮圈扁平,绷满牛皮筋条。加之车厢内皆铺设楼桑寝垫。如此三重减震,驷马一路奔驰,刘备三人稳坐车内,丝毫不觉颠簸。   尤其是百炼钢锻造又经搪瓷防腐的整套传动系统,远比木料来的坚固。   虽不识车队,却识得关张二人。守门游侠这便放行。   转过头一个坂坡,击鞠队遂入眼帘。袁绍、曹操,袁术,皆在。见是刘备车驾,这便纷纷招手。   马车三面停稳,围成一个‘凹’字形。外侧车墙落地为屏。车顶皮革拉开成篷。车门内开,脚踏落地。居中铺上竹席、地毯。一座精致的小型营地,这便搭建完成。   机关车的各种变化,看的一众洛阳贵公子亦目瞪口呆。   小型营地,无需篝火。   两位小姐姐从车上取下数个绿釉陶烤炉,一字排开。放入木炭,用鱼油点燃。待烤炉内火炭赤红,这便手持数枚穿好的肉签,放在炉上燔炙。   ‘桑炭甚美,不烟不焰’。用来燔炙,两全其美。   声势浩大的‘貊炙’就算了。没有场地。各种野味肉串,亦是难得的美味。   饶是四世三公的袁绍,亦一声长叹:“临乡侯之享乐,我等拍马不及也!”   见刘备招手,操练了一上午的击鞠手,这便各自下马,向营地走来。   脱鞋上毯,围坐在烤炉旁。分食刘备递来的喷香流油的肉串。袁绍、曹操、袁术,只顾递给身后骑手。见吃完无事,这才开始大快朵颐。以己度人,谨慎也是对的。不然刘备也不会自带营地。   袁术正襟危坐,脸色紧绷。他早已认出,身前正素手燔炙的,正是那日一剑削去五官中郎将发冠的绝色剑婢!   袁术亦是游侠。   那日远远就见寒光乍现,五官中郎将呆若木鸡,全无反应。袁术便知小姐姐绝对是超一流的剑击高手。不然,他何不直接上去拿人,又何须领麾下兵痞团团围住,假模假样的报出名号,想以官压人。   岂料……   见竹签无声递来,袁术急忙双手接过。只顾低头吃肉,却不敢去看冷若冰霜的霜儿姐。   倒是曹操一双细眼,不时在刘备和二艳婢身上瞟来瞟去。也不知究竟想窥探出什么。袁绍却看的大大方方。见霜儿姐冷眼看来,这便抱拳一笑:“玄德好福气。便是家中婢女亦各个非凡,堪称万里挑一。”   刘备笑道:“与我相伴长大,也必与我相伴终老。”   两位小姐姐闻声来看,皆眸深藏情。   袁绍点头一笑,只顾饱食不提。   见刘备用热腾腾的胡饼夹满烤肉,递给拴马赶来的张飞。张飞又乐呵呵的递给身后关羽。一直未出声的曹操不由叹气:“玄德乃真豪杰!”   不等刘备开口。袁绍咧嘴一笑:“若论天下英雄,唯有我等!哈哈哈……”   曹操趁人不备,扭头翻了个白眼。   人马皆饱食。   袁绍便取来坐骑,吆喝众鞠手上马操练。让刘备先仔细观摩,又让袁术从旁介绍不提。   “君侯且看仔细。场上虽皆是击鞠手,然分工却不尽相同。有主攻,有主守。还有从旁策应、牵制。所持鞠杖亦略有相差。首先是长短,此因人而异。孟德身形较短,故用长杆。家兄身形较长,故用短杆。前方月板,厚度、形状亦略有不同。攻手如夕月,守手如朔望月。传手如弦月,截手如残月……”   刘备理解了。类似后世高尔夫的某某号杆。防球手月板最宽,便于拦阻来球。传球手月板次宽,势大力沉,便于传球。攻球手月板宽度适中,便于击球命中。截球手月板最细窄,重量轻,出手快,便于断球。   因外面皆裹着一层白牯皮(白牛皮)。所以看上去,各鞠杖相差并不大。   经袁术介绍,刘备渐渐看出门道。击鞠赛场,进攻、防守、拦截、传递,各有分工,各司其职。虽各有所长,又样样精通。   袁术主攻,传球、拦截、防守亦不弱。   曹操主传,同样也精于射门,拦截。   剩下几骑,专精拦截、防守,比两人稍差一筹。   待刘备自行观赏一局,袁术又叮嘱道:“赛场切记要惜马留力。一味横闯直撞,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争抢时亦要及时勒马。不然与对面相撞,少不了人仰马翻,伤筋断骨。”   刘备欣然点头:“攻、守、截、传。场上皆有好手,五官中郎将又司何职?”   袁术答曰:“游击手。”   类似后世自由人。远远游弋,冷不丁放一枪的家伙。   “攻、守、截、传、游。”袁术一字一句道:“缺一不可。”   刘备在心底叹了口气。   后世关于击鞠,只有寥寥几张壁画可观。乍一看,乱哄哄的一团,画上所有人皆去争抢一个小球。岂料,击鞠亦讲究攻守拦截,如同军阵!难怪时人喜好击鞠,蹴鞠。绝非一项游戏这么简单。   “鞠杖便是兵器。先制一把趁手的鞠杖,乃是当务之急。”袁术又道。   刘备问道:“如何才能趁手?”   袁术冲赛场一指:“一试便知!” 第043章 切莫辜负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上场前,还有一事必须做。   嗅球。   袁术只手托举鞠球,靠近刘备所骑乘的黄駥鼻下,让它自行嗅探。然后缓缓托起,再缓缓下落。举手投足,鞠球随掌心上下移动。黄駥亦打着响鼻,上下追嗅鞠球。   鞠球“球状小如拳,以轻韧木枵其中而朱之”。又“以韦为之实以柔物”。   便是在一个如拳头大小的坚木球壳中,塞以毛发。   袁术说,球壳内塞入的多是母马尾鬃。   待黄駥马的注意力全在球上时,袁术又缓缓抬手,将鞠球掷出。不等刘备反应,黄駥便自行迈步,追球而去。如此越掷越远,黄駥马亦越追越快。   袁术颇为耐心。反复训练,让黄駥和鞠球之间的互动,越发熟络自然。   “马亦通人性。”袁术笑道:“待它熟悉鞠球,上场后便可自行追之满场飞奔,又何须驱策。故而,马越好,骑手越省力。”   “原来如此。”难怪在球壳内填充母马的尾鬃。异性相吸,在动物界也是成立的。   黄駥乃是一等一的宝马神驹。颇通人性。随袁术的训练,步伐越发灵动。且奔到鞠球前便会自行止步。然后低头去嗅。难怪击鞠时,少有撞马。试想,皆如黄駥这般,伸头到鞠球前,身体并不接触,如何能相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并非强驱马追球,而是训马自追。刘备不禁心生感叹。那些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生活琐碎,若非亲临这个时代,又如何能体会?   练好马,袁术又开始练人。   “君侯且小心!”说罢便将鞠球远远抛来。   刘备下意识的挥杖,将鞠球远远击飞。   这和小时候与公孙氏练剑击,大同小异。   鞠杖比木剑长且沉。可正如换不同样式的剑,刘备皆会很快得心应手一样。如臂使指的感觉,早已融入血脉。鞠杖与木剑的结构差异,完全能在一次次的挥杆中,迅速补全。这就叫天赋。   关羽和张飞,也如刘备这般。   待教会刘备操练法门,袁术这便赶去与袁绍等人合练。刘备三人则交由菟园中帮闲的游侠陪练。无非是掷球让三人挥击。先练命中。保证每次都能击中。然后练精准,要求指哪打哪。   论武技,三人皆一流。天资亦出众。短短一个下午,便皆上手。   进度神速。   袁绍、曹操等人远观,亦纷纷点头。   练完定点击球,再练运动击球。   待运动击球练好,再习练人马配合。最后方能与众人合练。   别说,一旦融入游戏,击鞠确实有一种独特的魔力。   竞技运动的魅力便在于此。总能激起内心深处,一种近似沸腾的求胜欲。越是英雄,越不可免俗。   返回洛阳时,刘备与袁绍、曹操,袁术,并马而行。并未乘车。   目视盘亘在远方天幕下的巨城,一寸寸的拔高长大。直到忽然跃出,遮蔽眼帘。   夕阳将天幕下绵延起伏的亭台楼阁的轮廓线,都镶上了富丽的金边。   星空下最伟大的城市,瞬间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美感。   逆光而行。   人马一时皆寂静无声。   许久。刘备忽一声长叹:“煌煌天汉。”   袁绍吊儿郎当的点了点头:“远看金玉其相,无处不华。”   曹操接过话头:“近看千疮百孔,大厦将倾。”   袁术张了张嘴,瞥了眼刘备,却片字也未出口。   “问天下英雄,谁能挽狂澜于既倒?”袁绍挥鞭疾行。   “舍我其谁!”曹操亦纵马追去。   袁术亦闷声跟上。   见三人渐渐远去,刘备问道:“如何?”   关羽答曰:“皆称人杰。”   刘备欣然点头:“薪火相传,英杰辈出。切莫辜负了这个时代。”   “大哥!”见刘备纵马直追,关张二人急忙跟进。   送两位小姐姐先行回府。刘备这便与袁绍等人,前往金水潭新开业的汤池沐浴。金水汤池,仿临乡样式精心打造。地面以汉白玉铺就,内设汤池数座。大小各异。亦有木质淋浴房数十间。先洗浴,再沐浴。赤身裸体并不常见。   先入淋浴房洗浴,再换穿浴袍到汤池沐浴。   各穿浴袍,入池围坐一圈,亦是难得的交际时段。   金水潭居殖货里当中。地势极佳。往来沐浴泡澡的,多是殖货里的大商家。互相之间,交换消息,互通有无。各觅商机。见刘备入池,这便纷纷起身见礼。口呼:君侯。   刘备笑着回礼。与袁绍等人,各自坐落不提。   见几名长相颇为俊美的男仆,头包青帻,手捧漆木匣,向众人走来。想多了的曹操这便勒紧浴袍,低声问道:“此是何人?”   正闭目享受的袁绍微微睁眼,扫了眼俊美的男仆,又看了看刘备,这便言道:“即来则安。”   先向众人拜过,这便来到各自身后,解开发髻,为众人梳洗头发。   木梳蘸取匣中黑色膏药涂抹发上,反复梳洗起沫后,再舀池水冲洗。   头皮清凉止痒,连带着神清气爽。曹操忍不住问道:“此何物?”   “七宝乌发膏。”刘备笑答:“乃用皂角、首乌等七味药材,精心熬制而成。可去屑止痒、消肿祛毒、益气生发。”   沐,濯发也。以油脂濯发,称“膏沐”。   《诗·卫风·伯兮》有:“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之句。   “原来如此。”见对面几位豪商亦开始膏沐,曹操这便言道:“少时看江东都尉伶元之《飞燕外传》。又听传闻‘膏九回沉香水’、‘七回光莹肪发泽’,乃是赵飞燕姐妹濯发所用。操本不信。今日试过‘七宝乌发膏’,方信人间或有此物。”   濯发后,出此汤池,再入新池。   沐,濯发也。浴,洒身也。洗,洒足也。澡,洒手也。   所以,时下‘洗澡’乃是指洗手洗脚。   浴,才是洗全身。   沐浴完毕,换一件干爽浴袍,出浴室再入熏蒸大堂。斜躺蒸榻,背后香风徐来,云蒸霞蔚。还有人揉面捏脚、端茶倒水,殷勤服侍。各种小食糕饼不一而足。   袁绍不禁冲刘备抱拳道:“玄德享乐如斯,我等不及也!”   刘备笑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见仆人撩起背后湿发,用熏香蒸干。曹操一声长叹:“古人诚不欺我。” 第044章 非同寻常   话音未落。旁有一人,这便起身行礼:“多谢君侯,让我等身染兰香,洗尽铜臭。”   “哦?”刘备抬头一看,正是殖货里之屠家。他家每日宰杀的鸡鸭牛羊,供应了大半城郭所需。这便笑着回礼:“最近生意可好?”   “生意如常。但价格却渐高。”屠家心忧肉价:“年后百畜皆涨。长此以往,必出大乱。”   “可因陇西商道?”刘备心中一动。   “乃是主因。”屠家这便言道:“陇西商道时断时续,南匈奴、百蛮等牛羊出栏价亦跟风上涨。如今豪右又垄断马市,耕马一匹已售两百万钱。更助长牲畜价格只升不降。”   多重原因。商路不畅、豪强垄断、政策有失。   一项项来吧。   蒸干头发,再梳理结冠。先前脱下的袍服亦浆洗蒸干。穿戴一新,浑身上下,香气宜人。刘备与袁绍、曹操、袁术,四人结伴,出金水汤池,前往胡姬酒肆小酌。   四人正好一张雅座。   酒保送来十年陈松泉酿,西域葡萄酒,还有数碟爽口的小食及糕饼。   三杯酒下肚。袁绍这便开口:“朝廷不日将开朝议,商讨陇西商道事宜。听闻陛下亦六百里加急,召回夏育、田晏、臧旻等讨鲜卑诸将。看来,此次兵发陇西,势在必行。”   曹操放下酒杯:“前有凉州刺史孟陀并西域诸国精锐出兵围城,粮尽撤兵,无功而返。乃至西域诸国人心思乱。如若再败,诸国势必看轻。汉庭恐失西域话语权。”   刘备轻轻点头:“孟德一语中的。”   袁绍这便看向刘备:“玄德可想再伐西域?”   闻此言,众人纷纷放下酒杯。   刘备想了想道:“且看朝议如何。”   曹操亦点头:“西域诸国城坚墙厚,兵强马壮。远非鲜卑游牧可比。兵法有云,十则围之。若想平定西域,耗费远超北伐鲜卑。陛下……只怕无力承担。”   袁术撇嘴道:“孟陀善贾。昔日以菖蒲酒一斛遗张让,即拜凉州刺史。未曾听闻他善于领兵。”   凉州刺史孟陀。便是千金散尽,只求一跪的孟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曹操看了眼袁术,这便反驳道:“孟陀亦是豪杰,手下多宿将。大军出关,粮道乃生死大事。若非事不可为,岂能无功而返?”   “孟德所言极是。”刘备亦道:“攻城非比捣巢。轻骑冒进,一旦粮草不济,粮道被断。悔之晚矣。故而,孟陀大军出关,稳扎稳打。也是常理。”   袁绍双眼一亮:“莫非玄德有‘非同寻常’之法?”   刘备轻轻点头:“尚在苦思冥想,上下而求索。”   曹操闻言猛抬头,眼中似有精光闪过。   袁术这便倒酒:“喝酒喝酒。说这些朝廷大事作甚?与我等太过遥远。”   说到酒,刘备这便问道:“先前公路言道,‘孟陀以菖蒲酒一斛遗张让,即拜凉州刺史’。不知这菖蒲酒,究竟有何神奇?”   原来。时下,菖蒲酒确实珍贵无比。   《后汉书》有载:“孟陀,字伯良,以菖蒲酒一斛遗张让,即拜凉州刺史。”   《争类统编》亦有:“美酒菖蒲香两汉,一斛价抵五品官”之说。   说起这些轶事,袁术知之甚多。   这便答道:“菖蒲酒之所以珍贵,乃因其采用当地特产‘九节菖蒲’这种名贵药材。九节菖蒲长于历山之巅,素有‘无志者难以求取’之说。采集仅限于小满前后十天。过早,菖蒲浆不足,质差;过迟,菖蒲蒲苗枯萎,难寻。酿造菖蒲酒的水,亦是历山脚下舜帝泉。据说此泉乃是帝舜亲手开凿。常饮能医诸病,延年益寿。   菖蒲酒的选料和酿造,亦非同寻常。出酒则是在每日凌晨鸡鸣之前,酿出之酒需及时密封,存入地下,数年之后,方可饮用。”   “原来如此。”刘备明白了:“菖蒲酒乃是药酒。”   “然也。”袁术欣然点头:“能益寿延年,岂能不贵?”   刘备深受启发。药酒其实不难。以华佗的能力,用松泉酿辅以各种珍稀药材,调配出几种延年益寿的药酒,想必不是难事。   回府后便去信临乡,让医令华佗试调药酒。   习练击鞠,后院便有场地。   让人将兵器尽数搬开,清空场地。火把高举,与两位义弟苦练球技不提。   翌日,何皇后亲随中常侍郭胜,一大早便登门。   说,乃是受皇后所遣,特来问候。   刘备岂能不知何后心意。这便商定日期,三日后入宫觐见何后。   送走郭常侍,贾诩言道:索要献礼是其一,为其兄何进笼络助力是其二。   想必刘备菟园赴宴,已传入何后之耳。与世家豪门不同。何后出身屠户,且又是改嫁。朝中根基尚浅。刘备乃汉室宗亲,天下知名。且陛下亦多赏识。此时不笼络,以为助力,更待何时?   诸如火玉华胜、金丝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自不可少。何后出身屠家,必然重利。贾诩又道:或可再奉百枚马蹄金饼。   刘备摇头道:“先前在马市一掷千金。如今入宫献礼却只出百金,必授人口实。不出则已,若出则不可少于千金。”   贾诩亦摇头:“若厚此薄彼,两位太后那里,又该如何着想?”   刘备笑道:“所以,此去与两位太后一般无二,便可。”   贾诩点头道:“主公明见。”   安息回马箭术,要比刘备想的简单。   因为马镫。   刘备所有的骑兵,皆配有高桥马鞍和双马镫。比起没有马镫的安息弓骑兵,需要保持在马背上的平衡极为困难不同。龙虎骑兵掌握起来,要简单的多。即便双手脱缰,还有马镫可助平衡。   改良后的二石反曲角端弓,配合破甲箭,三百步内,能穿透两层铁甲。   实在是太强悍。   角端弓,本身便是复合弓。再加反曲,威力倍增。   无需刘备下令。   以板楯黄弩为首,临乡所有强弩,皆尝试改造成反曲弓臂。刘备又命人在曲臂弩上加装千里镜,用于瞄准。千里镜制作成本极为昂贵。加上曲臂弩乃由百炼精钢,不惜工本锻造而成。造型类似后世军用弩的六石‘追魂弩’,绞盘上弦,棘轮弩机,配合特制飞虻弩箭,百步内能透三层重甲。百发百中,中者必死。专为绣衣吏所备。 第045章 入园面后   白天往来菟园,习练击鞠。回府后,亦挑灯夜练。   三日匆匆而过。   今日要入宫觐见何后。一大早,七色婢便服侍刘备洗漱梳理,换穿朝服。御赐车驾刚入上东门,便有郭常侍亲随小黄门,守候传话。言道,临乡侯无需入宫,且转去濯龙园。   皇后这几日一直在濯龙园游玩。   濯龙园,为皇家禁苑。位于洛阳城西北隅,近北宫。今汉初时,为皇后养蚕娱乐之处,内建织室。张衡《东京赋》:“濯龙芳林,九谷八溪;芙蓉复水,秋兰被涯;渚戏跃鱼,渊伏游龟。”   桓帝时扩建,引谷水入园池,开溪流,造瀑布,架桥梁,并埋建繁密的地下管网,供园中下水之用。园林景色益臻幽美。“濯龙望如海,河桥渡似雷”。足见此园以水景取胜。桓帝经常在此吹笙,举办吹奏会。   此园亦有典故。   《后汉书·明德马皇后纪》:“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仓头衣绿,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   “车水马龙”,便从中简化而来。   小黄门引路,车驾转往濯龙园。   入园下车。郭常侍已赶来相迎。   “老奴拜见君侯。”跪地行大礼。   “老大人快快请起。”刘备上前搀扶。   “君侯且随老奴来。”郭常侍躬身引路。   见中常侍一路引向水边,刘备这便问道:“皇后何在?”   “皇后在对岸濯龙桥上。”中常侍答道。   刘备举目眺望,果见南岸有一座长廊,飞架在碧波之上。宛如游龙出水,蔚为壮观。   再看周围滨水楼阁,水天一色。绿树掩映,繁花盛锦。果然是人间仙境。北岸有一条曲廊直通南岸龙桥。跨水穿行时,刘备不禁感叹:“若有一舫,泛舟湖上。坐看碧波如镜,鸳鸟成群。岂非妙哉。”   郭常侍这便赔笑道:“君侯说的是。奈何陛下惧水。少时喜登高楼,如今连楼阁亦不上啦。”   “哦?”刘备这便点头:“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善保龙体,也是人之常情。”   郭常侍一声长叹,再无言语。   圣心难料,时阴时晴。   龙桥上起重楼。居高远望,满园春色,尽收眼底。   刘备抬头看时,忽觉楼上有人窥视。细细去寻,却又不见人影。   这便收拾心情,随郭常侍,拾级而上。抵达临渊阁外。   郭常侍请刘备稍待,自入阁通禀。   不久,又出阁将刘备引入。   阁中内垂珠帘。帘后坐榻端坐一人,乃是当今何皇后。   刘备这便伏地叩拜:“臣,刘备。叩见皇后。”   “免礼,赐座。”声音甚是清丽。   宫女取来坐席,刘备双手接过。后退数步,置于身前。再迈步登席,正襟危坐。   “礼单我已命人收下,临乡侯有心了。”   “臣,不敢。”刘备再拜。   “都说临乡侯灵秀天成,乃天家麒麟。今日一见,果人如其名。”   “臣,惭愧。”刘备三拜。   “之所以在此地与君侯相见。便是想省下诸多的宫中礼节。吾家与君家相若。皆起于微末。此地亦无旁人,君侯无需太过拘束。”   “臣,谢皇后。”刘备这便稍稍落座。   “日前家兄设宴,满朝文武应者寥寥,唯有君侯亲临,撑起场面。我替家兄谢过。”   “臣……”‘不敢’二字尚未出口,想着皇后先前‘无需拘束’之言,刘备转而言道:“大匠乃是豪杰。正与刘备对路。与臣连喝三杯,面不改色。如此人物,自当结交。”   “说得好。”皇后欣然一笑:“家兄亦是个利落人。君侯可多多走动。”   “臣,遵命。”   “听闻君侯年前娶妻,如今快要得子。”   “正是。临盆在即,臣……”说到发妻,刘备语气一柔:“臣只需想起,便坐立难安。”   “此乃女子头等大事。我也是过来人,其中滋味,苦乐自知。”   “皇后说的是。”   “我久居中宫,身边别无它物。此物乃是大婚时,陛下所赐。如今……便赠与君妻。也算是不失皇后体面。”   “臣……谢皇后。”   便有宫女捧盘而出。漆木盘中,正放着一支金步摇。   《后汉书·舆服志下》:“皇后之服相同,步摇簪珥,惟用假结,步摇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雀)九华,熊、虎、赤罴、天禄,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诸爵兽皆翡翠为毛羽,金题白珠珰,绕以翡翠为华。”   “汉之步摇,以金为凤,下有邸,前有笄,缀五采玉以垂下,行则动摇。”   着实太过华丽。且唯有皇后可用。便是王侯之妻佩戴,亦属僭越!   刘备急忙推辞:“此乃皇后御用之物,臣妻如何能用。”   “无妨。既是我所赐,但用无妨。”   “这……”刘备心生感动,这便伏地行礼:“臣,叩谢。”   风起帘动。何后不禁轻咳出声。   郭常侍示意小黄门取来汤药。交由宫女捧入,皇后服下,这才止咳。   “近水风寒。景色虽美,却不宜久留。皇后善保凤体,臣不敢多扰。”刘备这便告退。   “也罢。郭常侍,替我送君侯。”何后柔声道。   “遵命。”郭常侍躬身领命。   “臣,告退。”刘备捧起托盘,躬身后退,转身出门。   太后、皇后,皆凤体微恙。这禁中,实在是高处不胜寒。   沿阶而下。   前面引路的郭常侍忽转身回望,泪洒当场。又以袖掩面,神情甚是凄苦。   刘备这便问道:“老大人因何落泪?”   郭常侍趋步前行,低声言道:“听闻太后赞君侯乃是长情之人。老奴不知怎的,却想起了皇后。徒生感慨,让君侯见笑了。”   “皇后有何忧虑?”刘备问道。   “宫中王美人临盆在即。陛下已许诺,若诞下麟儿,便立为太子。”郭常侍这便说出皇后隐忧。   原来如此。   刘备叹了口气。历史是如此的雷同。   偷看刘备一眼,郭常侍言道:“听闻此言,皇后这才忧闷生疾。”   见刘备不搭理。郭常侍又道:“陛下冷落皇后已久。如今专宠王美人。一旦……皇后恐如宋皇后故事。”   宋皇后正因被陛下身边近臣、宠妃谗言诬陷。而累及全家。   帝王家事,刘备又如何能管?   再说,何后得势,势必鸩杀王美人!   故而无论郭常侍如何言语试探,刘备一路皆闭口不言。 第046章 菟园解骖   车驾出园。转弯时,刘备余光一瞥。   郭常侍仍笔直的立在门前,身影颇多无助。   要说这些宦官,胆大妄为,恃宠滥杀。侍主却各个忠心。堪称家奴典范。   一路心事重重,径直打道回府。   七色婢上前服侍。思前想后,刘备又命史涣单骑入城。带话给黄门令左丰。让他务必抽空来府中一叙。   三楼书房。   见刘备面色有异,主簿贾诩这便放下段太尉手札,出声问道:“主公何故如此?”   刘备这便将濯龙园中诸事,细细道来。   贾诩深以为然:“帝王家事,乃外臣大忌。主公举措得当,并无欠妥之处。”   刘备先是点头,跟着摇头:“只怕何后不肯善罢甘休。”回想觐见时的细节,刘备总觉得皇后言之未尽。隐约有乌云压顶,风雨欲来之势,正向他步步逼近。   未雨绸缪。他便想向黄门令左丰打听陛下立储之事。万一不幸言中。何后不肯善罢甘休。到时,也好有所准备。不会太过被动。   用完午膳,两位义弟来唤。刘备这便换套上计机关车,前往菟园。夜以继日的习练,击鞠渐已上手。三人能驱马追球,亦能挥杆相击。精准还需再练。所谓的杆法,刘备早已将自幼修习的双手剑击融入其中。采买来的通用鞠杖,也渐丈量出了适自的尺寸。   今日菟园击鞠队中,又多了几张新面孔。刘备来问。袁绍言道,乃是近郊游侠。   菟园便是两人掌管。一人名唤杨奉,字公承。一人名唤徐晃,字公明。麾下豪侠有李乐、韩暹、胡才等。   竟是白波一系人马!   见刘备看着一众游侠,略显出神。袁绍轻声唤道:“玄德?”   “哦。”刘备这便点头道:“我观一干人等皆是豪勇之辈。为何困守一废园?”   袁绍微微一愣,这便言道:“豪侠亦是人。也要寻个能饱食的营生。如今这天下,不想呼啸山林,便只能为豪右看家护院。此园虽废,却常有洛阳子弟前来游玩。从旁打点,收入不菲。且无人掣肘,乐得快活。”   刘备深以为然:“何不投军报国?”   袁绍目生精光:“玄德欲收为己用呼?”   刘备看了袁绍一眼:“正有此意。”   袁绍笑道:“莫非玄德已定下决心,西去通路?”   刘备点了点头:“未雨绸缪。豪侠于我,多多益善!”   说完迎球挥杆。鞠球势如破竹,直奔靶心。不料却被一骑挥杆截下。见刘备看来,挥杆之人这便抱拳行礼:“君侯。”   此人熊背狼腰,猿臂长躯。燕颔虎颈,浓眉大眼。正是相貌堂堂之河东徐公明。   “徐义士!”刘备亦抱拳。见胯下马颇瘦,这便问道:“为何骑瘦马?”   徐晃面不改色,抱拳答曰:“贱躯颇重。驽马无力,故而显瘦。”   刘备哈哈一笑。这便打马回营,解左骖送到徐晃身前:“此马乃南匈奴单于所赠。甚是温驯,能负千钧之重。徐义士且收下。”   “这……”此马虽非日行千里,却也是难得的战马良驹。若在马市,时下当作价数百乃至千万钱。故徐晃心中虽喜,却不敢受。   袁绍先是一愣,跟着抚掌大笑:“妙极!古有晏子解骖赎石父,今有玄德解骖赠公明!一赠一赎。古往今来,义气何其多!哈哈哈……”   解骖。典故名,典出《史记》卷六十二《管晏列传·晏平仲》:“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   晏子解下左边驾车之马,把越石父赎出。后遂以“解骖”指解脱骖马赠人。谓以财物救人困急。   古代一车三马。中马叫“服”,左右两边称“骖”。   驷马安车,左右亦叫骖,中间两匹称服。   见众人纷纷夸赞。徐晃血气上涌,这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徐晃谢君侯赠马!”   曹操一声长叹:“操慕公明久矣!奈何义气虽重,财货却轻。身无别物,让玄德抢先一步。痛哉,惜哉!呜呼哉,呜呼哀哉!”   “哈哈哈……”见他面上表情颇多故意,众人皆捧腹大笑。   刘备亦笑着下马,将徐晃扶起:“孟德与我何须如此见外。车旁尚有右骖。若想换马,自取便去!”   曹操却反手指向头上发冠,又指冷艳无双的霜儿姐:“非不想取,而是不敢为也!”   “哇哈哈哈……”众人再笑。   “菟园解骖”遂成临乡侯新典。   去时驷马。回来三马。   绾儿姐柔声追问。刘备这便低声细说。   听闻左骖赠义士。府中上下皆交口称赞。贾诩这便拉住史涣细问:“所赠何人?”   “河东徐公明。”   “其人如何?”   “英雄豪杰。”   “可比主公两位义弟?”   “虽不及,亦不远矣!”   史涣忠勇持重。此话出自他口,贾诩自当深信。   暮时,亲随小黄门来报,言黄门令朝夕侍奉陛下左右,不得擅离。多则三五日,少则两三日。必出宫来见。   联系上左丰,刘备终能稍稍松一口气。何后出身屠户。必是善贾之人。   何为善贾?   待价而沽也。   精于算计,深谙买珠还椟之道。善于利益交换。   不可不防。   若一个不小心,落入骰中。卷入宫廷夺嫡大戏。乃自取其祸。距身死族灭,真就不远了。   晚膳之后,洗漱更衣。刘备与七婢相伴入眠。   翌日一大早,便让史涣准备车驾。前往菟园习练击鞠。   出府门,却见车前仍是三马。刘备这便言道:“何不补齐?”   史涣答曰:“乃是主簿嘱咐。”   刘备一愣。略作思量,这便了然:“主簿深意,我已知晓。且去把马补全。”   “喏。”史涣这便去后院马厩牵马。   见贾诩出府相送,刘备这便执手一旁,小声道:“所谓‘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又言‘恩大反成仇’。豪杰自有豪杰行事。此举非但无功,且还会适得其反,只会令徐晃执意还马。切记,送礼定要大气。”   贾诩这便领悟:“是(贾)诩考虑不周。”   刘备笑着摇头:“无妨。任侠风气,主簿又岂能知晓。”   送走刘备车驾,贾诩不禁拜服。天下英雄,莫出主公之右! 第047章 击鞠建队   少时刘备一金而知人心。   英雄、小人。分别亦在于此。   英雄所思,给我多少。小人却想,你有多少。   贾诩所虑,正是市井小人之思。   驷马空出一位,只套三马。乃是想向众人,尤其是向徐晃展示。马匹对临乡侯亦是珍贵,家中没有多余,足见此礼之重。   徐晃若是市井小人,必沾沾自喜。以为收获重礼。反之,若三马又成驷马。说明马匹对临乡侯来说,并非多珍贵。家中还有剩余。于是,把家中富余之物,随手送人,亦称不上珍贵。小人必然失望。   然而,英雄却是这么想: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无论施水之人,井中有多少存水。即便危难时只给了一滴,亦是厚恩。   英雄,小人。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一个是自身,一个是外人。正如君子日三省吾身。君子必先自律,小人总找外因。是一个道理。   正如张俭和夏馥。   党锢时,张俭亡命。跑到哪,便到哪家借宿,时人皆敬重他的名气和品行,即使明知会家破人亡,还愿收容他。于是,所历之地,凡与相助他的人,皆被收捕考讯,牵连者遍布天下。   而夏馥却剪须易容,跑到林虑山中,隐姓埋名为冶炼家客庸。整日与烟炭为伍,形貌毁瘁,两三年后,已没人能认出是他。   此二人行事,高下立判。   典韦为友杀人,提头直过闹市,数百人不敢近。为何?   便是广而告之,此人是我杀!   豪杰杀人后,以血涂墙。某某是某某所杀。也是如此。   既是豪杰,必然磊落。   刘备府中并不缺马,为何偏以缺马示人!   此事,亦可见两人境遇不同。贾诩怀才难遇,故而身边多是蝇营狗苟,势利小人。刘备少年成名,身侧皆是英雄豪杰。自然看问题的出发点亦不相同。刘备得贾诩,乃是补全了自幼缺少的‘人心险恶’。堪称绝配。   嗯,再加李儒,或许下雨天更配。   再入菟园。见刘备仍是驷马安车。徐晃这便松了口气。世人皆知马匹金贵。见临乡侯仍有富余,徐晃这才心安。否则当受之有愧。   刘备三人加入,击鞠场顿时激烈。   如袁绍所说。击鞠倚仗的不过是肤浅的马上功夫。刘备三人乃一流、超一流武将。有如此好的功底,再练击鞠,事半功倍。关羽、张飞,伴在刘备左右,三人胯下皆千里神驹,颇通人性。人马合一。一路势如破竹,徐晃单骑又如能抵挡。被三人连中靶心。战鼓咚咚作响。   时下击鞠,还无球网、球门。乃是在双方底边,各置数面战鼓。鞠球击中,战鼓轰响。便是此局得胜。   换句话说,每局的时长,并不设限。但凡有一方命中,便是此方获胜。获胜方将升一帜。通常打十局。以帜多取胜。   为何不设时限,而取一球决胜。   刘备来问。袁绍答曰,乃为蓄养马力。   双方高速对抗,骏马往来冲刺,消耗甚巨。若限定时长。过短,决不出胜负;过长,骏马又难以坚持。故每局皆是一球决胜。   想想,似乎很有道理。   马匹如此金贵。置办一套击鞠行头,都要耗费数百乃至数千万。谁还能置办多套,在场边轮换!   再者说。一人多马,日常训练也是难点。如何能与每匹马都默契无间。   刘备三人和白波豪侠的加入。让袁绍等人看到了取胜的希望。   于是袁绍、曹操、袁术;刘备、关羽、张飞;杨奉、徐晃、韩暹、李乐、胡才。十一人组成的击鞠队,初步确定。再甄选出主力九人,余下皆入替补。可与西域击鞠队一战。   当然,白波豪侠乃是刘备的称呼。袁绍等人唤做菟园游侠。   今日合练毕。徐晃这便上前,说要请刘备等人喝酒。刘备欣然点头。又道,且去胡姬酒肆。   徐晃抱拳应诺。   此酒必须喝。徐晃身受重礼,无以为报。这便想请刘备喝酒,充作回礼。回礼多少,刘备岂会在意。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诸如徐晃这样的豪杰,刘备看重的又岂是区区财货多寡。   袁绍冲杨奉笑道:“胡姬酒肆乃玄德产业。便是整个金水潭小市,亦全是玄德所有。此乃洛阳一等一的销金窟。只怕去此一次,公明数年积攒,顷刻间化为乌有。”   徐晃哈哈一笑:“义不容辞。晃,何乐不为也!”   众人皆笑。   三楼一间名曰春晖的包房。   刘备执意空出主座,与众人东西对坐。   素、水、梦、尘,四大头牌齐聚,不为伴舞,只为添酒满杯。   坐上众人表情各异,举止不同。   刘备见徐晃眼露欣赏,却举止如常。这便暗自点头。心中磊落,乃真豪杰。   酒过三巡,袁术吵着要去洗浴。众人这便转战金水汤池。一回生二回熟。一来二往,袁绍、曹操、袁术,熟门熟路。杨奉、徐晃等人神情却略显窘迫。尤其是见一个个俊美的娈仆,捧匣入水。各个紧裹浴袍,如临大敌。   杨奉更是不时偷眼看刘备不提。   话说,天家那些个断袖分桃之癖,谁人不知。便是看似取向正常的当今天子,亦传出中常侍张让口舌侍奉的风言。   莫非……   待娈仆游走到众人身后,散开发髻,各自梳洗。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坐在对面的袁绍等人,不禁抚掌大笑。   刘备亦笑:“诸位无需介怀,本初、孟德、公路,初来时,也是这般模样。”   “哈哈!”池中皆笑。杨奉、徐晃再无窘色。   时下城池皆宵禁。   被曹操用五色棒处死的蹇图,便是违禁夜行。   宵禁,顾名思义,便是禁止夜间活动。宵禁制度最早可追溯到商周时期,实行宵禁的地区一般都会有人巡夜。《周礼·秋官司寇》列“司寤(wù)氏”一职,专责夜禁。时下,京畿宵禁,为‘部尉’所辖。各部尉麾下负责治安的官吏巡夜时,路遇夜行者便会进行盘查。行迹可疑则当场抓捕,名曰“犯夜”。   先饮酒,后洗浴。为时已晚,郭门早闭。刘备这便让杨奉、徐晃等人,在熏蒸大堂各自休息,与两位义弟步行归家不提。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黄门令左丰亲自登门。   刘备急忙起身相迎。 第048章 后宫争斗   刘备本想迎入中庭大堂,黄门令左丰却径直上三楼书房。   宾主落座,黄门令言道:“请君侯屏退左右。”   刘备这便示意主簿贾诩先出。   陛下先前赐下的十位采女,送来茶饮糕饼,亦各自离开。   待书楼内只剩刘备和黄门令左丰二人。   左丰这才拜伏开口:“君侯可是想问陛下立储之事?”   “然也。”刘备心中一动:“皇后在濯龙园见我之事,想必少令也已知晓。”   黄门令左丰轻轻点头:“君侯对答甚是得体,无需忧患。”   果然。   皇后身边必有通风报信之人。万幸刘备只说家事,并未犯人臣大忌!   “然而……”刘备便将皇后若不肯善罢甘休,又该如何的隐忧,向黄门令道来。   听完,左丰这便一声长叹:“如君侯所言。皇后……”   岂料话锋一转:“汉家的帝后,从高后(吕雉)始,便有戚夫人故事。”   吕雉是汉高祖刘邦的皇后。高祖死后,被尊为皇太后。是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皇后和皇太后。同时吕雉也是秦始皇统一中国,实行皇帝制度后,第一个临朝称制的女性。被司马迁列入记录帝王政事的本纪,后来班固作汉书亦沿用。   正是她开启了两汉外戚专权的先河。   黄门令口中的戚夫人,乃是高祖宠妃,被吕后折磨成人彘致死。   见刘备沉默无语,左丰便又大胆言道:“我朝亦是如此。先帝驾崩,尚未入土。窦太后便堂杀先帝宠妃田圣。如今王美人得宠,皇后亦起杀心。君侯莫以为,前后两汉,我朝皇后皆各个善妒否?”   “这……”刘备确实没想到。从他与窦太后和何皇后前后两位皇后短短的接触来看。并非如此。   “究其原因,乃因‘母凭子贵’。”左丰一语中的:“高祖时,有赵王刘如意争位。先帝更是子嗣稀少,乃至陛下继位。”   东汉中后期,屡有外藩入继大统者。原因是汉帝多盛年早崩或无后。当权的外戚或宦官,希望立一个年幼无知的小皇帝,以便继续把持朝政。桓、灵两位末代帝王的帝位,便是因此而侥幸得来。   话说,桓帝并非不能生养。几位公主便是明证。为何没能留下一个继承大统的子嗣?   先帝时,梁太后临朝听制,大将军梁冀专权。   先帝的首位皇后,梁皇后,便是梁太后之妹。   梁皇后被立,由于其姐梁太后临朝听制,其兄大将军梁冀又专权跋扈。故而桓帝对她极尽宠爱。和平元年(150年)三月,梁太后病逝,桓帝对她的态度开始转变。梁皇后虽得桓帝数年宠幸,却无子,桓帝对她慢慢疏远。这便使她对桓帝嫔妃暗怀怨忌。凡有妊娠者,无不设法堕胎。因畏惧大将军梁冀,不敢谴责梁皇后。乃至桓帝到死,都未能诞下男丁。   这才让陛下继位。   当今天子宠幸的王美人,名叫王荣。乃赵国邯郸人,五官中郎将王苞之孙。身姿丰满,容姿出众。有宜男之相。且聪明机敏,素有才智。还会书写算数。先时被选入掖庭,封为美人。王美人孕后,因畏惧何皇后,便服药想打掉胎儿。但胎儿却安稳不动。且又多次梦见自己背负太阳而行,左右皆认为是吉兆,王美人便再没有打掉胎儿的念头。   左丰四处看过,这便压低声音道:“君侯可知。先帝之梁皇后,为何得数年宠幸却一直无子?而当今陛下之王美人,又为何饮药亦未曾堕胎?”   “莫非……”刘备幡然醒悟。   “此乃皆是‘天意’。”左丰再拜。   刘备懂了。   黄门令左丰口中的‘天意’。不是上天之意,而是天子旨意!   是陛下刻意为之!   试想,先帝为何在梁太后在时,对梁皇后极尽宠爱。梁太后病逝,又立刻疏远。再试想。若梁皇后诞下麟儿,继承大统。梁氏外戚之祸,又如何能除根!   或许。从梁皇后入宫为后的那一刻起,先帝就不想与她有血脉联系。   所有的‘极尽宠爱’,不过是虚情假意,刻意奉承。只为保住皇位,稳住外戚。待羽翼渐丰,便将外戚毒瘤斩草除根。所用,便是内臣宦官!   两汉以来,历代皆是如此。   换句话说。从高后吕雉始,中宫为确保自己的血脉能够继承大统,对皇帝的宠妃及腹中子,尽皆杀之!   此事,与皇后的品行、性格并无多少关联。所谓善妒,不过是后世给出的一个欲盖弥彰的解释。实则,乃是‘母凭子贵’的皇权继承规则在作祟。   自汉以后,世家坐大。   有鉴于东汉中期皇权屡被宦官、外戚袭扰,皇帝常为傀儡。曹魏立国后,便从制度上禁绝宦官、外戚干政。甚至立后,亦多出自寒门。故而“曹氏自好立贱,未有能以义举者也。然后职内事,君听外政,其道相由而成,苟不能以善始,未有能令终者也。殆必由此亡国丧祀矣!”   果不其然。   虽断绝了外戚干政,却也难得世家支持。后被以司马家为首的门阀取而代之。   自汉以后,‘母凭子贵’的皇权继承,渐渐转变成了‘子凭母贵’。   必是出身名门望族的母亲,其皇子才有可能继承皇位。   至于改嫁女入宫为后,更是凤毛麟角,闻所未闻。   九品中正制后,人事任命皆握在世家门阀手中。寒门庶子再难有出头之日。五胡乱华时,便有无数寒门士子绑上胡人战车,便是明证。否则以胡人之游牧部落政体,如何能久占汉土。   当然有利有弊。   虽然北地汉人十不存一。却也客观上加速了民族融合。   然正如先前所说。将同化的主导权,拱手让给胡虏。其血腥蛮荒程度,实在是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一个低等文明去逆向融合高等文明。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便是文明的整体倒退。汉时,领先世界千年。明朝,与世界同步,且稍稍领先。到了民国,竟落后百余年!再到如今奋起直追,又是何等的艰难。   言归正传。   听黄门令左丰,道尽禁中的各种隐秘。   刘备久久不语。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所以。”许久,刘备终于开口:“皇后必不会善罢甘休。”   “然也。”黄门令左丰欣然点头。   “陛下又是何意?”刘备终于醒悟。黄门令左丰此来,必得陛下授意。   “陛下说。”黄门令左丰缓缓站起。   刘备五体投地,聆听圣谕。   “临乡侯乃我家麒麟,自当能妥善处置。”   “……臣,领命。” 第049章 销金洞窟   陛下口谕,言简意赅。   只‘我家麒麟’四字,便已说明一切。   陛下言中意:你我既是一家。那么,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你只需按照朕的意愿行事,便可保一家平安。   陛下是什么意愿呢?   王美人饮药亦未曾堕胎。便是陛下之意。   懂了。   送走黄门令左丰,刘备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竟浑身冷汗,内外皆湿。   先帝前后立了三位皇后。当今陛下也换了两位。何皇后亦是母凭子贵。正因诞下皇长子,才被陛下立为后。如今王美人亦又身孕。不出意外,必是男丁,也就是后来的献帝。难不成陛下真的想废长立幼?   为何?   或者反过来想。王美人身前身后,具备怎样的优势,是何皇后无法媲美的。且这种优势,尤其对未来的天子有利?   算了。此等皇家隐秘,刘备一个外臣又岂能得知。   沐浴更衣,用完早膳。袁绍、袁术,杨奉、徐晃。这便赶来府中相聚。曹操乃是议郎,要参与早朝。上午多半不在。   比起先前污秽横流,臭气熏天的殖货里。如今的殖货里芳香漫溢,花木成畦(qí好吧,有多少人读成guī)。路面更是不惜工本,全部用青石铺就。堪称东郭门内,第一闾里。   因何芳香满溢,其实很好理解。正如先前段太尉为抵御恶臭,而广种花木。殖货里户户皆是如此。院中种下四时不落之花。如今恶臭全无,于是一年四季皆有芳香溢出。久而久之,殖货里又被称为流芳里。   袁绍白身。杨奉、徐晃等人皆是草莽豪侠。有的是空闲。刘备这便登车出城,与一行人等赶往城西菟园,习练击鞠不提。   昨天在胡姬酒肆欢饮,席间互相介绍,杨奉、徐晃竟和关羽是河东同乡。于是三人颇多亲近。徐晃在击鞠场见识过关羽的击球技艺。必是高手无疑。所谓英雄相契。关羽对徐晃亦多好感。   问过徐晃,善使手斧。奈何手斧柄短,不利马战。关羽又连夜来问刘备。今早便从密室取一锭西域精铁,送给徐晃。让他觅良匠,锻造长柄战斧。   击鞠是游戏,亦是交际。   五官中郎将董重和手下一干人等的缺席,让袁绍只能另觅帮手。先是菟园游侠,再有刘关张三兄弟。对菟园的游侠来说,能与世家公子,汉室宗亲攀上关系,自然是天大的福分。   尤其是天下知名的临乡侯刘备。更与游侠对路。   君不见两位义兄弟,皆出身草莽。跟随世家公子,不过是门客家丁。若跟随临乡侯,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君又不见,马市认主的贾文和,以侯府庶子兼领将军府主簿,食俸双六百石。一年得钱五十万!   五十万钱是何概念?   一日三餐去胡姬酒肆,夜夜泡在金水汤馆,亦绰绰有余!   时下,一人饮酒不过三十钱。便是豪饮,不过百钱。一年豪饮,不过三万六千钱。虽马价奇高,可五铢钱的购买力,还是颇为可观。   杨奉亦看出刘备对徐晃颇多赏识。这几日来,没少撺掇。让徐晃毛遂自荐,投靠临乡侯。若能混个侯府家将,或是麾下军曲候。众兄弟亦能跟着吃香喝辣,从此飞黄腾达。   奈何无论杨奉几人如何苦劝,徐晃却呵呵一笑,并不回应。也不知心中究竟作何打算。昨晚蒸香而眠,早晨起来神清气爽,浑身利落。杨奉便又想起此事。良机稍纵即逝,心中更加急迫。这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被兄长逼急。徐晃只说,待击鞠赛后,自当细细斟酌。   杨奉仰天长叹。若等那时一切尘埃落定。临乡侯岂还能与我等,再有交集!   杨奉所想。乃是如今正为临乡侯所用,趁热打铁,时不我待。   徐晃却思。刚受重礼,如今寸功未立,如何有脸面自投门下?   刘备怀揣帝王家事,也未能顾及。   一行人各怀心事,奔入菟园。   待曹操驱马入园,已近午时。正赶上营地烧烤。杨奉等人射来几只园中野兔,正倒吊在树上剥皮。   曹操一眼扫过,忽然勒马:“勿动!”   正乐呵呵剥皮的几位游侠,不禁一愣。   见曹操翻身下马,径直扑向野兔。几人表情更是云山雾罩。   曹议郎这是何意?   “本初、玄德,速来!”曹操忽一声高喝。   刘备、袁绍闻声赶来。   袁绍见曹操满手血腥的翻看着一只剥皮大半的野兔。这便问道:“何事大惊小怪?”   曹操将翻卷的皮毛重新拉起:“且看此处!”   袁绍抵近一看,不由大惊:“莫非是……”   “梁冀宝兔!”曹操一语道破。   刘备近前一看,果见兔皮毛发,似染上金粉。   这才想起菟园诸事。   话说,大将军梁冀在城西建菟园。调集临近属县能工巧匠,修缮楼观,数年乃成。又征调活兔,且把这些兔子的毛剪掉做上记号。谁胆敢捕猎做了记号的兔子,便犯死罪。曾有一西域胡商不知禁忌,误杀一只园中兔。因此事互相牵连,获罪处死者,竟多达十几人。   刘备一想又不对:“梁冀伏诛,菟园被毁。乃是二十余年前之旧事。那时之兔,岂能活到现在?”   袁绍却笑道:“玄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兔非彼兔。”   说着,伸手往兔毛上一抹。   再摊手,掌心竟留下一层金粉。   “玄德且看,此兔身上并无记号,只是毛发染金。传说……”   “传说。梁冀修建菟园,名义上为游猎取乐,实则暗修密室,用来藏纳收受的黄金珍宝。又传闻,所有黄金皆销成金粉。堆成金山。有园中兔打洞入内,穿行其间。身染金粉。人们便将通往宝库的兔子洞,称之曰‘销金窟’。”   “故而大将军梁冀借‘猎兔者死’,以防止宝库外泄。又传言。那个西域胡商所猎杀的,正是一只‘销金兔’。才惹来梁冀勃然大怒。将知情者尽数铲除。”曹操接着道。   黄金变成金粉。乃是一位名叫狐刚子的汉代炼丹家所发明。其在《五金粉图诀》中,对如何制作金粉,做了如下阐述:先将黄金变成液体的‘金汞齐’,再加盐末,液态黄金将吸附于盐末表面。最后将水银蒸发,盐末冲洗干净,便会得到极细的金粉。   他所发明的黄金变金粉之术,亦比西方早了一千余年。   参考诸如弩机、火药、隔水舱等,皆比西方早一千余年。说大汉整个文明线领先同时代一千年。并非夸大。   无论技艺还是思想。   有兴趣,不妨比较一下王充的无神论,和同时代的西方宗教。看看究竟甩出去几条灰色山脉。   话说。   莫非兔子洞,便是销金窟的出处?   谁能想到。销金窟最初竟是兔子洞! 第050章 神灭无鬼   王充认为,人有生即有死。   人所以能生,由于体内有精气血脉。而“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   奈何受时代所限。王充的唯物主义思想,亦存在诸多局限。却仍达到了整个漫长封建时代的最高水平。并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   正因时下有类似王充这样,相信神灭无鬼的名士大儒存在。华佗的外科医术,才找到了充足的理论支撑。   让远在两千年前的东汉,华佗便能剖腹割肠,实施外科手术。   若无王充的《论衡》。后人如何能相信,华佗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东汉,便开膛破肚,将人一截肠子割去!   须知。猛将夏侯,拔矢啖睛时,说的便是此句哇!   于是。有了王充的无神论,作为‘伦常’及‘义理’支撑。再来看华佗只见文史却无实物流传的外科医术。两者互为映证。在同一星空下,便都显得不那么突兀了。不妨回想西方现代医学的诞生历程,以及过程中宗教、政体的诸多迫害。甚至为剖析人体,要做黑夜盗尸人。当做异端而被裁判所烧死的医学者,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在两千年前的东汉,便有了以王充为代表的无神论,唯物主义学者。   窥一斑而知全豹。   故而说书人在书中言道:汉代文明领先世界千年,有何可反驳?   “谁猎的此兔?”曹操高声喝问。   几位游侠面面相觑,便有一人上前抱拳:“正是在下。”   袁绍亦急声道:“速速引路。”   “喏!”   菟园经亘数十里。又仿崤山走势“采土为山,十里九坂。”   荒废二十余载。   人造假山假水,早已化为真野趣。林密幽深,蔓延无尽。若非游侠引路,众人根本寻不着地方。   难怪梁冀伏诛后,此园被尽数拆毁,而未曾并入皇家园林。原因,刘备今日终于明白了。先帝毁园掘地,乃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梁冀金山。只可惜菟园经亘数十里,没有一个大致方位,如何能掘的到!   且传闻究竟有几分真实,亦死无对证。   话说。梁冀和妻孙寿自杀后,梁家、孙家的内外宗亲,皆被捕入诏狱。不论老少,皆处以极刑,暴尸街头。其牵连而死的公卿、列校、刺史及俸禄为二千石的官员有几十人。原来的府吏、宾客,被罢除官职的有三百多人。整个朝堂都为之一空。只剩下尹勋、袁盱以及廷尉邯郸义三人犹在。   朝廷没收的梁冀资产,变卖后竟获三十多亿!   并因这笔巨款,减免了天下百姓当年一半的租税!   朝廷掘地三尺后,开放梁冀林苑。奖赏有功之人。封赏尚书令尹勋及以下,共计几十个人。   换句话说。正因掘地三尺,一无所获。又抄出三十多亿钱的巨款。这才让先帝,及百官相信。菟园下埋梁冀金山的风传,并不可信。   袁绍、曹操,这些世家公子,虽知风传,却也皆未当真。如今亲眼看到销金兔,这才忽又想起,早已消散多时的梁冀金山传闻!   “正是此地。”领路侠客,走到一摊血迹前。   袁绍四处眺望。此处正位于十里九坂的中脊部。原设一亭,石基仍在。左右堆满山石,林深树茂。山势陡峭,绵延无尽。正是绝佳的风水宝地。   “且四处搜搜看!”曹操这便急道。   “喏!”众游侠纷纷散开,各自搜寻不提。   刘备还好。   曹操、袁绍、袁术三人,早已难掩兴奋。宝藏究竟价值几何,并不是问题关键。关键是能亲自验证传闻,亲眼所见梁冀金山,这才是世家公子们最大的兴奋点。   无奈搜寻许久,左右皆无所获。   见曹操犹不死心。袁绍这便劝道:“传闻终不可信。或许此兔不过是沾染了此处旧亭上遗落的些许洒金。”   曹操却摇头:“有道是‘雕楹漆铜’。赤金和真金,我岂能不分?”   袁术又道:“许大将军梁冀,便是‘漆以真金’亦未可知。”   正说着。忽见一游侠,飞身来报:“君侯、中郎将、议郎、公子,且随我来!”   “速速引路!”曹操大步流星,冲了过去。   袁绍、袁术二人急忙跟进。刘备却在两位义弟的护佑下,最后出发。   “大哥,小心。”二弟关羽手握雁翎腰刀,低声说道。   三弟张飞亦道:“有道是钱能通神。传言若假,相安无事。若真,恐难善终。”   “我已知晓。”刘备轻轻点头。   “玄德,速来!”遥听袁绍呼喊。翻过一座陡坡,忽见一条浅溪。众人正围绕一处靠山的溪谷,不时向山体内伸头张望。   待刘备下山。果见溪谷与陡坡的交合处,有一个硕大的洞窟。游侠正挥剑斩断洞窟周围的灌木荆棘。袁术从洞口抓出一把松软潮湿的泥沙。摊开视之,果见金粉!   杨奉四处看过后,不由泄气:“此乃盗洞。”   “盗洞?”众人顿时大失所望。   倒是袁绍骤然变色后,哈哈一笑:“哈哈!内里有无金山乃是其次。能亲眼所见梁冀密室,验证金山传闻,亦不虚此行!”   “有理!”刘备笑着松了口气。再看几位挥剑斩棘的游侠,绷紧的身躯亦微微一松。都是习武之人。有无暗中蓄力,蓄势待发。只眼可辨。   护在刘备身侧的张飞、关羽,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既是盗洞,何不回填?”曹操犹不死心。   和身边游侠低语片刻,杨奉这便抱拳道:“以前这条曲河,水流甚大。能行舟船。最近却无故水小。料想贼人乃是泛舟而来,将掘出土石,又尽数泛舟运走。岂料掘通密室,曲河之水灌入。乃至水小,无法行舟。便只能放弃。待水大时,再泛舟来遮掩。本想。此地荒山野岭,无人问津。一时半刻,不会有失。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因一只销金兔,被曹议郎窥破。”   刘备却摇头道:“依你所说。贼人掘洞密室,河水灌入。那要多大的密室,要装多少流水,乃至曲河成溪?”   杨奉又道:“君侯有所不知。但凡地下藏宝密室,必设暗渠通水。否则积水其中,器物尽毁。”   “有理。”刘备明白了。   换句话说,贼人掘洞盗洞后,乃至曲河分流。流水经密室暗河流走。乃至原本河道下游水浅成溪。   “既如此,为何不把洞口遮掩?”曹操追问。   杨奉恨声道:“贼人乘舟而来,就势在舟上掘土。于是,掘进到哪,便可泛舟到哪。如此,不断往来深入,将土石尽数运走。神鬼不觉。掘出此洞。奈何,掘通后河水漫灌,流入暗河。曲河水浅,无法行舟。无法乘舟运来土石,又如何能在我等眼皮底下,掘土遮掩?”   是了。菟园虽荒废。却有豪侠照看。   若就地取土,必留痕迹。   若负土入园,行踪又岂能不被游侠发现。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刘备猛然醒悟:“许贼人仍在密室内,掘土断水!”   “速进!”曹操飞身跃入溪中,涉水而行。 第051章 梁冀金山   “孟德稍待,小心有诈!”刘备急呼。   “嗯!”曹操抽出佩剑,侧身入内。   “保护议郎。”杨奉亦拔剑在手。周围侠客闻言,纷纷跃入溪水。围拢到曹操周围。   袁术袁绍亦取剑在手,刘备与两位义弟断后。   盗洞深长。黑暗无光。前面引路的游侠捡起一支盗墓人丢弃的火把,用燧石点燃。众人涉水而进。忽听前面一声清喝:“止步!”   “可有所见,孟德?”队列中间的袁绍,低声问道。   “我身前便是断崖绝壁。头顶悬满山石,脚下似有一黄金台。却在低处,隐约可见。”曹操语速飞快。   “且等我。”袁绍亦捡到一支火把,身边袁术随手点燃。奈何洞中火把只是零星散落。火光微弱,不堪大用。   “速取火把。”杨奉话音刚落,便有几位游侠转身出洞。   刘备伸手撑向洞顶。土层干燥,一时半刻应该塌不了。这便放下心来。面向入口,耐心等候不提。   “火把何时能到?”曹操似乎等不及了。   “此地距营地约五里。来回需耗时一炷香。”杨奉答道。   “等不及也。先给我一用。”   “好!”袁绍这便将手中火把递给身前杨奉。众人接棒,传给曹操。   曹操举火在手,往来摇动数次。这便伸手一送,将火把丢向低处的黄金台。   啪!火炬应声落地。散出一片零星火团。   黄金台不高,亦不远。   “等我!”说着曹操便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台上。拾起火把,细细辨认脚下石台。绕行一圈,将分设四角的火盆点燃。   洞中大亮。   整个地下洞窟的面貌,随之映入眼帘。   头顶山石竦峙,周围砖砌成壁。平台居于正中,四面环绕绿水。整个洞窟的造型,很像刘备少时用来烧三足擎波鬲的圆窑。乃是一个规整的穹庐构造。   然而却只有密室,不见黄金。   平台距盗洞,约莫两丈高。如此高度,跳下便是。   待刘备三人最后跳下。先下的曹操已发现端倪:“此台,正是梁冀堆金成山之处。”   杨奉从脚下刮起一撮金粉:“可惜被人捷足先登。”   袁绍亦抹去指尖金粉,叹气道:“未能亲眼得见梁冀金山,着实可惜。”   “贼人如何离去?”四处看过,刘备这便问道。   “玄德且看。”曹操单膝跪地,手指对面砖壁。   刘备顺势看去。果见一个拱形下水暗渠。暗渠水面距穹顶的距离,正好能容一叶扁舟。   “我去。”便有一游侠想下水去探。   曹操却摇头:“暗渠连通内外,水中必有机关。”   “若等搬来舟船,只怕贼人已远遁。无迹可寻。”杨奉又道。   “营中可有染料?”刘备忽问。   “有。乃为漂染击鞠帜旗所购。”杨奉答道。   “尽数取来。”曹操亦领悟。   杨奉命人取来染料,交给曹操均匀洒落水中。   见长长的色带,顺水流入暗渠。无需众人号令,杨奉遂将菟园游侠尽数派出。纵马绕行菟园周边,密切关注通往园中的各条水路。   将一大包染料,尽数撒入水中。曹操忽摇头轻笑。   “入宝山而空回。孟德何故发笑?”袁绍问道。   “得闻梁冀金山,操不禁忆起少年诸事。一时心血来潮,孟浪而失仪,让诸位见笑了。”曹操平揖一圈。   “无妨。”刘备笑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等又何能免俗。”   曹操一声长叹:“想当年,操与密友彻夜长谈。所说皆是些野史轶事,前朝趣闻。梁冀金山,便在其中。如今天人两隔,不胜唏嘘。”   “可是濦(yīn)强侯?”袁绍对曹操知之甚深。   “然也。”曹操振作精神,这便言道:“料想游侠必有所获,且去一观。”   园中曲河水,沿盗洞飞流而下,注入暗池。在众人头顶形成一道飞瀑。跃下易,再攀上却难。   好在史涣率绣衣卫闻讯赶到。投下飞爪。众人攀绳而上,原路返回。   各自收拾心情,回营烧烤不提。   不久。便有游侠飞马来报。说,水出伊阙山中暗窟,汇入伊水,不知所踪。徐晃等人已租了条渔家扁舟,逆行入窟,寻找线索。   伊阙山位于洛阳城西南,此处两山夹峙,形若门阙。伊水流经其中,宛如一条长龙穿门而过。后世又称‘龙门’。龙门石窟尚未修建。此时松柏苍翠,人迹罕至。正适合设暗渠出口。   相互无言,默默吃完烤肉。只见。先行离席,外出接应的杨奉,手提一皮囊,满脸喜气的大步走来。   “贼人还是百密一疏。”说着脱靴入席,将皮囊掷在几上。   上好的鹿皮囊袋,制作精美。曹操解开绑带,顿时金光四射。   竟满满一袋金粉!   袁绍入手一掂,不禁喜上眉梢:“约莫有二十斤。”   “作价几何?”刘备笑问。   “金粉数倍于金饼。二十斤值百万钱。”袁术门清。   回忆洞窟黄金台的尺寸,众人无不咋舌。被贼人搬走那座金山,何止亿万!   “难怪梁冀将金器尽数销成金粉。”刘备明白了。比起后世价高的古董器物,时下金粉价格更高,且更好出手。豪门贵胄喜用金粉装饰门庭。金粉亦是一味珍贵丹方,且少量金粉能直接入药。价格数倍于真金。   “此袋何处得来?”   “便沉在地下暗渠中。徐晃等人乘舟入内,船篙侥幸点中此袋。察觉水下有异,被徐晃捞出。”   “必是贼人得手后大喜忘形,忙中出错,乃至落水。亦或是轻重满载,堆积太多,乃至滑落水中,亦未可知。”袁绍笑道。   曹操却将目光投向防水皮袋:“此物甚是精美。且用鹿皮缝制。试想,将一座金山搬空,需此袋何其多!贼人只是制囊袋,便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洛阳商家必有人能认出此袋来由。”   “有理。”袁绍欣然点头:“如此一座金山,搬空不易,出手更难。料想,市面上若忽出现大量金粉,必是贼人销赃!”   “洛阳有四市,从何处入手?”袁术偷看了刘备一眼。话说,他没敢把刘备的金水小市,罗列其中。   “自当是洛阳金市!”曹操掷地有声。 第052章 洛阳金市   金市在洛阳城内。位于雍门和上西门之间,紧邻城墙的一大片区域。   洛阳金市,并非只售卖黄金制品。‘金’字,乃是形容市场之繁荣,日进斗金。刘备进出内城,多是在城东活动。城西只去过陛下卖官的西园。还是从城北夏门入。夏门前有万寿亭。陛下抵京时,窦太后一行便是在此接驾。   此次车驾仍由上东门入城。南下开阳门大街,再折向中东门大街,一路西行,下穿南北二宫上架覆道,抵达洛阳金市。   从光武帝车驾入城,到窦太后万寿亭前迎新帝。洛阳城作为今汉都邑,随天下权贵皆上洛,两百年来城市规模一直在不断扩大。   城内城外,民众的生产生活亦不断丰富细化。于是洛阳城在营造之初,便是按功能分区,加以管理。内城中轴以宫殿区为主。围绕三公府、太仓、府库、商业区、权贵府邸等,细致划分。南北宫城,自当是政治中心。   而以‘市’为主要架构,结合手工业作坊和居民闾里的商业区。则构成了洛阳城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   金市首当其冲。日进斗金都不足以形容金市每天的交易流水,以及所创造的商业价值。   如何来理解‘市’。   在刘备看来。市,首先是一个开放的封闭空间。市有市门。市中还有市楼。每天擂鼓开市,鸣金闭市。市内有一条条纵横的商街。商街两侧,排建商肆。商肆外还可搭设临时摊位,供小贩叫卖。   商肆乃是一座院落。且多为一进院落。前楼,左、右附楼,后楼,以垣墙相连。重楼多为三层,设前后平座。前楼用于经营,后楼用于住宿,两侧附楼,乃是仆人、佣工、亦或是手工作坊,原料仓库不一而足。   此乃市中豪商的布局。   中等商家,类似后世大杂院。院中东南西北四楼,四家各据一栋。院门、垣墙皆拆除。左右道路‘井’字交叉,可通行南北。以前的院落随即成为开放的小广场。广场四家商肆亦各占一块,搭建成临时摊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四楼能各占一栋,算是中上等。每楼左右各占一半,或四六、三七、二八开,又或分给三、四、五家,诸如此类,便是中下等。无论中上,还是中下,皆称商家。   还有一种,无固定商肆。门面多为租赁,且并无家传手艺,多游走各地,贱卖贵卖。此种称游商。可以简单的理解成‘游走的商人’。《管子·七臣七主》:“时有春秋,故谷有贵贱,而上不调淫,故游商得以什伯其本也。”   游商之外,还有小贩。便是走街串巷,或是逢集出摊的流动小商贩。   豪商、商家、游商、小贩。还有百工居肆,合力构成了‘市’。   而洛阳金市与一般的市,最大的不同便在于:此乃大汉国际贸易中心。   市中豪商,一多半来自异国番邦。所售皆是世界各地名产。甚至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物种。大象、犀牛、骆驼……操持着各国口音的汉话,夹杂着急促的卷舌音,汇聚成轰鸣的声浪。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产所释放的混合香气,一股脑的迎面砸来。   将初来乍到的刘备一行,瞬间淹没。   各种风土、人物,乡音、俚语,名品、名产,不同的装束,不同的相貌,还有不同的吆喝,直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时下商人,亦知抱团取暖。每一条商街,皆贩卖某一种商品。功能类似,不过是质地、装饰、风格上的不同。汉胡百蛮皆有。胡服汉袍相间,素雅豪华相杂。丝履皮靴交错,皮帽发冠相擦。   黑眼珠碰上五彩瞳。   三缕连鬓髯对上了两撇卷胡须。   两旁建筑更是大有不同。却又无比的和谐统一于帝都洛阳之下。   刘备此来只是闲逛。打听鹿皮袋和洒金粉的消息,自有豪侠暗中进行。   金市亦有胡姬酒肆。与全是安息人的马市胡姬不同。金市酒肆的胡姬,多来自西域诸国。昨日便与袁绍、曹操等人,约在此地见面。不喜与袁绍等世家公子相交,两位义弟自去玩耍。楼上雅座,在史涣领一队绣衣吏的护佑下,刘备找了个临街的位置,安坐下来。   今日正好沐休。   曹操无需朝议,一整天都有空闲。   之所以如此急迫,乃是想趁热打铁。无论从盗洞的土壤成色,还是近日才变浅的菟园曲河,皆说明。梁冀金山乃是最近才被人盗掘。   试想,为何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且风传早已平息多年。却被人最近挖出?选址之精准,手段之隐秘。必是有备而来。正如在洞内所见。整个洞窟顶上堆满山石。从上破开几无可能。山体陡峭,无处落脚。想从半山腰挖掘,亦难以奏效。只有从山脚向山体内部挖掘,才是最佳选择。   问题是,十里九坂的绵延山体,贼人如何能精准的找到洞窟所在?   只有一种可能。此人必与已故大将军梁冀,有极深的渊源。不然不可能知晓此等隐秘。   为了保住金山之秘,梁冀不惜诛杀胡商及一干人等十多人。如此严防死守,此等隐秘,非至亲不可知也。   莫非梁冀还有后人?   此猜测是其一。   为何偏偏选在此时盗墓,是其二。如此巨大的一座金山,神鬼不知的搬运一空。必是一个分工明确的盗窃团伙。类似团伙作案,事露伏法,大略只有两种可能。   分赃不均,销赃不慎。   钱不露白。将贼赃拿出去花销,自然容易败露。   分赃不均,乃至团伙内斗,混乱死伤也容易走漏消息。   其实在刘备看来。掩埋消息,静观其变,才是上上之策。却不知为何袁绍,尤其是曹操,如此急迫。   难道只因少时情怀作祟?   袁绍等人虽是性情中人,却也没有清白到如此程度。   正如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深藏不露,让人捉摸不透。刘备觉得,曹孟德心中亦有一个与梁冀金山相关的秘密。相比较金山的下落,刘备更想知道曹孟德心中的执念,究竟来自哪里。   “君侯。”正暗自出神,忽听身前有人问候。   抬头一看。正从长袖后缓缓仰面的,正是多日未见的东观博士李儒。   “原来是李博士。多日未见,可一切安好?”   “有劳君侯挂念。儒一切如旧,别无不同。”李儒躬身答道。   “快请坐。”刘备起身相迎。   “谢座。”李儒行礼后,脱鞋入座。   和刘备改良的雅座不同。   此时的坐榻,两人对坐。中间并无案几相隔。   榻后竖屏,榻前置案。案上放漆盘、耳杯、酒勺等物。案前置一漆樽。若在家中,便有七位小姐姐玉手持勺,从樽内舀酒添杯,殷勤服侍。而在胡姬酒肆。只能自斟自饮,或由下位者代劳。   比如此时便是李儒执勺,为刘备添酒。 第053章 前朝旧事   李儒,字文优。乃是左冯翊(yì),郃阳县人。   前汉时将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三辅。又称京畿。今汉时,京畿自当为洛阳周边。为河南尹(yǐn)所辖。洛阳令,隶属于河南尹,辖区为洛阳城外郭区。   部尉,便是城尉。掌管洛阳县的治安。因城郭巨大,故而将城尉分设成各部尉。曹操曾为北部尉。所辖便是洛阳郭外,北邙一地。   “君侯,请。”   “李博士,请。”   两人举杯对饮。一杯下肚,李儒又为刘备添杯。   “李博士常来此地?”刘备见他舀酒添杯颇为熟络,这便问道。   “然也。”李儒笑答:“沐休时,便常来常往。时人皆安居好静,儒却独喜热闹,让君侯见笑。”   “所谓‘闹中取静’。博士深谙修身之道。何来取笑?”刘备答道。   “知我者,君侯也!”李儒拜服。   刘备这便伸手扶起:“你我同榻而坐,博士无需多礼。”   “如此,君侯称我表字‘文优’便可。”   “甚好。”刘备笑着举杯:“来,文优,再满饮一杯。”   “请。”李儒亦举杯相敬。   偶遇小酌,最能拉近私交。   李儒和贾诩境遇类似。皆藏大才而不遇。只不过比起明哲保身,知难而退的贾诩,李儒要更执着而坚忍。恩师说,东观博士中,数李儒最为刻苦用功。观中藏书,日日纵览不辍。虽满腹经纶,奈何心术不正。喜结交高官,攀附权贵。   恩师素来清白。所言可谓一语中的。   然而,怎么说呢。李儒和贾诩一样,皆善奇谋。且善察言观色,揣测人心。若能推心置腹,收为己用。与贾诩、娄圭、刘晔等人,正奇相济,相辅相成。刘备则高枕无忧,百毒不侵。   正说着,曹操袁绍联袂而来。   “酒保,并榻!”见刘备与李儒对坐,曹操这便高声喝道。   “议郎且稍待。”酒家保这便笑脸相迎,麻利的将相邻坐榻移近,两座拼成一座。   如此,前后屏风合围,两张几案并列。案上漆盘、耳杯、酒勺等物成对,案前亦置双漆樽。组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行礼后,曹操和袁绍,脱鞋上榻。与刘备、李儒对饮。   李儒陪饮数杯,这便起身请辞。果善察言观色。   待只剩三人,曹操这便开口:“我已查过封存案卷,梁氏并无遗孤。”   刘备点了点头:“理当如此。”前大将军梁冀一案,牵连甚广。且先帝谋划日久。骤然发动,必斩草除根,不遗后患。否则,整个朝堂又岂能被清洗一空,文武百官只剩寥寥数人。   见曹操似还有未尽之言,刘备这便笑道:“然而?”   “然而,大将军梁冀却有一私生庶子。”曹操笑答。   “可是与友通期之子?”袁绍这便醒悟。   “然也。”   友通期,顺帝后宫美人,权臣梁冀的情妇。通期为字,其名不详。   当年,梁冀的父亲梁商为大将军时,为谄媚顺帝,献美女友通期为帝妃。后友通期犯错,触怒顺帝,被废出宫,归返梁商。梁商不敢留下友通期,于是将她嫁人。但梁冀却垂涎友通期美色,派门客将友通期偷偷掳回家中,与之相好。   永和六年(141年)秋,梁商病故,梁冀袭大将军位。依照时下习俗,守丧的孝子要离开丧宅,结庐别居,为父守孝。   于是梁冀离家在城西守丧,却仍暗中与友通期幽会。后被梁妻孙寿发现,便命人将友通期抓来,剪去头发,划破容貌,笞刑毒打,甚至要上书顺帝,告发梁冀与友通期的奸情。梁冀得知后大为恐慌,跪请孙寿母亲出面调停,事情才得以缓和。   但梁冀不知悔改,仍与友通期私下往来,还生下一子,名伯玉。但因畏惧妻子孙寿,便将私生子藏匿起来。最后东窗事发,孙寿遣子梁彻杀友通期及其满门。梁冀害怕孙寿对伯玉不利,常将伯玉藏在假墙之中。延熹二年,伯玉十五岁时,先帝诛灭梁冀一族时,才被破墙放出。   “梁伯玉后来如何?”刘备问道。   曹操又饮一杯,这便低声言道:“说到梁伯玉的下落,还需再说一人。此人名唤秦宫。”   袁绍亦知此人:“可是前太仓令秦宫?”   曹操点头:“正是此人。”   “据说,先帝对他亦多有荣宠……故而,梁冀虽灭,秦宫却得以保全。至于下落。”说到紧要处,曹孟德又满饮一杯。这才接着言道:“太仓令虽被免官,听闻却暗入禁中,为先帝禁脔。直到先帝驾崩,这才不知所踪。”   “原来如此。”袁绍便又问道:“梁伯玉,可是被秦宫保全?”   “正是。”曹操重重顿首。   延熹二年,伯玉十五岁时破壁而出。如今已是人到中年。三十有七。   “知梁家隐秘者,便是这梁伯玉?”刘备问道。   “十有八九。”袁绍答道。   “奈何线索皆断。无论秦宫,还是这梁伯玉,皆不知所踪。”曹操叹了口气。   袁绍宽慰道:“无妨。得知秦宫、梁伯玉之名,已颇为难得。且看杨奉等人,可能寻着线索。”   “也只能如此了。”为此事忙碌数日的曹操,表情颇多惋惜。   三人这便喝酒不提。   不多时,忽见府中绣衣吏奔上二楼。冲史涣耳语几句。   史涣这便上前,低声道:“主公,临乡船队已入漕渠。”   刘备顿时喜上眉梢,这便起身离席:“速回。”   曹操和袁绍互看一眼,亦起身跟进:“同去!” 第054章 君臣有道   唤回两位义弟,三人登上御赐安车,出上东门,直奔东郭港。   洛阳东郭以阳渠为屏障。在上东门以东七里的渠上建有七里桥。并在桥东一里,设门开三道的东郭门。   七里桥横亘在阳渠之上,截断航道。东来舟船,无法穿桥而过。故而时下东郭港,位于上东门御道以南,中东门御道以北的区域。东郭港岸边,建有常满仓。常满仓位于粟市之中。   占地极广,“制度甚盛”。   所谓粟市,便是指粮贸市场。   粟市内常满仓所囤米粮,可足量供应洛阳郭区民众日常所需。   御赐安车穿粟市,直达东郭港。   只见,数十艘千石明轮船,一字排开,缓行入港。港口行人纷纷驻足停步。冲无浆大船,指指点点。互相窃窃私语,目光中颇多惊奇。   见御赐车驾到港,港口官员急忙过来接驾。得知车内乃是临乡侯,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陛下千金之躯,又岂能亲临堆满南北货物,众劳力皆衣衫不整的污秽之地。好在刘备三人皆身着常服。不然便是临事不敬之罪。天子脚下,御史众多。还是不要轻易落人口实为好。   三人下车。抬眼一看,曹操、袁绍不禁目瞪口呆。   甲板上不见一人,全靠巨轮划水的机关船,直让二人大开眼界。先前虽也有盐商用车轮舟往来帝都贩运青盐。奈何船小。如今排见此等大船,冲击力自当非凡。   “此船何名?”袁绍目光复杂的问道。   “明轮船。”刘备笑答。   见周围人群不时惊呼出声,关羽、张飞,亦喜气洋洋。   曹操依次数来,竟有十一艘。不禁咋舌:“船上皆是贩来洛阳的临乡名产?”   “十艘名产,一艘名士。”刘备笑道:“楼桑学坛的游学士子,亦随船前来。我已与恩师说好,皆入太学旁听,观瞻熹平石经,也好增长见识。”   “原来如此……”   正说着,先行抵达的主簿贾诩,正快步赶来。他已从粟市租来足量牛车,将名产运往金水小市。   徐荣、程普,亦率领龙虎营赶来守卫。   见明轮船上竟有船吊,将一箱箱货物,直接吊上沿长堤一字排开的牛车。人群再发惊呼。   张飞却撇嘴道:“天子的洛阳港,比大哥的南港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南港排建轨路,舫车可直入货舱。何须雇佣牛车。”   关羽笑道:“大哥称麒麟,天下知名。岂是此等凡夫俗子可比。”   “二哥说的极是。”张飞这便纵马上前,往来飞驰,呵斥四处张望的车夫,整理队伍不提。关羽亦纵马跟上。   十艘千石大船,船吊往来摆臂,钩索上下滑动,齐齐卸货,宛如机关巨物的场景。当真震撼。   随船而来的临乡官吏,这便呈上货单,赶来复命。   刘备将货单递给主簿贾诩。这便冲随船官吏笑问:“诸君辛苦。路上可一切安好?”   “回禀主公。河道初开,一马平川。一路风平浪静。”官吏躬身答道。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点头。   “主公,各位大人。下官身兼繁务,不敢久留。且容我告退。”小吏举止有度,甚有官节。   “君且自便。”刘备笑道。   见这位不知名的南港小吏,进退有节。曹操不禁赞叹:“君臣有道。方能进退有节。”   “然也。”袁绍亦点头:“玄德能有今日之势,绝非侥幸使然。”   很快一排牛车便吊装完毕。随船的南港小吏,各自分工。依次清点牛车载货,让车夫逐个画押。这便排队驶往殖货里,金水小市。沿途还有龙虎营护佑,断不会出错。   随船而来的,除去船夫舟子,学坛士子。还有从临乡各城刘备自家商肆,抽调的主事。主事将入住金水小市,管理各家名产商肆。   又过不久。长水校尉袁术,亦领麾下骑兵赶来从旁协助。   袁长水之名,谁人不晓。有他在场,自能震慑宵小。冲刘备抱拳行礼,这便往来绕行,驱散围观人群。   曹操瞥了眼刘备手中货单竹简,随口问道:“且不知此批名产作价几何?”   刘备笑答:“随船运来督亢粳米三千石,肉酱千瓨(xiáng),鱼酱千甔(dān),锦垫、香肠、兰熏火腿、翠玉琼浆,火玉华胜、金丝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不一而足。或可售千万。”   “……”曹操、袁绍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万石名产,可够一年所售?”袁绍又问。   刘备笑着摇头:“未可知也。”   正如吕不韦所问。吕父所答。种田十倍利,行商百倍利。   若论万石临乡名产的成本,或许不到十万钱。尤其是诸如火玉华胜、金丝毛毯、极品寝垫、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翠玉琼浆、琉璃香露,这些奢侈品的利润。实在是太暴利。   卖三千石督亢粳米的获利,还不及卖一匣,五十瓶琉璃香露!   然而。既是名产,自当全部贩来。再说,曲高和寡。越高级的奢侈品,越是应者寥寥。反倒是大众化的一般货品,能迅速聚拢人气。金水小市,深入殖货里。虽临近民众已把昔日臭气熏天的殖货里,改称流芳里。可洛阳大部分的民众还未知晓。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若无人气,何来交口称赞。没有交口称赞,如何能一传十,十传百,广而告之。   说到广而告之……   刘备心中一动,这便计上心来。   万石名产,往来转运,颇为费时费力。   刘备作为临乡之主,自当亲临现场。一众临乡官吏亦是亲力亲为。好在港口在郭内。只需入港,便不会被挡在郭门之外,进出无门。   奈何夜晚宵禁。好在刘备已事先告知洛阳令周异,又有长水营将士沿途护送。洛阳东部尉亦未赶来盘查。车队举火夜行,终将万石名产运送卸装完毕。   随船官吏已细致勘验,并无差错。   上下皆松了口气。刘备让主簿贾诩,先引一众随船官吏去胡姬酒肆小酌。   又等随船士子,皆乘车抵达马市,入住胡姬酒肆。安顿好守船的船夫,舟子。   再等史涣来报,女道和诸母,亦乔装入住胡姬酒肆。   刘备终能长出一口气。这便收拾心情,与袁绍、曹操、袁术等人,赶往酒肆小聚。 第055章 莫不如此   将军府并无府丞,或府令。于是主簿贾诩变成了主事之人。金水小市大小诸情,皆要先向他禀报。贾诩大才,管理将军府实在是小用。看似凌乱的账目,经他手一过,便条条清明。   这便看出竹简的好处。将卷卷账目悉数拆开,分门别类重新编缀,条条数目,自当一目了然。   若一条竹片上记有多条目录也无妨。转录到相同目录,再用刀刮去。亦是方便。时人用简牍时,如有错讹,即以刀削之。故读书人及文官等常随身携带刀、笔,以便随时修改错误。因刀笔并用,历代文官便被称作“刀笔吏”。   忙碌了一天的临乡官吏和学坛学子,纷纷入住后楼精舍。喝到酩酊大醉的袁绍、曹操,袁术,亦被酒保合力抬入一间精舍安眠。和徐荣、程普等人拼酒到大醉的两位义弟,亦被徐荣、程普扛回后院歇息。   马市虽已闭门。刘备却能从覆道回府。登临酒肆角楼,换穿安息舞娘装扮的女道和诸母,已等候多时。安息装自带面纱。正好用来遮掩容貌。   “见过姐姐、诸母。”亦喝到微醺的刘备,目不斜视,微笑行礼。   “有劳小弟。”女道隔着面纱,眸若朗星。   重回帝都,诸母既谨小慎微,又难掩兴奋:“此地不宜久留,速回府中。”   “喏。”刘备这便领二人穿越覆道,进入将军府后院。   酒肆胡姬日日经覆道,往来于酒肆和将军府。邻里皆知。自不会有人怀疑。且覆道四面遮蔽。若不开窗,无人可窥探。一路相伴入中庭,登上二楼内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帝都不比临乡。除了这座将军府,难有安全之地。   无奈将军府主楼只有三重。三楼乃是书楼,二楼寝居,一楼大堂自然住不得。   嫣儿姐这便言道:“内室已收拾干净,两位便请在内室安居。”   “多谢嫣公子。”女道致谢。   “跟我来。”嫣儿姐前面引路,女道和诸母紧随其后。   重修府邸时,刘备特意将二层寝楼重新设计。内室深藏。并借助上下层高,暗藏隔层。别说藏匿女道和诸母二人,便是再来数人亦能容身。安顿好一切,滴酒未沾的史涣廊下禀报,府内府外,并无眼线细作。   刘备这才心安。   梳洗更衣,与七位小姐姐同室而眠。   一觉到天明。   史涣又来报,主簿天不亮便赶往金水潭。安排调度,准备洛阳小市开张事宜。   刘备欣然点头。   身旁的绾儿姐披衣起身,端来清水洗漱更衣。   七位小姐姐,早已定下名分。日常起居,也不避嫌。然刘备家教甚严,自幼相伴又颇多敬重。未有无礼之举。   临行前母亲亦叮嘱。要举止有度,进退得体。七姐妹断不能以小妾之流,恣意妄为。   只是春深日暖,单衣薄透。香肌赛雪,点点樱红。还能忍耐多久。小姐姐们亦多期待。   唉——   曹节怎还没有消息传来。   金水小市。   刘备赶到时,围绕金水潭的诸家商肆,正堆积货品,设置柜台。临乡各城来的管事也起了个大早,忙于清点货物,招募人手。肆内佣工皆从本地招募。单单两千余户的殖货里,便足够所需。刘备年前独出巨资,修复殖货里下水管网。殖货里皆交口称赞。感其恩义,里人这便纷纷应募。不出一个上午,所需人手便可募齐。   “主公。”贾诩闻讯赶来。   “文和辛苦了。”刘备笑道。   “此等琐事,何谈辛苦。”贾诩感叹道:“今日方知,主公家资丰厚,远超王侯。”   “米粮财货,乃是为政之本。”刘备言道:“古人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谚又道‘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说的都是一个理。只有吃饱饭,社稷才能安定。否则人心思乱,盗贼蜂起。进而战乱不断,群雄并起,终至天下大乱。”   贾诩深以为然:“主公所言极是。奈何这天下,却有人越发吃不饱饭。”   刘备轻轻点头:“我自幼种田养士,直至今日才算有小成。然若要让天下人皆吃饱饭,穷尽此生亦不可能。除非……”   “除非,天下有变。”贾诩低声言道。   刘备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主簿:“文和天纵奇才,能得文和辅佐,乃是备之荣幸。”   贾诩笑揖行礼:“能得明主,亦是诩之大幸!”   刘备伸手将他托起:“且看京都洛阳之行,又能积攒多少人力财力。”   贾诩抬头看了眼刘备,这便言道:“诩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诩观主公所交诸君。以曹操、二袁,最是人杰。然,人杰必不甘居人下。曹操、二袁……”   “皆是豪雄。”刘备已然明白主簿所言:“曹操、二袁,皆出身世家豪族,且素有大志。若天下有变,必将崭露头角。乱世之中,能保一方百姓平安,亦是大功一件。”   “主公之心,诩已知也。”贾诩长揖及地。   刘备也想过。若杀了曹操、二袁,天下会如何?   黄巾之乱在所难免。此亦非张教主之祸。正如先前所说,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变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时,再血洗一次。如此反复。便是后世王朝所做之事。   今汉也是一样。   自从光武帝车驾入洛。已两百年过去。两百年间,人口渐多。土地兼并却日益严重,政治体制愈发腐朽。天灾人祸,内忧外患。大厦将倾,崩塌在即。   陛下曾在刘备面前掷杯言道,天下便是一门生意。   若以生意论天下。世家占七分,王侯占三分。百姓卖儿卖女,民不聊生。竟未能占上半分。   刘备倒也想问陛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只可惜自己来的太晚。   上苍借太平道之手,血洗重来。   历史的滚滚车轮下。刘备凭一人之力,已无法阻止。   没有曹操、二袁,天下就不会大乱吗?   若无人掣肘,董卓又当如何?   杀了董卓,何进又当如何?   杀了何进,宦官又当如何?   杀了宦官,党人又当如何?   杀了党人,这黄巾之乱又当如何?   整个权力架构,官僚体制,从上而下,皆脓肿溃烂。医头顾不上医脚,医内顾不上医外。单杀一人,又有何用!   唯有从上而下,血洗一遍。   如何能破?先吃饱饭。   饭不够吃又该怎么办?   两个办法:夺人土地口粮。杀减吃饭人口。   所谓王朝更迭,推到重来。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第056章 静观其变   汉末五千万之众。到三家归晋时,不过剩下寥寥数百万口。   吃饭的人,少了。   待休养生息,子嗣繁衍。人口众多乃至僧多粥少时,便再血洗,杀人减口。   纵观整个封建时代,便会发现一个简单至极的现象。每有朝代新创时,皆人少而国狭。待人口增多,国土亦开始扩张。兼并来的土地,便是为了养活不断增多的人口。然而在封建体制下,随财富积累,自然会产生分配不均。大量财富向少数人群聚集。大量底层人口赤贫如洗。于是饥民揭竿而反。均田分产,杀人夺食。只求一口饱饭。   暴乱过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田地荒芜,人口凋零。先前被少数人囤积的大片良田,皆成无主荒地。‘明主’再行屯田养民,将先前尽毁于暴乱中的村落、良田,再次修复、开垦。如此反复。   此不是救世。根本就是封建时代的‘休克疗法’。   如何解决?   很简单。让生产力与不断膨胀的生产关系,时刻匹配。   具体办法?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刘备的临乡,便是他的试验田。   如能成功,便推广全国。然,位卑言轻。单凭今时今日的他,是无法做到的。如何才能身居高位?   唯有将原本根深蒂固的利益链条,上层建筑,悉数打破。   此便是恩师、四位大儒、乃至主簿贾诩口中的‘待天下有变’。   刘备要如何做?   ‘静观其变’。   身边所有人,甚至刘备自己都知道,这是他唯一也是最佳的选择。奈何心有猛虎,恶极噬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历史巨变,那种深深的无力挫败,时刻炙烤着他的内心。   若无来自母亲,妻子、义弟、挚友的情感维系。刘备绝不是今日之人畜无害,温润如玉的刘备。   曹操说,论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此句不见史料。然而作为一个靠谱的说书人,必然是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共同点。   用后世的话说,两人是同一枚硬币上的正反两面。   本质别无不同。   言归正传。   胡姬酒肆,后楼精舍。   鸡鸣时分,曹操猛然惊醒。翻身坐起,只见室内铜灯如豆,对面袁绍、袁术,鼾声四起,睡意正浓。用力拍了拍脑袋,赶走宿醉的眩晕。见床前矮几,上置一(陶)瓯。伸手取来,沾唇一试,乃是清水。这便仰头饮尽。烟熏火燎的腹中,顿时一片清凉。精神为之一振,这便麻利起身,取长袍束带,发冠丝履。   今日早朝,断不能迟到。   着急忙碌间,忽心生一念。   身形随之定住。   须臾,又双手持冠,颓然坐在榻边。   打量着手中小冠,曹操忽然哑然一笑。眼角似有泪光,却不去擦拭。反手将小冠掷出,临窗高卧,不久已鼾声大作。   隐隐约约,耳畔似有人言。   “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且都噤声!   别搅了曹某人一席清梦。   “孟德?孟德?”   怎又有人呼唤?   不耐烦的睁眼。却见袁绍、袁术二兄弟,透着一丝坏笑的脸。   “孟德。日上三竿,朝会怕是赶不及了。”袁绍笑道。   “该死!”曹操以掌击额,满脸懊恼:“昨晚大醉,追悔莫及!”   曹操的表情,袁术很满意。眼中虽笑,口中却劝道:“那乌烟瘴气,尿骚刺鼻的朝会,不去也罢!”   袁绍亦笑劝:“先时你为北部尉,年前又征为议郎。两份差事,兢兢业业。可谓忠心赤胆。先前你棒杀蹇图,得罪权贵。近日你又屡次上疏,直言弊政。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谋诛宦官,不料其事未济反为宦官所害。你上陈窦武等人为官正直而遭陷害,乃致满朝奸邪,而忠良之士却不得重用。言辞恳切,却不知有无被陛下所纳?”   “本初乃大匠门下首席,又何须问我。”曹操答道:“在其位,谋其政。身为议郎,自当顾问应对,直言进谏。至于陛下采纳与否,我岂能知?”   “如你所说,满朝文武,多是奸佞鼠辈。我早知无力匡正,这才屡辟不就。”袁绍叹了口气:“只求大匠能再进一步,早登大将军之位。到那时……”   说着。袁绍竖起右掌,重重下劈。   此话对袁术索然无味:“且不说这些。今日金水小市开张,必然热闹非凡,如何能少了我等。”   “同去!”曹操一跃而起。   之所以着急开张,乃因财政捉襟见肘。春暖花开,万物萌生。姻婚嫁娶,喜生贵子。实在是举不胜举。竟有三公年过半百,垂垂将死还要娶妻?!   能蠢动一下,算您老赢。这礼金,我出便是。   皆知临乡侯豪爽利落,一掷千金。如此财神下凡一般的人物,如何能少了份喜帖?   于是乎……   刘备要参加的喜宴,竟从春深夏初直排到秋末冬寒!   参考给两位太后和何皇后的礼单,从三公始,如此逐次降等。合算下来,亦是一笔巨款!   不去,伤情。去吧,伤财。   如之奈何。   做一个视金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的豪杰,容易么我。   下朝后,陛下临轩高望。见群臣三三两两,出宫门,上车驾,皆奔上东门而去。不禁问道:“阿父,今日有何喜事?”   张让略作思量,这便言道:“今日临乡侯金水潭小市开张,群臣皆去恭贺。”   “哦?”陛下一愣:“为何百官皆知,独朕不知?”   “陛下明鉴。”张让谄笑道:“临乡侯并未通知,百官之所以自行前往,乃因……”   “说来。”   “乃因,先前府中有事,皆向临乡侯府投过喜帖。正所谓礼尚往来。如今临乡侯喜事临门,焉能不去?”张让躬身笑答。   “呵呵……”陛下笑着点头:“百官必是冲昨日抵港的那一万石临乡名产而去。”   “正是,正是。皆知临乡侯富甲一方,为人又豪爽利落。虽拜卢尚书为师,却并不与党人沆瀣一气。整日飞鹰走犬,击鞠饮宴。身边皆是游侠,公子。或如袁绍、袁术之流。故而,临乡侯的金碗,端着最不烫手。”   “有理。”陛下一声长叹:“翠玉琼浆,琉璃香露,皆已风靡宫闱。百官亦有家眷,如何能免俗?”   张让瞥了眼陛下,知其心意,这便说道:“何止是百官,便是老奴,亦想去沾沾临乡侯的贵气……”   陛下哈哈一笑:“你这嬖奴。倚老卖老。朕之钱货,比临乡侯如何?”   “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岂是临乡侯可比?”张让等的便是此句,心中早就打好腹稿。   “如此,从邸库中再取一亿钱,存入你家便是。”陛下大袖一挥。   “老奴,叩谢天恩!”张让狂喜跪地。 第057章 借鸡生蛋   待恭送陛下回宫,亲随小黄门这便问道:“阿父,家中存钱再多,也是陛下所有。与我父子何干,又有何可欢喜?”   张让笑答:“痴儿,岂不闻‘借鸡生蜑(蛋)’?陛下将财货存在我家。虽不属我,却可为我所用。先前扶风孟陀,无钱买官,便赠我一斛菖蒲酒,乃拜凉州刺史。众人皆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莫非还有隐情?”小黄门急问。   “我便跟他说,两千石凉州刺史易得。然陛下要二千万的修宫钱却难少分毫。”张让嘿声一笑:“他散尽家财,只为见我。何来两千万?”   “孟陀如何作答?”小黄门追问。   “他能如何?面露难色,跪地无声罢了。”张让语气一转:“见他掏不出这笔修宫钱,我便说道,‘陛下知你囊中羞涩,特许就任后再加倍偿还’。”   小黄门先是眉开眼笑,跟着一想又不对:“阿父,加倍亦为陛下所得,与我父子何干?”   “痴儿!孟陀有没有,又是何时出这笔修宫钱,陛下岂能尽知?陛下问起,我便说孟陀已足量缴纳。待他到任,将四千万钱尽数送来……”   “便有两千万入了阿父的私库!”小黄门恍然大悟。   “一进一出,两千万入手。”张让低声笑道:“今陛下又给一亿。我便能再赊卖五刺史。如此,借陛下之钱,生我家之财。一亿钱转手变两亿。库中铜钱分文未少,陛下如何能知?”   “阿父高妙……”小黄门喜不自禁。   殖货里,金水潭。   此乃主簿贾诩,最风光的一天。   本以为殖货里深处,金水潭小市名声不显。主公又未曾提前送帖。草草开市,无人知晓。岂料百官皆到!   一问方知。刘备只把消息告诉了恩师。好让恩师安排学坛士子,参访太学。不料今日早朝,等开朝会时,恩师随口一说。于是左右相传,百官皆知。   足见主公之盛名,洛阳城一时无两。   刘备却心知肚明。所谓礼尚往来。今日金水开市,百官皆来。他日家中有喜,刘备又岂能不去?   刘备正与恩师、刘御史、陈太常、张司空、杨司徒、崔太尉等人闲聊。   忽听背后一声轻唤:“玄德?”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正是神情倨傲的何大匠。   刘备急忙上前,先长揖行礼:“大匠亲临,蓬荜生辉。”   “哦。”见刘备笑脸相迎,何进面色顿时和缓不少。这便回礼:“听闻金水开市,某家特来相贺。”   “劳大匠费心,备感激不尽。”刘备再拜。   见刘备对何进甚是恭敬,且全无避讳。崔太尉偷眼看向身旁同僚,又看刘备恩师。皆面色如常,这便将已到嘴边的话,又压了下去。   张司空笑道:“玄德汉室宗亲。大匠乃属外戚。宗室相交,不可以同僚相待。前些天,大匠在菟园摆宴,玄德乘御赐车驾亲往赴宴。后来皇后召见,亦多称赞。此乃天子家事,我等不宜议论,亦并无不妥。”   恩师轻轻点头:“司空所言极是。”   向来黑白分明的刘御史亦附和道:“我等皆外臣,玄德乃宗亲。自然不同。”   崔太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说到底,终归是自家门徒,怎么看怎么好。   刘备正与何进叙话,又听一声轻唤:“老奴,拜见君侯。”   抬头一看,正是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   “老大人快快请起!”不等曹节跪地,刘备急忙上前扶起:“不过是财货小事,老大人何须亲临。”   曹节仰望刘备,目光炯慈。宛如打量自家后辈。   刘备心中一暖。内官虽是家奴,又何尝不是家人。否则,陛下又岂会称张让为‘阿父’。赵忠为‘阿母’。   崔太尉又偷眼去看恩师等人,顿时了然于胸。   不等张司空开口,这便抢着说道:“大长秋兼尚书令乃天家嬖奴。玄德见他老迈,伸手搀扶亦是得体。”   众人立时对铜臭未散的崔太尉,高看一眼。   “威考此语,可谓老成持重。”难得刘御史亦夸赞。   恩师一语中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老奴此来,除去贺喜,亦来复命。”曹节耳语。   “莫非七人身世,老大人已经知晓?”刘备大喜过望。   “幸不辱命。”曹节笑答。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春深日暖,单衣薄透。长此以往,必出大乱。刘备焉能不喜。   曹节又道:“线索虽多却也杂乱。且容老奴细细梳理,再告知君侯。”   这点时间刘备等得起。这便正色道:“假以时日,备自当洗耳恭听。”   正说着,忽听户枢声响。   金水市门,缓缓开启。   金水小市,环绕金水潭而建。乃是一个环形商街。街道两侧宅邸,皆被刘备以市价买来,改造成商肆。商街与殖货里道相交的外围,建有一栋阔气的门楼。楼上高悬一匾。匾上蒙红绢,不见其字,不知是何用意。   此门楼,即是金水市门,又是金水市楼。二合一用。   先前此门紧闭,百官皆站在市外。如今开启,正欲入内一观。   却不料门前又横置一条蜀锦缎带。带上花团锦簇,甚是喜气。然众人皆不知其意。纷纷看向刘备。   刘备这便出列。先恭请恩师,再请三公、九卿,背靠门楼,依次列在缎带之后。刘备又请何进、曹节入列,站在自己身侧,与百官隔开。便有酒肆胡姬手捧漆木托盘,走到礼宾身后。   盘中有一金剪。剪身赤金,剪柄上铸绳纹,环顶圆孔亦系彩带。   见刘备持剪,置于缎带之上。   百官纷纷效仿。随刘备轻轻一剪,缎带分落。与三公九卿并列的何进,这便笑问:“玄德此是何意?”   百官亦侧耳。   刘备将手中一截锦布头,遍示众人笑道:“剪断彩锦剩布头。名曰‘好彩头’。”   “原来如此。”何进大喜。   曹节看着手中断锦,又抬头看了眼红绢遮罩的匾额,问道:“且不知红绢遮匾,又是何意?”   刘备将一条锦绳交由曹节之手,这便笑道:“老大人何不一试?”   曹节后退半步,侧身仰面,轻轻一拉。   红绢徐徐落地。只见匾额上书‘金水小市’四个大字,乃出恩师之手。   刘备笑道:“红绢罩匾,绢落字现。称曰:‘好罩(兆)头’。”   “好,好,好。”曹节亦满脸喜气。   何进更是旁若无人,哈哈一笑:“都说玄德乃天降麒麟,为人处世往往出人意表。某家今日方知,今日方知!”   刘备这便躬身,请剪彩主宾,又请百官入内。   见袁绍等人正远远赶来。这便挥手,招呼他们速进。 第058章 金水商肆   若在平日。党人、宦官、外戚,互相横眉冷眼,讳莫如深。不料今日却在临乡侯当面,一团和气。   说到底还是有利可图,且无利害关系。   只需不牵扯到政见分歧、利益纷争、党派倾轧。皆是谦谦君子,敦厚长者。   临乡侯乃汉室贵胄,天家麒麟。深居浅出,从未论及朝堂之事,陷入党派之争。正如张让所言,与之往来,不烫手。全无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   待袁绍、曹操、袁术三人入内,高居市楼大平座上的关羽、张飞这便挥手,让人守住市门。今日开市,只受贺,不营业。当然,若遇行人近前来问,守门市吏这便好言相告,笑脸相送。须知,来者皆是客,和气生财。切不可绷脸呵斥,乱抖官威。坏了君侯的生意。   环形商街,两侧重楼高耸,商肆林立。进门第一家,两栋商肆,隔街相对,门前招幌高悬。左手书招‘南北五味’。右手书招‘督亢贡米’。   右手乃是米肆,自不用多说。   左手这家五味商肆,便是后世的干货店。   汉人饮食,以蒸、烤、煮为主。烹调的方法有羹、炙、炮、煎、熬、烝、濯、脍、脯、腊以及醢(hǎi)。羹乃浓汤。炙是串烤。炮是烙饼。煎、熬相似,乃釜下生火,使干至熟。烝通蒸,濯为炸,脍为生食,脯是咸肉条咸肉片,腊是经烘烤晒成肉干,醢是肉酱。   南北五味,主要贩卖肉酱、鱼酱、香肠、禾鲤干、兰熏火腿,诸如此类。   再往前,又见两家商肆隔街相对。左手书招‘四时果脯’。右手书招‘松泉甘霖’。   左边是买果脯蜜饯的零食店。右边自然是松泉名酒专卖店。   再往前,‘冷暖水洗’,‘春秋寝具’。   也好理解。左边售沐浴洁具。右边贩卖楼桑寝具。   接着便是位于环形商街最中心位置的两座蔚为壮观的卧‘工’字型庞大楼群。   左手旌旗招展,花灯高悬。当中竖立一巨匾,上书‘临乡百货’。所有临乡名产,皆可在此购买齐全。上下三层,底层为普通名产,二层为中品名产,所有顶级奢侈品皆陈列在三楼精舍。左右两栋附楼,乃为泊楼。用于停放车马。整座重楼类似于后世的购物中心。   右手便是早已营业的‘金水汤馆’。先前只开放了一层洗浴。二层休闲餐饮,三层住宿,近日才装修完毕。赶在开市前,开馆营业。   穿过‘临乡百货’和‘金水汤馆’,已到小市后街。   左手‘金水质舍’,右手‘金水赀库’。   一个是质卖古玩字画,金银玉器、锦衣被服、宝甲良弓……的当铺,通常来说,质价一般不超过原价的一半。赎回时须付利息。期满不赎,则由质舍变卖。先期,质舍只面向世家贵胄,不对百姓开放。质舍主事亦有数人之多。汉胡蛮皆有。皆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火眼金睛之辈。主事来问,奴仆可否质买?   刘备断然摇头。天子脚下,岂能公开买卖人口。   话说,时下为何买卖人口屡禁不止,只因豪门蓄奴成风。   人口买卖的成因和背景相当复杂。既有合法,亦有非法。种类可分成,“自卖”、“和卖”、“略卖”、“掠卖”等多种不同的交易方式。   以是否回赎来说,又分“活卖”与“绝卖”。   活卖,即只卖使用权,而保留回赎权,如时下屡见不鲜的“典妻”。使用权卖给他人,但所有权还归原配。   “绝卖”,便是全权卖出,不得赎回。时下绝卖较活卖更普遍。   上古时,有专门负责人口交易的官员。称“质人”。《周礼·地官》:“质人掌成市之货贿、人民、牛马、兵器、车辇、珍异。”意思是说,质人负责市场里货物、人口、牛马、兵器、车辇和奇珍异宝的买卖。成交后开‘质剂’(契约)为凭。   西汉时,高祖曾一度允许民间“卖儿卖女”,并视为救荒手段。《汉书·食货志》:“汉兴,接秦之敝,诸侯并起,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高祖乃令民得卖子,就食蜀汉。”   意识到人口买卖带来的危害,今汉光武帝便曾多次发布诏书,禁止奴婢买卖。建武二年(公元26年),诏曰:“民人嫁妻卖子欲归父母者,恣听之。敢拘执,论如律。”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民人’,乃是指大汉子民。   质舍对面,便是具有银行功能的赀库。和楼桑赀库功能类似。用于存放钱币,发放庸金。贷款功能,暂时不设。   再往前,乃为‘百工机器’和‘金玉银楼’。   一家出售临乡各种先进、次先进的机械造物。一家打造各种珠宝首饰、金玉配饰。   又往前,便是金水小市最后两家商肆。   ‘男女成衣’和‘四季童服’。   两家皆是定制服装鞋帽的成衣店。此应是史上第一家定制服装店。   时下,服装的材质、用色,甚至造型、配饰,皆有严格规定。不得僭越。于是。与商肆三层重楼相对应。金水小市所售商品,皆分为上中下三品。拿成衣店来说,底层定制百姓服饰。多以青、白二色为主。二层定百官常服,颜色趋向华丽多彩。三层为王侯勋贵定制,自当用料上乘,华美无比。诸如此类。   衣肆,从主事到缝人,皆精益求精,恪守本分。断不会僭越。   因金水小市乃是环形商街,故而入市门后,环街两头皆可行人。左行‘南北五味’、‘督亢贡米’为首,‘男女成衣’、‘四季童服’收尾。反之,则‘男女成衣’、‘四季童服’为首,‘南北五味’、‘督亢贡米’收尾。   如何行走,全凭喜好。   百官绕行一圈,便有人送来一盒谢礼。人手一份,这便向刘备辞行。各自归家不提。   三公九卿,要前往刘备府中赴宴。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身老体衰,不能久留。刘备早早送归。   将作大匠何进,眼高于顶。不屑居于三公之下,也早早告辞。刘备好言挽留,何进只说改日再聚。见他心意已决,这便恭送离去。   袁绍等一众好友,有两位义弟作陪。   这便与恩师等人乘车返回将军府,大摆筵席。 第059章 乱我心曲   没有宦官、外戚一干人等碍眼,恩师等人自当畅快无拘。刘备空出主座,以恩师为首,与三公九卿,对面而坐。刘御史也不是外人,归于刘备此列。   宾主落座,觥筹交错。雅乐升平,歌舞助兴。   恩师能饮一石酒。便是三十度的翠玉琼浆,也能喝十杯不醉。   时下酒杯,又称羽觞、具杯。小称杯,大称閜(kě)。杯上加耳状把手,便于端起饮酒,故又称之为:耳杯。   小耳杯的标准容量为一升十六龠(yuè)(约360毫升)。大閜的标准容量为二升二合(gě)(约440毫升)。   以漆木器较多。铜耳杯较少。玉耳杯更少。琉璃耳杯极为罕有。   话说。合一升十六龠的一满杯。上次陛下赐宴西邸,连喝三杯。等于喝了三十度的白酒,两斤(1080毫升)。不醉才怪啊……   举杯对饮时,也很少一饮而尽。   不是酒豪,绝不敢动不动就‘满饮此杯’。   翠玉琼浆酒精含量,高达三十度。便是恩师,亦浅尝辄止。沾唇即离,点到为止。   不料御史刘陶却一不小心喝大了。   端杯作赋,落杯起舞。须发如霜,衣袖飘张。当真老夫聊发少年狂。   座上公卿,击掌相合。不觉已泪流。   再看恩师,亦微醺。   “玄德,西域之行,可有打算?”恩师问道。   “已有计划。”刘备答道。   “此去,不求平定西域,只为了结鲜卑。”恩师言道。   “弟子知晓。”刘备轻轻点头。   恩师又道:“我已去信张度辽,想必这几日便有消息传回。”   “可是凉州三明之一,度辽将军张奂?”刘备双眼一亮。   “正是。”恩师轻轻点头。   作为硕果仅存的凉州三明,张奂亦垂垂老矣。刘备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张奂正是今年辞世。   刘备这便将最近一直在研读段太尉平羌手札之事,告知恩师。   恩师点头称善。   趁酒劲还未涌上来。恩师这便提议罢筵。刘备恭送诸位大人出府。又亲把酩酊大醉的刘御史背上马车。   午后小憩片刻。两位义弟与曹操,二袁,还有杨奉、徐晃等一众菟园游侠,亦罢筵赶到府中。   杨奉、徐晃之所以来晚,乃因去给刘备置办贺礼。等抵达金水潭,刘备已返回。守门的市吏通报正与袁绍等人在金水汤馆二层酒楼拼酒的两位义弟。张飞这便亲出,把一众菟园豪侠拉去喝酒不提。   话说,关羽、张飞皆盖世英雄。与杨奉、徐晃正是对路。二袁和曹操时下亦多义气任侠。喜交豪杰。有菟园游侠半途加入,顿将酒宴推到顶峰。众人皆醺。若不是主簿贾诩亲出罢筵,指不定要喝个大江东去。   击鞠赛临近在即。此时不用功,更待何时?   绾儿姐端来清水敷脸,散去酒意。这便更换常服,前往菟园。   两位义弟带路,车马一路呼啸向西,跨长分桥(张方桥),出夕阳亭,直奔菟园。   “出西阳门(雍门)外四里御道南……有皇女台,汉大将军梁冀所造,犹高五丈余……西北有土山鱼池,亦冀之所造。即《汉书》所谓‘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象二崤’者。”   换句话说,菟园东界在城西雍门外,五里之内。再向西延伸十里。   最短路程,乃是穿城而过。为了避嫌,刘备每次皆从南郭绕行。虽多走了几里弯路,却免去诸多麻烦。   停稳车驾,搭好营地。刘备换乘黄駥,与众人到场中合练。袁绍主攻,刘备主守,两位义弟为侧翼。曹操等人或辅攻,或拦截,或游击。正如先前所说,击鞠倚仗的不过是粗浅的马上功夫。刘关张三人骑术皆当世一流,胯下战马亦是一等一的神驹。虽习练击鞠最晚,却进步神速。已隐隐将菟园游侠甩在身后。距离二袁和曹操,亦不远矣。   刘备三人主守。击鞠场,两边各设三面战鼓。换句话说,双方各有三个球门。击鞠时,需计算距离和角度。太远,击不准亦难中。太近,又失击球角度。此事孰能生巧。只需积攒经验,掌握关窍。防守并非难事。   刘备沿上下两边,来回折返。跟着鞠球移动,封住击射角度便可。   但凡是飞向自己的鞠球,尽数击落。百发百中,从未失手。   想想也是。刘备自幼苦练双手剑击。双剑舞动,水泼不进。战场箭如飞蝗,皆被尽数击去。还能被鞠球迎面击中?   简直是笑话哇!   话说杨奉、徐晃等人为刘备准备的贺礼,便是一整套的击鞠装备。从人马护具,到各式鞠杖,应有尽有,不一而足。乃重金托城内名家,精心制作。且再三嘱托,定要赶在击鞠赛之前送到殖货里将军府。   菟园游侠的心意,刘备自要领受。   既然击鞠装可以定制。那么……这便将先前广而告之的主意,付诸行动。   暮时。人马皆疲,随即终赛。   众人高声说笑,到溪水旁饮马。刘备亦返回临时营地,霜儿姐送来温茶,又用手巾替刘备拭去额上薄汗。先秦时已有“巾”。至今汉“巾”的一种,已演变为后世的手帕。《孔雀东南飞》有:“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之句。   绾儿姐卷起皮帐,收起踏板。待刘备登车,又服侍他除去湿袍,取温水擦拭身躯。再换上干爽新衣。   车厢内只有一男二女。自幼便照顾刘备起居,已活成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与普通恋人,情爱渐渐沉淀成亲情的经历相反。刘备与七位小姐姐皆是从友情、亲情,一步步升华成男欢女爱。远比寻常夫妻来的浓烈甘醇。   车内气氛甚是温馨。   问刘备为何能坐怀不乱。正因心中敬之爱之。   其实,说起来。自幼便称麒麟子的刘备,从未有一见钟情,从此火星撞地球。于是谈一场轰轰烈烈,畅快淋漓的恋爱。   又话说,此种要求,对今时今日的临乡侯来说,已是绝难了吧。   曹节找到身世线索的消息,刘备已第一时间告知了七位小姐姐。眼看梦想成真,达成所愿。却越发沉不住气来了。从身后为刘备披上外袍的绾儿姐,无由来的一阵心绪不宁。   再看身旁亦稍稍出神的霜儿,两人目光一碰,皆会心而笑。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战车轻小,车厢浅;五根皮条,辕上缠。游环胁扣,马背拴;引车皮带,穿铜环。坐垫纹美,车毂长;花马驾车,白蹄扬。思念夫君,人品好;性情温和,玉一样。他去从军,住板房;使我心乱,真惆怅。) 第060章 广而告之   晚上到胡姬酒肆欢饮。也已成惯例。   酒足饭饱,再去金水汤馆亦不可缺。   时下宵禁,以“漏刻”为准。漏刻即漏壶。乃是上古时已有的计时器。漏是指‘带孔的壶’,刻是指‘附有刻度的浮箭’。水从漏孔流出,壶中浮箭随水面同降,浮箭上的刻度便能指示时间。《六韬·分兵》:“明告战日,漏刻有时。”《汉书·哀帝纪》:“漏刻以百二十为度。”“旧漏昼夜共百刻,今增其二十。”   换句话说。“漏刻”,又分“昼刻”和“夜刻”。   众所周知。昼夜长短,一年中有明显的变化。故而,每天浮箭的刻度,严格来说皆与昨日不同。古人亦知。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上不同的刻箭。起初每隔九天换一次。后来发现,昼夜交替在‘二至日(夏至冬至)’最晚,‘二分日(春分秋分)’最早。于是定例一年需换四十八组不同规格的刻箭。   某日便称“夜漏某某刻。”   比如说。冬至日这天,昼最短,夜最长。在每刻时间皆相同的前提下,昼刻最短,夜刻最长。于是,白天四十刻(约9.6小时),晚上六十刻(约14.4小时)。便称为:“夜漏六十刻”。   而到夏至日时,白昼最长,夜晚最短。这一天,白天变成六十刻,夜晚则为四十刻。记作“夜漏四十刻”。   此乃古人记法。   今汉天文地理,旷烁古今。   漏刻的划分更加精确。从一百刻度,增加为一百二十刻。   规则未变。亦是称“夜漏某某刻。”只不过把满刻度从一百增至百二。   一天一夜满二十四小时。上古时,箭上一个刻度所代表的时间便是十四分二十四秒(14分24秒)。今汉,一刻为十二分钟(12分)。直至清初,将满刻改定为九十六刻,每刻时长则变为了十五分钟整(15分钟)。   于是,一刻钟等于十五分钟。便相传成习。沿用至今。   有道是“暮鼓晨钟”。   每晚“昼刻”已尽,便擂响“闭门鼓”。每日“夜刻”已尽,则敲响“开门钟”。凡在“闭门鼓”后、“开门钟”前,在街上无故行走之人,便犯“犯夜”之罪。若是为官府送信之类的公事,或为婚丧吉凶以及疾病买药请医等私事,则可及经巡逻官吏同意后行走,但不得出城。   又有“钟鸣漏尽”。   《三国志·魏书·田豫传》:“年过七十而以居位,譬犹钟鸣漏尽而夜行不休,是罪人也。”   “钟鸣漏尽”意思是说:晨钟已经敲完,漏水的壶也将滴完。比喻年老力衰,已是人生暮年。   所以说,古代计时,亦十分精准。并不是后世以为,凡遇事便‘点一炷香’,如此粗陋。   这里便看出‘市’的好处。   只需入了金水小市。待市鼓敲响,关门闭市。市内便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区域。在市内行走,并无妨碍。   正如在家中夜宴,亦不违禁,是一个道理。   沐浴熏蒸,醒酒大半。三楼精舍,已能入住,刘备却领着众人出后门,登临滨水回廊。如前所见,所有重要商肆,皆围绕金水潭圈建。刘备又绕金水潭,造回廊相串联。如此。无需出前街,便可沿回廊往来各个临水商肆。   廊灯照晚,和风习习。信步而行,心旷神怡。   “玄德,此要去哪?”袁绍旋即问道。   “量体裁衣。”刘备笑答。   曹操这便醒悟:“可是为击鞠赛预备?”   刘备欣然点头:“然也。”   抬头看了眼排瓦如鳞的廊顶。又嗅着微风中送来的水沫清香,袁术不禁心生折服:“金水潭积恶成污,臭气熏天。往来皆要掩住口鼻。今却焕然一新。要说这洛阳城郭,我袁术纵横驰聘,也算是轻车熟路。观诸人皆碌碌无为,不堪入目。却独服玄德一人。”   张飞闻言,嘿声一笑:“我大哥是何许人也?若非枝杈远了些,这汉室江山又岂能轮到当今天子!”   “三弟不得胡言。”关羽急忙呵斥。   刘备洒然一笑:“做皇帝有什么好?上次陛下赐宴西邸,一番肺腑之言相告,我才知晓。这禁中,竟有如此之多的有口难言。唉,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   “好一个‘高处不胜寒’!”曹操抚掌大赞。   左右皆豪杰密友。张飞语出不过是醉言,又岂能当真。   回廊有通往各家商肆的支道。直通后门。门前已有绣衣吏守候。入门方知,此肆乃‘男女成衣’。   一楼柜台。主事和几位缝人、绣女,已等候多时。   击鞠服,类似战袍,而非盔甲。   头戴小冠束髻。身着长襦、胡绔。脚穿方口翘头履。所谓鲜衣怒马,曹操、二袁世家公子,自当要显出煌煌天汉的气度。杨奉、徐晃等菟园游侠用色稍作轻淡。以防僭越。   不喜束髻小冠,亦可头包巾帻。总之,定要威武雄壮。   除去服,还有‘饰’。   最常见的饰物,便是佩‘组玉’。   《毛诗·故训传》:“杂佩者,珩、璜、琚、冲牙之类”。意思是说,一组玉珮,包括玉珩,玉璜,玉琚和冲牙等。   “古之君子必佩玉。”“凡带,必有佩玉,唯丧否。”“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   通过佩玉的种类和色泽,亦可区分佩玉之人的地位。   《周礼·玉藻》:“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世子佩瑜玉而綦织绶,士佩瓀玟而缊组绶。”   组绶是用彩丝织成的长条形饰物。不同身份的人,使用不同的玉和丝带,以区分等级和地位。皇帝用白玉做组玉佩,系黑丝带;大夫应佩杂有斑纹的深青色玉,黑色杂黄的丝带,诸如此类。   《汉官仪》:“绶者,有所承受也,长一丈二尺……旧用赤韦,示不忘古也,秦汉易之为丝。”   光武时,定下详规:皇帝绶长二丈九尺九寸,诸侯王绶长二丈一尺,公、侯、将军绶长一丈七尺。除去色泽,绶的长短,亦可区别身份地位。绶除去系玉佩,还用来系官印。凡为官者,必有一印。一印则佩一绶。合称印绶。   有人会问,是不是也太长了些?   皇帝的绶长二丈九尺九寸,如此能系在组玉上?   无妨,可来回盘绕成数股,亦可事先编织成形状各异的条带。故称‘组绶’。   比如先前陛下和太后赐下的紫艾绶,便是用来佩玉的组绶。   上述种种,皆有缝人和绣女来完成。无需众人操心。   除此之外,袁绍等人还另见一种与众不同的绶带。   绶带尺宽,甚长。以蜀锦织成。绶上还刺有文字。   字大醒目,老远便可瞧见。   袁绍将绶上刺字依次读出:“金水小市,应有尽有。”   袁术亦拿起一条诵读:“天下名产出金水,只此一家别无二处。”   曹操亦举起一条:“走过路过,不可错过。”   杨奉也抢得一条:“错过一日,后悔十年。”   众人面面相觑。袁绍这便问道;“此何物?”   刘备笑答:“广告。广而告之也。”   “……” 第061章 董卓献车   “如何佩戴?”曹操又问。   “只需搭在肩膀,如此斜拉肋下,再系上绳结。十分便宜(biàn yí)。”刘备亲手给曹操穿戴。   “君子当洁身自好,如何能佩戴此俗物?”袁绍摇头叹气,说什么也不愿试穿。   “此话在理。高絜(洁)之士,不染铜臭。”曹操作势欲摘除。   “此事确是……不妥。”袁术亦附和道。   听三人一说,本来跃跃欲试的菟园游侠,亦悄悄缩手。   “也罢。”刘备微微一笑:“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本欲给诸君人手一块全免牌,充作广而告之的报酬……”   “何为全免牌?”袁术忍不住问道。   “凭此牌,入胡姬酒肆畅饮,到金水汤馆沐浴,一切费用全免。”刘备从袖中取出一面鎏金神兽青铜牌饰。此牌透雕双龙,纹以饕餮,当中有鎏金‘全免’二字:“不限次数,不限时段。”   “咕咚!”袁术盯着刘备手中摇摆不定的鎏金铜牌,十分不君子的狂吞口水。   “本初意下如何?”刘备笑问。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干了!”袁绍麻利的将条幅广告背上身。   “玄德,吾之挚友也!操义不容辞!”曹操紧随其后。   比起先前两位,袁术急切间语尽词穷。唯有用行动说明一切。这便将“天下名产出金水,只此一家别无二处”的条幅裹上身。   披挂整齐,到镜前一观。   貌似还不错!   大为松了口气。   于是乎。待击鞠赛后,应有尽有袁本初、不可错过曹孟德、别无二处袁公路。遂成典故。   见旁边还卷着十面旗帜。众人顿时了然。这便是要悬在击鞠场上的广而告之啊!   话说,击鞠一球绝胜。共计十局。一方全胜,满挂十帜。故而,双方背后各竖十杆,用于张帜。刘备这便未雨绸缪,准备了十面广告旗帜。用不用的上,两说。   难不成一局不胜?   不可能吧。   量完尺寸,原路返回金水汤馆。刘备与众人道别,打道回府。   出市门,遇到东部尉官吏巡夜。见是御赐车驾,又从金水小市驶出,知其必是临乡侯车驾,这便躬身相送。不敢阻拦。   一路无阻,直抵府前。见是史涣。门楼、飞阁内守夜的绣衣吏,这便打开中门,放车驾入内。   府门重又关闭。刘备在前院下车,马车自驶入车房。史涣护佑一路抵达中庭二楼,这才离去。刘备推门入内,在门堂前除鞋登堂。寝室房门大开,七位小姐姐已闻声而来,端茶倒水,盥洗更衣。   正所谓“广厦阔屋,连阁通房,人之所安也。”住在这样的宅子里,才会有安全感啊。   门外有廊,廊下立柱,柱间有墙,墙上辟窗。皆坚木包铁,覆盖搪瓷甲片。前后左右还有绣衣吏守卫,自当固若金汤。   听闻密室内的女道和诸母皆已就寝,刘备这便与七位小姐姐相伴而眠。   击鞠大赛在即。所幸诸事有主簿贾诩打理。金水小市人来人往,当真是门庭若市。临乡名产,尤其是诸如火玉华胜、金丝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这些入宫的贡品,更是被疯抢一空。话说,洛阳权贵多如牛毛,购买力实在是太强悍。整日车水马龙。车内公子贵妇,无需抛头露面,可一车驶入泊楼,由内部入精舍,选择心仪货品。   解决了泊车难题,不得不说。乃是一大创举。   最奢侈品,上述种种皆不在列。   作价一千万钱的驴车,才是顶级奢侈品。   驴车用马车架构,与刘备自用的机关马车相仿。车厢坚木包铁,覆黑釉搪瓷甲片。设钢轮、板簧、坐垫,三重减震。开侧窗,装白琉璃透光。车门下设伸缩踏板。门开落下,门关升起。上下皆宜。车前车后,还设有四座青铜琉璃车灯,用于照明。   内部更是巧夺天工。   根据不同功用,置护卫、盥洗、庖厨、餐饮、住宿,等机关内饰。再辅以四头强壮的渤海黑驴牵引。   连车带驴,作价千万钱。   本以为曲高和寡。   不料将护卫、盥洗、庖厨、餐饮、住宿,五辆可用于野外宿营的驴车,在‘百工机器’门前围成一圈。机关车各自开启,分分钟搭建成一座攻防兼备,又安全舒适的车房营地时,顿时轰动洛阳。   第二天,样车便被人豪掷五千万钱买走。   还接了数套订单。   所以说,井底之蛙,夜郎自大。果然是对的啊……   煌煌天汉,无双洛阳。   有钱人,实在大有人在。   不久,这套样车便出现在陛下的西园。献车之人,名唤董卓。   董卓。   从黄门令左丰处听闻此名时,刘备不由两眼一缩。要不要先除之而后快?   左丰又言道,陛下圣心大慰。准备复用董卓为河东太守,再升并州刺史。   刘备这才知晓,董卓竟是上一任的西域戊己校尉。   戊己校尉,元帝初元元年(前48年)置于西域,掌屯田事务。有丞、司马各一人,侯五人。汉末废除,明帝复置。章帝建初元年又废,和帝永元三年再置。   戊己校尉最初置于交河,后由交河移至高昌,再由高昌延伸至柳中。交河至柳中,东西约两百里,便是后世吐鲁番盆地的绿洲中心。据《魏书·高昌传》记载:其地“东西二百里,南北五百里,四面多大山”,“地势高敞,人庶昌盛,因云高昌”。此地“气侯温暖,厥土良沃,谷麦一岁再熟。宜蚕、多五果、又饶漆”。“引水灌田。出赤盐,其味甚美”。“多蒲桃酒”等。   说明此地自然条件良好,作物繁多,殷实富庶。   十分适合屯田。   屯田的好处,深谙此道的刘备又岂能不知。除去吸纳同化西域流民。最主要便是能为戍边军士及家眷就地而食,提供军粮。能够自给自足,免去朝廷要远从凉州运粮之苦。对朝廷屯驻西域来说,乃是最经济有效的养兵模式。   都说董卓粗猛有谋。此时献车便可见一斑。   必是听闻不日将开朝议,商讨西域通路事宜。这便趁机献车,好复为朝廷所用。他既做过戊己校尉,自然熟知西域诸事。若得精兵猛将,未必不能马到功成。   若被他乘势而起,斩将立功。乃至尾大不掉。董卓乱汉,势必无可避免!   不行。决不能让他插手西域。 第062章 五陵少年   托黄门令左丰密切关注朝议事宜。刘备这便加紧研读段太尉平羌手札。   主簿贾诩,最近举步生风,日程甚满。先时居于将军府前院西楼。如今索性搬入金水市楼,就地办公。处理市中大小事宜。   金水小市,乃是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内官曹节亲自为刘备奏请。乃刘备私人所有。正如刘备食邑临乡,一切所得,尽入私囊。市中官吏,亦是临乡侯家臣。   见过临乡种种名产,饶是号称算无遗策的贾诩,亦大为惊奇。许多人,甚至穿越大半城郭,只为到设在临乡百货附楼一层的水洗公厕,去如一次厕。而附楼二层以上,便是泊车楼。   窥一斑而知全豹。   诸如最近风靡洛阳的机关驴车。更是巧工到了极致。今驴与马同价。一头上好的渤海黑驴,作价两百万钱。四头便值八百万。一辆机关车再卖两百万。这便是一千万钱的来由。   百工机器商肆,已接了十套,五十辆机关驴车的订单。仅三成的订金,就收了一亿五千万钱。   皆存入金水赀库。一万石的临乡名产,以每日流水估算,甚至卖不足月!   贾诩告知刘备,刘备已六百里加急,传讯临乡。让两位家丞月末前再发一万石名产抵京。至于名产组成,则根据市中库存自由组合,不要拘泥。   两亿入库。捉襟见肘的财政,顿时大为缓解。刘备的诸多构想,亦能加快实施。   百官宴请,自当来之不拒。   反正刘备的官职,多属加官,亦有荣宠性质。给事黄门侍郎倒是实授。但陛下又诏曰,便宜行事。于是去不去皆可。俸禄却一直足额发放。只是相较连年增加的献费,这六百石的俸禄,实在是不值一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陛下,驴车好棒啊。   临乡侯,只需你努力,明年朕又有新车啦。   所谓无官一身轻。在洛阳,刘备是典型的‘闲侯’。且深得圣宠,又为人豪爽,出手阔绰。百官自都愿与他相交。   一来二往,朝中百官尽皆熟络。乃是后话。   时下刘备第一要务,便是准备三日后举办的击鞠赛。   杨奉、徐晃等人重金定制的护具、鞠杖,亦被商家送到府中。做工精美,用料上乘,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上手一试,果然出众。菟园游侠也算是有心了。   正如被大大扩展的商业观一样。   等到了洛阳,刘备方知。许多原本已经理解很透彻的词语,却还是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比如说,邑。   在时下,便有着广泛的含义。   说到邑,刘备首先想到的便是,邑落、乡邑、城邑。诸如此类。   不曾想,还有一种邑,称为陵邑。   顾名思义,陵邑内居住的,皆是帝陵的守陵人。   陵邑制传统,始于西汉。在西汉初年,守陵人的身份极为高贵。他们居住的地方也不同寻常,乃是一个经过精心规划的大型城邑,规模仅次于都城长安,称“陵邑”。这些“陵邑”的行政级别,相当于后世的直辖市,居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只有巨富、高官和豪杰,才有资格迁入陵邑,为先帝守陵。   著名的陵邑,有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合称“五陵邑”。“五陵”于是便成为富豪聚居之地。因此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便被称呼为“五陵少年”。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想想,不正是刘备与二袁、曹操等人过的日子嘛。   前汉时,历代先帝的守陵人。   有三类:巨富、高官、豪杰。   此也佐证了两汉任侠成风,豪杰地位很高。   后世一提‘江湖’,便自然而然的把其与俗世隔离。认为‘江湖’是一个相对较小,且较为隐秘的小圈子。而侠客与普通人完全是两个世界。   故而。后世市井小民见到身佩刀剑的侠客,皆敬而远之。避恐不及。想想也是。平日连菜刀都难得一见,何曾见过如此长的大家伙!   要亲命了哇!   怎么说呢。   造成‘江湖’范围,逐渐缩小的根本原因。乃是历代王朝刻意打压的结果。   宋元时期,佩剑风俗日渐落幕。宋朝重文轻武,不再有尚武之风。民间禁兵器,朴刀成唯一合法持有物。到了元朝,因害怕百姓造反,更有“汉人、南人十户人家(每保),只能共用一把菜刀,且平时菜刀只放在保长家中,用时需申请”这样的苛政。   随佩戴刀剑范围的逐渐缩小。原本和世俗同等规模的‘江湖圈’,亦逐渐萎缩。乃至脱离市井生活。变成一种不被大众所了解的小群落。成为武侠的专属世界。   然而在大汉。   国土有多广,江湖便有多大。   任侠成风。   正因如此。说书人才说,时人有两种身份。   须知,豪杰亦是守陵人!   凡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江河所至,皆是江湖。   刀剑无眼,且护妥卵蛋。   一刀两断。就这么爽利。   不能理解此处,而用后世王朝反推我大汉。还言之谆谆,听之藐藐,理直气壮的得出种种谬论。此与‘将千里马去势,以配庸人’是一个道理。   今汉虽不再大肆督造陵邑。然风气不改。   诸如二袁、曹操,刘备这样的世家公子,汉室豪强,皆被时人称呼为‘五陵少年’。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   京洛少年,便如刘备这般,俊美多金,英姿勃勃。   至于妖女嘛,还未有幸得见。刘备表示,很期待。   三日转瞬即过。   一大早,左丰亲随小黄门便赶来府中,领刘备前往南宫阿阁。   阿阁在南宫兰台北。   乃是陛下检阅部队之所。史有“明帝御阿阁士众”的记载。   南宫内建藏书石室,为档案典籍库,称兰台。由御史中丞管辖,置兰台令史,史官在此修史。和帝后,东观收藏渐盛于兰台,修史即移入东观。   一问方知,在击鞠赛前,陛下要检阅北军五校。震慑四夷,以壮声威。   然后才汉胡一家,击鞠会友。   如此安排,自然得体。   且阿阁外广场,甚是平整,正好用来击鞠。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南宫西北,一座与浮云齐高的巍楼。便是阿阁所在。   待刘备兄弟三人进入偏殿。袁绍、曹操、杨奉、徐晃等人皆在。独缺袁术。   袁术乃是如假包换的长水校尉,正领兵出营,接受陛下、百官、宗亲诸刘、西域使团的检阅。   “速速整装备战,今日将有一场恶斗。”袁绍开门见山。   刘备轻轻点头:“好。” 第063章 击鞠大赛   偏殿亦立在三重高阶之上。只需抬眼便可见场外气氛萧杀,威武雄壮的阅兵场。   然而,偏殿内的所有人,都紧张的打理着自己的击鞠服,不停擦拭着手中的鞠杖。马匹已尽数牵到殿后,正由騄骥厩的小黄门细细打理。騄骥厩是设在西园,专为陛下管理马匹的机构。年前新创,导致豪右垄断马市。乃至马价奇高。   刘备与两位义弟的坐骑,皆是万金难求的千里驹。出门前,主簿贾诩特意叮嘱,让刘备更换后院马厩次一等的良驹,谨防三匹千里马有去无回。   言下之意,陛下也好马。正因如此,才导致豪右垄断,马价奇高。又如陛下喜好驴车,乃至洛阳争相仿效,驴同马价是一个道理。   刘备却笑着摇头。言道,文和不知陛下多矣。陛下商人习气颇浓。在商言商。故而多行买卖。善以物易物,而非强取豪夺。   贾诩拜服。   阿阁前广场,乃是依照“左磩右平”督造法,而建成的一个大型观礼台。所谓“左磩右平”,就是说:台基左面修成阶梯,供人沿阶步行走上看台,叫“磩(砌)”。右面修成一条平缓的斜坡,车马可沿坡登临,而不用下车。类似后世的无障碍通道。因此叫“平”。   合称“左磩右平”。   击鞠没有兴起前,蹴鞠早已流行。最大的不同,自然是一个有马,一个无马。一个用鞠杖,一个用脚。   阿阁前广场,又叫宫鞠城。便是皇宫内的足球场。   和后世惊人相似。   汉代蹴鞠亦分两种。室内蹴鞠和广场蹴鞠。举办室内蹴鞠的宫室,名“鞠室”。举行室外蹴鞠的广场,叫“鞠城”。   阿阁鞠城,原本用于蹴鞠。故球场两端各设一个方形木板球门,称“方墙”。在球门木板下方,开挖一“法月形”(半月的一半)门洞,(即法月衡对),双方各上六人对阵(即二六相当。此处有争议。一说是球门数,一说是球员数)。   击鞠兴起后,法月门洞便被战鼓所取代。   盖因马上击球,很难贴地而行。于是将踢球入洞,改成击鼓而鸣。   随黄门鼓吹乐署的乐手,鼓乐齐奏。陛下携皇后、两位太后,登临阿阁。与文武百官,宗亲诸刘、西域使团同台观礼。   北军五校: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先后列阵。羽林卫、虎贲郎压阵入场。   平日号称‘路中悍鬼’的袁术和一众亲随兵痞,亦有模有样。旌旗蔽日,擐甲执锐,气势如虹,列于阵前。   北军五校,乃帝国精锐。装备自是一等一的精良。且历次外调出战,并非后世应名点卯,混吃等死的贵族杂兵可比。羽林、虎贲更是拱卫宫城的虎狼之士。气势犹盛北军。   西域使团各个面容肃穆,可见一斑。   待列阵完毕,战鼓擂动,军士三呼万岁。陛下起身回礼。   礼毕,将校鱼贯而出。   便有小黄门入场,平整地面,洒水遮尘。将战鼓、旗杆,依次排列。又以白垩划分中线,边界。   刘备等人已着装完备。各自骑马在殿后列队,静待入场。   牵马的一排小黄门,不时抬头偷看众人斜挎胸前的广告条幅,互相掩口偷笑。   袁绍等人皆全神贯注,等待场中召唤。如此细节,又如何能发现。   将将换好击鞠服的袁术,快步冲来,翻身上马。   须臾,三通鼓罢。   便有黄门令左丰高声唱道:“击鞠入场——”   “呼——”打头的袁绍长出一口气。缰绳一抖,漫步而出。   曹操紧随其后。袁术第三,刘备第四。   前四人头戴小冠,身着长襦、锦绔。脚穿方口翘头履,佩玉绶。鲜衣怒马,翩翩年少。   余下各人皆头包巾帻,威武雄壮,堪称一时人杰。   看台人群还未嗟叹出声,忽见各人胸前皆斜背一灿锦条幅。待众人将条幅所书,逐字读出。顿时笑声一片。   万众瞩目之下,原本紧张怯场。   被众人一笑,反而不紧张了。   十余骑,举杖绕行,人马如龙。惹来台上纷纷叫好。尤其是宗室诸刘的皇亲公子,欢呼雀跃。鬼哭狼嚎乃至面目狰狞者,举不胜举。   待黄门令将众人胸前、背后的字幅,逐一告知陛下。陛下先是目瞪口呆,后又连连点头:“广而告之,妙不可言。”   话说,陛下也深谙经商之道啊。   刘备趁万人瞩目的击鞠大赛,将洛阳小市一炮打响。无论花费多寡,皆可谓一本万利。   又听闻,不过是一面免费吃住沐浴的铜牌。这便抚掌而笑:“不愧是吾家麒麟。”   黄门令这便陪笑道:“乃因诸位公子、豪侠,与君侯意气相投。为其助拳,义不容辞。又岂在乎财货多寡。索一面食宿全免的铜牌,不过是相映成趣罢了。”   “此言在理。”陛下笑着点头。   待我方列队毕。对面西域击鞠队开始入场。只见对面骑手,头戴貂尾小牛皮毡帽,上身披貉袖挎褶胡服,腰系郭洛兽带,下穿羊裘皮袴,足蹬黄羊革靴。胯下战马皆是大宛良驹。   各个静默出场,列队阵前。   还未对阵,便觉腥膻冲天。   与汉人不同,时下胡人骑手皆无镫。   不晓得是因逆光,还是脸上抹了锅灰。毡帽下只露出如虎豹豺狼般阴沉的双眼。了无生气,却又令人忌惮无比。   尤其是袁绍等人,竟不敢与之对视。   打头骑手,面露轻蔑。忽觉余光刺痛。猛回头。与刘备目光相碰,不由一缩。   真英雄还是假豪杰。见没见过血,杀没杀过人,一目了然。   互相击杖后,各自散开。   击杖即是礼节,亦是相互检验。鞠杖有无变换材质,暗藏铁器。一击便知。   胡骑以胡语交谈。随后众胡人皆将目光投向刘备。显然是要对他重点关照。   无妨。   胡人排起一字长蛇。我方以锋矢阵相对。   双方游击手,驱马前往中线,又沿中线向边线踱步。停在边线之外。   场内场外,皆屏息以待。   众目睽睽之下。黄门令左丰捧来鞠球。陛下起身,将球抛入场中。   又被场内小黄门稳稳接住,一路小跑摆放到中线正中击球点。   鸣镝声响。   游击手纵马奔出。   两边游击相互对冲,直奔鞠球点而去。   抢开局,便如此般!   我方游击手乃是杨奉。只见他压低身躯,紧贴马背。人马相擦瞬间,猛然挥杆!   “蹹鞠,兵势也!” 第064章 连赢三局   鞠球凌空而起,正落在曹操马前。见一字排开的胡骑蜂拥而来。曹操不退反进,打马向前。   鞠杖抵着鞠球底部,向前加速滚动。此技名曰‘平推’。   抢在单人匹马被胡骑合围之前。手中鞠杖如钟摆般高高扬起,又加速下坠。   反手一击,将球斜击向身后!   胡骑纷纷勒马,转而扑向曹操身后。袁术早拍马赶到,抢在一侧胡骑杀到,重重挥击。   鞠球冲天。斜刺越过众骑头顶,坠入对方半场。   已提前拨马的袁绍,甩杆重击马臀。胯下骏马一声嘶鸣,奋然加速。从一众正强行调转马头的胡骑间,高速前插!   迎球挥杆。将鞠球再向对方战鼓迫近。   胡骑在身后奋力狂追。回头看了眼追兵,袁绍猛然附身。手中鞠杖顺势挥下。   尘土乍起。   迸射的砂砾之中,但见鞠球宛如彗星逆升。呼啸射出。   咚——   正中靶心。   “嗷——”   看台欢声雷动。果是我家汉儿先拔头筹!   我方旗杆,便有一面锦帜徐徐卷落。   “东郭殖货里内金水潭小市,开市大吉。最多优惠、最多惊喜。四方主顾入里道直行,认准门楼‘金水小市’悬匾为记。”   字迹尤其大。一看便出自书法名家之手。   百官皆看向恩师卢植。   恩师正欲开口。不料刘御史已自行认领:“此乃鄙人仿蔡伯喈飞白书所写。献丑、献丑。”   百官中便有人问道:“御史因何书也?”   刘陶答道:“临乡侯携琼浆重资登门求字,我岂能免俗?”   崔太尉这便戏言道:“永寿年间(157年),先帝想铸大钱,子奇上疏言道:‘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朝有饥,故食为至急也’。今日重金卖字,莫非‘食急也(吃不上饭了吗)’?”   刘陶微微一笑:“下官俸禄虽比不上太尉,却也三餐饱食。奈何腹中酒虫作祟,不能忍也!”   “哈哈……”众人抚掌大笑。   看台欢呼雀跃,人皆有笑脸。又岂止百官?   便是皇后,还有两位太后,亦不禁掩口。这临乡侯,每每出人意表。着实有趣。   笑声未落,忽见黄门令左丰,亲领一排小黄门,手持彩锦,列队看台两侧。随黄门鼓吹署的鼓乐伴奏,齐声高喊:“必胜必胜,必胜必胜!”   一边喊着口号,还一边手舞足蹈,上蹦下跳。面容极尽妩媚,舞姿颇多妖娆。无处不销魂。   台上众人闻声看来。不由指指点点,皆捧腹大笑,乐不可支。   待黄门令返回,陛下这便问道:“此是何意?”   黄门令答道:“启禀陛下,此乃‘黄门助威队’。为我方健儿壮大声威也!”   “可是临乡侯所创?”陛下再问。   “正是。”   陛下顿时了然。再问:“且说,每人许了多少铜钱?”   左丰躬身答道:“临乡侯说,最卖力者,可得一金。”   “哈哈!原来如此。”陛下开怀大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必有勇夫!”   袁绍突袭得手。众人挥杆相庆。   先拔头筹,顿时信心倍增。再看对面骑手,仍排出一字长蛇阵。阵型却比先前松散。   曹操不敢大意,这便叮嘱道:“胡人亦是高手。切莫轻敌!”   “再来!”纵马结阵,袁绍和袁术且忽交叉换位。   果然。   紧盯二人的两名胡骑,亦随之换位。   待鞠球再被小黄门摆上开球点。游击手杨奉和胡人游击,这便各就各位。   看台渐渐无声。   鸣镝射空。   双马奔腾。杨奉不断打马加速,而对面胡骑却仍不疾不徐。   杨奉马快。抢在胡骑之前,附身一击。   鞠球弧线落地,正在曹操马前。曹操故技重施,推球直进。   胡骑再次合围,却留数骑待命。   抢在合围前,曹操将球击向袁术。袁术推球加速,沿边线疾走。见胡骑逼近,这便大力轰出,将球斜击向另一边的袁绍。   胡骑早有准备,抢先封住了击球角度。   袁绍手腕一抖,鞠杖月板遂将鞠球挑起。鞠杖竖立如钩,轻轻一抬。由下而上,正点中鞠球。   人借马力,挑球过人!   趁胡骑仰头张望。袁绍高速穿越,一骑绝尘。奋力挥杆,轰中靶心。   咚——   鼓声二响。   看台一片轰鸣。百官、宗亲皆喜气洋洋。西域使团却各个面露惭色,摇头叹息。   袁绍两球得手,举杖绕场,接受人群的欢呼礼赞。   我方旗杆,便又有一面锦帜徐徐卷落。   台上众人纷纷伸头去看。   “市内有:‘四时果脯’、‘松泉甘霖’,‘冷暖水洗’、‘春秋寝具’,‘临乡百货’、‘金水汤馆’,‘百工机器’、‘金玉银楼’,‘男女成衣’、‘四季童服’。衣食住行皆便利,吃喝玩乐总相宜。”   见同僚纷纷看来,恩师捋须一笑:“先说小市方位,再说市中经营。合情合理。”   百官皆笑不可仰。   话说卢子干素来清白。平素滴酒不沾,却能豪饮一石。正如他对权贵内宠不假辞色,却对门下弟子颇多庇护一般。   “犹怀老牛舐犊之爱。”司徒杨赐似有感而发。   两侧助威小黄门,更加卖力。身形之扭捏,声音之妩媚,表情之销魂,险自个把自个拧出水来。   连胜两场,袁绍等人各个喜上眉梢。   所凭不过是杨奉、二袁、曹操四人之力。这便起了轻视之心。   重新列阵。我方锋矢,对面仍是一字长蛇。   只不过,胡骑之间看似松松散散,却越发显得张弛有度。   连抢得两次开球,杨奉亦信心百倍。   鸣镝三响。   这便纵马前驱。   对面胡骑仍不疾不徐。再失先手。   球刚落曹操手。   身后便有数骑呼啸奔出。袁绍、袁术、徐晃,三箭齐发。   三人身后还有李乐、韩暹、胡才等骑驰聘策应。   刘备三人亦徐徐压上。准备拦截。   曹操持球推进。先后超出的袁绍、袁术、徐晃三人,竟快速中移,与曹操排成一竖线。   此乃障眼法。胡骑不为所惑。放三人冲阵,却向列在最后的曹操四面夹击。   左右皆是敌骑。所有出球线路皆被封死。胡骑队列层次分明,想挑球过人亦不可能。眼看便要失去先机,曹操却抖腕一点,将鞠球从马蹄间击出!   身前徐晃心领神会,迎球一磕。   将鞠球击向身前袁术。   鞠球竟在骏马蹄间蛇形传送,最后穿蹄而出,滚在突前的袁绍身前!   等候多时的袁绍,人马合一,大力挥杆。   鞠球电射而去,直奔靶心。   咚——   连下三局,一时呼声震天。   在无数期盼中,第三面锦帜徐徐卷落。   “开市大酬宾,满场九折惠。凡满百钱,皆可参加‘探筹投钩,欢乐大派送’活动。抽中上上签,可得机关驴车一辆。机会不是天天有,该出手时就出手。心动,不如行动!”   不等百官开口,崔太尉抚掌叹道:“先说方位,二说经营,三说价格。条理清晰,逐次递进。妙哉妙哉!” 第065章 形势急转   众人皆笑。唯独恩师面色严肃。   崔太尉这便问道:“子干因何不乐?”   恩师轻声道:“情况似乎不利。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连赢三局,疲态已露。反观西域人马,却始终如一。”   恩师文武双全,言出必有所依。   杨奉连冲三次。胯下战马鼻息如练,疲惫已显。   须知,全速冲刺,最耗马力。杨奉为抢开局,不惜马力。而对面胡骑却不疾不徐,平稳如一。   如今三局刚过,马已疲惫。   最关键是。骏马只有一匹,不可中途更换。以杨奉如今状况,怕是撑不到十局。   事实上。袁绍等人一开始所制定的战术,便是速战速决。能连赢六场,又何须打满十局。   “如何?”袁绍这便赶来相问。   杨奉轻轻点头:“尚可。”   “好,再来。”袁绍挥杖示意重新组阵。   双方摆好阵势。   杨奉驱马走到边线,与另一端的胡骑遥遥相对。   待小黄门摆球撤离。鸣镝四响。   杨奉咬牙打马。   骏马嘶鸣,奋力迈开四蹄。然而速度却比先前掉了一个档次。   对面胡骑稳稳加速。两人几乎并驾齐驱,同时挥杆。   人马交错。杨奉猛抬头,鞠球直飞对方半场。   袁绍心中一凛:“防守!”   胡骑得球。一字排开,同时向前。   见鞠球落在左侧一骑,袁绍这便冲去拦截。抢在袁绍出手前,胡骑轻轻一拨。鞠球横滚,直落在右侧骑手杖下。   袁术亦扑上。   鞠球却在一字排开的胡骑间来回传递。追之不及。   转眼已过半场。   胡骑抬眼扫过。见刘备三人各挡在三面战鼓前,封住角度。一声呼喝,长蛇阵四散而开。想借场地宽度优势,扩大击球线路和散布更多的击球点。刘备不过三人,能守住正前,却守不住两边。能守住面前,又守不住背面。   拦截失败。袁绍等人纷纷调转马头。   转向,往往是胜负的关键。   突骑直线推进,我方迎头阻拦。一旦拦截失败,需掉头追赶。马匹从减速、过弯、掉头、再加速,已落后数个身位。   胡骑却一直未停,均匀加速中。   若不想被越甩越远,只能奋起直追。耗费更多马力。   胡骑全攻全守。我方只设刘备三人主守。袁绍七人再转身拦截,人数亦不足够。   好在袁绍等人精于击鞠,且相互颇多默契。抢先内切,封住击球线路。   袁绍正要断球,胡骑已挥杖击出。   “燕人来也!”见鞠球迎面飞来,张飞纵马奔出。   “上下包夹!”   袁绍话音未落。徐晃已从身后杀到。   一前一后,眼看被封死线路。得球胡骑鞠杖一拨,顺势横切。抢出半个身位,猛然侧倒!   双腿锁死,上半身横在马腹,乘势挥杆。   竟探身马腹下击球。   穿裆球!   借马腹遮挡,此球极为隐秘。抢在人马交错前的一条窄缝,将球轰出。   击球线路,还是张飞的反手位。   何为反手位?   便是张飞握缰的那只手。   出手隐秘,速度极快。张飞来不及拦截,只能目送鞠球从眼前划过。   直奔身后战鼓而去。   咚——   一声闷响。   众人心头似也被重重一击。   短暂的寂静。西域使团呼喝冲天。一群胡人更是站立席上,载歌载舞。长出一口闷气!   “三弟无妨。”刘备这便上前安慰。   “哦!”张飞的表情一点都不无妨。   袁术也一脸的骇然。不借助马镫或绳圈,竟能仅凭双腿及腰腹之力,横卧马腹。保持住平衡不说,还能有余力挥杆击球。胡人骑术确实可怖。   “再来!”目视胡人一面旌帜落下,袁绍奋力调转马头。   刘备看向杨奉。见他胯下坐骑已大汗淋漓。这便言道:“公承,有道是‘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坐骑已疲,强行驱策只会适得其反。不妨蓄养马力。”   袁术亦点头:“大哥,玄德所言极是。连胜三局,马力耗损颇多。不妨专心防守,待对方力尽,再反戈一击。”   袁绍去看曹操:“孟德以为如何?”   曹操头也不回地答道:“玄德此计甚善。”   袁绍这便点头:“如此,摆阵!”   见我方突然变换阵型,恩师欣然点头:“善。”   “此是何阵?”崔太尉问道。   刘御史答道:“大将位于阵后,周围囤以重兵,左右张开如双翅,乃攻守兼备鹤翼阵。”   被偷袭得手,百官多有不服。便有人问道:“连胜三局,士气正盛。胡人侥幸扳回一局,正当奋起直追,为何示弱?”   恩师答道:“若想锋芒毕露,势必养精蓄锐。虽连胜三局,奈何马力不继。摆下攻守兼备之鹤翼,便是为了蓄养马力。”   司空张济亦点头道:“击鞠十局决胜,只需胜五局便可立于不败,六局则小胜,七局中胜,八局大胜,九局全胜,十局完胜。在老夫看来,能胜五局足以。”   司徒杨赐却摇头:“司空中庸之言不可取。西域诸国皆为汉藩。若不能胜,如何彰显我大汉天威。如今西域局势日渐糜烂。所谓乱世用重典。此时若不示强,必被胡人所轻。于国不利。”   百官纷纷点头。   这便有亲随小黄门将百官言语,上报黄门令左丰。左丰又逐一禀明陛下。   陛下亦点头道:“力争全胜。”   场中小黄门悄悄抹了把汗,这便将鞠球稳稳摆在击球点。   鸣镝五响。   杨奉轻轻抖缰。胯下骏马不疾不徐,稳稳起步。   对面胡骑双眼微眯,驱马上前。何须去抢。大力挥杆,将鞠球击向己方。   当中一胡骑,举杖将球截落马前。   见对面人马皆寂静无声。这便传语众骑,驱马冲上。   “缓进,保持阵型。”居于主位的袁绍,这便喊道。   待胡骑逼近,袁绍又道:“两翼包抄!”   鹤翼阵两侧菟园四骑,纷纷驱马,上前拦截。   居中的袁绍、袁术、曹操三人同时纵马逼上。   位于鹤尾的刘备三人,亦均匀散开。   七骑保持马距,双翼迅速张开。抄向胡骑。各骑却并不指向某个人,而是封住了全部的出球线路。   类似后世的区域防守。   鞠球在胡骑间,来回传递。想要引开防守,趁机撕破防线。奈何对方不为所动,两翼齐飞,正不断逼近。   马上诸人,皆盯住各自左右两侧胡骑,准备拦截。   人马交错,鞠球猛然滚入眼帘。   曹操想也不想,探身横扫! 第066章 麒麟腾空   对面胡骑看准时机,鞠杖闪电般往前一送。   鞠球贴地直蹿。抢在曹操鞠杖擦中前,穿蹄而过。曹操一击落空,急忙稳住身形。坐骑亦随之一缓。   等的便是此时。   良机稍纵即逝。胡骑猛然抖缰!   大宛良驹四蹄腾空,奋力一跃。竟从曹操身旁飞驰而过。被压制许久的马力瞬间爆发。绝尘而去。   “拦住他!”袁绍大喝。   万幸鹤翼阵尾还有刘关张三人压阵。单骑破关的胡骑,将将控住鞠球。再抬头,关羽、张飞二杀神已拍马赶到。一左一右,正欲合围。   这便俯身一送。将鞠球送到马腹下方。身体亦随之倒栽葱翻落。   宛如灵猴倒挂。只凭双腿之力,夹紧马腹。双手在马腹下,推球疾走。   胡骑倒栽时,众人皆以为他落马。迎面合围的关张二人,亦微微一愣。便是这瞬间的走神,让胡骑从两骑之间强行穿过。破围而去。   吊挂易,再想翻身上马却难。因无从借力。若强行扯缰,势必会勒停骏马。故而。会倒挂者,必会吊挂击球。   人藏马腹,吊挂击球。名曰:倒挂金钩。   双股发力一拧。笔直冲刺的大宛良驹立刻内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横过球场。   左、中、右三面战鼓,随之倒入眼帘。   左侧边鼓一闪而过。不及挥杆。右侧边鼓则要横穿大半球场才能觅得最佳击球点。时间过长,对方早布好防线。   三鼓之中,唯有中鼓,是胡骑最佳时机。   三息之后,中鼓果然冲入眼角。正如平时所练。   倒行平推的鞠杖,轻轻一拨。又猛向左前方,斜下一铲。   杖头月板破土而入,抵力凶猛反作。正如许多新手练习‘平推’时,掌握不好推杆角度,推球中不小心令杖头月板斜铲入土,宛如一根抵门柱,将新手生生抵撞下马。因此而人马受损亦多常见。   然而。胡骑却借这股反推力,钟摆般从马腹下荡起。双手握杖,下摆荡回时顺势爆杆。   刚被拨出的鞠球,怒射而起。   流星般直砸中鼓而去。   这一击,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吊挂突击已令人瞠目,竟能借抵力,强行荡起。又在下摆过程中,顺势挥杆。且能正中鞠球。力度、角度、时机,皆刚刚好。堪称神鬼之技。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鞠球击中靶心的刹那。金光一闪。   黄駥腾空而起。宛如金龙游空,飞临鞠球上方。   背上刘备,居高探身。鞠杖恰似飞虹,正挡下必杀一击。   九天揽月!   看台高起,观众皆居高下看。然而就在黄駥腾空的一瞬,所有人都不禁随之后仰。仿佛人马皆要飞入云端一般!   人马如龙,永成定格。   刻入脑海,挥之不去。   鞠球、马蹄,先后落地。   场内场外,寂静无声。便是袁绍等人投来的目光,亦敬若神明。   何须主人来催。黄駥迈开四蹄,迅若雷电,直冲鞠球而去。   刘备快马扬杆,迎球怒轰。   鞠球如流星划破苍穹,直投敌方半场。   “公承!”刘备一声怒喝。   见杨奉仍愣在原地。张飞一声怒吼:“杨奉——”   耳边响起一声炸雷。开球后便缀在中线附近的杨奉,猛抖了激灵。   这便奋力摇头。强令六神归位。拍马追去。   见他一骑绝尘,带球直扑敌阵。深陷我方半场的胡骑,只得望球兴叹。   咚——   仿如一记重锤入怀。   满场人等,悉数震醒。数息之后,呼声如潮。   无敌的声浪险些爆棚。胜败一线,局势陡转。先前种种历历在目。实在有无法言喻的精彩。   饶是陛下,亦将将回过神来。思前想后,不禁轻叹出声:“麒麟腾空。”   见众人皆纵马奔向刘备。   险些肝胆俱裂的袁术,驻立原地。犹在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尽起:“你究竟,是人是妖,是神是魔……”   百官亦心驰目眩。如置身梦中。   “追求卓越品质,创造美好生活。市吏佣工,全心全意,尽善尽美,竭诚以侍。金水小市恭候四方宾客大驾光临。”第四面旌帜,徐徐落下。   崔太尉张了张嘴,再出声时,已神色自如,颇多坦诚:“一说方位,二说经营,三说价格,四说服侍。上承下启,真乃妙不可言。”   看台上。只顾摩拳擦掌,兴奋难耐的诸多观众,这才想起来问。   此是何人?   尤其是宗亲诸刘中的少年公子。听闻乃是临乡侯刘备,各自表情怪异。颇多自惭形秽。   刘备之名,洛阳城谁人不知。奈何参加过正月旦会的家中长辈,皆执一词,言临乡侯如何如何粗鄙下贱,不堪入目。今日幸亲眼得见,方知何为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若如此人物都粗鄙下贱,不堪入目。我等又该以何物论处?   与豕彘何异?   各位族中亲长,咱要点脸吧。   “大哥!”两位义弟先行赶到身侧。二人脸上皆多喜气,浑身抖擞威风。   “玄德那记凌空截击,犹在脑中回想,至今不敢忘。”曹操面带惊叹,驱马赶来。   “情急之下,无心之为。”刘备笑道:“恰巧成真,我亦不敢相信。”   “哦?”众人先一愣,跟着大笑:“哈哈哈……”气氛如初。   坐在百官之中的何进,眼神复杂,若有所思。   忽生警惕,似有人窥视。抬头一看,却是李儒。东观博士隔着众人,笑行一礼。何进这便微微一笑,点头回应。   阿阁高楼上。陛下满面春风,侧身问道:“皇后以为如何?”   “天家有此等人物,实为祖宗挣来不少脸面。”何皇后虽看似漫不经心,眸中却时有异彩。   陛下深看她一眼,这便得意而笑:“天帝将这万里山河,归于我家。又岂能无凭无故,毫无缘由?天生刘三墩,有趣,有趣……”   “……”何后目光闪烁,下意识的瞥向人群中自家兄长的后背。   何进似又心生警惕。这便下意识的扭了扭肥厚的肩膀。左右四顾,却无所见。   余光瞥见何皇后看向其兄的目光中颇多‘恨铁不成钢’。陛下不禁微微翘起嘴角。   外戚又如何,世家又如何?   朕的江山,受命于天。   “谁也夺不去。”   声音虽小,何皇后却轻轻颤了颤耳廓。亦微微一笑。目光居高临下,投向场中万众瞩目的刘玄德。   呆坐在西域使团中的贵霜王使,盯着刘备的目中,精光毕露。也忽觉有人窥探,猛抬头。   见百官之中,一人若有所思。搜肠刮肚,却不知究竟是何许人也。   “有趣。”李儒微微一笑。 第067章 胜券在握   “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小黄门卖力助威。身后乐手亦鼓着腮帮,奋力吹奏。   台上观众欢声雷动。身边队友亦纷纷来贺。话说,情急之中,纵马一跃。莫非是跃马檀溪的预演?   呸呸呸!   “胜券在握,诸君奋起!”袁绍举杖高呼。   “呼喝!”众人齐声响应。   刘关张三人,一直压在阵后。数次突击,皆是袁绍一众前阵破敌。无形之中,便在一直蓄养马力。更何况三人胯下皆是一等一的宝马神驹。便是胡骑的大宛良马亦稍逊一筹。   马逊一筹。人逊更多。   若非自幼长于马背,骑术堪称绝顶。又如何能在刘关张当面,抢下一局。   胡骑纷纷聚拢到犹在吊挂着的骑手身旁,扶他起身。见他神情呆滞,众骑纷纷用胡语安慰。神鬼之技,被人以神鬼之姿化解。如何能不灰心丧气。   惊呼、叹息,此起彼伏的观礼台,经久未息。既瞠目胡人神鬼般的球技,更惊叹于刘备九天揽月般的凌空截击。瞬息之间,双方人马交错。胜负手轮换。看得众人热血沸腾,荡气回肠。   这便是竞技体育的魅力。   蹴鞠古而有之。击鞠东汉才逐渐兴起。规则虽不完备,却也相当公平公正。为何到东汉时,击鞠才兴起。说到底,还是马匹及骑术的普及。   “自天子不能具其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   汉初时,高祖竟凑不齐四匹颜色相同的马。到屡次大胜匈奴,掠无数牛马入中原。再到南匈奴、三部乌桓内迁,专为养马。武帝时,“厩马有四十万匹”。景帝时,“始造苑马以广用”,在西、北边郡设“牧苑三十六所,以郎为苑监,分养马三十万匹”。   今汉虽不再大规模养马,然马匹已遍布民间。当然,养马很贵。   《盐铁论·散不足》:“夫一马伏枥,当中家六口之食”。故灾荒之年,常减乘苑之马,禁民间粟马。   牧草之王,苜蓿的大面积播种。让一马夺六口之食,即将成为过去。何须粟马?苜蓿草配麦秸稻草,青储足以。   虽再胜一场。袁绍等人却不敢大意。   胡骑个人能力,实在强悍。   他们长于马背,不仅能在马背辗转腾挪,吃喝拉撒睡,就连啪啪啪亦能上马解决。流淌在游牧民族血脉中的马上功夫,绝不是农耕民族轻易便能弥补。能数败匈奴,汉庭所持乃是尖兵利器,以及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辅以各种战阵,还有背后强大的国家机器。   刘备三人的神勇发挥,给了袁绍足够的信心。   这便喝道:“雁形!”   鹤翼阵两翼迅速上扬,将位于阵中的主将,直接暴露在外。   “竟是雁形阵。”恩师面色微沉,这便仔细观看。   “雁形有何不妥?”崔太尉忙问。   刘御史亦细细看过各人所在阵位,这便笑道:“此阵如同大雁斜行。双翼大张,覆盖面广。便于弓弩手临阵射击。然两翼张开,胸腹缺少照应,若敌遣一上将领精骑直冲中军,势必大乱。”   “此阵凶险,为何摆出?”百官中又有人问。话说。忌惮胡人球技的,远不止场中诸人。   刘御史看了眼恩师。见其面色如常,这便心中笃定:“乃因主将太强。诸位且看。袁绍虽居正中,却并非主将。主将乃是身后临乡侯。玄德身旁二将,皆万人敌。名为胸腹,实为爪牙。若敌一头撞入,必损兵折将。待两翼聚拢,遂成合围!”   恩师点头道:“此阵之所以凶险,乃因中军暴露在外。遇轻骑突袭,两翼之兵断难救援。然此阵亦是诱敌大阵。敌方见门户洞开,长驱直入,以求一击而溃。但若无法及时突破中军,斩将夺旗。待两翼合围,四面受敌。轻则前锋尽殁,重则全军覆没。”   “原来如此。”司空张济这便笑道:“袁绍能审时度势,颇有将才。”   司徒杨赐却摇头:“乃因玄德与两位义弟,能御敌锋芒。此乃胜负关键。”   刘御史轻轻捋须:“若能挡住,此局无忧矣。”   见对面胡骑仍摆出一字长蛇。   袁绍心中一动,莫非他们只会此阵?   见小黄门再摆好鞠球。场内场外,渐渐无声。   杨奉勒马边线,与胡人游击手,隔空相望。神情已颇多淡然。   胡骑游击却不同。   前一局,正因他弃杨奉而走,与同伴合力进攻,才被偷袭得手。否则,刘备即便能拦截击球,又如何能发动反戈一击。此局,无论如何也要盯紧。   鸣镝六射。   杨奉纵马前行,徐徐起速。   对面大宛良驹鏖战五局,亦略有疲态。两人速度都不快。还是胡骑抢先出手,击球给队友。   胡骑得球,纷纷纵马,齐头并进。   何须防守,杨奉已自行返回己方半场。游击手不入列。乃是游走在场上的自由人。此局,他负责最后一道防线。   “走!”位于阵中的袁绍,缰绳一抖。雁形阵徐徐加速。   随阵型移动,速度渐起。两条外扩的雁翅竟始终笔直如一。台上众人无不惊叹。正如先前所说。汉初时,胡人精于单兵,汉人长于合击。如今大汉马匹亦多,骑术已不差。战法又更为精进,再有兵甲弓弩之利。此长彼消。胡人除了内迁依附,唯有远遁西域。不敢再试锋芒。   鞠球在胡骑间,来回传递。我方却不为所动,仍是区域联防。   游击手杨奉坐镇后场,往来游弋。防备对手突击。   一字长蛇阵,渐渐分层。中锋突前,两翼拖后。骑手密集排列,呈锥形。   “果然是锥形阵。”刘御史最担心的便是此阵。   “锥利如矛。正破雁形。”恩师轻声道。   “就看敌之矛能否破我之盾。”刘御史与百官皆拭目以待。   突前胡骑,反手一挥。将鞠球拨入阵中。   密集的马蹄起起落落。鞠球三传两导,已难觅踪迹。   双方速度已提起。赛场内蹄声如雷。锥形和雁形,在中圈相遇!   人马轰然相撞,一片车祸现场的悲壮场面,不会在击鞠场发生。人不勒缰,马匹也会自行止步。   双方相遇,袁绍,曹操,袁术,盯防之人,杖下皆无球。   马首相交,鞠杖相缠,互相缠斗不休。果如众人所料,双方人马,以力相搏。对面胡骑怒目圆睁,青筋毕露。与之鞠杖相抵的关羽、张飞二人,却轻描淡写,纹丝不动。   挡住最锋利的矛尖,两侧雁翅开始合围。   果如众人所料。胡骑断难突破刘关张三人镇守的中军。   缠斗中,忽听身后蹄声疾响。   密集的锥形阵,忽闪开一条缝。   便有一骑,凌空而起。连人带马,从曹孟德的头顶越过! 第068章 以和为贵   为何是曹孟德的头顶?   因为他……最矮哇!   一眼扫过。笔直的雁翅忽地凹下去一块。如此醒目,何须多问!   后世障碍赛马,能轻松跳过两米以上的墙体,世界纪录更高达两米五。时下只强不弱。   为何?时人能驱虎过涧,倒拖牛尾,生裂虎豹更是手拿把攥。后人能吗。   飞跃曹孟德头顶者,正是胡人游击!   “诸君勿动!”好在袁绍颇识大局:“后面还有杨奉!”   居于袁绍身后的刘备这便言道:“我去协防。”   “大哥且去,这里交给我与三弟便是。”关羽言道。   “嗯!”刘备拨马便走。见杨奉已迎上胡骑,这便直冲底线。   眼看杨奉便要围堵上来。胡人游击手强走外线,作势强突。人马相错时,忽带球内切。杨奉急忙拨马。不料迎面相撞前,身下骏马猛然止步。险把杨奉摔下马背。   待杨奉勒住骏马,胡人游击已带球远去。   “冲刺如前!”刘备冲杨奉高喝。   “哦!”杨奉心领神会,驱马直冲敌阵。   身后马蹄疾响。胡人游击回头一看,刘备正从内线高速切来。   胡人游击轻轻一拨,将鞠球拨到外线。又顺势将鞠杖换到右手。   如此只需卡住身位,位于内侧的刘备已无法阻挡他在外侧击球。   黄駥马滚烫的鼻息,已喷到胡人游击的左腿。两人也相距不到半个身位。   换成右手击球,最右侧的边鼓已没有线路。中鼓是最好选择。本想抢在刘备胯下骏马自行止步时挥杆。不料刘备却始终与他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并不逼得太近。   从右侧边线一路斜切,眼看中鼓也要失去线路。胡人游击这便俯身挥杆!   忽觉疾风压顶。伴着人群的惊呼,一只鞠杖从半空笔直伸下。月板将将挡在球前。   砰的一声闷响,鞠球反弹出视线。   再抬头,黄駥马稳稳落地。正转身向鞠球追去。   竟然……   黄駥竟飞越胡骑头顶,从内线变到外线!拦下了胡骑势在必得的一击。   九天揽月般的凌空截击,虽刚亲眼所见。然再看刘备跃马胡骑,看台众人仍止不住的各自嗟叹。互相交头接耳,口中津津乐道。神情皆亢奋不已。   待反应过来的胡骑勒住骏马。   刘备已推球反击。   “哈哈!”袁绍大笑道:“收紧!”   众骑驱马前压。   已将胡骑团团包围的鹤翼阵,再次收缩。阵中胡骑人马相挤,鞠杖交叉。情急间,又如何能脱身。   杨奉拍马而过。刘备的过顶长传,亦后发先到。   “速进!”刘备击球后,高声叫道。   “小心!”忽听看台人群疾呼。不等回头,一支鞠杖冷不丁从身后伸出,正勾在他击球的右手。   黄駥速度未减,身后骏马却已是强弩之末。速度一升一降。拉力陡增。   千钧一发,刘备猛然发力。右臂顺势往前一带。   却听身后一声惊呼。偷袭的胡人游击已被凌空扯起,横扑马前。   刘备想也不想,探手一抓,正中腰间郭洛兽带。   不料腰带无法受力,应声崩断。手中一轻,胡骑重重落地。   看台一片惊呼。   刘备急忙勒缰,下马查看。   却听对面战鼓轰响。我方再下一局。   腰带断裂时,有一个旋转力道。让趴伏飞出的胡骑,后背着地。万幸头顶皮盔护住了后脑勺,未曾当即殒命。不过这一摔,仍然十分惨烈。口鼻渗血,气若游丝。   见被鲜血浸湿的防尘面纱紧贴胡骑面颊,影响到呼吸。刘备这便小心揭开,示意侍医速速进场。   须臾,便有侍医赶来救治。   “如何?”   “回禀君侯,此人内腑受创,气散昏迷。应无大碍。”侍医检查后言道。   双方骑手,皆已围过来。   听闻胡骑无碍,这便齐齐松了口气。   便有小黄门取来床榻,将伤者抬出场外。   双方赛前说好,各派十一人上场。如今西域击鞠队有一人因伤下场。按照规矩,我方亦需消减一人。   没等商定人选,西域使团经短暂交流后,便有一人起身,出列。冲高坐阿阁内的陛下跪地行礼后,朗声说道:“煌煌天汉,气象万千。窥一斑而知全豹。西域诸国心悦诚服。击鞠可休矣。”   众人皆看向陛下。   陛下轻轻点头:“甚善。”   黄门令这便低声问道:“敢问陛下。如此,胜负又该如何计算?”   陛下微微一笑,眼中闪烁异彩:“不分胜负。”   “喏。”黄门令左丰这便高声唱喝:“陛下口谕,击鞠赛就此终了。不分胜负——”   “陛下圣明。”百官齐齐起身。   看台一干人等,虽表情各异,却不得不起身附和:“陛下圣明。”   黄门令左丰又道:“百官宗亲,西域使节,赐宴崇德殿——”   “臣等,遵命。”   群臣恭送陛下先行。司空张济抚掌大笑:“‘礼之用,和为贵’。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司徒杨赐亦点头:“点到为止,高下立判。”   崔太尉附和道:“虽未打满十局,我方却已遥遥领先。胜负尽收眼底,又何必在乎最后的结局。”   恩师轻轻开口:“击鞠不过是场游戏。真正的博弈,待明日朝会方见分晓。”   见观众陆续离场,张飞拍马上前:“这就完啦?”   “距离得胜,只一步之遥。”杨奉亦一脸可惜。   被人跃马头顶。曹操脸色又岂能好:“胡人诡计多端,着实可恨!”   袁绍倒看得开:“无妨。众人皆知西域诸使已投子认输。陛下判‘不分胜负’,不过是为其留存颜面罢了。”   袁术亦笑:“和气生财。想必,陛下此次当大赚一笔。”   “哦?”刘备一愣,这便问道:“为何?”   袁术低声言道:“击鞠赛前,陛下在西邸设下博戏。宗亲百官,诸国使节,竞相购买。买我等胜者居多,买西域胜者亦不少。如今双方打和,陛下便是最大的赢家。”   众人纷纷摇头苦笑。原来还有此等隐情。   见曹操面色不善,袁术心中一动:“孟德莫非下了重资?”   曹操龇牙苦笑:“全部身家,悉数押下。如今血本无归,只能到玄德酒肆、汤馆卧薪尝胆,以待来日。”   “哈哈哈……”众人皆大笑。   眼角余光瞥过。刘备下意识抬头。却见看台上一西域使节,正冲自己遥遥一拜。   打马近前,乃是贵霜王使。   这便抱拳道:“贵使别来无恙?”   贵霜王使笑答:“谢君侯挂念,鄙人一切安好。今日得见君侯气貌,下国小使不禁心生折服。”   刘备洒然一笑:“陛下赐宴崇德殿,贵使何不速去?”   “如此,后会有期。”贵霜王使再拜。   “后会有期。”刘备亦抱拳回礼。 第069章 货比三家   送走贵霜王使。正见黄门令左丰的亲随小黄门,快步赶来:“君侯,少令遣奴婢来领诸位公子、豪杰,前往赴宴。”   刘备想了想,这便说道:“且回少令,好意本侯心领了。我已命人备下酒宴,自去畅饮便是。再说。崇德殿内宾客众多,我等自由散漫惯了,生怕搅扰了陛下和各位大人的雅兴。不去也罢。”   “这……”小黄门面露难色。   刘备解下腰间玉佩,随手抛给他:“赏你的。且告诉少令,但凡是先前助威的小黄门,人赏一金。抽空到金水赀库领赏便是。”   “谢君侯!”临乡侯身上的物件,又岂是俗物。小黄门欢喜接过,这便返回复命。   “玄德贵为列候,崇德殿内必有席位,为何不去?”袁绍拍马上前。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在京都不过是闲人一个。朝中多我少我,别无不同。岂能因故慢待了至交好友。”刘备笑道:“再说。大殿之上,一举一动,皆需有礼有节。哪有我等私下畅饮,逍遥自在。”   “大哥说得对。”张飞拍马上前:“走,且去胡姬酒肆。”   刘备笑道:“三弟别急。先去汤馆沐浴更衣,再去胡姬酒肆不迟。”   “哦!”张飞前方领路。一群人有说有笑的打马离去。轻财重诺,快意恩仇。豪侠便当如此。   缀在最后的曹孟德,环视着寂静无声的阿阁鞠城,不由心生万千感慨。这便缓缓闭上双眼,须臾又猛地睁开,纵马追上众人。   洛阳城虽大,风传却快。刘备等人刚入汤馆,馆内众人便齐声称赞。   消息传的也太快了吧。   刘备等人笑着抱拳,自去洗浴。然后换浴袍,膏沐熏蒸。精神抖擞登上二楼,要了一间滨水的包间,推杯把盏,畅饮不提。   袁绍乃何进府首席门客。消息自然灵通。据说,本该昨日召开的廷议,已推到了明日。说是要等董卓入京。陛下也想听听前任戊己校尉对疏通西域商道的意见。   此去西域,刘备势在必行。   正如恩师所说,不为平定西域诸国,只为了结西部鲜卑。   以刘备对陛下的了解。把朝政当成生意来做的当今天子,定会货比三家不吃亏。三位北伐宿将,前任戊己校尉,再加上刘备。应是此次廷议的重要人选。   本想小酌数杯便告辞离去。   岂料听闻击鞠队大胜而归,楼上楼下,左邻右里皆来敬酒。一不小心便喝高了。   后半夜才罢筵,乘车回府。被史涣背上了二楼居室。   七位小姐姐殷勤服侍。替他宽衣时,刘备却猛地睁眼,奋力把绾儿姐推坐一边。口中还喃喃有声:“美人且自重。家有七位小姐姐,正等我归来……”   声音渐不可闻。绾儿姐却颇多欣慰欢喜。   天未亮,黄门令左丰便赶到府中,接刘备参加朝议。   却得知酩酊大醉,夜半方归。刚刚睡下,此时正酣睡未醒。   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时辰快到。黄门令这便一咬牙,冲七位小姐姐言道:“诸位女公子,可信得过奴婢?若信得过,奴婢这便将君侯抬进偏殿好生伺候。待醒来,便可入朝议政。”   众姐妹商议后,嫣儿姐这便言道:“有劳少令。可我家公子也少不了众姐妹的服侍。不知,可否许我等一同入宫?”   “这……”黄门令长揖及地:“几位女公子,今日非比寻常。乃为国家大事。若因此落人口实,被口诛笔伐。坏了君侯大事,岂非不美?”   “如此,可否让主簿贾诩,一同入宫面圣?”嫣儿姐又道。   “可也。”左丰这便点头。   叫来史涣,将刘备与卧榻一起抬进车驾。主簿贾诩这便随黄门令左丰入宫朝议。   “君侯?君侯?”日上三竿,朝议已过半。刘备这才稍有清醒。   艰难睁开双眼,入目是黄门令左丰焦急万分的脸。   “少令?”刘备撑臂坐起,发觉并不在自己府中:“此是何地?”   “祖宗保佑!”黄门令左丰长出一口气,猛地瘫坐下来,又急忙爬起:“禀过君侯。此乃明光殿偏殿。朝议已过半,各位大臣各抒己见。陛下正询问前戊己校尉,今河东太守董卓。待董卓说完,便到君侯啦。”   说完,黄门令从亲随小黄门手中取来醒酒酸羹,先试尝一口,再喂与刘备。以示无毒。   宿醉初醒。全身乏力。刘备试了试,一时竟难以站起。   黄门令左丰又一咬牙。这便令宫女就地为刘备梳洗整装,然后让身边小黄门将刘备连人带塌,抬入殿中。   明光殿在鸿德门内。乃是尚书郎奏事殿堂。设尚书令一人,掌管官员选拔任命,升迁贬谪,及尚书上奏诸事。因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抱恙在身,无法亲临。陛下又分设左右仆射,协助尚书令处理事务,秩六百石。尚书令不在时,可代为上奏。   换句话说,恩师也将参与此次朝议。   黄门令左丰前面引路,四个颇为健壮的小黄门合力将刘备抬入殿中。   见刘备竟被小黄门抬入殿,陛下不由会心一笑。   这便抬手打断正侃侃而谈的董卓,居高笑问:“临乡侯昨日还纵横驰聘阿阁鞠城,大杀四方。今日何故如此?”   刘备端坐榻上,伏地行礼:“回陛下,臣昨晚大醉,酒劲未消,无法站立。险误大事,有失臣节。请陛下责罚。”   “不必了。”刘备越恣意放纵,陛下似越发宠溺:“昨日击鞠大胜,与一众好友多饮几杯,亦是人之常情。快起身吧。”   “谢陛下。”刘备这便起身,端坐。   “朕命人将你抬来,乃是想问。疏通西域商道之事,临乡侯有何高见?”   刘备这便答道:“且不知堂上诸位大人,又有何良策?”   陛下这便言道:“哪位爱卿替朕说与临乡侯听?”   “老奴领命。”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竟也在。   轻咳一声,大内官曹节这便娓娓道来:“诸位大人皆说,西去通路势在必行。陛下已问过几位宿将。夏、田、臧,三将军言,需步骑三万,可通西域。河东董太守又说,凭麾下三千湟中义从,可通西域。不知君侯以为如何?若君侯前往,又当将兵多少?”   懂了。   陛下这是想三家竞标,妥妥的低价中标啊。   北伐诸将需步骑三万。董卓只凭湟中义从三千。到了刘备这里,若想中标,开价自要比董卓还低。   万幸,刘备早已打定主意。 第070章 价低者得   这便艰难理清思绪,开口道:“臣尝闻:‘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说起疏通西域,臣最近倒是翻看了许多前朝旧事。心中颇多感慨。明帝文治武功,班定远投笔从戎……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何等的气吞山河,义盖云天。臣料想,本朝相较‘明章之治’,互有参差(cēn cī)。陛下与明帝,伯仲之间。然,臣却差班定远,远矣……”   当刘备将陛下与明帝相比的时候,明光殿内所有人,便是陛下自己,亦不禁提了口气。   听闻‘伯仲之间’,便是向来耿直的司徒杨赐,亦大大的松了口气。刘备并非阿谀奉承,祸国殃民的宠臣。反而外战胡虏,内安流民,有大功于社稷。若因殿前失言而殒命。岂非令江山崩一擎柱。   陛下这便笑问:“既如此,又该当如何?”   刘备这便答道:“臣再料想,或十倍于班定远之所携,西域可定矣。”   “陛下,临乡侯宿醉未醒,不可听他一派胡言。”恩师自行出列。   刘备这便转身,冲恩师行礼。   “陛下,董太守久历战阵,湟中义从皆虎狼上士,可堪一用。”司徒杨赐亦出列进言。   “陛下,司徒所言极是。”崔太尉紧随其后。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就连向来与百官形同陌路的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亦跪地乞奏。   “众卿稍待。”明显抓住了什么的陛下,这便打断众人。然陛下对前朝历史并不熟悉。这便看向曾为帝师的司空张济:“司空?”   “老臣在。”司空张济稳稳出列。   “班定远投笔从戎,平定西域。此段旧事,司空熟识否?”陛下笑问。   “回禀陛下,老臣熟识。”司空张济回答亦四平八稳。   “那且跟朕说说,班定远初往西域,带了多少人马?”   司空张济略微停顿,便稳稳开口:“三十六人。”   “哦……”陛下轻轻点头,而后环视众臣,又冲刘备笑道:“临乡侯先前言道‘十倍于班定远所携,可通商路’。是与不是?”   “正是。”刘备伏地答道。   “朕若未错算。临乡侯需……三百六十人。”   “陛下圣明。分毫不差。”刘备似醉意又起,眼神略显迷离。   “临乡侯……”饶是伏地不起的大内官曹节,亦忍不住回望出声:“君前无戏言。”   刘备笑着行礼:“愿立军令状。”   曹节岂敢再接话。只顾俯首不提。   倒是陛下先笑问:“事若不成,该当如何?”   刘备掷地有声:“事若不成,罚钱一亿。”   “善!”陛下大喜:“刀笔侍奉。”   殿上众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曹节更是麻利起身,亲自去偏殿取来笔墨白绢。又亲为刘备润笔研墨。   刘备略微打好腹稿,这便提笔,一挥而就。   曹节伏地将笔墨吹干,小心捧起,呈给陛下御览。   “此去西域,临乡侯还有何所求?”陛下的开心皆在脸上。   “别无所求。只向陛下索一人同往。”刘备讨价还价。   “何人?”   “东观博士李儒。”   “此何许人也?”一个小小的东观博士,陛下如何能知晓。   恩师曾与李儒共事,这便答道:“李儒,字文优。三辅左冯翊郃阳县人氏。颇有干才。”   “此人,临乡侯拿去便是。”陛下金口玉言。一想似又不妥。自己给的如此大方,必被临乡侯看轻。这便又道:“且先召来一观。”   “喏!”犹在刀尖翻了个筋斗的黄门令。两股战战,此时仍没回过神来。这便混浑浑噩噩的赶往东观,领李儒来见。   李儒更是一头雾水。殿前一看,三公九卿皆在。就连难得一见的大宦官曹节亦在。又见刘备亦在。不由得心中一凛。这便趋步上前,跪伏在地:“臣,叩见陛下。”   “你便是李儒?”陛下见他其貌不扬,举手投足毫无贵气可言。便心生嫌弃。此人泯泯众人,有何清奇。   “臣,正是李儒。”李儒不知该如何作答。   “临乡侯已立军令状。择日将前往西域,疏通商道。向朕索要一人,助他西行。此人,便是你。”陛下心中叹息。这一亿钱,临乡侯怕是打了水漂了。   “臣,自当竭尽所能,辅佐君侯。”李儒顿时了然于胸。   “以后你便是临乡侯的家臣。无论在朕的朝堂还是临乡侯府,皆要尽心尽力,辅佐主公,不可有失。”陛下这便把李儒划归临乡侯门下。   “臣,遵命。”李儒先向陛下行大礼,又向临乡侯伏地称臣。   刘备笑着将他扶起:“得文优,如得千军万马。备如获至宝。此去西域,必马到功成!”   何须多言。李儒强压心头激动,这便起身,跪坐在刘备身侧。   李儒虽久居东观,却名声不显。刘备远去西域,独要此人。足见此人必有大才。   麒麟善识人,已众人皆知。   再者说来。既立军令状,又以一亿钱作保。岂是儿戏?   若刘备立下‘事若不成,乞斩全家’。深知陛下之近臣,必不会当真。原因很简单。陛下又岂会真要临乡侯全家性命?故多半不信。   然刘备立下的却是‘事若不成,罚钱一亿’。深知陛下之近臣,自然当一百个真。原因亦不难。陛下可真要钱!   于是临乡侯这份军令状,上至陛下,下及百官。皆深信不疑。   愿赌上一亿钱,只要李儒一人。等于说。李儒身价,高达亿钱。   百官如何能不高看一眼。   得知前因后果,李儒终归没忍住,泪洒当场。既遇明主,自当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要说殿内文武。最失望的莫过董卓。   五千万钱打了水漂哇!   陛下广开朝议,所求不过是‘通商西域’。只需打通西进商道,便足以交差。故而才敢出三千湟中义的标价。本以为胜券在握。岂料宿醉未醒的临乡侯,竟张口报出了三百六。击穿标底的超低价!   不知酒醒之后,该当如何?   罢朝后,董卓独自出殿,怏怏不乐。颇有些意兴阑珊。本欲一战扬名,假以时日,执掌中枢。岂料如意算盘被临乡侯搅乱。思前想后,一声长叹。这便携一众亲随连夜反回河东不提。   李儒只身赴京,先前暂住鸿胪客馆,后又搬去金市客舍。别无身外物。这便与主簿贾诩同车返回。   话说贾诩一直藏身偏殿。主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历历在目。之所以未曾出言阻止,乃因早知刘备会如此作为。   主公虽宿醉未醒,却并未失言。   见临乡侯府庶子兼领将军府主簿,贾诩贾文和,一路气定神闲。心中忐忑的李儒这便言语试探:“主簿既在,何让主公酒醉失言?”   贾诩笑答:“莫非文优以为,主公豪掷一亿钱,只换回博士一人。也是君前失言?”   “这……”李儒自不会以为,刘备是喝大了才用一亿钱换来自己。   如此,岂非自贬身价。   智者不虑,愚者不为! 第071章 各路神仙   刘备志得意满,自回去临窗高卧,酣畅入睡。   李儒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究其原因,还是身价扶摇直上,一飞冲天惹的祸。以前籍籍无名,东观路人甲。今日之后,势必名动天下。   为何?   临乡侯掏的可是真金白银的一亿钱!   若看走了眼,天下人自当替临乡侯鸣不平。然而李儒自己,必被口诛笔伐。身败名裂都是轻的。   奈何主公非但夸下海口,还当众立下军令状。   事若不成,临乡侯无非是破财免灾。可他呢?   必成天下笑柄。   不行。绝对不行。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坐在枕边,不时为他更换敷额热巾的绾儿姐,这便展颜一笑:“醒啦?”   “嗯。”刘备笑着伸了个懒腰:“是何时辰?”   “都快日落了。”绾儿姐轻轻扶他起身:“卢尚书,刘御史,已在三楼书房等候多时。”   刘备这便掀被站起:“速速梳洗。”   梳洗更衣,刘备登上三楼。   恩师和刘御史果然都在。主簿贾诩和尚未任命官职的李儒,从旁作陪。四人不时闲话,却各怀心事。   见刘备入室,贾诩、李儒急忙起身行礼。刘备趋步作揖,走到恩师身前,长跪行礼。又向刘御史见礼。   时人席地而(跪)坐。引身而起,则为长跪。所谓‘长跪’,乃是双膝跪地,小腿贴地,直起上身,臀不落腿肚及足跟,悬于空中。   所谓‘落座’,便是臀部坐在小腿及脚跟上。   一个‘长’,一个‘落’,已道尽其妙。   “酒醒否?”恩师先开口。   “酒已醒。”刘备躬身答道。   “先前在殿上所言,此时可有悔悟?”恩师又问。   “落子无悔。”刘备笑答。   “哦?”恩师这便了然:“莫非早有计较?”   刘备这便点头:“不瞒恩师。得知朝议延后,陛下六百里召回河东太守董卓,弟子便已有计较。”   “如此说来,三百人,乃是对应董卓的三千之数。”刘御史这便醒悟。   “然也。”刘备笑道:“不久前,董卓豪掷五千万,购驴车献与陛下,得以复起。料想,即便我对陛下说,只需两千人马,此去西域,亦被董卓所得。”   “为何?”刘御史不解:“少了一千人马,便只是一路粮草转运,也会省去许多开支。以陛下心性,为何还许给董卓?”   恩师却已领悟:“五千万。”   刘备苦笑:“恩师所言极是。少去的一千人马,却不足以抵消董卓豪掷五千万钱在陛下心中的份量。”   刘御史懂了:“故而玄德索性减去十倍。如此便可抵消董卓五千万钱对陛下的左右。”   “然也。”刘备轻轻点头。   刘御史又问:“若只是如此,玄德岂非弄险?万一西去通路不利,平白损失一亿钱不说。陛下势必再次启用董卓。那时,人财两空。如之奈何?”   恩师亦点头:“刘御史所言极是。”   刘备这便答道:“西域局势糜烂,乃因西部鲜卑。其中两支渐已坐大。只需降服此两部,商路自通。”   “可是乞伏、秃发二部。”恩师也甚是了解。   “正是此二部。”刘备胸有成竹:“数年前北伐,白檀城一战令鲜卑元气大伤。后高车十二部联手诛杀大单于檀石槐满门及一干亲信。乃至鲜卑势衰。西部鲜卑于是叛逃,乱入西域。弟子此去,便是要了结此事。好给内忧外患的大汉,减去一股祸害。”   刘御史急忙问道:“如何……”   ‘了结’二字还未问出,忽见门口人影闪动。   “主人,大人,请用茶。”声音来自门外。奉茶入内的,正是陛下赐个刘备的十采女之一。   待侍女自行走出,刘御史已恢复常态:“采女中可有禁中细作?”   刘备微微一笑:“有,且多。”   平时让她们居于前院。服侍主簿和两位义弟,以及徐荣、程普、史涣等人。偶尔也上书房奉茶。平日出入府邸,刘备亦未制止。史涣已查明,她们中确有禁中眼线。就不知是陛下还是其他什么人。   或许各路神仙皆有,也未可知。   谁叫刘备得宠呢。   恩师这便言道:“你若有必胜把握,为师便拭目以待,不再细问了。”   刘备掷地有声:“此去,定马到功成。”   “好!”刘御史亦重重顿首:“君侯若能以三百人马了结鲜卑祸乱,疏通西域商道。我大汉复兴有望。”   恩师亦点头道:“先前我去信张度辽,昨日张度辽有书信送到。言,不日将遣其幼子及数骑从,赶来相助。”   “如此,三百六十人很快便将凑齐。”刘备大喜。   送走恩师和刘御史。见李儒面色有异,刘备心中一动,这便问道:“文优何故如此?”   李儒苦笑:“禀主公。李儒至今不得而知,如何能用三百余众了结鲜卑祸乱,疏通西域商道。还望主公明示。”   刘备笑问:“那班定远,又是如何做到的?”   李儒岂能不知:“班定远持节入西域,彼时大汉如日中天,虎威犹在。四夷皆畏服。且那时,西域诸国,多心向汉庭,班定远方能借势而起,以巧力拨千钧。合纵连横,成就大业。”   “今日又有何不同?”刘备明知故问。   “症结便出自西部鲜卑。”李儒一针见血:“西部鲜卑与大汉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何能轻易降服?若要与鲜卑乞伏、秃发二部一战,仅凭三百余骑如何能胜?西域诸国,如今人人自危。断不会轻易出兵援助。建宁三年,凉州刺史孟陀将西域各国三万人马,围攻疏勒桢中城,四十余日不下,粮尽撤围。此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汉廷无力禁止,乃至声势大跌。如今西域各国,民心思乱。如何合纵连横,成就大业?”   李儒所言,便是一个势。   班定远时,今汉中兴,乃是扬势。   时下朝政日非,今汉日渐式微。乃是颓势。   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今汉声威大跌,西域诸国各自观望,不敢轻易向汉庭靠拢。   无法借势。故而,刘备再想仅凭三百余骑,战胜乞伏、秃发二部数万鲜卑,在李儒和大多数人看来,根本不可能。   李儒想的都对。   然而刘备却笑道:“文优何不琢磨一个‘借’字?”   李儒猛地一愣。   “借?” 第072章 百害不侵   大汉皇帝诏曰:   “以辅汉将军临乡侯(刘)备,为西域将兵长史。假鼓吹幢麾,领麾下人马,择日启程,疏通西域。”   翌日一大早。黄门令左丰便来宣诏。   “臣,刘备,领诏。”刘备奉诏起身。   黄门令左丰这便叹息道:“昨日堂议,奴婢胆颤心惊,心惊胆颤。昨晚更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今日见君侯举止有度,自有风仪,便知无忧矣。”   刘备笑答:“备已有万全之策。让少令受惊了。”   “无妨,无妨。不瞒君侯,后半夜,奴婢却也想通了。”左丰一脸庆幸:“奴婢与君侯荣辱与共。陪君侯同生共死便是。”   “少令且放宽心。”刘备宽慰道:“今时今日,又何至于此?”   左丰终于放心。这便伏地行礼,自回宫复命不提。   ‘西域将兵长史’便是西域长史。   ‘鼓吹’军乐。“横吹,胡乐也。张骞入西域,传其法于长安,唯得《摩诃兜勒》一曲,李延年因之更造新声二十八解,乘舆以为武乐,后汉以给边将,万人将军得之。”   ‘幢麾’旌旗仪仗,上饰鸟羽。   此二物,皆是将兵万人之上将,所用仪仗。故用“假”,即特准借用之意。   陛下这份诏书,写的甚是宽泛。并未规定日期。让刘备自行‘择日’。当然也不可拖太久。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厉兵秣马。一个月内出发,应该没问题。   送走黄门令左丰。在书房彻夜通读,一宿未眠的李儒,躬身问道:“主公昨日言‘借’。是否行‘驱虎吞狼,以夷制夷’之策也?”   “然也!”刘备大喜。   仅凭一个‘借’字,未曾参与整个前期谋划的李儒,便能窥破刘备的通盘设计。果然大才!   贾诩亦拜服:“今日方信主公灵秀天成,慧眼识人也!每有所出,必有所中。一亿钱换回李文优,何其便宜!”   刘备笑执二人之手:“吾得文和,文优,何愁大事不定呼!”   主臣三人,相视而笑。其乐融融。   洛阳虽广,风传却快。   朝议诸事,不出三日已遍传京都。   听闻临乡侯欲效仿班定远故事,率三百六十人西去通路。众人无不嗟叹。须知,时人重英雄。英雄与豪杰,最大的不同,便是英雄奉公。有大功于社稷,方可称英雄。   英雄必是豪杰,豪杰未必能成英雄。   刘备上洛时,从临乡带部曲三百。一百绣衣吏,一百鼍龙骑,一百射虎骑。分由史涣、徐荣、程普三将统领。乃此次西行主力。另外六十人的名额,刘备准备西进凉州后,再就地招募。   领诏后,刘备又多了个西域长史的官衔。   西域长史府属官有:长史(刘备)、主簿、功曹史、兵曹史;还有录事掾(yuàn)、仓曹掾、功曹掾、监量掾、监仓掾;铠曹、水曹、帐下将、伍百、马下、领下、消工等。由此可见,西域长史与刺史类似,军、政一体。且兼有汉使功能。   将军府主簿贾诩,要坐镇洛阳,处理金水小市,大小事宜。此乃刘备最大的财源所在。便是机关驴车一项,已轻松入钱两亿。由此可见,其有多重要。临乡辖地三百里。刘备辛苦种田一季,还不如几辆机关驴车赚钱。到哪说理去。   此次兵发西进,谋士当是李儒。   七位小姐姐,刘备本想留在府中,省去舟车劳顿之苦。七人又岂能甘心?结果自然是刘备妥协。七色婢同行,沿途照顾刘备起居。   府中也不可无人看守。   刘备索性让菟园游侠尽数搬入府中。又六百里去信临乡,让两位家丞调派人手、车辆、兵甲等,随名产船队入京。   杨奉、徐晃、李乐、韩暹、胡才,这便跪地认主。择吉日,刘备以两百石门客授之。平日看家护院,以主簿贾诩马首是瞻。徐晃却要带走。金水小市已入正轨,贾诩自当从市楼搬回。   又择吉日,拜李儒为‘临乡侯府舍人兼领西域长史府主簿’。继贾诩之后,又食双六百石俸。   李儒喜极而泣。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亿钱许不用出。然,年俸五十万钱,主公花的却是真金白银啊。   门大夫、舍人、庶子、洗马、行人,虽皆是侯府官。且皆秩六百石。但从亲疏上说,掌列候庶子教养等事的‘庶子’一职,自然与刘备更加亲近。且西域长史,刘备不会领任太久。事成后,多半会授予旁人。故而西域长史府主簿,李儒亦担当不久。无妨。马到功成后,陛下自当嘉奖。或升将军封号,或升刘备爵位。到时再补一个给李儒便是。   话说,刘备如今已是县侯。再往上便是郡国了。许不会升的那么快。小县变大县,应板上钉钉。当然,一切都要等刘备凯旋之后再说。打不赢,别说封赏全无,还要罚钱一亿。   一亿钱什么概念?能买五州刺史。   以毒攻毒,能趋利避害。有毒傍身,则百害不侵。   贾文和、李文优,‘和优’齐聚。那些想用阴谋诡计荼毒天下的伪君子、真小人们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刘备表示,拭目以待。   知刘备不日便将远行。百官纷纷提前宴请。刘备忙于西进诸事,分身乏术。这便让两位主簿,代为赴宴。   殖货里四时流香。两位主簿皆高才。出入府门,自有气度。久而久之,便被左邻右里合称为‘流香主簿’。   刘备闻此雅号,久久不语。   话说。人之际遇,果然千差万别。二人若不认主刘备,待投靠董卓,荼毒天下。毒士之名,怕是一辈子也洗不掉了。   这日清晨,天未亮府门便被人咚咚擂响。   阙上绣衣吏居高喝问。   答曰,渊泉张猛,受父命前来拜见君侯。   史涣来报。刘备这便起身,梳洗更衣后,书房相见。   见此人年纪轻轻,却颇为英武。身后数名老卒,皆百战精兵。刘备甚喜。   细细询问方知,此人名张猛,字叔威,敦煌渊泉人。乃度辽将军张奂三子。自幼弓马娴熟,熟读兵法。允文允武,颇有将才。这便拜为西域长史府兵曹史一职。询问凉州诸情。   白身来投,便登高位。张猛焉能不喜。这便忠心辅佐,不起二心。将凉州诸情细细道来。又密报刘备,所携老卒,皆曾随其父久经沙场。人脉甚广。凉州边郡守军,皆有同袍。进出边关,调兵遣将,自当全力以赴,亦颇多便利。   刘备欣然点头。   能得凉州三明之一的度辽将军张奂鼎力相助。此去凉州,必定事半而功倍。   恩师此策,着实高妙。   见三百六十人还有空余。   贾诩又道:“诩亦向主公保举一人。”   “何人?”   “此人与我同乡。且与段太尉甚有渊源。在三辅之地颇有人望,或可一用。数日前已去信,不日便到。主公可当面一观。”   “如此,甚好。”刘备大喜过望。   却不知贾诩所举,又是何人? 第073章 谣言四起   刘备助人为乐,友善四邻。又轻财重义,嫉恶如仇。   上行而下效。   杨奉等人皆豪杰。何须主簿亲自交待!自当恪守本分,天子脚下,众目睽睽。岂能丢了君侯脸面。   再者说,有关、张两位万人敌坐镇后院。虎威罩顶。游侠皆敬服。岂敢轻易作恶。   两百石俸禄,对一众游侠来说,着实不少了。且一日三餐皆有专人照看。俸禄不过是零花钱。再者说,手中还有全免铜牌一枚。平日去胡姬酒肆、金水汤馆沐浴吃喝,亦分文不取。生活自然滋润。   菟园亦有游侠留守。刘备又令杨奉等人隔三岔五去巡视一番。看盗墓贼是否会回来掩埋踪迹。   君侯已有言在先。门客只当权且安身。假以时日,必委以重任。徐晃此去西域,便是要重用。只需阵前立功,便可青云直上。   徐晃最近狠下苦功。与主公两位义弟对练,武技颇有进展。   临乡吞光神铠,徐晃自当预订一套。   无奈成品率实在太低。锻造一整套吞光铠,鳞爆后的残次甲片碾磨成粉,足可髹漆一百套吞光镶环铠。赶在一万石临乡名产上京前,关、张二人,连人带马,全套吞光铠,也只是将将锻造完毕。主公刘备的吞光麒麟铠,首当其冲,已先行锻造完毕。   至于徐晃,只能等下次了。   换句话说。随船而来的,还有两百套吞光秘环鼍龙具装铠,一百套吞光秘环绣衣甲!   此甲,饶是追魂弩亦无法破防。   所谓‘秘环’,乃是‘多层细密锁环’之敬称。最初的镶环甲,锁环乃是一个个规整的圆环,然后互相串联嵌套,编织成甲。而经将作馆升级改良后的新式锁环,不再是规整的圆,而是扭曲‘串葫芦’造型。类似后世的龙骨绞丝链。每个串葫芦形状的钢环,立体编织后,等于双层镶环。且经细密拉丝后,重量却并未增加多少。   双层‘龙骨绞丝’锁环,辅以双层‘微晶搪瓷釉粉’髹漆革甲。三百套吞光秘环具装铠,防御力暴增数倍。   相同的技艺,自然也用到了绣衣甲上。   专为装备绣衣吏的追魂弩,亦制造完毕。   贾诩、李儒二位主簿商量后,这便联袂来报。言,想将各自宗族,尽数迁往临乡城。   这是要将全族老小,一家性命皆绑上刘备的战车啊。刘备大为感动。如何能不答应。这便去信舟行天下的辽东豪商田韶,托他协助两家搬迁事宜。   话说,刘备比较了楼桑的搪瓷札甲和陛下御赐给两位义弟的鱼鳞甲。   与刘备印象中‘神似鱼鳞,坚如龙鳞’的鳞甲不同。   时下的鳞甲,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鱼鳞重甲。只能说是札甲的改良。且和札甲类似,也是用绳将甲片编缀在皮革上,相当于在革甲之上,又覆了层铁片,制作工序并不算复杂。防御力嘛,比吞光神铠差远了。便是吞光秘环甲,亦远胜时下鳞甲。   真正的鱼鳞重甲,要到盛唐才得以成型。   还是通体一色的札甲看着霸气。且搪瓷甲片后的复合垫片,亦被将作馆改良。增加了编织层数和细密度。且减轻了重量。   正如先前所说。刘备只需给出神鬼乱舞的设计图板,将作馆内的匠墨,便能不断完善,固化成一种可以传世的技艺。   实在是太强大。   对于头盔,将作馆亦有加强。时下并无一体铸造的铁制头盔。皆是甲片编缀的铁胄。将作馆除了改进甲片的大小和材质,最大的升级便是在内部用钢结构进行加固。增加了铁胄的整体结构强度,不易变形。大大加强了抵御钝器重击的能力。   整个临乡,都在为刘备西进通路,全力以赴。   刘备自己也无暇他顾。整日与两位主簿、张猛等人研究西域山川地貌,事态时局。   这日,黄门令左丰再次登门。   刘备见他神情颇多异端,这便屏退左右,细细询问。   左丰悄声言道:君侯可知郁林珊瑚海市?   刘备这便摇头:未知也。   原来,郁林郡有一个珊瑚海市。乃是海客买卖珊瑚的地方。市中有数株人形珊瑚,通体碧绿,一株有数十枝丫,枝间长满绿叶。大的高五六尺,最小的也有一尺多。西汉元封二年(前109年)郁林郡进献了一个“珊瑚妇人”。武帝命人植于南宫却非殿前,宫里戏称为“女珊瑚”。   这株女珊瑚一直枝叶繁茂,今年却忽然枯萎。宫中早有风传,近日更谣言四起。言,珊瑚妇人乃应两位太后。若珊瑚妇人枯死,则两位太后中必有一位命不久矣。   刘备听完,久久不语。   重重疑点,何其多。   绿色人形珊瑚。珊瑚不应该都是红色么?   此其一。   珊瑚树必生海中。如何能在陆地存活?   此其二。   元封二年乃是前汉武帝时年号。前汉定都长安。郁林郡进献了一个“珊瑚妇人”为何栽在了洛阳南宫却非殿前?   此其三。   刘备先从最大的破绽问起:前汉进贡,为何栽在洛阳?   黄门令左丰答曰:元封二年,武帝“东幸缑氏,礼登中岳太室。”又亲登缑氏城,看“仙人遗迹”。缑氏城距时为陪都的洛阳很近。武帝便是在洛阳南宫,见的郁林使者。于是便把珊瑚妇人,栽在了却非殿前。   原来。据《史记·封禅书》上载:“公孙卿候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有物如雉,往来城上。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   和仙人遗迹类似,珊瑚妇人也属祥瑞。故而趁武帝东幸缑氏瞻仰仙人遗迹时进献,正当时宜。   疑点去其一。   刘备便又问道:少令此来,是陛下所遣,还是两位太后所遣?   左丰答道:奴婢乃是受窦太后所遣。   刘备顿时醒悟。窦太后必是想借机询问与母亲相见事宜。   知刘备即将西行,归期未定。若不赶在刘备出征前,与母亲相见。窦太后如何能安心。   思前想后,刘备这便回道:既与仙人相关,便不可寻常待之。我倒是识得一位仙姑,不妨请她入宫一观?   左丰大喜:如此甚妙。   稳妥起见,刘备又言道:白马寺的高僧,不妨也请去一观。   左丰欣然点头:奴婢这便去办。   送走左丰,刘备不禁长出一口气。   真天助我也。 第074章 唐突佳人   此事看似玄妙,然确有记录。   《述异记》:“郁林郡有珊瑚巿。海客巿珊瑚处也。珊瑚碧色,一株株数十枝,枝间无叶。大者高五六尺。尤小者尺余。蛟人云,海上有珊瑚宫。汉元封二年,郁林郡献珊瑚妇人,帝命植于殿前,谓之女珊瑚。忽柯(枝)叶甚茂,至灵帝时树死。咸以为汉室将衰之征也。”   然而。刘备曾赠送过一株一尺来高的珊瑚树,给左丰。左丰自当知晓珊瑚树的长相。   《酉阳杂俎·物异》:“汉(上林苑)积翠池中珊瑚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上有四百六十二条,是南越王赵佗所献,号为烽火树,夜有光影,常似欲燃。”   至少前汉时,时人便见过珊瑚。   至于郁林郡进献的一株通体翠绿的“珊瑚妇人”,或称“女珊瑚”,究竟是什么。史上并无记载。   于是,整个故事听上去,玄而又玄。   如前所说。时人深信天人感应。并深深融入生活。于是这株长相奇特的女珊瑚,真就成了祥瑞之物。枯荣与否,被赋予了神化的意义,视作某种征兆,或是上苍的示警。   今忽枯萎,谣言四起。于是珊瑚妇人便隐隐指向了两位居深宫中的贵妇人——太后。又因这株珊瑚树,栽在南宫却非殿前。指向更加明确。乃是被禁锢在南宫云台的窦太后。   屏退左右,室内只有七位小姐姐。刘备这便让绾儿姐打开密室。拜见女道和诸母。   密室靠预留的孔径通风透气。透光亦可,水洗齐备。只是与寝室隔离。刘备的日常起居,密室内并不知晓。   刘备这便将珊瑚妇人之事,娓娓道来。   诸母曾徒往比景。对郁林郡珊瑚海巿,略有耳闻。可佐证确有陆上绿色珊瑚树。   这倒是奇了。   女道言道:“你可是想瞒天过海,引我入宫?”   “然也。”刘备这便点头道:“且不知宫中可有人见过姐姐真面目?”   女道轻轻摇头:“无人见过。我自幼深居简出,修行道法,这才躲过灭门之灾。如今物是人非,除了身边至亲之人,已无人知晓。”   “如此……”刘备一声叹息。窦大将军满门伏诛,字字血泪。‘甚好’二字,又如何能说出口。   “弟弟且带我入宫。”女道却早已看开:“或许了结了浊世牵绊,方能羽化升仙吧。只是弟弟要想清楚,一旦让我露面,又该如何安排后事才好。”   听闻要与女儿相见,诸母不禁泪流满面。   事不宜迟。刘备这便去安排。   想了想。便又经后院覆道入马市胡姬酒肆。出门后,径直前往马市客舍。   楼上甯姐姐独居的精舍前,刘备轻轻叩门。   “何人?”人在。   “甯姐姐,是我。”刘备隔门答道。   “稍等。”   须臾,便有侍女打开房门。刘备脱鞋入室,甯姐姐正在抚琴,案前却端坐着一位贵公子。   见刘备入堂,女主人和贵公子纷纷起身相迎。   “参见君侯。”贵公子声音轻柔如絮,贵气十足。   “阁下是?”刘备这便回礼。   “鄙人扶风侯殷,字元广。”贵公子笑答。   似乎没有印象。刘备这便笑道:“不知侯公子亦在,刘备唐突了。”   “无妨。”女主人笑道:“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二位既来,且共听我抚琴一曲。”   两人这便就坐,聆听琴音。   一曲终了,贵公子这便告辞离去。   待房内只剩二人,见刘备迟迟未曾开口。女主人这便说道:“侯公子此来……”   刘备笑着打断:“无妨。甯姐姐如何行事,自有道理。你我之间,又何须解释。”   “也罢。”女主人轻轻点头:“且说,小弟此来,又是为何?”   刘备这便将前后诸情捡紧要的,细细道来。然后问道:“一旦女道姐姐现身,便无法隐居我府中。甯姐姐可有合适的地方,另行安置?”   女主人并未回答,而是问道:“南宫珊瑚妇人枯败将死,此事我亦早知。不瞒小弟,多日前便有宫人来问。只因不知如何救治,故一直未应。小弟要带她入宫,可有把握?”   是了。甯姐姐乃是太平道中人。太平道今已遍布大江南北,便是洛阳禁中也颇多信徒。   诸如这些玄而又玄的奇人奇事。必然比刘备先知。   甯姐姐言下之意。窦氏女道乃是打着救治珊瑚妇人的幌子入宫。事若不成,必受牵连。   刘备这便问道:“甯姐姐可知,这珊瑚妇人究竟是何物?”   “我亦未曾亲见,如何能知?”   明白了。正因无绝对把握,所以当宫中信徒来求太平道时。甯姐姐并未回应。   道理都懂。   不去施法,和施法无效。完全是两码事。   一旦出手,却没救活。太平道苦心经营得来的神仙气,立刻散去大半。同样的忧患,对刘备也适用。   刘备号称麒麟子。若冒然出手亦未能救活这株女珊瑚树。人望必将受损。   刘备先前却没有想到这些。经甯姐姐一提醒,这才明白事关重大。   “如此,待我先入宫一观。”刘备想了想道。   “此乃上上之选。若无必胜把握。反倒不宜将她引入宫中。”甯姐姐最后说道。   又说了些闲话,刘备这便告辞离开。   起身时,素纱遮面的女主人,似欲言又止。可直到刘备出门,亦未曾出口。许久,悠悠的琴音便又从指间响起。   刘备在门外微微顿了顿,这便转身离开。   只身返回胡姬酒肆。下意识的扫过大堂,却见曹操正在自斟自饮。   刘备一愣,此时不应该上早朝的么。曹操除了那晚宿醉未醒,从未缺席过朝会。   “孟德何故在此独酌?”刘备这便近前一问。   曹操闻声抬头,这便笑道:“直令人昏昏欲睡的朝会,缺几日也无妨。玄德既来,且与我小酌数杯。”   刘备这便坐到他对面。   曹操替刘备斟满耳杯,洒然一笑:“击鞠赛后,已不去菟园习练。菟园一众游侠亦被玄德收归入府。这几日,听闻陛下要拜何大匠为河南尹。袁绍亦忙于前后,不见人影。操,无事可做,甚觉孤单。便在这自斟自饮。”   刘备笑着举杯,与他对饮:“既如此,孟德何不同去?”   曹操笑着摇头:“我之出身,玄德岂能不知?何大匠如何能用?”   确实。宦官和外戚,彼此嫌忌,由来已久。   但刘备总觉得,曹孟德心中有事。   并非只为不被重用。   只是他不说,刘备也不好多问。   陪他饮了数杯,这便告辞离开。 第075章 真相大白   从胡姬酒肆返回府邸。刘备便让史涣遣人去宫门外,捎话黄门令左丰。   让黄门令找个时间,带他去亲眼见一见那株传说中的女珊瑚,究竟是何方神圣。   话说。从主簿贾诩处得知此次西行的全部战略后,主簿李儒亦渐渐忙碌起来。三楼书房。他与贾诩互为对手,连日推演。假设各种西域诸情,联手寻找破敌良机。两个智多近妖的人,一门心思的绑在一起。称天作之合亦不过分。收获自然不菲。   谣言四起,刻不容缓。   翌日,早朝刚过。左丰便遣亲随小黄门赶来府中。领刘备前往南宫却非殿。   却非殿在却非门内。东汉立朝之初便是南宫正殿。明帝永平年间,造崇德殿取代却非殿为正殿,直至汉末。   南宫前汉时便已督造。汉朝实行两京制,或叫陪都制。西汉时长安为首都,洛阳为陪都。今汉以洛阳为都。又以故都长安为西京。再把光武帝故乡南阳立为南都。三国时曹魏有五都。分别是首都洛阳,以及谯、长安、邺城、许昌四个陪都,洛阳称中都,其余以各自方位定京号。   有都,必有宫。   故而这株通体碧绿的女珊瑚,才得以种在洛阳南宫却非殿前。   进宫门,穿宫殿。刘备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女珊瑚。   和许多奇花异草,沿御道一字排开。安置在殿前广场,一座鎏金青铜缶内的,大型缶景。   “临乡侯可近前一观。”就在刘备愣神时,黄门令左丰的声音忽从身后响起。   回头却见刚刚散朝的陛下。这便跪地行礼:“臣,刘备,叩见陛下。”   “起来吧。”陛下微微一笑:“临乡侯灵秀天成,与这些同为灵秀的奇花异草一样,集天地之灵,食日月之精。方成一时人杰。”   “臣,亦是阿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与常人无异。”刘备躬身答道。   “终归不同。”陛下笑道:“且近前一观。”   “喏。”刘备躬身后退,转身向缶景走去。   待刘备见到所谓的“珊瑚妇人”时,不禁会心一笑。细细察看后,又伸手从枝杈下取出盐粒大小的一块凝冰。心中已有计较。   不过如此。   后世只闻其名,不知所以然。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刘备又岂能知晓,被口口相传,神乎其神的女珊瑚,不过是后世寻常之物。   “临乡侯可有所获?”陛下笑问。   “陛下。臣或有线索。然慎重起见,最好让白马寺的高僧,及那位仙姑也来一观。”刘备朗声答道。   “好。”陛下便冲黄门令言道:“速去把高僧和仙姑请来。”   “喏。”黄门令左丰,领命退下。   刘备却心中一颤。莫非陛下已知晓,窦氏女道此时便藏在自己府中?   不应该啊……   莫非采女中有人窥知隐情,密报宫中。   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却颇多淡然。陛下信步走下御阶。与刘备并肩而立:“临乡侯可有破敌良策?”   陛下所问,乃是西进通路。   刘备这便小心答道:“苦思数日,略有心得。正所谓事在人为。行不行,做了再说。”   “好一个事在人为。”陛下笑道:“临乡侯但去无妨。我已命老书令(曹节),遍传沿途州县。足量供应西行一路所需,不得有丝毫怠慢。朕,等着你凯旋而归。”   “谢陛下。”刘备心中一暖。   陛下忽又问道:“有几分把握?”   “五五之数。”刘备答道。   “好,好,好。”陛下欣然点头。输赢各半。   刘备却在心底叹气。那一亿钱,陛下您怕是拿不到了啊……   不久。白马寺高僧便被车驾送到殿门外。   紧随其后的女道虽素纱遮面,刘备却一眼认出乃是甯姐姐其人。这便在心底松了口气。却又徒然升起一丝叹息。功亏一篑。没能将窦氏女道引入宫中。   转而一想,既然陛下在此,来不来其实都一样。来了也没有机会面见太后。   藩僧先向陛下见礼,又向刘备行礼:“老僧见过檀那。”   刘备这便回礼:“多日不见,高僧可好?”   “老僧整日打坐诵经,别无不同。倒是听闻檀那要远行西域,一路保重。”   “刘备谢过。”   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甯姐姐亦近前行礼。   陛下笑问:“临乡侯可识得太平道仙姑?”   刘备答道:“臣,识得。”   刘备进出马市客舍,陛下岂能不知。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承认。   太平道如野火燎原,席卷天下。洛阳城内不乏信众。便是禁中,信奉太平道者,亦不在少数。陛下自当知晓。然而。对于太平道的真面目,以及即将到来的,荼毒大半中国的黄巾之乱。陛下和所有人一样,无从知晓。   刘备却心知肚明。   “女珊瑚之症,临乡侯已看过。有劳二位也近前一观。”陛下笑道。   “遵命。”高僧和仙姑,这便一前一后,近前观瞻。   环绕一圈,两人这便返回。   陛下问道:“二位可有所得?”   “一切皆如临乡侯所料。”仙姑先开口。   “哦?”陛下一愣:“莫非仙姑已知临乡侯心中所想?”   “然也。”仙姑轻轻点头。   “何时得知?”陛下环顾左右,两手一摊。   “从女珊瑚处得知。”仙姑此话,甚是高深。   “……”刘备不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陛下却信以为真:“仙姑……乃是从女珊瑚……口中得知?”   “然也。”回答的却是藩僧。   “……”刘备彻底无语。佛道一家。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临乡侯?”陛下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干笑道:“朕,拭目以待。且看你妙手回春。”   “臣,遵命。”刘备还能说什么。   恭送陛下回北宫。仙姑和刘备同车而返。   刚出南宫门,太平道仙姑便小声问道:“此是何物?”   刘备笑着打趣:“仙姑难道忘了问女珊瑚姓甚名谁,仙乡何处?”   仙姑不禁嗔道:“小弟既先到,莫非也忘了问?”   不敢言语相戏,刘备这便道出谜底:“此树名叫‘人参榕’。长于江南湿润温暖之地。不耐严寒。过去洛阳暖冬,故而无妨。今年忽遇几场倒春寒,乃至生病。只需温度适宜,或可治愈。”   “经你一说,此树确实很像党参。”仙姑恍然大悟。   《范子计然》:“人参出上党,状如人者善。”故时下人参又叫党参。   人参榕,细叶榕之变种。基部膨大如人形的块根,乃是种子发芽时,胚根和下胚轴发生变异,突变而成。其根如人参,枝干酷似一个正在守望的人形,因此得名“人参榕”。   历史的细节,往往就藏在想象的夹缝中。   只看你,想不想得到。 第076章 麒麟续命   与后世大量培育成盆景的人参榕不同。   时下的人参榕皆是野生。又因是细叶榕突变而成,故而数量稀少。栽在却非殿前的人参榕,乃是一株近似完整的人形。姿态婀娜,妇人体貌特征明显。如此鬼斧神工,时人自然引为祥瑞。   想要救治这株寒夜冻伤的人参榕,只需升温便可。最简单的办法,便如培育反季节蔬菜,搭间温室大棚。然而,为了突出此物的珍贵,刘备准备专门为其量身定做一间玻璃温室。按照时下称呼。乃为:白琉璃日光温室。   临乡的琉璃烧造技术,日渐精进。如今已能烧造出数尺见方的一整块白琉璃。且平整度亦远超先前。不然也不会被刘备用来做车窗。   好在人参榕本就不大。此株人参榕,亦不过是缶景。用不了多少块。刘备这便六百里传讯临乡,让将作坊的良匠先行把白琉璃,及所需赤金(黄铜)支架,优先锻造。六百里加急送到洛阳。   为督造精准。刘备又多次前往却非殿,丈量缶景的尺寸。   话说,沿却非殿御道两侧,一字排开的这些所谓的奇珍异果。刘备竟从中辨认出了雪莲果、回春草、金铃子(癞葡萄)、相思果、野香蕉(八月瓜)、红毛丹、紫蒲桃(莲雾)、灯笼椒、小米辣……   无一例外。皆是些长相非常艳丽,且时人并未见过的野果。听陪同的黄门令左丰言道,皆是百蛮贡职,番邦使团所献。   尤其是长相与红薯非常相像的雪莲果,刘备差点误以为是红薯啊!   若汉代有红薯,何来饥荒!   白白惊喜一场。   被豢养在深宫之内的奇珍异果,在刘备眼中,皆是滚滚财源。   若能采其种子,遍种临乡……   等救活了珊瑚妇人,趁龙颜大悦再开口不迟。   不日前刚刚传出,刘备要效仿班定远,携三百六十人西去通路。如今麒麟欲救女珊瑚,又在洛阳风传。如前所说,女珊瑚无故凋亡,时人皆以为是汉室将衰亡的征兆。   刘备若能活女珊瑚。其中寓意,不言自明。   于是禁中内外,人皆拭目以待。   看似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正因从女珊瑚开始,整个事件皆因‘天人感应’而被无限拔高。成为挽救汉室江山颓势的举动。故而,便是恩师也不能免俗,亲来府中询问。   刘备自不敢在恩师当面,提及天人感应不过是封建迷信,诸如此类。只说胸有成竹,不出十日便有计较。   恩师见他不似假装。叮嘱几句,自去不提。   果然。   十日内,所需白琉璃等物,六百里加急,悉数送到。   刘备这便奏请入宫。救治女珊瑚。   陛下甚至罢早朝,命其速速入宫。   刘备不敢耽搁,车驾直入南宫。   下车一看。   好嘛。文武百官,宗亲诸刘,中宫皇后,两宫太后皆在。陛下更是早在却非殿前,布下仪仗,列队甚是齐整。   话说,朝中百官能力如何先不论。入朝为官第一要务,便是要练好站队啊。   刘备这便整理衣冠,趋步近前:“臣,刘备。叩见陛下。叩见太后。叩见皇后。”   “免礼。”陛下伸手虚扶:“朕与百官皆拭目以待。临乡侯且施妙手。”   “臣,遵命。”刘备这便起身,返回马车前。令先前陛下赏赐的十采女下车,将一块块用牛皮层层包裹的物件,搬到人参榕缶景前。   又取下一根根赤金支架。亦摆在缶景旁边。   物料齐备。   刘备这便将支架,逐次搭在鎏金青铜方形缶的边缘。   很快。一个赤金温室框架,搭建完毕。   刘备抬头看了眼万里晴空。心中更加笃定。   让采女小心揭开牛皮包裹。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白琉璃,随之现世。   百官一阵骚动。陛下也不禁吞起口水。   临乡侯用难得一见的大块白琉璃来妙手回春,更显女珊瑚之珍贵。   采女忙碌时,刘备又亲去车上,取下仍在炭火炉上熬制的牛胶。放在一旁备用。   采女们两两一组,将白琉璃安装在赤金框架间的沟槽内。刘备倾倒热胶黏合缝隙。再取三角赤金铜片,卡住白琉璃四角。如此,一面琉璃保温墙,便安装完毕。   刘备等人,小心翼翼。一众看官皆屏气凝神。   待将女珊瑚全部罩住,又在温室顶上设活动天窗换气。   时间缓慢流逝。一座赤金为框,琉璃做墙的全透明温室,渐渐成型。   见窦太后在场,刘备灵机一动,这便趋步上前:“陛下。臣,恭请两位太后,皇后,进到缶前。”   “可也。”陛下欣然点头。   两位太后、何皇后,这便在宦官的搀扶下,走下御阶。按照刘备要求,三足鼎立,围绕在缶景周围。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与窦太后传递消息,创造机会。而另外二位,乃是行障眼法。   随旭日高升,白琉璃温室内温度直线上升。   须臾,女珊瑚枝杈间,便有一丝丝白雾升腾。   两位太后、何皇后,以为眼花。待定睛去看。不料雾气骤然加重。   “开窗!”刘备大喝。   采女忙用手中长杆,挑起温室天窗。   忽地,大量白雾从整株女珊瑚上凶猛冒出。宛如幽魂升腾!   百官骚动,陛下变色。   两位太后、何皇后,更是心惊胆颤,静若寒蝉。   看似诡异。   究其原理。不过是夜间凝结在枝杈间的冰粒,高温蒸腾,又遇冷空气形成雾状水蒸气。看起来像是冒烟而已。   只不过玻璃温室升温迅速。将本该随日光缓慢蒸发的过程,局部放大,形成了云蒸霞蔚的壮观场面。   刘备打开天窗,乃是想为温室换气。仅此而已。   话说,清晨。随室外光照强度升高,温室内温度迅速蹿升。此乃光合作用的最佳时段。由于温室处于封闭状态,在作物强烈光合作用下,温室内二氧化碳浓度会迅速降低。当二氧化碳浓度降低到一定程度时,如不进行人工二氧化碳补充,作物光合作用将会减缓甚至停滞。为了保持温室内适宜浓度的二氧化碳,故需及时通风换气。   刘备凭后世经验,自然而为。然在百官眼中,此举却是让女珊瑚缠身恶灵,悉数散出!   不是么?   浓浓的白雾,呼啸着冲出天窗,扩散无踪。不正如病灶尽消,恶灵逃散一般!   刘备全神贯注,岂能知百官如何着想?   待白雾散尽,这便命采女关闭天窗。   扑通一声。   董太后两腿一软,跪倒在地。面色惨白无血,牙关咯咯作响。仿佛传染一般,窦太后、何皇后先后瘫软倒地。   亲随宦官正要上前搀扶,却被刘备制止。   刘备整理衣冠,亲自上前,将董太后等人逐一扶起。好言安慰。   伸手搀扶窦太后时,刘备趁四下无人,便又悄声叮嘱数句。   窦太后微微一颤,这便心领神会。   咕咚!   陛下猛地将满腔惊惧,咽入口中。冲身旁中常侍张让,颤声问道:“阿,阿父,临乡侯为何不让内臣搀扶?”   张让思前想后,这便一声长叹:“依老奴所见。女珊瑚君……乃是寒邪入体。临乡侯乃麒麟圣体,至纯至阳。搀扶太后、皇后,如沐炙阳,寒邪皆散也。”   “原来如此。”陛下这便醒悟。   内臣皆去势,何来纯阳? 第077章 始料未及   目送惊魂未定的两位太后、何后,由亲随宦官搀扶着重新落座。刘备这便趋步上前:“启禀陛下,臣已做完。结果如何,不日便见分晓。”   “如此,甚好。临乡侯辛苦了。”陛下和煦一笑:“赐青羔裘,紫丝履。以示嘉许。”   “谢陛下。”   陛下与皇后,陪两位太后,先行入殿。百官遂各自散去。   恩师等人走到近前。围绕白琉璃日光温室,左顾右看。见罩内女珊瑚树似比先前鲜绿,这便纷纷点头。话说寒气尽散,自比先前覆满冰霜时,青绿不少。   须臾,黄门令左丰又奉诏出殿。走到刘备身侧,低声询问‘赤金琉璃罩’的使用事宜。   刘备这便告知日光温室的日常注意事项。无非是按时浇水施肥,开窗换气,诸如此类。黄门令铭记在心,自去复命不提。   在刘备看来,不过是搭了座玻璃日光温室。   然而在场众人,所见所闻,却远不止此。   不久便有风传。言,麒麟再为炎汉续命两百年。   刘备始料未及。   虽是空穴来风,然‘赤金琉璃罩’内的女珊瑚一日好过一日,却是明证。   据说陛下最近时常前往却非殿,观赏珊瑚女君。且身边常有何后相伴。化解一场女珊瑚凋亡之危,却让帝后关系越发和谐。亦是刘备始料未及。   又过数日,黄门令左丰前来传诏。言,两位太后、何后,明日将亲临金水小市。让刘备准备接驾。   刘备大喜领诏。   帝王出行时的仪仗,称“卤簿”。   卤簿,本是记录帝王出行时护卫、随员及仪仗、服饰等的册籍。后常以其指代仪仗卫队。   根据不同的出行目的及活动场所,皇帝身边的随员数量、仪仗形制等,皆有不同。   蔡邕《独断》:“天子有大驾、小驾、法驾。”   今汉规定:大驾由公卿引导,大将军随车护卫,掌管宫廷车马的太仆驾车。属车多达八十一乘,另有备车千乘,护卫骑兵万余人。法驾,由京城长官引导,侍中随车,奉车郎驾车,属车三十六乘。小驾的则仅由执事尚书一人侍从,属车九乘。   皇后出行,与之雷同。   只不过随车侍从为大长秋,及长秋宫一干人等。换句话说,皇后有其独立的官吏随从。   大长秋,官名。多由宦官充任。掌宣达皇后旨意,管理长秋宫(皇后中宫)各事,秩二千石。历代沿设。时下大长秋,便是兼领尚书令的曹节。   大驾、小驾、法驾,使用皆有场合,需遵循礼法。   《后汉书·舆服上》:“行祠天郊以法驾,祠地、明堂省什三,祠宗庙尤省,谓之小驾。”小驾多在祠宗庙或行凶礼时使用。   此次两位太后和皇后联袂出访,乃属私访。便是小驾亦不能摆。只称‘銮驾’。   因天子车驾有銮铃,因而得名。   饶是如此。洛阳令周异亦不敢丝毫怠慢。命人修剪花木,清扫道路,洒水除尘,又令兵丁倾巢而出,沿途设岗,严阵以待不提。   黄门令左丰已先行通报。两位太后、何后,先去金水小市,再临刘备府宴。   此乃天大的荣宠,让刘备好生预备。万勿有失。   洛阳天家乃是帝国流行风向标。陛下好驴车,于是豪右争相效仿。两位太后,及何后驾临金水小市,沾过的,碰过的,有幸佩戴上身的,必成流行。   当然,一份数目可观的献金,亦不可少。此乃帝后出场费是也。   太后、皇后驾临洛阳小市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大早,市门前人山人海,围满人群。   两位义弟外加徐晃,三人皆身披重甲,气势如虹。今日不为上阵杀敌,只为国母守门。   绣衣吏严守各处。刘备携两位主簿,容姿英发,立在门侧,翘首以盼。   朝阳初升,便有一队车马驶入殖货里。   随从不多,却皆是羽林虎贲。銮驾只有一辆。三人同车。驾车的不是奉车郎,亦不是大长秋,而是何大匠。刘备在队伍中,还看到了长发未能及腰的五官中郎将董重。   何进、董重皆在。刘备这便了然。此乃‘天家三后’居家私人游。所谓家国天下。以亲族论,何后乃是两位太后的儿媳。姑妇(婆媳)三人同车,目的地又是宗亲产业。于是可称私家游。   市门大开。刘备携义弟、家臣,门客、部曲,恭迎车队驶入。   车驾在门内长街一字排开。   亲随护卫,先行下车,列队銮驾两侧毕。小黄门摆好步梯,何皇后这便先下。   遥见皇后,珠襦盛服,云髻峨峨,姿容瑰丽。身高七尺一寸,足登远游绣花履。踏步而下,如轻云出岫,只见人落,不见裙动。飘飘欲仙之感,无与伦比的美丽。   围观众人皆,赞叹不已。许多盛装贵妇,更是自惭形秽。   只顾看皇后,却不见两位太后。   待两位太后下车,刘备这便下拜:“臣,刘备,叩见太后,叩见皇后。”   “叩见太后,叩见皇后——”围观人等,轰然下拜。   “君侯快快起身。”先开口的乃是董太后。   “臣,遵命。”刘备这便站起,躬身以待。   “我姑妇三人来此,乃为游玩解闷。君侯不必多礼,且直起身来。”又是董太后开口。   “臣,遵命。”刘备缓缓抬头,双手随之落下。   先前皆是远观,如今近在眼前。细看容貌,果然雄姿英发,气宇轩昂。好一个天家麒麟。   董太后眸生异彩,连连称赞。   窦太后眸中亦多欣赏。   何后却垂眉顺眼。两位太后当面,不多看亦不多言。   “先前击鞠,君侯打了好些面斑斓锦帜。当时朕便心生好奇,想来此一观。今日觅得空闲,我姑妇三人为伴。且要好好游览一番。”董太后笑道。   “臣定当倾心竭力,以尽地主之谊。”刘备这便答道。   “如此,且先前领路。”董太后颐指气使。谁叫人家儿子是皇帝呢。   “喏。”刘备这便领两位太后、何皇后,前往市中商肆。   五官中郎将这便勒令麾下卫士驱散人群,闭门谢客。不料何后却开口道:“今日乃是私游。何必关门?不妨与民同乐。”   窦太后亦开口:“此言甚善。”   董太后想了想道:“如此,且听妹妹之言。”   窦太后,讳妙。扶风平陵人,前大将军窦武长女。先帝第三任皇后。延熹八年(165年)入宫,受封贵人。同年立为皇后。虽贵为帝后,却很少得先帝宠幸。永康元年(167年),帝崩,窦妙被尊为太后。因先帝无子,故立解渎亭侯刘宏为帝,是为灵帝。后其父大将军窦武谋诛宦官失败,窦妙失势,迁南宫云台,时至今日。   从年纪上说,董太后确比窦太后年长数岁。也不过三十出头。   今汉先帝多早崩。太后亦多年轻。再立少帝,便可由太后垂帘,代为主政。如此恶性循环,乃至外戚难平。   窦大将军身死族灭。宫中只剩窦太后孤家寡人。故董太后不起杀心。且皇后又渐渐起势。董太后颇多笼络,欲与窦太后联手。于是乎,董太后、窦太后、何皇后,互相掣肘,三足鼎立。南北二宫最近几年,颇为祥和太平。   堪称历代少有。   正因两位太后皆在。何皇后才处处忍让,不敢显露锋芒。   却无人知晓。   窦太后还有外戚血亲,改名胡辅。此时正随临乡学子,畅游太学。   胡辅若得刘备倾力辅佐,窦太后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第078章 捧珠之恩   假设。   一旦陛下盛年而崩。两位太后,一位皇后,各有外戚。   陛下又喜幼子,欲废长立幼。幼子乃董太后抚养长大,长子却是何后骨血。再加上看似无欲无求,却身负血海深仇的窦太后……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个后宫,或许前所未有的精彩呢。   “君侯?”颐指气使的声音忽传入耳。   “臣在。”刘备猛地回过神来。   “水洗水暖喷淋灭火诸器,能否遣良匠入永乐宫,为朕修建?”董太后先出手。   “可也。臣,求之不得。”刘备笑答。   “如此奇思妙想。皆出自君侯?”柔柔的声音来自窦太后。   说实话。两位太后面上厚厚的白妆,等同于易容术。完全看不出原本相貌。尤其对刘备这种只有数面之缘的外臣来说,唯凭身形、声音来辨别。比如:窦太后处境大不如前,声音轻柔。董太后有陛下撑腰,颐指气使。何后体态欣长,浓妆淡抹两相宜,姿容更胜一筹,也最易辨别。   “让太后见笑了。”刘备大方承认了。如今天降麒麟之说,路入皆知。刘备又何须否认。   “听闻君侯灵秀天成,今日朕才知名不虚传。”窦太后柔柔一笑。我见犹怜。   刘备这便说道:“待造好永乐宫水洗诸器,臣便遣人去云台为太后督造。”   “君侯费心了。”窦太后笑道。   出‘冷暖水洗’,一行人又来到‘春秋寝具’。   商肆内不仅有极品寝垫、坐垫,还有金丝毛毯、毳裘锦褥、鸡鸣华枕,但凡是与就寝相关的物件,皆可在此买到。比如机关床榻,坐榻等。其中有不少是刘备曾向太后,皇后进贡之物。   三人游览一番,并未出手。   ‘四时果脯’肆内果脯蜜饯虽晶莹剔透,香甜可口,直令人垂涎欲滴。太后、皇后却并未品尝。有道是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这些外来的美食,一般是不会吃的。   巍峨高耸的‘临乡百货’,自然要进。三人游走在各个柜台之间,听刘备细心讲解,频频点头。   尤其是三楼奢侈品专柜。无论是哪个朝代的女人,对这些璀璨夺目,光华流转的饰物,皆缺少抵抗。然而,三位天家贵妇亦未出手。流连忘返,极尽欣赏却做不了假。   皇后似有心事。草草绕了一圈,这便先行。太后由两位主簿代为陪同,刘备急忙跟上。   对面的‘金水汤馆’自然不会进。   转到后街,何后忽指着金水质舍问道:“君侯,此处做何营生?”   刘备心中一动。旋即躬身答道:“此处名‘金水质舍’。乃供人‘典物救急’之所。”   “好一个‘典物救急’。”见四下无人,何后忽目视刘备,眸光清洌。   刘备与之轻轻一碰,这便垂下眼帘,以示恭敬。   下臣如何能平视帝后!   何后微微一笑:“我身无长物,只此一玉。且让舍中主事一看,能典多少钱?”   “这……”刘备不知该如何作答。何后莫非要索贿?   话说,这确实是古时官员索贿的套路之一啊。   何后笑道:“君侯不必介怀,亦无需多想。此举并非儿戏,确为‘典物救急’。”   “如此,且让主事一观。”刘备正欲伸手去接。不料迟迟赶到的窦太后,却忽然出声:“君侯勿动,朕来。”   窦太后目光清冽,似有怒气。从何后手中接过绶带,提给了柜台内的主事。   主事亦不敢接,捧出丝绒托盘,让太后将此玉放在盘中。   须臾,主事满头大汗,请刘备借步说话。   “主公,此物乃皇后近身之器,老朽不敢言价。”   刘备一愣:“为何?”   见主事欲言又止,刘备便又问道:“何为‘近身之器’?”   主事满头大汗,躬身秘答:“此玉名‘蛤玉’,又称‘温宫玉’。乃是,乃是……”   刘备幡然醒悟。难怪太后不让他接手。主事亦不敢用手接!   然而为何?   如此私密之物,竟堂而皇之的拿出示人。将天家脸面置于何处。   余光下意识的掠过皇后近臣,远远围观的中常侍郭胜时。刘备灵光乍现,这便醒悟。   听闻王美人临盆在即,陛下有废长立幼之心。何后后位难保,故要请陛下身边中常侍们,代为求情。这显然是一笔不菲的资金。于是,她确实缺钱。   电光石火之间,刘备已有计较。   见董太后已出临乡百货,这便躬身上前:“皇后之急,臣已知也。臣愿出钱千万,替皇后赎回。”   听闻刘备此言,何后不禁落泪。生怕毁了脸上妆容,这便微微前倾。泪珠无声下落,却被刘备伸手接住。收入袖中。   此间内情,无人所见。   须臾。何后展颜一笑:“君侯捧珠之恩,来日必涌泉相报。”   吃了哑巴亏的刘备,还能如何?   何皇后果然泼辣!   这块‘温宫玉’,何止是烫手,分明就是火种。陛下得知,必定怒火中烧。一干人等,皆是死罪。且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要何后守口如瓶,这笔封口费,刘备定是要出的。甚至身后不停抹汗的主事,都无法再留此地。早早遣回临乡,以免引火烧身。   唯有花钱免灾。乃是上上之策。   功于心计,善于交易,又豁得出去。此女剧毒。以后莫再单独相见。切记!切记!   何须刘备言语。主事忙将托盘捧出。让何后亲手取回。   “何物?”董太后远来,未能看清。   何后笑答:“一块玉而已。乃是陛下所赠。听闻质舍主事,火眼辨物。这便取下一观。想问问能作价几何。”   董太后不禁目露轻蔑:“既是陛下所赐,自是无价之宝。当珍之重之,稀之爱之。岂能以钱货论之。”   何后这便认罪赔礼:“臣妾出身商贾,一时恣意忘形,有失体面。请母后责罚。”   “算了,算了。”董太后瞥了眼刘备:“好在君侯亦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的皆是自家事。又岂能外传?”   “臣,定当守口如瓶。”刘备这便表态。   “朕知你体贴。”董太后舍下众人,径直向‘金玉银楼’走去。   心愿已了的何后,身轻如燕。趋步陪往。   只留窦太后仍驻足原地:“金水小市已游过半,且不知还有何‘惊喜之处’?”   言外之意,刘备岂能不知。这便低声言道:“男女成衣,或可一观。”   “如此,甚好。”窦太后亦不动声色的追随董太后、何皇后而去。   啪嗒。   一滴汗珠,径直下坠。碎裂在脚下青石地。   刘备缓缓直身。   三女一台戏。后人诚不欺我。 第079章 心愿终了   ‘金玉银楼’,乃是专门定做珠宝首饰的商肆。和所有的金水商肆一样。一层面向齐民百姓,二层公卿士大夫。三层王侯权贵。   待刘备登上三楼。两位太后正驻足欣赏,陈列在白琉璃龛匣中的一尊华丽无比的黄金宝冠。   “此冠何名?”董太后眼中贪色尽起。   刘备躬身答道:“此冠名曰:‘凤冠’。”   窦太后又问:“可是出自凤皇爵?”   “然也。”刘备欣然点头。   凤皇爵,指凤凰形的头饰。爵,通“雀”。《后汉书·舆服志下》:“簪以瑇瑁为擿(zhì),长一尺,端为华胜,上为凤皇爵,以翡翠为毛羽,下有白珠,垂黄金镊。”   凤皇爵乃是太皇太后、皇太后专属头饰。便是皇后,亦不得僭越。   刘备参考后世‘凤冠霞帔’打造的凤冠,却不属于此列。   “此冠既出脱于凤皇爵,又岂是寻常人等可戴?”董太后两眼微横,语透轻责。   刘备笑答:“此冠便为两位太后定制。本想完成后献与宫中。岂料太后今日亲临,提前得见。”   “君侯有心了。”董太后这才展颜一笑。此冠黄金为羽,缀以火玉白珠。形如凤凰展翅欲飞。用料上乘,做工精湛。说巧夺天工亦不为过。参考洛阳金市的珠翠宝石售价。单单一顶凤冠的成本价,便作百万钱。绝对是一件拿得出手的献礼。   得此冠,董太后心满意足。   此行再无所求。这便欣然下楼。只说累了,男女成衣便不去了。   何皇后早已得偿所愿,也兴趣寥寥。只有窦太后想前去一观。   刘备这便陪窦太后亲临男女成衣。   刚进门。便见几个年轻学子,正在量衣间外,等缝人量体裁衣。   见刘备一行,知是太后亲临。学子们纷纷上前见礼。   “叩见太后。”   刘备笑着介绍:“这位是我同门师弟,刘晔。乃阜陵王之后。”   太后轻声道:“也是汉室宗亲。”   刘备又指着身旁的半大少年言道:“此乃洛阳令周异之子,周瑜。”   太后欣然点头。目光下意识的掠过这群白衣少年时,猛地一凝。   刘备明显能感觉到太后陡然急促的呼吸。   见四处无人,监视她的内官亦在自己身后。刘备这便悄悄伸手,隔着长袖,轻轻握了握太后正在袖中剧烈颤抖着的柔夷。   太后蜂蜇般身心一颤,猛然清醒。   刘备不动声色,接着介绍:“此学子,名叫胡辅。自幼随父远赴楼桑,寒暑易节,数岁苦读,已是学坛翘楚。”   虽拼命忍耐,可窦太后还是数度哽咽,难以自已。目光在胡辅周身,往来游弋。舔犊深情,溢于言表。如何能禁?   急切间,便有一群学子走出量衣间。见状急忙趋步上前,自跪在三人身后:“叩见太后。”   万幸有后来学子遮掩。刘备轻轻开口:“太后?”   窦太后终有回应:“临乡侯。外战强敌,内安流民。又广开校舍,教化万民,功在社稷。朕,朕心甚慰。”说着,便从众学子身侧,迈步走过。   “都起来吧。”刘备暗自松了口气。   “谢太后。”众学子纷纷起身,恭送太后远去。   刘晔、周瑜难掩兴奋。却见胡辅竟泪流满面。这便出言安慰。待刘备走远。也有相熟学子,拿胡辅各种打趣不提。所谓童言无忌。都是半大学子,少年才俊。国家明日之栋梁。巧遇太后,稍有失态,也是人之常情。又有谁会往心里去?   窦太后步履极快。待刘备越过众学子,太后已登楼梯。生怕露出马脚的刘备,急忙跟进。却在楼梯转角,看到了一动不动宛如雕塑的太后。   亲随内官正欲上前,却被刘备挡下。   见临乡侯目光不善,内官哆嗦退下,不敢多言。太后虽被软禁。然而名义上,却是煌煌天汉如假包换的太后。平日阴奉阳违,暗中使坏也就罢了。在临乡侯当面,又岂敢有半点僭越!   想那五官中郎将乃是董太后至亲,不过是冒犯了临乡侯一名侍女,便被怒剑削发。如今混在人群,畏惧如虎,不敢稍近!   虎威如此。自己又有几个脑袋,能够临乡侯去砍!   “太后。”刘备站在阶下,长揖相问。   “君侯。”窦太后柔柔出口。   “时辰已不早,怕是误了午宴。不然,楼上不去也罢。”   “好。”窦太后这便转身下楼。   见刘备陪窦太后出商肆。董太后这便笑道:“临乡侯?朕累了,且去府中歇歇脚。”   “臣,遵旨。”环形街市的好处,显而易见。   逛了一圈,两位太后,何皇后,及一干人等,纷纷上车。出市门,往辅汉将军府。   中门大开,前堂已备好酒宴。   因是家宴,故而宴请的皆是外戚宗亲。   上首并列两桌。乃两位太后席位。   左右各设首席。左侧乃何后席位,右席空置留陛下。   而后宗亲、外戚,依次排列。   右席为宗亲。左席为外戚。   刘备居右侧次席。五官中郎将董重居左侧次席。何大匠再次。余众依次落座。至于内臣宫女,是绝无法就坐的。各自立在主人身侧,殷勤服侍便是。   雅乐升平,酒肆胡姬亦起胡旋舞助兴。   董太后颇有酒量。抬眼扫过,见众人皆乐,独五官中郎将闷闷不乐。这便心中有数。   举杯俯问:“君侯?”   “臣在。”刘备稳稳举杯。   “五官中郎将?”董太后又看向对面。   “臣在,臣在。”董重急忙举杯。   “来,且陪朕与临乡侯共饮此杯。”   “臣,遵命。”董重先敬太后,又敬对面刘备。   见刘备亦隔案相敬,董重顿时笑开了花。提心吊胆数月,今日终得疏解。   借饮酒,董太后自袖后窥视。见刘备面色如常,这才心安。又见董重眉开眼笑,举止失仪,不禁心生恼怒。   阿阁击鞠时,陛下曾言道,‘天帝将这万里山河,归于我家。又岂能无凭无故,毫无缘由?’   现在想来,确实如此啊。看看天家麒麟,再看自家血亲。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见窦太后起身更衣,董太后正欲眼神示意,不料刘备已起身相敬。   连饮三杯。窦太后已不见人影。   饶是酒量过人,董太后亦醺醺然。眼神迷离,心绪渐乱。自顾都已不暇,又岂能惦记窦太后如何如何。   中庭二楼寝室。绾儿姐引窦太后入内。尾随而来的内官,却被七姐妹横眉冷眼,拒在门外。心中不禁又想起五官中郎将故事。哪敢争辩。这便自跪廊下,耐心守候不提。   密室门缓缓开启。   母女见面,窦太后如何还能忍耐,不禁泪洒当场。   母女相拥,嚎啕恸哭。   女道洒泪起身,闭合暗门。   终绝了这人间回响。 第080章 喜讯传来   待窦太后返回,董太后这便起身罢筵。   董太后饮酒虽多,却未大醉。奈何已到极限,再饮便要醉倒不起了。刘备起身相送,董太后执其手,眼神迷离,气息如兰。言语间,颇有未尽之意。让刘备与五官中郎将等人,多多走动,互相亲近。云云。   刘备连连称是。   搀扶出门,送上马车。一行人呼啸而走。刘备这才缓缓起身,长出一口浊气。   窦太后虽补过妆容,两眼红肿又如何能瞒过有心之人。好在今日刘备并未露出马脚。便是起疑,也多半会以为窦太后触景生情,乃至人后落泪而已。   为何?   今日宴饮。董太后、何皇后,皆有亲族在侧,只有她孤家寡人。恰逢宗亲外戚齐聚一堂,推杯换盏,席间热闹非常。触景生情,如何能不流泪。   董太后及时罢筵,也有顾及窦太后之意。生怕她举止失仪是其一。暗中与刘备诉苦,引人怜悯是其二。总之,既拉拢窦太后,又不让她再起势,才是董太后真实所想。   禁中诸事,刘备并不想置身其中。   今日之所以如此行事,不过是义之所向。既答应让她母女相见,自当尽人事。至于后事如何,且听天命吧。   诸母和女道,还有质舍的那位主事,需尽快遣回临乡。   引窦太后上二楼如厕,亦未有不妥。刘备府中布局,皆如临乡一般无二。盥洗室设在房内,清洁卫生。不然董太后也不会一眼就看中了‘冷暖水洗’商肆内的水洗水暖喷淋灭火诸器。   不让内臣靠近也合乎情理。女人如厕,你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进来干什么?   送走天家三后。刘备虽举止如常,却一直暗中戒备。所幸,无论是黄门令左丰,还是恩师等人,皆无不利消息传来。此事就此作罢。   宴后三天,主簿贾诩,便引一人前来。   只见此人身长近九尺,孔武有力。相貌堂堂乃壮年虎将。刘备甚喜。   问其名。   贾诩答曰:武威姑臧人,段煨,字忠明。与凉州三明之段颎,为同族兄弟。   刘备大喜,当即拜为西域长史府功曹史。   段煨这便请刘备屏退左右,密报曰:段太尉生前,曾将食俸定期分发给麾下伤退老卒。这些老卒如今皆散落在凉州境内,或可一用。   刘备细问方知。段太尉食俸,便是经由段煨等人,足量发放给麾下老卒。   段煨此来,亦有求于刘备。段太尉生前,曾食一万四千户。然而自己的宅邸,却藏身在殖货里之中。原因便在于此。大量的食俸皆用于发放给历年灭羌作战中伤残或是退伍老卒。   段太尉之所以要去阿谀宦官,想保住食俸官位。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供养这些伤残老卒。   也因阿谀宦官,段太尉终饮恨囚牢。百战老卒再无人供养,生活日渐艰难。又恐羌人寻仇,故多隐姓埋名。平日只有段煨等少数人,知其底细。   刘备一声叹息。原来还有此等隐情。   见段煨欲言又止,刘备这便问道:“可还有难言之隐?”   由主簿贾诩代为进言:“忠明想问主公,能否妥善安置这些为国尽忠的百战老卒?”   “可也。”刘备轻轻点头:“日常抚恤,便由金水赀库足额发放。待平定西域,再酌情迁徙,令其老有所依。”   段煨闻言,竟涕泪横流,跪伏在地:“主公大恩,段煨无以为报。只求肝脑涂地,效死阵前!”   刘备这便伸手扶起,好言宽慰。   见贾诩亦频频拭泪。这便心中了然。   贾诩曾说,自己平生最钦佩之人,便是平羌乱的段太尉。和灭鲜卑的刘玄德。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让史涣领段煨到后院歇息。刘备这便问道:“如何妥善安置平羌老卒,文和可有良策?”   贾诩答道:“主公若能扫平西部鲜卑,可表段煨为戊己校尉。”   刘备欣然点头:“善!”   戊己校尉置于西域,掌屯田事务。让段煨率领平羌老屯田西域,再合适不过了。   一直陪坐在侧的李儒笑道:“那时,主公可表张猛为西域长史。十年之内,西域可安。”   两位主簿果然大才!   只需稳住西域诸国十载,待刘备腾出手来,便可一劳永逸,解决西疆诸患!   万事俱备,只需等临乡船来便可启程奔赴西域。   一万石名产船队尚未抵达。便有临乡六百里家书送到。言,发妻公孙氏五日前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刘备不等书信看完,便狂喜而起。绕行书房数圈,若不是被两位主簿拦下,尚不自知!   “恭喜主公,后继有人!”李儒大喜跪地。   贾诩亦随之跪地。脸上已有泪痕。   刘备亦含泪笑问:“文和近日为何如此多泪?”   贾诩拭泪而笑:“只因心随意动,感同身受耳。”   刘备乃为仁主。待人赤诚,别无坏心。两位主簿耳濡目染,加之人生境遇早已天翻地覆,较先前更是云泥之别。故而,亦多了些人情味。这和穷生jiān计,富长良心是一个理。以前怀才不遇,四面碰壁,处处树敌。如今在临乡侯麾下,身居高位,才智得舒,百官皆以礼相待。身份境遇不同,心境自然也大大不同。   话说,曹魏若不是弄个九品中正,彻底断绝寒门庶子的仕途之路,五胡又岂能久据汉土。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很快消息遍传府中。七位小姐姐亦喜极而泣。两位义弟更是嚷嚷着不醉不休。连带着杨奉、徐晃一众门客,亦跃跃欲试。   须知,刘备后继有人,不仅是个人之喜,更是整个临乡之喜。   临乡虽辖地不过三百里。却活民百万。今年圩田继续深入,多城接连大建。流民纷纷来附,南部数城或也将破万户。欣欣向荣,局势一片大好。   若刘备凯旋而归,辖地必将再扩。眼看乱世将至,为保临乡一方乐土,拯救万民与水火。刘备势必南征北战。若无子嗣。一旦遇险,后继无人。临乡大好形势,瞬息崩盘。   此事可比小霸王盛年殒命,无奈传位其弟。若非长子年幼,无法继承大业,又何须传位给孙十万?从此困守江东,难有寸进。   开疆辟土,还看诸如小霸王这样的豪雄!若只做一守家犬,老死于榻上。徒令天下扼腕长叹。又何必生出此等英雄?   论天下英雄,使君与操当仁不让。   刘备年方二十有一,还是虚岁。便有子嗣蔓延为续。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第081章 夜入太仓   公孙氏所生,乃是嫡长子。   《三国志·蜀志·先主甘后传》:“先主数丧嫡室,常摄内事。随先主於荆州,产后主。”   话说,刘备之所以将寇封认为义子,与早年间“数丧嫡室”的经历不无关系。为何是寇封,正因名中有‘封’字。和刘备夭折的长子刘封同名。刘备见寇封性格刚猛,气力过人。颇有武艺。心想。若长子健在,或也如寇封这般。便动了认子之念。   如今刘备贵为列候,辖地三百里。邑民过百万。兵精将猛,医学馆还有华佗坐镇。嫡长子岂还能夭折?我都不信了……   话虽如此,刘备却也不敢丝毫怠慢。这便去信发妻公孙氏,让她好生调养,不必事必躬亲。家中诸事皆交给母亲和家令士异打理。临乡诸事,皆放手给两位家丞,以及一众官吏。切莫劳累伤身,诸如此类。   又分别去信母亲、士异,两位家丞。叮嘱再三。务必要照顾好妻儿。公孙妍孤苦无依。刘备便是她至亲之人。如今二人血脉相连,公孙氏终有依靠。那些觊觎她正妻地位之人,亦可死心。如前所说,时下母凭子贵。公孙氏再无后顾之忧。   临乡侯喜得贵子的消息,不胫而走。殖货里左邻右里纷纷登门祝贺。朝中百官随之闻风而动。便是禁中,不出三日亦尽知。两位太后、何皇后,还有陛下,纷纷遣人来贺。赐下许多宫中之物。刘备叩谢天恩不提。   趁何大匠来贺,刘备便以千枚马蹄金饼相赠。刘备未说,何大匠亦未相问。双方心照不宣。何大匠携金自去。翌日便被诏封河南尹。此乃为大将军铺路。何后这一千万钱,必定‘每个子儿’皆要花在刀刃上。   话说把国事当成生意来做的陛下,碰到出身商贾的何皇后,当真是绝配啊。   皆知临乡侯不日便将远赴西域。百官宴请不断。甚至一日数宴,两位主簿亦难以招架。刘备这便命两位义弟,杨奉、徐晃等人随行。便是两位新晋任命的西域长史府功曹段煨、兵曹张猛,亦频频被拉出去挡酒。   百官所问,自是西域诸事。   皆想从各人口中探知一二,临乡侯疏通西域大计。   此事确实为难。话说,除了两位主簿,便是关、张两位义弟,亦不知其中关窍。   问急了。张飞环眼一瞪:干就完了,何必多问。   不日便收到发妻手书。言家中一切如故,母亲身体康健。自己也无大碍。嘱咐刘备善加保重。又说待调理好身体,再为夫君开枝散叶。家中七婢亦多多善待。能寻到各自出身最好,若寻不到亦无需勉强。尽数收入内室,勿让七婢空耗年华。   说起七色婢的出身。前次开市典礼,大内官曹节说已有头绪。已过多日,却不知理清没有?   这天深夜,忽有一小黄门投书门前。不等史涣来问,便匆匆离去。   史涣检查无误,这便将书信呈报主簿贾诩。贾诩又呈给主公刘备。   尺长的白绢上,只有一行蝇头小字。“夜漏廿六刻,谷门前不见不散。”   想来想去,必是大宦官曹节。   谷门在北。因近太仓,常有粮车出入,因而得名。   只是,为何要夜漏廿六刻?那时已到人定(亥时),城门禁闭,如何入城。   再说,如此隐秘,又是为何。   此事处处透着古怪。   两位主簿看过,皆让刘备小心提防。万一被诓入城,内设重重埋伏,如何能轻易脱身。又说,虽不知何故,却不可不防。万一陛下惦记那一亿钱呢?   刘备却另有所虑。密室藏人,饶是两位主簿亦不曾知晓。莫非消息走漏,陛下欲深夜问罪。   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去。不去乃是心虚。去了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在商言商。一切皆有商量,对吧陛下。   这便与两位主簿商定。若刘备一夜未归,李儒便与家中人等,尽数返临乡暂避。再徐徐图之。主簿贾诩却执意要陪刘备同往。为以示清白,特意让刘备换乘御赐车驾前往。   刘备笑着摇头。夜乘安车如锦衣夜行。还有何清白可证?再说,御赐安车的防御力,可比临乡机关车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这便换乘机关马车,如约赶往北邙。   车驾驶到谷门前,果见数骑高举火把,翘首以盼。   “可是临乡侯车驾?”有人高声问道。   “正是。”史涣朗声回问:“阁下又是何人?”   “某越骑校尉曹冲,奉家兄之命,在此恭候君侯大驾。”   贾诩闻言,这便掀帘细观。不由长出一口气:“正是越骑校尉曹破石本人。此人乃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胞弟。”   “如此,且随他入城。”刘备这便放下心来。   “喏!”史涣遂令车夫继续前行。   火把照亮身后门洞,果见城门大开。越骑校尉曹冲领麾下亲随,散布在车驾左右。表情举止颇多随意。类似的护送,往常必没少做。   入门洞后,刘备掀帘笑问:“敢问校尉,老大人何在?”   见刘备亲自来问,越骑校尉曹冲急忙抱拳行礼:“回禀君侯,家兄正在太仓恭候大驾。”   果然是太仓。只是,为何是太仓?   家中七位小姐姐的身世,又与太仓有何关联?   虽满腹疑问,刘备却面露微笑,并未多问。   太仓乃是专供御府的国有粮仓。御府,又称中御府。属少府,设御府令,秩六百石,由宦者任职。掌官婢缝制衣服及洗补等事。   洛阳太仓类似城仓。紧靠城北内墙,三面围以高墙,建角楼、望楼、谯楼等,防御严密。出入皆有岗哨严查。有越骑校尉曹冲引路,刘备车驾一路无阻,驶入太仓院内。   院内仓楼高耸。院中火把熊熊。居中站立者,正是黑袍飘张、白面无血,宛如鬼魅的大内官曹节。   刘备这便下车,赶去与曹节相会。   “老奴斗胆。趁未远行,请君侯夜游太仓。”曹节先伏地行礼。   刘备急忙上前搀扶:“老大人让备深夜至此,必事出有因。且不知夜晚的太仓与白昼之太仓有何不同?”   曹节执手笑答:“白日之太仓,属于大司农。今太仓令,由巴西人赵韪所担当。而夜晚之太仓,却另有隐秘。内中主事亦另有其人。”   “哦?”刘备一愣:“愿闻其详。”   “君侯且随老奴进仓楼一观。”   话音未落。身后越骑校尉曹冲火把高举,来回摆动数次。太仓门随即缓缓关闭。   绝了光亮。 第082章 仓楼藏秘   太仓,与刘备在督亢坡顶修建的督亢城仓类似。也是由许多个独立的仓楼组成的大型仓储。只是彼此间隔较远。相互以桥架覆道相连。   看着头顶纵横飞架,四周如迷宫般的仓楼,刘不禁感叹。想要辨认出此仓非彼仓,别说初来乍到的刘备,便是太仓的小吏亦需假以时日,亲自摸索丈量,才能谨记。   在一座座高耸的仓楼间穿行,手中的火把只能堪堪照亮仓楼下半截身。上半部渐隐没在黑暗中。故而也无法辨认路径。倒是为他引路的大宦官曹节,熟门熟路。却不知他借助何物来辨认方位。   “到了。”曹节忽停下脚步。冲面前一座高耸的仓楼言道:“便是此处。”   刘备借火光四处张望。见眼前这座仓楼并无不同,这便问道:“此仓有何不同?”   曹节笑答:“君侯且与我上去一观,便见分晓。”   越骑校尉曹冲,从怀中取一铜雀,置于嘴边。低沉而悠扬的‘雀鸣’,遂在仓楼周围盘旋回响。   不久。便听头顶齿轮声响。一座和楼桑八景之一的云霄天梯类似的木梯,从楼顶缓缓坠下。   见刘备面露惊讶,曹节笑道:“宫中亦有能工巧匠。”   刘备点头:“老大人所言极是。”   示意史涣、贾诩等人稍安勿躁,待天梯落地,刘备这便与曹节走入梯厢。   须臾,天梯缓缓升起,将刘备送到了离地十数丈之上的仓楼。   出天梯,临廊道。曹节指着一座座宛如悬浮于半空之上的重楼屋宇笑道:“登临仓楼再观之,君侯可发现不同?”   刘备欣然点头:“地下仰望,只见粮仓不见楼。登临高楼,却只见重楼不见仓。”   换句话说。高达十数丈的圆柱体粮仓,等同于一根根粗壮的支柱。所有仓楼,皆建在圆柱形仓体之上。此时站在楼前廊道,如临深渊。再举目四望,只见一座座廊桥飞架,纵横串联起的空中楼阁。而支撑楼阁的圆柱仓体,却皆隐入如雾似幻的黑暗之中。不见所踪。   难怪先前曹节说,‘白日之太仓,属于大司农。而夜晚之太仓,却另有隐秘。’   想必,白日时的太仓,所有人皆在地面劳作。而夜晚的太仓,却另有一批人,登临仓上楼阁。   “大人,君侯。”阴柔的声音来自背后。   刘备闻声回身,正见一黑袍内官,匍匐于地。   曹节笑道:“此人便是老奴先前所说‘宫内巧匠’。掖庭令,毕岚。”   毕岚,东平郡人。熹平中任掖庭令,掌宫人簿帐及蚕桑女工等事。熹平六年(177年),毕岚奉皇命,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县(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   “老奴拜见君侯。”毕岚谄媚一笑,眼中似有异彩闪过。   刘备这便将他扶起:“内官请起。”   毕岚起身道:“尚书令称老奴‘宫内巧匠’。然在君侯当面,老奴却愧不敢当。临乡巧工辈出,诸多器械直令人大开眼界……敢问君侯,天车督造诸技,可否传与老奴?”   “老大人要之何用?”刘备边走边问。   “老奴想作天车渴乌,旋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   “这有何难?”刘备笑答:“且传语临乡,将设计图卷抄录一份,送与老大人便是。”   “多谢君侯。”   回廊紧接覆道。覆道对面便是一栋巍峨高楼。出回廊前,便有小黄门摸索上前,送来黑纱罩袍,及一张鎏金假面。刘备这便穿上罩袍,佩戴假面。遮住了身形相貌。   两位大内官亦戴上相同的鎏金假面。两人本就身披黑袍,无需另穿。   如此作为,显然是为隐藏身份。回想先前小黄门摸索前进,这便定睛一看。果然,小黄门天生目盲。   如此隐秘,却是为何?   心怀疑问,随两位大内官走过架空覆道,抵达对面楼宇。   廊下亦有目盲小黄门守候。   听闻脚步声响,这便摸索着移开直棂门。   脱靴入室,穿过漆木屏风,光线陡然一亮。   堂内堆光如昼,金碧辉煌。异常华美。   堂上正有优伶载歌载舞。堂前已有不少宾客落座。   皆和刘备一样。穿黑袍,佩假面。隐藏真实身份。   被两位大内官引到二楼包厢,临窗落座。待厢门闭合,刘备这便问道:“此是何地?”   陪坐身侧的曹节,低声笑道:“此乃寻欢作乐之地。”   话音未落,彩衣纷飞。褪下裙装的舞姬,只裹着一层薄纱翩翩起舞。环肥燕瘦,玲珑剔透。随或奔放或妖娆的舞姿,体态尽显。翘袖折腰,旋转腾挪中,却总能借四肢或舞姿,恰到好处的遮挡重点。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直让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如此靡靡潋滟之风,必出自宫廷。   思前想后,刘备幡然醒悟,莫非此乃皇家妓院?!   可不是么!   设在城内太仓,进出如此隐秘。又是一众内官黄门暗中经营打理。引路之人且是北军越骑校尉。如此人员架构,背后不是皇家,还能是谁?   难不成……天子想钱想疯了。把禁中的优伶、舞姬、采女,暗送出宫,行皮肉营生。自乐之余,再赚些外块?   不能吧。   刘备这便不死心地问道:“且不知楼下舞姬,是何来历?”   曹节笑答:“如君侯所想,皆出自禁中。”   “果真如此?”刘备一时汗如雨下:“却不知,又是何人所为?”   曹节一声叹息:“此事,需从前朝说起。”   “先帝?”刘备一愣。   “非也。”曹节的回答还没让刘备稍稍松一口气。便又听其言道:“始作俑者,乃是前大将军梁冀。”   “粱冀?”刘备又一愣。最近常闻此名。   “君侯可知,粱冀有一嬖奴,名叫秦宫?”   是了!   刘备这便答道:“可是前太仓令秦宫?”   曹节点头:“正是此人。”   秦宫者,大将军梁冀之嬖奴也。年少而兼有龙阳、文信之资。冀与妻孙寿争幸之。(粱)冀嬖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孙)寿所。寿见宫,辄屏御者,托以言事,因与私焉。宫内外兼宠,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   思前想后,刘备这便醒悟:“莫非此销金窟,乃是秦宫任太仓令时,暗中修建?”   “然也。”说话者,另有其人。 第083章 身世成谜   刘备回头,见一甚是年轻的中常侍,正跪伏行礼。与众人不同。他并未戴假面,以真面目示人。   刘备猛然想起。此人正是三后出游那日,立在董太后身侧的内官。   包厢无旁人,曹节亦取下假面:“此人名叫段珪,乃为长乐太仆。”   太后的长乐宫(永乐宫),仿朝堂诸卿,设有长乐卫尉、长乐太仆、长乐少府、长乐司马和长乐户将等官。长乐太仆与长乐卫尉、长乐少府,总名太后三卿。   曹节是大长秋,乃是皇后卿官之首。段珪为长乐太仆,为太后三卿之首。领路的毕岚身居掖庭令。皆是宫中握有实权的大内官!虽不知此地还有何人参与,三人一同露面,便可见一斑!   “奴婢拜见君侯。”果然礼不可废。   “大内官请起。”刘备和颜悦色的扶起。   段珪自跪在曹节身侧,笑着开口:“正如君侯所言,太仓之所以能有今日之气象,乃拜前太仓令秦宫所赐。而秦宫之所以有如此胆量气魄,乃因受前大将军梁冀指使。”   不出意外。   见刘备缓缓点头,段珪便又问:“君侯可知友通期,其人其事?”   “莫非是梁冀菟园藏娇的顺帝妃?”刘备岂能不知。菟园金山,疑云重重。刘备与袁绍、曹操等人苦觅线索而不得。记忆何其深刻。   “然也。”段珪欣然点头:“当年,梁冀父梁商,为大将军,献美女友通期与顺帝妃。后友通期因错被废出宫。梁商不敢留,便将她嫁人。梁冀却垂涎友通期美色,派死士将其掳回,与之相好。并生有一子。”   此事,正如袁绍等人告知刘备。   段珪又道:“大将军梁冀既得友通期,便以己度人:家中发妻孙寿亦是洛阳城难得美人,为何却专宠友通期?乃至友通期容貌被孙寿尽数割毁,亦不离不弃,深深爱之?”   “为何?”刘备以为二人乃是真爱来着。   “大将军曾对秦宫私言:‘乃因友通期曾是帝妃也!’”段珪嘿声一笑:“帝王所好,必成风尚。世人竞相模仿。今陛下好驴车。乃至驴同马价。故曾侍奉顺帝的帝妃友通期,深受大将军梁冀所爱。”   一句话言之:追求僭越带来的危险刺激,超越纲常伦理的逆袭快感。   一想到睡了皇帝的女人,大将军梁冀就止不住的雄风万里,酣畅淋漓啊。   段珪这便说道:“于是乎。大将军梁冀便命嬖奴秦宫,暗将太仓仓楼,修建成了君侯口中的‘销金窟’。供那些愿为一亲帝妃芳泽,而豪掷千金的贵客一夜风流。得偿夙愿之所。”   刘备明白了:“莫非,此处女子,皆是被罚出宫的帝妃?”   见段珪掩口而笑。曹节这便笑问:“君侯可知‘诸园贵人’?”   刘备摇头:“不知也。”   原来。   时下的诸园贵人,有两层含义。   本意为住在各园离宫的贵人,位次皇后,金印紫绶。“离宫”乃是指正宫之外,供帝王出巡时居住的宫室。离宫多建在城外皇家园林内。故合称“各园离宫”。   后与殉葬制度结合。始皇帝崩,秦二世令后宫‘非有子者’殉葬,死者甚众。到了汉代,殉葬制度取消。新皇往往令后宫无子者为先帝守陵,这些宫女,便是诸园贵人。   《后汉书·安帝纪》:“赐诸园贵人”。注云:“谓宫人无子守陵园者也。”《后汉书·皇后纪》:“及(明)帝崩……诸贵人当徙居南宫,太后感析别之怀,各赐王赤绶,加安车驷马,白越三千端,杂帛三千匹,黄金十斤。”《后汉书·皇后纪》:“和帝葬后,宫人并归园,及后赐周、冯贵人……(延光元年)又诏诸园贵人,其宫人有宗室同族若羸老不任使者,令园监实核上名,自御北宫增喜观阅问之,恣其去留,即日免遣者五六百人。”   所谓“宫人无子”者,来源有三:未曾被皇帝临幸过,临幸过但没有怀孕,曾经生育但孩子不幸夭折。另外,一些女子在后宫失宠,或争宠失败,亦有可能被打发去为先帝守陵。   前面提到。自求为成帝守墓,以终其生的班婕妤,其身份便是“诸园贵人”。   “我朝历代,时有采女被放出宫,如友通期这般。然更多采女,却只能待帝崩,被新帝打发去为先帝守陵,成为诸园贵人。”曹节叹了口气:“诸园贵人中,不乏宠妃。只因未曾诞下骨血,或骨血夭折,而被归入先帝陵。君侯可知,先帝(桓帝)后妃、宫女,达五六千人之多……”   懂了。   “此处女子,多是为历代先帝守陵的诸园贵人。”刘备亦叹了口气。   曹节点头道:“正如君侯所言。此处便叫‘折桂馆’。”   有道是蟾宫折桂。   蟾宫,也称月宫。俗称广寒宫。乃嫦娥奔月后所居。‘折桂’既指月宫折花,又通‘折贵’。折花‘诸园贵人’也。   将位于太仓之上,飘渺入云,诸园贵人,千金一笑的销金窟,以此命名,显然别有意境。   太仓折桂。便是流传于贵胄豪商之间的无上私密。此地,若非顶级权贵,根本不得而知。便是侥幸听闻,若无大内官引荐,亦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语概之,必是位极人臣者,方能登太仓折桂。   “君侯莫以为我等逼良为娼,恶事做绝?非也,缪也。”见刘备一时无言,曹节便又辩解道:“君侯可知,无数‘诸园贵人’,乃至散尽余财,只求入这‘折桂宫’。尝一尝欢颜,沾一沾人气?”   段珪接着言道:“君侯又可知,越是先帝的宠妃,身价越高。生皇子夭折者,千金一笑且不可得。反倒是未曾被临幸的清宫人,身价最低。只能端茶倒水,舞乐助兴。尚且无人问津。”   显而易见,都是奔着睡帝妃来的。   曹节叹了口气:“习惯了人前人后的繁华热闹,又如何能忍受陵园的冷冷清清?”   或如内官们所言。   此事,必然是你情我愿。不然,又岂能距禁中如此之近,却一直无事相安?   但凡有一个逼良为娼的诸园贵人,以命相搏,血泪控诉,或是怒而纵火。此‘折桂馆’必大白于天下。受千夫所指。到那时,无论‘折桂馆’背后是谁人经营主使,皆免不了陛下的雷霆之怒。   思前想后,刘备一声长叹:“此等隐秘之事,诸位大内官,为何要告知刘备?”   曹节伏地行大礼:“君侯与老奴有续命之恩。所托之事又与此地千丝万缕。老奴斗胆,这便请君侯前来一观。”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刘备急忙伸手相托:“敢问老大人,我家七位小姐姐,与此地有何干系?” 第084章 蟾宫折桂   曹节正欲开口,身侧段珪却抢着言道:“君侯切勿心急。既来之,则安之。奴婢们已备下酒宴。请君侯移步,此地不宜多言……”   “也好。”刘备不疑有他,这便起身。三位大内官连忙站起。由段珪引路。出后门,跨覆道。在一座座馆舍间往来穿行,终停在了一处靠近北邙的别馆前。   ‘折桂馆’所有馆舍,皆修成‘凵’字型三合院样式。且皆坐西朝东。如此设计,正好避开了背后南北二宫的探视。面朝东郭,仓楼居高十数丈,郭外人家不过重楼三层,更难仰视。于是禁中、民间,皆不知太仓顶楼还有如此隐秘之所。   正所谓灯下黑。越是靠近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距离南北二宫如此之近,暗中经营数十载,竟无人发现。可见一斑。   刘备看似随意,实则步步提防。然而正如班定远所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刘备担心的是,七位小姐姐的身世若真与此地相关,乃是诸园贵人与帝国权贵的私生子……   一旦此地暴露,东窗事发。为保住皇家脸面,与‘折桂馆’相关的一干人等,势必会被扑杀灭口!万一顺藤摸瓜,牵扯到七位小姐姐,岂非大大不妙。于是,无论如何,刘备也要知晓七位小姐姐的真实出身,并彻底剪除后患。消灭与‘折桂馆’相关的一切证据,防患于未然。   事实上。听闻几位中常侍的述说后,刘备越发觉得,此事与陛下无关。至于牵扯到宫中哪位天后,刘备却不得而知。已经失势的窦太后,或许可以排除在外。   院门已经开启。因馆舍皆凌架在仓楼之上,故而为节省空间,庭院十分窄小。更像是一个用于行走的廊道。   尽管如此,却也修建的精致绝伦。拾级而上,脱鞋入内。装修精致典雅的馆舍内,已备好酒菜。将刘备请上主座,三位大内官依次作陪。   桌上琉璃瓶中盛装的竟是入贡的翠玉琼浆。刘备进贡之物,今又被拿来款待刘备。这些大内官,实在是手眼通天,胆大妄为。   直到此刻,掖庭令毕岚这才迟迟取下假面。   想必此地才是真正安全之所。   谨慎也是对的。   “君侯,请。”曹节先行举杯。   “请。”刘备举杯相迎。不等曹节先饮,便满饮了一大口。   曹节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亦仰头喝下大口。   正如先前所说,三十度的翠玉琼浆,便是纵情酒色的陛下,亦三杯即倒。普通人是绝不敢满饮此杯的。   以刘备酒量,自然可以。然而孤身到此,身怀使命,不可不防。   话说,若不是忧心七位小姐姐的出身会是大破绽。刘备又岂能只身赴险,与三人周旋!   开弓没有回头箭。   先弄清七位小姐姐的身世,再做打算。   心念如此。刘备这便展颜一笑。表情自然松弛,如沐春风。   三杯酒下肚。人前恭谨,人后狂妄的宦官们,这便原形毕露。张口闭口,皆说的是内宮隐秘。直令人大开眼界。   酒过三巡,长乐太仆段珪已醉眼惺忪,口涎横流,东倒西歪。却仍不时鼓掌自乐,大呼小叫。   曹节偷眼看向刘备。见刘备亦露醉意,这便冲掖庭令毕岚使了个眼色。   掖庭令毕岚心领神会。强行举杯,摇摇晃晃的站起。踉跄着走到场中,冲居于主座的刘备遥执一礼。   不料弓腰时脚步虚浮。向前猛冲数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君侯在上,且听老奴一言。”毕岚龇牙一笑:“有道是蟾宫折桂。宫锁嫦娥。折桂馆中,亦有镇馆之宝。天下勋贵纵豪掷千金,亦不得闻其名。今日,今日君侯亲临,我等无以为报。这便将镇馆之宝,蟾宫嫦娥,献与,献与……君侯。”说完,竟涕泪横流。   不等刘备答话,便自行饮尽杯中酒,踉跄回位。捶胸顿足,满脸痛惜。只差嚎啕大哭了。   送的这么勉强,不如不送啊。   刘备不禁气笑:“却不知蟾宫嫦娥,是何等人物,竟让内官如此肉痛不舍?”   曹节指着肉痛不已的掖庭令毕岚,连连摇头。眼中却尽是笑意。这便转向刘备:“君侯,且随老奴一观。”   说完便艰难起身,请刘备前往内室。   直棂门缓缓移开。   只见内室帐中。正端坐一宫装美人。   美人妙龄,薄施粉黛。却有倾国之色。尤其是与生俱来的那股贵气,必久居高位方能养成。论貌美,如夫人副伏罗氏可与之相比。论不食烟火之仙气,刘备发妻当仁不让。然若论贵气,此女更胜一筹。天下少有。出身商贾的当今皇后,亦无法与之媲美。   饶是刘备一直暗中戒备,步步为营。见到此女的瞬间,蓄势待发的意识,亦不禁沉沦迷失。   多说无益,表情已说明一切。   正所谓酒是色媒人。酒壮怂人胆。更何况是刘备这样的盖世豪雄!   见刘备步步生莲,向帐中走去。   曹节岂能不识趣?   这便悄然退出,缓缓合上了直棂门。   刚转身行了数步,似又不放心。便又猫腰转回,踮着脚尖步步靠近。将一只老眼,紧紧贴向门缝。   见粉帐散落,衣衫纷飞,帐中人影纠缠,耳鬓厮磨,喘息四起。不禁急得抓耳挠腮,浑身瘙痒难忍。奈何大势已去(去势),倾泻无门。呜呼哀哉,如之奈何!   脸颊忽地一热。猛抬头。只见掖庭令毕岚正挤在他头上窥探。狂吞口水乃至余涎横流。这便怒而直身,伸手重拍在毕岚后脑勺。   这一巴掌,将满腔口涎皆拍入腹中。掖庭令毕岚正欲开口。却见曹节竖起一根手指,目光阴冷。   “噤声!”   内室中。   被压在身下的美人,羞愤难当。眼看贞洁不保,便要咬舌自尽。岂料檀口微张,男人已将指节送入。   欺人太甚!   奋然抬头,只见身上男子,目似朗星,英气逼人。无半点情欲之色。   似在侧耳倾听。   须臾,这便低声言道:“叫。”   美人一愣。脱口低问:“什,什么?”   刘备叹了口气。探身往美人染成绯红的耳垂,轻轻一啄。   “啊——”   门缝前。见美人探出帐外的一条粉腿,骤然绷直。   两位大内官如遭雷击。双双被无由来的一记重锤,踉跄贯倒在地。掖庭令毕岚捂胸缩成一团,无声恸哭。曹节伸手去抚慰,却被毕岚用力拨开。两人随即扭打成一团。曹节虽老迈,却颇有力气。强行挣脱,连扇数记耳光,才令毕岚找回长幼尊卑。   见他眼中尽是委屈。骑在身上的曹节,这便俯身重重吻在毕岚额头,在他耳边吹气道:“痴儿!舍得舍得。不舍岂能得!今夜之后,我等高枕无忧矣!” 第085章 多长为宜   待撕扯声渐止。两人拖一物的脚步声亦远去。刘备这才轻轻翻身,与美人并肩躺了下来。   内官名为献媚,实为抹黑。拉刘备下水。   此女必是先帝宠妃。或是宠妃与勋贵私生子。身份微妙,不能示人。一旦与她有染,刘备自当守口如瓶。不会轻易吐露与‘太仓折桂’相关的只言片语。否则便是引火烧身。   对刘备而言,此女亦是投名状。若不纳此女,自甘堕落。与幕后之人沆瀣一气。刘备又如何能取信以曹节为首的众内官?   故而当内室门开,见到此女的瞬间,刘备便知宦官用意。   这便顺水推舟,逢场作戏。假装与此女亲热。   刘备虽翻身离去,与她并排。却伸脚去蹬榻尾扶手,弄得床榻咯吱作响。   如此异响,美人岂能不知。这便咬牙道:“君,可否勿动?”   刘备摇头轻笑:“谨防隔墙有耳。万一还有人窥视,见床榻一潭死水,如何能信?”   “……”美人咬牙向外轻移,不与他沾身。   借咯咯吱吱声遮掩,刘备边摇边问:“敢问美人芳名?因何至此?”   “妾的名字,早已忘了。”美人无由来叹了口气:“却不知,君又是何人?”   刘备轻轻开口:“临乡刘备。”   美人眸中似有异彩:“可是豪掷一亿钱,与陛下对赌西域的临乡侯?”   “正是区区在下。”刘备一愣。本以为高居此地,理应消息闭塞才对。“美人如何得知?”   “能豪掷一亿钱,与当今天子对赌。试问天下还有几人?”美人似对‘一亿钱’相当敏感。   却不知美人作价几何。   刘备轻轻点头:“美人还未告知,如何知我来历?”   “君侯莫以为,我等皆常住此地?”美人聪慧,已知他所想。   “不然呢?”刘备反问。   “馆内女子皆住在别处。若是‘诸园贵人’,平日自当住在帝陵之内。皆趁夜而来,鸡鸣乃归。”美人答道。   刘备却听出言外之意:“莫非美人不是‘诸园贵人’?”   美人叹了口气:“妾之身份,事关重大。临乡侯还是别问了。若得脱逃,妾自当坦诚一切。须知,内官将妾献与君侯,从此君侯便与此地、此事,脱不了干系。”   刘备轻轻点头:“我已知也。”   “妾与君侯只是初见,为何以诚相告?就不怕妾是外面一干人等的同伙?”美人又问。   “你若是同伙,又何须咬舌自尽?”刘备抬起指节摇了摇,上面仍留有一圈清晰的牙印。   美人幡然醒悟:“先前君侯假意调戏,莫非只为以身相试?”   “然也。”刘备得意一笑:“本侯娇妻刚刚诞下麟儿。母子远在临乡,心中无时无刻不牵挂想念。又如何能与美人翻云覆雨。”   “君侯乃真豪杰。”似言之未尽啊。   刘备不禁被气笑:“美人是夸我还是扁我?”   “自然是大大的夸奖。”美人柔声答道。   两人一时无言。只听床榻在卖力的咯吱作响。   许久,美人忍无可忍:“君侯可止也。”   刘备却断然摇头:“如此短时,必受人耻笑。”   美人蹙眉追问:“君侯以为多长为宜?”   刘备答道:“最少一个时辰。”   美人愤而侧身。   刘备却又叮嘱道:“切莫靠近纱帐,若印出人影岂不露出破绽?”   美人虽无声,却悄悄向后挪了挪。   伴着咯咯吱吱的摇床声,渐渐放下心防的美人,自枕藕臂,沉沉入睡。   刘备亦闭目养神。暗思后事如何。不料后半夜酒劲上头,也醺醺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帐外有人轻唤:“君侯?”   刘备猛然睁眼。美人已悄无声息的缠了上来。刘备低头一看,见美人睫毛扇动,这便了然。深吸一口气,挑帘视之。   正是先醉先醒的长乐太仆段珪。   “何事?”刘备皱眉发问。上位者的气息蓬勃而出。   长乐太仆段珪加倍恭谨:“回禀君侯。时候已不早了,再晚怕是要误了正事。”   刘备心中一动:“如此,且去堂前稍候。”   “喏。”长乐太仆段珪低头行礼时,抬眼偷望。见美人玉体横陈,春光半露。这便心中笃定。   待内室门再次闭合。刘备这便起身。   却见美人亦睁开双眼:“君侯保重。”   刘备轻轻点头:“美人亦珍重。”   说完,翻身而起。穿戴整齐,却见美人侧卧,似有难言之隐。   刘备不疑有他。急忙问道:“美人有疾?”   美人频频目视。见刘备仍未醒悟。这便面红耳赤,咬牙答道:“你晃了一个时辰,妾身岂还能下得了床?”   刘备先一愣,不禁开怀而笑。   眉宇间,英姿勃发,神采飞扬。那股不加修饰且迥异于当下的清澈纯粹,直令人怦然心动。   戏做全套。   待刘备离开。美人悄悄从枕下取出一枚长针。刺破指尖。将殷红的血珠,滴在双股间的素纱裙,及垫在身下的白纱之上。   须臾,便有数个目盲小黄门摸索入内。用黑纱将美人层层裹缠,合力扛出内室。   话说。先出内室的刘备,正随长乐太仆段珪赶往下一栋别馆。   恰逢日月当空,正值黎明(寅时)时分。天空微亮,虽仍远视无光。近前却已无需挑灯照亮。   为何段珪还挑着灯笼?   此处是一间未曾改造的仓楼。里面堆满了咸鱼腊肉等风干旧物。   见刘备目露不解,段珪这便笑道:“此乃掩人耳目也。若太仓令登楼察看,底下小吏便会领来此楼。余下馆舍,白日尽数关闭。需等城门开启,一众官吏才得入城。那时,我等早已人去楼空,又如何得见?”   说着,引刘备走入里间。搬动机簧,地面忽然洞开。   “君侯且随我来。”   洞内设有绕墙阶梯。刘备这便醒悟,此是圆柱体粮仓的内部。   阶梯通往的正中,正悬在一架天梯。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正与掖庭令毕岚翘首以盼。   “君侯。”一觉之后,两人已举止如常。   “一夜未见,两位老大人可安好?”刘备明知故问。   曹节陪笑道:“老奴等人皆睡不长。命不久矣。”   刘备亦笑:“昨夜亦睡不长。莫非与几位老大人相同?”   曹节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君侯人中麒麟,福寿绵长。岂能与我等垂垂将死之人相比。”   刘备并未接话。随曹节等人,走入梯厢。   待天梯缓缓下落,刘备这便问道:“此去何处?”   曹节答曰:“北邙。” 第086章 摒除破绽   天梯直落地下。   由曹节等人引路,辗转抵达了一处地下甬道前。入口设有暗门。搬动机关,暗门缓缓升起。后面是一条不知年月的下水道。门后还泊有扁舟。四人上船,段珪划桨,沿下水渠道,一路前行。   黑暗中少有光亮。四人皆静默无声。只有船桨间隔不断的划水声。   刘备这便问道:“此暗渠是何人所建?”   曹节答道:“年代久远,已不可知也。或有洛阳城时,便有此渠。”   刘备懂了。先有此暗渠,后人又借此渠,修建往来内城的密道。   又行一段,扁舟开始减速入港。借助穹顶洒落的天光,依稀可见一排排,排列整齐,做工考究的扁舟。正静静的停泊在港口。刘备这便醒悟:“想必当年那些勋贵,正是从此处舟行城内,再乘天梯抵太仓折桂。”   “然也。”曹节欣然点头。一夜风流后,刘备便是自己人。无需再刻意隐瞒。   众人弃舟登岸。沿港口长堤再行一段。通往上层甬道出口的石阶,随之出现在面前。   和先前登舟时的下行石阶一样,这条上行石阶,亦年代久远。拾级而上。掖庭令毕岚搬动机关,一道和入口类似的暗门徐徐升起。入目是一间装修考究的内室。满满汉式风情。   换句话说,有人在密道出口处,建了一栋馆舍。将整个密道遮罩起来。   待暗门徐徐落下。果然组成了一面与四周天衣无缝的墙壁。   “君侯且随我来。”曹节引路。出密室,又见长廊。廊道一面,排列监牢。牢门紧锁,不知何用。穿过廊道,又是一条向上的石阶。登上这条石阶,才真正抵达地面。   也即是说。监牢和密室,皆设在地下。通往内城的暗渠,在更深的地下。   正值春光明媚,院中鸟语花香。   堂前正端坐一人。面朝庭院,悠然自得。   几个小黄门围坐左右,正为其端茶续水,扇风捶背。   见刘备来看,曹节笑着伸手。示意他自行上前。   刘备这便整理衣冠,向堂前走去。   听到脚步声,小黄门急忙避让。不等站定,便有人为刘备摆上坐席。   刘备长揖行礼,自行落座。   眼角的余光瞥见刘备袍袖,主人这才回身。   果然仙风道骨,世外高人。虽年迈,然五官仍极为俊秀,异于常人。刘备心中一动:“可是秦太仓?”   老者微微一愣,这便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嘴唇。   听不见也说不得?   须臾,便有小黄门合力搬来一座方方正正的沙盘。   沙盘旁还摆放着两支细长木杆。   老者拿起一支,在沙盘一侧写道:“君是何人?”   原来如此。   刘备这便取杆在手,在沙盘另一侧写道:“鄙人,临乡刘备。”   老者点了点头。待小黄门将沙盘重新碾平,又写道:“所为何来?”   刘备接着写道:“乃为家中七色婢。”   老者想了想,这便醒悟:“可是发色各异之七女?”   刘备大喜手书:“然也。”   老者又写:“君欲知何事?”   刘备又答:“欲知七人出身。”   老者再写:“知晓又当如何?”   刘备再答:“当明媒正娶,迎入家门。”   老者深看刘备一眼,这便缓缓点头,随手写下:“原来如此。”   不等落笔,便抬起手中长杆,在一小黄门的手心写下一串数字。   小黄门领命而去。须臾便取回一发黄竹筒。竹筒年代久远,还设有封泥。老者确认无误,便让小黄门将竹筒递给刘备。   自己又在沙盘上写道:“七人身世皆封于筒内。君,可取回细观。”   刘备这便道谢:“刘备敬谢。”   老者又写:“君可还有要问?”   刘备正欲谢绝。却与老者目光相碰时,心中一凛。暗忖片刻,又手书:“为何是七人?”   老者目中深意,一闪而逝:“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刘备急忙追问:“受何人所托?”   “大将军窦。”   竟然是大将军窦武!   电光石火之间,许多陈年旧事,涌上心头。   刘备约莫记得,大约是自己十岁左右,辽东田韶将七位小姐姐送到楼桑。那时,应是建宁四年(171年)前后。建宁,乃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年号。陛下也是建宁元年(168年)正月即位。而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定计翦除宦官。因谋划泄露而兵败自杀,也是建宁元年被枭首于洛阳都亭。   随着大将军兵败枭首。于是乎。由大将军定制的七色婢,便没了下家。最终流落民间,被辽东田韶重金求来,送与刘备。   那么问题来了。大将军窦武为何要定制七名绝色胡女?   《后汉书·五行志》:“灵帝好胡服、胡帐、胡牀(床)、胡坐、胡饭、胡箜篌、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竞为之。”   当今陛下喜欢各种异域番邦事物。于是大将军窦武投其所好,定制了七色婢。准备待长成后赠与陛下。岂料人算不如天算。不等七位小姐姐落落初成,大将军便殒命。于是误打误撞,七位小姐姐被送到楼桑,刘备家中。   七位小姐姐的年纪,皆比刘备大。刘备延熹四年(161年)出生,而当今陛下是永寿三年(157年)出生。大刘备四岁。正好与七位小姐姐年龄匹配(竟有人说本书没有伏笔?我勒个去,作者菌号称‘坑链’好吗……什么叫‘坑链’?且看此处伏笔前前后后埋了多少章……)!   难怪七位小姐姐皆绝色。   原是大将军为陛下培育的啊……   有人会问,为何建宁元年,大将军兵败枭首。到建宁四年,才将七位小姐姐出手?   很简单啊。到建宁四年,七位小姐姐才初长成啊!   等等!   正因投陛下所好,“京都贵戚皆竞为之。”   辽东田韶不过是一名豪商,如何能与‘京都贵戚’相争?   刘备又问:“何人所购?”   老者缓缓提笔:“老朽不知。”   不知?   刘备又问:“可是辽东豪商?”   老者摇头,又书:“不知也。”   线索断了。   见两人停笔,一直远远立在旁侧的曹节等人,这便趋步上前。   赶在宦官抵达前,刘备写出最后一问:“此竹筒,可有复稿?”   “只此一份。”老者最后答道。   刘备终于长出一口气。七位小姐姐的出身破绽,彻底摒除。   不枉此行!   “君侯,时候不早了……”待曹节伸头看时,沙盘已被抹平。   刘备这便起身,向老者肃容行大礼。   老者坦然受之。 第087章 性命相托   本以为会原路返回。不料曹节等人却恭送刘备出院。   推门一看,临乡车驾已等候在外。   见刘备出院,史涣急忙大步迎上:“主公无恙否?”   “无恙。”刘备轻轻点头:“倒是你们,何时出城?又如何知是此地?”   史涣面露异色:“乃主公新夫人,命我等前来此处。”   “新夫人?”刘备一愣。跟着幡然醒悟:“可是满身贵气一女子?”   “浑身裹满黑袍,由小黄门抬入车驾,只说是主公新纳一夫人,我等皆未见其相貌。”史涣抱拳答道。   “原来如此。”刘备四处看过,不禁浑身一僵:“此处……”   史涣低声答道:“正是辽东田君,所给地址。”   田韶给刘备的地址,便在北邙山下。洛阳城外东北,上商里内。刘备遣人上门时,已人去屋空。问过左邻右里,亦不知主人家所踪。就连主人家何时不见,亦含糊不清。只记得,先帝年间,此宅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塞道。待新帝登基后便日渐稀少。最后连主人家亦不知所踪……   结果,刘备误打误撞。将此处地址,告知大内官曹节。本想借他手眼通天之能,找出七位小姐姐的身世之谜。岂料,曹节便是幕后主使之一!   正如曹节先前所说。刘备与他有续命之恩。   于是,曹节便准备向刘备坦诚相告。又担心刘备知晓众人的秘密后,勃然大怒,上报天听。惹来杀身之祸。于是便巧施美人计,引刘备入瓮。用一个身世‘贵不可言’却又是皇家禁忌的美人,拉刘备下水。确保自己平安无事后,才将隐居别处的秦宫,重新搬回此地。告知刘备七位小姐姐的身世之谜。   大略过程,或许如此。若还有隐情,刘备便不得而知了。   若那位仙风道骨的俊美老者,便是秦太仓的话。   “宫内外兼宠,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便与左邻右舍所言‘只记得,先帝年间,此宅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塞道。待新帝登基后便日渐稀少’不谋而合。   话说,先秦两汉,史家各个惜字如金。如今刘备得知详情。试问“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之句,是否别有隐情?   刺史、二千石的高官,前往为官之地莅任前,皆来向秦太仓辞行。   只是来辞行么?   再深想。竹筒内的文字,会不会作假?   刘备忽然记起密室走廊旁。众多牢门紧锁,很可能内里就存放着许多编满了号牌的,竹筒监牢。再回想与秦太仓的对话。刘备有一种直觉。竹筒内的信息,不仅详实无误,亦只有一份。皆是秦太仓亲手打理。   原因也很简单,如此之多的竹筒档案。若不是亲手经历。又如何能一一对应!   问过史涣,主簿贾诩已先行赶回,布置一切。   心愿已了,这便登车。   马车在寻常巷陌间一路驰行。百姓人声渐渐隐去。刘备一时心如止水。   料想。以七位小姐姐的身世入局。一个巨大的阴谋,正露出它的冰山一角。   菟园击鞠,发现梁冀金山被盗。梁冀又命秦宫修建太仓折桂馆。梁冀满门伏诛。独剩嬖奴秦宫和与友通期私生子,梁伯玉。知晓菟园金山之秘者,非梁伯玉莫属。梁伯玉挖出金山,究竟何用?   忽觉身旁暗香涌动。刘备猛然醒悟。   抬眼一看,被黑纱罩袍团团裹缠的尤物,不正是昨夜女子!   这便急忙解开罩袍。   美人憋闷许久,骤然得脱,这便长长的吸了口气。   刘备却一把环住她的香肩,沉声问道:“梁伯玉掘金山,可是要为你赎身?你究竟是何人?是否为大将军梁冀与诸园贵人之女?”   美人美眸圆睁,似受惊吓。   不等她开口,刘备却又摇头:“不对。有秦太仓在此,又岂会令梁冀骨血沦落欢场……”   疑云重重。谜题答案仿佛近在眼前,可刘备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便颓然坐地。   见刘备盯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玉足,定定的出神。   美人急忙缩回:“君侯?”   “在。”刘备猛然清醒。   “不知君侯可曾想好,如何安置贱妾?”   刘备这才想起。眼前这位贵女,实在见不得人。   略作思量,这便打开琉璃车窗,冲史涣言道:“转去胡姬酒肆。”   “喏!”   车驾直入酒肆院中。停稳后,刘备亲将女子背入后楼。命人打开一直空置的酒家安氏的三楼精舍。将美人送入。   正值清晨。酒肆还未开张。回字形胡姬酒肆,院中并无酒客往来。堪称神鬼不觉。   酒家安氏精舍,自与其余房舍隔离。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此地人来人往,酒客如织,看似危险。然一众胡姬、酒保,皆是刘备家奴,却最是安全。尤其是酒肆一干人等从上而下,皆是安息人后代。想要混入一个细作亦不可能。比起刘备遍布眼线的府中,要安全数倍。   今日值守的头牌舞姬,乃是安若素。刘备这便细细交代,日常所需皆足量供应,但务必要与胡姬等同。三楼精舍,亦要秘遣安息护卫日夜轮守。不得有失。   安若素欣然点头。   四大舞姬,安若素、安若水、安若梦、安若尘,早把自己视作刘备之人。足可用性命相托。刘备的嘱托,自当恪守,断不会有失。   安顿好‘贵女’,刘备这便沿覆道,返回府中。   先把种种疑团抛到一旁。刘备手握竹筒,步履生风,赶去与七位小姐姐相聚。   后院中,两位义弟正与杨奉、徐晃等人苦练战技。刘备远远招手,直奔前院。   张飞挠了挠头,继续苦练不提。   见刘备无恙,主簿贾诩和李儒,皆长出一口气。   贾诩何等人也,见小黄门从太仓顶上送下一女。这便了然于胸。又从女子口中听闻,刘备已赶去北邙,让众人速速前去接驾。这便想通一切。让史涣前去北邙,自行返回府中。安抚李儒等人,稍安勿躁。   不久,刘备果安然返回。   太仓顶上送下一女。   单此匪夷所思之事,主簿贾诩便知,刘备无忧矣。   若有心陷害,岂会当着贾诩、史涣等一众临乡侯府家臣之面,众目睽睽之下,从太仓楼顶,送下一女?   此女,便是曹节等人的投名状!   足可保刘备平安无事。   刘备听闻。欣然点头之余,亦长叹了口气。此女又何尝不是刘备的投名状?   如此明目张胆,亦说明曹节等人有恃无恐。背后靠山足够强硬。   刘备有一种预感。   此‘贵女’的身份,是一切谜题的答案。 第088章 未尽全功   然而刘备又有一种更深的预感。一旦揭破‘贵女’的身份,随之而来的将是一场残酷而血腥的宫廷暴乱。   “主公将‘贵女’安置何处?”李儒急忙问道。   “胡姬酒肆。”刘备答道。   “如此甚好。”李儒备想前后,这便言道:“以儒之见,蟾宫折桂乃是以大内官曹节为首的一众宦官暗中经营。与陛下、皇后,两位太后皆无关。”   “为何?”刘备急忙问道。   “此事,还需从秦宫的经历说起。”李儒目光如炬:“梁冀满门伏诛,只有秦宫和年十五的梁伯玉侥幸生还。其后,秦宫入宫服侍先帝。梁伯玉下落不明。试想,若先帝得知折桂馆诸事,又岂能无动于衷。任由此亵渎历代先皇,有损天家脸面之事,在眼皮底下进行?梁伯玉的失踪,反倒更像是宦官以人为质,胁迫秦宫将折桂馆继续暗中经营。正因一切皆是瞒天过海,故而曹节才想拖主公入瓮。主公贵为列候。又深得圣宠。主公将七婢身世交托给曹节,或许在曹节等人看来,乃是打草惊蛇,敲山震虎。”   说完,李儒嘿声一笑:“曹节此举并非只为报‘续命之恩’。而是心生恐惧,不知主公知道折桂馆多少内幕详情。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拉主公下水,再和盘托出。如此,方寝食得安。”   “文优所言极是。”贾诩亦赞同此说:“折桂馆中‘贵女’的来源,未必只有诸园贵人。正如主公七婢,乃是折桂馆为权贵‘定制贵女’。大将军窦武,尚且不能免俗。可见此事在勋贵中,并非秘密。”   “为何无人泄露?”这才是刘备百思不解的。   两位主簿隔空互视,仍有李儒开口:“主公可知先帝后宫又多少嫔妃,采女?”   “据说有五六千之众。”刘备实在无法想象,五六千之巨的后宫,是何种盛况。   “最多时,达万人。”李儒言道:“虽有大臣多次劝谏,让先帝放采女出宫。然而,真正出宫者,不过寥寥数百人。余下多数成为诸园贵人。史上有两位著名的诸园贵人。一位是只守陵一载便香消玉殒的班婕妤。一位是得知成为诸园贵人当日,便自杀身亡的赵飞燕。可见,诸园贵人乃是一项苦差。这些诸园贵人,死了多少,逃了多少,失踪了多少。恐已无人知晓。除了各自家人,宫中也无人会去关心。臣料想,折桂馆也经营‘诸园赎人’的买卖。将在籍的诸园贵人,想方设法削去园籍。交由各自家人,悄悄领回。从此隐姓埋名,再无瓜葛。”   刘备理解了:“所以。折桂馆经营项目有三:‘蟾宫折桂’、‘定制贵女’、‘诸园赎人’。”   “或还有更多,只是我等无法尽知也。”贾诩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存在即合理。   以曹节为首的大内官,确实有这个能力。而上至勋贵,下到贵人家人。皆有求于他们。或是定制、或是捞人,亦或是只求片刻欢愉。且以两汉开放的习气,只需你情我愿,不牵扯利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关于胡姬酒肆那位‘贵人’,饶是智多近妖的贾诩、李儒,亦窥不破她的身份。然而,曹节称之为蟾宫嫦娥,足见其出身高贵。那一身贵气,绝对做不了假。   刘备甚至想到了先帝的几位公主。却都暗自否定。   据刘备所知,眼下至少有三人知晓她的身份。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长乐太仆段珪,掖庭令毕岚。   辞别两位主簿。刘备这便下到二层寝室。屏退左右。又命史涣领众绣衣吏,严防死守。   刘备这便将竹筒从袖中取出。   七人呼吸,瞬间急促而狭长。   刘备正欲开口,不料七女中年纪最长的嫣儿姐却先说:“主人,姐妹们已经商量过。内中详情,不想悉知。主人只需告诉我等,姓氏、生辰足以,余下皆不想知道。”   刘备轻轻点头。七位小姐姐的想法,刘备岂能不知。之所以只问姓氏、生辰,乃是为成婚六礼中,问名、纳吉,二礼之用。   嫣、绾、缃、碧、黛、霜、黎,七姐妹之间皆相差数月到半岁不等。芳龄最大的嫣儿姐,不过比刘备大三岁余。然而具体生辰并不知晓。不知姓氏、生辰,如何行六礼?不行六礼,又如何言明媒正娶?时人生辰虽不见史书,却被父母长辈铭记在心。   随刘备除去封泥,拧开竹筒。将由丝带系起的发黄的白绢卷轴徐徐展开。七人身世,终于揭开。   出身鲜卑的大姐嫣儿,有一头艳如流火般的红发。与嫣色近。对比了发色、五官和体征。刘备确信她叫:慕容嫣。   绾儿姐来自西域。有一头漂亮的亚麻色长发,与绾丝色近。对比了发色、五官和体征。刘备确信她叫:苏绾。出身乌弋山离,苏林王族。前汉把苏林家族治下的安息人与塞人杂居地区,称乌弋山离国。时下已被贵霜帝国吞并。   有一头淡金色长发的三姐缃儿,出身于比高车还北的冰原。对比了发色、五官和体征。刘备确信她叫:拓跋缃。   四姐碧儿,眸生碧波,发色金中杂白。乃罕见金银丝。因混有天生白发,便以眸色取名。出身贵霜王族,为“无名王”索特尔·麦格斯的直系后代。因“无名王”汉名为“阎高珍”,故而刘备确信她叫:阎碧。   霜儿姐有一头罕见的银发。浅蓝色眸,肤如琼脂,白玉无瑕。性格外冷内热,最为冷艳。故以‘霜’色命名。据说有高车和鲜卑双重血统。七姐妹中排行第六。对比了发色、五官和体征。刘备确信她叫:狄霜。高车除十二姓外,还有六氏。分别为:狄氏、袁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   有着一头黄褐色长发的黎儿姐在七姐妹中,年纪最小。与刘备同岁,只大月份的黎儿姐,出身南蛮。因发色近‘黎’,遂以此色命名。对比了发色、五官和体征。刘备确信她叫:孟黎。   唯一例外,便是排行第五的黛儿姐。   黛儿姐峨眉似黛,青丝如墨。乃是七姐妹中唯一的汉家女。因年龄偏小,幼时记忆早已模糊,不知是何出身。竹筒中,这位‘安’姓安息国女子,无论发色、五官、体征,皆与黛儿姐有大出入。   刘备本以为竹筒拿错。然而剩下六人,皆能对上。发色、五官、体征,皆一致。   奈何只有黛儿姐完全不相符。   只有一种可能。再将七婢打包出售前,其中一人被掉包更换。原来的安姓胡女,被换成了现在的汉家女,黛儿姐。   感觉又被套路的刘备,无由来的一阵懊恼。   这一日夜,深入虎穴,步步为营。与宦官虚与委蛇,差点搭上自己清白。到头来仍功亏一篑,未尽全功。   如何能不懊恼。 第089章 终得圆满   黛儿姐两行珠泪无声下落。众姐妹纷纷来劝。刘备更是心疼。   这便柔声宽慰:“黛儿姐,此事或还有转机。六人皆有,又岂能独缺一人?料想……”   见七姐妹纷纷看来,刘备混乱的心境陡然划过一道光:“我且去与两位主簿商议。姐姐们且稍待。”   重登三楼书房。   听刘备说完,李儒先开口:“主公,此事理应如此。”   “为何?”刘备急问。   “七位女公子既是前大将军窦武为陛下定制,当皆是胡女才对。怎会混入汉家女?”李儒言道:“正因与黛公子不相符,才佐证竹筒内的文字皆是真。”   待刘备静心再想,果然如此:“又是何人,暗中掉换?又因何掉换?”   贾诩笑答:“主公,欲求黛公子之变,且看此事如何转变。”   刘备大喜:“愿闻其详。”   贾诩这便说道:“之所以将安姓胡女,换成黛公子。乃因形势突变。七位女公子,本是大将军窦武为谄媚天子而设。后大将军殒命,无人接手,只得转售。这一进一出,便是关窍之所在。”   刘备幡然醒悟:“也即是说,按照原有计划,此安姓胡女将入宫伴圣。大将军殒命后,胡女无法入宫。便有人将其换掉……”   李儒笑问:“且不知,能将秦太仓精心培育的七位女公子,任意更换之人,又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曹节。”   李儒一声冷笑:“要说余下六位女公子乃秦太仓抚养长大,曹节不知底细也就罢了。黛公子必是他亲手调换,又岂不知?之所以如此行事,乃留后手也!”   贾诩亦心领神会:“主公,需破财方能消灾。”   “哦?”刘备微微一想,便已领悟:“留后手可是为索要‘贵女’的赎身钱?”话说,在这洛阳城中,只说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对临乡侯来说,皆不是问题。只怕在天子脚下,遇到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便是大问题了。   李儒又道:“主公可静观其变。儒料想。不出数日,曹节等人自会上门。到时,且随机应变。”   “如此,甚好。”刘备满怀欣慰的同时,又心生庆幸。万幸有两位智多近妖的主簿从旁辅助。所谓旁观者清。刘备当局者迷。若非两位主簿鞭辟入里,细细分析前后诸情,刘备必方寸大乱。   并非刘备愚钝。乃因关心则乱。   七位小姐姐伴他一起长大。寒暑易节,斗转星移。彼此早已活成彼此的一部分。如何能轻易割舍。   公孙妍也是一样。   正因有这种强大的情感羁绊,刘备在面对有着蟾宫嫦娥之称的‘贵女’时,方能意识清明,心生抵触而未曾迷失。   见过七位小姐姐,将先前与两位主簿讨论所得,悉数道来。以安其心。   卷轴连同竹筒,这便被刘备当面付之一炬。   其中详情,实在是字字诛心,句句血泪。不堪回望。牵扯到的人、事,多为尘封已久的隐秘,绝不可为外人道哉。难怪七姐妹不愿看。知道姓氏,生辰,足以。   刘备内心焦急。却举止如常。   府中内外一切如旧。临乡名产船队,不日便将抵达洛阳。安顿好一切,刘备便会择日启程,西去通路。   至于安居在胡姬酒肆的那位‘贵女’。刘备着实不敢与她有丝毫瓜葛。怎会说。她好比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爆炸不说。最关键是刘备心中无底。其隐藏的祸心,究竟能爆发出多大的威力。造成多大的毁伤,完全无从预计。   又不能置之不理。如刘备所说,此贵女,乃是他与宦官的双向投名状。只需她安好,刘备便可与以曹节为首的宦官集团,无事相安。   果不出三日。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长乐太仆段珪,掖庭令毕岚,踏夜而来,联袂造访。   宾主落座。御赐婢女送上香茗。众人各怀心事,一时无声。   须臾,曹节放下茶杯。   这便开口:“吃惯了茶汤,再饮君侯家清茶。当别有滋味,回味无穷。”   刘备笑道:“几位大人深夜至此,莫非只为品茶?”   掖庭令毕岚正欲开口,却被曹节以眼神制止。这便冲刘备笑道:“不敢隐瞒君侯。日前君侯所幸贵女,事关重大。老奴等人虽义不容辞,可亦难堵悠悠众口。”   刘备这便了然于胸:“且不知,要如何才能堵住这悠悠众口?”   曹节龇牙一笑:“我等了无牵挂,还有何所求?不过是老将至也,想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奈何一生奉公,身无余财。便想修缮一下遮风挡雨的老宅,亦不可得。”   刘备这便笑问:“可是如陛下‘修宫钱’,几位大人亦急需一笔钱款,来修缮老宅?”   “然也,然也。”三人各自陪笑。   目光在三人面上依次掠过,刘备这便开口:“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西行将近,花钱如流水。不久前又与陛下豪赌一亿。府中颇多拮据……”   见三人脸上表情各异。再想那夜与贵女的床头对话,刘备这便开口:“本侯竭尽所能,也只能出钱一亿。”   扑通!   话音掷地。掖庭令毕岚猝不及防,以头触地。   长乐太仆段珪一口将瓷杯咬碎。   曹节抽搐着嘴角,终把自己找回。   各种鸡飞狗跳后,三人肃容下拜:“君侯与我等,如父母再生!”   曹节泣声言道:“君侯如此仁义,老奴惭愧……竟无地自容。”   长乐太仆段珪吐出瓷片,伏地言道:“君侯厚恩,他日必粉身碎骨以报也!”   刘备微微一笑:“那倒不必。时下便有一问,还望诸位大人不吝赐教。”   曹节急忙开口:“君侯可是想问黛公子身世?”   刘备心中一喜,这便轻轻点头:“正为此问。”   曹节再拜。起身坐定,这便娓娓道来:“此事还需从先帝延熹年间说起……”   延熹二年(159)八月,桓帝派兵包围大将军梁冀宅第,命人收其大将军印。梁冀与妻孙寿自知难免,双双畏罪自杀。后有梁伯玉年十五被破壁救出。   “……君侯可知,除那梁伯玉之外,老奴等还从密室夹墙中,救出一刚刚足月的女婴。”   “莫非……”刘备心中一动。   “正如君侯所料。此女婴,乃是襄城君所亲生。”   “大将军妻孙寿?”   “然也。”曹节轻轻点头。   刘备这便言道:“如此说来。我家黛儿姐乃大将军骨血。姓梁?”   曹节咧嘴一笑:“依老奴之见,恐怕姓秦。”   原是孙寿与秦太仓之女。   说完,曹节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双手捧到刘备身前:“此乃黛公子身世凭证。请君侯过目。” 第090章 贵不可言   《后汉书·梁冀传》:“(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   孙寿貌美而性妒。常与梁冀争风吃醋。且又争强好胜,不甘居人下。   冀乃大起第舍,而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堂寝皆有阴阳奥室,连房洞户。柱壁雕镂,加以铜漆,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飞梁石蹬,陵跨水道。金玉珠玑,异方珍怪,充积臧室。远致汗血名马……   梁冀有的,孙寿也要有。   于是。梁冀宠幸嬖奴秦宫,孙寿也屏退左右与他私会。大将军和友通期私生一子,孙寿竟也与秦宫诞下一女。在私通方面,亦不遑多让。   有道是爹丑丑一个,娘丑丑一窝。   梁冀丑陋无比,而孙寿却色美而妖。无论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皆引领大汉一时风尚。传说。甚是洛阳妇人皆以临摹她病态美感为荣。乃至于有位妇人的良医丈夫见状,吓得急问妻子是否生疾。却被妻子好一顿数落。此乃风尚夫君懂不懂?   也难怪秦太仓会任人摆布。宦官们不仅手握梁伯玉的生死,也握着秦宫与孙寿的唯一血脉。想必,黛儿姐一直被养在别处。直到七婢养成,打包贩卖时,才被曹节等人暗中掉包。用黛儿姐替换掉了七色婢中的安姓胡女。而秦宫多半全然不知。   想必整个过程便是如此这般。   至于曹节为何将原准备送入宫中的安姓胡女,临时用黛儿姐替换。刘备不得而知。然而十年相处,黛儿姐早已成为刘备身边不可少,亦是七姐妹中不可缺之人。   至于那位安姓胡女的命运如何,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却不知,那位安姓女子是否与安世高有关?   思绪一闪而过。   所谓好事多磨。一亿钱与其说是买下那位‘贵女’以及她随身所裹挟的巨大秘密。不如说,是买下了刘备与小姐姐们的未来,以及他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执念。   花钱消灾。不过是两套机关驴车而已。便宜。   离开前,掖庭令毕岚忽又返回,自行跪地:“启禀君侯。此女虽不可说其名,却着实‘贵不可言’。老奴等甘冒杀身灭门之危,只求君侯与之喜结连理,开枝散叶。蔓蔓日茂,绵绵瓜瓞。”   此句颇为动情,不似作假。也是钱给的足。   刘备这便上前将他扶起,又执手送出府门,目送三人登车离去。   一句‘甘冒杀身灭门之危’。刘备便知此一亿钱,花的值了。与这些大势已去,了无牵挂的宦官相处。切记,钱先给足,再谈感情。抛开钱去言感情如何如何,对宦官来说,汝就是在耍流氓。   ‘贵女’的身份。刘备也没有问。   问了,三人也不会说。   有秦太仓和襄城君这对颜值爆表的父母,我家黛儿姐自当绝代风华。   再说,出身、家世这些对刘备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送走三人,刘备这便赶往中庭。将好消息告知七姐妹。得知自己姓氏、生辰,心神不宁数日的黛儿姐,终于喜极而泣。确认无误,黛儿姐正式得名为:秦黛。   慕容嫣、苏绾、拓跋缃、阎碧、秦黛、狄霜、孟黎。   七位小姐姐,姓氏、生辰皆归位。事不宜迟。刘备这便送回临乡。让母亲和发妻择吉日,行六礼。以如夫人身份聘娶过门。   “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尤其是像刘备这样的列候。一举一动皆被人注目。断不可学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故事。   天地君亲师。   母亲远在临乡,无法亲临。刘备若返回临乡,又误西进。只能麻烦恩师。   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家和万事兴。刘备西行在即,令其后顾无忧。自当是大大的利好。恩师这便请刘御史做媒。并与之商议,究竟是一个一个聘娶过门,还是七人一起娶。   刘御史想也未想,这便答道:姐妹同心,自然同娶。   见恩师仍踌躇。这便跺脚急言:“连娶七女,便要连送七份贺礼。我等俸禄微薄,如何能送的起!”   恩师这便醒悟:“七人同娶正当适宜。”   本来只是刘备家事。也未曾刻意宣扬。岂料被黄门令左丰随口告知了陛下。很快连两位太后,何后亦知晓。这便赐下许多贺礼。陛下又亲下赐婚口谕。赐七位小姐姐如夫人名号。   称:嫣夫人、绾夫人、缃夫人、碧夫人、黛夫人、霜夫人、黎夫人。   与刘备发妻公孙氏的区别就在于此。公孙妍称:夫人。言简意赅。也可称:主母。   刘备在洛阳娶亲。临乡亦要大肆操办。   征求刘备的同意,分成两地,同时操办。楼桑十里长席,还有临乡宫宴。十里长席宴请的多是乡亲父老。临乡宫宴,宴请的自然是家臣官吏还有远来道贺的几家姻亲。   七位小姐姐出嫁前三日,便要移居鸿胪寺国宾馆。迎亲当日,车驾绕城郭一圈,再迎入府中。   迎亲这天,刘备两位义弟,三位挚友,还有众多门客,自要一路同行。就连在太学旁听的学坛士子,亦全员出席。胡姬酒肆,金水汤池。甚至市内环形商街,皆将摆满流水长席。   毕竟只娶如夫人。陛下不便莅临。不然厚此薄彼。百官自当亲临。还有最近颇多走动的宗室诸刘。击鞠赛后,刘备在年轻一辈宗室心中的形象,大为改观。都是五陵少年,还有什么能比一场击鞠赛更能拉近彼此距离。不行,便两场。   婚期将近。七位小姐姐整日足不出户。听说正加紧缝制结婚礼服。只是为何索取了许多的七彩丝线与素纱?   主簿贾诩和主簿李儒,虽智者千虑,却对如何操持一场婚礼,完全没有经验。好在酒肆胡姬纷纷过来帮衬。才堪堪应付过去。   一直独居在马市客舍的甯姐姐也送来贺礼。一件亲手缝制的结婚礼服。迎亲当日,便身穿甯姐姐亲手缝制的华服,前往国宾馆迎娶七位夫人。   甯姐姐说,她从未有走出过少时刘备家的老宅。   刘备亦轻轻点头。言道,自己依然是哪个吃着半块糖饼,与母亲并肩看雨的小小少年。   一路走来。不过是想拼了命的守护一些必须守护的人。而已。 第091章 娶七夫人   婚礼前三天。刘备用御赐安车将七位小姐姐送往鸿胪寺国宾馆。又令史涣领五十绣衣吏,从旁护佑。七位小姐姐,合击术所向披靡。深得剑绝真传。然以防万万分之一,刘备还是让最信任的绣衣吏前往守护。断不可有失。   临乡侯最近风头一时无两。   自洛阳上计以来,上陵礼祭拖行袁长水,击鞠赛一球扬名,金水小市风靡城郭,刚与陛下豪赌一亿,三百六十骑疏通西域在即,近又并娶七夫人。问题是,凡想立足洛阳,必然要选边站队,抱团取暖。有三五好友,更有平生所恶。总归是有人爱,有人恨。招人喜,讨人嫌。   奈何,只需说是临乡侯有事。朝中百官,外戚宗亲,黄门内宦,闻风而至,尽数前往。一团和气,其乐融融。便是天家也欢喜,耳边终于清净了。   归根到底一个字,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   闲上加贤再有钱。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人才如何,关键看衬谁。李儒久在东观,博览群书,俸禄微薄只能糊口。平日里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连人带魂都皱巴巴的缩成一团。自顾尚且不暇,何来半分锦绣才气外露?   如今颐指气使,挥斥方遒。里里外外,方方面面。满腹经纶皆化成一腔才情,如何能不厚积薄发,光华内敛。接人待物,流香主簿自有风仪。   料想便是天子驾临,亦不禁另眼相看。   更何况领食双俸,年入钱五十万。再加春腊二赐,轻松破百万。   家国天下。   列侯称家。家中有主。主公明以照奸,臣下自当尽心竭力。   如此良性循环。   向来直言进谏的刘御史,最近颇得人缘。正因其并娶七夫人的建议,天知道省下百官多少真金白银。省到便是赚到。须知,刘备是列候。位次在三公之上。送礼可要大出一笔。连出七次大礼,犊鼻裈都要典掉了哇!   难不成光着来赴宴?成何体统。天家的体面都被尔等丢光了。   七位小姐姐多是胡女。婚俗当以胡礼为主。两位主簿来问,刘备本欲随口应下。万幸,心有灵犀。这便让杨奉快马加鞭,赶去鸿胪寺国宾馆当面询问。   七位小姐姐异口同声,当以汉礼为宜。   杨奉这便拍马将消息传回。两位主簿皆大才,岂能不知?这便按照汉式婚仪,悉心操持不提。   殖货里称流芳里。街面皆青石铺就。闾里中所居,皆是洛阳豪商。听闻君侯楼桑邑中要摆起十里长席。豪商们这便遣人来问,可否也在殖货里摆起流水长席?以谢刘备再造闾里之恩义。   有何不可?   刘备问过洛阳令周异。周异又上禀河南尹何进。何进初登要职,不敢专权。又上报尚书台。恩师随手递给了尚书令曹节,曹节又火速上呈陛下御览。陛下御笔一挥:可也。   前后不出半日。众人皆惊叹。   细思极恐。   从洛阳令周异始,河南尹何进,尚书卢植,尚书令曹节,乃至陛下。   前后经历了五道关卡。   其中有士人、外戚、党人、宦官、还有我家陛下。竟无一人阻拦。   如此快捷的通关速度,足可说明很多问题。   如夫人,如同夫人。   迎亲嫁娶,一切排场,和刘备娶妻类似。略有不同,不在品级位次。只是略微删减了数量。   迎亲队伍出门时,殖货里流水长席已开摆。   邻里间,能居住有一尊大神,等同于镇宅之宝。别说以前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殖货里如今天翻地覆,成为四季留香的流芳里。便是洛阳县的贼捕刺奸,连巡夜也多了很多趟啊。   治安转好,商业兴隆,百姓安居乐业。豪强更是片只不见。   敢在临乡侯当面称豪。   有胆汝且试试看?   曹操、袁绍等世家公子鲜衣怒马。五官中郎将董重、长水校尉袁术、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衣秀甲灿。两位义弟万夫莫敌,宝甲神驹,前方开道。再加一众豪杰门客从旁呼喝。热闹非凡。   如前所说。时人凡遇大事,便要算上一算。掐指一算,今日乃是迎亲嫁娶的好日子。   洛阳城泱泱百万之众。迎亲队伍何其多也!这才刚出里道,便在御道之上,与另外两支迎亲队伍迎头相撞。各自互不相让。急切间,曹孟德这便心生一计。冲袁术耳语几句。袁术这便将信将疑,打马上前。   不等他扬鞭喝问。   两家迎亲队伍一见是袁长水当面,这便哇的一声,一哄而散。掩面奔逃中,还有人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跑啊——路中悍鬼啊——”   袁术的表情当真是精彩极了。   曹操拍马上前,轻拍肩膀,以示安慰。   队伍再次启程。   袁术混迹在人流中,若有所思。刘备见状,不禁暗自点头。知耻后勇,袁术的成就,当远不止此啊。   作为贽礼的铜雁,经由恩师建议,索性并成一处。与七枝灯一起,锻造成‘彩绘错银青铜七枝雁鱼灯’。一树七枝,每枝上栖一鸿雁,作回首衔鱼伫立状。   ‘七枝雁鱼灯’做工精美,栩栩如生。   于是。与娶妻不同。娶七夫人,贽礼由铜雁,变成了铜灯。“兰膏明烛,华灯错些。”灯火长明,堆光如昼。   后世婚礼,执雁渐渐变成了执灯。称‘执灯礼’。结婚需点长明灯,随流传成习。   比起只手可端的雁鱼灯,刘备并娶七夫人,故而栖满七只鸿雁的‘七枝雁鱼灯’十分巨大。乃是实打实的座灯。需众人合力,才能抬起。没办法。谁让他坐享齐人之福呢?   大鸿胪寺中,国宾馆与蛮夷邸,对面而立。西域使团虽各自返回,番邦遣朝侍子皆在。听到动静,这便纷纷伸头来看。国宾馆内大小官吏,亦临窗指指点点。   七辆迎亲马车一字排开。见七位天仙般的小姐姐走出馆舍,径直上了马车。众人无不瞠目。   竟坐享齐人之福。此何许人也?   有识者这便言道:“乃天家麒麟,临乡侯刘玄德是也!”   定睛再看群英拱卫,端坐于马背上翩翩少年英主。   果然人中刘备。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第092章 仅此足已   待七位新妇登车,车队继续北上。陛下口谕,特许临乡侯迎亲车队绕行南北二宫,以示荣宠。值日的小黄门纷纷上前讨赏。两位主簿不时掷下钱串。一串不过三五十枚。不多亦不少。关键是讨一个彩头,沾一沾喜气。小黄门纷纷上前争抢,好不热闹。   路过云台,见台上所立之人,似是窦太后。刘备这便远远挥手。本以为看不见,岂料窦太后亦挥手。   刘备欢喜而过。   从连接南北二宫的过街覆道下穿时。一时花瓣如雨,纷纷洒落头顶。抬头一看,正见陛下、皇后、董太后仪仗。   刘备急忙翻身下马,与众人沿街跪拜。   “起来吧。”陛下居高一笑:“今日是临乡侯大喜之日。朕也来沾沾麒麟的喜气。”   “谢陛下,臣惶恐。”刘备再拜。   “临乡侯不必拘礼。”开口的是董太后。见五官中郎将亦在队中,这便展颜笑道:“关了门都是自家人。快快请起。”   “谢太后。”又向皇后见礼,刘备这才起身。与众人翻身上马,继续游行。   望着一路远去的迎亲队伍,何皇后忽道:“一次娶七夫人。洞房花烛,临乡侯又该如何应对?”   陛下微微一笑:“夜御七女,又有何难?”   何后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却没让任何人发现。   话说。皇后抽空放飞一下的本领,甚是了得。   七位小姐姐一路行来。心情跌宕起伏,先喜后忧。   期盼十载,一朝如愿。自然满心欢喜比蜜甜。然一路行来,仪仗排场,帝都气象,皆远非临乡可比。陛下携皇后、太后,居高为贺,更显圣恩隆重。若被传言僭越,惹夫人不满。令夫君难做,又该如何?   心念如此,绾儿姐这便悄悄开启白琉璃车窗,低声唤道:“夫君?”   刘备闻声放慢马速:“夫人?”   “此行太过招摇,何不早些回府?”绾儿姐柔声说道。   “夫人安坐。”刘备露齿微笑:“夫之荣,妻之耀。刘备平生所愿,便是和所爱之人,坐享升平,相伴终老。奈何时光如流水。奔流不复回。悬在为夫心头的漏刻,眼看便要滴尽。眼前的盛世啊……”   “妾,妄言了。”绾儿姐低声道。   “何来妄言?以后切莫如此说。只需在我当面,尽可畅所欲言。”刘备柔然一笑:“回想姐姐们初到家中,又好奇又惊惧。遇到我时,绾儿姐总会第一个笑。那时候的我总觉得,绾儿姐的笑,比我手中的木剑还有力量。绾儿姐可能不知道。降临新世界的惴惴不安,我也,和你一样。”   “妾,谨记夫言。”绾儿姐盯着眼前化到骨子里的男人,总会油然而生出滋润心窝的甘美。   洛阳城真的很大。   绕行南北二宫,又出北门,绕西郭,下南郭,待折返回东郭,已近午时。家臣宾客皆翘首以盼。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刘备对婚礼仪程早轻车熟路。   有他引领,七夫人亦完美过关。   正如时人皆有双重身份一样。礼法虽严,却时有变通。无为而治的上古之风与儒皮法骨的封建法制,冲突对立,又包容共生。便是我大汉气象。非身临其境,而无法尽知其妙也。   将七位夫人送入二楼寝室。   刘备这便赶到前堂与百官宴饮。此乃私宴,不论官秩。刘备虽为主,然恩师亦在。刘备请为上座,恩师推辞不就。这便空置,宾主对座。刘备依次对饮,不曾失礼。门外长席早坐满四邻。由两位主簿,两位府曹,还有杨奉、徐晃等一众门客作陪。想必也不会有人怪罪。   流水长席有两重含义。   其一乃是指沿街席面绵延无尽,席上美酒佳肴好似流水。次第排列,食之不尽。其二乃是指宾客如云,你来我往,席位不空,宾客不断。这边宾客酒足饭饱,刚刚起身,便有新人入席,四面作揖,与众对饮。   流水,一指酒菜,二指宾客。缺一不可。   长席摆到谁家门前,这一长桌的酒菜,便由谁家来置办。   有人便有攀比。   殖货里多豪商。家中婢女、庖厨皆百里挑一。倾力操办的筵席,自当是一等一的珍馐美馔(zhēn xiū měi zhuàn)。色鲜味美,香气扑鼻。再与美景相融,更勾腹中馋虫食欲。   入席也简单之极。只需从立在门廊下,迎来送往,一脸喜气的家主手中,取一枚竹片。上写姓甚名谁,仙乡何处。下写一句贺词,便可入席。待罢筵,竹片便会被各家主人编撰成礼册,呈给临乡侯一观。于是何人入席,又有何所贺,一目了然。   便有一士人,取竹片在手,冲笑呵呵的某家主人平揖道:“敢问东主,只需写上姓名、贺词,便可入席?”   见他虽布衣白身,却相貌堂堂,自有气度。富商不敢怠慢,这便下阶回礼:“然也。”   “不取分文?”士人又问。   “分文不取。”富商又答。   士人想了想,又道:“不知此筵席为何人所设?”   富商笑答:“乃为殖货里临乡侯娶七夫人设。”   “请问,东主与临乡侯有何干系?”   “互为邻里。”富商面露得色。   “哦?”士人微微一笑:“仅此而已?”   富商却笑着点头:“仅此足已!”   见富商言行不似作假。士人这便提笔写下:颍川戏贤。恭祝临乡侯西域之行,马到功成。   吹干墨迹,这便交还给富商。   富商双手接过,恭送士人入席。   类似场景,时有发生。   总有人将信将疑,取竹片在手,写下名字、祝词。便被主人欢天喜地,送入筵席。酒足饭饱,告辞离去。竟一路畅行无阻。出殖货里,再回望人声鼎沸的流水长席,方才信以为真。各自嗟叹。所谓千金博一笑。各家东主撒下千金,只求为临乡侯一贺。   人望如此,夫复何求。   见白衣士人,举杯畅饮,神情自若,气度异于常人,富商这便亲来斟酒。   白衣士人坦而受之。   待酒足饭饱,这便起身。引歌自去。   富商长揖恭送。起身后,这便取竹片再看:“颍川戏贤……” 第093章 花开七朵   有豪饮一石酒的恩师在侧,刘备何醉之有?   三十度的翠玉琼浆,多数官员沾杯即倒。见堪称酒雄的刘御史又开始了他的表演,刘备这便将酒宴托恩师主持。起身离席,返回中庭。   尚有一丝清醒意识的宾客,急忙起身相送。   待刘备离去。堂中更加欢闹。尤其是归于刘备此列的众多好友,袁绍、袁术、曹操、董重、曹冲、赵延等人,皆交头接耳,低声嘿笑。所说,自与刘备的洞房花烛有关。与刘备同去过金水汤馆沐浴香薰的袁术,偷眼看过左右,这便让五官中郎将董重附耳上来。   董重嘿声一笑,这便附耳倾听。   不等好友袁术说完,这便猛地瞪大眼睛。再张嘴,已口涎横流。   “果真如此?”便又不死心的问道。   袁术似仍在回忆往昔,脸上皆是敬色:“不信,你且去问孟德。”   董重猛地吞了口口水。左思右想,这便咬牙端杯,晃晃悠悠向曹操走去。   曹操见五官中郎将端杯来敬,急忙起身相迎。两人对饮后,董重这便执其手,悄声问道:“敢问孟德,君侯果真能……悬钟后顾?”   曹操一愣。跟着龇牙一笑:“然也!”   “嘶——”董重倒吸一口凉气。   曹操神色悠悠,亦颇向往之:“从那时起。我等便觉得,玄德说什么都是对的。”   下意识的摸了摸头顶,最近将将梳理好的发冠,董重连连点头:“孟德……言之有理!”   前堂议论,已入中庭的刘备又如何能知。   吸取先前醉酒,被抬去面圣的教训。酒宴上刘备矜持得很。沾唇即止,并未多饮。   迎亲、婚仪、再到宴饮。一整套仪程走下来,身心俱疲。登楼时,脚步虚浮。临窗仰望,已是月满中天。洛阳城重楼叠翠,繁华盛景。奈何大限已至,繁华难续。甩头驱散忧思,这便稳步登临二楼。见刘备走上平座,史涣上前行礼后,这便领绣衣吏尽数退下。又撤去了楼梯。   待明日再将楼梯搬回。   如此。只需散布四周,便可保中庭无忧。前堂自有恩师、义弟、两位主簿、府曹、家将,还有一众豪侠门客照顾。无需史涣担心。   刘备整理衣冠,轻轻扣门。   御赐采女问过,这便放君侯入内。   脱鞋更衣,拾级而上。便有采女为刘备推开寝室的直棂移门。汉式内室,多是移门。直棂形,从汉到唐皆是门窗格心的主要棂花。镂空的部分,用丝绸封挡。丝绸的薄厚,可根据个人喜好及透光需要。   材质因人而异。不必拘泥。   比如刘备为私密和隔音,便弃用布帛,而选用昂贵的青琉璃封闭。兼顾透光与隔音。   话说,七位小姐姐已暗中准备多时。礼成后,被刘备送入寝室,这便开始布置。所以说。悬在移门后的皮帐,刘备也是初见。伸手一摸,正是厚厚的胡帐。   七位小姐姐竟将游牧民族的大帐篷,搭在了汉式寝室之中。果然别出心裁。   走近数步,掀开皮帐又见锦帐。皆是用上等蜀锦拼合而成。再行数步,掀锦帐又见纱帐。轻纱帐内,‘七枝雁鱼灯’堆光如昼。七位小姐姐,人影婆娑,玉色朦胧。   刘备轻轻上前,只手掀开。顿时倦意全无。   七位小姐姐,身裹素纱,围拢成圈。群芳吐蕊,争妍竞艳。   素纱襌衣,有曲裾、直裾之分。   少有白色,皆是与肤色相近的裸色。这与同为素纱织成的白色中单,大为不同。此乃夫妻间情趣私密之物。   距后世测量,若除去袖口和领口较重的边缘,重量只有二十五克。折叠后可入火柴盒中。虽轻如无物,却极为细密。其织造的‘经密度’每厘米为六十根丝,‘纬密度’每厘米高达五十根……   后经小姐姐们亲手改良。除袖口衣领,用丝线绣花以锁边。再分拆成长褠(gōu)、上襌、短裈、足衣……   平日只做贴身穿着,实不可向外人道哉。   直到大婚之夜,方才向夫君吐露芳菲。   刘备落座七人正中。这才发觉,身下已铺上极品寝垫。寝垫上,还垫着数层洁白的细绢。   刘备华服已除,亦只穿中单。   对面慕容嫣发如流火,眸生溢彩。凝视刘备,柔声开口:“今夜之后,小弟为夫,姐姐为妾。我七人打小来投,寒暑易节,已满十载。然,少时所学,皆未相忘。只是十年间从未习练,不知还剩多少。任凭小弟予取予求。今夜之后,记得便记得,记不得,便再也记不得。”   这还了得!   是事关后半生之人伦纲常,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与绾姐姐目光一碰。刘备顿时心安……   明月忽变血月。   倚窗眺望的甯姐姐,下意识的眨了眨眼。血色尽褪,明月当空。辅汉将军府,只与马市一墙之隔。府中喧闹隐隐入耳。就在刚才,心湖仿被投进了颗石子,一时竟骤生波澜。   心头一紧,睫毛微颤。一滴珠泪,这便无声滑落。   总听人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得知刘备终要迎娶七色婢。这便连天加夜,亲手缝制一套新衣。刘备穿裹着它,如同自己的心也裹着他一样。   洛阳繁华无限。远超楼桑刘备老宅。   然而,能让她感觉温暖如家,却只有那栋老宅。   想着此时七位美艳不可方物的胡女,多半已难幸免。甯姐姐忽撇了撇嘴角。那晚,他挑灯一头撞进来。若我弓弩一时失手,一了百了。何来如此多的牵肠挂肚,无限烦恼。   呸呸呸!   这便急忙跪地,迎着一轮皓月,口中喃喃有词:“黄天在上,切莫听小女子一时胡言。且保佑他长命百岁,多子多福……才好。” 第094章 百官缺席   深春日暖,白玉生烟。   居于外室的采女打开二楼房门,却见楼梯已撤。便又打开廊窗,俯身下看。正见一夜未眠的左旗长史涣。   史涣指了指内室。   采女心领神会。这便重回楼内,轻手轻脚的靠近主寝室门。   侧耳倾听,寂静无声。   悄悄吐舌一笑。又踮着脚尖走出,冲史涣连连摆手。史涣这便命人将楼梯移回。先放采女下楼,收拾前堂,打扫院落,各自刷洗。又喝疯了的百官,直到后半夜才罢筵。袁术振臂高呼:何不去金水汤馆沐浴熏蒸,以解酒气。   百官群起响应。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金水小市。巡夜的东部尉一干人等,以为贼人夜袭。举火迎上,却惊觉皆是朝中大吏。这便抱头鼠窜不提。恩师亦被刘御史不由分说,强拖过去。   府中前堂一片狼藉。   徐荣、程普已命龙虎营兵士,先行打扫了一遍。不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欢闹无限的流水长席,之所以未乐极生悲。正因有两百龙虎营虎贲,与洛阳县治一众官吏,往来巡视。遇借酒生事,撒泼打滚者,好言劝离;敢妄动刀兵者,当场降服,暂押大牢,待醒酒后再交由各自家人领回。   饶是如此。一场流水席,亦从晌午吃到天黑。   酒香十里。   临乡侯为人豪爽。洛阳令周异深有体会。本以为手下皆草莽。不料徐荣、程普有勇有谋,皆上将之才。何需主公吩咐,这便一力担起,将殖货里流水长席,打理的妥妥当当。   两百龙虎营兵士,令行禁止。比帝国虎贲亦不遑多让。   尤其是一身临乡披挂,防御不弱只强。   听闻徐荣、程普,亦将随行西域。想必,很快便将扬名边疆。又闻刘备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临乡一地卧虎藏龙,群英汇聚。从一片白泽,别无寸土。到如今邑民百万,坚城十余。皆仰赖临乡侯灵秀天成,一人之力。   眼看乱象已生,本欲辞官返乡。今有临乡侯横空出世,不妨,且走着看。   幼子周瑜拜在卢尚书门下。与刘晔越发亲密无间。刘晔最佩服之人,自然是大师兄刘备。周瑜耳濡目染,也听说了许多临乡侯旧事。只怕……   周异一声长叹。临乡侯号称麒麟。善辨宝识人。每出必中。想必正因如此,才一力促成幼子拜师卢尚书啊。   转而一想,幼子能被麒麟看中。周异又不禁颇多欣慰。   “明庭,各家已清扫完毕。街面干净如新。”属吏前来禀报。   “如此,且命一干人等尽数返回。”周异这便言道。   “喏。”   沐浴着空气中依旧浓郁的酒香。忙碌了一早上的周异,这便带人返回。   “夫君?夫君?”   温润的呼吸,喷洒在刘备英挺又稍稍稚气未脱的脸庞。酣睡中的男子,轻轻动了动鼻翼,旋即露出一个香甜的笑迹。   陪在他身侧的七夫人,足心相对,围拢一圈。散开的长发仿佛七色彩环,将刘备圈在中间。   洞房一夜。浑身仿佛散架一般,无处酸痛的苏绾,强撑藕臂,唤了几声。见刘备不为所动,这便散了最后一丝气力。仰面朝天,好一阵喘息。   许久,忽听慕容嫣呢喃着开口:“母亲和夫人皆远在临乡,成妇礼多半可以省去。不然婢女们会来,嘶……”似牵动了创处,慕容嫣一时语塞。   “夫君好厉害……”拓跋不知醒着还是仍在梦中。   忽被人隔着素纱,挠了挠足心。拓跋缃这便万般无力的睁开一只水汪汪的大眼:“是何时辰了?”   “不……知道。”阎碧也醒了。听语气,状况也不是很好。   “不好!”狄霜作势欲起。却刚起一半,便又绵软无力的下坠。躺在寝垫上气喘如兰。   “夫君……是否无恙?”孟黎软糯的声音,迟迟响起。   躺在刘备另一侧的秦黛微微侧身。冲酣睡中的男人勾魂一笑:“夫君安好。只是我等却大大不好。”   也不知由谁开始。苏醒过来的七人,用裹着素纱足衣的脚尖,互挠起足心。姐们间浓浓的情谊,在小小的嬉闹中如涟漪般默契的传递扩散。又被挠到痒处的慕容嫣展颜一笑,便也用足尖回应。   被好姐们多次偷袭,难忍笑意的狄霜,笑着出声:“勿动。小心污了贞落。白绢还要给母亲看呢……”   七姐妹这才稍稍收敛。却仍有人冷不丁暗袭。虽未曾歃血盟誓,义结金兰。然而昨夜。七人却经由刘备,血脉相连。七人贞血,从苏绾、孟黎、阎碧、拓跋缃、狄霜、慕容嫣、秦黛,又到苏绾。多次循环。   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歃血。   十年间的日夜相守。早被压成小小一团,深埋心底的最后一块顽疾。终被击溃、捣碎、碾磨成齑粉。抽离身躯,扩散如烟。   消失的无影无踪。   掩埋心中的最后一层隔阂,也被夫君一同破去。从此再无七色婢,只有七夫人。从前的谨小慎微,殷勤侍奉,也蜕变成了雍容大度,举案齐眉。不仅是身份,更是生命的升华。以前是奴是仆,从今往后皆是各自的主人。   由内而外,宛获新生。   她们和刘备,终于活成了彼此生命中血脉相连的一部分。   寝室设三重帐幕,不仅屏声,亦遮光。故而屋外之人,皆不知房中动静。   恩师散朝后遣人来问。听闻还未起身,这便自归。未曾打扰。而一众好友,仍泡在金水汤馆之内。   听闻今日早朝,缺席尤其多。百官还没宦官多。冷冷清清的大殿,难得安静。   陛下居高下望,亦看到一种难得的光景。前汉尊崇清静无为。如今方知高妙。整日争吵不休,面红耳赤也就罢了,还有名士大儒殿内动粗。一群小黄门都拉不开。不厌其烦啊。   黄门令左丰抬眼偷看。见陛下似并未气恼,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百官集体缺席,用脚底板也能想出是何缘故。必然是昨日在君侯婚宴上畅饮琼浆,宿醉未醒!   “散了吧。”陛下笑着起身,心情甚好。   “臣,恭送陛下。”卢尚书中气十足的声音竟有回响。 第095章 闭门谢客   待刘备饥肠辘辘,终被饿醒。已近日中(午时)。   闭目养神,终归有些力气的七位小姐姐,这便纷纷强撑着起身。   一时艳光四射,香肌映雪。   满室生香。   被十载高门家风遮掩住的风姿妩媚,忽遇一夜春风,竞相绽放。融合了侯门礼教的绰约风姿,勾魂夺舍,却又不流于媚俗。与少时所学,烟视媚行,刻意勾引,云泥之别。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初经人事如璞玉开光。蓄养了二十余载的宝气珠光,一朝破壁。是何等的光华耀目,不可方物。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古人诚不欺我。   虽早已深入骨髓,可一夜未见的七位小姐姐,仿佛重又相识一般。   苏绾从一旁拽来中单,强撑着为刘备披上身。却全然未曾发觉,自己亦无蔽体。   忽瞥见股间遗落的斑斑血痕,满腔欲壑尽数泄去。刘备这便猛地坐起:“夫人勿动。”   命女婢送来白纱,热水。亲为小姐姐擦洗,净身。   得夫如此,妇亦何求。   午饭让女婢送上楼来。七位新妇合力为刘备梳洗,更衣。又将身下染满七处贞落的白绢,小心揭去,好生卷起。这才陪夫君用膳。   青菜白粥,却入口香甜。夫妻对饮,一时无言。   长发结髻。以后便为人妇。为夫君开枝散叶,血脉相传。从此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午后小憩片刻。史涣来报,左邻右里皆赶来拜会。   留七位小姐姐在房中休息。刘备自行下楼,前往前堂相会。   “拜见君侯。”豪商纷纷长跪行礼。   刘备神采奕奕,笑着回礼:“多谢诸位。”   见临乡侯一夜风流,仍丰神俊逸,中气十足。豪商五体投地。床笫之私,虽不便与外人道哉。可将心比心。纵情声色总免不了腰酸背痛,四肢乏力。见临乡侯夜御七夫人,却仍龙行虎步,步步生风。果然是至纯至阳的麒麟圣体。   刘备母乳养大。又少食虎豹。各种纯阳之物,除了那颗金熊胆,不知生啖下去多少。早在迎娶发妻时,便嗜血而醒。今又蛰伏洛阳许久。恰逢阳春时节,万物萌发。一朝得逞,如何能不龙精虎猛,所向披靡。   当然。其中坎坷崎岖,各种惊险,也只有刘备心知肚明。   来自后世的一缕灵识告诉他。要达成完美通关,全白金解锁,选择路线很重要。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刘备首选最疼自己的绾儿姐。便是神来之笔。绾儿姐万般呵护,陪刘备习练筑基。将七姐妹技艺,倾囊相授。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熟悉了七姐妹的路数,刘备又在绾儿姐身上练满十级,收获一血,遂出新手村。此时去挑战关底女魔王,显然不合时宜。于是刘备选择七姐妹中,年纪最小,涉世未深,懵懵懂懂,又清清纯纯的七妹孟黎。一轮大战,练满二十级,再收一血,如愿过关。   熟能生巧。大巧不工。酣畅淋漓的车轮战后,阎碧、拓跋缃、狄霜,接二连三俯首称臣。   此时,主角已神功初成,蓄势待发。   这便抖擞雄风,去战关底大魔王慕容氏嫣。此战直杀得风云变色,草木含悲,山崩地裂,小儿不敢夜啼。奋起余勇,终将大魔王斩落马下。   本以为。童话的结局便是与公主双宿双飞,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岂料。身具‘兼龙阳文信之资’的秦太仓与‘色美而妖’的襄城君之隐藏血脉的秦黛,天生媚骨,才是最后的隐藏大魔王!   怒气全空,红蓝喝光,耐久耗尽,只剩血皮的刘备,唯有反戈一击。   种种内情。如今回想,仍食髓知味,苦乐自知啊……   “君侯?”捧着一摞竹简的富商,又唤了声。   一时神游天外的男主角,猛然回神:“刘备多谢。”   “不敢。”富商高举托盘,刘备这便命人接过。   “诸位恩义,刘备无以为谢。他日若有所需,只管开口。当鼎力相助。”   富商大喜,纷纷谢过不提。   能结好风头正劲的临乡侯,可谓一本万利。宾主落座,聊了些闲话。众富商这便起身告辞。刘备命人送上人手一份临乡名产,作为谢礼。富商大喜而去。漆木匣中,皆是风靡洛阳的奢侈品。琉璃香露,翠玉琼浆,诸如此类。皆为宗室勋贵预订,市面上紧俏无比,便是有钱也难买。   刘备未曾活在当下时,总以为商人的地位很低。事实不然。商人衣食住行虽有诸多限制。齐民又何尝不是?最关键是,比起十年寒窗的仕途,普通人更容易从商人入手,获得高品质的生活。至于士大夫阶层如何看待,对普通编户齐民来说,其实并不是多重要。   故而相对于大量底层齐民,商人的生活要好很多。   饱而思淫。富则思贵。   时下富贵和权贵,完全是两个概念。衣食无忧,便会思男女之事。当真正富可敌国,便想结交权贵。本来约定俗成的利益链条,却被陛下西邸卖官通盘打翻。富人从此无需再结交权贵,便可直入仕途。为自己攫取更大的利益。   此举,当然会惹来权贵和士大夫阶层的双双抵制。   原因不难。富商既越过了权贵。又挤占了士大夫的利益空间。   士大夫寒窗苦读,修身养性。举孝廉,为朝郎。再被分配地方。为官数载终获升迁,如此一步步迈向朝堂,垂垂皓首方才执掌中枢。   如今富商只需缴纳一笔‘修宫钱’,便可飞黄腾达,牧守一方。士大夫岂能心甘?   富商直向陛下买官,再无需买通自己。权贵又岂无怨言?   所以才会群起叫嚣:“卖官鬻爵,动摇国本。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诸如此类。   何为他们口中的‘国本’?   便是指早已固化的利益集团,上层建筑。   而在刘备看来。   万千黎民,才是真正的国之根本。   有句话说得很好。乱世,比的不是杀人,而是活人。   陛下不行卖官,朝政就不日非了吗?   我看未必。   正值新婚,如胶似漆。刘备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陪伴娇妻美妇。夜夜笙歌,极尽风流。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杜少陵也是过来人。 第096章 西行在即   两位主簿亦未闲着。   流水长席的礼简,正逐一翻看。刘备的用意很简单。看看来吃席的八方宾客中,有无暗藏高人。是不是高人,除去名字籍贯,短短一句贺词,便足见一斑。   旁人或许难断。两位主簿皆足智多谋。又善揣度人心。短短一句,便能鞭辟入里,从字里行间窥见一斑。   凡有钟意,便逐条拆下,重新编纂成简,再交刘备一观。刘备更简单,主要看姓名籍贯。   又有新简从书房送下。安若素这便接过,褪下绣鞋,轻轻推开移门,捧入内室。   婚后,刘备依着绾儿姐的想法,将胡姬酒肆四大安息舞姬尽数调入府中。正式接管了刘备与众夫人的生活起居。并将暗通禁中牛鬼蛇神的御赐采女,名正言顺的调入前院。服侍府中一干人等。   理由很充分。七夫人多为胡女。汉胡风俗不同。让安息胡女来服侍,正当适宜。   七位小姐姐的出身,安氏四女亦有所知。从七色婢荣升为陛下金口御封的七如夫人。人生如此励志,胡姬酒肆四大头牌舞娘,如此善解人意,又岂能不感同身受。   有时候,刘备亦不得不承认,时人咬文嚼字的能力。   好好的七夫人,多简单。非要加上‘如’字。称‘七如夫人’。以示区别。后来听闻临乡还有两位如夫人,便又改称‘九如夫人’。   平时皆好说,万事可商量。一旦牵扯到品秩,位次,诸如此类。便一丝不苟,马虎不得。   随他们吧。   胡帐遮光、屏音,不宜撤去。   掀开层层帐幕,终登榻上。与洞房之夜全铺寝垫不同,今已设有一张精致的巨幅床榻。   床榻,乃时下兼用于坐卧的寝具。“床三尺五曰榻,板独坐为枰,八尺曰床。”   《释名·释床帐》:“人所坐卧曰床。床,装也,所以自装载也。长狭而卑曰榻,言其榻然近地也。小者曰‘独坐’,主人无二,独所坐也”。榻可分为:供独坐的“独榻”,供双人对坐的“合榻”,也有供数人同坐的“联榻”。床设帐帷,榻则不设。床、榻皆可围以屏风,顶上加遮灰用“承尘”。   室内这张大床,足可供刘备与七夫人同榻而眠。   寝垫排铺榻上。只需上设竹席,便可清凉一夏。   皮帐遮光、屏音,却不透风。帐内温热,春衫薄透。七位小姐姐初尝禁果,食髓知味。且多为胡女,奔放热烈。刘备亦难得空闲。故不分早晚,颇为随性。   掀开内层纱帐时,余光忽见人影浮动。似是霜夫人。   安若素颔首低眉。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不时探出裙摆的足尖,趋步跪在床边,将礼策依次堆放在案几。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便悄悄起身,趋步走出内室。   刘备能以强弩之末,胜黛儿姐天生媚骨。盖因姿容雄伟。   有道是“小锤四十,大锤八十。”   大锤为何贵?   千锤万凿,不如抡一大锤。   乃因势大。   势大而力沉。故能一击而溃。   日子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月末。这日清晨,史涣来报,临乡船队不日便到。   刘备心中一凛。这便命人揭去帐幕,开门待客。最先登门的自是一众好友。多日未见,刘备却神丰内敛,容姿更胜先前。众人无不嗟叹。近况无需问。朝中还是那些事。众人也各有各忙碌。   知刘备不日便将西行。河南尹,亦相邀一聚。何进身居要职,正迅速积势。眼看便要为大将军。再加上有四世三公的袁绍为其摇旗呐喊,颇多名士来投。   刘备正欲设宴,却被袁绍阻止。言道:“往日吃喝全仗玄德。今日我等便请玄德一场。”   刘备笑着点头:“可也。”   让众人先去胡姬酒肆。刘备待梳洗更衣,便可直从后院覆道入酒肆内院,与众人相聚。   听闻夫君要去会友,七位小姐姐这便上前为刘备细心打理。   一切皆如往昔。目光却盛满浓情蜜意。   类似出入酒肆,必换常服。并非只为掩人耳目。还需防临事不敬之罪。下楼时,抬头看了眼酒家安氏的精舍。刘备不禁暗叹了口气。身边总放着颗定时炸弹,也非长久之计。   不如……随船送回临乡?   或许可行。   酒肆三楼,春晖包房。   众人已恭候多时。   刘备固辞主座。只肯与众好友对饮。   众友这便依次落座。   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刘备的交友圈,日渐扩大。先是袁绍、曹操,袁术,再到董重、曹冲,赵延。官秩看似不高,却各个背景深厚。又皆年少。只需了却心结,便可深交。   众人皆乐。却见曹操似有心事。刘备这便借敬酒,离席相问。   曹操低声笑道:“却无大事。只因最近思绪不宁。回想起诸多旧事。”   刘备心中一动;“可为梁冀金山?”   曹操目中精光一闪:“然也。”   见刘备无语,曾做过北部尉的曹操这便言道:“所谓捉贼拿赃。又曰夜长梦多。但凡遇到大案,只需假以时日,贼人必将暗中销赃。如此必漏马脚。然,自发现盗洞,我等皆未走漏消息。洛阳市中却并未有金粉现世。贼人盗走一座金山,却不曾化为己用。却是为何?”   刘备点了点头:“我亦觉蹊跷。或许,贼人已将金山分批转运。”   曹操却摇头:“玄德有所不知。金粉市价虽数倍于金饼。然多为勋贵装饰宅邸所用。除去权贵遍地的洛阳,无处可消耗一座金山。若外域胡商,也只认黄金,不分粉饼。我料定,金粉仍在城中。”   邻桌袁术亦歪头插话:“或许贼人又把金粉铸成金饼,亦未可知。”   曹操苦笑:“金粉市价更高。贼人岂能自贬卖价?”   曹操只思金山,刘备却想的更多。又或许,金山亦是整个阴谋的突破口。   最有可能掘出金山之人,便是梁伯玉。若能找出他的下落,兴许事有转机。   刘备这便低声问道:“可有梁伯玉下落。”   见曹操摇头,袁术忽又妄言道:“若他此时不姓梁,而姓秦。又当如何?”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备和曹操皆有所悟! 第097章 霞楼仙居   既是被秦太仓养大,或许梁伯玉改秦姓。亦未可知。   曹操猛放下酒杯,作势欲起:“失陪。”   却被袁术一把拉住:“今日乃为玄德饯行。孟德少安毋躁。”   曹操这才醒悟,坐下笑道:“操之过也。心中只想着破案,却忘了今日乃是为玄德送行。”   见他如此急迫,刘备这便问道:“孟德莫非心中已有线索?”   曹操低声答曰:“若梁伯玉改姓秦,只怕‘伯玉’二字,亦会一同舍去。不瞒玄德,我在任北部尉时,麾下有一人,对梁冀旧事知之甚广,我曾与他深谈……”   “此何许人也?”袁术问道。   曹操正欲开口,却猛然醒悟:“事关重大,待我查明,再细说与诸位听。”   刘备这便点头:“也好。”   座上皆是五陵少年。又多日未见。且刘备不日便将远行。于是便多喝了几杯。前面说过,满满一耳杯的容量,甚是惊人。哪怕便只多喝了三杯,也折后世白酒两斤。须知,三十度的翠玉琼浆已成袁绍等人的标配。如此豪饮,焉能不醉。   直到安氏姐妹赶来,刘备这才罢筵。   又令酒保将众人逐次送上马车,这才登楼,从覆道回府。   七位小姐姐已等候多时。更衣洗漱,扶上床榻安睡。   不时用手巾擦拭着夫君醉酒溢出的口涎。凝视沉睡中的刘备。绾儿姐的眸中皆是深情无限。小时候,每当刘备熟睡,七位小姐姐亦是这般照顾。   正给刘备熏蒸明日所穿常服的嫣儿姐忽问:“你们最近有谁做过不同寻常之梦?”   众姐妹纷纷摇头。   嫣儿姐的心思,众人皆明白。所问乃是胎梦。既无人做梦,便说明无人受孕。   不应该呀。   绾儿姐劝解道:“这才几日,焉能有梦。夫人也是有孕数月,才开始做梦。”   “二姐言之有理。”七妹孟黎连连点头。   拓跋缃笑问:“大姐莫不是太过心急为夫君开枝散叶了?”   慕容嫣轻轻点头:“既为君妇,这是自然。”   四姐阎碧这便问道:“姐姐……是否担心我等少时所服之药?”   慕容嫣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气氛顿时凝固。   须臾。又是绾儿姐笑着开解:“切勿疑神疑鬼。再退一万步说。即便如此,临乡医学馆神医华佗,号称妙手回春。毒性未必不可解。”   “没错。”拓跋缃长出一口气。   翌日清晨。刘备猛地睁开双眼。不等史涣登楼通报,已披衣坐起。   “夫君?”绾儿姐亦醒来。   “今日临乡船到,速速前往。”刘备笑道。   “好。”绾儿姐亦披衣坐起。   吃完早餐,刘备携七如夫人乘御赐车驾,与两位主簿、府曹、家将、众门客一同前往东郭港。   前趟有千石明轮船十余艘。此次却足足发来二十余船!   除去临乡名产,还有新式机关兵车千乘(每乘双马,可扩成驷马)。新式“楼桑兵甲”四百套:‘吞光秘环具装铠’其中‘吞光秘环鼍龙铠’三百套,‘吞光秘环绣衣甲’一百套。追魂弩及配件一百具。钢索飞龙爪、百炼雁翎刀、百炼凤羽刀各百具。   名产中还有十套机关驴车。   一套五辆,作价五千万钱。先前已收三成订金。交付后,剩下七成便可收回。那可是足足三亿五千万。此乃最盈利的临乡名产。其次是琉璃香露、火玉华胜、翠玉琼浆。   至于极品寝垫,金丝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诸如此类,亦堪称暴利。至于果脯、贡米,皆薄利多销,吸引人气。   得益于名产船队及时抵达。刨除与陛下对赌西域,向宦官赎买‘贵女’花出去的两亿,空荡荡的赀库又将充盈起来。   东郭港再次人头攒动。   府中主簿、随船小吏、码头官员,就连列队以待的车夫,皆轻车熟路。   船吊将一箱箱打包整齐的货物吊上马车。这便在龙虎营的护佑下,列队前往金水小市。   袁术,董重、曹冲,率领北军前来策应。   恰逢休沐,曹操、袁绍等人亦来相帮。   饶是如此,直到暮时,方将货物尽数卸下运抵市中。   无需再折返胡姬酒肆。随船而来的临乡官吏,皆就近入住金水汤馆。货箱亦分门别类,沿环形商街堆放。市门关闭后,连夜举火,搬入各家商肆。待明日开张前,便可整理完毕。   楼桑兵甲第一时间运回府中。沿途层层守护,断不会有失。   晚宴交由两位主簿主持。刘备沐浴更衣,赴何府晚宴。   何进府在西郭寿丘里。   “自退酤(里)以西,张方沟以东,南临洛水,北达芒山,其间东西二里,南北十五里,并名为寿丘里,皇宗所居也。”何进府邸,据说便是前大将军梁冀与妻孙寿对街并起之第舍。梁冀伏诛后,第舍归公。后被分拆成数处美宅,赐给皇亲国戚。   何进能在此处落脚,足可说明一切。   挑灯等着门前的何府主事,见御赐车驾驶进里道。这便急令仆人打开中门,引车驾入内。待四处看过,并无眼线。这才提灯示意,令散布各处警戒望风的仆从尽数撤回,又迅速关闭府门。   刘备刚下车。便有一人赶来迎接。   问过方知,乃是何苗。   何苗,字叔达。何后同母异父兄,大将军何进异父异母弟。本为朱氏之子,故又称朱苗。换句话说,何进与何苗,并无血缘关系。   此时尚白身,未曾做官。一直借住在长兄何进府中。时常往来禁中,为何后互通有无。   何苗亲迎,刘备不疑有他。这便一路随行。辗转入后院,抵达一座高阁前。此阁乃大将军梁冀仿阿阁所造。称:霞楼。取霞楼仙居之意。   “君侯请进。”何苗立在廊前,躬身相邀。   “何公已在楼上?”刘备问道。   “然也。”何苗躬身笑答:“家兄已在楼上恭候多时。”   “好。”刘备握了握腰间佩剑,迈步入内。   便是虎穴龙潭,又有何惧!   危楼高耸。   信步而上。不觉间,窗外已夜幕低垂。俯瞰万家灯火,忽心生感悟。习惯了楼桑的七层高楼,初来洛阳时,低矮的三层重楼,总觉得沉闷压抑。如今再登高楼,这便心有所动。   忽听楼下异响。刘备俯身一看,楼梯竟被接连撤去。   不好!   心中一凛,这便疾步登楼。   顶阁四面垂有珠帘。当中三面设屏。屏风印一人影。   刘备拔剑在手,挑帘入内。   亦步亦趋,戒备着越过屏风。只见一浑身黑袍人,正襟危坐。   正欲开口逼问,不料黑袍人已先行起身。   罩袍随即滑落。   一身轻纱,薄透半露的绝色美人,亭亭玉立。   待刘备看清美人样貌,不禁魂飞魄散。   这便弃剑跪地:“臣,刘备,叩见……皇后!” 第098章 千金之躯   “君侯且抬起头来。”何后的声音中,透着无法触碰的诱惑。   刘备浑身冷汗淋漓:“臣不敢。”   “真不敢,还是假不敢。”何后忽然近前。将一双玉足连带着大半小腿,皆探入刘备的视线里。   刘备跪伏后退:“皇后请自重!”   何后忽娇媚一笑,语透一丝放浪:“你们男人都一个样……”   说着又迈步向刘备逼近。   “皇后!”刘备一声怒喝。浑身戾气尽出,仿佛要噬人一般。   胸有猛虎,恶极噬人。   何后不过一介女流,如何能受。浑身一软,跪倒当场。   无限春光尽入眼,刘备急忙俯首。再开口,已平静无波:“记得皇后,第一次见臣时,说臣撑起天家场面。又赐臣发妻金步摇,说不失皇后体面。皇后一国之母,臣一阶外臣。今日若与皇后如此相见,臣还有何面目见陛下?天家又还剩多少体面?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日,臣尤死而已。”   一席话虽轻声。却字字入耳,振聋发聩。   须臾,听何后竟掩面而泣。   哭声凄凉。直让人痛断肝肠。许久,才渐止。   “君侯曾说‘高处不胜寒’。此语道尽世间辛酸。世人皆羡我母仪天下。却不知,伴君如伴虎。这汉家的皇后,实在是晚景凄凉。不是芳华早孤,便是郁郁终老。还有很多人,半途被废,暴死冷宫。君侯可知,我亦命不久矣。”   “臣,不知。”刘备如实作答。   “昨日王美人腹痛不止。太医看过,言将生产。陛下日夜守护,不出三日当有结果。若得皇子,我便如宋皇后旧事,被废入掖庭。不久即无故身死。君侯刚才言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却不知此言,有几分真心?”   “臣句句实言。”刘备这才明白缘由。无怪皇后如此行事。有道是病急乱投医。人为自保,确实什么事都做得出。而刘备便是她的救命稻草。   “那好。敢问君侯,可否助我渡此难关?”皇后开口。   “敢问皇后,若一朝遂愿,可否以己度人,放那位母亲一条生路?”刘备反问。   “君侯大仁大义。”皇后微微一顿:“若她不来害我,我自不会害她。从此各自相安,如何?”   “皇后一国之母。又是后宫之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斗胆,皇后可否明誓。”   “我大汉皇后何莲,指明月立誓。若得临乡侯相助,渡过难关。必与王荣各自相安。若违此誓,有如此环!”   说完,将臂上玉环重重掷地。摔成粉碎。   刘备如何还能不信。这便言道:“臣,肝脑涂地,愿助皇后渡此难关。”   “无须君侯肝脑涂地,只需许我一亿。”皇后说的轻快。   “臣,遵命。”刘备答的利落。   “君侯是答应了?”见他如此爽快,皇后又不禁问道。   “若能救皇后于水火,区区钱货又算得了什么。臣,自当鼎力相助。”刘备伏地答道。   “好,好,好。”皇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有君侯鼎力相助的一亿钱。皇后之位,当稳如泰山。”   见皇后猛然起身,向自己走来。刘备急忙出言阻止:“请皇后整衣相见。”   “便依君侯所言。”皇后转身走到榻前,将黑袍重新披上:“君侯且起身相见。”   刘备缓缓抬头。见皇后正襟危坐,遮去艳光。终于松了口气。   前次天家三后出游。皇后以蛤玉相挟,诈去千万钱。彼时,刘备便知她功于心计,善于交易,又豁得出去。端是剧毒无比。还告诫自己,以后再莫单独相见。岂料此次又被何家兄妹,联手做局。   一旦与皇后有染,刘备必被胁迫站队。或为钱库,或成帮凶。总归是被她驱策,永无止境!   好险。   待刘备坐定。   何后看他的目光中,颇多崇敬。   刘备只顾饮酒,并未发觉。   小酌片刻,刘备这便告辞。何后起身相送,并未阻拦。   刘备走出顶阁,果见楼梯已重新装回。   这便疾步下楼,推门而去。守在阶下的何苗闻声回头,先是一愣,跟着便长揖相送。   目送刘备离开,何苗冲入楼内。待气喘吁吁爬上顶阁,却见皇后正自斟自饮,表情轻松又随意。   “皇后?”何苗试着喊了声,见无人回应,这便趋步近前:“长姐……”   “何事?”皇后轻轻放下酒杯。   何苗露出一丝谄笑:“敢问,事成否?”   “小弟是问,有无苟且,还是有无讹钱?”皇后微微一笑。   “此不是一回事嘛……”何苗脱口而出。见皇后表情变幻,急忙收声。   “临乡侯甘愿出钱。却未曾动我分毫。”皇后一声叹息。   “天下竟还有此等奇男子!”何苗面露惊讶。见皇后仪容齐整,又不得不信。   皇后忽然落泪:“先前,你等皆说。皇后千金之躯,断不可贱卖。让我索钱千万。可临乡侯却愿出钱一亿,保住皇后尊严,天家体面。如此男儿,世间罕有。”   “一亿钱……”何苗顿时瞪凸了双眼。那表情,仿佛一头见到骨头的土狗。猛地吞下满嘴口涎。不料腹中胀气上涌,双眼瞬间充血,竟密布血丝:“如此,便再寻个机会,诈他十亿钱!”   啪——   一声脆响。何苗口鼻喷血,冷不丁被何后一巴掌扇倒在地。   何后怒目相斥:“临乡侯乃真英雄,岂能一再折辱!若如此行事,必遭天谴!”   见从未有过的杀气,笼罩何后周身。何苗蜷缩在地,竟生不出丝毫忤逆之心。   此,才是大汉之皇后!   “小妹勿恼。”何进亦走上顶阁。余光瞥了眼死狗般缩成一团的何苗,这便问道:“却不知,有无惹恼临乡侯?”   此话一语中的。   何后这便强压下怒火。略作思量,言道:“或许……无妨。”   何进轻轻点头,又躬身言道:“临乡侯乃真豪杰。区区钱货,想必还不至于结仇。料想,虽未结仇,却也结怨。后事如何,小妹还需细细斟酌。切莫大意。”   何后轻轻点头,甩落残泪。眸中似有野火燎烧:“千金之躯,童叟无欺。临乡侯豪掷一亿,便卖与他十次便是。”   “……”何进再躬身,却不敢接话。皇后乃是假借卖身,而行笼络是也。   何苗张了张嘴,却终归片字亦未出口。   不还是要卖? 第099章 生死相托   帝王家事,乃外臣大忌。   无论刘备此后如何行事。给皇后一亿钱,便是介入了帝王家事。此事又无法向陛下明言。难不成告诉陛下,皇后欲行美人计,诓微臣入瓮?   陛下若问,卿有无“入瓮”?   刘备百口莫辩啊。   怎么办?   马车一路疾驰。刘备忽开口:“入城。”   “喏。”史涣这便拍马上前,令车夫转向洛阳内城。   城门虽已关,刘备的御赐车驾却无人不识。且城门校尉又与其交厚。何须出示传证。城门这便开启,放刘备入城。今日乃休沐,黄门令左丰或不在宫中当值。   马车直入永和里。   先前。黄门令左丰,在此地为刘备购置了一处豪宅。乃前司徒刘郃的府邸。后刘备好言谢绝,搬去城外殖货里前段太尉府邸。这处豪宅,左丰便大大方方,据为己有。黄门令年纪轻轻已身居高位,居在永和里也正当适宜。左邻右舍皆不敢多言。   问过亲随小黄门,左丰今日并未出宫。   刘备这便醒悟。必是王美人将产,陛下日夜守护。黄门令亦陪在陛下身边,不离寸步。事情紧急,刘备这便让小黄门入宫传话,务必请黄门令左丰连夜赶回相见。   小黄门不敢怠慢,这便更衣入宫。此刻宫门虽关,料想小黄门乃是黄门令亲随,宫门卫士当不会阻拦。   果然。数刻之后,黄门令这便急急忙回府,与刘备相见。   “君侯何故如此急迫?”左丰忙问。   “少令,王美人是否诞下麟儿?”刘备劈头反问。   “尚未生产,还不知男女。”左丰答道。   刘备轻轻点头,再问:“少令与中常侍吕强,熟识否?”   “我与吕大人有数面之缘。不知君侯所为何事?”左丰再答。   刘备低声言道:“我有一生死大事相托。此事非大智大勇者,不可担。思前想后,唯吕公可当。且速代我引荐。”   黄门令思前想后,这便醒悟:“可是因王美人产子?”   “然也!”   见刘备目光坚定,左丰知必有所因。事不宜迟,便领刘备去见吕强。   车驾出城,先回东郭殖货里。从金水赀库搬上数只钱箱。又驶向北邙。   永平里。   御赐车驾停在吕强府前。   刘备令史涣上前叫门。   须臾,门房灯亮。便有人隔门发问:“何人叫门?”   黄门令左丰这便近前言道:“且回禀吕大人,便说乃黄门令左丰领临乡侯深夜来拜。”   “大人稍后!”   须臾,灯烛大亮,中门大开。府中主事挑灯来看。确认是少令当面,这便放车驾入内。   刘备下车。主事上前行礼,引刘备一行入堂相见。   中常侍吕强,立在阶下相迎。正欲跪地行礼,却被刘备只手托起。又执手入堂。扶吕强入主位,刘备自居下首,肃容跪拜。   黄门令左丰急忙伏地,同向吕强行大礼。   吕强这便肃容回礼:“老奴焉能受此大礼。”   刘备起身长跪。史涣等人这便将钱箱抬入,在刘备身后一字排开。   掀开箱盖,一时金光夺目。皆是一枚枚排列整齐的马蹄金饼。不下数千万钱!   吕强一眼扫过,这便皱眉发问:“君侯何意?”   刘备道:“备久闻吕公大名。恨不能早见。今日冒昧前来,乃有一生死大事相托。”   吕强急忙问道:“君侯乃天家麒麟,有大功于社稷。今又名动京畿,圣恩正隆。还有何事,事关生死?”   “听闻宫中王美人即将生产。若诞下皇子,刘备恐禁中大乱。”   宫中之事,吕强岂能不知:“君侯可是为皇后而来?”   陛下专宠王美人,后宫人尽皆知。且王美人曾“数梦负日而行”。左右皆认为是吉兆。陛下命人算过。言,腹中子贵,不可言。时人深信天人感应。胎梦如此祥瑞,陛下岂能不喜。   且陛下冷落皇后久已。内宮风传,陛下曾对心腹宠臣言道:王美人若生子,必为后。   想必何后亦有耳闻。宋皇后满门血迹未干,何后又如何能不如坐针毡!   大汉朝母凭子贵。为保长子皇位,何后还有什么做不出!   然却出吕强意料。刘备摇头道:“非也。备此来,不为皇后,而为王美人。”   “哦?”吕强这便醒悟:“君侯可是心忧王美人若生皇子,被人所害?”   “然也。”刘备直言相告:“先帝时,梁氏专宠,为祸后宫。嫔妃凡有身孕,皆被迫饮药堕胎。乃至无嗣继任大统。今陛下亦少子。若后宫仍相害相杀,如前朝旧事,国运岂能长久?”   扫了眼箱内黄金,吕强叹了口气:“君侯可是要老奴,护王美人母子平安?”   刘备再拜:“然也!”   吕强不置可否:“敢问君侯,此举于公还是于私?”   “公私皆有。”刘备直言相告:“不瞒吕公,来此之前,备刚从何进府出。已许钱一亿,保皇后母子平安。若皇后得安,王美人母子又当如何?天家之事本不应参与。奈何今夜已深陷其中。唯有倾力而为。上报陛下天恩,下求问心无愧。”   陛下爱财。   一亿钱可买皇后之位。而刘备送来的五千万钱,亦足可保王美人母子平安。   料想。刘备必是不得已,才介入陛下家事。万一,王美人因皇后而死。若陛下降下怒火,与之相关人等,皆难逃一死。刘备曾出钱资助皇后,才惹来今日之祸。若陛下追查,亦难独善其身。   想通一切,吕强这便点头道:“君侯以性命相托。老奴又岂敢置身事外?”   刘备大喜:“备,深谢!”   吕强回礼:“老奴此举,非为王美人,只为保大汉一擎柱也。”   刘备心中一暖,不禁哽咽:“谢吕公……庇护之恩。”   吕强字汉盛,河南成睾人。少以宦者为小黄门,再迁中常侍。为人清忠奉公,乃宦官中少有之忠良。先时,蔡邕被宦官诬陷,险下狱身死。得吕强极力进谏,才得以幸免。   陛下登基,依旧例封吕强为都乡侯,却固辞不就。后屡次上疏进谏,斥奸佞,任忠良,薄赋敛,厚农桑,开言路,帝知其忠,而不用。   刘备将王美人母子托付给他,实在是知人善用。   身后无忧矣。   所谓筵无好筵。刘备就去赴了个宴。一亿五千万,不翼而飞。   我得卖多少头驴啊……   心好疼。 第100章 连夜谋划   刘备先送黄门令左丰返回。车上又叮嘱他说,自己不日便将西去。若王美人诞下麟儿,让他务必到府中,寻主簿贾诩领一份厚礼献与陛下。   左丰这便牢记不提。   刘备马不停蹄,又连夜出城,返回府邸。   晚宴已罢。众好友皆归金水汤馆安睡。好在两位主簿皆未安寝。这便唤上三楼书房密谈。   两位主簿智多近妖。亦不曾料到,何进宴请竟会有此一出。   李儒更是愤愤出声:“让主公深陷危局,儒之过也。若还有下次,儒提头来见!”   刘备笑着摆手:“此事与主簿何干。乃备一时大意。若再遇此事,何须主簿提醒,备亦自知也。”主要是三后出游时,皇后典当蛤玉之事,刘备并未说与两位主簿。若说过,两位主簿必有警觉。   话说。刘备自幼为人主,身边女子皆如母亲、发妻、小姐姐此类。何后这种,确实没见过。   事不过三,以后绝不会了。   贾诩摇头叹息:“皇后如此行事,诩亦始料未及。”   刘备轻轻点头:“生死存亡,一线之间,有些人行事确实难以琢磨。”   李儒忽道:“主公此去西域,洛阳府中亦不可不防。”   刘备亦心忧此事:“文优所言极是。文和孤身在此,需时刻提防。禁中、府中、市中,我已妥当安排。若时局有变,这便返回临乡,与家人团聚。至于小市内的那些财货,大可不必顾忌。皆是身外物,丢了也不甚可惜。”   贾诩笑着行礼:“诩必不负主公所托。”   李儒又道:“事不宜迟,明日便启程。”   贾诩亦赞同:“这几日,陛下心思皆在王美人产子,无暇他顾。将临乡‘学子’,尽数运回。正当适宜。”   刘备顿时醒悟:“善。”   何止是临乡学子。女道、诸母、‘贵女’,皆悉数运回。从此洛阳再无后顾之忧。   此去西域,人员已定。   便是随刘备赴京的徐荣、程普、史涣一行。七位小姐姐,和安氏姐妹亦要同行。家中只留御赐采女、一众门客、随船来的新一队绣衣吏,及主簿贾诩。   可谓倾巢而出。   新一队绣衣吏,此来乃为守护主簿贾诩。   在港口时,刘备便觉什长十分眼熟。   明日即将启程,于是便让史涣将什长唤来书房相见。   洗面,剃须。再来相见。刘备顿时大喜:“故人别来无恙呼!”   什长抱拳道:“卑下参见主公。”   贾诩见此人气度沉勇,必是豪杰。这便笑道:“主公远去,诩无忧矣。”   刘备急忙上前,将什长扶起。执其手冲两位主簿笑道:“文和、文优。此人名唤臧戒,乃备少年故交。”   臧戒,字无忌。初为华县刺奸。多年前,追捕大盗时与少时刘备置舍相遇。后数次往来楼桑,两人时常有书信往来。却不知何时认主?   臧戒笑道:“启禀主公,卑下因反对太守徇私杀人,被冤捕下狱。赖独子(臧)霸与旧时同袍相救,这才逃脱。避入临乡,幸得太夫人收留,得以苟全一家性命。”   原来。太守欲私杀狱犯,时为华县狱掾的臧戒抗命不从。太守大怒,令人收押臧戒问罪。独子臧霸,年十八。得知父亲被押,便召集门客数十人,前往费县西山将父救出,并杀太守。时押送役卒百余人,惧臧霸健勇皆望风窜逃。脱身后,臧戒举家逃往临乡。避入侯府门下。父子、门客皆入旗阁署,在右旗长吕冲麾下,任什长。   经此事,臧霸孝烈勇名,遍闻乡野。   此,便是我大汉独有之江湖侠气!   刘备大喜:“臧霸何在?速召来一观。”   “喏。”臧戒这便出屋,引一人入。   “臧霸参见主公。”   见此人浓眉宽额,虎背狼腰。年虽轻却身长八尺,一身英武之气。   刘备焉能不喜。这便上前亲手扶起。   贾诩和李儒两位主簿,亦频频点头。   主公麾下,英豪何其多也!   刘备笑道:“虎父无犬子。臧霸且随我西行,立功必有重赏。”   “喏!”藏霸咧嘴一笑。可知心中极为欢喜。   刘备又冲臧戒笑道:“无忌之能,备自幼便知。暂以什长屈就。且悉心守护主簿,待我返回,必有大用。”   “喏!”臧戒肃容抱拳。   有臧戒守护,贾诩安全无虞。   刘备便又召来徐荣程普。令厉兵秣马,明日兵发西进。   “喏!”众将领命,下去各自准备不提。   刘备兵符将令,以及西域长史的官印符节,早在黄门令左丰前来宣诏时,便一同携来。陛下既让刘备择日西行。刘备可自行决定,何日西行。   换句话说,刘备择的日子,便是明日。   处理好府中诸事,刘备又夜入胡姬酒肆,叩响了‘贵女’的舍门。   “谁?”   “刘备。”   “稍等。”须臾,房门轻启一条缝。一身安息装束的贵女,眸似星辰:“君侯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刘备正欲开口。见她如此戒备,不禁摇头笑道:“那夜之后,美人还不放心?”   眼中似闪过一丝羞意,贵女这便稍稍开门,放刘备入内。   宾主落座,刘备便将来意道出。   贵女轻轻颔首:“君侯深谋远虑。远离洛阳,确是上上之策。”   “天明时,我会让安氏姐妹前来相迎。与学子结伴,乘船返回临乡。美人可在临乡安居,暂避风声。待……”‘天下有变’还未出口,刘备不禁表情一黯。再开口已有些意兴阑珊:“美人且放宽心。我母亲还有发妻,必将善待。待此事终了,美人去留自由,悉听尊便。刘备绝不阻拦。”   “君侯忠义两全,爱恨分明。贱妾岂能不知?一切皆凭君侯做主便是。”贵女盈盈下拜。   刘备亦肃容回礼。   出精舍。刘备又心生迷雾。   贵女答应的如此爽快。显然在洛阳已心无所系。若城内真有什么人,等着为她赎身。或心中还牵挂着某人,必不会身无所恋。走的如此干脆利落。   难道说,那一整座梁冀金山,不是为她准备?   她究竟是谁?   呼——   深吸一口气,刘备又穿覆道,返回后院。见两位义弟与徐晃等人正厉兵秣马,准备出征事宜。便没有打扰,自回中庭。入密室,向诸母、女道细说安排。   诸母和女道自从见过太后,心愿已了。再留洛阳,整日心惊肉跳,寝食难安。早就想返回临乡。   听刘备一说,这便齐齐松了口气。   只等明日登船,返回临乡不提。 第101章 三日之义   天空初亮。徐荣、程普各领百骑,奔赴东郭港。   将令发出,停靠在港口的一千辆机关兵车,陆续进发。刘备与两位义弟,七如夫人,长史府主簿李儒、府曹段煨、张猛,门客徐晃,左旗长史涣领藏霸等一百零一绣衣吏,出里道西行。   左邻右里听闻动静,纷纷出门相迎。目送临乡侯西去。   麾下人马皆换穿新式楼桑兵甲。   短氅吞光,旌旗如林。   旗帜分绣三足踆乌,赤鹿焰角。皆是临乡徽记。此去西域,必声名远扬。   跨长分桥时,列队两侧。静待郭门开启。   早起行人指指点点。便有好事者将骑士挨个数过,不过三百零九人。未及三百六十之数。   兵车虽有千乘,却皆是御者辅兵。古往今来,皆不算战力。   人群各自嗟叹。临乡侯言出必行,率三百余骑疏通西域。果然英雄了得。   还有人不信。这便壮着胆子贴近兵车查探。许久,车内一片死寂,乃知其中并未藏人。   密闭车厢又岂能藏人?   待郭门大开,骑士呼啸而出。兵车紧随其后,卷土而去。   上西门外有‘夕阳亭’。乃洛阳都亭。时为饯别之所。   出征日期,前夜才定。刘备谁也未说。一众好友皆在汤馆歇息。料想无人相送。不料过夕阳亭时,却有一白衣狂士,疾步而出。一头扎在马前。   万幸龙虎营骑士,骑术了得。稳稳勒停战马。才没把他踩成肉泥。   打头骑士,心中不悦。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徐徐勒马,覆盖马首的‘吞光秘环鼍龙皮’面帘(马铠配件),险撞上白衣狂士的脑门。   “何人拦路!”徐荣拍马上前。   “颍川戏贤,毛遂自荐——”白衣狂士抓着缰绳,仰头高呼。   围拢在亭舍前的官吏,纷纷摇头叹气。   话说。此人数日前,入住夕阳亭舍。亭长与一众官吏,见他相貌不俗,谈吐风趣,颇有风仪。不敢怠慢,好酒好菜,好生款待。试讨酒钱,却今日推明日,明天推后天。问急了,只说路遇明主,还能少了尔等些许的酒钱!   岂料今日一大早竟跳窗而出。身手之敏捷,一看便是骗吃骗喝的宿贼惯犯。   亭长将将带人追出,不料此狂徒竟自撞一队军马前。   再看旗帜。这便幡然醒悟,乃是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当面。   “何人喧哗?”刘备推窗问道。   史涣抱拳道:“回禀主公,前有狂徒拦马。”   “何人?”   “自报家门称‘颍川戏贤’,欲‘毛遂自荐’。”史涣言简意赅。   名字似有印象。   刘备却忘了,此名乃是前几日翻看两位主簿整理的礼策时所见。当时本欲细看,恰逢霜儿姐形势紧迫,势如累卵。这便哆哆嗦嗦被岔过。   “领来相见。”一想又不妥:“且随我亲去一观。”   “喏。”史涣牵来黄駥。换乘后,刘备率众奔向前队。   见刘备亲来,白衣狂士露齿一笑。对四周讥笑充耳不闻,只顾埋头逗弄险与自己头撞头的战马不提。   此去西域,驾车皆是温血匈奴马。骑士多为鲜卑良马。此马甚有脾气,被他弄的颇为心烦。不时打着响鼻。   “足下何许人也?”刘备下马笑问。   白衣狂士这便撤步回礼:“鄙人颍川戏贤,字志才……”   戏志才。   三字连起,如一个大写的晴天霹雳。在刘备的脑海中隆隆作响。   好在。刘备现在也是练出来了。   面含微笑,试问道:“先生意欲何为?”   戏贤长揖及地,大声喝道:“志才毛遂自荐,愿助君侯一臂之力。扫平西域!”   刘备简直头上长草,心花怒放啊:“既如此,先生便暂居侯府行人,兼领长史府录事掾,如何?”   话音未落。   啪嗒一声。亭长手中材棒,应声落地。   见刘备亲出,戏志才虽已心知‘事成矣’。却不料刘备竟以双食俸相聘!   行人,掌宾客又主号令之官。食俸六百石。   录事掾,为负责书记、总录官署文簿的主管。位在主簿之下。食俸四百石。   《续汉书·百官三》少府条:“左右丞各一人,四百石。本注曰:掌录文书、期会。”《续汉书·百官五》州郡条:“主记室史,主录记书,催期会。”   六百石加四百石。年俸一千四百四十石。折钱四十三万二千。   次于贾诩、李儒,在洛阳家臣中,排行第三。   啪嗒!   便是习惯被人‘负俗之讥’,心中常诙谐以待,外表更放浪形骸的戏志才,亦不禁泪洒当场。   这便肃容跪地,行认主大礼:“戏志才,拜见主公。从此生死相随,纵百死不悔。”   刘备这便上前,将其扶起。   听闻刘备又抛出双俸。昨晚刚在何后处,折了一手的主簿李儒,急忙上前。说什么也要给主公把把关。自从跟了主公,这世道是不是变得也太美好。什么人都能食双俸是吧!   待挤上前去,与白衣狂士一对眼。   李儒心头一凛。   麒麟善识人。时人诚不欺我。   刘备正欲执手一同返车。戏志才忽以袖拭泪道:“主公且慢。志才还欠亭舍三日酒钱未还。”   刘备一愣。抬眼扫过。见一干人等正将横在手中的棍棒,纷纷竖起,藏于身后,不禁会心一笑。   这便取下紫艾绶玉佩。拉着戏志才,走到一众亭吏身前。   不等刘备开口。   亭舍官吏纷纷跪地行礼:“拜见君侯。”   刘备笑道:“诸位请起。”   说着,又将玉佩递给亭长。   美玉绶紫艾。   如此珍贵又烫手,亭长如何敢接。急忙摆手:“君侯随身物,下官岂敢受!些许的酒钱,算不得数。算不得数……”   刘备却言道:“非只为酒钱。更为诸位好生款待先生三日之义也。”   “这……”亭长胸中豪气顿生。这便不做小女儿姿态,含泪接过。为何一遇君侯,便如此荡气回肠。直让人心驰神往。   古之英雄,莫过如此。   莫不如此!   ‘三日之义’遂成典故。   为何忠臣志士,纷纷来投。   往大了说,临乡侯安邦定国,国之擎柱。   往小了说,君侯能开双俸哇!   双俸。汝晓得不啦? 第102章 捧日而立   西邸,万金堂。   陛下满面红光,信步而出。母子虽已安睡,可麟儿呱呱坠地时的哭声,余音绕梁,犹在耳边回响。   果是皇子!   哈哈哈……   “老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张让冲在最前。一众亲随中常侍纷纷跪满廊前。   “赏,重重有赏。哈哈哈!”陛下终于笑出声来。能生个儿子,对如今的汉室来说,确实值得骄傲。   “老奴等亦有礼金,献与陛下。”张让等人这便从怀中取出礼单,抢着递给陛下。陛下一眼扫过,更觉喜上加喜。不禁连连点头:“好,甚好,非常好。”宦官所献,琳良满目,精彩纷呈。   翻看之中,忽见一白绢,字数甚短。   定睛一看:“献礼千万,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署名:临乡侯备。   陛下心中一暖:“临乡侯何在?”   跪在陛下身后的黄门令左丰,这便言道:“禀陛下,君侯昨日清晨已领兵西去。临行前,万般叮嘱奴婢,代为陛下贺。”   陛下一愣:“何其急也?”   左丰早已打好腹稿:“君侯忧心边关局势。只待临乡兵车运到,这便启程西去。故未能亲为陛下贺。”   张让笑插一语:“临乡侯亦忧那一亿。”   此话一语中的。陛下顿时畅快大笑:“有理有理。若换作是我,必定也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去。哈哈哈……”   黄门令左丰不禁暗松一口气。抬头冲中常侍张让感激一笑。张让这便心领神会。   要说不愧是陛下口口声声的‘阿父’。论知陛下,非张让莫属。仅轻描淡写的一语,便打消了陛下心中诸多疑问。以后还少不得,他的帮衬。若能结好,关键时刻替君侯递句好话,可谓事半功倍。黄门令左丰这便打定主意。   张让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临乡侯又岂能出不起那一亿?十套机关驴车,入钱五亿。便是分给陛下一亿,还足有四亿。再加上金水小市日进斗金。若每月皆有万石名产运到。临乡侯富可敌国,指日可待。黄门令与临乡侯结盟已是公开的秘密。结好黄门令便是结好临乡侯。到时,便是从指缝里随便洒落些许的余财,也享之不尽。这边中常侍张让亦打定主意。   待各怀心事的两人再抬眼。陛下已将临乡侯的大礼单抽出,放到一边。又喜滋滋的翻看起宦官们献上的礼单。   “咦?”又仔细看了看署名。陛下若有所思。须臾,这便问道:“吕常侍何在?”   “老奴在。”听闻此声,张让表情如同吞了只苍蝇般的恶心。早被排挤出陛下身侧的吕强,来凑什么热闹!   陛下目光越过人群,远远落在跪于外围的中常侍吕强身上:“朕素知你清忠奉公,别无余财。何来百万礼金?”   此话一出。满园哗然。宦官黄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饶是张让亦不敢相信。   一百万礼金!   吕强这便微微一笑:“回陛下,老奴确无余财。怎料最近鸿运当头,吉星高照。先时与西域击鞠赛,陛下在西邸设下博戏。老奴押下一锭麟趾金。岂料一本万利。”   陛下顿时醒悟:“一锭麟趾金押和,便是你?”   “正是老奴。”吕强笑答。   陛下抚掌大笑:“妙极妙极!”那次击鞠赛,陛下神之操盘。双方皆有人押胜,独有一人押和。不料竟是吕强。   转而又问:“常侍此钱来之不易。何不存以养老,偏要皆献与朕?”   吕强笑答:“本欲养老,奈何最近常做一梦。思前想后,故如博戏,欲再得一本万利也。”   陛下笑问:“何梦如此金贵?”   吕强伏地答道:“老奴最近,时常梦见自己捧日而立。”   此语一出,陛下陡然变色:“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吕强面不改色。   陛下表情一变再变。又看了看手中礼单,忽开心一笑:“如此,朕便让你心随所愿。搏一个,一本万利!”   “谢陛下隆恩。”吕强伏地行大礼。   陛下却一声轻笑:“是朕要谢你啊……”   偷看了眼陛下,张让急忙俯首。   心中诸多不解。   吕强能一本万利,已然是奇迹。为何要在陛下如日中天,圣体康健之时,便着急下注?而且还将身家性命皆押给王美人所生次子。   只因梦有所示?   还是说他真有先见之明。   又或者,这其中还藏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内情……   回头看了眼古井无波的吕强。张让忽生一丝惊惧。这便又抬头看了眼左丰。心想,能寻着个富可敌国的金主做靠山。黄门令左丰,未来当不可限量啊……   这都是命啊。   东郭港,码头。   目送最后一艘明轮船满载而归。主簿贾诩终能如释重负。   遵照刘备的要求。主簿贾诩将到手的机关驴车尾款,大量花出。在洛阳市中换成各种名产,装满二十余艘明轮船,返回临乡。‘学子’昨日便已先行返航。洛阳城当再无后顾之忧。   往后当如此例。   名产船队将临乡名产贩来,再将汇聚洛阳的天下名产贩回。且买回的多是珍惜矿产、名贵药材、书籍图卷、百工技艺,诸如此类。至于所谓的奢侈品,一概不要。随船又运回两亿钱,以充赀库。   临乡财政本就能自给。有了这两亿钱的支撑,今季必将大刀阔斧,筑城、圩田速度加倍。贾诩和两位家丞,书信往来频繁。对临乡的诸多神奇,可谓了如指掌。然而,想的总是太多。字句总显太短。贾诩总想着有一天能亲临。看一看主公的临乡。   臧戒率麾下绣衣吏散布在贾诩周围。看似目光平淡,不时扫过人群。实则早就在公门练就一双火眼。是不是怀揣利器,暗行不轨,只眼可辨。麾下绣衣吏,皆是陪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因各种原因被太守诬陷免职后,臧戒便将他们养在家里。虽是门客却胜似兄弟。如今皆举家避入临乡,获良宅美田,生活安逸富足。   彼此肝胆相照,精于合击。想当年在客舍围捕琅邪贼劳丙,刘备就曾亲见。   “主簿,此地不宜久留。”见贾诩一时神游天外,臧戒上前进言。   “嗯,回府。”贾诩这便登车。众绣衣吏纷纷上马,护车驾呼啸而去。 第103章 兵发西进   三百余骑,并兵车千乘,沿东方道一路疾驰,奔赴长安。   坐在轮毂、板簧、寝垫,三重减震的车厢里,一路疾驰。刘备不禁心生感悟。   始皇帝修造的驰道。让身处两千年前的汉代,便有了遍及大半国境的高速路网。时人在驰道上驾车,半日飞驰两百里是什么概念?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一旦边疆有事,大军不出三日可达。如此迅捷,实在是太强悍。   关于轨路,刘备结合时下的古籍传说,有两种认知。   其一,所有的驰道上皆建有轨路。换句话说,之所以修建如此平整的驰道,便是为上铺轨路而建。   其二,部分驰道上建有轨路。比如在一些深入荒山的矿区或林区,修建轨路便于车辆运输。   虽四百年过去,究竟是何等规模,已不可考。但刘备却相信,第一种居多。   秦汉之初,铺设在驰道上的轨路被尽数拆除。改造成两汉路网的主干道。   汉代徭役中很大的一部分,便是用来维护道路。足见路网的重要性。   若非活在当下,刘备如何能知,汉代便有高速路网!   秦驰道皆以咸阳为中心,向四方修建。秦末时,咸阳被楚霸王焚毁。汉高祖初年,修复被项羽焚毁的咸阳,取名新城。武帝年间,因咸阳临近渭水,始更名渭城。渭城距长安仅十余里。到了长安,便等于到了整个路网的中心。那时,只需再入西方道:由渭城西北至北地郡再入武威经河西走廊抵达敦煌。无论北出玉门,还是南下阳关。距离西域皆一步之遥。   西方道,为沟通关中与陇西的大动脉。又西接丝绸之路,战略地位十分突出。沿途郡县,年年修缮,路况极佳。空车日行四百里不难。像刘备这种满载的兵车,一日可行两百里。   纵观整个丝绸之路。在大汉境内,路途十分通畅。唯有穿越西域诸国时,易遭鲜卑劫掠。   没有汉朝的西域。不客气的说,便是一团散沙。不过是败亡的西部鲜卑,数万人马,便让西域诸国苦不堪言。乃至组团来洛阳,乞求汉朝出兵化解。   这就是城邦的弊端。   没有一个统一而集权的中央王朝。   和平时期,文化鼎盛,商业繁荣。智慧的火花,思想的碰撞,处处充满着东西方交融的人文和艺术气息。下水道流淌着金币,空气中弥漫着屎臭混合香水的自由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然而。一旦遭遇野蛮入侵。建立在沙盘之上的文明,便会轰然崩塌。一夜之间,城市付之一炬。到处弥漫着血腥混合着体液腥臭的死亡气息。   在野蛮人高举的屠刀和高昂的性具面前,还夸夸其谈自己有多文明多美好多自由。   有个卵用?   不过是为野蛮人强打的一剂助兴药。   一切自由美好的前提,是强权。古往今来,无不如此。   而在没开化之前。所有的蛮荒文明只顺从强者,臣服于滴血的屠刀。   段太尉的平羌手札,被刘备形容为‘血泪粘手’。然若换成他,又会怎样做?   国力鼎盛时,行说服教育,持久汉化,以德服人。   国力衰弱时,段太尉的做法,亦不失为一剂虎狼之药。   臣服有两种:敬服和畏服。   治国亦有两种:王道和霸道。   三百余骑,兵车千乘。一般的亭舍住不下。刘备也未打扰,支取足够粮草,便寻一块野地扎营。兵车层层排列,机关次第开启。一座进出有度,泾渭分明的兵车营地,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搭建完毕。   临乡一系都还好。见惯不怪。   洛阳一系家臣,皆瞠目。再看主公刘备,皆敬如神鬼。   从技术上说,其实并不难。   机关兵车从锻造之初,便分设不同的功用。有的用来做墙基。有的用来堆高,有的是塔防,有的是门禁,有些互相围拢,便可组建一座行营,庵庐(病舍),或平地建起一座铁匠铺、焗匠铺、营地汤池、酒垆,流动厕所……诸如此类,应有尽有。你说神奇不神奇。   比如。将三辆马车并排锁定,相邻的侧厢墙板,上下开启。下半部厢墙平铺成地板,上半部厢墙撑起成顶板。如此只需三座马车联排,便可搭建成一座宽敞的十人营车房。三辆‘营房马车’内,还各自装有火炉、被褥、武器架、简易家具等便利设施。   最强悍的是,所有马车皆设有升降摇柄。可据地形高差,在一定幅度内调节车辆水平。便于组合拼接。考虑的十分周全。   临乡集墨门机关术之大成。将作馆不惜工本,为主公刘备倾力锻造的机关马车。让战备,越发成为一种精湛的技艺。   试想,若刘备以后的军队,后勤皆换成机关马车。又是何等壮观的场面。   区区三百六十骑。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铁匠铺、焗匠铺。胜在灵活紧凑。   若领十万大军。机关车队拼合成铁匠工坊、焗匠营地,野战医舍,诸如此类。场景一定很壮观。   草料车围成的大马厩内,御者正忙着喂马。搭建完营地的辅兵亦过来帮忙。千余人皆来自临乡。年轻力壮,汉胡皆有。多出自西林邑。平日车居养马,待赛马日便去马场帮闲。近又被将作馆募为学徒,习练操控机关车。除去举家迁来临乡,便是第一次出远门。且又与主公同行,西林少年们各个神情亢奋。   开年以来。除去东部、中部鲜卑,边郡杂胡亦纷纷举家南下。入驻西林。正如刘备不断改进的机关马车一样。西林邑中的车楼,亦经过多次技术革新,升级改造。遍铺搪瓷甲片,防火防盗又防兵战。上下搬动的人力推进,也被畜力驱动转轮所取代。反正,越来越像在轨路上往来通行的舫车便对了。听少年们说,西林城外亦被小心开辟出迂回整个野林的马道。还有一处处野外马场,供平时放马所用。   遍布野林、渠道、河岸上的牧草,更是食之不尽。许多汉人亦开始养马。   刘备无暇他顾的中部鲜卑,渐渐一统在步度根和轲比能二人麾下。据说,步度根还是大单于檀石槐的直系血脉。却不知为何能逃脱高车十二部的围剿。   无妨。   三郡乌桓,及南匈奴,获得刘备的鼎力相助,衣甲齐备,刀剑精良。尤其是尝到甜头的各部,纷纷在边郡荒地遍种苜蓿,正改游牧为农牧。广招北地良工修筑马邑,新城。便是明证。可谓兵强马壮。   有南匈奴、三郡乌桓,虎视眈眈。   鲜卑女作价十万乃至百万钱。中部鲜卑又如何敢入塞抄掠。   肉肉的两团包子去颤颤巍巍的打狗吗? 第104章 龙吟虎啸   在投石车没有出现之前,城墙是游牧民族的噩梦。   试想。被内附的南匈奴和乌桓部族占据的边关。放眼望去,苜蓿千里。居中散落着马邑、草料场、城池。除了遍地牧草可供战马啃食。却无半粒粮食果腹。   这和坚壁清野,有什么区别。   马可尽情饱食,可人呢?   待狂奔一日,一无所获。人困马乏时,城内伏兵尽出。四面举火,必然大败。   游牧来去如风,追之不及。农牧却可坚壁清野,作壁上观。   所有的牛羊、驴马,皆栏中豢养。围绕城墙。城内或为马邑,或为牧场。大量人口皆居住在附近城池之内。只需广布斥候,便可立于不败之地。游牧劫掠,皆轻骑快马。只带数日口粮。如何能经得起一场持久战。再说,遍地苜蓿,撑到死马又吃多少。   而对汉庭来说。只需南匈奴、三郡乌桓改为农牧,筑城自守。失去了来去如风的机动优势。瓮中捉鳖,还不手到擒来。   当然,退一万步说。南匈奴和三郡乌桓,也不会傻到再与汉庭为敌。   从此往后,只会越来越紧密的绑上汉庭的战车。再行通婚教化,不出百年,便会彻底汉化。   有人会说,失去了彪悍的游牧习气,两支精骑也将不复存在。正如被汉化的丹阳精兵,渐成为历史一样。   且问,时下的汉人就不彪悍吗。   汉人的骑术又差在哪。尤其是马镫、蹄铁的熟练使用。差距足以靠新技术弥补。至于说,属于马背民族天赋范畴的骑术专精,虽无法超越。但在新技术面前,这些许的差距,已无力对战局产生影响。   言归正传。   车居的好处多多。   钢制涂搪车轮,将车厢撑起悬空。可避地上鼠患毒虫。且比起一般‘点火便着,箭射即穿’的单薄营帐。包满搪瓷甲片的车厢,足够坚硬。且能防箭御火。即便遇敌夜袭,可固车而守,不至于一败涂地。   刘备的中军大帐,由十二辆增强型‘营房马车’,呈‘田’字型拼装而成。气势恢宏,防御力极强。   车内一切用度,皆是列候等级。不求最贵,但求最好。   十二辆‘营房马车’车厢开启后,唯一需要动手的,便是将堆放在车厢内的各种家什,逐一取出,摆放整齐。   何须刘备动手,七如夫人和安氏姐妹,很快便操持完毕。   刘备并非不惜花。乃是正抱着一张将作馆随船送来的‘机关马鞍’的设计图,看的津津有味。   与一般的高桥马鞍不同。此鞍下连四个马腿套。固定在骏马的膝盖上方。同一侧,前后两个腿套上,各有一个‘铰链四杆机构’。当马行走或奔跑时,前后腿的摆动,就会驱动四杆机构,周而复始的运动。并借马力驱动安装在马鞍两侧,必要时可像翅膀一样平伸出的机关连弩。   甚至参照每匹马的身高步幅,不同程度的奔跑,腿套上还设一段凹槽滑轨。能让‘四杆机构’上下移动,形成‘偏置曲柄滑块’机构。   简单的说,和机关箭车类似。这是可以借助马力,自行上弦、射击的机关马鞍。   实在是……太强悍的设计。   据说此图出自苏伯之孙,苏越之手。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当然,这还只是一个雏形设计图。具体结构尚需结合马匹的奔跑,进行细致入微的调节。然而原理都通。只是,刘备不需要马力驱动,自行射击的机关弩。刘备更需要能为弓骑自行上弦的强力狙击弩!   机关连弩准头差。完全是浪射。靠连绵射击,形成箭雨,杀伤敌人。所以机关箭车很适合。但弓骑却不适合。马背窄小,马力亦有限。安置不了诸多的连弩。所以,将机关马鞍改造成专为并发弩上弦。用于弓弩手远距离狙杀敌骑。那便再好不过了。   试想。强弩击发后,便随手挂在马鞍上自动上弦。再随手取来一用。   随取随用。是何等的方便快捷。   弩的威力,与开弓所需拉力成正比。三石以上重弩,已很难用臂力张开。于是刘备改用‘上弦绞盘’和‘棘轮弩机’协同配合。若能借马力驱动绞盘,为强弩上弦。岂非比人力快十倍不止!   别的不说。只需两侧马鞍各挂一张曲臂复合黄肩弩,骑士手里再举一张。三弩轮用,五百步外,一击毙命。   连发连中,画面实在太美。   半自动狙击有没有。   待刘备放下图卷。小姐姐们大体上已忙完。   四四方方的中军车帐,居中有一个挑高的圆顶。外蒙牛皮,中圈钢丝网。内衬轻纱帐。既不显压抑,安全亦有保障。   得益于‘田’字型车厢墙板的任意组合,可将中军车帐拆分成不同的区域。小姐姐们自居内室。外室便可用作商议军情,接人待物。   “大哥!”安置好赤菟和白蹄乌的两位义弟,这便双双赶来相会。   “二弟、三弟,速速进来。”刘备笑着招手。   两人这便脱靴入帐。   刘备指着两个装饰华美的漆木长箱笑道:“二位贤弟可知内中何物?”   关张二人,互相看了看,这便齐声道:“不知。”   刘备笑指漆木箱:“何不打开一看?”   “喏!”两人这便上前。围漆木长箱四面看过,试往箱门上一按。   啪嗒。   箱门这便开了条缝。   张飞心急,猛地打开。只见一团黑影迎面扑出。下意识后仰,竟翻了个跟头,轰然坐地。   这才惊觉,黑影却是一道乌光。   四仰八叉,坐地仰望。只见箱中一套吞光神铠,胸前涂搪斑斓虎纹,后披白虎皮短氅。端坐如人形,乌黑到发亮。   刘备取剑在手,左右劈砍。上下切割。神铠光滑如镜,竟无半点划痕!   不等张飞站起,关羽亦将箱门拉开。   同样是一套量身定做的吞光神铠。胸前涂搪青龙纹,后披染青苍狼皮短氅。坐如人形,霸气外露。   饶是眼高于顶的关羽,亦不禁两眼发光。   此甲,刘备亦是初见。   白虎神装虎虎生威,青龙神装飞龙乘云。正与二人身形匹配。   虽未披挂上身,两具量身定做的吞光神铠,竟隐隐有龙吟虎啸,万夫莫敌的风雷之声。   着实太强悍。 第105章 烈女庞娥   洛阳到长安,千里之遥,五日可达。   若走水路亦可。沿大河逆流,过潼关后入渭水,便可直达长安。   时下大河漕运亦十分便利。唯一难处,便在壶口。   大河航运,古而有之。春秋时便有“泛舟之役”的记载。漕运则兴于先秦。西汉自建都长安,每年皆要将大河流域所征粮谷,运往关中。漕运因而发达。时下,壶口附近,东西龙王辿(chān)便是大河航道最繁华的水旱码头。   船只经行壶口时,由于瀑布落差极大,舟楫难渡。舟船便在壶口龙王辿处泊下,先将船上货物搬上码头,再雇两岸百姓抬船上岸,移到沿山凿出的旱地航道。然后放滚木于船底,用畜力拉船在石岸上行走数里。绕过瀑布,再靠人力将船重新推入水中,方可继续顺流而下。这段旱地航道被称之曰:“旱地行船”。   虽有如此艰难的一段旱地行船,可时下大河漕运量,仍年高达四、五百万石。足见繁忙。   这些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文字,不难理解。可当刘备沿大河边的东方道一路西进,看河中千帆竞渡,百舸争流。暮时,船火摇曳,宛如流动的万家灯火。不禁徒生出一种超脱文字之外的生活之美。非活在此时的大汉星空下,而不可知,不可见。   虽今汉沦为陪都。可当刘备风尘仆仆抵达长安。仰望这座巨城时,仍深受震撼。   与无郭之都洛阳,气质迥异。这座恢弘的城市,仿佛天空之城。远远望去,城外错落有致的闾里被一道城墙拦腰遮掩。而在极远处的天幕下。恢弘的宫殿却陡然拔升,金碧辉煌,神光万丈。高居在城墙之上。   高贵高贵。以高为贵。   长安,便是两汉审美的起点与巅峰。   路遇长安,岂能过门不入。奈何军情紧急,刘备想了想,还是算了。正欲登车,领兵西去。不料一行人等,已从亭舍疾步而出。   “敢问将军。可是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当面?”被拦在队列之外的少吏,冲刘备高声疾呼。   “正是。”刘备示意放行。   “拜见君侯。”少吏伏地行礼:“我家大人已在城中备筵,恭请君侯入城一叙。”   “你家大人又是何人?”刘备再问。   “乃现任凉州刺史周公是也。”   原来是凉州刺史,周洪。   只是。凉州刺史为何在京兆尹之长安?   刘备问过。少吏答曰,刺史家在长安,数日前抱恙修养,正巧在城中。   “如此,劳烦少吏前方引路。”命军士就地扎营,刘备轻车简从,随刺史府少吏入城。   刘备之所以知道周洪其人,乃因烈女庞娥。   赵娥,酒泉郡禄福县人。丈夫庞子夏,故又称“庞娥”。夫盛年早逝,赵娥独自抚养其子庞淯。不料她父为同县豪强李寿所杀。而娥兄弟三人,时俱染瘟疫病故,仇人李寿与同宗族人庆贺说:“赵家强壮绝尽,只有女弱,何足复仇?”娥阴怀感愤,乃潜备刀兵,常帷车以候仇家。然十余年不能得。   光和二年(179年)二月,一日清晨,赵娥终与李寿相遇都亭,她奋力挥刀杀死仇敌,割其首级,提到都亭长面前自首。曰:“父仇已报,请就刑戮。”   时禄福长尹嘉,不忍判罪,便解印辞官,欲与俱亡(一同逃亡)。娥不肯去。曰:“怨塞身死,妾之明分;结罪理狱,君之常理。何敢苟生,以枉公法!(仇不报,怨气能把人闭死,为父报仇乃我分内之事。但依法论罪,是君子应有的典范。我怎敢贪生怕死,以枉国法。)”   乡民听闻此事,皆聚往城中,请求赦免。时人无不为赵娥的烈行嗟叹。   后遇赦得免(大汉之赦,亦养大汉之风)。凉州刺史周洪、酒泉太守刘班等人共同上表,禀奏赵娥烈行,刻立石碑以显赵家门户。时太常张奂嘉叹,以束帛礼之。黄门侍郎梁宽,还着书追述赵娥的事迹,为其作传。   此事轰动大汉。刘备便是远在临乡,亦有耳闻。   法有所限,侠义当头。故得千金不如得季布一诺。   下到黎民,上至百官。无不替赵娥拍手称快。   既能为赵娥奏表立碑,周洪此人,自当一见。更何况西域长史,名义上受凉州刺史所辖。乃是刘备的上官。   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三辅”。非凉州刺史所辖。然长安乃天下名城,将家人安置城中,比安置在时有反叛的凉州,要安全百倍。且丝路与西方道无缝接轨,轻车一日四百里。往返凉州与长安,亦十分方便。   车驾停在府前。   待刘备下车,见凉州刺史周洪已立在阶下。   刘备上前见礼。周洪急忙回礼。刘备官秩不高,却有显爵。先行礼已是礼遇。周洪又岂敢稍待,这便急忙回礼。   “听闻君侯西来,洪扫榻以待。今日得见,足慰平生。”周洪言道。   刘备笑答:“备一介闲人,徒有虚名。此番奉命西行,事成则身退。本不想叨扰,却让大人费心了。”   “君侯效班定远,领三百人疏通西域。长安城人尽皆知。洪若非老迈体虚,恨不能同往。”   刘备笑道:“大人坐镇凉州,身担重任。不见得比疏通西域易。”   “君侯请。”何须多言,周洪表情说明一切。保凉州一地,确实不易。   “大人请。”刘备笑着伸手。   此乃私宴,别无旁人。宾主对饮,胜在闲趣。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且烈女庞娥事件对诸如刘备这样的豪杰,更加吸引。   酒过三巡,刘备便问起庞娥诸事。   岂料周洪抚须一笑:“老夫知君侯必有此问。君侯且听我细细道来……”   其中内情,远比刘备想的精彩。寒夜磨刀,扼腕切齿,悲涕长叹。十年设伏、一朝截杀。遇树刀折,扼喉毙敌。听得刘备津津有味。当真是回味无穷。   不等刘备尽兴,周洪又笑道:“烈女赵娥,便在府中。君侯何不一见?”   刘备一愣:“烈女为何在大人府中?”   周洪叹道:“赵娥所杀乃是同县豪强。李寿宗人一直心怀愤恨,欲反杀赵娥寡母孤儿。老夫便将赵氏母子带到长安。一直客居府中。”   刘备这便正襟危坐:“且请来一叙。”   “君侯稍待。”   须臾。便有一素服妇人,出后堂相见。   “贱妾赵娥,拜见君侯。”   刘备本以为。能单手锁喉,将仇敌活活掐死的烈女,必五大三粗,膀大腰圆。身长一丈,腰大十围。岂料竟窈窕淑女,颜色瑰丽。   这便肃容回礼:“备见过烈女。” 第106章 羌胡合流   赵娥十年磨剑,一朝得雪。后从容自首,引颈受戮。非豪杰不可为。   刘备倍加敬之。   而刘备更是天下知名。两位意气相投,颇多相惜。   赵娥为刘备数次添杯,这便告辞返回后堂。   刘备自当恭送不提。   见时机已到,周洪这便出言试探:“君侯此去,只为通路,还是别有所图?”   刘备笑道:“大人有话请直说。”   周洪先敬酒一杯,而后徐徐开口:“依老夫之见,鲜卑事小。羌乱事大。”   “愿闻其详。”刘备遂放下酒杯。   “君侯可知,鲜卑秃发部,从何处破关,长驱直入,盘踞河西走廊,切断商道,荼毒往来客商?”周洪又问。   “未知也。”刘备摇头。   “乃是从北地郡。”   “北地郡?”刘备一愣。军情邸报上言道,西部鲜卑秃发部乃是从长城一处损坏关隘冲入陇西。却并未言明是哪处关隘。北地郡三字,刘备乃头一次听闻。   北地郡始设于秦。为秦统一天下所置三十六郡之一。武帝开疆拓土,分天下为十三州,将北地郡划归朔方刺史部。今汉,光武建武十一年(35年),“省朔方(郡)入并州”,北地郡归入凉州所辖,治富平。   随羌乱愈演愈烈,北地郡羌胡盘踞,士民内徙。建武二十六年(50年),北地等边郡“郡民归于本土”,“城郭丘墟,扫地更为(城郭已成废墟,需清除瓦砾,重新筑造)”。安帝永初五年(111年),北地郡内徙池阳;顺帝永建四年(129年),还治旧土;永和六年(141年),又徙居左冯翊郡境。   其后百多年间,汉庭再未能收复失地。北地郡治,始终寄寓在外,夹在冯翊、扶风二郡之间。旧时城郭皆毁于战火。北地居民更有一多半为羌胡。   正因羌乱为祸日深,人神共愤。时任破羌将军的段颎,这才决心剿灭东羌。   建宁元年(168年)春,与‘先零诸种’(融入东羌的原西羌种)战于安定高平逢义山,斩首八于余级,获牛马羊二十八万头。夏,追击至上郡奢延泽,又三日夜追至安定泾阳。(东羌)余众四千余落,散入汉阳山谷间。   时中郎将张奂主张招降。上言曰:“东羌虽破,余种难尽,颎性轻果,虑负败难常。宜且以恩降,可无后悔。”   段颎却主张赶尽杀绝。亦上言道:“羌虽暂降,而县官无廪,必当复为盗贼,不如乘虚放兵,势必殄灭……”窦太后纳其言。于是汉军精锐尽出,斩其渠帅以下万九千级,获牛马驴骡毡裘庐帐什物不可胜数。冯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   东羌悉平。   然而。羌乱虽灭,然羌人种辈仍在。只是畏惧段太尉赫赫凶名,不敢复反。今段太尉饮鸩而死。消息已传遍凉州,羌人便又起反叛之心。   奈何种辈青壮,刚被屠杀殆尽,有心无力。恰逢不可一世的鲜卑亦战败。西部各部如丧家之犬,仓皇逃窜。于是北地东羌与西部鲜卑一拍即合。这便狼狈为奸,引秃发部入关。   秃发部入关后,不断蚕食那些不愿复反的东羌小部落。势力滚雪球般不断壮大。声势日盛。便开始劫掠来往商队。又用劫掠来的金银结好东羌大部。诸如‘先零诸种’,上郡‘沈氐种’、‘全无种’、西河‘虔人种’。又有‘效功种’,‘岸尾种’、‘摩蟞种’等,不可尽数。   “原来如此。”刘备又问道:“东、西二羌,如何区分?”   周洪答道:“简而言之,东羌是散布在朔方、北地、上郡、五原、西河诸地的土生羌人,他们早在先秦时便移居于此。西羌则是散布在陇西、汉阳西及金城诸地的羌人。其中一部融入东羌,另一部则内迁关中,仍为西羌。”   明白了。   总的来说。造成当今时局的两个重要推手。一个是段太尉。一个便是刘备。   屠杀虽令东羌臣服,却也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刘备孤军北上,七日血战,令形势一片大好的鲜卑联盟轰然崩塌。大单于檀石槐满门皆死于高车十二部。仇恨的种子,也在鲜卑人心中,生根发芽。   对汉庭的滔天恨意,令双方一拍即合。于是,羌胡合流。   思前想后,刘备便又问道:“秃发鲜卑究竟是何来由?”   周洪答曰:“‘秃发’与‘拓跋’本是同姓。传言‘寿阗’(拓跋匹孤之子)之在孕,母胡掖氏因寝而产于被中,鲜卑谓被为‘秃发’,因而‘氏焉’。”   “秃发便是拓跋?”刘备一惊。   “然也。”   “现以何人为首?”   “由拓跋诘汾与其叔父拓跋侩统领。”周洪知之甚祥。   若不见凉州刺史周洪,刘备又岂能知晓其中内情。这便追问:“依大人之见,又该从何处着手?”   周洪答道:“‘欲得西域,必先得龟兹’。要除‘陇西鲜卑’乞伏部,必先灭‘河西鲜卑’秃发部。”   不愧是凉州刺史。   刘备索性挑明:“大人欲行借刀杀人呼?”   周洪笑答:“正欲借君侯之刀,杀尽国贼也!”   果然是筵无好筵啊。   刘备这便打定主意:“灭秃发部不难。却需大人先为我做一件事。”   “愿闻其详。”   “我与陛下对赌,以三百六十人疏通西域。如今还差五十又一。劳驾大人扁书凉州全境,助我招兵买马。”   “这有何难!”周洪大喜:“洪自当尽力而为!”   又与京兆尹商量后。刘备这便率军入城。暂住长安营。   长安营为京兆虎牙都尉所统,故有虎牙营之称。虎牙都尉以下,置有府曹史、功曹史、五官掾等属官,承办日常事物。   今汉地方驻军,除去郡兵,还有营兵。   营兵便在长期屯驻的地方军队。时下有:黎阳营、度辽营、象林营、长安营、雍营、渔阳营、扶黎营等。   《后汉书·南匈奴传》:“攻破京兆虎牙营。”李贤注:“虎牙营即京兆虎牙都尉也。”   《西羌传》云:“置虎牙都尉於长安,扶风都尉於雍。”《汉官仪》曰:“凉州近羌,数犯叁辅,京兆虎牙、扶风都尉将兵卫护园陵也。”   虎牙营约有两千众。战力一般。   原因很简单。   刘备在营中竖大旗募兵。只需胜过徐晃、藏霸二人之一,便可入选。入募兵士可从堆在大旗下的钱箱中,任意支取。数量不限。   结果。虎牙营两千余人,无一人入选。   轰动西京。 第107章 无人可用   虎牙营长驻长安,拱卫皇陵。兵士亦是精挑细选,百里挑一。又经常外派出战。说是精兵亦不为过。两千余人的精壮,竟无人能战胜临乡侯麾下二人。此二人还寂寂无名,名声不显。窥一斑而知全豹。临乡侯麾下,是何等的兵强将猛!   君侯少年时,曾随恩师南下。堆钱伐贼,已成典故。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今又在长安城内,竖起大旗。想我八百里秦川,大好男儿,竟无人入选。直令人扼腕长叹。何人能替三辅父老,挣回颜面?   整个长安城都在翘首以盼。   刘备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徐晃、臧霸,皆上将。令此二人亲自选拔。刘备想选的又岂是普通兵士!   正所谓大浪淘沙。刘备让凉州刺史周洪将长安募兵消息,遍发州郡。所求便是万里挑一,甚至万万里挑一的良将。作为前汉时的京都,长安自有长安的骄傲。然而口说无凭,手底下见真章。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达溜达。在徐晃和臧霸当面,竟走不过十合。虎牙营兵士,有苦自知。   营外围观人群越聚越多。竟成一处热闹集市。许多人一大早便聚拢在营外,抢占视野最好的绝佳位置。甚至催生出许多专替人排队占位的帮闲。能入兵营,场边围观者,凤毛麟角。家乡父老们的心思,赶来应征的三辅青壮,又岂能不知。奈何技不如人,不出三合,便纷纷败下阵来。许多自信满满,傲气而来的青壮,落败后,纷纷泪洒当场。只怪自己无用。无法替家乡父老,挣回脸面。   一些围观的妙龄少女,亦纷纷含泪叫好。虽败犹荣。   连试十日,仍未有一人入选。徐晃、臧霸亦被人熟知,名扬三辅。见每日营外观众,人山人海。七位小姐姐亦不免有些担心。生怕输红眼,有人闹事。刘备却笑着摇头:“无妨。徐晃、臧霸,二人赢的光明磊落,胜的堂堂正正。八百里秦川,三辅之地,五陵少年。民风彪悍,皆重英雄。想必此事,已遍传凉州。不出预料,各路豪雄,八方豪杰,此刻正纷纷向长安而来。夫人们且安坐。不出数日,便见分晓。”   七位小姐姐,这才安心。休息一轮后,又聚拢些气力的霜儿姐,便银牙暗咬,媚眼如丝的跨上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七位小姐姐,从七色婢女,荣生为七如夫人。人生之所以能成功逆袭,与刘备的宠溺,有很大的关系。若非刘备的坚持。深入虎穴,与宦官们周旋。甚至不惜耗费一亿钱,赎买回一枚昂贵之极的定时炸弹。终于换回小姐姐们的,出身,姓氏。并坚持用如夫人的规格,明媒正娶。七位小姐姐何来今日比蜜还甜的幸福生活。   将心比心。如何能不着急,为夫君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关于生命繁衍这种事情。必须亲力亲为,绝无捷径可言。   故一有时间,小姐姐们便与夫君刘备加紧操练,以求能早日修成正果。七位小姐姐的心思,刘备又岂能不知。这便丝毫不敢怠慢。有求必应,有来有往,有始有终。   有礼有节。   刘备先前,之所以过长安而不入。并非因军情有多么紧急。乃是顾及人言可畏。试想。陛下喜得皇子,刘备都没有时间参与。又岂能在长安城内耽误时日?   如今之所以夜以继日,稳扎稳打,固守营盘。水来将挡,兵来土淹。正因有了个合适的理由。   募兵。   本以为区区五十又一,半日便可招募满。结果连选十余日,竟无一人入选。   怪我咯?   陛下也曾无事时,随口一问:临乡侯,已到何处?   中常侍张让答曰:已在长安城中停留多日。   陛下又问:何故停留?   张让再答:只因募兵未满。   陛下三问:临乡侯莫不是忘了与朕的赌约。欲募重兵讨贼?   张让三答:事关一亿钱,临乡侯又岂能忘。不过是为补差,欲招募五十又一人。结果连选十余日,竟无一人可用。   可想而知,陛下是何等的表情:前汉京畿重地,民情竟糜烂如此?长安十万余众,竟选不出五十人来?   中常侍张让,只顾陪笑不语。   陛下,这一亿钱怕是拿不到啦。   君子日三省吾身。豪杰也是一样。关于募兵这件事,无人觉得君侯不对。只恨自家儿郎,技不如人。   要说长安城中,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便是临乡侯如少时故事,在虎牙大营立旗,堆钱募兵。堂堂三辅男儿,竟无人可入选。多数人,走不过三合。便是能走满十合的青壮,亦被围观众人另眼相看。   长街一间酒垆。谈及此事,酒客们各自嗟叹。这几日虽生意兴隆,宾客盈门。然,上至酒家,下到酒保,甚至笑脸迎人的好妇,亦难觅欢颜。酒客们皆是来借酒消愁,酒垆内,一片愁云惨雾,如丧考妣。又有几人能笑得出来。   又痛饮一杯苦酒。便有一人掷杯长叹:“临乡侯少年英雄。许多旧事道听途说,本不相信。今日方知,英雄了得!少时,君侯在江淮一日募兵过千。却不知那江淮上甲,又是何等威武雄壮。”   便有一人接话道:“听闻君侯麾下有五百丹阳白毦,曾随君侯北上讨贼。夜袭王庭,杀得鲜卑人仰马翻,血流漂橹。皆虎狼上士。寻常人等,便只是看上一眼,已心惊胆颤,如何还能提刀一战。”   “此言有理。”酒客纷纷附和。   “江淮有大好男儿。我雍凉大地又岂能没有?”忽有一人掷地有声。   众人闻声四顾,却不知从何而来。这便纷纷摇头,以为是听错。   须臾,便有一人摇摇晃晃,扶桌站起。见此人虽身长八尺,蜂腰猿臂,却生得眉清目秀,颇为英俊。不过是一文弱书生耳。   众人目中多有轻视。   便有人出言相戏:“刀枪无眼,切莫划伤了面皮。以后便无人再赊酒钱。”   酒客纷纷哄笑。   少年却浑不在意。饮尽杯中残酒,提刀自去。   见他不似说笑。便有人高声相问:“何不留名?”   “金城阎行。” 第108章 名动西京   见一雄壮力士,不出三合又被打翻在地。围观人群各自摇头叹息。   徐晃撤步收斧,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便有虎牙营兵士上前,将力士扶起,合力抬出场外。交由刘备军中良医救治。不过是阵前选兵,岂能以命相搏。徐晃、藏霸出手,皆广留余地。故多是些跌打损伤,未曾伤筋动骨,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不日便可痊愈。   徐晃和臧霸轮番出战。一般人也看不出两人谁高谁低。然而却瞒不过有心之人。有数名豪侠,混在人群中观看多日。目的嘛,也不复杂。无非是想查探两人路数,寻找破绽。奈何并无强手。大多不出三合,便已落败。连看数日,收获寥寥。   “大哥!”见天色已晚,人群中一半大少年面露焦急。   “小弟勿急。君侯此来只募五十又一。今尚未有一人入选,我等且先看看再说。”被唤做大哥的青年,低声答道。   “族中兄弟早已跃跃欲试。大哥为何还要等?”又有一雄壮少年在身后说道。   众人大哥这便答道:“君侯此次募兵伐贼,不同以往。我观徐、藏二人,皆是世之虎将。君侯少称麒麟。每有所出,必有所中。今设此局,非为募兵,而是麒麟寻宝也!”   “不若,我先去为大哥探探路。”身后又有一少年开口。   “稍安勿躁。”众人大哥环视左右:“人群中必有豪杰。”   话音未落。便有一八尺男儿,迈步入场。   见此人猿臂蜂腰,龙行虎步。却生得眉清目秀,颇为英俊。人群先是一喜,跟着又摇头叹气。便有人试喊道:“谁家俊俏的后生,刀剑无眼呦,何不速回……”   来人闻声,先冲人群抱拳一笑。而后稳步走到校场正中。   正欲返回的徐晃,又稳稳站定。   两人对面而立。   “杨县徐晃。”   “金城阎行。”   连战十余日,徐晃这才迟迟通名。   人群一时寂静无声。   若非敌手,岂会破格优待。   “请。”徐晃将手斧往前一递。   “请。”话音将出。麻布紧裹于背后的兵刃,便迎面刺来。猿臂轻舒,式如流水。   徐晃想也不想,挥臂横扫。厚厚的斧身撞飞兵刃,斧刃长驱直入,直切胸前。   阎行蜂腰一扭,借力后旋,避开斧刃。双臂高举,迎头劈下!   徐晃撩斧相向。   利刃相撞。火星迸溅!   麻布四分五裂。截柄龟兹斩马刀,随之脱出。比起一般斩马刀,刀柄截短,尤显刀身修长。龟兹钢千锤百炼,独有的手锻羽毛纹与汉刀羽纹迥异,必出西域名家。   本以为力拼必败。岂料看似消瘦的阎行,竟架住了徐晃的重击。   两人以力相抵,一时难分高下。   人群这才反应过来,轰然叫好。   有些人长得既帅,运气又好。玉树临风还天生神力。你说气人不气。若再有人年少多金,悬钟后顾。岂非气死人。   “小心!”羽纹后的阎行,手腕一抖。用近柄处的刀身与斧刃相抵的斩马刀,刀头忽地下坠。   最简单的杠杆原理。却产生巨大威力。   本以为阎行走的是轻身迅猛路数。岂料天生神力,近身才是最大杀招。   徐晃斧刃被刀刃所抵,无法招架。眼看长刃下劈,直奔头颈。这便愤然撑臂。竖立斧刃,猛然斜冲。斧身顺势平举。   变刃刃相抵的点对点,为斧身与刃身相撞的面对面。   宽厚的斧身顿时抵消了阎行的跷跷板杀招——跳刀。   两人皆中门大开。徐晃顺势沉肩,直撞胸口。阎行斩马刀顺势下拉。利刃互锯,火线迸起。见出自名家的龟兹斩马刀,竟被当钝锯来使。人群中的几位豪杰,不由心疼的直抽气。   阎行抽刀快,徐晃亦不慢。   赶在刀刃拦挡前,肩膀正撞中截柄。   上部刀刃深陷斧身,下部刀柄又受撞击。如此两点一线,受力锁死,跳刀无用。阎行后退数步,又奋然跨步。   长刀去势未尽,猛然劈回。   徐晃反手相击,再拼一记。   劲力奔冲。   徐晃去势被阻,阎行刀势亦尽。   这便双双站定。   一番厮杀,直看的众人荡气回肠,血脉喷张。   先前为阎行捏一把汗的长安父老,欢呼震天,群情激奋。   能力敌徐晃,天下少有!   大帐之内。   刘备放下手中书卷,侧耳倾听,这便笑道:“豪杰来也。”   徐晃看了眼被锯出一个豁口的手斧,目光如炬。杀气腾腾。   而一番缠斗酒醒大半的阎行,亦锐气尽起,锋芒毕露。   “来!”阎行挥刀扑上。   徐晃亦举斧相迎。   先前多是互相试探,各留余地。第二回合,上来便全力相搏。   你来我往,刀斧相击。各有险情,又各持杀招。   十合、三十合、五十合、一百合。   看的众人如痴如醉。哪还有心思去数战至几合!   先前还想留力。待战到正酣,皆抛去脑后。刀光匹练,斧影重重。   惊心动魄,风云变色。刀斧黏身,险象环生。众皆侧目,不敢直视!   眼看便要出人命。忽听一声沉喝:“收手!”   刀光斧影中,但见一柄长刀如游龙直入。   咣——   光芒乍起。人影倏分。   正是关羽手持偃月刀,为二人解势。   待掩目众人,再能视物。   只见。徐晃、阎行二人,隔空互望。呼如白练,势若山崩。皆一时人杰。   原来。众人看得入迷,竟不知何时临乡侯已出帐。   “拜见君侯。”人群轰然下拜。   徐晃、阎行,亦抱拳行礼。   刘备欣然问道:“场中何人?”   “金城阎行。”   刘备笑赞:“雍凉亦有人雄!”   阎行再拜。   “旗下钱货,君且自取。三日后,备在此恭候大驾。”刘备竟长揖及地。   “诺!”阎行这便直身,走向大旗。试了试,收刀背后,双手各揽一钱箱,健步而去。   人群轰然叫好。   整个长安城更是一片沸腾。终有雍凉男儿入选!   多日愁眉,一朝得舒。金城阎行,名动西京。   话说。刘备如何能不知阎行!   傲气、武艺,人才、相貌,皆不输锦马超之人。若不是跟了韩遂,又岂能困守西凉一地!   觅得良将,心中甚美。刘备正欲收兵。抬眼却又见一人,正分开人群,健步走向场中。已有人认出,正是先前围观多日的豪杰之一。   徐晃连战两场,下去休息。   藏霸提刀入场。   “华县臧霸。”   “西平麴义。” 第109章 麴氏先登   围观群众,喜不自禁。欢呼雀跃,一扫多日晦气。   连输十余天,今日竟有两位雍凉好男儿联袂过关。如何能不欣喜若狂。许多人更是喜极而泣。相约三五好友,不醉不归。   刘备更是喜上加喜。比起淹没于历史长河中的金城阎行,西平麴义和他的八百先登死士,不要太有名。   界桥一战,大败白马义从。一举奠定了袁绍河北霸主之地位。   因居功自傲,功高震主,为袁绍所忌,后借故杀之,并其众。   这便是典型的庸主与能臣的故事。麴义再傲,能傲得过关羽吗。再者说,如今归于刘备帐下。主公身侧,猛将如云,谋臣如雨。麴义,又如何能再傲得起来。   当然,这也看人。天生刘三墩,英雄了得。麴义率众来投,正当其时。自当忠心耿耿,别无二心。   结果也不出刘备所料。与臧霸大战百合。双方你来我往,不分胜负。二弟关羽再为二人拆招解式。   无需战胜,打和便能入选。   麴义跪地请愿。言道:此次还有数位同族兄弟前来应招,不忍丢弃。问能否一同入选。   有何不可!   必是八百先登死士。   麴义大喜,这便引来相见。   麴义之后,又有麴演、麴光、麴英,皆英雄少年。   与阎行一样,取钱箱自回。安排好家中诸事,三日后大营相见。临行前,刘备又再三叮嘱。族中若还有好手,尽可领来。   麴氏兄弟这便搬取足量钱箱,领命而归。   连战两场,天色已晚。刘备这便叫停比武,围观人群亦各自散去。今日竟有数人入选,长安父老俱欢颜。闾里巷陌,议论纷纷。酒垆上下,皆欢声笑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金城阎行,西平麴义,一战扬名。与之一战的徐晃、臧霸,亦名动西京。而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二人拆招的关羽,亦有重名落地。   中军大帐。两位义弟,长史府主簿李儒、府曹段煨、张猛,门客徐晃,绣衣吏臧霸,齐聚一堂。   听史涣派出的绣衣斥候,细说河西走廊诸情。   秃发鲜卑,来去如风。劫掠成性。每有所出,必有所中。所劫商队,皆是往来西域商道的豪商巨贾。所劫货物更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然而却有一个共同点:贵。   另外一个共同点便是:商队上下一干人等,尽数掠走。但遇反抗,便尽数杀之。不留一个活口。主簿李儒比对了凉州刺史府吏送来的劫案卷宗。发现劫掠地点,亦飘忽不定,毫无规律可循。   只有一个可能。商队中有他们的内鬼。   那么问题来了,秃发鲜卑又是如何在每一支商队中安插内鬼的呢?   “不知也无妨。”主簿李儒微微一笑:“正可行引蛇出洞之计。”   “主簿欲暗渡陈仓否?”刘备笑问。   “知我者,主公也。”李儒笑赞。   刘备又转问段煨:“事情安排如何?”   段煨答曰:“一切皆已安排妥当,只等主公号令。”   刘备大喜:“善。诸将且依令行事!”   “喏!”   刘备停留长安,已有十数日。雍凉皆知。且募兵极为不顺,更是妇孺亦尽知。消息又岂能瞒过附近羌人、鲜卑。   听闻临乡侯刘备率三百余人疏通西域,鲜卑各部皆如临大敌。便是雍凉羌人亦知刘备赫赫凶名,不在段太尉之下。故而近日颇为乖巧。皆夹紧尾巴,小心做人。刘备一日未走,周围羌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然,雄关之外的西域局势,却越发糜烂。抢在刘备兵进西域前,陇西鲜卑乞伏部,正疯狂扩张,囤积实力。想赶在与刘备对阵时,尽可能的壮大自己。   不急。正如凉州刺史周洪所言。若除陇西鲜卑乞伏部,必先灭河西鲜卑秃发部。   道理都通。问题是,君侯如何能凭麾下三百余众,灭秃发万余精骑。便是凉州刺史周洪,亦苦思多日而不得解。   刘备与陛下以一亿钱对赌西域。临乡侯敢下如此血本,必然胸有成竹。我等皆庸庸碌碌,无法窥破其中玄机。这便拭目以待。   近日,长安市中有茂陵富商重金收购丝绸布匹,欲往西域。众人皆劝。言道:河西走廊,鲜卑盘踞。来往商队,常被抄掠。此去必血本无归。   富商却笑答: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正因丝路不畅,丝绸布匹已翻数倍,若成功抵达,必一本万利。再者说,有临乡侯坐镇长安。鲜卑早望风而逃,宵小纷纷远遁。我料此路必有惊无险。   众人皆摇头不信。   半月后果然返回。   众亲友纷纷上门,欲好言安慰。却见富商满面红光,一身喜气。   急问何故不痛反喜?   富商答曰:平安抵达,获利甚丰,为何不喜?   众人皆摇头。西域路远。此去不过半月有余,如何能到?   富商又道:何须抵达西域,敦煌边市便有西域豪商,只需将货物转卖,便可获利双倍。利润虽比贩到西域少了一半,路程风险却也皆削减对半。   见众人仍不信。富商便领到家中金库一看。堆满钱箱的正是一枚枚,金光灿灿的贵霜金币。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又道是钱能通神。这便纷纷心动,欲与富商结伴同往敦煌。   富商本想婉拒。奈何皆是宗亲挚友,只得点头,勉强答应。商定西行日期,又再三叮嘱,切莫泄露商机。   众人自满口答应不提。   临乡侯安住长安大营,日夜操练。房中术一日千里,大有精进。七如夫人,饱受浇灌,各个艳如桃李。   帐外徐晃、臧霸二将,捉对厮杀,洛阳父老,各自围观。   一切如前。   奈何世上无不透风之墙。   出行当日。待富商如约而至,只见各家商队排起长龙,人山人海,蔚为壮观。   试问。谁人无兄弟一二,好友三五?如此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便聚拢出一支庞大的丝绸商队。结伴西行。各家商队还雇用了数量不等的佣兵游侠。沿途护佑。   见人马嘶鸣,好不热闹。富商暗中一喜,却面露怒色。作势欲拂袖而去。   却被同行亲友,好言劝住。   为何非要与富商同行?   原因不难。老马识途是其一。鸿运当头是其二。财运滚滚是其三。   他究竟走的哪条路线。在何处落脚。又接触了何许人也。皆是成功的必要前提。其中这些关窍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只需和他一路同行,方得分享。   故此去边郡,非他不可。 第110章 攻略河西   敦煌郡,治敦煌县。属凉州刺史部。上古时称“瓜州”。据《左转》所载,本是“允姓之戎”领地。《禹贡·山水泽地篇》亦载:“敦煌古瓜州也,州之贡物地出好瓜”。   敦煌,为盛大之意,秦末汉初时,为大月氏居地。后月氏为匈奴所逐,敦煌一带遂成为浑邪王领地。武帝元狞二年(前121年),匈奴战败远遁。自此,大汉在河西置武威、酒泉二郡,并以玉门、阳关为隘,修筑长城。十年后,元鼎六年,分置张掖郡和敦煌郡,与武威郡和酒泉郡并称“河西四郡”。内迁居民屯田戍守,渐渐有了人气。   后有班定远终其一生,经营西域。暮年思乡,上疏乞归。曾言道:“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   敦煌最初只是一边陲小郡。   领敦煌、冥安、效谷、渊泉、广至、龙勒,六县。其东以冥水(籍端水)与酒泉郡为界。今汉时,改渊泉县为拼泉县。因是丝绸之路的通关要地,人员往来频繁,因而两汉时皆发展很快。对外商贸十分繁荣。   自武帝“列四郡”、“据两关”后。敦煌始为中原通往西域的军事、商贸、文化重镇及交通咽喉。中原商旅从洛阳、长安等通都大邑出发,一路西进。在敦煌分道南北两路:或出阳关,走昆仑山北麓。或出玉门,走天山南麓。后经西域,最远延伸至今西亚、欧洲和北非地区。   于是。玉门关与阳关,一北一南。为通往西域的两座必经雄关。南北两条通关路线,合称为“南北丝绸之路”。   敦煌,遂成为来往商队,人畜歇脚和商品货物的中转站。   既是中转站,将丝绸转卖西域豪商,自当合情合理。   此乃众人深信富商所言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便是那些亲眼所见的贵霜金币。   历代贵霜王皆喜欢将自己的头像印在金币上。制作精美,过目难忘。但中原并不流通。且非与西域豪商的大宗贸易,不可见。毕竟,西域亦有与五铢钱对等的银币和铜币。除了大宗贸易,无需用金币结算。而丝路上,最大宗的贸易,便是丝绸。   再加上临乡侯声名在外。最近东羌确是安分不少。于是趋利避害,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何全是丝绸。很简单啊。不贩丝绸,如何能称为丝绸之路?   开玩笑。之所以全是丝绸。有多方面的考量。   首先,丝绸价值高。时下布帛等同于货币。且从物流成本上说,丝绸要远低于其他货物。   后世将物流运货,分为重货和泡货。泡货又叫轻货。同样的载重,无疑丝绸要运更多。而同样的装载量,丝绸又更轻。   且布帛不易变质、损坏。即便西行路途艰难,保值率依然很高。   故,夏静车载缣帛,来寻哥哥夏馥的下落;得知赵娥的烈行,太常张奂以束帛礼之。   比起太过重利的黄金,布帛更受士人所喜。   如此一支庞大的丝绸商队,浩浩荡荡西去。如何能不引人注目。   然时下长安城内所有人的注意力,皆在虎牙大营。除非别有用心者。   自从阎行、麴义,双双入选。取钱箱而归,三日后重回。便当着里外三层长安父老之面,被刘备任命为军曲侯。秩比六百石。月谷六十斛,一年七百二十石。折二十一万六千钱。只比州刺史的秩六百石俸,略低。   众人这才醒悟,原来临乡侯不是募兵,而是求将!   标准又岂能与江淮募兵等同。难怪如此严苛,要万里挑一。   雍凉父老,心结尽解。   麴义快马返乡后,竟说动宗族千余人,赶来应募。今日虽只来从兄弟四人,身后却有大队人马陆续赶来。此乃麴义赖以成名的先登死士。刘备无论如何也要全部接纳。   只可惜与陛下有言在先。只带三百六十人疏通西域。故此千余众,便暂时寄养在虎牙大营。所有开支皆由刘备支取。训练亦是临乡家臣一系。留以备用。待疏通西域,一并带回临乡不迟。   没了先登死士,袁本初如何胜公孙伯圭?   与麴氏兄弟一番深谈后方知。今陛下初年时,平原鞠氏才举族避难西平,改麴姓。后成当地大姓,麴义自幼长在凉州,精通羌人战法。善克骑兵。   而刘备不知道的是。   待到三国时。西平麴氏接连起兵反曹,麴演、麴光、麴英等人,皆是史上留名的人物。   话说。东汉末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坐实“汉贼”。为匡扶汉室,各地皆有豪雄揭竿而起。西平麴演与张掖张进、酒泉黄华等人,相约举兵(此处可以用‘起义’吗?)。虽兵败被杀,但此次麴氏叛魏,却使得整个河西为之震动。麴演之后,又有麴光、麴英等麴氏豪雄,相继起兵反曹。   却皆被曹魏政权血腥镇压。   为防麴氏再叛。魏明帝时,责令西平麴氏迁往金城。原因是金城较近,易于管控。   迁到金城后,麴氏又经几十年卧薪尝胆。与金城游氏并列为西州豪族。时在金城郡流传着一首童谣:“麴与游,牛羊不数头。南开朱门,北望青楼。”   唐《元和姓纂》记载:“(麴)公式居西平,十一代孙嘉,仕沮渠氏。”麴式的第十一代孙麴嘉,曾在北凉为官。北魏灭北凉后,麴嘉追随沮渠无讳(北凉王沮渠蒙逊之孙)穿越沙漠,占领西域鄯善、高昌之地。后来沮渠无讳病逝,麴嘉遂被国人拥立为高昌王。从此,“麴氏传国九世”,统治高昌国达百三十四年之久。   所以,站在刘备的立场上说。西平麴氏,可谓满门忠良。   与他三观相合,自当重用。   丝绸价高而轻飘。轻车一日可行三百里。商队不日便抵达河西走廊入口。   河西走廊,夹在祁连山与合黎山、龙首山等山脉之间。狭长且直,形如走廊,因地处大河之西,称“河西走廊”。   走廊自东南往西北,依次经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一直延伸到玉门关附近。长两千余里,宽数里至数百里不等。   车队稍作补给,再从金城出发。越洪池岭(乌鞘岭)后一马平川,正式进入河西走廊。   与此同时。一路长途跋涉的数十骑,亦抵达目的地。   “戏掾史,此处便是奢延古城。” 第111章 陇右鲜卑   奢延县,原是上郡北境。两汉时乃是匈奴、羌,胡,等游牧民族与汉人长期杂居之地。约莫后世的榆林地区。   汉高祖元年(前206年)二月,项羽自立为王,封秦降将董翳为翟王,占据上郡,称翟国。二年,翟国降汉,汉再置上郡。三年,匈奴右贤王南下,占据上郡肤施“旧塞”(秦昭襄王时所筑长城)。   元朔二年(前127)武帝北逐匈奴,收复河套。增置郡县,屡迁关东饥民于陇西、北地、西河、上郡等地。并将归降的匈奴、龟兹等国人安置于此,称属国,并设属国都尉监管。   太初四年(前101年),设龟兹属国都尉治所,并新设鸿门县,重置肤施县。   今汉仍袭旧制。永初二年(108年)南匈奴叛乱。五年,汉庭诏令上郡治所由肤施南迁至衙县。所领肤施、奢延、龟兹等县俱废。永建四年(129年)又将上郡治所迁回肤施。永和五年(140年),南匈奴联合羌、胡,再次攻汉。杀上郡都尉,占据西河、上郡等地,上郡治所再次南迁至夏阳。此后上郡北境被南匈奴及羌、胡长期占据,前汉所置诸县皆废。   奢延旧县,孤悬在外。旁有奢延泽,通奢延水。水草丰美,适合放牧。   此时的奢延旧城,城墙虽大半坍塌,城郭尚存。乃是胡人放牧的宿营地。胡人种类也不尽相同。最初是南匈奴,后为羌人长期占据,如今又有新主人入住。   自从刘备入驻长安大营后,便一直没有露面的戏志才,已悄然抵达此地。   随行之人,除了一队绣衣吏外,还有几个从临乡远道而来的陌生客。   “速去通报。主公大计成功与否,皆在此一举。”戏志才笑道。   “喏。”几位绣衣吏这便打马向城郭奔去。   河西走廊。   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漫长的旅行,总令人乏味。   从最初的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到一切皆归于平淡。商队开始各自盘算,这趟旅程能赚多少利润。又能购置多少物什。   商队这几日,日出而进,日落而息。令行禁止。颇多军旅之风,不像是一个临时拼凑的零散队伍。   尤其是茂陵富商。对沿途山川地貌,风土人情,了如指掌。何处可获补给,何处可立营地,何时走,何时停。皆靠他的指引。   随行商人各自庆幸,亦恍然大悟。难怪他能平安抵达敦煌。   见日头偏西,茂陵富商这便引商队脱离大道,向一旁的山坳行进。商队不疑有他,纷纷转向。尾随而去。   沿隐没在荒草丛中的旧时路径,一路驶进山坳。果然发现一座旧时营盘。   营地周围虽荒草丛生,营墙、望楼、砦门等,却完好无损。就近一观,发现皆山中大木,无怪如此坚固。   如此一座坚营,建造时必费时费力。却不知是何时,又是何人所建。   砦门上还有机关锁。   需知正确步奏,方能解开。   这也难不倒富商。分分钟解锁,厚重的包铁砦门,遂被众人合力推启。尘封已久的营地,再次向世人开放。   此处必是军营。军帐虽尽数拆除,桩坑,锅台等痕迹依稀可辨。马厩,粮仓,草料场等木质建筑仍在。   商队这便依次扎营,伐木生火,埋锅造饭。   不多时已炊烟袅袅。   安顿下来,众商人这便来寻富商。富商正跟几个商队守卫,指指点点。   见众商人远远围观。富商这便挥手,示意众人上前。   富商先开口笑道:“我料诸位必满腹疑问。且但说无妨。”   众人互相看了看,便有一人长揖发问:“此是何地?”   “此乃汉前时,边军往来扎营的一处屯兵所。”   “公又如何得知?”   “我年少时,在军中行走。曾随大军往来边关,故知此地。”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醒悟。   又有一人问道:“莫非敦煌守军中,公亦有熟人?”   “然也。”富商笑答。   众商人茅塞顿开。这便心满意足,各自离开。   众人之所以不疑有他。乃因富商多年前便迁入茂陵。左右邻里颇多熟悉。家中子女亦互相结亲。如此情谊牵绊,血脉相连。岂能不深信。   富商目视众人远去。眼中忽露一丝歉意。又旋即隐去。   见四处无人。富商这便向一辆马车走去。   这辆马车从表面上看,与商队马车别无不同。然而守备却不是一般的严密。   富商亦显得谨小慎微。获通报后,这才躬身入内。   不多久,又躬身退步而出。   商队每次扎营,富商皆要入此车。日日如此,已成惯例。又岂能瞒过车队中别有用心之人。   奢延旧城。   从日升枯坐到日落。戏志才却面上无波,一片风轻云淡。左右绣衣吏各自戒备。身披狼皮罩袍的几个陌生人,更显焦急。   一日水米未进,腹中鸣响。这便取干粮水囊在手,只顾吃喝不提。   不多时,已酒香四溢。戏志才嗅了嗅,这便笑问:“可是临乡松泉酿。”   那人点了点头。这便把酒囊往戏志才面前一送。   戏志才伸手接过。仰头喝下去一大口。   “果然好酒。”   见他如此豪爽,那人亦咧嘴一笑。正欲开口。忽听门外脚步声隆隆作响。房门即被人大力推开。一群满身腥膻的胡人,浑身冒烟,鱼贯入内。大汗淋漓,必是快马加鞭赶到此地。   见戏志才等人面色不变。为首一雄壮胡人这便用胡语发问。   戏志才微笑不语。   须臾,胡人又用生硬的幽州汉话说道:“何人是临乡侯当面。”   戏志才这便起身答道:“尔等丧家之犬,垂垂将死。虫蝇裹身,臭不可闻,何必污了我家主公贵眼。”   此语一出。可想而知场面是何等的剑拔弩张。   见绣衣吏紧握刀柄,各个神情淡漠。不避生死。胡人头领心中一黯,这便挥手。示意众人收声。   “你是何人。”   “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府录事掾,临乡侯府舍人,戏贤。”长长一串官职,脱口而出。   一圈胡人窃窃私语。也未能讨论出个所以然。   估计是个大官。   胡人头领这便问道:“敢问上官,一年领多少钱?”   戏志才微微一笑:“加上春腊二赐,区区八十余万。”   满屋抽气声。说明胡人都听懂了。   头领一声令下。众胡人这便依次列队:   “鲜卑:鹿结、吐赖、莫候、叠掘、勃寒、匹兰、密贵、提伦、越质、豆留奇、叱豆浑、大兜国、悦大坚、仆浑部,拜见上官。”   那句话怎么说?   就喜欢看尔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啊。 第112章 果然有差   前面说过。西部鲜卑除去最大的两部,秃发部和乞伏部外。还散落着大大小小,许多零散的小部落。这些原本属于西部鲜卑的小部落,之所以保持相对独立,没有和秃发、乞伏二部,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们来自不同的部落,拥有各自不同的姓氏。   鹿结、吐赖、莫候、叠掘、勃寒、匹兰、密贵、提伦、越质、豆留奇、叱豆浑、大兜国、悦大坚、仆浑,这些散落在上郡北境的小部落,皆是被鲜卑兼并的,滞留漠北高原,未曾随大部远遁的北匈奴后裔。   他们原先留居在鄂尔浑河流域,后被鲜卑所并。历史上,这批北匈奴与鲜卑的混血后代——铁弗人,曾在河套地区建立过胡夏国。后全部融入华夏,与汉人无异。   也即是说。眼前这些鲜卑小部落的前身,乃是匈奴种。   当得知北匈奴与鲜卑的混血小部落,散落在奢延水沿岸,并没有和秃发、乞伏二部合并时。刘备当机立断,便与主簿贾诩制定了‘驱虎吞狼,以夷制夷’之策。   刘备之所以敢夸下海口,以三百六十人疏通西域。便在一个‘借’字。   只需降服了散落在奢延水沿岸的鲜卑小部落,刘备便可以轻松组建一支数量可观的鲜卑突骑。只需使用得当,何愁商路不通。   如何降服?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   胁之以威。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待抵达长安,与凉州刺史一席话,让刘备得知。死灰复燃的羌乱,才是心头大患。这便与两位顶级谋士秉烛夜谈。精修了原初的计划。   胡人亦不蠢。   官位大小且看俸禄多少。一年食俸八十万钱。已远超胡酋们的预判。那得是漫山遍野多少只牛羊……   嗯,显然是个大官。胡人这便欣然行礼。   “戏贤见过诸位大人。”戏志才亦起身回礼。   “敢问上官,所为何来?”胡人首领躬身发问。   “特来救尔等性命。”戏志才说得风轻云淡。   胡人首领这便抱拳道:“如何相救?”   “可如东部鲜卑故事。”戏志才再答。   “内附汉庭?”胡人首领脱口而出。   “然也。”戏志才拱手道:“主公可表尔等为归义侯。”   “草原传闻,先时南附汉庭的数位东部大人皆已遇害。”胡人头领道出担心。   戏志才微微一笑:“道听途说,不足为信。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诸位何不自行一观?”   话音刚落,几个来自临乡的陌生客,这便取下头套。露出真面目。   正是东部鲜卑大人,素利、成律归、弥加、阙机和骨进!   弥加现为东平舒侯,阙机为常道侯,骨进乃是韩城侯。尤其是骨进,根本就是出身乌桓的鲜卑人。他都能封,匈奴种鲜卑亦有何不可。   素利、成律归,更是举族搬入西林,彻底融入临乡。成为临乡侯麾下宿将,生活与汉人无异。   见到故人,众胡人统领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话说。在大单于王帐时,各自泾渭分明,互相戒备,略带敌意。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时过境迁,奢延古城再相见,竟一时亲密无间。   遵循草原道义。杀死老王便是新王。刘备是鲜卑大单于檀石槐钦定的继任者。   此事虽从未公开。但鲜卑各部皆有风闻。加上东部鲜卑集体南下,将曾经草场拱手相让给高车十二部。且所获封邑又皆在临乡附近,更显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如今再见各位东部大人,西部各头领,自当深信不疑。   彼此说的皆是胡语。   且多是西部大人发问,东部大人作答。一问一答,气氛越发热烈。   原来。早在刘备兵车西进时,就六百里加急,令素利、成律归等人,沿北方道入上郡道,赶来与戏志才等人相会。上郡道,沟通的便是关中与代郡、九原地区。出咸阳经高陵北上至上郡,再到云中,可衔接北方道。路况尚好。   何须戏志才多费口舌。   不多久,西部大人便言道:“戏掾史,我等愿归顺汉庭。”   “……”戏志才有瞬间的恍惚。旋即又展颜一笑:“如此,甚好。”   看着西部大人和东部大人,各自抱成一团。戏志才忽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依他料想。   此来鲜卑营地,无疑深入虎穴。帐前必置一行军铁锅。锅底烈火熊熊,锅内沸油滚滚。帐内诸将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皆抽刀在手。帐后还伏有刀斧手,手持利器,只等掷杯为号。一拥而上剁成肉泥。   却见他戏掾史,衣袖飘飘,信步而来。面无惧色,口若悬河。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熄烈火,灭油锅。吓退诸将,呵走伏兵。胡人心悦诚服,跪地请降。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上报知遇之恩,下得双食之俸。戏志才足慰平生矣!   奈何。这些个茹毛饮血,赫赫凶名,边郡百姓避恐不及,乃至赤地千里……的西部鲜卑大人。竟毫无廉耻的降了?   内心竟连挣扎都未挣扎一下啊。   既如此,又何须我戏志才亲自走这一遭。预想和现实,果然有差。   “戏掾史?”西部鲜卑小部落联盟首领,又试着唤了声。   “哦,何事?”戏志才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敢问掾史,君侯打算如何安置我等?”   戏志才暗叹了口气。这便振奋道:“主公有二法。其一,迁往临乡。其二,就地安置。”   “此地水草丰茂,又近塞外故土。我等想先留在此处,休养生息,以待他日。”意思是说,此地背靠荒漠,一遇风紧,便可扯呼。   “若如此,戏某便回禀主公。或可在奢延水沿岸,效仿前汉,将尔等部族安置于此,称鲜卑属国如何?”   “如此甚好!”联盟首领大喜,转而又道:“鲜卑已灭,我等想重拾北匈奴之名。”   “有何不可?料想,主公自有定夺。”戏志才转而又道:“奈何尔等部族与羌人毗邻。且此地本就被东羌占据。若想长久,羌人必走。”   见同伴纷纷点头,首领这便问道:“如何才能长久?”   戏志才高深一笑:“且附耳过来。”   河西走廊,前汉营地。   暮时,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一路驰骋,又遇春雨。人困马乏,便早早入睡。营地上下寂静无声,连守卫皆已酣睡。黑夜中,却有数黑衣人手持连弩,悄悄向那辆透着神秘的马车靠近。 第113章 对面而弈   这辆神秘的马车,被数辆马车围在中间,圈成个座小营地。从外表看,与其他行商的营地别无不同。然这群黑衣人却义无反顾。相互之间配合默契,一看便是偷鸡摸狗的行家里手。   甚至还有数人,竟背负一整块营地随处可见的草甸,乌龟般匍匐而进。为了保持草甸的完整密集,不至散落。甚至草根下还留有一层厚厚的泥。连根带土,可想而知有多沉。然身背‘地衣’的潜行者,却轻盈的仿佛一团团无根浮萍。悄无声息的穿越重重车底,抵达营地中央。钻出车底时,先微微直起身,让背后草甸自行滑落地面。这便从绑腿处取下匕首。伸手去摸车门。   车门未锁。   心中一喜。不及多想,轻轻拉开条缝。身如泥鳅,哧溜一下,蹿入车厢内。脚掌往后轻轻一勾,便想将厢门关闭。   从伸手开门,匍匐蹿入,再到勾脚关门。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堪称鬼斧神工。然当眼角余光瞥见车厢前部时,顿时一僵。   只见。临乡侯刘备正端坐独酌,旁边还有一金发胡女红袖添杯。   身体猛一激灵。袖中暗箭破衣而出。   叮!   胡女皓腕一抬,手中长箸将暗箭稳稳夹住,放到一旁。   第二次了哇!   刘备轻轻放下耳杯,冲黑衣人笑道:“好久不见,马置长。”   下意识的眨了眨露在黑巾外的砂目。黑衣人缓缓扯落面巾。果然是乌林驿的假置长。去年底。刘备的上计车队,入住乌林驿。若不是见到他砂去的一目而心生警惕,险被他烧死在客舍。   车厢外,劲响不断。利箭破体和临死前的闷哼,连成一串。须臾,万籁寂静。隐隐有血腥气钻入鼻孔。   同伴皆已惨死。假置长暗叹了口气,轻问:“君侯因何得知?”   “本不知也。”刘备轻答。   “那为何设下此局,诓我入瓮。”假置长不甘心的追问。   “我只知秃发鲜卑在商队中有内鬼。却不知内鬼竟是马置长。”刘备再答。   貌似合情合理。可黑衣人总觉得不止如此:“世人皆以为君侯困守长安大营,却不料已暗渡陈仓。又行声东击西,在下佩服。”   “见马置长当面,本侯也想到了很多事。”刘备微微一笑:“众人皆以为河西走廊乃受秃发鲜卑荼毒。却不料,劫掠往来商队的,其实另有其人。现在想想,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君侯又想到了何事?”将怀中利刃一件件的掏出,搁在一旁。假置长正襟危坐,面色坦然。似已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钱。”刘备一字一句地说道:“羌人、鲜卑,举事。”   每出一词,假置长的面色便难看一分。   刘备轻轻开口:“教主以天下为棋(盘),万民做(棋)子。纵横捭阖,指点江山。这盘棋局,今已到决胜之时了吧。”   假置长轻轻颔首:“君侯少时虽称麒麟。却困守临乡一地。本以为足不出户,大可相安无事。不料初入朝堂,便掀起如此大的风浪。直叫人始料不及。”   “教主可好?”刘备亦问。   “教尊常在石窟内,设合榻,摆一局残棋。众人皆不知为何一人下棋,却设合榻。我曾暗自揣度,以为在教主心中,已无敌手。现在想来,教主或正如我这般,与君侯隔空对弈。”说此话时,假置长的表情亦随之舒缓。   “教主如此人物,天下还有何人能与匹敌?”刘备断然摇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与教主对面而弈。”   假置长微微一顿,再开口已口鼻溢血:“料想,教主无人匹敌的寂寞,不会太久了……”   知他服毒自尽,刘备这便问道:“相识已久,却不知阁下大名。甚是遗憾。”   “在下马忠,字元义。”说完便垂头断气。   看着一缕殷红的血线,从鼻腔直连坐垫。须臾已染红大片。刘备一声长叹。   教主麾下死忠者,何其多。如此人物,如何能不让人又敬又畏。   “主公,已找到线索。”史涣在车外通报。   “甚好。”刘备这便收拾心情:“抬出去,厚葬。”   “喏。”史涣这便打开车门,试了试气息脉搏,遂将服毒坐亡的马元义搬出车厢。   霜儿姐柔声相问:“此中关窍,夫君已尽知?”   “已理清大半。”刘备先是点头,跟着又摇头:“却仍心有疑问。”   日出十分。史涣已领绣衣吏搭好柴堆。刘备点火,将马元义一干人等,付之一炬。   马元义等人,皆暗披内甲,刀剑难伤。却皆死在追魂弩下。能穿三层重甲的追魂弩,初次使用,便展现出恐怖杀伤。马元义手下精锐黄巾死士,皆被一箭穿心。   此弩对多由豪侠组建的绣衣吏来说,实在是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登堂衣秀的史涣。好比一诺千金的季布。麾下皆豪侠,重诺轻死,快意恩仇。正与刘备对路,当忠心不二。   目视着熊熊烈火,刘备不禁喃喃自语。   马元义既死,张教主又是否会,提前举兵呢?   奢延古城。   天将露白,戏志才便准时醒来。   昨日还遍地帐篷的城郭,今已收拾大半。帐篷变篷车,西部鲜卑小部落联盟,正遵循戏志才昨日之谋,依令行事。   “北人谓胡父鲜卑母为‘铁弗’,因以号为姓。”北人称呼那些父为匈奴、母是鲜卑的混血者,为“铁弗”。此乃后话。如今,这些北匈奴后裔,讨论一夜,准备取各部落名中的一个字,为姓。   鹿结姓鹿、吐赖姓赖、莫候姓莫、叠掘(折掘)姓折、勃寒姓寒、匹兰姓兰、密贵姓密、提伦姓提、越质姓越……   挺好。   见半路同行的诸东部鲜卑大人,亦早起,赶来相见。   戏志才不禁问道:“为何降服的如此容易?”   素利答曰:“大汉与匈奴,世代和亲。大汉便是母族也!”   一语惊醒梦中人。   胡人贵少贱老。怒则杀父害兄,却不害母亲。   为何?   “以母有族类,父兄以己为种,无复报者故也。”   正因大汉与匈奴世代和亲。故而在匈奴人的血统论中。大汉是母族。于是,拥有了这个强大的血统支撑,让匈奴人归附汉庭,成为一种正当的选择。   大难临头,生死一线。举家避入母族,有何不可(请注意)!   理所应当!   又何须戏掾史舌灿莲花!   只需说大舅哥愿意庇护。众西部鲜卑匈奴种,立刻就坡下驴,打蛇随棍上。举家来投。吃喝拉撒睡,皆仰仗大舅哥了。   更何况刘备出了名的富甲一方。   那句话怎么说,富在深山有远亲!   转而一想。和亲是谁的计策?   陈丞相。 第114章 太平劫案   陈丞相便是六出奇计,助高祖统一天下的陈平。   平城之围时,陈平献策,重贿冒顿单于阏氏,高祖才得以解围。又是他献策和亲,结好匈奴。前后两策,几乎策划了汉朝与匈奴四百年之走向。   无论是前期被迫还是后期荣宠,和亲无疑让匈奴和汉朝的联系越发紧密。更为南匈奴南下,北匈奴远遁,埋下了分裂的种子。   大汉朝一直有两种治国之术并行,王道和霸道。   擅动灭国者众,而内迁依附者亦多。   越人北上,匈奴南迁。持续汉化。   有汉一朝,我们的文明从来都是奔放开明。兼容并蓄。两千年前,我们领先世界一千年。两千年后,我们落后世界百年。到今日迎头追赶。我们用了两千年的时间,只为一件事。   融合。   再无匈奴、南越,羌人。只有华夏一统。我们的文明,从来都是文化认同,最多也不过是些地图炮。却少有血统论者。从来不觉得肤色和人种是划分等级的标志。   文明的气质淬炼成型于两汉。而起源于上古时的炎黄。   丝绸之路。便是历代王朝兴盛的标志。因为。无论是输出还是输入。我们又都开始拥抱世界,融合共生了。   陈丞相的神奇。自不必多说。   但戏志才却以为。   外表越阳光帅气,用起计来,便越阴狠毒辣。比如我家陈丞相。   为何?   很简单啊。阳光都被外表反射。完全没有照进黑暗的内心哇!   开个玩笑。   游牧人居无定所,并无固定的领地概念。占据奢延古城不过是贪图此地水草丰茂。如今拔营而走亦不可惜。只需有利可图。   戏志才和沿上郡道返回临乡的东部鲜卑大人,依依惜别。这便与西部鲜卑小部落联盟沿奢延水继续东进,前往前龟兹属国旧地。龟兹属国再往东北,便是南匈奴王庭,美稷县。   游弋在附近的羌人斥候,尾随一段后便纷纷折返。赶回报信。   河西走廊。   丝绸商队再次开拔。临行前富商命人关闭砦门,重上鲁班锁。存以后用。   对于昨晚的那场屠杀,商队知之甚少。除去有个别商人得报,队中有人不知去向。西行艰难,半路而逃亦时有发生。商人只需返回出发地,依所签劵书,按律法办便可。   且此行获利丰厚,断不可因小失大。故即便得知有人失踪,各商家亦按下不表。   出武威,车队抵达张掖郡境内。   张掖位于河西走廊最狭窄的中段。以“张国臂掖,以通西域”而得名。   元狩二年(前121年),武帝派霍去病西征,败匈奴后始设张掖郡。取“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腋)”之意。取此地后,等于汉庭张开臂膀,揽西域入怀。   十分贴切传神。   昨晚与马元义的车厢对话。刘备确有隐瞒。   他并不是见到马元义时,才知鲜卑内鬼乃是太平道。而是早有猜测。   出发前。主簿贾诩等人,调阅并州刺史府吏送来的劫案卷宗时,便发现。所有案发地点并无规律可循;且被劫货物皆十分昂贵。鲜卑如何向每支商队安插内鬼,内鬼又如何得知货物详情,又是如何通风报信的?   看似杂乱无章,随机性极强的劫案。却让刘备想到了少时,楼桑的赀库劫案。整支崔家商队参与其中。正因太过匪夷所思,才让刘备想起多年前的旧事。心知。劫案背后,定有一种超越世俗的力量在作祟。那便是太平道。   与其说是鲜卑在择商队下手。不如说是由商队内的太平道信徒,决定劫掠与否。   换句话说。鲜卑并未向商队安插内鬼。而是遍布天下的太平道,在暗中作祟。   正因信徒众多,且各行各业皆有。于是当太平道一声令下,这些平时看上去和常人无异的信众,便已悄然行动起来。   又何须安插内鬼。   队中信徒只需获知商队内情,确定货物珍贵,便会暗中报信。自有附近信徒层层通报渠帅,大方首领,然后再告知秃发鲜卑。甚至秃发鲜卑也只是个幌子。许多大案皆是太平道假借秃发之名,暗中劫掠。事后嫁祸给秃发部而已。   为何?   钱。   谋逆举事,无论是打造兵器,购买粮草,甚至笼络反汉势力、各方要员、朝廷宦官以为内应,皆要大量资金。从少时赀库劫案,到年前献金劫案,再到如今的商队劫案。甚至包括梁冀的金山劫案。   这一个个或得手,或失败的劫案,皆为钱而来。   想必,也不是针对刘备一人。全天下的信徒,皆从大小渠帅,大方首领那里,获得了大贤良师的圣谕。于是天下天平道,闻风而动。集体筹钱举事。   鲜卑为何与羌人联手。其后必有太平道推波助澜。   羌人和鲜卑,皆与汉庭有血仇。乃是天然同盟。正适合被太平道收为己用。事实也是如此。历史上确有北宫伯玉等人起兵反汉,与太平道遥相呼应。   刘备本以为。梁冀金山窃案乃是其子梁伯玉所为。现在想想,还是自己眼界低了。   背后定有太平道的参与。   此次只因商队规模空前,所贩货物皆是高价值的丝绸,故而引起了太平道大方马元义的注意。这便亲领黄巾死士暗入商队,准备趁机行事。却无意中发现领队豪商,日日入刘备马车。引起惊觉,这便亲自查看。不料正中下怀。麾下皆被射杀。自知难逃一死,遂自绝车上。   史涣从黄巾死士身上搜出的,盛装在竹筒内的朱砂。便是他们用来沿途留作暗号之物。朱砂乃炼丹所得,气味浓烈。只需借一土狗,便可沿途追击。   至于何时动手,刘备在马元义身上找到了答案。   一支响箭。   与鸣镝箭不同。此箭绑着一节小竹筒。竹筒外缠火绳,内装硝石。点燃后会凌空炸开,形成焰火。此乃最早的信号弹。尤其是夜晚,广为可见。   想必。黄巾余党,秃发鲜卑,正远远的坠在商队身后。等着马元义的信号。   若晚上发出信号,必是天将露白时赶来劫掠。   刘备请来富商,细说详情。   走廊山水皆在心中。富商暗忖片刻,这便言道:“焉支山。” 第115章 天下棋局   焉支山也做“胭脂山”,位于张掖删丹县东。据说是因山上长有一种红蓝草,可做染料,调以油脂后既可成胭脂使用,故名胭脂山。   元狩二年春,武帝命霍骠骑,率骑兵一万出陇西,进击匈奴右贤王部。六天连破匈奴五王国。又越焉支山千余里,与匈奴鏖战于皋兰山下。歼敌近九千人,杀匈奴卢候王并折兰王,俘虏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多人。   同年夏。霍骠骑再领精骑数万,出北地郡,越居延泽,在祁连山麓与匈奴激战。歼敌三万余人,俘虏匈奴王五人及王母、单于阏氏、王子、相国、将军等百二十余人,降服匈奴浑邪王及部众四万人,占领河西走廊全境。打通中原与西域交往的西进通道。自此,焉支山成为胜利的象征而载入史册。   后有隋炀帝驾幸焉支山,举办“万国博览会”,召会二十七国使臣,写下了著名长诗《饮马长城窟》。使焉支山成为“世界博览会”最早的发源地,而闻名天下。没错,万国博览会,起源于隋朝。   随秃发鲜卑乱入陇西,往来河西走廊,劫掠商队。沿途烽燧多有被毁。   秃发鲜卑轻骑快马,往来如风。诸如张掖属国军队,各郡所屯郡兵等又追之不及。走廊各地唯有严守关卡,以待援军。或等秃发鲜卑尽数退去,自行解围。数月来烽火连天,已是常态。   因有太平道的参与,让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件成为可能。   比如。依长城而建的日勒城塞,堪称固若金汤,竟一日陷落。被秃发鲜卑冲关而去。现在想来,必是守军中太平道充作内应,夜开砦门,放鲜卑入内,杀尽守军后又火烧城池。湮灭证据。   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太平道为一己之私,枉顾国家大义。可称“国贼”呼?   从一座座被焚毁的关邑穿行而过时,刘备面色铁青便是明证。   秃发鲜卑盘踞河西走廊,截断道路,牵扯河西四郡兵力。一旦东羌再乱,长安有事,河西四郡将无暇东顾。在刘备看来,教主也并非只为钱货。若能结好羌胡,据三辅京畿,断洛阳西部援兵。东西夹攻,离成功亦近一步。   且长安乃今汉陪都,前汉旧都。在此称帝,亦十分适宜。   而刘备所想。便是将太平道一举逐出西凉和三辅。相对于太平道遍地的关东各州诸郡,张教主在关西根基并不算深厚。否则也不会借助鲜卑和东羌之力。   马元义说,‘教主无人匹敌的寂寞,不会太久了。’   刘备却说,‘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与教主对面而弈。’   或许。这一天,真的就快要到了。   而这盘天下棋局的落子处,刘备便选在了西凉三辅。   黄盖曾向刘备进言:“用江东六郡山越之人,可当中国百万之众”。江东六郡山越如能为我所用,足可与中原百万之众相抗衡。   此句拿到如今的三辅西凉亦适用。只需彻底平定东羌,三辅便是龙兴之地。须知。自今汉以来,不断迁入三辅京畿的羌人,繁衍生息两百年后,今已不下百万之众。   丞相数次北伐,六出祁山。不无道理啊。   两日后,丝绸车队抵达张掖删丹县境内。   焉支山东西长约八十五里,南北宽约五十里。主峰百花岭高耸入云。删丹县城便立于焉支山谷地,乃西进咽喉。   暮时,车队在一座废弃的烽堠扎营。   明日便可达删丹县。入城补给,歇息,自比城外安全百倍。商队上下,喜笑颜开。一日比一日更近敦煌。便一日比一日远离危险。功成在即,诸君奋起。   前去探路的斥候,纷纷返回。   刘备营地。   此去乃是史涣亲自领队,探查焉支山麓情形。   匈奴在河西驻牧五十六载,焉支山周域为主要牧区。汉阳(大马营)大草滩,更是绝佳的天然牧场。为使匈奴王室、诸臣及其家眷安居,遂在焉支山谷选址筑城。原城依山垒石,房以行帐,层层叠起。并引水越墙入城,供给饮用。周围群山环抱,内外松柏参天,百花争艳,风景如画。匈奴被逐西去,武帝随迁汉民屯守。删丹置县,县治便设于匈奴故城中。   尾随多日,想必秃发鲜卑早急不可耐。   一旦射出信号,鲜卑必抢在车队入删丹县城前动手。否则悔之晚矣。   史涣等人既已确定前路安全。入夜,刘备便让茂陵富商领行商悄然夜行,前往删丹县城。剩下百辆,皆是伪装成丝绸货车的临乡机关兵车。   丝绸商队一路昼行夜宿。竹筒内的朱砂,亦沿途撒落。与先前别无不同。即便马元义等一众内应尽数伏诛,一路尾随的秃发鲜卑亦毫不知情。   待商队借夜色掩护,先行远去。刘备这便着手布置。   机关车迅速在院中组成军营,麾下龙虎精骑浑身披甲,枕戈以待。眼看天将露白,史涣掷出飞龙爪,攀上堡顶。点燃火绳,弓开满月,将响箭射向半空。   砰——   烟花怒放。   须臾,潮水般的马蹄声便从四面八方响起。   齐朝烽堠汇聚。   站在烽火台顶上的刘备。目视鲜卑突骑一头冲出地平线,策马狂奔,拉出一个个锋利的箭头,直指烽堠营地。不禁心生一丝故人相逢的喜悦。   比起白檀城下那支装备精良的鲜卑王骑。眼前的秃发鲜卑,更像落草为寇的野蛮人。失去文明的滋补,他们正迅速向蛮荒退化。   砦门洞开。   突前的鲜卑骑士不疑有他。抽刀在手,一头撞入。   冲寂静无声的营地,卷舌怒吼:“降者不杀,跪地免死!”   “降者不杀,跪地免死——”   越来越多的鲜卑突骑涌入。   须臾,待回音散去。却听寂静无声的营地,忽有人打了个酒嗝。   但见一绣衣汉儿。身长八尺,蜂腰猿臂。一手捉刀,一手掌旗。腰间挂着个酒葫芦,从烽堡内走出。   鲜卑骑士正欲喝骂。待看清旗帜,不由浑身一僵。   撑起焰角长帜的,分明是大单于的赤鹿头杖!   “你是何人!”便有一百夫长,挥鞭喝问。   绣衣汉儿,冲他仰面一笑:“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麾下军曲候,金城阎行。” 第116章 各有所求   人的名,树的影。   听阎行自报家门,知是刘备麾下。鲜卑突骑立时骚动。百夫长正欲举刀,忽听劲弦声响。   砰!   火光乍起。手中弯刀应声崩裂。碎片划过脸颊,一时血流如瀑。眨眼已染红半边头颈。   百夫长却一动不动。盯着手中断刀,目光空洞。   龟兹弯刀,历经百战,豁口如锯。今日终是崩折。   刀在人在,刀断人亡。   “拓跋诘汾何在?”声音居高下落。百夫长闻声抬头,正见一身吞光赤金麒麟铠,威风凛凛的刘备。   时光忽倒流。仿佛又回到白檀城下。那时,还是胡骑校尉的临乡侯亦耸立城头。手起剑落,血染战甲。不知斩落多少草原男儿。   “大人未至。”百夫长仰视刘备,目光平静。心中似有觉悟。   “见此帜,如大单于亲临。何不下马免死。”刘备在心底叹了口气。   百夫长抖了抖嘴角,淡淡一笑:“将军大人从白檀城一路至此,想必也与我一样,累了。”说完翻身下马。反手从腰间抽出备用弯刀。一步步向手举战旗的阎行走去。   身后突骑呼喝不断。百夫长停下脚步,大声回了句胡语。   卸下千钧担,换来一身轻。   这便跨步提刀,嚎叫着向战旗扑去。   阎行醉意朦胧的双眼,忽清澈见底。竖刀胸前,低头行礼。   百夫长快意大笑,迎头劈下。   疾风割颈,阎行朗目微睁。   刀光一闪。   百夫长定格着解脱的一张脸,与左右身躯一分成二。   从焰角长帜两侧,擦身而过。   拉着长长的血瀑,各自扑倒在地。   溅了一身血雨的阎行,给了生无可恋的百夫长最利落的解脱。   盯着被劈成两半的百夫长的尸骸。鲜卑突骑脸上皆是敬意。挥拳击胸,行马上礼。而后纷纷弃刀下马,跪伏在地。   “将军在上,我等愿投奔帐下,甘为驱策!”   “如此,甚好。”刘备叹了口气。这群鲜卑突骑约五百人。正好凑成一曲,交由藏霸统领。百夫长最后那句胡语不用翻译:“我死,乃降。”   厚葬百夫长。刘备将剩下四位百夫长请入堠堡。细问拓跋诘汾和拓跋侩下落。   当这队鲜卑突骑一出现,刘备便知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数量差太多。细想亦合理。不过是劫掠一支商队,何须一万精骑。   问过四位百夫长后,更加确定了先前的判断。按照凉州刺史的说法,秃发鲜卑有精骑万余。可这队鲜卑突骑只有五百。剩下的突骑又在哪?   几位百夫长纷纷摇头。言道,已有数月未曾见到拓跋诘汾与拓跋侩。且与太平道里应外合,劫掠商队的,便只有这队五百人的突骑。   换句话说。不仅是太平道借助秃发鲜卑的幌子,暗中劫掠商队。秃发鲜卑亦借劫掠商队为名,暗行不轨。往来河西走廊劫掠商队的,只有这区区五百骑。剩下一万突骑,冲入河西走廊后,便不知去向。   双方互相利用,各有所需。   若太平道是求财的话。鲜卑所求又是什么?   刘备仿又钻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唉,连鲜卑都学会套路了啊。你说你不好好骑马放羊,钻研哪门子的兵法人心三十六计。   果然人心不古啊……   将四位百夫长安排下去休息。刘备这便走入内间。   见主簿李儒,手中正把玩着战死百夫长的弯刀。   “文优有何发现?”刘备忙问。   李儒便将弯刀呈给刘备:“主公且看。”   百夫长手中弯刀被追魂弩击碎。便又拔出备用弯刀下马一战。李儒手中的,便是那把备用弯刀。   上好的龟兹钢刀,亦豁口如锯,伤痕累累。到了破损的边缘。用后世的话说,耐久度已降为零。   李儒言道:“秃发鲜卑自白檀战败,一路狼奔豕突,惶惶如丧家之犬。部族、牧民、工匠,甚至一家老小,皆丢在草原。正如这百战钢刀,早已刀钝如锯,一击便碎。到了溃灭的边缘。主公以为,秃发鲜卑此时最需要的,又是何物?”   李儒此言,可谓一语中的。   正如刘备先前所见。失去文明的滋补,秃发鲜卑正迅速向蛮荒退化。此时最迫切的,便是要获得文明的滋养。重新奋起。   这便心中一动:“补给。”   李儒笑着点头,又补充道:“如主公所言。秃发部需要一处领地,用来休养生息,修补兵器。”   刘备这便醒悟:“所以。秃发鲜卑需要占据一块地盘,且最好有一座功能齐备的城池。这座能让他们获得足够补给的城池,既在我们眼皮底下,又不被众人所知。如此,才能安心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李儒拱手道:“主公所言极是。若猛攻河西四郡下的城池,必有消息传出,凉州刺史又岂能不知。且秃发鲜卑轻骑远进,苦无攻城诸器,急切间又如何能攻下我朝苦心经营两百余年的咽喉要地。城池非比烽堠。绝非一两个太平道内应,便可将整座城池神鬼不觉的拿下。”   “取图来。”刘备隐隐有一种预感,秃发鲜卑就藏在他眼皮底下。   史涣立刻取来出发前凉州刺史府吏赠来的西凉地图,摊开一观。   刘备顺着河西走廊,一路看来。视线猛地一提:“此地!”   李儒微微一笑。主公可称明也。   刘备看他表情,又岂能不知。这便笑行一礼:“主簿既早知,又何苦让我自寻烦恼。以后切莫多此一举。你我之间,有话但说无妨。”   生怕多智遭嫉的李儒,习惯了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为己为人,留以余地。便是在刘备麾下领食高俸,秉性亦一时难改。   见刘备如此磊落。这便既惭愧又感动,肃容回礼:“儒知错。”   明以照奸。主公果是明主也!   河西四郡自顾不暇。   即便说明原委,亦将信将疑。急切间断难出兵。且凉州刺史时下人在长安。一来一回,颇费时日。到那时大局已定。秃发鲜卑据城固守,又如何能轻易攻下。   事不宜迟。   刘备这便兵发北进,直扑居延。 第117章 无人清白   居延的全称是“张掖居延属国”。   所谓属国。便是指,两汉时为安置归附的匈奴、羌、夷等少数族而设置的行政区划。“因其故俗”,“不改其本国之俗而属于汉”。属国,设属国都尉,“以主蛮夷降者”。下设丞、侯、千人等官吏,由汉人或内属胡、羌的首领充任。“其治民领兵权如郡太守”。   换句话说,属国不是国(请注意)。而是类似郡一级的行政划分,可比后世的自治区。属国有自己的军队,便是所谓的“胡骑”。   汉庭给予属国极大的自治权。使其“存其国号而属汉朝”。正因多行自制,平日官吏往来并不频繁。故一旦出事,凉州刺史部必然后知后觉。   张掖居延属国。乃武帝元封四年(前107年)所设。其地望在张掖郡南部,弱水上游地区。发源于祁连山的弱水(黑河),流经河西走廊,最终注入居延泽。在大漠深处形成了一大片珍贵的绿洲。便是居延属国所在地。   武帝置张掖属国,乃是为安置归降的小月氏部落。故其民构成,也以小月氏为主。亦包括羌族、及融合了匈奴、羌、小月氏而形成的杂胡——秦胡、卢水胡等。   西汉时。匈、羌之间,可经由盐泽(罗布泊)并南山(祁连山),南下至柴达木盆地,彼此通连。张掖属国所在的张掖郡南部弱水上游地区,正是匈羌联系的交通要道。   张掖属国的设立,乃为“隔绝羌胡”,实现“断匈奴右臂”的战略。   太初三年(前102年),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修建了遮虏障。《史记·大宛列传》亦有:“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的记载。   并于同年,在居延地区置居延都尉府,随后系统性地修筑军事障塞。时“居延都尉”,下辖甲渠、卅井、殄北三个侯官。每个侯官管理几十座烽燧,烽燧以其大小不同而驻守几十到上百名戍卒不等。并由“侯长”、“烽燧长”分级领属。   王莽时期,北方边郡及烽燧亭障,遭匈奴破坏。光武帝重振边郡。后随南匈奴、乌桓、鲜卑等北方游牧民族不断南迁,今汉便将北部边防,交予这些内附民族来戍卫。居延地区,便以张掖居延属国来管理秦胡、卢水胡等北方各族。   神爵元年(前61年),汉朝欲从酒泉、张掖两路进攻鲜水一带的罕、开羌时,曾诏令“长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将婼、月氏兵四千人”参战。时任后将军赵充国,亦建议在临羌东至浩亹(hào wěi)一带屯田。并欲“发郡骑及属国胡骑伉健各千……为田者游兵”。   以上所说的“月氏兵”和“属国胡骑”,即张掖属国的“小月氏骑兵”。   今汉时,小月氏骑兵常被用于讨伐西羌,并常能以少胜多。“小月氏胡分居塞内,胜兵者二三千骑,皆勇健富强,每与羌战,常以少制多”。虽“时收其用”,但常受西羌胁迫,故首鼠两端,“其从汉兵战斗,随势强弱”。   时护羌校尉邓训,一改以往使“羌胡相攻”、“以夷伐夷”的策略。对小月氏等部待以恩信,最终使其心悦诚服。皆愿“唯使君所命”,“训遂抚养其中少年勇者数百人,以为义从。”   然而。前汉所筑遮虏障、烽燧,皆为防御大漠来敌。   若由河西走廊心腹之地,直扑居延。等同于从刺猬最柔软的腹部下嘴。背后一击,居延属国上下必毫无防备。   刘备不知道的是。   就在乞伏部乱入西域,边关告急时。月前,凉州刺史周洪令居延都尉将四千小月氏骑兵,驰援玉门、阳关。乃至居延属国兵力空虚。秃发部乘势背后一击。如今已过月余,不知居延局势又当如何。   更深层的忧患是。一旦秃发部占据水草丰茂的居延,及靠近大漠的烽燧、障塞。等于打通了与乞伏部的连线。两部鲜卑便可经由蒙古高原从塞外直连。而无需再走河西走廊。   “这是一个非常详尽的战略布局。”在前往居延的马车上,经过与主簿李儒的讨论梳理,刘备终看清了这场鲜卑乱入的全貌。   乞伏部乱入西域,兼并小国,利诱大国,作势寇边。边关告急,凉州刺史遂驱治下之兵,前往驰援。乃至境内兵力空虚。守城有余,外战不足。便只能坐视秃发鲜卑四处劫掠,荼毒河西走廊商道。   烽火连天,郡兵四处灭火,疲于奔命。而秃发鲜卑真正的主力,却暗中潜伏多时。只待居延都尉领小月氏骑兵前往边关驰援,便精骑尽出,欲占领居延!   想必。横穿大漠,派往武威等地的居延信使,皆死于羌人之手。   虽其中详情,不可尽知。然李儒和刘备,主臣二人,还是洞悉了全盘阴谋。   “一旦谋划得逞。居延陷落,边关告急。朝廷必调长安虎牙营、黎阳营、雍营,三营兵士驰援。乃至京畿守卫空虚。”李儒伸手一点:“东羌趁乱而起,抄掠三辅。”   纵观大汉山川地貌,刘备冷汗连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三辅动荡,朝廷势必从关东调兵平乱。乃是关东守备松动……”   李儒轻轻点头:“太平道趁势在关东举兵,大乱将至也。”   刘备从未生出过如此滔天恨意:“所以。这场阴谋,太平道、诸羌、两部鲜卑,甚至西域各国,皆参与其中。无人清白。”   唯恐天下还不乱的李儒,一声轻笑:“主公言,不敢与‘那人’隔空对弈。今(李)儒一观,此人确有些门道。有趣、有趣。”   见主簿笑得如此轻快。刘备亦心中大定:“主簿已有破解之法?”   “易耳。”李儒笑道:“此四字可解此局:将计就计。”   “愿闻其详。”刘备美得心里冒泡啊。一亿钱换来李文优。何其便宜!   “主公只需如此如此……”李儒附耳言道。   入夜。车队在弱水河谷,一处背风河湾扎营。   百余辆机关车拼装营盘。十二辆增强型营房马车呈‘田’字型拼起中军大帐。   大帐内灯烛长明,堆光如昼。   诸将齐来参见。刘备亦让四位刚刚投诚的鲜卑百夫长列席参会。   短短一日,史涣等人已摸清五百鲜卑突骑的来历。之所以被单独派出劫掠商队,远离秃发大部。正因不是嫡系。便有损失,亦不可惜。   论出身,他们乃是羯(jié)胡。上党为羯胡聚居地。入塞前,乃是隶属于南匈奴的奴骑,即“匈奴别落”。后鲜卑势大,入关抄掠。上党羯胡便又裹挟投靠鲜卑,为其征战。   入塞后的羯人,保留了原本的部落生态。部有大、小酋帅。主要从事农牧。信仰“胡天”(祆教)。人死后,行火葬。   话说。今汉四周有多少胡族,刘备也说不清啊。   这都不重要。   关键是,五百羯骑,乃是真心投靠便对了。 第118章 并州狼骑   说上党羯骑,听上去稀松平常,别无不同。可若换成并州狼骑,顿时如雷贯耳啊。   难怪百夫长下马搏杀时,口吐狼嚎。竟是并州狼骑!   可惜‘吞光秘环鼍龙铠’,只有三百套。龙虎营换装后,剩余百套全留给了长安大营中的麴氏兄弟。所幸,龙虎营身上的初代‘吞光镶环鼍龙甲’,已随车带来。与二代‘吞光鼍龙铠’的差别,便在于钢环拉丝及编织工艺。秘环等于双层锁环。除此之外,无论涂搪还是髹漆,差距皆微乎其微。防御力也是足够了。   这便将两百套初代吞光龙甲,交给五百并州狼骑。择其精锐而披之。百把雁翎刀已同给麴氏兄弟。还剩百柄百炼凤羽斩马刀,便一并交给狼骑精锐。   有道是兵甲之利。一套上好兵甲岂止保命,更是勇者荣耀。刚归顺一日,便获良甲宝刀。狼骑上下又岂能不感恩戴德。为刘备效死力。   臧霸这便将麾下五百狼骑,分成五部。剩下四部仍交由四位百夫长统领。臧霸独领死在阎行刀下的百夫长麾下百人队。百人皆披鼍龙甲持凤羽刀,随臧霸冲杀在前。勇不可当。   之所以让四位百夫长列席。乃因主簿李儒的‘将计就计’,需并州狼骑开个好头。   羯胡久居上党。汉话虽有口音,却无碍交流。主公说的每一句话,四位百夫长皆清楚无误。   “诸位人马皆饱食,明日一大早,沿弱水河谷,启程奔赴居延。外披鲜卑旧甲,沿途若遇斥候,先逼问口供,再尽数杀之。切莫走漏风声。若遇鲜卑大部,无需接战。只需快马返回,将诸情尽数带回,便是大功一件。”   “喏!”臧霸抱拳上前,接下将令。与麾下百人将走出大帐。   抬头看了眼高悬天边的清月,臧霸不禁血气翻涌。久在账下,立功便在明日。这便与四人向营中走去。汤池已备好热水,五百狼骑正排队洗浴。回归文明世界先从个人卫生抓起。   汤池的浴工已换了数池热水。一池清水,只需三五十人,便如墨汁般黢黑。不急。慢慢洗净,再换身新衣。坐到酒垆小酌两杯,都是提刀厮杀的汉子,还有什么过不去。   洗浴更衣,四位百夫长又和臧霸同往酒垆小酌。营地不大却五脏俱全。许多机关令人大开眼界。如日中天,强盛一时的鲜卑大单于在临乡侯当面撞的头破血流,分崩离析。   如今看来,自是常理。   厩夫们正忙着为五百匹战马梳洗打理,喂食细草精料。再点上一截绳香,驱赶蚊蝇。令战马安睡,蓄养马力。臧霸年纪虽小,却沉稳大度。一身英气。举手投足便知高手。四位百夫长自当敬服。   再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达溜达。待明日上马,便知一二。   臧霸的任务不复杂。扫清障碍,拔除眼线。不让尾随其后的刘备,提前暴露。三百人如何战胜一万鲜卑精骑。所凭只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及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万人敌。   当然,大单于的赤鹿头杖亦是关键道具。   天将发白,臧霸便领五百狼骑,呼啸而出。沿弱水河岸,奔赴居延。沿途猎杀鲜卑斥候,为刘备遮掩踪迹。   兵车收起,刘备换乘黄駥,随后开拔。   沿弱水挺近居延,约一千五百余里。日行三百里,需五日才能抵达。兵车皆重车,一日两百里已是极限。故而,这段不短的旅程,需八日方能抵达。   沿途荒草萋萋,却少有牛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与毛皮烧焦的糊味。散落在弱水两岸草原上的居延牧民,多半已遇害。牛羊皆被饥肠辘辘的秃发鲜卑啃食一空。丢弃在河岸边,成堆的牛羊骸骨,已说明一切。   只需一日,并州狼骑便对臧霸钦佩有加。尤其是路遇第一股鲜卑游骑。臧霸提刀迎上,连斩数人下马。又左右开弓,尽杀逃兵。以一人之力,便消灭了整支斥候。只身返回,狼骑呼号相待。从此以臧霸马首是瞻。   吃的都是刀头舐血,砍头记功这碗饭。多说无益。像臧霸这种,连杀数人面不改色,便称豪雄。跟着他,便少不了记功的首级。   收拢战马,拿走兵器。取走粮秣,掩埋尸体。又把弓箭分与未获良甲宝刀的狼骑。队伍再次上路。   以战养战。三日后,并州狼骑人人手握弯刀良弓。装备与先前为寇时,不可同日而语。   五百狼骑,胯下鲜卑战马,外裹秃发部皮袍。秃发部斥候不疑有他。待靠近发问,四位百夫长便以胡语作答。遂知乃是被派出去劫掠商队的五百羯骑。这便放心,纵马迎上时,对面忽然举刀。被乱刀斩杀。拖后的斥候正欲拨马便走,又被乱箭射杀。   嗯,没毛病。   搜刮一空,掩埋尸体,队伍再次上路。   臧霸轻骑快马。日行四百里。又提早出发,不出四日,便抵达居延泽。   遥见天边黑云滚滚,狼烟冲天。隐隐还有厮杀之声。这便心中大定。狼烟未灭,边兵犹在。厮杀声起,仍有人战。   还好,来得及。   “军候,该当如何?”便有一百夫长,纵马上前。   臧霸展开图卷,一眼扫过,这便言道:“居延绿洲有城池五座,待我等逐一查看。再将详情告知主公。”   “喏!”狼骑依令行事。   居延泽,有东西两大湖泽。形状狭长弯曲,犹如新月。五座城池沿两大湖泽,滨水而建。皆有城墙环绕,围以护城河。虽主力尽出,驰援边关。但一万秃发鲜卑想要攻陷五座城池,亦非一日之功。   只是已过月余。孤注一掷的秃发鲜卑,仍强破数座城池。臧霸率狼骑从城门洞开,余烟未散的城池内,高速穿插。在城中闹市口忽遇一座巨大的碳火尸堆。细细辨认,死者皆是守城兵丁,并无妇孺。   秃发鲜卑竟未屠城?   “四处散开,小心搜索。若能找到活口,这便带来。”臧霸这便下令。   “喏!”狼骑纷纷散开,穿梭城中,搜寻活口。   不久。一个浑身烟熏火燎,满身血渍的儒生,便被提到臧霸面前。   “你是何人?”臧霸居高下问。   听臧霸口出汉话,又长着一张汉人面孔。儒生不禁一愣。这便仰头问道:“将军又是何人?”   “我乃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麾下军曲候,华县臧霸。”   低声重复臧霸报出的名号,待全部领悟,儒生顾不得许多,这便猛然爬起:“将军速救居延!” 第119章 单刀直入   “你且说,此城居民又在何处?”臧霸问道。   “听闻鲜卑来袭,明庭便将县中老弱妇孺,尽数徙往肩水金关下障城。城内只留兵丁固守。三日前,城池被破。守城兵士皆死战殉国。尸骸被堆积市口,付之一炬。”说到此处,儒生不禁涕泪长流。足见战斗之惨烈。   万幸,城池虽被攻破,居民却多半保全。   “此城是居延县?”臧霸忙问。五百狼骑寻浓烟而至,绿洲广阔却不知究竟到了何处。   “正是。”   “剩下几座城池,又是何处?”臧霸展图视之。   儒生以袖拭泪,指着图上城池言道:“此处乃是居延都尉治所。此三处一关三城,乃是前汉时肩水都尉府城,今虽已废弃,却依然完好。平日只堆积草料,粮秣。”   臧霸点了点头:“这么说,城中妇孺皆无恙?”   “将军有所不知。因敌袭突然,粮秣皆不急转运。肩水金关虽坚不可破,奈何粮草不足,勉强够一月口粮。正是忧心关城内老幼忍饥挨饿,三日前明庭才夜开城门,欲向障城运粮。不料被鲜卑觉察,趁乱冲破城门,明庭与众同僚皆、皆……”儒生哽咽不能言。   “你是何人?”   “在下安康,字子健,乃城中九译令(翻译官)。”儒生脱口而出。如此流利,当不是谎言。   臧霸这便言道:“我家主公随后便到。你且与我同去迎接,将诸情细细禀告。主公必有计较。如何?”   “在下遵命。”刻不容缓,儒生只能从命。   牵来鲜卑良驹,扶儒生上马。五百狼骑呼啸而出,借浓烟掩护,原路折返。   两日后,抵达兵车营地。   听儒生细说诸情,刘备方知。原来居延一地,竟有两都尉治所。居延都尉府、肩水都尉府。皆是前汉时所设,今汉肩水都尉被废弃,只留居延属国都尉府。   而肩水金关更是与阳关、玉门关并称为河西三关的北地雄关。乃扼守弱水,防止北方游牧南下侵扰河西四郡的北大门。今汉由居延属国兵丁守卫。依然时有西域商队从此入关。逆弱水抵达河西四郡。   河西竟有三关。   若不亲来,如何能得知详情。   刘备指着金水关下一座城池问道:“依你所说,居延百姓皆避入此城(地湾城遗址)?”   “正是。”儒生又答道:“此障城原是前汉肩水候官驻所,距金关仅一里之遥。障城设有马面、虎落、转射等攻防诸器,甚是牢固。今为守关将士兵营,储有粮草。故将百姓迁到此城。本以为背靠雄关,可进可退。不料派出求救的信使,皆石沉大海,无一折返。”   刘备点了点头:“金关之上,可有守军?”   “有。皆是居延属国军士。”儒生再答:“人数却不多。”   刘备又指着图上,距离肩水金关西南约二十里外,隔弱水河湾相望的两座城池问道:“此又是何地?”   “此乃前汉时,肩水都尉府所在(东、西大湾城遗址)。今已废弃,无人居住。乃是居延草料、粮仓、马场所在。月前被鲜卑占据,用来圈养战马,囤积粮草。”   李儒点头道:“攻城必舍战马。此处距离肩水金关二十里,略显遥远。儒料想,鲜卑多行‘围而不攻’之策。”   “正是。”儒生连连点头:“鲜卑在城外纵马奔驰,日夜嚎叫。多射箭雨,却少有攻城。早知如此,还不若固守县城,百姓今日亦可免遭缺粮之危。”   臧霸安慰道:“县城守备确不如障城坚固。彼时所想亦无错。”   儒生叹了口气:“只可惜世上无悔药。”   李儒笑道:“正如儒先前所料。鲜卑轻骑远进,并无攻城诸械。如何敢强攻?围而不攻,待城中粮尽,则不攻自破也。此计大善,只可惜被主公撞破整盘谋划。不知我等已近在咫尺。”   刘备亦道:“秃发部将家眷、牛羊、部族皆丢在草原。若要休养生息,繁衍后代,居延属国数万小月氏居民,便尤其珍贵。”   李儒点头道:“主公言之有理。秃发乃是想长期占据此地,以求东山再起。故不滥杀。若将小月氏族人皆杀尽,谁人牧马,谁人耕田,又有谁人为其繁衍子嗣。况且,一旦四千小月氏骑兵返回,得知父母妻儿皆死于鲜卑之手。又岂能善罢甘休。”   刘备一声冷笑:“得知父母妻儿为质,四千小月氏骑兵自当不战而降。加入秃发鲜卑部族。壮大声势。”   “敢问君侯,该如何破解?”势如累卵,儒生壮着胆子问道。   刘备笑答:“单刀直入。”   不等儒生再问,刘备已命人送他去营车歇息。   儒生辗转反侧,直到鸡鸣时分才将将入睡。醒来打开车门,方知车队早已上路。   又行一日。距肩水金关只有半日路程。   人马皆饱食。鸡鸣十分,刘备升帐点兵。   环视众将,刘备这便下令:“徐晃、阎行。”   “末将在。”两人双双出列。   “你二人主攻肩水都尉东西二城。待占领城池,便升起吊桥。莫放一骑出,亦莫放一骑入。”   “遵命。”   刘备又看向史涣:“史涣。”   “卑下在。”   “各分五十绣衣吏,助徐晃、阎行夺城,守城。”   “喏。”   “徐荣、程普。”   “末将在。”   “领龙虎营精骑,游弋在东西二城与肩水金关之间,截杀往来驰援的鲜卑游骑。”刘备又下令。   “喏!”二将领命。   刘备最后看向臧霸与身侧四位百夫长:“明日,宣高与我同行。”   “喏!”臧霸浑然不惧。   跟随刘备最久的徐荣、程普二将,知刘备要率兵突袭鲜卑中军,行斩首之计。这便言道:“主公,此去凶险,还是末将来吧。”   刘备笑着摇头:“二位随我已久。岂不知刘备从未轻敌冒进,以身涉险。鲜卑围城月余,胜利在望。必然放松警惕。且大军围城,列阵皆面向城池,背对我军。中军必然拖后,远设外围。只需突破游骑防御,便可直入中军,斩落酋首。此战易耳。”   “喏。”两人这便入列。   事不宜迟。刘备这便出兵:“胜败在此一举,诸君奋起!”   “喏!” 第120章 三英齐发   辗转反侧,又到下半夜才迟迟入睡的儒生,猛然坐起。   推门一看,天已大亮。   急忙跳下营车。举目四望,营地一片寂静。除了年轻的厩夫往来穿行,兵士多已不见,兵车似也少了一半。急忙拦住一人询问,方知鸡鸣时大军已开拔。   所谓大军,却不满千人。如何能战胜万余势如疯狼般的秃发鲜卑?   儒生叹了口气。却又满心期盼奇迹真能上演。   距离肩水金关二十余里的两座城池,隔弱水河湾而建。乃是前汉肩水都尉府所在。东岸为东城,西岸为西城。东城长一百五十丈(350米),宽一百三十五丈(250米),由外城、内城和鄣城三部分组成。前汉筑城时不惜工本,时下亦完好。东西二城相隔四里,两城隔河相望,墙系夯土板筑而成,其筑法完全相同,大小亦相若。   今汉时,乃是居延人的草场、粮仓和马邑。月前却被鲜卑所占。小月氏乃游牧后裔。居延绿洲又适合牧马。故养马颇多。不料除去四千小月氏骑兵随行带走。大半豢养在牢中良马,皆被鲜卑所获。   秃发鲜卑又将一路抄掠来的粮秣,牛羊,一同圈入。充作此次围城的粮草大营。   因其中挤满了牛羊马匹,故无法住人。万余秃发鲜卑皆野外露宿。却留下足量精兵守卫。料想,区区二十里地,瞬息可至。加之沿弱水又广布斥候。便是有汉庭援军赶来,亦有充足时间整备军马。   想的都对。屯粮城中,距大营不过二十里,亦属平常。   奈何,千算万算,却未曾料到。世人皆以为身在长安大营中的刘备,早已暗渡陈仓,兵入河西走廊。且又以大单于权杖,收降五百并州狼骑。   是不是与曹操火烧乌巢有些像?   只是与惯袭人粮道,放火烧仓的曹孟德不同。刘备此行,乃是斩首行动。   究其原因嘛。两位义弟皆万人敌。便是刘备自己,武力亦不低。   天空微亮。徐晃、阎行,与史涣等人,已各领五十绣衣吏,摸到东西城下。   绣衣吏掷出飞龙爪。下坠钢丝绳,腰挂定滑轮锁扣。脚踩城墙,行走如飞。眨眼已翻上城头。几声闷响,便有尸体栽落。五十绣衣吏,沿城墙行走一圈,将岗哨,暗桩尽数拔除。   主公麾下,英杰辈出。   仰望高耸的城墙,阎行取酒葫芦在手,仰头灌下一大口。须臾,便有绳索掷下。   阎行伸手抓住,任由绣衣吏拖上城头。   隔河弯相望的东楼。徐晃亦被如此吊上城去。附身下看,只见城内堆满粮草,栏中挤满骏马。坞堡内鼾声四起。被轮换下来的守城鲜卑正呼呼大睡。若不是秃发部主公还有大用,此时一把火扫光,岂不大快人心。   史涣抬头看了眼露出鱼肚白的天空,这便举火示意。   众绣衣吏俯瞰数十辆兵车并五百狼骑快速穿过,皆在心中替主公暗捏一把汗。   “五百袭一万,非主公不可为!”徐晃亦叹了口气。   史涣这便言低声道:“诸位身受重托,切莫放松警惕。”   “喏!”绣衣吏低声应诺。   雄浑的号角,再次在长城内外响起。   秃发鲜卑纷纷伸着懒腰,爬出低矮的帐篷。一边捉刀,一边从怀中取出昨晚的烤肉,大肆撕咬。   “速速列队!”便有几千夫长,携亲随往来驰骋,口中胡语吆喝不断。   正如刘备所言。障城外,一万鲜卑,三面合围。一千鲜卑王骑,远远缀在阵后,组成方阵,拱卫中军。   中军大旗下。   身披大氅,全套西域良甲,大马金刀端坐王座者,便是拓跋诘汾本人。   这几日,障城内孩啼不断。母亲断粮,已无母乳喂养。城头箭矢亦稀松无力。无论箭矢耗尽,还是气力耗尽。城内守军皆到油尽灯枯之地。早一日破城,便早一日安心。得数万杂胡,一片绿洲牧场,再休养生息,不出数年便可恢复元气。待那时,率众重返草原。收拢牧民,驱赶丁零。再威吓笼络余下各部,恢复强盛鲜卑,指日可待。   时不我待。   “攻城!”拓跋诘汾一声令下。   “攻城——”王骑口吐胡语,齐声呼喝。   早就急不可耐的秃发鲜卑,这便提刀向障城扑去。   一时杀声震天,风雨变色。   城头淅淅沥沥的箭雨,破甲而入,却绵软无力。钻入皮下数寸便止住。还不如月前身下女子哀嚎狂抓,来的爽利。随手拔出,带出一团血花。秃发鲜卑眼冒凶光,嗷嗷扑上。   很快便密密麻麻,遍布城墙。   城头落石滚木,沸水金汁,接连落下。损失不可谓不大。   然而。比起攻破城池,俘虏数万杂胡,霸占绿洲草场,与乞伏部取得联系……种种利好,这些许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纵马奔驰的鲜卑突骑,来回抛射。压制城头守军。   眼看便有鲜卑勇士爬上城头,拓跋诘汾还未及咧开嘴角。忽听人马骚动。   见骑兵皆怔怔的盯着身后,这便随之回头。   只见。数百骑士,百余辆兵车正直朝中军大旗杀奔而来。   何来援军?   不及多想,这便分一千骑迎敌。   刘备居中。关羽、张飞分列两旁。张猛、段煨高举战旗,臧霸领五百狼骑紧随其后。五十辆机关兵车一车驷马,压在锥形阵后。   “大哥小心。”见鲜卑突骑迎头冲来,关羽一马当先。   “二弟当心。”刘备身下黄駥亦不遑多让,加速跟上。   “俺先来——”左侧猛张飞拍马上前。手中蛇矛高架,迎着对面而来的突骑,奋力刺出!   噗!   血溅半边。   右侧人马不分先后,斜劈两断。   刘备却不及去看。狼牙棒已迎头砸来。   鞘剑呼啸挥出。与狼牙棒拦腰相撞。   咣——   火星四溅。   对面骑士虎口崩裂,狼牙棒脱手飞出。   鞘剑直刺咽喉。手腕一抖,竖着穿透脖颈的巨剑猛然一横。如老树断根,突骑粗壮的脖颈,应声崩断。断首飞出犹在咳血,无头尸血喷如雨,撞落马背。   三人奋勇当先。狂奔而来的突骑,仿佛大浪撞上礁石。陡然停滞。跟着砍瓜切菜,碎成一地。   寒光一闪。   背后齐喷出血线。   伴着筋肉崩断,骨肉分割的恐怖闷响,一整排骑士腰斩落马。   偃月刀稳稳收回,倒拖马后。迎着狂奔而来的骑士,当头怒劈。   从头顶直切臀沟,又重重砸断马脊。   马上骑士左右身躯崩血飞出。身下战马四蹄跪地,如何还能再起。 第121章 一骑破万   身后骑士目眦尽裂。身下战马更是惊吓暴起。四蹄腾空,疯狂转向,只顾奔逃不提。   猛张飞亦不遑多让。一矛刺出,连断数人脖颈。手中矛如噬人铁线蟒。矛前蛇刃嗡嗡急颤,抖出无数残影。宛如铁蟒在人颈间左右游走狩猎。沾之必死,吻中即亡。   力道之强,又好比蠢木撞锯。脖血飞溅,纷纷斩颈落马。   长矛一抖,左右两列皆亡。   比起关羽一刀两断,快意恩仇。张飞更显刚猛带柔。   猛张飞粗中有细,果然不差。   将是兵之胆。见三位主将如此勇猛。五百狼骑嗜血而疯。凤羽刀疯狂劈砍。如虎入群羊。锥形阵一头撞入重围。   只见乱军丛中,血肉崩飞,不断有人落马。厚厚的包围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薄。血浪层层传递。但有血光喷溅,便有半截还在嚎叫的尸身坠地。   雄壮的鲜卑武士被剁成数段。崩血散落的场面实在可怖。   亦有胆小者不断惊叫逃离。   逆升的血浪,终漫过丛丛人群。透阵而出。   砰——   最后一圈鲜卑武士四分五裂。便有一人,浑身浴血,破阵杀出。   抬眼扫过。直冲中军大旗而来。   只与他隔空对视一眼,彻骨的寒意便直透脊背。   中军大旗下。身披大氅,全套西域良甲,大马金刀端坐王座的拓跋诘汾本人。虽深知中军大旗事关重大。一旦竖起,定要坚如磐石。妄动必危。轻则损伤士气,重则军心大乱。然而。但见一杀神,纵马直冲过来,却止不住的恶寒,怯意横生。   “挡住他!快,挡住他!”   王骑咬牙冲上。   游弋在周围的突骑亦赶回救驾。   关羽拖刀马后,双腿轻轻一夹,身下赤菟马骤然加速。疾如火线流星,一闪而过。   四面合围的鲜卑突骑,追之不及。目送一人一马冲缺而去。   “放箭!放箭!”淅淅沥沥的箭雨不分敌我,兜头攒下。皆落在赤菟马尾之后。   “上,快上,全上!”拓跋诘汾手脚并用,滚落王座,合身向坐骑扑去。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硬着头皮驱马冲上的王骑,眼看便要撞上刀口。身下良驹陡然却步。   猝不及防,飞身扑出。一头撞向杀神。   刀光一闪。   腰间一麻。   失去下半边累赘的上半身猛地加速。飞越头顶,迎头撞上身后追赶的同伴。双双脑浆迸裂而亡。   关羽反手一刀,磕飞两条无主之腿。凤目微眯,见身前冒死冲上的最后一波王骑,再次合围。   饱饮热血的偃月刀破空拉回。斩出一抹死亡半月。   风啸声如神鬼。   噗——   十数颗头颅冲天而起。不等无头尸落马,赤兔马飞身一跃,破阵而出。   将将坐稳马背的拓跋诘汾,打马便走。急切间回头。只见,从王骑断颈处喷射的血泉,在半空汇聚成的一整块血幕。砰然炸碎。迸溅的血雨中。一人一马,宛如杀神天降。卷着血河落地。   如茵绿草,瞬间溅满血珠。又被劲风卷起,被狂飙的神驹裹挟前行,染出一条血路。   “叔父救我,叔父救我——”拓跋诘汾肝胆俱裂。疯狂打马,一路嘶嚎。   “侄儿勿惊,叔父来也!”领数骑赶来驰援的拓跋侩纵马疾呼。   围拢在拓跋诘汾身后的骑士,接连血崩堕马。眼看便要与最亲的叔父相聚。已吓到疯癫的拓跋诘汾,猛然弃缰。不管不顾张开双臂,露出一抹孩子般的微笑。   电光火石间。   拓跋诘汾腰间血光迸溅。上半身砰然飞出。   被拓跋侩一把拥入怀中。   “叔……父——”拓跋诘汾靠着叔父肩头气绝。一路走到今天,他再也不用害怕了。   内脏齐出,热血横流。   拓跋侩抱着越来越轻的半截身躯,一时老泪纵横。   “老贼纳命来!”   凭空一记炸雷。   但见一条噬人铁蟒从拓跋诘汾身后透胸而入,连穿两人,破背而出!   “啊啊啊啊——”犹在嗡嗡乱颤的蛇矛,瞬间将拓跋侩的心脏绞成稀碎。   叔父二人,被一矛穿心。相拥气绝。   见挑着两具尸骸的蛇矛颇为沉弯。关羽笑着上前,挥刀将拓跋侩腰斩。   重量顿时轻去一半。蛇矛猛地回弹。串上尸骸宛如蚱蜢般蹦蹦跳跳。欢脱无限。   张飞咧嘴一笑。这便挑着两具半截尸骸,纵马狂奔:“拓跋已死,拓跋已死——”   欲知关云长之威,只需见此句:“(关)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军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遂解白马围。”   率五百狼骑杀透敌阵的刘备,亦冲到王座。   挥剑斩断大旗。   听主将身死,又见大旗折断。秃发鲜卑立时士崩。纷纷滚下城墙,四散逃窜。   痛快,痛快!   远远缀在阵后的主簿李儒,仰天大笑:“速速散开!”   车队一分成二,左右绕行。御者搬动机关,车厢下立刻现出一道长长的油迹。   须臾便绕着战场,布下半圈油网。   不等鲜卑逃兵靠近,李儒举火点燃。   一道火墙呼啸升起,隔断了逃亡之路。   鲜卑逃兵肝胆俱裂。许多跑的太快,躲的太慢。油火粘身,瞬间烧成一团火球。逃兵纷纷躲避。却听阵中一声霹雳:“跪地免死!”   这便弃刀跪地。   投降如瘟疫,在秃发鲜卑间传染。片刻后,除去刘备所辖,再无人站立。   四位羯胡百夫长,征得刘备同意。用羯胡土语大声疾呼。便有族人陆陆续续提刀站起,聚拢到刘备周围。   一眼扫过,亦有数百人。   不错。   一千狼骑有了。   待火圈熄灭。   兵车已散开,辅兵手持弓弩,瞄着场中降敌。   刘备纵马上前,示出大旗。   见长帜下乃大单于权杖。秃发鲜卑纷纷意志松动。   “见此旗,犹如见大单于。尔等何不速速归降。”刘备声音不大,却冠盖全场。   不多久便有人站起。提刀走入刘备阵列。   有人领头,便有人追随。很快,便有数千秃发鲜卑,走到刘备阵中。   地上稀稀朗朗,还剩千余。   刘备微微一笑:“尔等皆不愿降?”   “我等不愿捉刀再战,只想返回草原。”忽又人答道。   刘备轻轻点头:“若能胜过我手中鞘剑,便遂你所愿。”   “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第122章 亦是豪杰   “好。某愿一战。”刘备记得这个声音。   一个脸上全是抓痕的雄壮武士,缓缓站起。   刘备的目光从他的脸颊一直看到胸前。微微一笑:“给他一匹马。”   疤脸武士取弯刀在手,先不急上马。而从怀中取出一块未及吃完的烤肉,旁若无人的撕咬。刘备又命人扔给他一只水囊。只手接过,仰头灌了大口。却发现不是水而是上好的汉家酒。   这便展眉一笑。畅啖酒肉,而后翻身上马。抽刀在手。   反手一抹。马臀顿时扬起一股血箭。   战马吃痛。暴怒狂奔。   背上武士高举弯刀,裹着劲风直冲刘备而来。   刘备轻轻纵马。黄駥飞驰而去。   手中鞘剑平直举起。无论身随黄駥如何起伏奔腾。剑尖皆稳稳指向鲜卑武士上下滚动的喉结。   鲜卑武士势若疯虎。双腿夹紧马腹发力站起,全力下劈。   刘备却坐稳马背。手掌轻轻往前一送。   人马交错。   血如泉涌。   混合着酒香的血雨随疯跑的战马,肆意挥洒。   一颗狰狞的脑袋翻滚坠地,枕着一丛凝结着血珠的青草,翻出白眼。   轻扯缰绳。黄駥徐徐停步。飞扬的战袍纷纷安静的垂落。一如这大漠孤洲,灿烂而静美。   秃发鲜卑伏地仰望。敬若神鬼。   “我等愿降!”   恰逢朝日初升。   黄駥鬃发染金,刘备宛如驾日中天马,乘旭日骄阳。   一时人马如龙。   李儒虽远观,竟不敢直视。   待人马交错。胜负已分。这便心悦诚服:“主公亦是豪杰!”   命臧霸率千余狼骑,领鲜卑降兵前往粮草大营。搬出粮草,牵出马匹,整理成临时军营。   待鲜卑远去。刘备这便打马上前,冲城上喊话:“我乃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刘备。鲜卑兵祸已解,首恶尽诛。尔等且出城吧。”   障城上守军早已目睹一切。如此人物,自当是我汉家英杰。   奈何饥饿日久,又苦战半晌。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这便三三两两,挣扎起身。咬牙搬动绞盘,升起砦门。   门后老弱皆身着汉衣。正是我大汉百姓。   刘备下马上前。急忙扶住一位踉跄倒地的皓首老者。关羽亦上前抱起一个无力行走的孩童。张飞索性连带妇人和怀中幼子,一同背起。   急急忙赶来的李儒,张了张嘴。又暗自把“小心有诈”四字,吞入腹中。   这群百姓,饥饿多日。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还能行刺。   饶是如此,李儒亦不敢怠慢。命人速速唤来史涣等绣衣吏,清扫战场,甄别人群。切莫暗藏刺客奸细。   能在此时仍想到人心丑恶。君侯这一亿钱,值了。   徐荣、程普二将随后赶来。   转移民众速度加快。   可先在鲜卑营地暂住。待有了力气,再重返家园。   剩下五十辆机关车随后抵达,便在障城外空地,建起营地。名叫安康的儒生,跪地仰首。冲天空喃喃低语。不多时,已泪流满面。   多日水米未进,切记暴饮暴食。先喝一碗米粥,慢慢调理机能。再逐渐增餐,恢复气力。   许多襁褓中的婴儿无奶下肚。刘备又命人牵来有乳的牛羊,暂用牛羊奶喂养。   忙忙碌碌,待安排好诸事的李儒走进兵车营地,只见刘备正怀抱着个婴儿,用麦秸滴着羊奶小心喂养。   “主公。”   “坐。”刘备轻轻言道。生怕打扰了怀中正拼命吮吸羊乳的婴儿。   见碗中羊奶将尽,李儒正欲添奶,却被刘备阻止:“不可多食。”   李儒这便放下奶壶。   静待刘备喂完奶,将婴儿交给安氏姐妹抱出帐外。李儒这便言道:“主公。秃发鲜卑已灭。可行‘将计就计’也。”   刘备笑道:“我已秘信长安。告知凉州刺史、京兆尹等人诸事详情。又去信洛阳、临乡。文和、宪和、州平,自当依计行事。”   贾诩的能力,李儒自然放心。两位家丞亦名声在外。且临乡一地还有诸多良才,齐心合力,自当百无一疏。   思前想后,似无不妥。李儒终于放心:“敢问主公,我等又当如何?”   刘备笑答:“就地扎营,静观其变。”   李儒又道:“肩水金关内外,定要严守。弱水沿岸,亦需广布斥候。且皆披鲜卑皮袍。若遇可疑人等,不由分说,皆掠走为质。待回营后细细盘问,再做定夺。”   刘备点头:“善。”   秃发鲜卑欲久占此地。故未大肆破坏。居延县内民居多完好。只需修复城门,清理尸骸。便可入住。刘备将战死鲜卑皆火葬。骨灰撒入大漠。   却把拓跋诘汾与其叔父拓跋侩的头颅硝制,装匣。又让绣衣吏细细记录战功。以备来日论功行赏。   论功,两位义弟,当居首功。   一个腰斩拓跋诘汾,一个刺死拓跋侩。   剩下诸将,皆有功绩傍身。皆大欢喜。   鲜卑和乌桓等,皆属东胡。风俗相近。皆以最强大的部落大人的姓氏为姓。皆以部落大人惟命是从。刘备又手握大单于权杖。秃发鲜卑自是真心降服。再说,有关羽、张飞两位万人敌,日日巡视军营。便有些许不服,又岂敢生出二心!   徐晃、臧霸各领五百并州狼骑。日日操练,杀声震天。军曲候终于不再是光杆司令。   名叫安康的儒生,暂代居延县令一职。安排渐已恢复生机的乡亲父老,陆续入住县城。清扫家园,重启生活。   四千小月氏骑兵,一时半刻无法返回。鲜卑乱军亦需笼络,令其归心。刘备也无需返回长安。这便安心扎营绿洲,日夜操练。以求早日开枝散叶。   十余日后。居家养病的凉州刺史周洪,翻身下床,竟不药而愈。   或者说,刘备送来的密信,便是灵丹妙药,药到病除。   周洪逐字逐句,细细看过。多日郁结,一朝得释。   他这病,有一多半是吓出来的啊。   只是信中临乡侯所求,又该如何决断?   周洪惊喜之后,又陷忧思。   周夫人送来汤药。见夫君竟绕行病榻,行走如风。不禁大喜过望。近身却见夫君愁眉紧锁,急忙相问。   周洪叹了口气,便将心中忧虑向发妻吐露。   夫人言道:“临乡侯乃一时人杰。所思所想,皆异于常人。非我等可轻易揣摩。既如此,何不问问府中另一人杰?”   “夫人言之有理!”周洪大喜:“来人,速把赵娥请来。” 第123章 坐观风云   “贱妾拜见使君。”须臾,赵娥便在书房与周洪相见。   “快请起。”周洪伸手虚扶。   赵娥虽久居府中,行事却甚是恭谨。始终呼周洪为使君。   而刘备一见面便称周洪为‘大人’,非论官秩,乃是对前辈长者的敬称。《后汉书·苏章传》:“祖父纯,字桓公……三辅号为‘大人’。”“大人,长老之称,言尊事之也。”   若论官秩。刘备官不高,爵却显。列候位次在三公之上。且又是私人场合,先向周洪行礼,口称‘大人’,便是不论官秩,乃论年龄长短。以示尊敬。   时下鲜卑、乌桓等,亦称部族首领为“大人”。对高位者,如:世家豪右、宫闱近侍、王公贵族等,皆可称“大人”。比如蔡邕就在上疏中称程璜为“程大人”。刘备亦称呼曹节等人为“老大人”。   “大人”亦可指德行高尚、志趣高远之人。对父母叔伯等长辈,亦可称“大人”。   所以。时下“大人”有多种含义,切不可拘泥。要据上下文语意,自行领会。   待赵娥端坐,周洪这便开门见山:“且不知庞夫人对临乡侯如何相看?”   赵娥答曰:“乃世之英雄。”   周洪又问:“不瞒庞夫人。今日老夫收到君侯亲笔手书。苦思许久,字里行间,却仍有许多不明之处。庞夫人可否与我解惑。”   赵娥不疑有他:“劳使君与贱妾一观。”   周洪这便将刘备手书,交给赵娥。   赵娥细细看过,不禁眸生异彩:“若依计行事,使君无忧矣!”   大病再愈一半。周洪大喜:“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又将信中关键,细细读来。赵娥不禁叹道:“世人皆以为君侯身在长安大营,却不料早已兵进河西。十数日前又屠灭鲜卑秃发部于肩水金关下。今又让使君调长安虎牙大营,佯装西进。乃是一计也!依贱妾所料,君侯必是看出鲜卑与诸羌勾连,大乱将起。乃行诱敌之策。一旦虎牙大营调离长安,羌人必兴兵抄掠三辅。羌人精锐尽出,家中只剩老幼。若……请取地图一观!”   周洪这便将大汉山川图从案上递来。   赵娥细细看过,便往南匈奴王庭,美稷县一点:“若引匈奴南下,反抄羌人老巢。羌人必乱!”   一切皆如周洪所想。   关键是此处:“羌人得知家眷被匈奴所掠,自当折返救援。双方必有一场血战。兵祸一起,后果难以预计。若羌患未平,匈奴又起。那时,该如何收场?”   赵娥点了点头。这也是她未曾想通的:“事关机密,君侯未能细说。又或担心走漏风声,故而未将整盘谋划悉数道出。此情有可原。依贱妾所闻,君侯少年时曾孤军北上。夜袭王庭,险斩大单于檀石槐于账下。所料之精准,行动之利落。世间罕见。今又出奇谋,乃为解三辅羌患!使君当鼎力相助。事成则功过相抵,满门无忧也。”看了周洪一眼,赵娥又道:“事若不成,亦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且君侯与陛下对赌一亿。想必,陛下亦不会怪罪君侯拳拳为国之心。”   话已至此,周洪又岂能还不醒悟:“如此,老夫且与君侯并肩同路!”   赵娥再拜告退。   不愧是烈女。赵娥言外之意,周洪又岂能不知。   只需与临乡侯同一阵线。即便事败,陛下不过是罚钱一亿。临乡侯为人仗义,又岂能让周洪背锅!   关键是,凉州局势糜烂。若仍无作为,事后必难辞其咎。今有临乡侯雪中送炭,周洪还不有所为,更当何时!   这便起身更衣,连夜赶往京兆尹府邸,又去虎牙都尉府。一问方知,二人皆已收到临乡侯密信。细说得失。三人一拍即合,这便暗中策划不提。   虎牙营拱卫长安,无诏不离。   刘备早已六百里加急,传书主簿贾诩。托黄门令左丰联络司隶校尉,尚书令等一众官吏。诏令虎牙都尉暂时迁往河西大营驻屯。   与此同时,临乡两位家丞亦密信南匈奴单于。安排剩下事宜。   此次目标,乃三辅诸羌。   西凉羌乱并不在计划之内。依主簿李儒所言。一旦目标达成,可保三辅十年平安。   至于西凉诸羌,刘备亦有谋划。   不急。   饭要一口一口吃。反贼一个一个灭。   高居谯楼。目视虎牙营士列队出城,京兆尹不禁问道:“若羌乱真起,城中缺兵少将,又当如何?”   凉州刺史笑答:“公莫非忘了大营中尚有一支奇兵?”   “可是君侯招募的西平麴氏兄弟?”   “然也。”凉州刺史叹了口气:“君侯将千余众麴氏宗人留在营中,必有深意。如此深谋远虑,我等远不及也。”   “麴义真能将羌贼挡在长安城下?”京兆尹又问。   “且拭目以待。”刺史又答。   “此计太过凶险。若羌人大军来袭,稍有不慎,长安危矣。”京兆尹仍难解忧心。   刺史又道:“沉疴用猛药,乱世需重典。若能一战而定。大汉国祚绵延无忧矣……”   京兆尹点头道:“正如多年前,夏育等人朝议北伐。朝中诸公皆反对。陛下却一意孤行。边军兵分三路,轻骑冒进。转战千里,眼看败相已生。岂料临乡侯竟挥军北上,斩大单于独子于王帐。又血战白檀七日。鲜卑损兵折将,士气殆尽。反遭大汉骑军背后一击。从此一溃千里。不知君侯今日之谋,可是旧事重现?”   一语惊醒梦中人。   凉州刺史这便幡然醒悟:“何其相似也!”   京兆尹又道:“如今城中已风传,秃发鲜卑攻占张掖居延属国,与关外乞伏部沆瀣一气。眼见尾大不掉,朝廷遂调虎牙等营,前往西凉平乱。料想,诸羌若真有反叛之心,此乃天赐良机。”   凉州刺史点了点头:“就不知,此乃彼时已知,还是此时方知。”   “此言何意?”京兆尹忙问。   “三辅诸羌,与鲜卑是否早有勾连?鲜卑作乱西凉,朝廷调兵平乱。乃至长安守备空虚。羌人乘势而起,抄掠三辅。如此环环相扣,是否有高人在背后谋划?”   “公,言之有理。”京兆尹看着蜿蜒西去的虎牙营,喃喃道:“想必,临乡侯已窥破天机。” 第124章 羌乱再起   与京兆尹别过,凉州刺史三日后便轻车简从,返回西凉。   虎牙营前脚刚走,凉州刺史后脚出发。如何能瞒过城中有心人。再加上居延被占,两鲜卑首尾联合的消息开始在长安城中蔓延。也不知是否是有意为之,越来越多的城外百姓已就近迁入城邑。长安城内更一时人满为患。   凉州刺史曾告诉刘备,秃发部乃是从东羌盘踞的北地郡,破关而入。战败秃发部后,刘备第一时间询问秃发勇士,消息属实。也即是说,北地郡羌人最先被太平道收买,已复生反意。   北地郡,乃为羌人长期盘踞。势力根深蒂固,血统更是杂乱。称“先零别种”,或是“杂羌”。   永初二年(108年),先零羌别种首领,滇零在北地郡自称天子。招集武都郡参狼羌,及上郡、西河郡的杂羌,切断陇道,抢掠三辅。建立先零王朝。共历二王,历经十年。   王朝虽短,却是羌人荣光。北地郡便是羌人口中的龙兴之地。   正因有造反成功的先例,故而太平道从此处下手。先重金贿赂诸羌首领,放秃发鲜卑入关。鲜卑又用劫掠来的金银结好诸羌。再加太平道妖人妖言惑众,传播诸如苍天已死,羌人龙兴,诸如此类。被金银蒙眼,利欲熏心的东羌各部蠢蠢欲动。   虎牙营刚出长安,便有人将消息快马传到北地郡。   秃发逆乱。河西商路断绝,并无准确消息传来。究竟秃发部有无占据居延,并无实据。然眼前一切皆能佐证,消息属实。否则长安大营又岂会倾巢而出,前往河西。   “机不可失。”密室中,便有人言道:“虎牙营已入河西。雍营亦备西进。若坐等黎阳、度辽等营赶来驰援,三辅固若金汤,此事大可作罢。”   “奈何诸羌皆在观望,无人愿先举义旗。”另有一人叹道。   “湟中亦无消息传来。且不知李渠帅进展如何。”便有第三人言道。   “我等远道而来,于北地羌人并无威信。再不动手,悔之晚矣。”先前之人又道:“恰逢长安守备空虚,只需里应外合,夜开城门。便可将城内十数年积财,尽数夺去。那时再行笼络‘先零诸种’,重归王子帐下。结好上郡‘沈氐种’、‘全无种’、西河‘虔人种’。‘效功种’,‘岸尾种’、‘摩蟞种’……复国在望!”   “北宫渠帅言之有理。北地郡乃我族龙兴之地,自要以北地为始,此事方能成功。”第二人沉吟道:“我且再去与父王商议,三日后定兵发长安!”   “如此甚好!”   待第二人离去。剩下二人又密谋良久,这便先后自去不提。   长安大营。   外面看黑灯瞎火,内中却举火如昼。   刘备另设营地中,换装新式楼桑兵甲的麴氏三兄弟,入帐相见。   “大哥。”麴演、麴光、麴英三兄弟齐齐抱拳。   一身吞光秘环鼍龙铠的麴义,这便将手中密信,递给二弟麴演:“主公手书在此,且细看。”   “喏。”麴演双手接过,看完后又递给身旁麴光。待麴英看完,便又交回给大哥麴义。   “原来一切尽在主公掌握之中。”麴演扬眉笑道。   “此乃建功立业之时。”麴光跃跃欲试。   “大哥,主公让我等‘见机行事’。”麴英一脸急不可耐:“羌人垂涎长安富庶,由来已久。料想,得此良机,岂能白白错过。必起兵来犯。”   “英弟言之有理。”麴演这便抱拳道:“不知大哥又作何想?”   麴义笑道:“大丈夫自当保家卫国,立不世之功。虎牙营远去河西,长安守备,我等兄弟责无旁贷。虎牙营已在库中暗留甲胄千件,弓弩、良刀千具。弩矢十万。便是受主公所指。”   “哈哈!”年纪最小的麴英,难掩兴奋。   麴演亦道:“羌人逆乱,雍凉皆谈虎色变。然之于我等兄弟,不过了了。胜之不难。”   麴义这便点头:“长安已行宵禁。只进不出。我等且暂居大营,切勿走漏消息。待鸡鸣时分,暗中接管城防。尤其是西北诸门,需严防。谨防城中宵小作乱,里应外合,开门揖盗。”   “喏!”麴氏兄弟齐声应诺。麴演又问道:“大哥为何只说西北城门?”   麴义笑道:“长安九市,皆在西北。且诸羌挥鞭南下,亦是从北而来。”   前汉时,长安城西北横门东西两侧,设“九市”。六市在道西,为“西市”;“三市”在道东,为“东市”。此乃一个巨大的国际商贸交易市场。   聚天下财货,集南北客商。又临渭河,水陆便利。产于江南的象牙、翡翠、黄金,可经江陵北运长安销售;产于中原的丝绸、漆器、铁器,亦经大河运到市贩卖;产自西域诸国的香料、良马、毛皮、乐器、奇花异果,珍禽异兽,亦经丝路输往长安。   “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便是长安盛况。   今汉时,西羌逆乱,鲜卑寇边。三辅、长安屡遭战火。长安城虽侥幸保全,却也曾惨遭抄掠。但自从段太尉平定东羌,已坐享十余年太平。丝路时断时续,亦一直勉强维系。加之西凉、北地时有战乱,当地豪族皆迁往长安。时下,长安城又聚拢起全西北之财货。   着实令人眼红。   加之段太尉饮鸩而死,虎威不在。赫赫凶名亦随之烟消云散。羌人见利忘义,叛心又起。   奈何经段太尉之手,族中青壮皆被屠杀殆尽。不比先前家大业大。如今将有起色,仅有的这点家当,又岂能轻易涉险。虽贪鲜卑所贿金银,却更贪生惜命。   诸羌皆在观望。   只等有人扯起大旗。再行见风使舵,就坡下驴。是战是和,且看战局走势如何。若汉军势弱,便裹挟抄掠。若汉军势强,便望风归降。如此可立不败之地也。   只是,刘备又岂能令诸羌如愿。   上郡,原龟兹属国旧城。   便有一绣衣斥候,打马入城。直奔戏掾史驻地。   “戏掾史,东羌已举兵!”   随匈奴种鲜卑联盟,沿奢延水迁徙此地。一直无所事事的戏志才,闻言奋然击掌:“妙极!” 第125章 此事拿手   “传语鲜卑各部,更换匈奴衣甲,依计行事!”戏志才这便说道。   “喏!”绣衣吏遂去传话。   待戏志才出帐,鲜卑各部已更换南匈奴衣甲旗号。废城之内。夜以继日打造出的数千辆丁零高车,连同各部篷车,汇聚成庞大车队,正整装待发。   “主公能否行驱虎吞狼之计,在此一举。”戴上匈奴皮胄,外裹胡袍的戏志才,这便向鲜卑大营走去。   “戏掾史。”联盟大人纷纷起身行礼。   “诸大人安好。”戏志才笑着回礼。   见他一身匈奴人打扮,却行汉礼。诸大人纷纷掩口。   戏志才诙谐幽默,成大事而不拘小节。又有勇有谋,刚正不阿。虽相处日短,却受联盟大人深敬。   “斥候来报。北地郡诸羌已起兵抄掠长安,家中只剩老弱妇孺。此乃天赐良机!我主已来函交待:不分老幼妇孺,一户值万钱。”戏志才先行出价。   “咕咚!”诸位部落大人齐吞口水。   羌人贪财。鲜卑又岂能例外。   便有一大人上前问道:“先零别种亦值此价?”话说,俺们鲜卑婢女值钱,理所应当。这些外看乌漆麻黑,内看黑漆麻乌的杂胡,亦能卖上高价?   “然也。”戏志才笑答。   “户又当如何分?”又有部落大人问。   “也罢。”戏志才早有说辞:“不如……十人为一户。”   “不分男女老幼?”情义归情义,生意归生意。牵扯到利益,定要问清。万一老弱不收,空占车位,不如尽数舍弃,只取妙龄少女。   “无论男女老幼。但凡是北地羌人,尽可作数。”戏志才窄袖一挥。甚至滑稽。   “戏掾史,何时启程?”说话之人,两眼血红。能赚多少钱,已算不过来了。   “先出轻骑,扫清羌人眼线。大军随后开拔。”戏志才微微一笑:“但遇抵抗,尽数杀之。沿途切莫走漏风声。”   “喏!”诸大人摩拳擦掌,各个眼冒血光。抄掠这种事,游牧民族无师自通啊。再说。鲜卑强盛时,没少随大单于抄掠边郡。轻车熟路,各个皆是行家里手。   别的不行。这个活,咱拿手啊。   如今重操旧业,怎就还有点小兴奋呢。   长安城。   汉长安城,始建于惠帝元年(前194年),为版筑土墙,高三丈余(8米),下宽七丈余(16米)。东墙长十四里余(5940米),南墙长十五里(6250米),西墙长十里(4550米),北墙长十四里余(5950米)。各宫之间架飞阁覆道相连,宫人彼此往来,外人皆不得见。全城共有城门十二座。每门并开三门洞,又通三条门道,且与城内三条大街相连。   东面自北而南为宣平门、清明门、霸城门,南面自东而西为覆盎门、安门、西安门,北面自西而东为横门、厨城门、洛城门,西面自北而南为雍门、直城门、章城门。   河西第一雄城,气势自是恢宏。   横门内外,便是九市所在。   “长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凡四里为一市。致九州之人在突门。夹横桥大道,市楼皆重屋。”   后世考古,长安九市为:东市、西市、南市、北市、柳市、直市、交门市、孝里市、交道亭市。其中,东市、西市、南市、北市、在长安城内,合称四市;其余五市在市郊,如柳市在城西昆明池南,直市在渭桥北,交门市也在渭桥北,孝里市在雍门之东,交道亭市在便桥东。   城外诸市不急。   先破城门,入城抄掠。待返回时,将城外诸市财货尽数掠走,再将市中重楼付之一炬。阻挡追兵,销毁证据。可谓轻车熟路。   此事拿手啊。   汉家高楼林立,着实令人眼馋。可惜带不走,便只能付之一炬。反正待下次再来又已造好。烧之不尽,尽皆烧之。但烧无妨!   横门内。商家早早关门闭户,各自戒备,小心提防。   虎牙大营西进,恰逢谣言四起。城中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这才记起,威震北疆的临乡侯亦多日未曾露面。风传已与虎牙营军同日西去。足见河西情势危急。这可如何是好。京兆尹又行宵禁,只进不出。家家户户开始积水屯粮。谨守门户,以备万一。   鸡鸣时分。   距离横门颇近的一家商肆。便有数百黑衣人,破墙而出。在纵横的街巷间快速穿行。   若那些被劫掠的苦主,此时还健在的话。定会认出这些皆被市中官吏列为‘脱籍失踪’的商队随从。正是这群太平妖孽的通风报信,才让五百秃发鲜卑劫掠成风。   待鲜卑离去,便又悄悄返回长安,充作东羌内应。   已潜伏多时。   外虏虽可恶,内奸尤可恨。   数百人皆手持利器劲弩,暗披内甲。借重楼墙垣遮掩,飞快向城门摸去。   天黑后,横门前后便早早设下拒马鹿角。还有数辆塞门刀车。守卫看似严密,实则稀松。话说,荼毒天下的太平道,为何西凉、幽州、并州,等边疆州郡,信众甚少。乃因诸羌、杂胡、南蛮、百越,各有信仰。不信太平。   嗖嗖嗖——   劲弩暗袭。刀车拒马后的卫士,皆被一箭贯脑。   不等卫士悉数倒地。黑衣人这便举刀涌上。搬开钜鹿木牌(大盾),推走刀车。直冲门洞而去。   门洞深且长。城门居于三分之二处。黑暗中又无火烛,只能摸黑前行。   目光渐能视物。黝黑的门洞渐能看出前方城门的轮廓。城门三道。只需开启一道,事便成矣!   黑暗中忽现一团刺眼的火苗。   不等众黑衣人反应,门洞火把高举。一时光如白昼。   数百兵丁,全身披甲,手持连弩,早已等候多时。   众黑衣人惊呼后退,齐齐缩成一团。   麴义暗自点头。看似受到惊吓,其实是快速堆厚人盾。   见居前数人,身上甲胄并非虎牙制式,密集的黑衣人中圈,便有人厉声呵问:“尔等何人!”   麴义很认真的在心里默念一遍。这才稳稳开口:“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麾下军曲候,西平麴义。”   “射他!”恐怖的劲弦声直接崩碎嘶喊。   狭长的门洞一时弩发如雨。   双方皆穿良甲,自当射向面门。   却见麴义闪电般歪头,竟避过劲矢。   砰!   劲弩直入门板,溅起一片火星。   黑衣人纷纷环视战场,麴氏先登竟毫发无伤。   本以为抢得先机。不料一通乱射,竟未毙敌一人!如此短的距离,如何还能来及再上弦。   麴义挥刀扑上:“杀!” 第126章 壮士八百   黑衣人张弓不及,纷纷弃弩抽刀。   却见麴义猛然撤步。   正对麴义的黑衣人,还没来及松口气。喉咙一痛,被一箭穿颈。   “无……耻。”   被麴义貌似凶猛的扑杀,吓得自乱阵脚。很自然的把弩丢掉。结果……   对面乱箭如雨。拥成一团的黑衣人如何闪避的开。   比起能晃来晃去的脑袋,脖颈却一直是竖起来的哇!   无处可躲。纷纷喉咙中箭,气绝而亡。   还是没经验啊。   下辈子记得射人脖子啊。   门洞深阔。前后一堵,黑衣人插翅难逃。一轮箭雨射罢,黑衣人折去多半。剩下黑衣人急忙弯腰捡先前丢掉的强弩。却见麴义又挥刀扑来。   “杀!”   还来?   瞪着呼啸加颈的利刃,黑衣人拼了命的张弦。   噗——   脖子一痛,一腔热血呼啦啦的流出来。   “你……”   麴义手持雁翎刀,如猛虎入羊群。连斩数人。麴氏先登前后合围。劈砍无用,便换成直刺。百炼钢刀连穿数人反手抽出,再奋力捅入。   互相拥挤成铁板一块的黑衣人,只能无助的伸手向天。任由身躯被一次次的穿刺,脚底血流成河而亡。   尸骸层层扑倒。包围圈迅速缩小,越来越多的麴氏先登退出战斗。仗剑守卫。   麴义挥刀甩尽残血。   走到一个斜依墙边,捂着汩汩冒血的肚囊,直抽冷气的黑衣人身前。扯下面巾,沉声问道:“如何与城外贼人联络。”   “举火为号。”黑衣人颤声答道。   “如何举火?”   “三明二暗。再绕三圈。”黑衣人再答。   麴义挥刀割颈,赏他一个痛快。   “大哥,可要枭首。”血溅满脸的麴演,这便上前。   “一群杂鱼,不值钱。”麴义看也不看。   “哦。”大哥说得对。用这些家伙的脑袋来邀功,别说主公身边的骄兵悍将,便是麴氏先登也自觉无脸啊。好在,那些惨死的苦主可以闭眼了。   率众登上城楼。麴义借满天星光,举目四望。   只见城外街市一片死寂。起伏的重楼墙垣之后,透着浓浓的杀机。   羌人的先头部队便藏身在街市之中。而更远的天幕下,则埋伏着大部。   “举火为号。”麴义言道:“听我号令,徐徐落下吊桥。”   “喏!”   须臾,城头出现火光。三明二暗。再绕三圈。   一片死寂的街市忽起骚动。却又很快被压下。   但见一匹骏马猛地冲出大半,又徐徐撤入楼后阴影之中。   恶意扑面。   麴义看得真切。却不知城外街市内的商家,是否尽数撤回城中。   “仲延。”   “大哥。”借堞墙遮掩,麴演伏身上前。   “待羌贼靠近,火把大张,箭发如雨。而后击鼓高呼。我领五百人下城,绕行背后,再遥相呼喝,以为疑兵。前后夹攻,羌人必退。”   “大哥可是担心羌人攻城未果,纵火泄愤。”麴演问道。   “然也。”麴义冲城下绵延起伏的街市努了努嘴:“若市中还有商家,我等又岂能坐视其葬身火海。”   “大哥且带八百人去。”麴演笑道:“长安城高墙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此坚城,何须五百。”   “好。”麴义这便点头。   麴义遂身背长矟,领八百人从南墙坠下城去。   “矛长八尺曰矟(槊)。”   待八百人就位。麴演这便深吸一口气,低声言道:“落桥。”   众人合力转动绞盘。厚重的包铁吊桥缓缓落下。   下落一半,便有羌骑冲出。待吊桥全部落下,羌骑已如潮水般蜂拥而上。   眼看突前的骑兵,已达桥边。   麴演猛然扣动弩机。   噗!   羌骑溅着血花坠马。   “杀——”   城头杀声震天。箭发如雨。羌骑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   吊桥随即加速升起。   便有羌骑飞身扑上,用力攀住边缘。   手臂还未撑起。即额头中箭,惨死入水。   大批羌骑堵在护城河岸。进退无据,被乱箭射杀。   “杀——”埋伏左右的八百先登,举火齐出,连弩并射。羌骑以为中伏,顿时大乱。还有麴氏先登奔走呼号。一眼望去,火把如龙。一时火光冲天,也不知究竟埋伏多少兵马。心中惊惧,羌骑纷纷打马奔逃。   却见长街尽处,一人堵在路中。   举弩连射。   便有突前数骑,应声落马。   数息间。又有一排麴氏先登列队身后,举弩齐射。如此排排列队,突骑层层毙命。   四面八方皆有先登死士合围。乱箭攒射,羌骑惨叫坠马。   “起矟!”麴义一声令下。背后长矟纷纷竖起,密如荆棘。   “抵住!”数百死士脚踩矟柄,弓步沉肩。只手握刀,矮身于长矟之后。   密集的矟刺,在火光中闪烁寒光。   马背上的羌骑目眦欲裂。纷纷张弓强射。   透甲声此起波伏。数百先登竟纹丝不动。   尤其是前几排身披新式楼桑兵甲的精锐死士。羽箭竟纷纷崩折,无力破甲!   羌骑大骇。   短短距离,纵马瞬息而至。   对面排矟如林,胯下骏马先行止步。背上骑士正欲挥刀,猝不及防,飞身扑出。惨死于乱矟之下。   突前骏马虽止步,却被身后马匹撞向矟林。锋利的矟尖透颈而出,喷血倒地。   麴义顺势弃矟,挥刀杀入敌群!   一刀劈出,腿脚齐膝而断。不等马背羌骑哀嚎落地。又被追身一刀,砍成两截。   麴氏先登在马腹间左右穿行,游刃有余。先割足筋,再斜刺两肋。雁翎刀喷血拔出,肚肠齐流。拥挤在长街,失去速度的羌骑,防上不防下。顾左不顾右。四周暗处还有冷箭穿喉。一时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冲杀在前的麴义,浑身披血,无人可挡。   左右挥刀,上下劈砍,残肢断首碎成一地。羌骑竟无一合之敌。   拦腰斩断最后一骑,透阵而出。又提刀杀回。如此来回折返。将拥堵在长街上的羌骑屠尽。   远远缀在一箭之外的大部羌骑,竟寂静无声。无人敢上前驰援。   将一被斩去四肢,鬼哭狼嚎的羌骑,拖行到路口。傲视黑幕下的羌骑大军。   只手提起,一刀劈成两截。   又随手丢弃:“鼠辈!” 第127章 兔死狐悲   声音不大,却所传甚广。   如此屈辱,如何能忍。便有大股羌骑,蜂拥杀来。   麴义咧嘴一笑,转身退回长街。八百先登随即熄灭火把,长街立时陷入黑暗。   羌骑将将冲过路口。箭如飞蝗,迎面射来。   身边不断有同伴惨叫落马。骑士俯首马背,咬牙驱进。黑暗中隐约见一人笔直站立。羌骑这便一拥而上。   乱刀劈碎,举火一看,乃先前惨死同伴。   不远处又见一人。想也不想,拍马冲上。   乱刀枭首,仍是同伴尸骸。怒气冲冠,不远处又见人影。   羌骑大恨。这便不断趋近。   疾驰中,忽听轰声如雷。   黑暗中遥见火龙奔腾,沿街飞窜。须臾,纵横的街区皆被照亮。又从四面八方,齐向长街汇聚。   只见。一群角缠尖刀,尾系火把的奔牛,从纵横的街巷怒冲而出。   瞬间将长街截成数段。   角上利刃,滑肚而过。马被开膛,人被斩腿。   一时鬼哭狼嚎,凄惨无比。   与向来迎头直撞的火牛刀阵不同。横向切割的麴氏奔牛,将涌入长街的羌骑,胡瓜(黄瓜)似的分割成数段。与先前麴氏先登只杀人不同。角上尖刀断人剖马。被前后倒地的人马尸骸所阻,余下羌骑一时寸步难行。   暗矢如雨。   麴义领百八先登,再犁一遍。   待最后一骑被麴氏先登乱刀分尸。麴义故技重施,举火上前。   独站街口,横刀立威。   “麴义在此,羌贼速来受死!”   羌骑大军却调转马头,悉数退去。临行前,有人用汉话高喊:“三辅之地,你可能尽数救完!”   “大哥!”浑身浴血的麴英,腰间拴着一圈犹在滴血的脑袋,率众上前。   “速领民众入城。”   “喏!”   长安九市,如何能少牛马!被麴英驱赶,组成火牛阵。待奔牛口吐白沫,力尽倒地。这便上前取土熄灭火把,再行人道杀戮。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许多了。   此战八百先登毙敌三千余。   威震长安。   抄掠长安不成。羌骑恼羞成怒,这便四面散开,欲抄掠三辅。岂料三辅之地,皆坚壁清野,收获寥寥。   兵贵神速。故一路疾驰长安,未曾停歇。本以为有内应偷开城门,却不料城下中伏。损兵数千。含恨抄掠三辅,又一无所得。无可奈何间,忽有羌骑哭号来报。   言,南匈奴偷袭北地,家中老小连同鸡鸭牛羊,凡活物皆被一锅端去!   又四处纵火,将家园付之一炬。北地北境浓烟蔽日,一片焦土,宛如末日。   噗——   羌人部落大人吐血坠马。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哇!   众人急忙下马搀扶。冷水激面,急声呼唤。这便怏怏转醒。强行开口,只吐出一字:追!   所谓满载而归。掠走家小,必不能快。   北地郡距南匈奴王庭,两千余里。车行一日不过两百,快马加鞭日行六百,三五日必能追上!   切勿慌张!   听闻匈奴抄掠北地,千里家园被纵火烧成焦土。羌骑各个惊慌失措,又恨意丛生。无论太平道如何妖言惑众,羌人皆油盐不进。大军急入上郡道,呼啸北进。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战马纷纷倒毙亦在所不惜。   换马再追!   终在高奴县收到可靠消息。南匈奴半月前确已南下。正牧马白土圜水沿岸。   惠帝五年(前190年),前汉在圜水上游置白土县,属上郡。今汉已废。犹在上郡故治肤施之北。秦长城以外!   又在上郡土生羌人‘沈氐种’和‘全无种’处,更换足力马匹继续北进。经肤施县渡奢延水时,恰逢水丰河满。遥见水中排列明轮大船,东入大河。蔚为壮观。   奢延水乃是匈奴语。古称圁(yín)水。又称无定河。   《史记·匈奴列传》:“周襄王十七年(前635年),晋文公攘戎狄,居于河西、圁洛之间。圁,即无定河。洛即洛川也。以溃沙急流,深浅不定,因名无定河。”   羌人无心他顾。这便乘船渡河,又避开河滩流沙湿地,继续寻路北进。   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双髀皆磨出血,浸湿袴裤,染红鞍甲。犹在驰骋。   终与南匈奴碰面。   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羌人强整队列,含恨发起冲锋。   却被以逸待劳的南匈奴精骑,迎头击溃。   双方箭发如雨。南匈奴人马倶装,竟也能崩折弓箭。   众渠帅、大人,纷纷落马被俘。五花大绑,押入王帐相见。   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单于,居高喝问:“我与东羌素无仇怨,此地亦是前汉旧土,亦非东羌所有,因何相攻!”   部落大人吐血咒骂:“尔等掠我家眷,烧我家园!恨不能生啖汝肉,寝汝之皮!无需多言,今日纵身死族灭。亦有东羌各部,为我报仇雪恨!”   屠特若尸逐单于怒叱:“一派胡言!我率部南下牧马,经停此处多日,何曾去你北地!”   “哼哼!”羌人首领冷笑:“可敢让我翻搜营地!”   “有何不敢?”屠特若尸逐单于怒极而笑:“若无羌人,该当如何!”   “若无我族人,自刎谢罪!”羌人首领指天为誓。   “好!”屠特若尸逐单于,冷笑点头:“且松绑。”   “喏!”王帐勇士这便上前为大小渠帅,羌人首领逐一松绑。   何须多言。这便领亲信遍翻营地内外。尤其是停在后营的数千辆篷车,皆逐一掀帘查看。结果,空无一人。   不久,便有部落王子哭声来报:“父王,匈奴单于所言非虚。此地车辙马蹄,皆由北向南。并无折返!”   噗——   部落大人又喷一口老血。   气若游丝,面如金纸。强行睁眼:“速去,速去将太平道仙师请来。且为我,为我占,占卜族人去处……”   “喏!”王子抹了把泪,急忙去寻太平道人。   不久又大哭而返:“回禀父王,太平道仙师皆不知所踪!”   “咳、咳、咳——”何须自刎。部落大人双目怒睁,紧捂胸口。两腿一蹬,这便气绝而亡。   “父王!”王子哭成泪人。羌人更是哭成一团。   一时哭声震天。   王帐内。屠特若尸逐单于,忽面露一丝悲凉。却又转瞬即逝。   兔死狐悲。   大汉既得麒麟。国祚绵延,无忧矣。 第128章 了无踪迹   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凉州刺史周洪,之所以接到刘备密信,仍瞻前顾后。便在于此。若趁北地羌人起兵抄掠长安之机,匈奴南下抄掠北地羌人。一旦羌人得知,必不顾一切赶回驰援。   半道相遇,免不了一场厮杀。   兵祸一起,断难收场。两胡相争,为祸更甚。   于是刘备巧施连环。让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单于,自证清白。   任凭你翻遍营地,终一无所获。且营地周围车辙马蹄,皆是多日前留下。并无新痕是其一。更无南下痕迹是其二。亦无北上车辙是其三。   我等在此扎营,动也未动。   如何能是匈奴所为?   一连三日。火化老王遗骸的羌人王子,水米不进,一病不起。   屠特若尸逐单于,于心不忍。这便捧药来见。   皆是汉化胡人。羌人王子不禁泪流满面。强撑着服下汤药,这便问道:“敢问单于,因何南下至此?”   屠特若尸逐单于答道:“不瞒王子。本王乃是听闻‘有鲜卑余部沿奢延水北进,据龟兹属国旧地’。与王庭毗邻,故引兵南下,以为威慑。”   “原来如此……”先零王子,幡然醒悟:“鲜卑!”   作势欲起,却被单于伸手拦住:“王子切莫急火伤身。有本王挡在此处,料想鲜卑必无路可逃。且静养数日。人马饱食,养精蓄锐。再提兵一战不迟。”   “谢单于!”先零王子感激不尽。   又歇数日。便是阴雨霏霏,先零王子亦率众启程,沿奢延水西进,奔赴龟兹属国旧地。   先零王子轻骑快马,含恨杀来。   鲜卑部落毫不知情,守备甚是稀松。被冲入城中。   只见城郭内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游牧帐篷,其间还有十数座被雨水熄灭的篝火堆。   直到羌人杀入内城。鲜卑这才吹响号角。勇士迅速出帐,霸占城头,弯弓以待。   好一个外松内紧。   短短的时间,先零王子所携人马便被围成铁桶一般。   “北地郡先零别部大人,请鲜卑大人答话!”王子近臣这便喊道。   须臾,有人回道:“大人们已远去洛阳。不在营中多日。鲜卑与东羌素无仇怨,为何冲我大营?”   先零王子答道:“北地郡遭人抄掠,千里焦土。有传闻是北疆胡人所为。若不是尔等,又何须慌张。”   那人答道:“笑话。北地胡人何其多!白土便有匈奴南下放牧,陇西还有秃发鲜卑往来游走。为何偏偏找上我族!”   先零王子凄凉一笑:“我便是从匈奴大营赶来。匈奴王与此事无关。尔等若非心虚,何不让我遍搜营地,以证清白!”   “你且让大军退出城去,领十人来见。”   “一言为定。”先零王子环视着丛丛鲜卑勇士,这便命大军徐徐退出。又领十人入城。果有人前来接待。   一问方知,乃是留守的骑将。   部落大人们,已东去洛阳。请求汉庭允许内附,建立鲜卑属国。   先零王子领人逐一查看,帐篷内皆是鲜卑家小,并无半个羌人。又去后营看篷车。亦空无一人。   这便指着篝火问道:“可有节庆?”   “并无节庆。”骑将答道。   “为何燃大篝火?”   “不瞒大人。为筹措上京资费,我部将牛羊贩卖大半。前几日有豪商入营,这便点篝火款待。”骑将答曰。   “所贩何人?”王子再问。   “辽东田氏。”骑将再答。   “可是有船一万丈的辽东田韶?”王子忽想到了渡奢延水时,见到的明轮船队。   “正是。”骑将忽微微一笑,又很快隐去。   王子眼中一片血红:“汝等只卖了牛羊吗?”   “还有一些不值钱的‘两脚牲畜’。”骑将补充道:“鸡鸭鹅,诸如此类。”   本欲翻脸逼问。奈何深陷虎穴,不敢轻动。王子怀揣疑云,走出荒废城郭。赶去与大部汇合。   麾下骑将亦探查过周边,赶来通报:“营地周围并无重车痕迹。再往东行,便是奢延废县,和一片漫无边际的奢延大泽。我等皆一无所获。”   “啊啊啊啊——”王子头痛欲裂。   他实在想不出,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便有一骑将言道:“在奢延大泽边,偶遇几家鲜卑牧人。说……”   “说什么?”   “说,数日前曾见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光中似人影闪动,人马嘶鸣,皆投西北而去。”   “……”王子急火攻心。虽强行忍住,却仍口鼻溢血。   须臾,将鲜血吞回,王子这便虚声言道:“沿途搜寻我种辈踪迹。在北地老家汇合!”   “喏!”大军这便呼啸而去。   有人假扮南匈奴,将北地先零别种羌人尽数掠走的消息,在三辅风传。   北地郡吏派人查看。羌人世代盘踞的北境,长城内外,一片焦土。屋舍皆被焚毁,鸡鸭牛羊尸骨无存。民情之惨烈,堪称千里无人烟。   此也坐实羌人被掠。   问题是。究竟是何人所为,羌人下落又在何处。皆无从可知。   各种传说,甚嚣尘上。有人说是南匈奴,有人说是西部鲜卑。还有人说,乃是汉庭暗下狠手,屠尽北地羌人。亦有人说,乃因羌人逆乱,天帝暴怒。这便降下神力,命以成神的段太尉领麾下天兵天将,将北地羌人尽数迁往万里之遥的不毛之地。   不一而足。   北地各羌,上郡‘沈氐种’、‘全无种’、西河‘虔人种’。‘效功种’,‘岸尾种’、‘摩蟞种’……   人人自危。   皆谨守家园,不敢生丝毫异心。何敢再言起兵造反!   沿途搜寻族人踪迹,终究毫无头绪的先零别种羌人,纷纷返回北地。见家园一片焦土,不禁悲从心起,痛哭流涕。草草扎营,一夜兵士便散去大半。   三日后,先零王子身边只剩寥寥数百骑。   家园已无法复生。这便领兵投靠先零同族,远遁河西。   至此,北地郡北境再无羌人盘踞。一片焦土的先零别种故地,更是被羌人口口相传为禁地。不敢越雷池一步。   临乡城。   临乡侯伴宫。   恰逢堂会。   文武分坐。文臣以两位家丞为首。武将自然以义父黄忠为首。   当中置一垂帘。   太夫人、夫人,排座帘后。   刘备远行,少主年幼。便由母亲和夫人代为理政。   此乃大汉惯例。   家丞耿雍这便长跪奏报:“辽东大船,昨夜已抵南港。如何安置,请夫人、太夫人明示。” 第129章 垂帘理政   母亲这便言道:“君侯可有书信传来?”   左丞崔钧答道:“主公远在边关,并无信函传来。”   母亲点了点头,冲黄忠言道:“校尉以为如何?”   黄忠抱拳道:“回禀太夫人。臣以为,羌人暴乱,抄掠三辅,罪不可恕。然‘罪不及父母,祸不延妻儿’。羌人家眷并无罪过,当善待之。”   母亲点了点头,又冲两位家丞言道:“两位丞相,如何说?”   右丞耿雍答道:“臣以为,黄校尉此言大善。”   左丞崔钧亦道:“臣附议。”   话音刚落,满堂家臣这便齐声附和:“臣等附议。”   母亲正要开口。身旁摇篮里被众人吵醒的小主人,开始放声大哭。   “噤声、噤声……”耿雍急忙示意家臣们压低声音。   家臣这便各自掩口。   公孙氏遂将幼子轻轻抱起,入后堂哺乳。   家臣们这便耐心等待。黄忠不禁捋须笑道:“小主人这一哭,中气十足。长大必是豪杰。”   家臣纷纷低声附和,互相交头接耳,各有喜色。临乡后继有人,如何能不大怀欣慰。   母亲亦笑:“能吃能睡。和君侯小时候一个模样。”   “可曾取名?”黄忠又问。堂上是君臣,堂下是义亲。小主人不在,堂议暂置,聊些家常也是应当。   “尚在怀中时,陈(寔)祭酒便取名‘封’。”母亲笑答。   “聚土曰封。此名大善。”临乡令娄圭笑道。   南港令李永亦道附和:“待主公此番功成,何愁不扩土增封。”   “呵呵……”堂上众家臣皆有喜气。长安已有消息传来。军曲候麴义领一千先登,杀敌三千余。麴义乃临乡家臣,首功自当记给君侯。   待公孙氏将小主人抱回,轻轻放入摇篮,又坐回帘后。家臣这便正襟危坐,重启议事。   母亲轻声道:“随船有多少羌人家眷?”   上计令陈逸答道:“回禀太夫人,一万零三百四十七户,计十万一千六百余人。”   “竟有如此之多。”母亲亦颇多惊讶:“路上可有死伤?”   “并无死伤。”陈逸已派人勘验:“虽佩戴镣铐,无法移动,却皆能饱食。自奢延登船,入大河,一路顺风顺水。且明轮楼船宽阔平稳,便是羌人亦无不妥。”   “如何安排,两位丞相可有决断?”母亲再问。   右丞耿雍答道:“臣有二法,还请太夫人,夫人定夺。”   “细细说来。”母亲笑道。   “其一,选址另筑一新城,如临乡各城旧例,城内广造楼院,城外大力圩田,令其安居乐业。其二,将万户羌人均分,安置在现有十余座城池之中。登记造册,分宅均田,与临乡民众别无不同,亦可安居乐业。”   母亲点了点头。遂问计众臣:“诸位以为如何?”   临乡令娄圭这便长跪起身:“羌人远来,水土不服。若聚一处,恐生事端。不妨拆散。况且,有各城临乡百姓监视照看,必不敢多生事端。再行教化,不出数年,便可真心归顺。”   “家中只有老弱妇孺,诸多农事能否应付?”母亲亦有担心。   “回禀太夫人,临乡农事,多用机关诸器。插秧可用插秧机,收割可用收割机。便是脱粒亦有水利机械可用。老弱妇孺足矣。”左丞崔钧答道。   “诸城可有多余良田分配?”母亲仍不放心。   上计令陈逸答曰:“回禀太夫人,今春再行圩田,各城皆辟有新田,且充作官田的余田亦足量,足够分与万户羌民。”   “诸位以为然否?”母亲再无疑问。   “臣等,附议。”生怕再惊醒小主人,家臣纷纷压低声量。   母亲言道:“君侯此举,乃是为大汉百年计。驱虎吞狼,只行一半。十万家眷,定要善待。待计成,则北地无忧矣。”   “臣等遵命。”家臣纷纷下拜。   待众人起身,母亲又道:“戏君何在?”   右丞耿雍答道:“正在堂外等候。”   “速入堂相见。”母亲又道。   “喏。”便有绣衣吏出殿传话。   须臾。戏志才趋步入内,自跪堂前:“臣,戏贤,拜见太夫人,夫人。”   座上家臣闻声,纷纷回望。话说。主公在洛阳所募的三位双食俸家臣,早已声名远扬,各有典故。三日之义,便是与戏志才。   “君侯此计得成,戏君功不可没。”母亲笑道。录事掾乃西域长史府属吏。在临乡侯府中,戏贤乃是侯府舍人。母亲故称‘戏君’以示敬重。直呼‘舍人’亦可,却对功勋重臣有失敬意。   “臣不敢。”戏贤再拜。   “诸事已了。戏君作何打算?”母亲笑问。   “臣,尚身兼西域长史府录事掾一职。主公身在边关,臣自当侍奉左右。不日便启程奔赴西域。”戏志才答道。   “也好。”母亲笑道:“若有所需,但说无妨。两位家丞及临乡上下,皆责无旁贷。”   “臣,拜谢。”戏志才三拜。   母亲又道:“远来不易,无需心急。且在临乡安住,我已命人修缮府邸,若有家人,可尽数迁来安居。”   戏志才心中一暖,这便伏地行大礼:“臣,拜谢。”   侍女送来坐席,戏志才这便起身入列。与官秩六百石者,同排而坐。俸禄可以累加,官秩只能算最高者。   母亲转而问道:“随船而来的鲜卑各部大人,如何安排?”   右丞耿雍答道:“昨日已入住楼桑蕃邸。臣已命素利、成律归好生作陪。待回程时,便将一亿钱随船奉上。”   楼桑令乐隐微微一笑:“诸鲜卑大人贪恋楼桑诸多名产,想必带不回一亿钱。”   “若洛阳朝堂仿张掖居延属国,再设上郡奢延属国。鲜卑必在奢延水两岸广种苜蓿,改游牧为农牧。无论耕种还是筑城,临乡定当全力相帮。此乃国之大事。”母亲最后言道。   “臣等定全力以赴。”   五日一沐休。十日一大堂会。已成临乡惯例。散堂后,家臣各自出殿,在殿外穿鞋,又拾阶而下,穿宫门,出宫城,乘马车奔赴南港。   除去临乡令娄圭等人,官舍在临乡城中。诸如楼桑令乐隐、郦城令郭芝、督亢令管宁、西林令阎柔、益昌长卢节、容城长卢俭、南关长吕常、平曲长刘涣、南广阳长崔琰等,官舍皆在临乡各城。需乘车轮舟返回驻地。   “诸位留步。”   众人闻声回头,见右丞耿雍只手提袍,快步赶来。左丞崔钧已先行陪戏志才出西宫门,前往城中府邸。   “见过右丞。”耿雍年纪虽轻,却身居高位。众家臣先行礼。   “莫着急返回,且到我府中一叙。”耿雍笑道。   年纪最长的楼桑令乐隐,躬身相问:“敢问右丞,所为何事?”   “两件事。”耿雍伸出两根手指:“其一,大利匠城之城长人选。其二,着实心疼那一亿钱。”   “哈哈……”众人不禁抚掌大笑。   郦城令郭芝笑道:“下官亦想问右丞,为何太夫人言道‘驱虎吞狼,只行一半’?”   耿雍正欲开口,却转而一笑:“且到府中一叙。”   “右丞请。”众家臣先请。   “诸位请。”耿雍亦请。   家臣皆能臣,其乐融融啊。 第130章 抗颺虓虎   众人这便乘车抵达耿雍府邸。   宾主落座,婢女送上香茗。   耿雍与众人共饮。   正值仲夏,睡莲盛开。池风拂面,暖意微凉。一时满室生香。   比起逼仄的楼桑,不可同日而语。   放下茶盏,耿雍这便言道:“将作馆来报,大利匠城已督造过半。岸边宅院,已有工匠、农人陆续迁居。急需城长及一众属吏,打理迁居、圩田诸事。主公远在西凉,军务本就繁忙。再说,便是六百里加急,往来亦颇费时日。时不我待。大利匠城,交由谁人之手,诸君可有良策?”   互相看过,楼桑令乐隐,起身言道:“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等皆儒家门徒,与墨门不通。若要妥善治理好大利匠城,还需在匠人中甄选。”   郦城令郭芝,亦点头道:“乐公此言大善。所谓‘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缺一不可。百工机械对临乡是何等重要,不言而喻。故主公在大利亭独置一城,欲借风水火利之便,专为良工善其事。城长之选,最好乃是匠人。方可事半而功倍。”   见众城令、长,皆点头。耿雍便又问道:“将作馆何人可用?”   管宁言道:“下官保举一人。”   “何人?”耿雍忙问。   “乃将作馆苏公孤孙,苏越。”管宁言道。   “可是设计机关马鞍,被主公大加赞赏的苏越,苏子度?”耿雍笑问。   “正是此人。”管宁笑答。   偷看耿雍面色,郦城令郭芝不禁摇头笑道:“右丞既亦中意此人,又何须再问我等。”   被同僚揭穿,耿雍抚掌大笑:“所谓不谋而合。我与诸公,心有戚戚焉!”   南广阳长崔琰拱手道:“右丞高风亮节,不专权独断。主公所托其人也。”   众城令、长,纷纷起身行礼。   耿雍亦含笑回礼。   这便众人合议,定下大利匠城城长人选。   历史上的苏越,确是良工。亦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建安二十五年(220),“王(魏王曹操)使工苏越徙美梨,掘之,根伤尽出血。越白状,王躬自视而恶之,以为不祥,还遂寝疾。”   南港。   硕大的船底舱,阴暗又潮湿。除去襁褓中的婴儿,所有羌人,不分男女老幼皆佩脚镣手铐,串锁在拥挤的船舱内。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不下千人。   此还只是一艘中等尺寸的楼船。据说最大的一艘能装三千。武帝曾造“可载万人,船上起宫室”的豫章大船。足见此时造船术之强悍。   不用担心有人逃走。茫茫大河,佩戴沉重的镣铐,如何能游到岸边。再说,舱内所有人皆被一条长长的锁链,串在一起。底舱通往中层甲板的楼梯亦被撤去。进出无门,上下无路。如何能逃脱。   凿船?   河水倒灌,只能害死自己。   航行多日,底舱内充斥着水藻的腥咸和浓烈的体臭。透过船体顶部,一条修补船板时留下的细缝,微微能看到一丝光亮。自从昨夜起,楼船便没再航行。隐约传来的车马声响,说明船已靠岸。却不知究竟到了哪里。   “阿母,阿母?”一个半大少年,焦急又关切的呼唤着蜷缩在角落里的羌族妇人。   “超儿……”妇人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她双唇干裂,眼窝深陷。似身染重病。   “阿母,好像靠岸了。”少年用一缕湿润的麻布,轻轻擦拭着母亲的额头。重病缠身,让本就娇弱的母亲,几乎没有了重量。若不是急病乱投医,赶去北地郡寻羌人巫祝驱鬼治病,也不会被胡人掠去。   “超儿似一点都不担心呢。”母亲从少年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轻松。   “自从奢延水南岸登船,已航行许久。如此长的水路,必是入了大河。昨日听船外诸人言语,似已到幽州地界。”少年言道:“等下了船,便可为母亲寻医问药。”   母亲挣扎着坐起:“如此说来,贼人把我等皆贩到了北地。是要卖与胡人吗?”   “不会。”少年摇头:“能有此等船队者,必是汉人豪商。且又走大河水路,依儿所料,必是卖给幽州本地豪强。”   “北地十万族人,若皆贩来幽州。却不知谁人能收留的下。此地距扶风数千里之遥,与你父此生如何还能再相见……”说着,妇人竟渐无声。   “我母子如何,父亲又岂会在意!不然为何抛下母亲,另娶他人!”少年眼中尽是怒火。   “超儿不可……不可记恨你父。”妇人强撑着吐出最后一言,这便背靠船板,上身无力的滑向地面。咚的一声,撞在额角。   “母亲!”正用麻布四处蘸水的少年,不禁大惊。急忙手脚并用,向母亲爬去。可惜手脚被烤,不慎滑倒,一时竟挣扎不起。   这便怒急。   奋然发力!   手铐应声崩断。少年不及多想,又发力扯断脚镣。   挣脱桎梏,少年急忙扑向母亲。向来任谁皆不入眼的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颤抖着手指试了试母亲的鼻息。猛地出了口气。母亲还活着。   左右看过,所谓的族人各个萎靡不振。不堪大用。抬头看了眼高高的舱顶,又无处借力。一眼看过,忽发现用来固定锁链的几块大石。时下底舱,除去水密隔舱外,多载石块,用于稳定船身。故名压舱石。   此船为装载更多的人,于是将压舱石丢弃,底舱亦空出。将羌人老弱妇孺排锁成串,充作人肉压舱。为防止羌人移动,影响平稳。锁链又固定在一块块间隔排列整齐的压舱石上。   抬头看了漏光的细缝,少年走到大石前,试了试,猛然发力。   大石竟被推动。可惜石上前后铜环,皆缠着锁链。锁链又穿过族人的脚镣。小小一个少年,又如能推动满船族人。   锁链不似脚镣,十分粗沉。如何能挣断。   眼看母亲昏迷不醒,少年心中越发急切。一眼扫过,这便双眼一亮。通往中层甲板的楼梯虽被撤去,顶盖也已关闭。却有一块压舱石距离不远。压舱石前后有环,为排排固定羌人。左右却无。大石能左右移动!   少年急忙跑过去,推大石到出口下方。即便脚踩大石,奈何身材短小,仍够不着。跳起虽能摸到,却又无处借力。   这可如何是好。 第131章 猛虎破闸   又看向母亲倒下的地方。再仰头最后看了眼高高在上的舱盖。   少年跳下大石,径直走到舱壁。背靠舱壁,奋力一蹬。小小的身板,全力奔冲。脚踩大石飞身而起,怒拳轰出!   砰!   舱盖竟被一拳轰出个硕大的窟窿。   拳劲未散,半身已冲出甲板。   下落时,用满是木刺的手指,奋力扒住边缘。少年咬牙攀上中层甲板。和底舱一样,中层甲板内也拴满了羌族父老。周围人皆用惊惧而又麻木的眼神,看着破舱而出的小小少年。   这层甲板的状况要比底舱好许多。光线明亮,通风干爽。少年猛吸几口气,抬头再看,见通往上层甲板的木梯同被撤去。这便咬牙拔去手上木刺,走向最近的一块压舱石。   “后生会使刀否?”声音来自身后。乃一个皓首老者。   “老人家有刀否?”少年走过去问道。   “头上发簪,取下一看。”羌人老叟笑道。   少年伸手取下,在袖上抹去黑灰,竟是一把寒光四射的狭长匕首。匕首侧有反刃,可防滑脱。   “上面便是贼人所在。若如先前那般动静,必被发现。”老叟冲被少年击碎的舱盖努了努嘴。   “哦!”少年点了点头。   “且把我衿带(衣带)解开。”老叟又道。   少年便又解开老人家的衿带。展开一看,竟是卷细长麻绳。   何须再问。这便熟练的系在匕首柄上。掂了掂重量,少年奋力掷出。   但见一道寒光电射而出。匕首直没入柄。正插在舱盖边缘。   羌族老叟,老眼一亮:“好后生!”   少年顿了顿绳索。确定頗能承重。这便身作猿猴,飞快攀上。只手发力,微微掀开舱盖。   伸头一看,四周无人。   这便顺绳直坠,落向底舱。穿过破洞时,停下来对老叟言道:“老人家且稍后。我先救阿母,再来救你。”   “不用。老朽垂垂将死,又何必拖累你母子。后生且自去,只需将所见所闻,广而告之。便是大功一件。”老叟笑道。   “嗯!”少年这便坠入底舱,赶回母亲身边。将脚镣发力掰断,又用蘸水麻布将母亲捆在自己背后。母亲铐起的双手亦穿过脖颈,搭在自己胸前。试了试,确定不会掉落。这便背着母亲,攀上绳索。连试数次,却力有未逮。年纪太小,气力有限。如何能将自己连同母亲一起攀上。   思索片刻,便把母亲先放下。又将母亲的手铐拴在绳索一端。为防磨烂手腕,手铐还细心用麻布裹缠。自己先爬上中层甲板,再与老叟合力将母亲拉上。   “又该如何?”老叟气喘吁吁的问道。与底舱差强人意的镣铐不同。中舱内的镣铐甚是粗重。无法扯断。老叟坐地,断难移动。再往上层甲板走,便无力援手了。   少年言道:“待我先上,再把阿母拖出。”   “千万小心。”老叟叮嘱道。   少年先活动开手脚。顺绳攀上舱顶。只手顶起舱盖,又伸脚勾住上层甲板边缘。跟着手脚并用,壁虎般挪了出去。确定无人,这便掀翻舱盖,探身握住刀柄用力摇晃数次,将匕首拔出。   挥刀隔断绳索,再将匕首含在口中。用力拖拽麻绳,将昏睡不醒的母亲一寸寸的提上来。   所有被俘羌人,皆默默的注视着少年和母亲逃离牢笼。却无人出声。镣铐无法挣脱是其一。北地人生地不熟,无处可逃是其二。故将全部希望,皆寄托在母子二人身上。   只需二人逃脱,辗转返回家乡。便可将消息带回。只需知晓下落,族中勇士便会全力将家眷救回。   攀上甲板才发现,不知何时,明轮船又启程。   只见车轮转动,劈波斩浪。甲板上却空无一人。仿佛船能自走一般。   汉家机关船,着实令人生畏。   便是远远得见,羌人皆纷纷驱赶羊群躲避。别说乘坐,便是靠近都胆颤。   两侧河堤高耸,开满紫花。极目远望。田埂纵横如棋盘。水天一色,青苗如茵。还有水鸟野雉散落成群,锦鲤青鱼畅游其间。水清如兰。何须深呼吸。那沁人的水沫清香,正一刻不停的直往鼻孔里去钻。   环视着与飒爽硬朗的三辅风情,迥异的北地风貌。少年有瞬间的失神。   “你母怎么啦?”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暖的呼吸,似直扑耳廓。少年目眦欲裂,反手握住吐出的匕首,猛然回身。   却未见人影。   “我在这。”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半大少年,正吊儿郎当的坐在艉楼二层栏杆上。   “你是谁?”少年握了握匕首。想着要不要先下手。   吊儿郎当的少年却指着他身后昏死的母亲言道:“你母亲病啦?”   “是!”少年忙将匕首收入背后。   “那正好。”吊儿郎当的伸了个懒腰,陌生少年飞身跳下,稳稳落地:“此船驶往西林港。楼桑医学馆华大夫,能妙手回春。论医术,北地无出其右者。”   “当真?!”少年眸中异彩连连。   “当一百个真。”陌生少年笑着抱拳:“潘獐儿。”   “马……驹儿。”少年亦回礼。   “天下竟还有人叫马驹儿?”潘姓少年乐不可支。   “你潘獐儿也好不到哪去吧。”少年语透怒气。   潘姓少年连连摆手,待强忍住笑意,这才辩解道:“我本以为,这世上只有两个难听至极的名字。没料到,你却是第三个。”   “还有谁?”少年问道。   潘獐儿冲少年身后努了努嘴。少年猛回头,却见一正缓缓收弓少年,冲他咧嘴笑道:“朱獾儿。”   “……”少年先是一愣,跟着亦一阵疯笑。   潘獐儿,马驹儿,朱獾儿。   确实难听到爆哇!   三人合力将母亲抬上船楼。   马驹儿这便问道:“华大夫真能治好我母亲吗?”   潘獐儿点头道:“放心吧。”   朱獾儿亦劝道:“对,你且放心吧。若华大夫都治不好,天下便无人再能治好。”   马驹儿不禁动怒:“你这也是安慰人的话吗!”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朱獾儿笑着挠头:“我自然希望你母亲安好。”   “对了马驹儿,你脸为何这么白?还有你这眼珠子,怎还透着彩?你这头发,是不是被火把烤焦了?”   “潘獐儿,你话太多了。” 第132章 马儿吃饱   楼桑医学馆。   虽经多次改造扩建。功能还是刘备最初的划分。   一楼义舍。   自从君侯在临乡各处官道,设下流民营地。义舍渐变得疏疏朗朗。今日却有不同。少有人气的楼桑义舍,忽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身着白衣护士装的妙龄少女,正捧着盛满一碗碗白粥的漆木托盘,快步走来。   护士乃临乡特有的女性职业。   自从白湖女校开门受徒,临乡各处均有女性业者的身影。加之君侯远赴洛阳,家中由太夫人和夫人垂帘理政,身兼女校长的家令士异悉心辅佐。最主要乃我大汉风气便是如此。女性的地位,在漫长的封建史上绝无仅有。故而,‘女子’亦是子。   穿过丛丛人腿。被层层围拢的义舍中央。矮几旁对坐三人。   正是随船而来的潘獐儿,马驹儿,朱獾儿。   马驹儿盘腿独坐。正抱着比脸还大的黑边陶碗,咕咚咕咚的喝着香甜的白粥。只见腮帮、喉咙上下滚动。须臾,待陶碗落下,已空空如也。   连滑腻的粥汁也被舔舐一空!   所谓粥汁,便是指粥熬好后,上面浮着一层细腻、黏稠、形如膏油的物质。临乡义舍里叫“米油”,流民俗称“粥油”。   正襟危坐在马驹儿对面的潘獐儿和朱獾儿,呆若木鸡。   马驹儿四处比划了下,遂将粥碗堆在稍显低矮的一摞空碗上。摸了摸半圆的肚皮,似还有些饥饿。   “粥来啦——”捧着托盘的女护士,人未至,声已到。   众人纷纷让路行礼。   潘獐儿和朱獾儿一个激灵,这便起身相迎:“豆丫姐。”   “还能吃吗?”美丽的女护士,吁吁笑问。这一路小跑,可费了不少力气。   马驹儿心中忽生出一丝被呵护的暖意。这便用力点头:“能!”   “好咧!”女护士便将托盘内的粥碗递下。马驹儿急忙双手接过。女护士又把剩下几碗白粥,递给潘獐儿和朱獾儿。再将一摞摞空碗放上托盘,准备带走。   清空矮几。女护士又拿起一双木箸,递给马驹儿:“粥有些烫,别着急。搅一搅。”   “嗯!”马驹儿轻轻点头,伸左手接过木箸。   少年时,扎着总角的豆丫,总是跟在刘备身后的小尾巴。小伙伴们爬树吃桑葚,也只有刘备会记起折一枝缀满硕果的嫩枝抛给她。少年好友多已长大。豆丫也落落初成,青春俏丽。黄叙、太史慈,还有再后来的潘獐儿、朱獾儿,一众少年皆没少受她的照顾。   乃是刘氏老族长,九叔公家的长孙。母亲做主,许配给了刘备少时好友,临乡侯府洗马,苏双。并请学坛蔡祭酒,取名‘蔓’。   少年时,苏双与张世平往来北疆贩马。   随临乡马匹渐多,刘备便将良马散养在西林牧民厩中。为便于管理,另设“临乡家马厩”。   “家马者,主供天子私用,非大祀戎事军国所须,故谓之家马也。”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家马为挏(dòng)马。主取马乳制酒。换句话说,家马和挏马,已细分成了两个官职。一个主养马,一个主马乳制酒。   “列候称‘家’也”。   故“临乡家马厩”中的“家”字,不可省略。苏双和张世平便以侯府洗马的身份,掌管“临乡家马厩”。下设“临乡家马丞”,等属官。   两人食俸六百石。为侯府高官。在临乡城中各有府邸。苏双与刘备自幼相识。乃是至交好友。母亲将刘氏一门中,与刘备相伴长大的刘蔓下嫁。足见情谊深厚。   正当马驹儿在义舍喝粥时。   从西林港下船的一千户北地羌人,沐浴更衣,正被舫车送往楼桑。西林邑中,亦有一千户羌人落籍。   楼桑令乐隐,见缝插针。沿西林边界排建高楼、院落。安置千户羌人。又以清溪为界,分成北溪、南溪,两个街衢。正好安置千户。羌人善牧羊。出后院,林中野地长满苜蓿,可割来喂养。前院皆是良田。户户五十亩,为便于羌人就近耕种,乐隐已与楼桑农人谈妥。用距离稍远的百亩官田,置换西林边的五十亩美田。   如今整个临乡沟渠纵横、水网交错如脉络。乘车轮扁舟往返,省时省力。稍远一些亦无妨,蹬舟不过多花半个时辰。更何况是用五十换百亩。户户自当乐意。   析产分户时,楼桑长乐隐如愿晋升为食俸六百石之楼桑令。然心中一直抱憾。便是楼桑与西林边际的这片野地。如今终于如愿。   本以为是来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岂料户户得良宅一座,美田五十亩。还落籍临乡,成为编户齐民。此在后世,妥妥的精准扶贫有没有?   千户羌人,如坠云端。   汉家高楼,令人艳羡。以前求之不得,只能烧之泄愤。如今入住,方知别有洞天。水洗水暖水淋,诸如此类,闻所未闻。还有诸多的机关器械,更是骇人听闻。登临大平座再观汉胡杂居、重楼林立,最是惊为天人。   逃……跑?   临乡距北地郡数千里,此去遥遥无期。路上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皆有兵丁把守。一路还需过无数要塞关卡,进出皆要传证,如何得脱?   再说。虽除去身上镣铐。可心中镣铐早已暗生。生活如此美好,何须再回被烧成焦土的北地郡。   家中老人,自有农人传授各种耕种机械,适龄子女皆入临乡学校。妇人重拾纺织刺绣。街衢里长亦从羌人中选募。   不出三月,便各自安居。   此都是后话。   饱食之后,马驹儿这便起身,上三楼病舍,去看望母亲。   何须华大夫出面。   名医吉本诊脉之后,遂开药方。几剂汤药、丸药、膏药多管齐下,立即见效。   一提中医,便只会想到三碗熬成半碗,诸如此类难以下咽的苦药水。也真是够了。   时下,丸剂、散剂、酒剂、洗剂、浴剂、熏剂、滴耳剂、灌鼻剂、软膏剂、肛门栓剂、荫道栓剂……分门别类,应有尽有。   只需对症下药,便可药到病除。药到而病不除,乃是天意。命该如此。   汉医,才真是医。 第133章 首遭弹劾   临乡官吏,皆能吏、循吏、干吏。为官大风气一旦形成。纵有个别贪官污吏想兴风作浪,却已无立锥之地。   君侯耻于蓄奴。上行而下效,临乡多仆从,少奴隶。   侯府多胡女。故鲜卑女婢值千金。北地郡羌人多是西羌与诸胡混血。初来时乌漆麻黑。出汤池后,各个或肤白,或多彩。以前割草放羊,烈风如刀。整日风吹日晒雨淋,时不时再吹一场沙灰。风餐露宿,生活如何能好。贩来临乡。饮开水食粳米,住楼阁蒸香气,不出数月,香肌美肤,吹弹可破。身价倍增,还有价无市。   太夫人有言在先。家中妇人,皆已成婚者,不可复娶。   于是,纷纷转向家中妙龄子女。   汉羌联姻。如汉胡联姻一样。临乡上下,乐见其成。   洛阳朝堂。   先有长安大捷,羌乱骤止。有鹿结、吐赖、莫候、叠掘、勃寒、匹兰、密贵、提伦、越质、豆留奇、叱豆浑、大兜国、悦大坚、仆浑,十四支北匈奴与鲜卑混血部落,由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代为上疏,请求内附。欲仿张掖居延属国,请立上郡奢延属国。设属国都尉统领。   后有西凉刺史六百里上疏。言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居延大捷。阵斩拓跋诘汾与拓跋侩,杀敌千余。俘虏数千。已解陇西之乱。正厉兵秣马,择日便将出肩水金关。剿灭祸乱西域的乞伏鲜卑,疏通西域商道。   陛下龙颜大悦。   羌人祸乱,危害日久。乃今汉第一大毒瘤。三辅一地,更是饱受涂炭。汉人纷纷内迁辟祸。大好河山,千里良田,皆化为乌有。北地郡又是羌人立国之地。听闻北地羌人又反,三辅震动。   岂料雷声大,雨点小。   刚在长安城下撞了个头破血流。一夜之间忽又散去,再无乱军踪迹。   肿么回事?   上郡、北地等边郡,皆不敢大意。生怕这股逆贼冷不丁又从何处冒出,荼毒百姓。   陛下这几日亦十分担心。   岂料昨日又得临乡侯六百里加急上疏。恩师看过,随手递给尚书令曹节。曹节看过,足足愣了一炷香之久,这才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溜小跑入宫面圣。   临乡侯上疏,文饰优美,辞藻瑰丽,一看便出名家之手。且字里行间多用春秋笔法,越是紧要处越显朦胧。陛下一时未能尽数领会。今日早朝遂开朝议。将原文抄录的临乡侯上疏,遍示百官。   陛下居高下问:“众卿可知临乡侯是何意?”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互相低语,皆参不透其中关窍。却听司徒杨赐长叹出列:“西域诸情,老臣已知也。”   “司徒且速速道来。”陛下大喜。   “此乃连环之策。”杨赐斟酌着开口:“此事需从鲜卑白檀战败,西部鲜卑逃离说起。其中最大的两支,乞伏部和秃发部,一支乱入西域,一支祸乱河西。按照临乡侯的说法,秃发部乃是从北地郡破关。北地郡乃先零别种羌人盘踞处。故临乡侯料想,羌人与鲜卑必有勾结。于是暗留所募新军,守备长安。又遣虎牙大营西进,截断秃发鲜卑后路。见长安守备空虚,羌人果然逆乱,欲抄掠三辅。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羌人倾巢而出,部落亦空虚。便有‘着匈奴衣’胡人,反抄羌人老巢。掠走十万部民,又纵火焚尽羌人家园。羌人无家可归,又无处报仇。一夜兵散,皆投奔临近部族而去。北地郡长城沿线一片焦土。再无羌人为祸。”   这些,上疏中写的清楚无误,陛下都能看懂。   问题是:“‘着匈奴衣’胡,究竟是何人?十万羌人,今又归何处?”   杨赐微微一笑:“不久前,临乡侯代‘鲜卑十四部’上疏,请立‘上郡奢延属国’。奢延与北地毗邻。臣料想,‘鲜卑十四部’必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至于十万羌人归处,临乡侯自当一清二楚。”   陛下点了点头:“所以,‘着匈奴衣胡’,必是‘鲜卑十四部’。抄掠来的羌人,此时正在鲜卑营中。”   “陛下圣明。”杨赐这便入列。   陛下天资聪颖。又深谙经商之术。略作思量,仍觉此事云山雾罩。利益关切,所得所失,皆看不清楚。抬眼扫过,这便双目一亮:“卢尚书。”   “臣在。”卢植稳稳出列。   “临乡侯乃门下高徒。不知卢尚书又如何看待?”   卢植躬身道:“正如司徒所言,乃驱虎吞狼,连环之策。”   “如何驱虎吞狼?”陛下立刻抓住重点。   “虎狼者,正是鲜卑、东羌、匈奴、乌桓等异族。临乡侯以利相驱,先用富庶长安驱使羌人倾巢而出,又以十万东羌老幼,驱‘鲜卑十四部’抄掠羌人家园。到此时,驱虎吞狼已成一半。”   “那另一半又当如何?”陛下问道。   “另一半成功与否,全在陛下。”卢植答道。   “在朕?”陛下急忙追问:“卢尚书且细细道来。”   “若陛下准临乡侯所请,设立上郡奢延属国。将‘鲜卑十四部’安置在奢延水沿岸。便等于在上郡羌人后背,放一只猛虎。可随时切断北地、上郡、五原诸羌的勾连。且有抄掠十万羌人之事,羌人和鲜卑,必心生间隙,不能互融。此乃其一也。”   “其二呢?”陛下再问。   “其二便在北地郡。”卢植顿了顿道:“将羌人家园尽数焚毁。并非泄愤。而是刻意为之。眼下虽寸草不生,一片焦土。然只需数场春雨,便会绿草如茵。羌人以为禁地,避恐不及,尽数远离。若再将秃发鲜卑迁入羌人故地,在北地郡另立鲜卑属国。则驱虎吞狼计成矣。”   文武百官纷纷领悟。   “原来如此。”司徒杨赐这才幡然醒悟。   陛下也懂了:“在沆瀣一气的东羌背后,埋下两头鲜卑猛虎。此便是‘驱虎吞狼’。”   便有人出列:“若羌胡勾连,为祸更甚。”   陛下摇头:“‘着匈奴衣胡’抄掠十万羌人家小,如此灭族断种之血仇,如何得解?虽无实据,却间隙暗生。我若是羌人,亦不会对鲜卑假以辞色。如此一来,羌人如何敢再兴刀兵。不怕家小再被‘着匈奴衣胡’尽数掠走?哈哈哈,妙极,妙极!”   “陛下圣明。”百官高呼。   陛下欣然一笑:“三辅东羌既定。等于断河西羌胡一臂。西域还有一支乞伏鲜卑。怕是临乡侯用来对付河西诸羌的吧。”   卢尚书正欲开口。忽听有人高喝:“臣(弹)劾临乡侯,祸国殃民,大不敬之罪!”   话音未落,落针可闻。   陛下闻声抬头。不禁一愣:“刘御史?” 第134章 君何所求   “正是老臣。”刘御史大步出列。   刘陶的官职全称是:侍御史。   侍御史,受命御史中丞,“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   侍御史负责监察朝官。通常而言,若高级官员犯法,一般由侍御史报告御史中丞,再上报皇帝。遇低级官员违法,可直接弹劾。   只是,为何是临乡侯?   别说陛下,便是文武百官亦一头雾水。你们不是一头的吗?   陛下环视大殿,见百官无声,这便和颜下问:“不知御史因何弹劾临乡侯?”   刘陶愤声答曰:“临乡侯此计之险,遗患无穷。稍有不慎,便将陷北疆于暴乱。虎狼相争,刀兵起则一发而不可收。且问那时,又该如何收场?故臣弹劾临乡侯祸国殃民。更何况,身为人臣而私通外虏,视军国大事如儿戏,此大不敬,当斩!”   如此重罪,卢尚书岂能无动于衷。这便厉声抗辩:“陛下在上。敢问侍御史,何来‘遗患无穷’,又何来‘私通外虏’?”   刘陶亦大声答道:“驱‘鲜卑十四部’抄掠羌人十万老幼,又岂能善终?依司徒所言,十万妇孺必被鲜卑霸占。若鲜卑立国上郡奢延县。两地如此之近,营中羌人老幼如何能藏匿?若被羌人得知,必有一战。羌人善合纵连横,若三辅、西凉羌人群起而攻,鲜卑十四部如何抵挡?臣料想,那时鲜卑必重金结好匈奴,引为帮手。如此,羌胡战事绵延,多方裹挟其中。乱战不休,北疆尽毁。战火若延及京畿,乃至社稷动荡。试问卢尚书,又该如何收场?”   刘御史说到了此计的另一个关键所在。   亦是陛下心中另一个疑问:“十万羌人,今归何处?”   百官急忙去翻看手中抄录的临乡侯上疏。陛下亦取上疏在手,在字里行间,细细寻找。   众人皆低头默念,大殿一时落针可闻。   须臾,忽听尚书令曹节低声言道:“启奏陛下,老奴似有所获。”   “速速说来。”   “且看此句:‘十四部鲜卑贩卖牛羊及两脚牲畜十万头,以充立国资费’。”曹节轻声读出。   此句本无不同。   立国自然要花很多钱。贩卖牛羊及两脚牲畜十万头,遂被众人略过。今再被尚书令曹节当庭读出,尤其在‘两脚牲畜’上加了重音。便立刻感觉不同了。   “两脚……”陛下幡然醒悟:“鲜卑可是将十万羌人贩给了……”   “临乡侯。”曹节咧嘴苦笑:“月前有司来报,有百艘明轮大船自奢延水入大河,驶向幽州。泊在了临乡南港。”   别说陛下,便是刘御史亦惊呆。   曹节又谄笑:“有此等眼力,财力,魄力者,必是临乡侯无疑。”   “捉贼捉赃。‘十万贼赃’远在临乡,数千里之遥,羌人又如何能得知……”陛下喃喃低语。   偷看陛下表情,曹节这便小心陪话:“正因找不到一家老小下落,羌人才无法与苦主当面对质。更无从得知‘着匈奴衣胡’究竟是何人假扮。此事,便成了一件无头公案。久而则不了了之。虽无实据,可猜忌的种子,已在羌人心中生根发芽。而掠走羌人家小的‘着匈奴衣胡’亦需时刻提防,与羌人划清界限。如此一来,虎狼无法勾结,互相暗中敌视,君侯此计圆满达成。”   卢尚书又道:“虎狼相峙,皆不敢轻举妄动。旦起冲突,必乞汉庭理论。正如西域长史府,之于西域诸国一般。汉庭居中调停,或偏鲜卑,或偏东羌。因时因势而动,则可立不败之地。”   司徒杨赐一声长叹:“听闻临乡侯此行,所辖皆临乡旧部。只从洛阳带走了主簿李儒。先前与陛下对赌一亿。亦只讨李儒一人。如今看来,此人确值一亿身价。”   “咳咳!”陛下的表情很复杂啊。   百官中便有人出列:“司徒有所不知。在夕阳亭外,还有一人毛遂自荐。被临乡侯一并带走。”   “何人?”陛下也很好奇。   “此人名戏贤,字志才。颍川人士。”答话之人,乃是何进。洛阳发生的事情,河南尹不可能不知晓。   “有道是国士无双。”陛下笑着点头:“我煌煌天汉,人才辈出。何愁江山不定?”   “陛下圣明。”百官齐呼。   卢尚书自行入列。   见刘御史还站在人群之外,陛下这便笑问:“御史还劾否?”   “临乡侯行事缜密,并无遗患。是老臣失察了。”刘御史就坡下驴。   最近一直因‘六月,庚辰,雨雹如鸡子’,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三公位被免的崔太尉,不禁暗叹。   刘御史与卢尚书关系密切。又岂能不知‘十万家小’的下落。之所以殿上弹劾,必是行苦肉计也!   如此当堂剖析。临乡侯此计,终得圆满。不仅为国解忧,亦大赚一笔!   为何大赚一笔?   十万羌人,其中有多少妙龄少女,又有多少深闺少妇。先有鲜卑婢,可卖百万钱。如今羌人女子,恐怕也不会有差。   有刘御史抢先弹劾。且临乡侯已证清白。余下御史又岂还能张得了口。以一己之力,堵悠悠众口。此外,亦将临乡侯貌似有一丢丢违法的大肆人口贩卖,置于国家大义面前,顿时不值一提!   一石二鸟。   此计……高妙!   见时机已到。尚书令曹节,这便躬身启奏:“陛下,‘代鲜卑十四部请立属国上疏’,该如何批复?”   不料此话一出,陛下却沉思不语。   尚书令曹节这便悄悄向张让递了个眼色。   中常侍张让心领神会,悄声问道:“陛下?”   陛下旋即清醒。低声答道:“阿父,临乡侯如此行事,所为何来?又有何所求?”   果然如此。   向来无利不起早的陛下,仍有心结。临乡侯先是对赌一亿,今又花巨资将‘十万贼赃’移到自家领地。其中花销,从购买、到运输、再到安置……层层算下来,不下亿万。   前后倒贴两亿。   临乡侯求的又是什么?   在商言商。临乡侯的赢利点,又在哪里?   难不成……是朕的大位?   张让岂不知陛下心中所忧!这便低声一笑:“陛下,数年前鲜卑婢风靡楼桑,妙龄婢女可作价百万。老奴恐怕,过不了多久,东羌婢,便又要风靡临乡啦。”   “哦?”陛下双眼一亮,顿时心结尽释:“哈哈哈……”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皆不知陛下因何发笑。   “准了!”陛下长袖一挥,这便起身离去。   “退朝——”张让喜上眉梢,一声唱喝。   黄门令许的一千万,妥了。 第135章 喜得千金   朝廷准立上郡奢延属国的消息,被主簿贾诩第一时间,传回临乡。   家丞耿雍又择机告诉了滞留多日的鲜卑十四部大人。   十四部大人,皆豪勇之辈。论谋略嘛,却不尽如人意。但却与生俱来,有一种草原民族特有的‘生存的精明’。   换句话说,这些人并不好骗。临乡上下也无人行骗。便是坊市里名声在外的胡商,亦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与在大草原上拦下的西域行商,完全是两种生物。甚是看上去有几个很面熟的西域胡商,亦正正经经,别无不同。   问过陪同的素利、成律归方知,临乡宽法严律。一旦失信,后果十分可怕。   首先,在赀库开设的户头便会被封,暂停使用。跟着,享有的一切权利,诸如乘坐舫车、汤池沐浴、酒馆小酌等,皆被拒之门外。最可怕是,去市楼签订雇佣、买卖劵书,皆要出重金担保。这笔‘信用保金’,可是不菲。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便是久居临乡的素利、成律归也不能尽知。   反正。一旦失信于人,便会在三百里临乡寸步难行。就对了。   十四部大人,这便纷纷点头。这条律令,对俺们胡人实在是太有利。   楼桑四市,坊市、桥市、后市、夜市,轮番逛下来。又去演武场、赛马场观看竞技、赛马。尤其是在西林邑中,路遇许多鲜卑部民。听说临乡一地,竟有鲜卑十万众。十四部鲜卑大人,不禁热泪长流。   以前活在草原,如今活在临乡。生活安逸,却有大不同。再无需忍饥挨饿,受酷暑寒冬。   十四部大人,这才心悦诚服。   又去临乡侯伴宫,拜见太夫人,夫人。前大阏氏副伏罗氏,今丽珠夫人亦端坐帘后。十四部大人仍行鲜卑大礼,口呼大阏氏。   副伏罗氏一时心中惴惴,坐立不安。   却被夫人好言劝慰。夫人言道:无妨。十四部大人虽冲妹妹口呼大阏氏,实则是冲夫君呼大单于。乃认主大礼。妹妹临盆在即,切勿动气。   丽珠夫人这才安坐。   太夫人让丽珠夫人用胡语询问十四部大人,有何所求。   十四部大人,这便滔滔不绝,依次答来。   不出所料。无非是想筑坚城,种苜蓿。水暖水洗,割草机。一切临乡便利,统统都想搬到奢延属国去。   有何不可?   丽珠夫人这便逐一应承下来。   又代十四大人禀过母亲。一切费用皆是最低,取薄利便可。   价格比从市面上自行购买,几乎便宜一半。十四部大人焉能大喜。   送走鲜卑十四部大人。   入夜,丽珠夫腹中阵痛。家中侍医诊视后,说即将临盆。   羊水已破,却直到天明亦未能顺产。   侯府,风吹草动,临乡,人尽皆知。   于是整个临乡都在为丽珠夫人祈福。   十四部大人闻讯,这便身穿鲜卑胡袍貂帽,在北宫门外载歌载舞。   又割鹿血,烧绳结,燃篝火,戴鹿角面具,击牦牛皮鼓,驱鬼辟邪。   不久。丽珠夫人顺利诞下千金。母女平安。   太夫人、夫人以降,如释重负。   鲜卑十四部大人,送上鲜卑金玉、骨质器物。祈求草原神鹿庇护女公子,福寿康安。   太夫人请大儒陈寔,取名‘萌’。草木萌发,欣欣向荣也。   大宴宾客,举国欢庆。   三日后,百艘明轮大船再次从南港启程。驶往上郡奢延县。君侯许诺鲜卑十四部的一亿钱,换来足足满载百艘明轮大船的临乡名产。作为钱币装船的,只有一千万。若非两位家丞好言劝慰,这压箱底的一千万,亦被鲜卑十四部大人,一不留神花了个底朝天。   钱还是有用的。立国之后,还需各处打点。   时下,黄河水丰且清。虽也有泥沙,可比后世清澈多了。   整个黄河航道。最险处,莫过于“中流砥柱”。乃三门峡附近的一块河心巨石。巨石巍然屹立于大河之中,如怒狮雄踞,刚强无畏。后世有“孤峰浮水面,一柱钉波心。顶住三门险,根连九曲深。柱天形突兀,逐浪素浮沉。”之句。   若顺流直下,船过三门峡时,便会迎头朝砥柱直冲过去。眼看便要与砥柱相撞,船毁人亡,岂料砥柱前面波涛回水,正好把船推向两侧安全航道。避开明岛暗礁,顺利驶出峡谷。   你说神奇不神奇。   大河之所以从汉时开始加快浑浊。归根到底。还是大汉与匈奴,两个农耕与游牧民族,长达六十余年的拉锯战所造成。   经历六十多年的汉匈战争。虽驱走了匈奴,可如日中天的炎汉亦民生凋敝,经济崩坏。武帝为巩固夺取的大河中上游地区(河西走廊和鄂尔多斯高原),大量移民戍边。开垦草原,种植作物,改游牧为农耕。乃致整个大河流域生态日益恶化,下游水旱频发。   后世的四大沙漠之一,毛乌素沙漠,时下与汉北疆多郡相接。非但没有风沙,整个区域水草丰美,乃胡人最主要的牧区之一。被大汉夺取后,移民垦殖。脆弱的草场很快被破坏殆尽。约从唐代始有积沙,至明清时已是茫茫大漠。   农耕北上,引草原退化。破坏了大河中上游的生态屏障,乃至下游水患频发。   刘备让鲜卑十四部广种苜蓿,改游牧为农牧,便在于此。   在刘备看来。这些草原,无比珍贵。脆弱的生态环境,完全不适合农耕。强行屯田,只会如后世的居延泽一样,变成荒漠。临乡将作馆节水农业没有研究成功前,居延亦不适合农耕。   所幸。居延时下乃小月氏胡的自治属国。改农牧完全来得及。   作为牧草之王的苜蓿,遍种在居延、奢延水系。只需用割草机割去,完全不会破坏苜蓿发达的根系。对涵养水源,固土保肥,防风固沙,净化空气,有百利而无一害。   尤其是固土保肥。对脆弱的大河中上游流域自然生态,实在是太重要。   这是一个相互叠加的正向作用。   水土保持,河水清澈。水流丰沛,泥沙便不会在流速渐缓的下游淤积,形成地上悬河。水患猛于虎。汉唐以后,华夏文明的中心,渐从大河流域,转向长江流域。大河水土的恶化,便是主因。   时下能阻游牧铁蹄南下的大河。汉唐以后,竟细小且屡次断流。   如何还可称天险。   以大汉国祚绵延,千百年计。刘备要尽可能的阻止大河恶化。   居延、奢延,只是开始。 第136章 包罗万种   百艘大船沿奢延水一字排开。船吊将一箱箱货物,吊入列队在临时码头上的篷车之内。鲜卑十四部倾巢而出,将临乡货物用马车拉回奢延旧县。数月来,鲜卑族人已将旧县内的废墟清扫完毕。只需随船而来的临乡能工一到,便可开工。   筑城、铺路、造楼。圈建马邑、牛牢、羊圈。再沿奢延水遍种苜蓿。不出数年,足可安居乐业。   塔吊、脚手架、防护网等,亦随船运到。这批工匠多是西林胡人。为弥加、阙机和骨进三位归义侯筑造封邑的,便是这批。熟能生巧。对于牧民的各种所需,各项忌讳,心知肚明。且精通胡语,交流起来亦无隔阂。也更易获鲜卑十四部民信任。   除去鲜卑十四部所购货物,还有百余辆机关兵车,乃由戏志才和白卓统领。   戏志才随船而来并不意外。为何白卓一定要跟来。想必另有隐情。   白卓与麾下三百西域佣兵,乃西乌铁骑之主力。曾随刘备北上白檀,出力甚多。归来后与阎柔、阎志,素利、成律归,共掌西林诸事。并与乌莲族人,乌尔达一起统领两千西乌铁骑。   乃临乡军曲候之一。   船队临行前,白卓入城求见正安心待产的莲夫人。这便有了与戏志才一同西进之事。   刘备此次出关,为了结乱入西域的乞伏鲜卑。   白卓乃龟兹王诸。此来必与龟兹国乱相关。   凉州刺史曾对刘备说:‘欲得西域,必先得龟兹’。此话出自复通西域的西域长史班勇。班勇乃班定远与疏勒夫人之子,疏勒夫人出身西域疏勒王室。换句话说,班勇身具二分之一西域血统。   马腾乃其父马平与羌女所生。马超亦是其父马腾与羌女所生。所以,锦马超有四分之三的羌人血统。   类似混血,在大汉实为常见。时人亦未觉有异。且还把天生异相者,认为是日后必成大器的吉兆。诸如此类。所以,从没有‘纯血汉人’这个种族。我大汉自立国之日起,便兼容并蓄,包罗万种。   与鲜卑十四部大人依依惜别。戏志才领车队走秦长城外线,穿大漠,走鲜卑故地。直达居延泽。赶去与刘备汇合。途中可供落脚的绿洲,皆在白卓心中。若非白卓随行,戏志才绝不敢如此冒进。   龟兹,乃西域北道大国。   龟兹人从汉朝始,分为两支。一支向中原进发,融入汉族。一支留在西域故国,终被异族同化。   龟兹内迁始于西汉。规模时大时小,人数有多有少。初始时,内迁龟兹人多聚居在西凉一地。后逐渐扩散北境。前汉时,在上郡北境,奢延水下游,设有龟兹属国。便是为内迁龟兹人建立。两汉之交,龟兹属国被北方游牧剿灭。裹挟入北地胡人。今日已成废墟。   三国时,曹魏统治河西。当地龟兹人被迫为曹魏国民。由于曹魏篡汉立国,龟兹人始终耿耿于怀,对曹魏抱有二心。不久即摆脱曹魏羁束,投归心目中的汉室正统——蜀国。   《三国志·蜀后主传》记载:(延熙)十年,凉州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众降,卫将军姜维迎逆安抚,居之于繁县。《三国志·姜维传》亦有延熙十年,蜀大将姜维领兵北征,与曹魏大军鏖战于临洮以西,乃至河西与曹魏一时隔断,白虎文乘机率众与治无戴所部,共归蜀国的记载。   后蜀国为曹魏所灭,姜维诈降钟会。钟会叛魏,姜维遂建议以麾下降军,袭杀魏军,割据蜀地。不料事不机密,钟、姜二人反被魏将胡烈剿灭。白虎文所率龟兹精壮为蜀军一部,因是钟、姜二人袭魏主力,事后北迁至秦州一带,交由胡烈管束。西晋代曹魏后,置秦州,以胡烈为秦州刺史,龟兹军民即在胡烈的管辖之下。   晋武帝太始四年(268年),西北连年灾荒,百姓饥苦不堪,群起骚乱。龟兹首领白虎文再次率众而起,攻杀秦州刺史胡烈。凉州刺史牵弘派部将田璋率精兵讨伐。暴动虽终被镇压,而蜀地仍留有许多龟兹后裔。   龟兹人内迁,直到唐朝时才渐止息。据说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便是龟兹后裔。信奉祆教,很可能还是龟兹王族的一支。其后千年,迁入中原的龟兹人渐被同化,融入汉族。   类似的民族融合,举不胜数,还有很多。   故而,我们的文明只论文化认同,从不论血统。事实上,单从血统上说,无人是所谓的‘纯血’。   不是么?   从上古炎黄始,我们就身具两种血统。五千年后的今天,早已包罗万种。   肩水金关。   收到临乡六百里加急,得知自己喜得千金的刘备。正矗立在雄关之上,居高远望。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说的便是居延吧。   “夫君,起风了。”沐浴着落日的余晖,绾儿姐轻轻走到身边,为刘备披上大氅。   “戏掾史何日能到?”刘备一声轻问。   “快则三五日,慢则十余日。”主簿李儒答道。   洛阳朝堂诸事,西征诸将已尽知。驱虎吞狼,成功一多半。世人皆以为,此乃刘备谋划。事实上,乃是主簿贾诩、李儒等人,在太平道张教主的天下棋局上,将计就计,演化得来。   其中之精彩惊险,惊天地泣鬼神,不足为外人道哉。   秃发鲜卑除去一千狼骑,还有八千降兵。数月来,刘备麾下,关、张二位义弟,各领兵三千。剩下两千兵马,由徐荣、程普二将统领。连日操练,令行禁止,初有成效。只需兵车内楼桑兵甲运抵,便可出征西域。   大营中还有数百伤兵。军中虽有良医,不缺人手。可湘儿姐亦时常去帮忙清洗换药,照顾伤患。   听闻湘儿姐乃拓跋族人,幼时被老猎人从熊巢内抱出,号称‘熊女’。岂料这段传说,伤兵中竟有人知晓!   于是乎。因两位头人被杀,而失去主心骨的秃发鲜卑,信任开始向熊女拓跋缃倾斜汇聚。   如此一来。经由她的联系,自然而然的将信任传递给刘备。   需经由亲情纽带的联系而抱团取暖。从这点来说,人都是一样的。 第137章 我有三策   居延小月氏族人,生活早已恢复正轨。儒生安康暂代居延县令之职,待居延属国都尉率兵返回,再与小月氏族中长老另行定夺。   肩水金关一关三城,皆交给刘备守备。数月来,已有数千户居民从河西四郡陆续迁入,暂居在东西两座大湾城内。靠近金关的地湾城,则是刘备的粮草大营。   刘备的兵车营地,便设在三城之间。依关傍水,大片的平整草场,用来练兵、牧马,正当适宜。   从河西四郡迁来的数千户居民,皆是段太尉平羌旧部。收到府曹段煨的召唤,便陆续赶来相投。除去各有伤残的百战老卒,亦有身强体健的后生精壮。家传武艺颇精,弓马娴熟。正堪大用。待扫平乞伏鲜卑,重开长史府,令其屯守,只需保西域十年无忧,等刘备腾出手来,便可一劳永逸,解决丝绸商道。   得知副伏罗氏母女平安,刘备难掩喜悦。策马出营,登临雄关。居高远望,直抒胸臆。一时畅快淋漓。   待刘备下关回营,众将已等候多时。   “主公(大哥)!”   刘备依次点头,解下大氅,命人取来西域地形图,又令众将上前观看。   出关探查敌情多日的两位府曹段煨、张猛,刚刚回营,便洗漱来见。   “西域诸情如何?”刘备劈头便问。   段煨手指西域地形图,答曰:“回禀主公。听闻秃发部被灭,游荡于车师后部,准备随时接应的乞伏鲜卑仓皇西遁。今已远至乌孙与龟兹交界。藏于白山(天山)之中。沿途西域诸国皆龟缩城池,紧闭城门。我等虽报出汉西域长史府名号,却无人回应。眼看粮草将尽,便只能转回。未能探查出乞伏部藏匿之处,有负主公所托。”   “此乃意料之中。鲜卑未灭,西域诸国皆不敢轻易示好汉庭。”刘备这便让众将各自落座。   “主簿可有良策?”待众将落座,刘备笑问。   “儒有上中下三策,主公想听何策?”李儒笑答。   历史竟如此相像啊……   刘备这便笑答:“先听中策。”   李儒笑道:“我军出肩水金关,经伊吾,直抵柳中城。据戊己校尉屯戍之地,收复西域长史府。再令居延属国都尉引四千小月氏骑兵出玉门,经鄯善(楼兰),据渠犁城。两军南北呼应,上下互为犄角,可攻可守,此乃中策也。”   刘备点了点头:“据渠犁城,可是要防龟兹驰援,断龟兹与鲜卑通连。”   “然也。”李儒欣然答道。   “下策又当如何?”刘备再问。   “如中策。我军兵分两路:一路取柳中,一路据渠犁。合纵连横,结好西域诸国,徐徐图之。”李儒再答。   中策稳,下策缓。   稳扎稳打,合纵连横,皆要花费不菲的时间。少则二三年,多则十余年。眼看黄巾之乱近在咫尺,刘备需速战速决。先了结鲜卑逆乱。至于西域诸国,则待重整河山,再一把收拾不迟!   刘备这便言道:“再说上策。”   李儒眼中精光一闪:“上策,需用奇弄险。非我主不可为也!”   刘备这便笑道:“愿闻其详。”   李儒伸手往图上一点:“欲得西域,先得龟兹!”   刘备抬眼一看,这便醒悟:“长驱直入。”   李儒点头道:“儒若非亲眼得见,主公与关张二将军,一骑当千之英姿。断不敢行此计!龟兹虎踞西域诸国正中,背靠白山,面临荒漠,乃丝路要冲。若降服龟兹,则能震慑周围蕞(zuì)尔小国,再令其坚壁清野,不与鲜卑往来。如此,只需在几处绿洲埋伏重兵,鲜卑无根之萍,岂能长久。”   被横断南北的天山山脉所阻。乞伏部拖家带口,无法西进。且天山背后乃是强国乌孙,必不能容鲜卑乱入。正如李儒所言,只需降服龟兹,震慑西域诸国,恢复大汉煌煌天威,令一盘散沙的西域诸国齐心合力,鲜卑乞伏部无法获粮草接济,必不长久。那时,只需在数个大绿洲、河流周围,广布斥候,乞伏部必定会泄露踪迹。   这和在走兽引水之地设伏,行守株待兔,是一个道理。   茫茫大漠,足够拖家带口数万人所需的水源,屈指可数。鲜卑在西域诸国若得不到补给,只能去绿洲放牧引水。那时,再夜袭王帐,斩杀乞伏部头领,对刘备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   问题是,如何才能一举降服龟兹。   前汉宣帝时,因龟兹先王杀校尉赖丹(扜弥国太子,初为龟兹国人质,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还军经扜弥时,闻太子赖丹质于龟兹,派人责问龟兹王,并将赖丹带至长安,后赖丹被汉庭委以重任,返回西域领护屯田。),长罗侯常惠合五万人攻龟兹。在任龟兹王绛宾立即归降。后,绛宾求取解忧公主与乌孙王翁归靡长女弟史为妻,与弟史一同入朝觐见汉皇,回国后大力推行汉化。   绛宾死后,其子丞德自称汉皇外孙,龟兹与汉朝交往愈发密切。   今汉永元三年(91年),龟兹再次归顺汉朝。汉以班超为都护,立都护府于龟兹它乾城。后因战乱,西域都护撤回。终汉之世,龟兹叛服不常。   典型的骑墙做派。   与主簿、众将商议计策时,刘备忽想到一人。白卓。   多年前,龟兹老王去世。龟兹王裔白卓,卷入王位争夺暴乱。遂领心腹护卫远赴汉庭,本欲请救兵复国。恰逢西羌作乱,丝路不通长安。这便假佣兵之名,随商队沿关外一路辗转东进,历时数月抵达中原。后又听闻少君侯刘备建蕃邸互市,这便与所护送胡商一起,来到楼桑。   不知,白卓可否一用?   见天色已晚,刘备这便罢议。入后室休息。   这几日,七位小姐姐竟不似先前那般痴缠。   一问方知,临乡医令华大夫来信言道:人之元阳,如天地之精。万物萌生,皆有天时地利与人和。瓜熟方能蒂落。日日索取,精元未及成熟,皆不堪大用。需令主公刘备养精蓄锐,精益求精,方能精力充沛,一蹴而就。最好以三日为限。不可操之过切,操之过急,操之过猛。   总之,徐徐操之。   又送来助孕调理药剂,让七姐妹按时服用不提。   刘备深以为然。深入浅出,鞭辟入里,仍屡试不中,必有缘由。又好言安慰七位小姐姐,开枝散叶无需太过心急。有些事,水到渠成,悉听天命。   命里有时终须有,无需强求。 第138章 故技重施   主簿李儒的上策,便是让刘备长驱直入。攻占龟兹国都——延城。   延城“周围五六里,其城三重,王宫壮丽,焕若神居,外城与长安城等。室屋壮丽,钸以琅毰金玉。”   再面斥龟兹王,晓以利害。龟兹王白氏,本就是汉庭所立。何须利刃加颈,只说见到西域长史当面,必然归服。   一旦龟兹降服,周围小国势必望风而降。重归汉庭怀抱。如此,再行坚壁清野,苦无补给的乞伏部鲜卑,只能到绿洲取水放牧,日久必露行踪。到那时,再一战定之。丝路可通,刘备功成得返。   问题是。从肩水金关到龟兹延城,有四千三百余里。   如此长的行军路程,如何能不被龟兹发现?   一旦被龟兹发现,龟缩城池,坚壁清野。刘备引奇兵远道而来,并无攻城诸器,如何能一战破之。久之,必粮尽退兵。此次挟威而来,定要一战功成。否则威势尽毁,西域诸国必更加轻慢。再想收服,只会难上加难。   唯一可行办法。便如长安时,伪装成丝绸商队,走北线,正好穿过龟兹国境。悄无声息兵临城下,再一战而就。此计成矣。   念及此处,刘备便唤来府曹段煨,密问:“先前茂陵富商,今何在?”   段煨答曰:“已随商队返回长安。”   茂陵富商,亦是段太尉军中嫡系。曾任军中小吏,祖籍便是茂陵。后回乡经商。段太尉钱财多经由他之手,分发给各地伤残老卒。丝绸商队平安抵达敦煌,众皆获利甚丰。恰逢秃发鲜卑被灭,这便先行返乡。   “如此,甚是可惜。”刘备本想故技重施,借商队掩护,一路西行。神鬼不知的抵达龟兹城下。   段煨心领神会:“主公可是想故技重施,假扮商队,偷袭龟兹?”   “然也。”刘备笑答。   “待我去打听一二,看能否重组商队。”   “定要暗中操办,切勿走漏风声。”刘备急忙叮嘱。   “喏!”段煨这便离去。   三日休养生精,今才过两日。晚间无事,刘备这便挑灯夜读。苦思破敌良策。长夜无眠,绾儿姐亦从内室走出,陪侍左右。见刘备眉头紧锁,这便试言道:“夫君所忧,可为奇袭龟兹?”   “不瞒夫人,正愁如何神鬼不知的行军四千余里。”   绾儿姐笑道:“安氏姐妹,或可为夫君解忧。”   “哦?”刘备一愣,这便问道:“安氏姐妹何在?”   绾儿姐这便将安若素、安若水、安若梦、安若尘,四姐妹从内室唤出。   “主人恕罪。奴婢无意间听到与段府曹密谈,这便想起一人。或能为主人一用。”安若素伏地请罪。   “且起来说话。”刘备轻轻点头:“军中大事,听到亦无妨。却不可私自外传。否则必军法处置。”安氏姐妹,乃是贴身女婢。听到些许帐内之言,亦是平常。只需守口如瓶,便可无事。   “奴婢知晓。”四人这便起身。   绾儿姐笑道:“且将此人,与夫君细细道来。”   “此人乃我故国安息人氏。名玄。为丝路有名酒商。洛阳马市胡姬酒肆所售美酒,皆是托他从西域贩来。安玄在敦煌有肆。或可借他之名,前往龟兹。”   刘备大喜:“此人能否信赖?”   “此人与先主人(酒家安氏)关系莫逆。听闻亦是安息王室。主公不妨将他唤来,当面一观。”安若素言道。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笑道:“此事若成,当计尔等一功!”   刘备不知道的是。   安玄,亦是青史留名的人物。乃是继安世高之后,又一位在中原弘扬佛法的西域译经家。   安玄:安息商人,汉代译经家。灵帝末年来洛阳经商,渐谙汉语,常与沙门讲论佛教。以有功受封号“骑都尉”,世称“都尉玄”。后与严佛调共译《法镜经》。   话说。因功受封“骑都尉”。是不是正因助刘备奇袭龟兹啊……   这真是,刚想瞌睡便有人送来鸡鸣枕啊!   刘备密令史涣引一队绣衣吏,护送安氏姐妹前往敦煌边市,寻商人安玄。   又请来主簿李儒,细说详情。   李儒亦大喜过望。言道,若借西域商队掩护,此去必一战功成!   三日后,守卫来报。有一车队,正沿居延塞南下,直奔肩水金关而来。   刘备登高取千里镜远望。正是临乡机关车队!   “戏掾史来也!”   关门大开,刘备领众将出关相迎。   遥见主公旗帜,戏志才急忙下车,赶来相见。   “戏贤,拜见主公。”   “速速免礼。”刘备笑着扶起:“戏掾史亦一路辛苦。大帐已备酒宴,为掾史接风洗尘,且与我同行。”   “主公先请。”戏志才急忙撤步。   “掾史先请。”刘备谦让。   倒是主簿李儒笑道:“何不与我等同行?”   “此言大善。”刘备哈哈一笑。   刘备执其手,与众人簇拥而行。先送戏志才回帐洗漱更衣。再来大帐相见。   话说,正因经常洗漱更衣,脱鞋入室才无异味。且与胡人喜穿皮靴不同,汉人着足衣,穿布鞋,又勤洗漱,更足衣,居家常穿木屐,故并不臭脚。切记,切记。   刘备初来时,见母亲每晚睡前,皆要细细擦洗地板。才能令每天起居,罗袜无尘。便是后世家家皆有木地板,也无法做到母亲的精致。   以小见大。大汉风仪,令人生畏。   不信,换一双白袜,在家中走一圈试试看?   袜底是不是很快便会乌黑一片。即便到了两千年后,我们依然没能活出大汉的简约与精致。   古人足衣多用白布。想想看,若地板蒙尘,一路走来该有多尴尬。   大帐乃十二辆增强型‘营房马车’,呈‘田’字型拼装而成。人多便显地窄,却胜在紧凑。   主臣落座。   李儒、戏志才列席在西。两位义弟列席在东。诸将依次就坐。举杯欢饮,气氛热烈。   听戏志才先说十四部鲜卑抄掠东羌,再说临乡所见所闻。又说大夫人身体康健,夫人母子安康,丽珠夫人母女平安,莲夫人安心待产。最后说临乡十城繁华依旧,十四部大人豪购百船名产,只带走五铢钱千万,芸芸。   众人细细听来,有滋有味。   戏志才本就善口才。绘声绘色,极为传神。   饶是从未去过临乡的李儒,亦不禁神往。话说,全家老小已迁入临乡府邸安居。前次家书,母亲、发妻只说生活美好,犹如梦中。今听戏志才口述,方知何为繁华盛景,浮华若梦。   待此间事了。定要与主公一起,同返临乡。   享受盛世升平。 第139章 龟兹诸情   所谓一人计穷,二人智广。   李儒和戏志才,双剑合璧。此去龟兹,定马到功成。只需留一人守营,再带一人突进。无论攻守,刘备皆可立不败之地。   料想,西域诸国,能比肩二人者,何止凤毛麟角,根本就是绝无仅有。   恰逢喜得千金,便多饮了几杯。酒过三巡,刘备这便起身罢筵。送走一众家臣,刘备遂沐浴更衣,入内室。养兵三日,用兵一时。   七位小姐姐,为夫来也!   跃马扬鞭,直杀得大江东去浪淘尽,一溃千里不成军。   其中内情,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翌日初晨,神清气爽。见七位小姐姐犹自酣睡,这便悄悄起身,由安氏姐妹服侍洗漱更衣。   刚放下粥碗,戏志才便早早来报。请入大帐一叙,刘备这才得知,白卓已随车队抵达。   这便命人唤来。   “白卓拜见主公。”比起少时,两人初见时的国仇家恨,苦大仇深,眼下的白卓神态平和,颇多淡然。   “许久不见,可一切安好?”刘备笑令其起身。   “回禀主公。卓一切皆好。衣食无忧,吃穿不愁。”白卓这便落座:“在临乡日久,已是临乡人。若非听闻主公欲行西域,险忘了家国大事。”   “我与主簿、掾史商定,欲往龟兹一行。故国诸情,可否细细说来?”刘备笑问。   “何须主公来问。卓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略作停顿。那段埋在心头,不愿轻易提及的旧事,遂被白卓娓娓道来。   龟兹之乱,乃为王位之争。   起因便在白霸。   白霸,原为汉朝侍子,故而亲汉。正因如此,建初九年(84年)班超废龟兹王尤利多,立白霸为王。白霸亦不负众望,多次出兵助班超攻降焉耆、尉犁、危须,使汉庭再统西域。班定远归国后,西域诸国纷纷叛汉,西域都护段禧、任尚、梁懂、赵博等遭围攻,率兵九千人退守龟兹,龟兹国中亦有暗中忠于废王尤利多的贵族,欲再反汉。   眼看国家动荡,且独子尚年幼。弥留之际,白霸便将王位传给其弟白英。   白英继白霸为王,一举扫平动乱。后班超之子西域长史班勇,劝白英归附,英犹豫未决,勇开以恩信,白英即率姑墨、温宿自缚诣勇降。延光四年(125年),白英率军随班勇攻车师前部,大败匈奴伊蠡王。次年,又攻车师后部,大败匈奴呼衍王。为复通西域,立下汗马功劳。   正因如此,班长史才说:“欲得西域,必先得龟兹。”   龟兹为西域绿洲大国,曾与乌孙联姻,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有户六千九百七十(6970),口八万一千三百一十七(81317),兵二万一千七十六(21076),设大都尉丞、辅国侯、安国侯、击胡侯、却胡都尉、击车师都尉、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左右力辅君各一人。   不过一八万人的小城邦,却有两万余的守军。正如先前所说,西域佣兵,是一个成熟的团体。   作为丝绸之路上的大国。龟兹的富庶,为雇佣兵的存在提供了足够的财力支撑。甚至有许多戍边汉军,退伍后自发成为佣兵,为西域各国所佣。   因是兄传弟。于是在龟兹的王位世袭上,便有了不同的方式。   白英永建二年(127年)薨,因其子亦年幼,便传位给兄白霸之子白烈。白烈遂为白氏第三代龟兹王。若按兄弟间的传位规则,白烈死后,理应将王位传给白英一脉。   历史上见于记录的白氏龟兹王,似也符合传位原则。白霸、白英,白纯、白震。从命名上亦能看出相互呼应。霸、震,英、纯。   白卓,显然是白英一脉。   乃白英长孙。可惜其父白华盛年早逝。于是,本应继承下任龟兹大统的白英一脉,出现了传位空差。是隔代传给孙辈的白卓,还是说再传给白烈之子,白猛。   龟兹朝堂,争论不休。再加上背后有人煽风点火。让原本平静的龟兹王国,骤起波涛。   眼看两派便要兵戎相见。白烈之子白猛,外出狩猎时忽然遇刺,回宫后不治身亡。   此事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个稻草。   龟兹王雷霆大怒。遣王宫禁卫,捕杀支持白英一脉的大臣贵族。又将弟族满门抄斩,唯有白卓只身逃难。   据说。老王从那之后,便一病不起。如今已垂垂将死,许过不了多久,便会一命呜呼。   白烈于永建三年继位,今已在位五十又四年。超过了龟兹二代先王丞德,算是长寿之君了。   听完白卓的述说,刘备叹了口气。   典型的借刀杀人。   想要理清头绪,便看利益关系:老王独子被杀,自然不会是主谋;白卓满门抄斩,也不可能是。   还有谁?   自当是龟兹国中,那些别有用心的贵族们。   刘备又问道:“白猛可有子嗣?”   “有。”白卓轻轻点头:“名叫白雄。今年应十余岁了。”   一直旁坐静听的戏志才,这便言道:“幼主登位,必出权臣。”   刘备点了点头,又问道:“白雄母亲是何人?”   “乃莎车国公主。”白卓答道。   一切便都明朗了。   莎车国曾强盛一时。后班定远计破莎车国。经此一役,班定远名震西域。而莎车国则日渐式微,一蹶不振后被疏勒国所灭。   灭国之灾当头,莎车国定是想联手龟兹,试图东山再起。便与龟兹国内贵族一拍即合。   说到底,还是权利之争。   刘备这便试问:“若攻取龟兹,可想为王?”   白卓断然摇头:“不想。”   “为何?”答的如此坚决,刘备反倒一愣。   “卓只想长伴主公身侧,不想做什么龟兹王。”白卓伏地行礼。   “如此,待入城再说。”刘备亦未说死。人的想法,因时因地而变。真等攻破龟兹国都,许白卓又有了新想法,亦未可知。还是不要说得太死。   “喏!”白卓这便起身。   忽听帐外人马嘶鸣。昨日戏志才将一百兵车抵达,营中辅兵正将两百兵车拼合成一座稍大的营地。装满车厢,堆满车顶的九千套楼桑兵甲,已准备分发给麾下兵士。   关、张两位义弟,及麾下屯长、队率,什长,伍长,及鲜卑勇士,皆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除去给并州狼骑和麴氏先登的二千套新式兵甲,余下皆为换装下来的楼桑初代甲。防御力足够了。   八千鲜卑精骑,人马皆具装。   待麴义领长安大营余下九百辆兵车抵达,刘备便将兵发西进。   直指龟兹。 第140章 尽数归心   因为湘儿姐的关系,秃卑鲜卑已正式更名为拓跋别部。   如何安置拓跋别部,刘备还没想好。主要原因是,拓跋别部仓皇西遁,将家眷牛羊皆丢在了草原。后来,这些家眷,大半被南匈奴、三部乌桓抄掠,高价贩去临乡。如今定居西林邑中,生活安逸。多已另行成家。   刘备已六百里去信,命阎柔等人统计。看有多少鲜卑妇人还记得夫君的名字。那些已改嫁,或者不愿记起的,也无需强求。草原女子掠来掠去,改嫁其实很平常。这个时代,汉女、胡女,皆一样。   李主簿和戏掾史,正准备记录分发楼桑初代具装铠。   如前所说。时下,铠甲和黄金、美人一样,是非常贵重的笼络手段。授予一套上好盔甲,比赠与千金或美人十名,更能笼络武人之心。毕竟,铠甲能保命。有了命,才有福消受美人和黄金。   刘备又让湘儿姐出帐,亲手分发甲胄。且让自己亲自授甲的八位鲜卑千夫长,举赤鹿焰角大帜,护佑在拓跋缃周围,以示隆重。   此举用意,不言自明。   拓跋别部众的表情,说明此次笼络很成功。鲜卑勇士尽数归心。   人马披甲后,随军工匠再因人而异,做细致调解。更换下来的鲜卑甲胄,亦存有大用。   待甲胄分发完毕,车辆清空。刘备方知,戏志才带来的百辆兵车,乃是将作馆新晋打造的汲水罐车。   由盛水器、连接器、汲水器,三大件构成。   车厢内设上下两层‘田’字型包铁坚木框架。框中盛有八个牛皮盛水囊。八囊顶各连一截硬质分水陶管。另端总水管则连一伸缩汲水竹筒,竹筒旁还设有类似水排的脚踏抽水装置,可在绿洲汲水。   分水管和总水管组成的连接器,之所以用陶,乃因可一体烧造而成。竹管汲水器内还设有多层过滤网,用来过滤水中杂质。且可自由拆卸,便于清洗更换。设计的十分巧妙。   原理亦很简单。   汲水罐车的搪瓷钢制车轮,亦有机关。可调节轮宽,便于在松软的沙漠上行进。   没有什么超前的技术。不过是现有机关术的组合再应用。却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试想,有百辆储水罐车一路随行,饮水该有方便。   之所以让麴义快马加鞭,引九百兵车西进居延。乃因四千余里征途,需在大漠旷野扎营。有一座坚固的兵车营地,安全自然无忧。   半月后,史涣安然返回。   从敦煌边市带来安息商人,安玄。   请入大帐,宾主落座。听刘备说完,安玄这便开口:“蒲桃酒(葡萄酒)高昌便有,何须舍近求远,前往龟兹?”   “哦?”刘备一愣。   高昌乃是和交河齐名的丝路名城。前汉时,大将李广利率部在此屯田,设立“高昌壁”。今汉遣戊己校尉驻此城,管理屯田。故又称“戊己校尉城”。   所谓“障”、“壁”,便是指“障城”、“壁垒”,皆有军堡、城堡之意。细致区分,“障”一般比“壁”大。从结构上说,壁一般借助地势,有一条防御用垣墙,另在墙后建堡。障城乃是一座四面围墙的完整军事城堡。   “此事不妥。”安玄答道:“若只为贩酒,无需舍近求远,前往龟兹。”   刘备点了点头:“依阁下之见,又该如何?”   “前有长安茂陵富商,携庞大丝绸商队,抵达敦煌。不瞒君侯,丝绸已被我尽数买下,正准备运往大宛,换购大宛良驹,再运回敦煌售卖。”安玄答道。   用大汉丝绸,换大宛良驹,再运回大汉售卖。如今马价奇高,定能大赚一笔。这条商业线路,十分高效。亦十分合理。   刘备不禁笑问:“茂陵富商所贩丝绸,竟卖给了阁下?”   见刘备表情,安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乃天意。疏通西域商道,非君侯莫属。”   刘备笑问:“既是天意,阁下可愿陪我走一趟?”   “敢不从命?”安玄肃容下拜。   命人领安玄下去休息。刘备这便升帐议事。   细说诸情。主簿李儒这便言道:“如此,主公且与商人安玄出玉门,取道鄯善走北线前往龟兹。令一军出肩水金关,经伊吾,屯驻高昌壁、收复柳中城,屯田自守,以为疑兵。再令居延属国都尉引四千小月氏骑兵出玉门,经鄯善,据渠犁城,遥相呼应。”   戏志才笑道:“主簿欲行声东击西之策呼?”   “然也。”李儒笑答。   刘备亦醒悟:“商队先行,两军拖后。让龟兹、乞伏,皆以为,我军要稳扎稳打,徐徐推进。故对先行商队不做防备。”   “主公明见。”李儒微微一笑:“鲜卑见我等据城自守,屯田自给,以为欲行持久战。却不料主公奇袭城下,斩将夺关。待降服龟兹,再引兵据乌垒城。广布斥候,搜索附近绿洲、水源,则鲜卑进退无路,久必露行踪。那时,数路大军齐发,可一战定之。”   环视众将,刘备这便问道:“何人愿领兵屯驻高昌?”   徐荣、程普,抱拳道:“末将愿往!”   刘备欣然点头:“且与主簿同行。一路令行禁止,需多纳主簿之言,不可轻敌冒进。”   “喏!”   刘备又看向徐晃、臧霸:“公明、宣高。”   “末将在!”二人起身长跪。   “领本部狼骑,随军出征。攻城拔寨,皆听主簿吩咐。”   “喏!”   “忠明、叔威。”刘备又取军令在手。   “卑下在。”府曹段煨、张猛,双双起身。   “打西域长史旗号,引平羌老卒家眷,与六千鲜卑精骑,同往高昌,行屯田事宜。切记,屯田定要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喏!”   刘备最后看向两位义弟。   关羽、张飞,这便抱拳:“大哥!”   “二位义弟与我同行。”   “喏!”   六百里加急,传令已入河西走廊的麴氏先登,携兵车径直前往敦煌,与刘备等人汇合。   安顿好一切。刘备这便乘夜与戏志才等人领兵出发。沿弱水前往敦煌。史涣、白卓、两位义弟,与一百绣衣吏随行。除此之外,并未多带兵马。   便是麴氏先登,亦不过百人。剩下九百先登,皆留守长安大营,拱卫三辅。   与陛下一亿钱对赌西域。此战,绝不可超过三百六十人。   至于八千鲜卑精骑,一千并州狼骑,皆是战场所获。不算在三百六十人中。 第141章 乔装出兵   若由肩水金关前往龟兹,约有四千三百里路。若再经河西走廊绕行,则有五千余里。兵车日行两百里,加上出关之后,商道不如关内平整,这段漫长的征程,最快也要历时一月。   时正值盛夏。酷暑难耐。鲜卑良马皆剪鬃剃毛,防止暑热生病。又需多备毛毯,以御大漠夜晚酷寒。   “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便是后世对西域的真实写照。   刘备一行入河西走廊,便与麴义所领车队相遇。千余辆兵车,浩浩荡荡,前往敦煌。安息商人安玄乃丝路豪商,人尽皆知,颇有美名。先前豪掷巨资,从长安茂陵富商处,贩来大量丝绸,欲经丝路北道运往大宛。早已不是秘密。大宛产良驹。用丝绸换来,再运回敦煌。获利岂止十倍。   只是此去路远,要途经数国。乞伏部鲜卑乱入西域,四处劫掠。再加上盘踞在商道的马贼,亦越发猖狂。此行必危机重重。   若能平安抵达,自获利丰厚。若路遇劫匪,则血本无归。边市商人,佩服者多,鄙视者亦多。俗语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见安玄广募护卫,有雇千乘车队,准备西行,滞留在关内的西域胡商,皆拭目以待。   出行当日,边市盛况空前。见安玄兵强马壮,还有不少滞留关内的小型商队,欲一路随行。安玄来者不拒,却只有一个要求。一路上令行禁止,皆以安玄商队马首是瞻。此乃理所应当,随行胡商自当满口答应。   于是,浩浩荡荡的西行商队,排队通关。出玉门关后,前往鄯善。鄯善,前汉时称为楼兰。南北两条丝绸之路,便在此处分叉。   因是去大宛,走北线理所应当。出关后商队排成一列长队,依次行进。速度并不快,日行不过百余里,甚至几十里。按照眼前的速度,便是只到龟兹,亦需足足两个月。此事急不来。既假装成商队,便要真的像商队。一路风驰电掣,直取龟兹,必被附近牧民怀疑。焉能知晓,沿途牧民中没有西域诸国,甚至是鲜卑人的眼线?   在鄯善蒲昌海绿洲(罗布泊)补足草料饮水,商队再次启程,入北线,取道龟兹,前往大宛。   商队走后不久。敦煌便有风传。言,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刘备已率军民数万出金关,赶往高昌,收复西域长史府,及戊己校尉城。欲屯田自给,经营西域。关内胡商,弹冠相庆。刘备麒麟之名,宇内谁人不知,何人不晓。鲜卑之所以如丧家之犬,仓皇逃窜。便拜此人所赐。   数月前又在居延塞下,一骑当千。阵斩秃发鲜卑新老两代首领。收降数千鲜卑勇士,威震西凉。厉兵秣马数月,今率大军出关。收复西域,指日可待。   话说。没有大汉都护的西域,实在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大国欲吞小国。小国惶惶不可终日。再有鲜卑乱入。局面如火上浇油。一发而不可收拾。商道不通,损失的岂止是滞留在关内的胡商。沿途靠丝路而生的小国、城邦。物价奇高,民怨沸腾。   此还是小事,咬咬牙关便能挺过。问题是没有往来商队货通东西,贩运当地特产,及进献大额关税。捉襟见肘的财政,渐已无力支付佣金。所雇佣兵早心生不满。迟恐生变。   听说,沿途许多小国,已开始动用国库的储备黄金,用于支付佣兵费用。连压箱底的钱都掏出来了,足见确实缺钱。   怎么说呢,这便是城邦的弊端。   过于倚重依赖商业,自身造血不足。无论国民,还是土地,皆很有限。无法养活足够的本国军队。只能靠雇佣。当然,佣兵也有相当可观的战力。问题是,对这些拿钱当兵的职业军人来说。忠诚和战力,往往与所支付的金钱成正比。   有钱,怎么都好使。没钱,怎么都不好使。   柳中到高昌一线,烽遂堠堡虽多被乞伏鲜卑纵火焚毁。城池皆大多完好。只需稍加修缮,便可入住。   因鲜卑逆乱,自董卓后,朝廷便再未派遣戊己校尉。屯边官民亦分批迁入关內。沟渠损毁,良田荒芜。放眼望去,一片凄凉。大军抵达后,先修复城池、屋舍。再通渠饮水,复垦农田。以备长期驻守。   主簿李儒与徐荣、程普领将屯柳中。令徐晃、臧霸等将守高昌。两位府曹,各领万余居民,入住烽堠、障城,在两地沿线屯田。   旌旗蔽日,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何须抵近,老远可见。经常有游骑往来驻足。从一日数次,到一日数十次。再回到一日数次。最后数日一次,最近已鲜有光顾。   显然,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刘备,准备在西域大兴屯田,与鲜卑行旷日持久战。君侯精于此道。少年时,便在楼桑尽起高楼。复爵后,又将一片白泽,别无寸土的临乡,打造成富甲一方的北地名城。   若论种田。普天之下,无出其右。   今又种田西域,承上启下,一脉相承的十分合情合理啊。   西域麦作,虽可一年两熟。但若要初见成效,亦非一日之功。少则二三年,多则三五年。   因大军出关而紧绷神经的西域诸国,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人欢笑,有人愁。真心依附大汉的小国,纷纷扼腕叹息,暗自焦急。那些别有用心,想趁乱火中取栗的大国,则暗自庆幸,四处联络,加紧布局。想尽快联合起来,暗中扶植乞伏鲜卑,与大汉掰掰手腕。   无论如何。西域诸国皆以为刘备已入西域,且在柳中城及高昌壁一线,大肆屯田。   却不料提早出发的刘备,已随安玄商队沿孔雀河,向渠犁城进发。   孔雀河亦称饮马河,传说班定远曾饮马于此,故称。   从蒲昌海到渠犁城,约一千二百余里。   商队要足足走上大半月。   一出蒲昌海,这支浩浩荡荡的西行商队,便被人盯上。   傍晚扎营,乔装成商队护卫的麴义这便入营来报。   “主公,贼袭便是今夜。”   环视皆换穿西域胡装的麾下猛将,刘备轻轻点头:“众将依令行事,切勿露出破绽。”   “喏!” 第142章 投石问路   所谓抱团取暖。   这支在敦煌边市临时拼凑起的商队,要远比刘备想的干练。皆是经年累月,往来丝绸之路的行商,同路而行,路岔则分,临时组队亦是平常。沿途每一个绿洲、沙丘,甚是每天走多少路程,皆在商人心中。   扎营也是一样。   何须安玄操心。这便依次排列,围拢成营盘。   营地呈一种海螺式的圆形。   或者简单的说,乃是一种螺旋形布局。扎营的马车,通常按价值高低排列。越靠近营地中圈,车上货物价值越高。防御也越加严密。越靠近外圈,则是价值相对较低的货物。还有一种平行规则:重车在外,轻车居内。重车不宜被挪走或攻破。   螺旋形的海螺营地,自然有一个螺旋形的营道。营道两边便是丝路常见的大篷车。   令刘备意外的事。在靠近中圈的位置,有一座芳香四溢的帐篷营地。入口处,还有身披薄纱,满头珠翠的胡姬,焚香捧酒,载歌载舞。   问过安玄才知,那便是口口相传的“帐篷女市”。   “(龟兹)俗性多淫,置女市,收男子钱入官。”可见,烟花税古而有之。   所谓女市,便是后世的烟花柳巷。帐篷女市的生存之道,便是跟随各支往来丝路的大型商队。这和后世大货车司机带老婆上路是一个道理。   此事,非但无人反对,且各支商队还十分欢迎女市的存在。和营妓的作用类似。憋急了,连曹阿瞒都要放下身段,舔着脸问自己侄子,“城中有女妓否?”   对吧。   萍水相逢,露水之缘。今日惜别,有缘再会。或再也不会。   商队抵达目的地后,帐篷女市便会自行离开。等待加入下一支返回商队。如此日复一日,在丝路间不停往返。女市诞生的婴儿,皆随母姓。男子为护卫、仆役,女子长大成人,如母亲故事。   也有例外,却不多见。   除去类似“帐篷女市”。还有许多工匠、手艺人,亦裹挟在商队之中。铁匠、皮匠、巫祝,诸如此类。那句话怎么说。   存在即合理。   换句话说。大型商队更像是一个流动的小城市。   通常情况下,商队主人的营帐,位于营地正中,最安全的核心。   此处安玄本想让给刘备。   却被婉拒。   刘备反其道而行,伪装成普通行商马车的四辆增强型‘营房马车’,呈“十”字形扎在了非常靠近出口的外圈。   如此安排,除了掩人耳目,也便于作战。   出蒲昌海,即盯上商队的西域马贼中,有无诸国奸细,不言自明。   在刘备看来,这支在乞伏鲜卑乱入前,便劫掠成风的西域马贼,很可能有西域大国背后资助。劫掠来的货物,也多半在几个沿线大国间销赃。贼赃的价格远低于市价。甚至烫手货物,只能拿到不足一成的赃款。   如此暴利,如何能不令人心动。且马贼和鲜卑一样,居无定所,飘忽无踪。如何补给,如何扎营,如何脱逃,又是如何销赃。若无大国庇护,又如何能屡禁不止,还呈尾大不掉之势。   是夜。   火盆渐渐暗淡。裹着厚厚毡毯的守夜佣兵,三三两两,蜷缩在避风的角落,呼呼大睡。   充作营门的木栅栏,被一柄弯刀,轻巧的挑开。   一群身穿黑褐色驼绒劲装的马贼,持刀入营。先击晕守卫,再沿螺旋营道,飞快向中圈逼近。各个如行云流水,一看便是此中老手。外圈货物又重又不值钱。珍贵财货皆藏在内圈。   只求财不索命。   此乃道上不成文的规矩。   若将那些呼呼大睡的佣兵,尽数结果。便是犯了大忌。须知西域佣兵亦是一个庞大团体。且受雇于沿线各国。一旦结仇,无论销赃还是隐匿,马贼亦讨不到好去。   话说。许久未有大商队出关。马贼亦无余粮,麾下、身下皆嗷嗷待哺。   于是安玄这支商队一出蒲昌海,便被死盯住。不等远离,便趁夜来袭。   一切皆如所料,眼看便将潜入中圈。却在路过暗夜销魂的帐篷女市时,受制于嗷嗷待哺的下身,脚下一慢,不禁多看了两眼。   好死不死。一个醉醺醺的护卫,掀帘而出。正与马贼撞了个脸对脸。   时空陡然凝固。   一群手持弯刀,身着黑皮劲装的马贼,猛然止步。   护卫擦了擦眼,嗷的一声尖叫:“贼袭——”   这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尖叫,调门之高,世间罕有。马贼竟被震的纷纷龇牙忍耐。   “放箭,放箭,速速放箭!”又有人吆喝。   嗖嗖嗖——   乱七八糟的箭矢,胡乱射来。偶有射正,亦绵软无力,被马贼挥刀拨去。   马贼作势欲砍,护卫哇的一声,转身扑入女市。   马贼眼神不屑。这便挥手,示意众人退后。   一些举着火把的佣兵,衣甲不齐,三三两两从各帐奔出。却只敢远远吆喝,偷放冷箭。不敢近身。   被马贼轻松突围而出,还顺手牵走了三车货物。   目送马贼远去,假扮佣兵,藏身在队伍之中的刘备和诸将,皆相视而笑。   计成矣。   豪商安玄,亦陪在左右。这便悄声问道:“敢问君侯,此何计?”   “此乃投石问路。”戏志才笑答。   待贼人远去,躲入帐篷女市的护卫,这便乐呵呵的掀帘走出。等他抬头一看,正是张飞小胖。   难怪调门如此之高。似平地起风雷,又似晴天一霹雳。   “大哥。”灯下再看。只见张飞脸上黑里透红,似别有神采。   “三弟……”刘备欲言又止。如此短的时间,不可能生出事端,吧。   “小姐姐们,皆古道热肠。”张飞只顾憨笑。   关羽忍不住叮嘱:“三弟尚年幼,切不可乱了分寸。”   “俺记住了。”张飞急忙抱拳认错。   乱哄哄的忙乎半夜。黎明十分,商队拔营出发。被抢去的皆是“饵车”。内藏上好丝绸,价值不菲。亦坐实了此行乃是为换大宛良驹。亦证明,确是一支西行商队。   马贼营地。   映着火光,车内丝绸光华流转,惹人垂涎。   “渠帅。看来传言非虚,此乃豪商安玄的丝绸商队。”便有一人上前进言。   “不可大意。速去前方设伏。若是丝绸,尽数劫去。若藏祸心,就地剿杀!无论如何,不可让这支商队抵达大宛。”   “喏!”马贼这便熄灭火把,呼啸而去。 第143章 孤城剿匪   马贼夜袭,让商队着实紧张一阵。   余下几天,佣兵亦振奋精神,提刀夜巡。火把长燃,互相招呼不断。壮大声势,亦能壮胆。   奈何马贼再无踪迹。紧张了几日夜后,防备又渐稀松。   人之常情。   西域地面,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只穿薄衫,夜晚却裹紧大氅。三十度的翠玉琼浆,人手一囊。冷了便喝上一口,浑身骤暖。   十日后,队伍抵达坐落于孔雀河源头绿洲处的渠犁城外。   此城本是渠犁国都城。   “(渠)犁国,王治渠犁城。都尉一人,户百三十,口千四百八十。胜兵百五十人,东北与渠犁……西有河、至龟兹五百八十里。”   太初四年(前101年),将军李广利二伐大宛,灭渠犁国,不再置王,只设城都尉受理国事,故称“渠犁城”。今汉建武年间,莎车称霸南疆,在其地分置乌垒国。至永平三年,匈奴侵入南疆,渠犁地又属匈奴。永元六年,班超率龟兹、鄯善国兵攻入焉耆、渠犁,至此渠犁一地又重归汉庭。   后鲜卑逆乱。乞伏部乱入西域。渠犁城便失去了消息。如今看来,似乎一切如旧。   一身西域胡装,化身丝路商人的刘备,正在队伍之中,仰望看似完好的城郭。   有一点需谨记。秦汉时的边关防御,乃是由烽、燧、障、塞、城,等共同组成的一个立体防御网。   渠犁城也不例外。作为前渠犁国都,渠犁城居中而守。周围绿洲散落着烽燧,障塞,互为犄角。平时预警,战时御敌。绿洲内沟渠纵横,辟满良田。可自给自足。必要时还能支援出塞大军。放眼望去。田间地头,间隔着堆满了刚刚割下的麦秸。城内炊烟袅袅,似还有人屯守。   “主公。安玄来问,是否入城。”麴义来报。   “入城。”刘备轻轻点头。   佣兵上前喊话。城头果有人答应。听闻是从敦煌来的商队,便从墙头伸出一根长杆,奋力一甩,将坠在杆下的提篮,稳稳甩过护城河。商队中便有人将传证放入篮中。长杆再奋力甩回,将竹篮提上城头。待勘验过商队的通关传证,吊桥缓缓落下,放商队入城。   几个身着戎装的汉军老卒,这便打开城门,拉开鹿角,出城迎接商队一行。   几人虽白发皓首,肤如刻画。却神采奕奕,老而弥坚。尤其是腰背挺的笔直,甚有气势。一看便是百战老卒。汉庭虽久无消息传来,却终其一生,尽忠职守。人在城在。城在则大汉亦在。   “自鲜卑乱入,已久无商队往来。敢问足下,可有我大军出关?”老卒冲赶来相见的安玄劈头问道。   “然也。”安玄笑答:“半路听闻: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已率步骑数万,出肩水金关,重开西域长史府,正屯田整兵,以备与鲜卑决一死战。”   “哦哦!敢问足下,新任府君,乃何许人也?”老卒又问。   “新任长史乃大汉临乡侯,号辅汉将军。少年英雄,天家麒麟。白檀败鲜卑者,便是君侯。”安玄答道。   “竟是败鲜卑檀石槐之人!”老卒们喜不自胜,这便纷纷让路:“尊客且入城吧。”   “有劳。”安玄遂领商队入内。   城内亦有人家。   如前所说,城中有‘户百三十,口千四百八十。胜兵百五十人’。   见大队人马入城。各家纷纷开窗观望。安玄这便问道:“不知都尉何在?”   “自从冯都尉老死城中,再无新都尉派来。”领路老卒答道。   “可有后人?”安玄再问。   “岂能令大汉无后!”老卒笑答:“落户在此,自当开枝散叶,驻我大汉疆土。”   “为何一路走来,皆是妇孺,未见青壮?”安玄又问。   “或出为商队所雇,或为诸国所佣。朝廷久未来人,亦未有军令传达,后辈岂又甘心与我等老卒困守此地。皆外出讨生活去了。”老卒呵呵一笑。料想,即便西域再无长史,汉庭虎威犹在。周围诸国亦不敢轻易来犯。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翻译过来就是:别惹我,惹我早晚弄死你。   前有龟兹王杀校尉赖丹,七年后大汉兴兵讨伐。老王虽死,血仇却未了。令现任龟兹王将杀害赖丹的贵族姑翼交出,斩之以祭赖丹。   此便是我大汉。从来就是这般利落。   “原来如此。”安玄轻轻点头。   将商队领入营地,又交待诸事,老卒这便离去。   入城虽繁琐,却有高墙环抱。比起在野外宿营,无论心理还是生理,皆轻松百倍。睡得亦是安稳。   待商队扎好营盘,城内居民纷纷赶来,以物易物。   这也是入城的好处之一。不仅能获充足补给,亦可小有盈利。安玄此趟做的乃是一笔“大生意”,无所谓。临时组队的西域游商,却乐此不疲。不多久,几位游商帐篷外便围满了人。   这也是游商存在的意义。将文明的造物,播撒在丝路沿线。商队不仅是货物的往来和交换。还有不同种族文化的互换。   热热闹闹的互市,直到闭营方歇。   史涣携一百绣衣吏,谨守刘备行营。麴义则领麾下百名麴氏先登,绕行整座营盘。麴氏久在西凉。略通胡语,装扮胡人亦颇多相像。假扮佣兵,亦无人怀疑。   “主公,需谨防夜袭。”戏志才进言。   “掾史言之有理。”刘备轻轻点头:“城内只有老卒妇孺,却无青壮。且妇人们出手阔绰,囊中甚有钱财。却不见城中有赚钱产业。想必,家中财货皆是男人们外出劫掠而来。”   “主公所言极是。”戏志才叹了口气:“城内失踪的青壮,必是马贼无疑。却不知此中内情,城中妇孺可曾知晓。”   “必不知也。”想着戍边半生,须发皆白的百战老卒,刘备亦不禁叹气。老辈尽忠职守,后辈却外出为贼。此乃汉庭无力控制西域的佐证。   “眼下又当如何?”戏志才早已胸有成竹。   类似戏志才这种等级的谋士,实在是智多近妖之辈。许多看似隐秘,不为外人所知的内情,皆被其只眼看破。应对之法更是信手拈来。纵横西域,来去无踪的马贼亦是如此。稍有破绽,便被其窥破。如此人物,实在是太可怖。   话说。谁又能想到,马贼竟是戍边老卒后裔。且还暗中与西域诸国苟且。   “掾史可有良策?”刘备问道。   “主公只需如此如此……” 第144章 光武遗脉   “善。”刘备这便传语众将,依令行事。   子夜时分,便有大队人马,悄然抵达渠犁城下。   老卒探身下看,便有一骑打马上前,尽量压低声音道:“叔父速开城门。”   “等着。”见是自家后辈,老卒这便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来人劈头就问:“叔父,近日可有商队入城?”   “有敦煌商队,今日刚到。”老卒不疑有他。   “叔父且去守城吧,我等各自归家便是。”来人心中大喜,却面色如常。   “如此也罢。你等不可太过喧哗,切莫惊扰了尊客。”老卒这便转身上楼。数十年如一日,谨守城池。老卒们从未有片刻疏忽。   目送老卒登城,来人眼中忽闪过一丝悲凉,却又被彻骨的冷漠所取代。   他和他年轻一辈的伙伴,无人能理解父辈们坚守的究竟是什么。又换来什么。最终能得到什么。   “叔父,保住城内一家老小性命。不是靠守,而是要夺!”来人轻轻挥手,身后人马这便涌入城中。   先前还各种遮掩,不让家人知晓所操营生。今有这支富可敌国的商队自行入瓮,如何还能顾忌这许多!只需得手,再高价贩卖。从此衣食无忧。便是想举家避入关内亦非难事。   这座一无是处的关外孤城,还有什么可守!   马贼入城后,便兵分数路,直扑商队营地。   “车内皆丝绸,切勿纵火!”头领叮嘱道。   “喏!”取刀盾在手,贼人纷纷跃下马背。冲入营地。   只需抓住商队主人安玄,便事成大半。再以安玄为质,胁迫佣兵弃械投降。此事成矣!   如前所说。入城后,人皆放松。倦意袭来,酣然入睡。整个营地黑灯瞎火,鼾声一片。   料想,中圈内的几座帐篷营地,便是安玄住处。   路过“帐篷女市”时,这便下意识举刀。若还有人挑帘而出,便一刀结果。省得再被坏了好事。所幸,这次安然通过。数百马贼直奔中圈。   正待冲杀入帐,忽听一声鸣镝。   举火如昼。   埋伏四周的商队佣兵,手持劲弩,齐齐现身。   “擅动者,格杀勿论!”   “大哥!”话刚出口,小腿便被利箭射穿。这便弃刀抱腿,伏地悲号。   弩劲之强,显然是制式兵器,非一般佣兵可有!   “尔等诡计,早被我家掾史窥破。何不束手就擒。”先前口出‘格杀勿论’者,亦是此人。   见他一身西域胡袍,甚是雄壮,却看不清面貌。马贼头领这便问道:“你是何人!”   麴义早备好腹稿,脱口而出:“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麾下军曲候,西平麴义。”   “你便是长安城下伏杀东羌者?”马贼中竟有人知其名。足见传闻之广。   “正是麴某。”麴义冷冷一笑:“我家君侯,念尔等乃汉军后裔,不忍杀之。何不弃刀免死!”   人的名,树的影。   临乡侯少年时名震北疆,数月前又冠盖西凉。今挟威西进,诸国皆胆战心惊,闭门龟守,不敢争锋。何况一群马贼。   “弃刀!”马贼头目一声令下,随手丢下弯刀圆盾。   周围同伴这便跟从。   人群中却有几人骤然发难。   挥刀劈砍同伴,趁乱向营外冲去。   “不知好歹。”何须麴义下令。麴氏先登弩张如雨。奔逃者纷纷中箭毙命。却用各自身体,舍命为一人挡箭。   “渠帅快走!”   刘备先是一愣。跟着脱口而出:“留活口!”   麴英猛地抬手。本该直奔后心的劲弩,正中左肩。劲力破体,似被人重击。渠帅踉跄倒地。不及爬起,手脚接连中箭,被生生钉在地面。   “防他自尽。”戏掾史话音未落,便有劲弩穿颊,生生带出一股血箭。   飞虻箭穿舌而过,横亘在上下齿间。鲜血喷涌,痛不欲生,如何还能闭合!   放眼天下,能步战屠骑兵者。麴氏先登首当其冲。   劲弩、步矟,百发百中,排次如林。皆克骑兵。   听闻羌人狡诈。可长安一战,貌似麴氏先登,比羌人还狡诈啊!   比起前些天绵软无力,稀稀疏疏的乱箭。今日才是麴氏先登的正经日常。   箭如飞虻。惨叫成片。   数息之后,伏尸一地。虽不闻弦声,耳边却犹在嗡嗡作响。   “回去皆可换装追魂弩。”刘备欣然点头。   “喏!”麴义咧嘴一笑。话说。绣衣吏手中的追魂弩,实在是眼馋啊。   见营中举火示意。夜登城头,暗中接管城防的史涣及一百绣衣吏,这便燃起火盆。   几位老卒纷纷上前:“敢问上官,府君事成否?”   “主公已将贼人一网打尽。”史涣平静的开口:“诸位可随我前去一观。”   “喏!”几位老卒面色如常,齐齐行礼。   令行禁止,军法如山。若后辈真以身试法,杀之亦不甚可惜。   话虽如此。可见到一个个被五花大绑的儿孙时,饶是百战老卒,亦不禁疼痛锥心。老泪满襟。   入大帐。只见上首一人,居中正坐。   年纪虽轻,却相貌堂堂,自有风仪。   这便下跪行礼:“戍边老卒拜见府君。”   刘备的官方身份之一,是西域长史。隶属于凉州刺史部。位次等同于低一级的太守。老卒们故称府君。毕竟从隶属关系上说,老卒们乃西域长史府所辖兵卒,而非刘备家兵。若是刘备私家部曲,则亦称主公。无隶属关系,又非刘备家臣,则称君侯。若同样是行伍出身,则亦可称将军。总之,在不违背尊卑品秩的前提下,怎么亲密怎么称呼,怎么习惯怎么称呼。   “速速请起。”刘备伸手虚扶:“诸公一生戎马,戍守大汉孤城。备深敬之。且坐下说话。”   “谢府君。”老卒们各自就坐。   “带嫌犯。”刘备一声令下。手足筋脉俱断,脸颊亦被击穿的渠帅,这便被五花大绑,押入帐中。   “诸公可识得此人?”刘备笑问。   “老朽等不识也。”老卒们纷纷摇头。   “教主可好?”刘备冷不丁开口。   果然。渠帅的反应,已说明一切。   唉,张教主,怎么哪哪都有你啊。   “如此说来,先有疏勒之乱,后有鲜卑逆窜。其间还杂有龟兹宫廷之变,诸如此类。如今再想,能有此手眼通天者,必是教主无疑。”刘备自说自话。   话说。建宁元年,疏勒王于猎中被叔父和得所杀,和得自立为王。建宁三年,凉州刺史孟陀,派任涉等率西域各国三万人马围攻疏勒桢中城,四十余日不下,粮尽撤围。此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汉廷已无力禁止。   后有龟兹王子白猛,外出狩猎时忽然遇刺,回宫不治身亡。老王怒杀群臣,尽屠弟族。只有白卓只身逃难,避入楼桑。   疏勒、龟兹皆西域大国。再到乞伏鲜卑窜入西域。丝路焉能不乱!   教主这盘纵横捭阖(zòng héng bǎi hé)的天下棋局,刘备还是小觑了。   如此人杰,可比(王)莽呼?   奈何一头碰上光武遗脉,又一个位面之子啊…… 第145章 兵临龟兹   “你究竟是人是鬼。”渠帅强行驱舌,吐血开口。   “我是何人,无需你去揣度。”刘备这便问道:“可有心愿未了。”   本以为刘备会严刑逼问的渠帅,不禁一愣:“君侯无话要问?”   “我便是问了,你也无话可说。”刘备轻轻一笑:“得知你是张教主座下,奉命祸乱西域便已足够。”   五花大绑的渠帅艰难叩首:“谢君侯。”   刘备示意左右将其带走。将从舌根下取出的鱼泡毒囊,再交还与他。渠帅这便含笑自尽。   他究竟是何人,刘备连问都没有问。反正问了,说的也不见得是真。   如前所说。在边疆异族聚居地,太平道的影响力很有限。因为异族各有各的信仰。与道教乃为原生宗教的关东大地,张教主振臂一呼,群起响应完全不同。在西域,张教主振臂一呼前,还需战胜西域各国信奉的各种神灵。   对于由信仰入俗世,假借神权获得皇权的太平道来说。在西域一地,唯有先赢了神战,才能赢得世俗之战。   其中难度可想而知。于是,张教主反其道而行之。不再玩撒豆成兵,符水治病,这些虚头巴脑,蛊惑人心的神术道法。直接从世俗下手。暗中参与各国王权争夺。扰乱西域是其一。拖住汉庭是其二。   其三,教主乃是想阻断佛教的传播。此才是重中之重。   佛教,乃是由丝路输入中原。并在后世漫长的封建进程中,迅速取代了道教。作为原生宗教的代表,太平道张教主自然不会允许外来宗教染指中原汉人的信仰谱系和精神世界。   张教主的深层忧思,刘备不作考虑。   处理完太平道信徒,这便命人将马贼首领带入。   太平道渠帅如何混入,马贼首领不做隐瞒,和盘托出。无非是先假扮商人,被劫后索性入伙。又供出其他商队情报,多有功劳,这便渐获信任,得以爬上高位。平日与马贼首领各领一军,劫掠往来丝路的东西客商。   “汉庭天威不至,让尔等困守孤城,我之过也。今我既到,不降便是你之过。”刘备这便问道:“你可愿洗心革面,重归我大汉。”   “愿投将军帐下。从此洗心革面,为国尽忠!”马贼头领伏地叩首。   “如此。先前种种暂且记下。如若再反,定斩不赦。我已命人问过城中父老,皆愿为尔等做保。往后定要三思而后行。戒之慎之,切勿祸及家人。”   “喏!”   示意左右为其松绑,刘备冲几位老卒和颜悦色地问道:“诸公以为如何?”   “谢府君法外开恩。老朽等惭愧!”老卒泪流满面,纷纷拜伏在地。   示意老卒和马贼首领先行退下,刘备这便升帐点兵。   “麴英。”   “卑下在。”   “命你领本部人马,日夜兼程,赶往柳中城,将此信面呈李主簿。万勿有失。”   “喏!”   “麴光。”   “卑下在。”   “你亦领本部人马,日夜兼程,赶往玉门关,将此信面呈居延属国都尉。不得有误。”   “喏!”   “麴义。”   “末将在。”   “将本部人马,与安玄一并领商队前往龟兹。沿途诈称在渠犁城被马贼所掠,财货丢失大半。求入延城辟祸。”   “喏!”   刘备最后看向两位义弟:“二弟、三弟,且与我同行。”   “喏!”   出帐,天空已露白。   目送安玄、麴义带商队出城。营中只剩刘备一行。   一千一百辆兵车重新扎营。渠犁城门由绣衣吏把守。只进不出。又令数百马贼入营,交由两位义弟代为操练,或可为奇兵一用。   五日后,刘备领兵出城,奔赴龟兹王庭。   “(渠犁城)至龟兹五百八十里。”   刘备让商队先行五日,又谨守城门,只进不出。便是为防渠犁城内细作,或是马贼奸细,偷往龟兹通风报信。数百马贼除去渠犁城汉人后裔,还有百余西域诸胡。不可不防。   亦无需担心马贼叛逃。妻儿老小皆在渠犁城中。先前不知,今既已知曾为马贼。家中父母多心存不耻。得府君网开一面,自当戴罪立功。岂能再失信。若如此,还有何面目再见家中父老。再说,府君割头进侯,人尽皆知。若再反复无常,家中老小有多少颗脑袋够府君去砍!   兵车呼啸出城。史涣领一百绣衣吏守护左右。人马具装,气象一新的马贼,前方开路。   途中忽见前锋散乱。便有数骑冲出,作势欲逃。   却被马贼首领领兵团团围住,乱刀砍杀。   此后再无人马脱逃。   刘备欣然点头。知耻而后勇,军心可用。   戏志才笑道,全家老小身系一人。如何能不慎重。   千辆兵车入夜扎营。半夜又听惨叫。   清晨出帐一看。只见数十颗血淋淋的胡人脑袋,已高悬在大旗杆下。   皆被追魂弩一箭毙命。   马贼首领入帐请罪。却被刘备好言宽慰。又说,只需降服龟兹,便可为渠犁城都尉。麾下皆可领食军俸。   马贼首领大喜而出。   车队不紧不慢。打出三足踆乌和赤鹿焰角旗帜。沿途牧人纷纷避让。亦有斥候,往来窥探。遥见刘备旗帜,皆惊恐而归。   龟兹王城风声鹤唳。城外牧民驱赶大群牛羊,涌入城中。裹挟人马车辆拥堵在城门处,一时混乱不堪。   龟兹王庭将信将疑。先前不是言之凿凿,西域长史远在高昌大兴屯田么?如何能率兵潜行,直抵王城!   还没等争论出结果。不料又有斥候来报。言,囤于高昌壁的一千并州狼骑,已披星戴月,日夜兼行,占据乌垒城!   “乌垒,户一十,口千二百,胜兵三百。城都尉、驿长各一人。与都护府同治。其南三百三十里至渠犁。”   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在此设西域都护府。后都护府数次迁徙。今汉撤都护,改为长史府。   龟兹王庭,方寸大乱。急忙传语周围属国,请求支援。   岂料周围诸国皆龟缩不动。逼急,便有邻国遣使来告。言,不日前居延属国都尉领四千小月氏骑兵,出玉门,直抵渠犁城。   南北夹攻。目的便是龟兹! 第146章 有恃无恐   龟兹王都延城,“周围五六里,其城三重。”   此刻。城外正聚集着长达十里,等待入城的队伍。队伍正中,多是往来各城邦的本地游商,两侧则挤满了白花花的羊群。本就拥挤不堪。牧羊人仍见缝插针,在外围不断驱赶羊群。所有人马牛羊,皆抱着同一个目的,快点挤进城去。   城内马市。   已提前入城的安玄,正与一名龟兹官员用胡语寒暄。若不是得他相助,商队也不会如此快速的通关入城,抢先占据一块颇为宽敞的空地。   当然,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亦是不可少的谢礼。   装扮成佣兵的麴义,正打量着身前高耸的内城。   内城之内,还有王城。此城三重。皆夯土版筑,外城墙每隔二十丈,还设一座马面。城外环绕绿水,又设虎落,易守难攻。   “军候。”送走龟兹市官,安玄这便赶过来。   “东家。”麴义名义上受安玄所雇。   “内城不得入。”安玄先前与官员交涉许久,便是想入内城。   “无妨。”麴义微微一笑:“临来时主公言道,只需破了外城,此战易耳。”   “哦?”安玄心中一动:“可因护城河?”   “然也。”麴义这便麻利的搭建帐篷:“我等先到,主公还需数日。即来则安,先养精蓄锐,再战不迟。”   “有理。”安玄欣然点头。这便吆喝众人圈建营地,安心扎营不提。   安玄之所以能顺利入城。除了行走丝路,乃是安息豪商,人尽皆知外。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刘备和一千一百辆兵车的及时脱离。入城前。商队车马被龟兹兵士逐一查看。确定所装皆是货物,这才挥手放行。但凡有一辆机关兵车在列,便会露出马脚。那时,警报一起。城门口淤满车马羊群,急切间大军又如何能冲杀入城。   “(龟兹)王宫壮丽,焕若神居。”   “其王头系彩带,垂之于后,坐金师子床。”   抱病在床的龟兹老王,被侍者合力抬上王宫大殿。   “拜见大王。”一身汉式朝服的胡人,正正经经的行汉礼。此种景象,西域诸国,许只有龟兹得见。   话说。前汉时,有龟兹王绛宾,醉心炎汉文化。后娶乌孙昆弥(乌孙首领称“昆弥”)翁归靡和汉解忧公主之长女,弟史为妻。宣帝元康元年(前65年),绛宾携弟史入朝朝贺。绛宾受印赐绶,弟史封公主。宣帝又赏赐车骑、珍宝,并留住长安一年方归。   绛宾归国后,“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徼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   西域诸国皆讥笑。曰:“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骡也。”   意思是说。好好的胡人不做,偏要学汉家礼。沐猴而冠,照猫画虎。弄了个非驴非马的杂种出来。   然龟兹王却不为所动。将汉家风仪次代传承,今已深入人心。绛宾死后,其子丞德即位,自称汉外孙。   正因龟兹不遗余力推行汉化。故能被历代西域都护或长史所倚重。班长史才说:“欲得西域,毕先得龟兹。”   “众卿免礼。”老王挣扎着坐起。   “启奏大王。斥候飞马来报: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车驾,已入龟兹国境。”上首一人,躬身说道:“正往国都而来。”   “是战是降,众卿以为如何?”老王沉咳数声,气喘吁吁的问道。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出列:“启奏大王。我乃大汉藩属,本是一家。何来战,又何来降?待长史来时,便焚香于道,出迎十里。民众载歌载舞,亦不失藩国之礼。”   “辅国侯此言差矣。”又有一人出列:“自大汉撤都护,设长史,与我西域,已三通三绝。乌孙之北、葱岭以西,再无降汉者。今有乞伏猛虎,伏于身后。若开城降汉,一旦大汉撤兵,四绝西域。那时,我等孤立无援,又如何能挡虎患临头,在诸国中独善其身?”   “安国侯此言大善。”便有第三人出列:“不妨谨守城池,且看长史如何应对。他若先攻,我等只需谨守。亦不会落人口实。”   “临乡侯天下知名。强如鲜卑檀石槐控弦十万,亦被一战而溃。又在肩水金关下一骑当千。阵斩秃发部新老两位大人。收拢鲜卑虎贲八千。又得一千狼骑,近再得四千小月氏义从骑。兵精将猛,挟威而来,我小国寡民,如何能挡?”第四人紧跟出列。   “击胡侯言之有理。大王不可不察。”辅国侯这便行礼。   “辅国侯未战先怯,所为何来?”安国侯嗤鼻一笑:“前有汉凉州刺史孟陀,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晏,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余人,讨疏勒,攻桢中城,四十余日不下,粮尽撤围。我国国都,乃仿汉之长安而造。城高墙厚,比桢中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城内积粮,可食一年。且问殿内诸公,临乡侯远道而来,能围城一年否?”   见朝堂百官窃窃私语,老王这便问道:“丞相以为如何?”   大都尉丞,这便躬身答道:“禀大王,辅国侯、安国侯、击胡侯,皆言之有理。事关存亡,不可不慎而又慎。臣以为,鲜卑未灭,不宜亲汉。然,长史乃代天子行西域诸事,亦不可轻易忤逆。”   “若长史城外喝问,又当如何?”老王又问。   “此事易耳。”大都尉丞微微一笑:“便让长史轻车简从,单骑入城。长史乃汉室贵胄,千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料想,必不肯入也。”   “若长史入城,又当如何?”辅国侯再道。   “所谓‘有恃无恐’。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战是和,且看时局变幻。长史在我王都做客,只需尽到地主之谊,短则四五月,长则二三载,令其乐不思归。料想,汉庭亦不会怪罪。”大都尉丞话中透着一丝杀气。   总的来说,入城的概率要远比不入城低。   不愧是大都尉丞。老成持重,面面俱到。   真乃,国之擎柱啊。   “臣等附议。”百官齐呼。   “既如此,且依丞相之言行事。切记,定要有礼有节。不可忤逆。更不可妄动刀兵。”老王最后言道。   “臣等遵命。”   恭送老王病榻抬入后宫,大都尉丞的脸上忽闪过一丝诡笑。又很快消失无踪。 第147章 轻身入城   在松散的西域城邦。有一座位于绿洲上的城池,意义不言自明。   当刘备率军抵达龟兹王城时。主簿李儒携徐荣、程普二将领六千余骑,已进驻乌垒城。四千小月氏骑兵亦驻守渠犁城。如此一来,从柳中到高昌壁,再到乌垒、渠犁,连成一线。互为犄角。上连伊吾,可达肩水金关。下接鄯善蒲昌海,可入玉门关。与河西四郡,形成大回环。   无论兵马调动,物资往来。皆十分便利。   柳中和高昌,则交由段煨、张猛两位府曹,领数万军民屯驻。自当无忧。   不急攻城。   先在城外绿洲扎营,竖起大旗。静待徐晃、臧霸领一千狼骑入营,麴氏先登齐聚。人马饱食,沐浴更衣,洗尽一路疲惫。待军心可用,这便率军出营。   不到两千人马,却气势如虹。杀气腾腾立在一箭地之外。环视城头,张飞小胖这便上前喝问:“呔!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车驾在此,速开城门!”   须臾,却听城头怯声回道:“禀,禀长史,我家大王身染沉疴,久病卧床。受不得风寒,亦经不起惊吓。更无法亲出,迎府君一行。敢问府君,可否兵退三舍,轻车来见?”   “哦?”刘备扬眉一笑:“呵呵……”   “主公万万不可!”戏志才急忙相劝:“此去不啻羊入虎口。依臣所料。城内必藏有重兵。主公轻车入内,正中下怀。轻则为质,重则伤及性命!”   刘备笑着宽慰道:“掾史无需惊扰。班定远曾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究竟谁人是待宰羔羊,未可知也!”   戏志才一惊:“主公莫非要行引蛇出洞之策!”   “然也。”刘备正色道:“此乃天赐良机。我与两位义弟及阎行,一同入城。掾史引兵城外,见城头竖我大旗,便令徐晃、臧霸领狼骑冲入城中。与麴义里应外合。一战可定!”   “只是……”戏志才仍有担心:“延城乃是仿长安而建。里外三重。若急切间无法破城,如之奈何?”   “无妨。只需入了城中,且看我临乡机关术。”刘备微微一笑。   肩水金关下三英齐发的场面,戏志才未能得见。   思前想后,还是不妥。仍要苦劝,却被刘备制止:“掾史之心,备已尽知。且放宽心,若无把握,我又岂会轻易涉险。即便事有不济,有大军虎踞城外,料想龟兹王亦不敢妄动刀兵。”   “如此,臣且去信主簿,让他星夜赶来。合兵一处,震慑龟兹。”   “也好。”刘备欣然点头。   刘备这便冲张飞喊道:“三弟!”   “在!”张飞打马返回阵中。   “三弟且去回话,就说我要轻骑入城。”   “喏!”张飞这便返回,冲城头喊道:“呔!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轻骑入城。轻骑入城——速开城门!”   一片死寂后,又听声音怯懦开口:“何不先退兵?”   “退!”戏志才咬牙挥手。   徐晃、臧霸这便领兵徐徐后退。   阵前只剩刘备、关羽、张飞,以及只手掌旗的阎行。   吊桥迟迟落下。大队人马身披重甲,鱼贯而出。各个神情戒备,如临大敌。有一骑飞奔出城,冲刘备行马上礼:“龟兹右力辅君木吉,恭迎长史入城。”   “前面带路。”刘备驱马上前。   “喏!”   四人将将过河,吊桥便飞快升起。生怕刘备反悔,又生怕狼骑尾随。   一切皆如所料。   出门洞,便入瓮城。城头密集弓手,城内皆重甲步兵。旌旗蔽日,长矛如林。将刘备等人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气氛萧杀,却不举刀兵,乃为示威。   刘备不为所动。神情自若,驱马前行。   阎行只手掌旗,取酒葫在手,旁若无人,仰头灌下去大口。一时酒香四溢。临近兵士皆有惭色。   出瓮城,方入外城。   长街两侧有兵士列队拱卫。兵士身后则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刘备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平曲城。城内民众虽身穿汉服,却个个“深目高鼻多髯”。皆为深度汉化中的胡人。   比起龟兹青壮目露猜忌,颇多警惕。老一辈的龟兹人却纷纷难掩激动。许多已频频拭泪。正如刘备先前对马贼头领所言。   汉庭天威不至,让尔等困守孤城,我之过也。今我既到,不降便是你之过。   阎行纵马右前。   刘备居中,两位义弟护在身侧。一行四人,气势尤盛。   赶来迎接的亲汉一派大臣,不禁心生折服。早早下马,立于道旁。   忽觉有人窥探。刘备微微抬头,正见乔装在人群中的麴义等人。这便会心一笑,只顾驱马不提。   “拜见府君。”辅国侯领众臣跪伏在地。   “诸君请起。”刘备伸手虚扶:“大王何在?”   “大王正在宫中恭候府君大驾。”辅国侯起身答道。   “如此,且带我去见。”   “喏!”待刘备先行,众大臣这便翻身上马,跟在队伍之后。   又入内城。   同样人山人海。龟兹百姓皆来一睹临乡侯风采。一人四骑,轻身而来。足见赤诚,亦有豪胆。   宫城前御道,刘备忽然驻足。   仰望金碧辉煌的宫门。又看门前碧水如带,上架汉白玉桥。   这便笑道:“且去禀告大王,我便在此与大王一见。”   “这……”前面引路的右力辅君,面露难色。   环顾周围乌压压的围观民众,刘备微微一笑:“我轻身到此,足见心诚。区区数步之遥,大王又何惧出宫来见?”   “且去禀报大王。”辅国侯这便上前。   “喏!”右力辅君遂单骑入宫。   “大哥,何不趁势杀入宫去。只需拿住老王,此城破矣!”张飞悄声道。   “三弟稍安勿躁。”刘备笑答:“即刻便见分晓。”   “大哥可是担心城内有埋伏。”关羽低声问道。   “何止是埋伏。”刘备龇牙一笑:“此去必中奸计。老王或无故身死,贼人便栽赃陷害我等弑君。从此龟兹与汉庭形同水火,势不两立。”   关羽这便醒悟:“众目睽睽之下,可保我等清白。”   “然也。”刘备叹了口气:“二弟有所不知。片刻之前,为兄心中突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那夜,为兄独上高楼,一亿五千万付之东流。如今驻足在龟兹王宫前,竟生同感。此乃不祥之兆也!”   “原来如此……”关羽轻轻点头。 第148章 宫前之变   刘备说的话,虽幽州口音浓厚。龟兹人却皆听懂了。   长史乃是要与大王在宫外相见。   龟兹王城三重。长史已入二重。大王出一重相见,亦是合理。要求不过分。况且,长史乃代天子行使西域。龟兹王理应出城十里相迎。岂能让长史入宫拜见?   如此,将大汉天威又置于何地。   两位义弟怕是一时没能想到这许多。然刘备却想到了。   料想,龟兹王必不会拒绝。   果然。忽听城头鼓声震天,王旗纷纷竖起。   须臾,宫门大开。仪仗先出。龟兹王端坐金师子床,四周设帷,依稀可辨。被宫人合力抬出。   一行人等,过白玉石桥,落床于桥首。与刘备隔御道相望。   “拜见大王——”围观人群跪地行礼。   刘备亦行马上礼:“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备,见过大王。恕下臣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命宫人卷帘,一身诸侯王服的龟兹老王,面色红润。含笑回应:“长史免礼。孤(王)久病在床,礼数亦是不周。长史切勿见怪。”   “臣,不敢。”刘备再抱拳。   “长史少年英雄,扬名宇内。如今得见,果然一表人才,天家麒麟。”   “听闻大王身染沉疴,久病卧床。今见大王精神焕发,天颜依旧,下臣甚是欣慰。”刘备亦寒暄。   “呵呵……”龟兹王含笑点头:“长史所为何来?”   “臣此来,乃为复通西域。”刘备正色答道。   “自班长史之后,汉庭对西域诸国愈发疏离。后鲜卑兴起,年年洗劫抄掠,令我等小国苦不堪言。幸得长史一战而溃,鲜卑如丧家之犬,不复从前。奈何‘人急烧香,狗急蓦墙’。今有乞伏恶犬据道临门,人皆畏惧躲闪,不敢与之相争。”龟兹王长长缓了口气,这便接着道:“长史挟威而来,先灭秃发,再战乞伏。依孤所料,鲜卑必灭,西域可定也。”   “大王明鉴。”刘备含笑开口。此时不装(哔!),更待何时。   “孤所虑者,乃鲜卑既灭,长史何去何从?”龟兹王所虑长远:“若鲜卑事了,长史返回大汉,距我等万里之遥。今有高车十二部举族南下,疏勒、莎车又虎视在侧,若长史不在,何人还能护我周全?”   “臣此来,便是要为大王以解心忧。”刘备微微一笑,正要开口。   忽见龟兹王血气上涌,赤面如血又转乌黑。   “噗——”   龟兹王血喷数尺,竟坐床而毙!   “大王——”一众龟兹大臣,急忙扑上。   围观龟兹民众更是惊惧莫名,纷纷跪伏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低声哭泣者,比比皆是。   刘备也是一愣。   未及反应,忽听劲弦声响。   “叮——”   人马静立右前的阎行猛然挥刀。将暗箭斩落。   “有刺客!”张飞一声虎吼。挡在刘备身前。   “妄动者斩!”声出辅国侯。   龟兹甲士纷纷抽刀在手。围成战圈,将人群隔开。   龟兹民众皆跪伏在地,不敢妄动。   华大夫曾告诉刘备。主死之恶色,“色见青如草兹者死,黄如枳实者死,黑如炱者死,赤如衃血者死,白如枯骨者死。”意思是说,但凡患者身上出现此五种颜色,便是将死之兆。   龟兹王浑身赤如衃血(谓败恶凝聚之血,色赤黑也)。自当是死了。   辅国侯颤抖着手指,试了试龟兹老王的鼻息。这便悲声道:“大王已薨!”   “大王——”群臣悲呼。   刘备惊疑不定之余,亦满怀庆幸。   差一点啊!   若在宫城之内,老王屏退左右。正说着话呢,冷不丁血喷而死。刘备如何能逃得了干系!   万幸,万幸啊。   辅国侯强忍悲痛,出声唤道:“右力辅君。”   “下官在。”领刘备入城的右力辅君,这便起身出列。   “你且来看,大王症状与王子是否相同!”辅国侯含恨出口。   “喏!”右力辅君这便上前,细细察看。   须臾,这便愤声说道:“赤如衃血,七窍流血。正如王子一般!”   “且问尔等,大王出宫前,有无饮药!”辅国侯一声怒喝。   匍匐在地的宫人,便有人抬头说道:“大王并无饮药,只吃了……吃了……”   “吃了何物!”   “吃了颗,丞相献上的仙丹。”宫人颤声答道。   刘备一声暗叹。难怪见他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原是回光返照。   “来人!”辅国侯暴怒而起:“速将大都尉丞一干亲信佞臣,尽数抓来!”   “喏!”龟兹掌管王都守备的左右二都尉,奉命起身。这便杀气腾腾,领兵入宫。   “大哥?”关羽欲言又止。   “二弟。大哥此次,怕是又被人当枪使了。”刘备目光中尽是深意。   “大哥此言何意?”关羽问道。   “戏掾史曾说‘幼主出权臣’。”刘备叹了口气:“且再看一看。”   不久。大都尉丞、安国侯等一众骑墙派,被左右二都尉率兵尽数抓来。   “呜呜呜!大王——”见龟兹王薨于床帐,大都尉丞、安国侯等,不禁恸哭出声。   “大王因你而薨。王子症状与王相同。”辅国侯泪流满面,悲声质问:“丞相可还有话要说。”   “老臣无话可说,只求一死。”大都尉丞亦老泪纵横。   见他心怀死志,刘备疑云骤生。   “好,好,好。”辅国侯连说三声,这便冲左右二都尉言道:“铁证如山,不容狡辩。弑君大罪,当夷三族!来人——”   “且慢。”刘备忽然开口。   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辅国侯以袖拭泪,肃容行礼:“长史何意?”   刘备亦回马上礼:“大王因丹丸而薨,事实清楚。但,大都尉丞,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过。却未查清。”   “长史以为又该如何?”辅国侯躬身再问。   “人命关天,不可武断。何不先押入大牢,择日再审。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大王已薨,国事为重。不知辅国侯以为如何?”   “这……”辅国侯略作思量,这便躬身行礼:“便依长史所言。暂且收押,待先王下葬,新王登基,再细审不迟。”   “如此甚好。”刘备轻轻点头。   辅国侯正要转身下令。   忽听刘备又道:“辅国侯可否与我验证一事?”   “敢问长史,还有何事?”辅国侯回身再问。   “也没什么大不了。”刘备微微出了口气:“辅国侯只需重复我一句话足矣。”   “长史且说来。”   刘备脱口而出:“苍天有眼,黄天必灭。”   “苍……” 第149章 凤燃九天   此话,对一般人来说,别无不同。然对大贤良师的死忠信徒来说,实在是大不敬。   “苍……”辅国侯又试着开口。却仍未能将这段亵渎之语吐出。   再抬头,表情已恶毒无比:“长史此言,实在是罪孽滔天。”   “果然如此。”刘备叹了口气:“借刀杀人。”   “正是。”事已至此,辅国侯索性认了。   “你知大王命不久矣,无论我入宫相见,还是大王出宫相迎。为不失礼节,定要食仙丹强行续命。你是道门中人,深谙炼丹之术。知晓所谓仙丹,皆虎狼之药。非但不能续命,反会致人速死。于是假大都尉丞之手弑君。又借龟兹王薨,铲除异己。一石二鸟,好手段。”刘备目中尽是寒意。   “何止二鸟。”辅国侯阴森一笑:“长史不也轻身到此,身陷重围。”   刘备点了点头:“连我也算计在内了。”   “下官有一事不明。”聪明人都是骄傲的。   “你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刘备替他说出。   “然也。”辅国侯轻轻点头:“还望长史不吝赐教。”   “并无破绽。”刘备轻轻一笑。   “那为何长史偏要我口出大不敬之语。”辅国侯满脸不信。   “如果非要说破绽的话。”刘备这便说道:“利益之争。”   “利益之争。”辅国侯重复一遍,似有所悟。   “计谋虽千差万别,目的却千篇一律:损人利己。所以,谁是最后的获利者,往往便是一切的主谋。龟兹王薨,幼主继位。大都尉丞一系官吏,皆被连根拔起。龟兹王庭,唯你独尊,成为一言堂。不出数年,必是权臣。那时,龟兹国运,皆掌握你手。是合纵连横,还是群起反汉,皆在你一念之间。   班长史曾言:‘欲得西域,必先得龟兹。’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此语深意。龟兹仰慕大汉已久。国民虽多胡人,却深度汉化。对中原文化,欣然接受,全无抵触。故能被大汉所用,亦易被尔等所惑。且龟兹虎踞西域正中,背靠白山,面向大漠,扼守丝路商道。教主以龟兹为据点,欲执掌西域。显然合情合理。”   “……”辅国侯面上闪过瞬间的心灰意冷,忽地一声长叹:“临来时,教尊言道,西域诸国各有神灵,不信太平(道)。唯有龟兹例外。龟兹虽不信我教,却仰慕大汉风仪。可由俗世入手。又说我满腹经纶,乃济世之才。欲委以重用,在西域为我教筑万里长城,阻异端邪教入我汉土。教尊音犹在耳,然白驹过隙,再回首已悠悠二十载。本已事成大半,不料却被长史洞悉天机。事虽不济,却也要拼死一搏。”   说着,辅国侯气势骤起:“上报教尊,下慰吾心!”   “拦住他!”刘备话刚出口。   却见辅国侯怒目圆睁,振臂高呼:“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刘备闻声追看。只见右力辅君猛然拔刀,将身旁安国侯刺了个对穿!   “啊!”安国侯惨叫气绝。   左力辅君一声怒吼,挥刀砍向右力辅君。   顷刻间,上至百官,下到兵卒,皆拔刀互砍,乱作一团。   “杀人啦——”伏地民众,惊呼逃窜。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见乱军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分不清孰是孰非。关羽这便看向刘备:“大哥!”   奔逃的人流中忽有人跃起,挥刀偷袭。   鞘剑顺手一递,刺了个透心凉。刘备奋然出声:“苍天有眼,黄天必灭!”   关羽等人这便醒悟,齐声喊道:“苍天有眼,黄天必灭!”   “苍天有眼,黄天必灭!”龟兹战士纷纷跟从。相互循声聚拢。逐渐将那些面色铁青,不愿呼喊之人,隔离开来。   见各自暴露,黄巾乱军怒目充血:“卑鄙!”   刘备不禁被气笑:“卑鄙人行卑鄙事,说人卑鄙也真卑鄙!”   何须多费口舌。刘备这便纵马杀向城门:“走!”   “喏!”关羽一刀斩断群贼,驱马跟上。杀到性起张飞将噬人蛇矛猛然收回,弃下一地尸骸打马而去。   “速关城门!”内、外城,两座城头早已血流成河。此乃黄巾乱军重点布控。少许龟兹佣兵,皆被乱刀砍翻,坠尸城下。   眼看内城悬门(门闸)便要落下,突前的阎行猛然撑臂,站立马背。人借马势,飞身而起。   “不好!”见阎行一头撞向城门,关羽轻夹马腹,赤菟电射而出,从乱军头上腾空而起!   关羽凌空挥刀。   “着!”偃月刀破空逆袭。却在刀背撞上阎行靴底的瞬间,轻描淡写的一顿。千斤之力悉数化为巧劲,将阎行猛然托起!   阎行身如流星,借力飞临城头。   刀光一闪。   断首冲天。   大旗顺手掷出,便有一人脑浆迸裂。杖柄处赤金铜鐏崩火落地。入石数寸!   阎行直坠城头,再卷血雨。   悬门悬起,平时不用。开闸时,守城士兵需合力推动绞柱盘,利用杠杆原理将闸门升起,收入位于门洞上方,城台内的闸槽里。关闸时,反推绞盘,闸门从闸槽中平稳落下,在门前形成一道坚固屏障。闸门多为坚木包铁,遍布铁钉,重达千钧。故后世又称为“千斤闸”。   围拢在大旗周围的黄巾贼兵,浑身飙血,碎成一地。阎行手握旗杆,发力一提。连碎石一同拔出。   黄巾乱兵肝胆俱裂,不敢上前。   阎行竖刀身前,反手将战旗置于后背,取锦条固定。这便双手握刀,大步冲上。   刀光如练。啸如神嚎。   一刀斩出,皆成两段。   只见城头血崩如雨。半截尸身哀嚎砸落。肚肠齐出,血流如瀑。城上城下,一片猩红。惨如炼狱。   截柄斩马刀上下挥舞。阎行势如疯虎,杀透敌阵,血虐而出。   再回首,城头已无完人。   大步奔向城台绞柱盘,奋力升起闸门。又拖来附近一个个尤未断气的半截尸身,堆在绞盘之下。手松柄落。重砸胸口,脏器受压喷出。半截尸身层层毙命。   刚借尸堆挡住闸门下落,便又有乱军扑上城头。   不敢近身,皆远远投来陶瓮。   阎行挥刀劈碎。溅了满身油腻。   “放火箭!”   油遇火即燃。火蛇飞窜,城头一片火海。   却见烈焰中,一道人影纵身跳下。   衣袖飘张,犹如凤燃九天。 第150章 一战功成   飞火天袭,兜头浇下。手握油瓮的乱军,这便惊恐躲避。   不料半空中寒芒一闪,烈火似与天空一分两半。   兵士以为眼花。这便猛地眨了眨眼。却见天地之间,真就裂开一条缝。心中大骇。还未叫出声,便砰然倒地。这才惊觉,当中裂开的是自己啊!   绣衣尽烧成灰。   落地后,露出一身漆黑如墨,坚如龙鳞的搪瓷鱼鳞甲。   甲片犹沾油液。液火成团,火舌不住吞吐。恰如凤凰浴火重生一般。此战之后,五凤即出其二。阎行广为人知。   为阎行量身特制的新一代绣衣将官甲,取消拉丝锁环。只用百炼钢片搪烧,内衬新式复合垫片。防御力只强不弱。造价虽不菲,刘备却承担得起。   乱军无人见过鳞甲。见烧去锦衣,露出遍体黑鳞,皆以为阎行是鬼怪而非人也。胆颤心惊,裹足不前,还如何能战。被阎行挥刀掩杀,惨死一地。   千斤闸刚刚升起,刘备三人便一马当先,冲向外城。   闪身让过利箭。鞘剑奔雷而出,将城头射手穿膛击落。   雌雄双剑应声出鞘。   寒光乍起,断首纷飞。   挤在城洞内的重甲慌乱竖起枪林,便被张飞挺矛撞入。   手中蛇矛抖出重重乌影,凶猛如链锯。与之相碰的长枪,接连崩火折断。不等虎口崩裂,便连人带甲被一股生猛巨力轰向两旁。硬生生让出一条通路。   赤菟马猛然加速。偃月刀由马后斩出,割首成片。   血气冲天。   另一侧刘备附身横斩,巨剑如划过湖面,勾起一串血箭。   塞满门洞的血肉之躯,宛如刀割麦浪,人墙层层崩碎。被三人联手破阵,冲向外城。三英齐出,着实太强悍。   此时此刻。   麴义已领先登攻上外城角楼,正向瓮城墙推进。瓮城内守军也已乱作一团。疯狂砍杀,自顾不暇。城头弓弩手亦互相对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是敌是友哪还分辨的清。   杀出角楼,矮身堞墙。借尸堆遮掩,麴义侧耳倾听,双方似呼喝不断。这便问道:“都喊些什么?”   “苍天有眼。”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黄天必灭。”   众人七嘴八舌。   喊杀声此起彼伏,着实分不清楚。麴义这便言道:“且记住此四句。便宜行事。”   “喏!”   又看了看身旁龟兹佣兵的积尸,这便言道:“速披敌甲!”   麴氏先登这便裹上佣兵战袍。又以血涂面,混淆汉人面貌。   麴义暗自数过,从角楼到瓮城门楼,需经十数个马面。   所谓马面,即突出于城墙外侧的高台设施。守城一方,据弓弩射程,每隔六十步修一个高台,可三面射击,形成交叉火力,无死角覆盖城下。因其形状跟马脸很像,故称马面。后世高台之上还另设箭楼,类似碉堡。   时下,每座马面之上,皆有重兵把守。相邻马面,乱箭如蝗。也不知是敌是友,但射便是!   “走!”时不我待,麴义这便领先登向最近一座马面摸去。   从城墙上到马面高台,需经数级阶梯。马面守军,居高下看,先发现麴义等人:“来者何人!”   “右都尉麾下,奉命来援!”   “可是同道!”   “正是正是!”   说话间,麴义已冲到阶梯旁。   “苍天已死!”马面守军忽然开口。   “黄天必灭。”麴义脱口而出。   “杀!”马面守军居高临下,一矛刺来。   麴义挥刀架开,一箭穿颈。   身后先登乱箭如雨,将高台守军尽数射杀。   “此句不对。”麴义矮身避过流失,上弦举弩,又向下一座马面摸去。   “何人!”   “是我!”   “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   “废话少说。苍天有眼!”   “黄天……必灭?”   “呼!果是同袍。”守军这便拉开堵缺鹿角,放众人登台。   “所为何来?”守军劈头就问。   “城门告急,右都尉命我等前往支援。”麴义张嘴便答。   “如此,诸位且自去。”守军不疑有他。多亏白卓那日将龟兹诸情细细道来。尤其是军队驻防,刘备命众将谨记。今日果然派上用场。   “嗯!”麴义生怕有诈,这便言道:“劳烦诸位为我等散射遮掩。”   “好说!”高台守军这便纷纷张弓乱射。见此情此景,不似作假。麴义挥手上前,众人合力拉开另一侧鹿角,鱼贯而下。扑向第三座高台。   “何人!”   “右都尉麾下,奉命来援!”   “可是同道!”   “废话少说,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果是同道中……呃!”   麴义突施冷箭,将守军放翻。   “切勿动手,我等乃是同……呃!”   何须多言。一通乱箭,尽数射死。   城头杀声四起。火光冲天。如何能瞒过城外大军。戏志才一声令下,徐晃、臧霸这便领狼骑倾巢而出。只等吊桥落下。   “掾史,强攻吧。”徐晃心系主公安危,这便进言。   “掾史,再等怕是来不及了。”臧霸亦劝道。   戏志才内心如焚,面上却不为所动:“主公让我等见旗入城。二位军候稍安勿躁。”   “掾史,且让我前去接应主公一行。”史涣这便言道。   “如此,也好。”戏志才这便点头:“有劳左旗长。”   史涣这便领麾下绣衣吏,举盾扑向城池。城内乱战正酣,如何再能顾及城外。便是有零星射下的乱箭,皆被盾牌挡下。   绣衣吏三人一组。一人顶盾,一人举弩。另有一人将飞龙爪隔河射上城头。见绣衣吏腰系细钢索,踩水过河。城头便有人惊呼。动作太快,礌石滚木皆不及放下。黄巾乱军将将探身堞墙,还未来及张弓下射。便被一箭追魂,惨叫栽落城头。   绣衣吏踏墙而上,杀上城头。   正与麴氏先登对射的黄巾乱军,猝不及防。亮出后背被乱刀砍杀。   待斩断铁索,放下吊桥。又合力升起悬门。   麴义从袖中掏出锦帜,迎风抖开。悬在城门之上。   正是赤鹿焰角。   “杀——”何须戏掾史出声。徐晃、臧霸,还有数百马贼,呼啸而出。   一千狼骑,钢刀并举。   铁蹄轰鸣,势如奔雷。   见狼骑如洪流倒灌,席卷而入。刘备振声怒喝:“跪地免死!”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 第151章 平定龟兹   龟兹王都仿长安城建造。城内御道宽阔,正适合纵马。一千狼骑如虎入群羊。坚甲利刃,人马具装。路遇黄巾乱兵阻挡,皆被乱刀砍碎,又踏成肉泥。便有拒马鹿角,亦被前锋掷出的流星锤,迎头轰碎。   人借马势,飞越障碍。一路畅行无阻。狼骑中亦有神射手。便是在奔驰的马背上亦能张弓搭箭,一箭命中。比起平地射击,弓骑能借助马速。如流星出膛,便是身披重甲,亦被一箭穿心。   成建制的骑兵一旦发起冲锋,场地又一马平川。身边再苦无克制兵器。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徐晃、臧霸与刘备三人汇合,领军反冲入内城。   只见龟兹王帐外,已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双方兵士,皆伤亡大半。辨清阵营,刘备挥剑一指。狼骑一拥而上,将乱军乱刀杀尽。   “留下敌酋。”   “喏!”战斧稳稳停在颈间,甩了闭目等死的辅国侯满脸血。   “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在此,跪地免死!龟兹王已薨,当行国葬。择日另立新君!”   “择日另立新君!”   张飞大声呼喝,振聋发聩,嗡嗡作响。龟兹佣兵皆惊疑不定。场面一时凝滞。僵持间,便有数骑,簇拥一人,打龟兹王旗入城。   “长史代天子行使西域。且悉数听命,放下刀兵。”龟兹王旗下一人,刘备总觉得似曾相识。声音也很熟悉。   “可是长公主当面?”人群中忽有人出声。   “丞相,多年不见,身体可好?”   “老臣,老臣……”便有一人从尸堆中,涕泪而出。   刘备定睛一看。正是二献仙丹,害死老王父子的大都尉丞。其中详情虽尚不可知,不过可以断定的是,大都尉丞显然是被人当枪使了。   “臣等拜见长公主。”由大都尉丞带头,劫后余生,侥幸保命的文武百官,这便在血泊之中跪地行礼。   “众卿免礼。”长公主柔声宽慰。又转向一位浑身浴血的武臣说道:“右都尉。”   “臣在。”   “令军士收起刀兵,清扫战场。救治伤患。”   “喏!”右都尉这便依令行事。   “王弟身在何处?”长公主又问。   “王子殿下,人在宫中。”大都尉丞躬身答道。   “且入宫相见。”   “喏。”大都尉丞抬头看了眼虎视在侧的刘备一众汉军,欲言又止。   长公主知其担心,这便宽慰道:“此来疏通西域,我与长史一路同行,众卿可放宽心。”   “喏。”   别说刘备,便是关羽,张飞二人。还有徐晃、臧霸诸将亦满头雾水。龟兹长公主何时与我等一路同吃同住?   似为众人解惑。长公主一行这便向刘备款款而来。待马到近处,刘备这才发觉。随行骑从竟是安氏四姐妹。再看中间长公主,果然美人如玉,惊为天人。有倾国之貌。却又隐隐有一种似曾相识,既熟悉又陌生之感。   “是我。”当长公主临近,悄悄换了一种声线。   刘备这才猛然一激灵:“是你?”   关羽,张飞等人亦纷纷醒悟。竟然是白卓!   刘备仍不能相信,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完全看不出白卓的影子啊!   “身逢大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一路乔装易容,还望主公,及诸君恕罪。”   刘备叹了口气:“世间果有此奇术。”   这便收拾心情。冲长公主肃容行礼:“长公主在上,臣自当全力相扶。”   “多谢主公。”   听到两人对话,龟兹一系大臣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究竟谁是臣,谁是主。又或者两人之间有一种,不可为外人道哉的复杂关系。亦未可知也。然而无论是何种关系。此次宫廷之变,可休矣。心念至此,百官皆暗自松了口气。   整合乱军,清剿余贼。清扫街道,出榜安民。   战后诸事一项一项梳理。待三日后,主簿李儒领徐荣、程普二将率军抵达。大局已定。至于藏身在宫城之内的黄巾余孽。自有龟兹王廷禁卫去剿灭。无须刘备操心。   在一个有信仰的国度,如何区分异教徒。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当夜,刘备满腹疑问,返回城外大营。入后帐与七位小姐姐见面。这才悉知一切。白卓也是刘备轻身入城当日,这才以真面目入帐,与七如夫人相见。并将先前隐瞒的诸多内情,和盘托出。   原来,之所以兄弟王族,交替传位,出现争议。除了隔代之外,有女无子亦是重要原因。就白卓来说,她并无心王位。   奈何身处宫廷争斗漩涡,身不由己。再被有心人利用,才有灭门之祸。刘备本以为,所谓的有心之人,乃是龟兹国内一些心向前朝的贵族。岂料根本就是太平道在暗中作孽。庆幸之余,又颇多敬畏。有许多次,刘备都以为自己参透了张教主的天下棋局。事实却证明。不过是揭开了冰山一角。仅此而已。   关于大贤良师其人。史书上寥寥数语。其出身来历,皆语焉不详。即便有所记录,也颇多贬低。于是,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张教主不过是一个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半吊子医生兼道士。   然而,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能席卷大半中国,青史留名的反贼又有几人呢?   话又说回来。一个神一样的王者,碰到一个猪一样的对手。此等形式的争霸天下,又是何等的乏味无趣啊。   作为硬币的两面。没有刘备的曹操,亦或是没有司马的诸葛丞相。又如何谈得上江山如画。直令无数英雄尽折腰。   虽说成王败寇。然而王者与枭雄,必然是棋逢对手,互相成全。对不对?   言归正传。   刘备出城驻扎,以安龟兹之人心。城防皆交给龟兹守军。又令史涣领绣衣吏,麴义引先登精锐,从旁守护。定要保长公主安全无忧。战事虽了,可余下的事还有很多。老王的国葬,王子的继位大典。皆要有条不紊。徐徐推进。祸乱国政的黄巾余孽,亦要一场大快民心的公审。这都急不来。   战后五日,刘备收到临乡万里家书。   莲夫人月前,诞下一女。母子平安。刘备狂喜之余,亦归心似箭。只需平定乞伏部,刘备便可班师回朝。   料想,已为时不远。 第152章 乌莲白卓   家书中,还夹有一封乌莲手书。细说了关于白卓的前事诸情。   关于白卓乃是女儿身,乌莲一早便已知晓。   难怪对白卓如此信任。都是藩邦奇女子,自当惺惺相惜。   白卓从初见时一心复国,到如今放下一切。究竟是什么让她的心境产生如此巨变。   刘备隐约有个答案。   话说,乌莲白卓。两人名字如何契合。岂非冥冥之中,便早有暗示,她是女子。   城外兵车营地。   庵庐内。依次排满的兵车病榻,皆由机关马车展开。病榻不仅设有帷幕,且水洗通风设施完备。周围框格内还存有许多杂书,可供解闷。守卫见有人捧盘入内,急忙抱拳行礼。   来人将将掀开帷幕,空气中浓烈的酒香,便扑面而来。   临乡良医惯用医用酒精清洗伤患,以此消毒。诸如贯穿、割裂伤等,还需服用麻沸散。昏睡后,取尽残留,清洗伤口,再缝合包扎。临乡甲胄精良,少有重伤。多是轻伤。轻伤患无需住在庵庐,只需按时来敷药包扎便可。诸如刀剑创伤,箭矢贯穿,亦只需做一次外科小手术。断手断脚,此战尚无。   据说。依刘备之意,临乡华大夫正钻研断肢再植术。能否成功,上下皆拭目以待。   半身缠满白纱的阎行,正倒头酣睡。   一场绚烂无比的凤燃九天,从此扬名立万。可这身烫伤,却也要咬牙承受啊。来人径直走到阎行病榻,轻轻拉开帷幕,将托盘放到床脚,这便动手解开胸前白纱。   刚掀开数层,便见血迹。双肩到胸前,皮肤多已溃烂,水泡丛生。问过军医,已替他挑破数次。奈何烫伤着实酷烈。   取银针在手,将新生的水泡逐个挑破。又取来烫伤药膏,细细涂抹患处。   火烧火燎的胸膛,忽觉一片清凉。阎行下意识睁开双眼。伊人如梦,玉色朦胧。待看清来人,不由大惊!   正欲翻身跪地,却被来人只手按住。   “勿动。”   “臣,死罪!”阎行闭目抱拳,不敢正视。   为他素手施药之人,竟是绾夫人!   “此药膏乃华大夫亲手所配。治烫伤有奇效。”绾儿姐轻声道:“夫君特遣贱妾来为军候施药。”   “臣之贱躯,岂敢劳绾夫人!”阎行浑身紧绷,乃至结痂尽数崩裂。   “都说了,勿动。”绾儿姐这便让良医上前止血。   待重新包扎,绾儿姐遂捧盘离去。出帐前,忽又回身:“夫君让贱妾问军候:‘是谁人家的女子,让阎君念念不忘’?”   “主……公。”阎行强忍悲怆,不觉已热泪满脸。   大好男儿,何患无妻。   阎行每次杀敌,皆势如疯虎。如此不惜身,不惜命。岂能长久。   刘备亦是过来人。见阎行借酒消愁,又岂能不知。   嗯。班师回朝时不妨去金城转个圈,当面问问韩约。   绾儿姐掀帐而出,正遇主簿和掾史前来探望伤患。   两人肃容行礼。   绾儿姐这便回礼。   恭送绾夫人远去,两位肱股重臣这才直身。   戏志才叹道:“主公身侧皆奇女子。”   李儒亦点头:“阎行乃不世之虎臣。英雄桀骜。此后当尽数归心,甘为主公驱策。”   此举并非美人计。若是小人,自当浮想联翩,试图苟且。然英雄,则满怀敬重,心存大意,别无私情。   对于绾儿姐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心系刘备,又如何能容得下旁人。不要多想。   中军大帐。   良医正为黛儿姐诊脉。这几日,黛儿姐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又颇为倦怠。征兆如此明显,刘备岂能不知。待战事一了,这便命军中良医前来诊脉。   须臾,良医拭去额头汗珠,跪伏在地:“恭喜主公,贺喜主公,黛夫人有喜。”   “哇哈哈哈……”刘备仰天大笑,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颇多得意洋洋。   黛儿姐更是惊喜莫名。本以为少时喝下禁药,终生无孕。岂料上天垂怜,今日终得偿所愿。   七位小姐姐感同身受。   据说心情紧张,亦会影响受孕。如今有黛儿姐为证,禁药之说,不攻自破。心情涣然冰释,再无顾忌。   当然。或也与华大夫送来的药剂有关。   总之,为刘家开枝散叶,七位小姐姐皆身体力行,义不容辞啊。   见中军大帐人来人往。主公刘备不时大笑,义弟,家臣,诸将皆有欢颜。正在帐后洗漱的安氏姐妹,亦满心欢喜。   见小妹安若尘,正盯着一串红似飞霞,晶莹剔透的红马脑(玛瑙)珠串出神。   身旁的安若梦俏脸微红,这便低声言道:“小妹非礼勿视。”   “咦?”安若尘这才反应过来:“三姐说什么?”   “我说,非礼勿视。”安若梦又低声言道。   “此物……”安若尘不知所以:“不过是一串‘遏湿摩揭婆’,有何失礼?”   虽四周无人。然大姐安若素开口时,却仍满脸霞飞:“此串珠属嫣夫人。乃主人另辟蹊径时所用之物也!”   略作思量,这便幡然醒悟。   难怪七位如夫人皆有一串与名同色的玛瑙珠串。   说起来,安氏四姐妹和七位小姐姐的出身,多有相似。酒家安氏悉心调教,乃马市胡姬酒肆四大头牌舞姬。在洛阳颇有艳名。酒家安氏在世时,宾客盈门,日进斗金。四姐妹功不可没。欲向酒家安氏重资赎买者,络绎不绝。然无论价高几何,安氏皆婉拒。   安氏曾对四姐妹言道,千金易得,情义无价。   若有一天。你们姐妹心甘情愿为一人,牵肠挂肚,纵死不悔。无论身家,不取金银,便嫁了吧。   这句话,先是明白了前一句。最近,又明白了后一句。此中关窍,便在一个‘嫁’字。   千金赎来只为妾,又岂是情深所致。   主人为娶七如夫人,不惧虎穴龙潭,亲身涉险。舍钱亿万,只求七人姓氏出身,了结前尘往事。   如此磊落丈夫,又岂是凡夫俗子可比。   此珠串,你我姐妹,是否也先行预备……   心念至此,不觉羞涩难当。   再抬头,忽见主人正立在帐前,冲四姐妹远远招手。   英姿勃发,偏偏年少。   心头撞鹿,这可如何是好。 第153章 经营西域   与临乡家书同日抵达的,还有一封公函。两位家丞已将临乡一地,能记起丈夫名字、特征的鲜卑秃发部妇人名册,整理完毕。其中上计令陈逸等人,出力甚伟。   得益于大汉完备而详尽的编户齐民制度。不仅让银行业的出现成为可能,亦为搜寻秃发族人提供了最大便利。   统计下来,竟有三千余户。   除去战死的一千余秃发王骑,余下精骑皆被刘备收归帐下。许能有两千余精骑,可与家人团聚。   至于那些已另组新家的秃发部妇人,亦无需再去打扰。   一千狼骑,刘备定要尽数带回。剩下鲜卑精骑,刘备正苦思安置之法。   若驻守西域。何人来统领数千虎狼之士,不令纵虎归山,重新为害。刘备苦思无解。想来想去,除了手握大单于权杖的自己,无人可驾驭这支拓跋别部。   送安玄继续西行,前往大宛,刘备这便命龟兹开仓运粮,输往柳中、高昌、乌垒等地,无需再从肩水金关和玉门关千里运粮。府曹段煨、张猛,屯田效果显著。数万军民屯守柳中至高昌沿线。不出数年,足可安居。   且距车师前国(部)王都交河城,亦不远。自从刘备平定龟兹,车师国王已遣使柳中,归顺汉庭。车师前国与车师后国一同恪守车师古道,位置十分重要。北匈奴就曾穿过车师古道,将时任戍己校尉关宠,困于柳中。   车师前国重归汉庭,意义重大。想必用不了多久,车师后国、山北十国,亦会遣使来降。只需再拔除乞伏部鲜卑,西域便再无外部威胁。此时,高车十二部正忙于整合草原残余各部,尚未能将势力延伸至此。且与汉庭保持和睦,不会轻启战事。   此乃经营西域最佳时机。   “(龟兹)东至都护所乌垒城三百五十里。”   “乌垒其南三百三十里至渠犁。”   作为曾经的都护所,乌垒上接高昌壁,距龟兹、渠犁皆三百里。轻骑一日可达。绿洲水草丰茂,极为适合屯守。将都护所设在此城,自然极富战略眼光。此城必要有一支骑军驻守。   “自伊吾北通车师前部高昌壁千二百里,自高昌壁北通后部金满城五百里。此其西域之门户也,故戊己校尉更互屯焉。”   连接高昌壁与肩水金关的伊吾,乃宜禾都尉屯田之处。位置亦十分重要。依刘备所想,张猛和段煨中一人,或可为宜禾都尉,领兵屯守伊吾。   目光从肩水金关、伊吾、柳中、高昌、乌垒、渠犁、蒲昌海、玉门关,一路看下来。刘备发现,需要屯守的地方,实在是有许多。如今朝政日非,陛下又惜财如命。必不会为西域大动干戈。   以前不知,待此次亲临。刘备方知,西域乃是一处仍未及深度开辟的宝地。   若仅以西凉为屏,三辅亦近战场。若以整个西域为藩,三辅便是龙兴之地。   如若有机会经营西域,进而迁都长安。帝国复兴在望。   时下汉威犹在,西域人心思汉。只需用心经营,或可一用。   只可惜位卑言轻。   诸多军国大事,并不掌握刘备之手。说起来,能让刘备言必行,行必果,也只有三百里临乡一地。   辛苦种田十余载,仍困守一地。无力与张教主全面抗衡。   如何能不心有猛虎,恶极噬人。   各种暗中掣肘,各种如履薄冰。瞻前顾后,胆战心惊。非设身处地,不可尽知也。   清剿完太平异教徒,龟兹老王白烈的国葬,如期而至。刘备以西域长史的身份列席,不可谓不隆重。按照汉家礼仪。先王国葬和新王登基,乃同日举行。送葬后,百官除去穿在官服外的丧服,入大殿叩拜新王。   若是新帝,必将改元,大赦天下。   龟兹为汉藩。一切制度皆沿袭汉庭。属于诸侯国一阶,没有改元赦天下的权利。   长公主白卓,固辞王位。   又力排众议,立族弟白雄为王。因新君年幼,大都尉丞等奏请长公主临朝称制,总领国政。   白卓长公主一心追随刘备,不愿久居龟兹。倒是经与主公刘备彻夜长谈,才勉强答应辅佐幼弟数年。又与刘备约定,待幼弟能亲政时,便重返中原。刘备为保白卓平安,不惜从绣衣吏中抽掉一半精锐,又急令临乡隶属于白卓麾下的一千西乌铁骑赶来驰援。   待返回洛阳,即拜臧戒为后旗阁长,领麾下人马远赴龟兹,统领绣衣吏,守护白卓长公主。   经此一役,刘备深知。龟兹对帝国,实在是太重要。想想便可明白。在西域五十余国中,有一个说汉话、穿汉服的藩国。不啻于一座永不沉没的桥头堡。   此战,绣衣吏出力甚伟。刘备已传令临乡,擢升旗阁署。旗阁长等阶于军曲候。设左、中、右、前、后,五位旗阁长,称‘五旗’。秩比六百石。   后旗长,已预定给臧戒。   前旗长,刘备准备委任阎行。因阎行常掌大旗,故旗阁长后又被称为‘掌旗’。   因是整体擢升,故麾下绣衣吏亦获升迁。俸禄大涨。纷纷称赞:主公此举,快慰吾心。   “绣衣多豪侠”。非豪杰不可驱策。   马贼头目,名叫冯莫,字孟广。莫同“漠”。意指大漠而生。乃前任渠犁城都尉与西域胡女所生庶长子。刘备已任命其为新任城都尉,驻守渠犁城。   有无西域长史,对早已落户西域的汉裔来说,生活皆要继续。   刘备刚出关时,见沿途田陌荒芜,沟渠淤塞,城池皆已废弃。可刚行屯田数月,便有数百户汉民从附近诸国陆续迁回。   原来。前任戊己校尉董卓虽撤回,却有许多人家不忍丢弃辛苦所辟田地。便暗自留下。乞伏西来,又纷纷避入附近诸国,或丝路沿线绿洲,艰难为生。   待乞伏远遁白山,刘备复开长史府。便又闻讯归来,再行屯田。   怎么说呢。   政令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汉庭屡撤都护,数罢长史。官方体系虽大多不在,可仍有汉民留存。并非全是空城一座。   此,便是生活。   遵长史刘备所命。段煨、张猛遂从戍边老卒家眷中抽调青壮。组建一支千人部曲,拱卫柳中、高昌。农时耕作,闲时训练。衣甲兵器皆从黄巾乱军尸骸上剥取修复。   “屈茨(龟兹)北二百里有(白)山,夜则火光,昼日但烟。人取此山石;冶此山铁,恒充三十六国用。”足见龟兹冶铁规模和质量,皆已达相当水准。   龟兹兵甲,别说武装一支民兵,便是正规军亦足够。 第154章 鹿死谁手   新王登基。举国同庆。老王之薨,渐被人遗忘。悲伤总会过去,生活仍要继续。这世道,哪天不死人。   新王下的第一道王命,便是令龟兹举国坚壁清野,不得与乞伏鲜卑往来互市。西域诸国闻风而动,皆有所收敛。刘备紧跟着以西域长史的身份通令西域全境,‘有通鲜卑者,以敌国论处’。   与大汉为敌。轮台、车师便是先例。屠城灭国,何其多也!   效果日渐显现。各国斥候纷纷来报,在靠近莎车和疏勒的绿洲,发现大量牲畜及车辙痕迹。不出所料,乞伏鲜卑便藏身在莎车和疏勒国境,靠近葱岭的某个隐秘山谷。   龟兹‘王太后’(诸侯王母尊号,非姓王)乃莎车国公主。颇受辅国侯一系支持。今辅国侯公开谋逆,乃至王城生灵涂炭。国人恨不能食肉寝皮,便溺头盖骨。王太后自身难保,整日风声鹤唳,夜夜惊醒。生怕牵连其中。   已数次秘邀长史入宫相见。   有了何后的前车之鉴,刘备岂会再上一次当。这便婉拒。还是李主簿和戏掾史双双进言,刘备这才勉为其难,与之相见。   立其子,杀其母。亦非英雄所为。   整个朝堂,皆心向长公主白卓。王太后便是能自保,已殊为不易,又岂敢再掀风浪。再说,如今乃是其嫡子登基为王,正中下怀,目的早已达到。且白卓又心系长史,不愿久待故国。只需忍一忍,一切便皆会风平浪静。   王太后年轻时艳名远播。曾有西域多国遣使为聘。却嫁给了龟兹王储,并育有一子。便是当今龟兹新王。   显而易见。王储之死,与辅国侯为首的太平道脱不了干系。   料想,王太后自当与其划清界限。   刘备已令徐荣、程普,领军西进五百里,入驻龟兹它乾城。   它乾城,曾是班定远都护府治,乃龟兹西南屏障。后有班定远之子,长史班勇入驻它乾城,威服龟兹、疏勒、于阗、莎车等南路十七国,复通西域。   汉庭重驻它乾城,其象征意义,不言自明。   新任西域长史,轻身入城,平息龟兹叛乱的消息,已遍传西域。如此赫赫威名,西域诸国皆震慑不已。炎汉代有人才出。如何不让人暗自嗟叹。   龟兹大牢。   辅国侯以降,皆被锁链捆绑,四肢锁死。毒囊早被收走,为防咬舌自尽,口中亦用铁条禁锢。   自从被押入死牢。辅国侯等人便已心灰意冷,各有死志。为教尊尽忠,早有觉悟。只恨二十年心血付诸东流。功亏一篑,抱憾终生。   死牢无日月。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忽开被人轻轻推开。   但见一人挑灯而下。涉水走到捆绑辅国侯的刑架旁。   掀开面纱,露出真容。   辅国侯空洞的双眼,有一丝亮光划过。   “白卓已立雄儿为王。却要杀我以绝后患。君侯乃世之贤者,若仍念及旧情,且与我放手一搏。”来人竟是龟兹王太后。   辅国侯略作思量,这便了然。奈何口衔铁条,无法言语。好在四肢虽被绑死,手指仍能活动。王太后这便伸出玉手,将掌心送上。   辅国侯运指如飞,在王太后掌心写字成句:“作何打算?”   “听闻。长史欲将君侯一众押入囚车,遍游各国,再行腰斩。威慑诸国,以儆效尤。我已去信父王,半路劫车。”   “不可。”辅国侯又写:“此必是长史之计也。”   “他如何得知我要劫车?”王太后反问。   辅国侯再写:“此乃诱敌之计。囚车行在前,大军藏于后。若半道截杀,必遭埋伏。长史苦无把柄在手,不好轻易发兵。一旦中计,莎车危矣。”   “难不成坐以待毙?”王太后咬牙道:“若能救你,我甘愿冒险。”   辅国侯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长史最近有何作为?”   “命西域诸国坚壁清野,若‘有通鲜卑者,以敌国论处’。”   辅国侯暗自叹息:“长史乃真英雄。乞伏是否已露行踪?”   “传闻在疏勒绿洲,发现人畜车辙。”   “欲往葱岭?”辅国侯又问。   “不知也。”王太后先是摇头,忽又想起一事:“长史已令麾下宿将引兵西进,重据它乾城。”   “原来如此。”难怪乞伏鲜卑慌不择路,竟要逃入葱岭。它乾城扼守龟兹绿洲西缘,可沿葱岭河南下,直取莎车、疏勒。龟兹坚壁清野,乞伏若想获粮草补给,唯有南下,向两个暗中盟友靠近。   “如之奈何?”王太后急问:“难不成坐以待毙?”   “为今之计……”辅国侯顿了顿,这便重重写道:“唯有将计就计。”   “计将安出?”王太后大喜。   辅国侯理清思绪,这便飞快写道:“你且去市中‘吉天下’商肆,寻一人……”   将辅国侯所写,尽数铭记在心。王太后这便转身离去。刚涉水数步,又猛然转回。重重吻向男人下唇,这才哽咽离去。   一直无喜无悲的辅国侯,终是落泪。   牢门随即锁死,再无光亮透入。   长史欲将谋反逆乱的辅国侯一干人犯,遍游诸国,再行腰斩的消息,很快人尽皆知。   犯人行刑前,游街乃是常事。   即便游的稍远一些,亦有先例。   话说。有陈留浚仪人王吉,乃中常侍王甫养子。少时喜读书传,好名声,但性情残酷。因父有权势,受皇上宠信。二十多岁时,任沛相。王吉通晓政事,能断难案,比一般人高明。凡有杀人者,皆磔尸载于车,宣示属县。夏月,天气热,尸体腐烂,便用绳子把尸骨连起来,游遍一郡方止。任职五年,共杀一万余人。郡中恐惧,人人自危,不敢自保。直到阳球奏劾王甫时,才被收执,死于洛阳狱中。   乱世用重典。   正值多事之秋。刘备欲将辅国侯遍游西域城邦,也就可以理解了。   出游当日,人山人海。   虽明令禁止,却仍有无数人用歪瓜烂菜臭鸡蛋,袭击唾骂。囚车内的辅国侯面色自若,颇有大将风范。   出城前。忽有一骑,纵马抵近囚车:“辅国侯可知车向何方?”   车内死囚闻声一愣。猛抬头,正见假扮护卫的长史刘备。   这便艰难一笑。嘴衔铁条,含糊开口:“向西!”   刘备哈哈一笑,这便打马上前:“向西!”   盯着刘备远去的背影,辅国侯阴森一笑。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第155章 瞒天过海   丝路像一串金链。将沿途一个个珍贵的绿洲串联成一串美丽的珍珠链。   龟兹绿洲,便是这串珍珠链上,一颗硕大的明珠。河流是滋养绿洲的血脉。滋养龟兹绿洲的便是龟兹河。沿龟兹河逆流而上,可入白山中部,后世称巴音布鲁克的草原,及开阔的伊犁河谷。龟兹绿洲西接姑墨、温宿,向东经轮台则可到达焉耆、鄯善。   囚车沿商队留下的车辙,一路西行。   目的地便是它乾城。   在沿途所有穿过的城池、乡邑,亦或是牧民的帐篷集市,逐一停留。   任由围拢过来的人群唾弃、谩骂、哭诉,诅咒。   许多囚车内的太平反贼不堪受辱,纷纷撞柱自尽。但凡有逆贼血溅囚车而死,便有周围民众轰然叫好。于是更加恶毒的唾弃、谩骂、哭诉,诅咒。无所不用其极。只求再有犯人撞柱的血腥场面在眼前上演。   从始至终,唯有一人泰然静坐。任凭喝骂,皆无动于衷。   此人便是辅国侯。   三日后,刘备命人取下枷锁,打开囚车。又沐浴更衣,与刘备在渐已枯黄的绿洲上席地对坐。   “长史不怕下官咬舌自尽?”辅国侯笑问。   “不怕。”刘备亦笑着为他斟满耳杯。   两人举杯对饮,如同多年好友。   “好酒。”辅国侯亦有才情。   “此酒,乃是用十年陈松泉酿浓缩而成的翠玉琼浆。”刘备这便言道。   “原来如此。”辅国侯亦听过楼桑:“长史少称麒麟。单凭此酒,下官便可遥想一二。”   “说起来,能成为今日之我,教主与令教,功不可没。”刘备一声笑叹。   “哦?”辅国侯这便放下耳杯:“愿闻其详。”   “记得少年时,有年岁末,令教信徒数人到楼桑传教。皆是些火烧不烂,水可销骨,诸如此类。那时年少,不禁脱口而出‘火浣布’。遂被令教高人惦记。于是当晚便有刺客束袖、绑腿,着夜行衣。翻墙入院,欲结果我母子二人。”刘备眼中尽是怀念。   辅国侯轻轻点头:“雕虫小技,糊弄愚民耳。”   刘备轻轻一笑:“虽侥幸逃生。却从此往后,无一日安稳。日夜如芒在背,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常长夜惊醒。从此再不敢有一日之疏,只为苟活于世。从那时起,我便与教主亦敌亦友,敬之畏之。拼了命的壮大自己,不过是想:若有一天与教主碰面时,不再如此那般的狼狈难堪。”   “却不知长史与本教,还有如此之深的瓜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辅国侯一声轻笑:“若换成我去传教,料想长史与我教,又何至于此。”   刘备点了点头:“我也曾替刺客想过。那夜若将我一箭射死,是否便不会有这许多的烦扰。”   “我教刺客,因何手软?”辅国侯忽问。   刘备平静的正视他的双眼:“刺客说,天降祥瑞,杀之不详。”   辅国侯先是点头,后又摇头:“苍天已死,何来祥瑞?若黄天有灵,又岂会令麒麟子与我教为敌?若我是刺客,长史必死矣!”   刘备一愣。跟着欣然点头:“有理。”   这便为辅国侯添杯。   待酒斟满,辅国侯再举杯与刘备对饮。   三杯下肚,便已长醉不醒。   刘备命人送入车帐。翌日醒来,再入囚车。继续西行。五日后,抵达它乾城。   《后汉书·梁慬传》:“它乾城小,慬以为不可固,乃谲说(jué shuō心怀诡诈的劝说)龟兹王白霸,欲入共保其城,白霸许之。”   “它乾城小不可固”。单看一句,刘备本以为它乾城并非一座城池,而是一座障城。   结果,到了之后才发觉。和龟兹王都一样,它乾城竟也是一座“三重城”。由外城、中城、内城三道城廊构成。均为夯土版筑,每重城墙只外开一道城门。外城墙东南侧还设瓮城,瓮城门道宽六丈余(15米),墙厚八丈余(20米)。在中城和内城中,分布有环街、房屋、及高台重楼。其外城墙,东西长三里半(1471米),南北宽约二里(800米)。   这分明是一座坚城好吗。   想想也是。班定远在此驻守十二载,又岂能不多次修建。   城内亦有老卒汉裔。如前所说,都护府虽撤除,却仍有汉军及后辈驻守。   此城亦不可弃。   可何人驻守?   伤脑筋啊……   城内武库、粮仓、马厩、兵营、牢营,官舍、馆舍,商肆、民居,一应俱全。皆广舍重檐。墙厚达五尺(1.2米),牢固无比。梁柱皆用白山巨木。城内亦广种。此时已巨树参天,数人合抱。刘备认得城中巨木,皆是天山云杉。   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班定远将白山巨木广种城中,可不是仅仅为了乘凉。   包铁吊桥,轰隆落下。徐荣、程普,还有先行一步的主簿李儒,这便出城相迎。   “主公一路辛苦。”   “诸位安好?”刘备笑着下马。   六丈余宽的门道,何止跑马。赛马都足够。   入城才发现,内、中、外,三道城门,开门方向竟全然不同。需沿环形长街绕行半圈,才能入中城。沿中层环街再绕行半圈,方可入内城。内城门面东而开。   一路行来,城内民宅,商肆,皆张灯结彩。路上行人纷纷伏地行礼。口呼:长史。   刘备这便肃容回礼。能在万里之遥,见故国后裔,心情可想而知。   徒步入内城。城内便是原西域都护府,各属官邸及眷属精舍。   虽年久失修,木漆、壁画多有脱落,然结构却完好如初。处处透着大汉的简洁与恢弘,还有西域特有的异国情致。就连脚底石阶,亦是与头顶火烧云上下呼应的黄褐色。   刘备越看越爱。   虎踞高台,制霸内城正中的原西域都护府,大堂。   刘备自坐主位。   家臣武将依次落座,这便齐齐行礼:“拜见主公!”   “诸位免礼。”刘备环视左右,朗声说道:“出征半载,辗转万里。大小数战,功成在即。此战若胜,西域则定,民心得安。左右皆有重赏。我亦可上表朝廷,重开都护!”   “主公明见!”闻此言,文武皆热血冲冠。   主公欲重开西域都护府! 第156章 偷梁换柱   “疏勒国,王治疏勒城,户千五百一十,口万八千六百四十七,胜兵二千人。疏勒侯、击胡侯、辅国侯、都尉、左右将、左右骑君、左右译长各一人。南至莎车五百六十里。有市列(列肆)。西当大月氏、大宛、康居道也。”   建宁元年,疏勒王于猎中被叔父和得所杀,和得自立为王,据守桢中城。建宁三年,凉州刺史孟陀,派任涉等率西域各国三万人马围攻疏勒桢中城,四十余日不下,粮尽撤围(此处有争议,详见《曹全碑》)。   桢中地处丝路要道。扼葱岭东西咽喉,中原商贾,凡经南道,皆要在此修整歇脚,而后西逾葱岭,前往贵霜,安息及罗马各国。而从贵霜、安息及罗马等国东逾葱岭,欲往中原的西域游商,亦要在此城驻足歇马。   汉通西域以来。东西方商贾,云集桢中城。在此开市贸易,互通有无。使原本这座葱岭脚下的小城塞,日渐繁荣。   数百年来。桢中城多次扩建,建宁年间已颇具规模。   距凉州刺史孟陀围城,已过十年。十年间,自立为王的和得,苦心经营,多次加固扩建,桢中城已成铜墙铁壁,号称葱岭绝城。又广招兵马,屯兵数千。   此时此刻。   头戴金师子冠,高居王座在疏勒王和德,将手中莎车王亲笔手书,看了数遍。这才微微抬头,冲殿中使者居高喝问:“消息是否属实?”   莎车王使,这便躬身答道:“回禀大王,此消息乃出当今龟兹太王后之口,自然千真万确。”   “莎车王,准备遣多少兵马?”   “轻骑五千。”   疏勒王嗤鼻一笑:“长史有精骑万余,龟兹亦可发兵一万。区区五千兵马,岂堪大用?”   “大王有所不知。”使者这便言道:“长史虽有精骑一万,却要屯守数城。此时,它乾城中不过两千兵马。今龟兹新王登基,时局动荡,民心不定。龟兹将士亦未能尽数归心,岂能为长史所用?故需留大半兵马驻守龟兹,以防有变。我家大王虽只出轻骑五千,却可从乞伏部再借鲜卑突骑一万!加上大王五千精骑,足有两万大军。十倍于长史。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焉能不胜?   此乃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等长史尽收龟兹人心,西域诸国皆为其所用。那时,如班都护故事,合诸国大军,兴兵讨伐大王。则形势危矣!”   疏勒王又笑:“十年前,凉州刺史孟陀,遣任涉等率各国三万人马围我桢中城,血战四十余日不下,粮尽撤围。十年后,桢中城固若金汤,早已今非昔比。长史再来,孤又有何所惧?”   使者点头称善。却又转而言道:“有道是事不宜迟。汉庭常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前有大宛王匿宝马、杀汉使,虽远距万里,大汉亦兴兵伐之。围城四十余日,破其外城,宛大恐,走入中城,共杀王,持其头以降。后有前龟兹王杀校尉赖丹,七年后大汉兴兵讨伐,老王虽死,血仇未灭,斩贵族姑翼,以祭赖丹。   前有大宛,万里之遥。后有赖丹,远隔七载。敢问大王,可知何为‘虽远必诛’?”   “……”疏勒王沉默不语。   “无论距离长短,年代久远。有仇必报,便是大汉行事。”使者微微一顿:“十年前,孟陀、任涉,籍籍无名,大王侥幸得胜。十年后,长史名震北疆西域,屡战屡胜,挟威而来。兵强马壮,麾下皆虎贲。大王可有必胜之把握?”   “……”疏勒王哑口无言。   莎车使者,一针见血。   煌煌四百年,大汉虎威犹在。先灭匈奴,后灭鲜卑。十年前虽侥幸获胜,却至今未能得汉庭宽恕策封。新仇旧恨,未曾勾销。长史必然兴兵问罪。难不成,也学大宛,共杀王,持吾头以降?   不行。需先发制人。   心念至此,疏勒王便已意动:“龟兹王太后,虽是莎车公主,却也未必可信。”   “大王有所不知。为防王太后干政,长史欲立其子,杀其母也!”   “原来如此。”疏勒王这便解去心结:“莎车王欲从孤处借兵,须见诚意。”   “事成之后,愿献钱百万,牛羊十万头,粮食一万石,兵甲三千套!”使者掷地有声。   疏勒王粗声言道:“口说无凭。”   “有我王亲书礼单在此,请大王过目。”使者这便将礼单呈上。   妥了。   细细看过,疏勒王这便言道:“只需莎车王能借来一万鲜卑突骑,本王必出大军同讨。”   “谢大王成全。”莎车使者肃容下拜,虽一丝不苟,汉礼却也只有五分相象。   “起来吧。”连疏勒王都看不下去了。   时下,西域诸国皆已不同程度汉化。莎车、疏勒自也不例外。当然,论汉化程度之深,当属龟兹。   送走莎车使者,便有一风仙道骨的汉家道人,从殿后翩然走出。   “果如戈渠帅所料。莎车王欲合三家之力,截杀长史一行。”疏勒王沉声道。   “此乃辅国侯将计就计。”太平道人笑行一礼:“单凭莎车王,又如何能说动乞伏鲜卑出兵。还不是我教在暗中谋划。”   “十年前,若非贵教辅国侯暗施援手,孤又岂能稳坐疏勒王位。渠帅且放心。于情于理,孤定会将辅国侯救出囚笼。”   “实不相瞒。辅国侯之所以能窥破长史之计,乃因王太后暗通消息。龟兹虽由长公主临朝称制,龟兹王却是王太后嫡子。只需除掉长史,解王太后与辅国侯杀身之祸。那时,龟兹便是我教之天下。龟兹与疏勒两家,只需结秦晋之好,互为屏障。再并周围小国,壮大声势。便是大汉再兴刀兵,又有何所惧。”太平道人笑道。   “渠帅所言极是。”疏勒王连连点头。自从杀侄篡位以来,日日寝食难安。眼见新任长史,屯驻它乾城,欲兴兵西进。生死一线,如何能不如坐针毡。   危急关头。岂料太平道与莎车国,竟齐来相劝。   三家合力,再得乞伏鲜卑相助。此战定矣。   然而,仍有顾虑。   疏勒王又道:“若乞伏鲜卑不来,又当如何?”   “疏勒南至莎车五百六十里。”道人笑道:“大王可先屯兵国境,待莎车与乞伏部联军赶到,再拔营不迟。”   “如此,甚善。”疏勒王终于心安:“正如莎车使者所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太平道人微笑行礼。   妥了。 第157章 尘埃落定   自从入它乾城牢营,已有十余日。   每日狱卒皆好酒好菜款待,却不见长史出城。辅国侯心中越发焦急。一得空闲,便将前后诸事细细回想。确定并无疏漏。我教行事如此隐秘,长史必不曾窥破。为何按兵不动?   长史将我等遍游诸国,乃行诱敌之计。囚车在前,大军伏后。一旦莎车兴兵来救,必遭埋伏。那时,长史便可名正言顺,杀王太后,问罪莎车国。威服诸国,一石数鸟。   若如此。长史必会驱囚车南下,沿葱岭河驶向莎车国才对啊。为何入城十日,却动静全无。辅国侯百思不解。   与此同时。   疏勒与莎车两国,斥候往来不断。一日数达,互通消息。这日,便有斥候来报。言,长史一行已押囚车南下。正往疏勒、莎车而来。   疏勒王这便乘夜出城,引军东进。沿途封锁消息,在边境一小城驻扎。   “疏勒国,都白山南百余里。都城方五里。国内有大城十二,小城数十,胜兵者二千人。王戴金师子冠。土多稻、粟、麻、麦、铜、铁、锦、雌黄。南有黄河,西带葱岭,东去龟兹千五百里。”   又过一日夜后。莎车王亲领五千轻骑,并一万鲜卑精骑,如约而至。   疏勒王大喜。   事成矣!   这便与莎车王杀白马,登坛为誓,歃血为盟。相约事成后,结秦晋之好,联手并吞西域南北诸国。三路大军遂合兵一处。两万余骑直取长史车队。   一切都那么的完美。   长史便有数千伏兵,又能如何!   辅国侯果然大才。   长史欲诱敌先发。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诡计。岂料辅国侯将计就计,合疏勒、莎车、乞伏部三路大军,反戈一击。长史善奇谋,常亲身涉险。   岂料今以身噬虎,自寻死路!   三路大军奔驰一日,人马俱疲。本欲就地扎营,养精蓄锐。不料莎车王却说兵贵神速。距长史扎营处,只有百里之遥。为防夜长梦多,可行夜袭。   有理。   人马饱食,稍作休息,三路大军乘夜出发。   直取长史囚车营地。   翻过一座荒丘,灯火通明的兵车营地,陡入眼帘。   疏勒王热血上涌,奋然抽刀,“杀!”   “杀——”   劲马奔冲,势如轰雷。   疏勒王一马当先,杀入营地。麾下骑兵四处掠过,却未见一人。   “大王,乃是空营!”   未及反应,忽听鸣镝射空。四面举火如昼,杀声四起。   “哼哼!”疏勒王冷声一笑:“长史果设伏兵。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区区两千兵马,如何杀退我两万大军!”   “左右!”疏勒王挥刀一指:“且随我反杀长史!”   “喏!”   正待反杀伏兵。忽见一骑血流满脸,奔至身前,泣声言道:“不好了,大王!乞伏突骑并莎车轻骑,不知何故,竟左右夹击我军!”   “什、什么?!”疏勒王目瞪口呆:“莎车王与鲜卑突骑,夹攻我军?”   “已将我军首尾截断,正欲合围!”又有一骑重伤来报。   “中计了!”疏勒王两眼一黑,险倒栽下马。急忙死夹马腹,稳住身形。大喝道:“速与我突围!”   “喏!”   见疏勒王领数百人冲缺而去。关羽、张飞相视而笑。主簿与掾史,计成矣!   “三弟,且去招降乱军。”   “哦!”张飞这便纵马上前,大声呼喝:“和得已逃,降者免死!”   “和得已逃,降者免死!”麾下突骑齐声呼喝。   与关、张二人,心情截然不同。   见和得冲缺而走,莎车王率军急追。有道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让和得逃回老巢,从此龟缩不出。待养精蓄锐,长史又远去,莎车大祸临头!   这还了得!   一边慌不择路,一边咬牙死追。   不断有马匹力竭倒地,双方兵士竞相落马。疏勒王麾下兵马越来越少。待狂奔一夜,冲入国境。各城守军,纷纷来援。莎车王这才含恨收兵。   不敢停留。收拢败军,一路马不停蹄,如丧家之犬。直赶到桢中城下,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亲随这便打马上前,冲城头扬鞭喝道:“大王回城,速开城门!”   连喊三遍,却无人回应。   疏勒王这便强撑出声:“何人当值,竟敢轻慢孤王?”   “哈哈哈……”忽听城头有人大笑。须臾,一人风仙道骨,居高行礼:“数日未见,大王安好?”   疏勒王定睛一看,这便松了口气:“有劳戈渠帅。且速开城门,有话当面再说。”   “回禀大王。实不相瞒,鄙人不姓戈,乃姓戏也。”黄巾渠帅这便除去道袍,朗声笑道:“鄙人乃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麾下,侯府行人,兼领长史府录事掾,戏志才也!”   “什,什么……”疏勒王肝胆俱裂。   “此城已被我所得。一家性命皆在我主之手。还不下马乞降,更待何时!”戏志才居高喝问。   “我等愿降!”   见身后人马纷纷跪地。疏勒王急血攻心,噗——   喷血坠马。生死不知。   见一轮红日,喷薄欲出。拱卫在戏志才身侧的麴义等人,不禁豪气干云。主簿、掾史联手合谋,奇计破敌,当真神鬼莫测。   它乾城,牢营。   又过十日。狱卒这便打开牢门,领辅国侯沐浴更衣。押入内城。   一路行来,城中居民指指点点,目光不善。又见都护府门前空地,正起一座高台。似为行刑而用。   拾级而上,入都护府。又登角楼飞阁。   只见居中置一矮几。多日未曾谋面的长史,正临轩而坐。俯瞰城中鲜活美景。   “辅国侯。”刘备含笑回头。   “下官见过长史。”辅国侯肃容行礼。   “请坐。”   “谢座。”   先举杯对饮。落杯时,辅国侯这便问道:“长史何故停留此地?”   “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诸事已了,遂小住数日。”刘备笑答。   “哦?”辅国侯疑窦丛生:“乞伏鲜卑未灭,南道诸国未服。长史孤军深入,势如累卵。年末将近,诸事繁杂,何来‘已了’之说?”   刘备又笑着举杯:“诚如辅国侯所言。隆冬将至。千山白头,飞鸟绝迹;万径积雪,人踪湮灭。野外酷寒,乞伏鲜卑遁入山林,缺衣少食,何以久持?只需临近诸国,坚壁清野,作壁上观。不出数月,乞伏鲜卑必举族来投。”   麻木对饮。便是翠玉琼浆亦索然无味:“敢问长史,如何能令‘临近诸国,坚壁清野,作壁上观’?”   刘备笑道:“且让一人为辅国侯解惑。”   说完,这便轻轻击掌。   便有一人长揖而入:“侯府舍人,兼领长史府主簿李儒,见过辅国侯。” 第158章 含笑九泉   “久闻‘一亿主簿’大名。”辅国侯这便直身回礼。   李儒面露得色:“儒,今日终可报主公知遇之恩矣。”   “愿闻其详。”皆是多智之辈,一定要撑住场面,不可轻易认输啊。   李儒侧坐在刘备身后,伸手为主公添杯:“此乃瞒天过海之计也。”   “莫非,将我等一路押解至此,乃是行障眼法。”辅国侯笑问。   “然也。”李儒轻轻放下木勺,这便言道:“此来,不为问罪莎车。乃为一雪前耻。十年前,疏勒杀王自立。凉州刺史兴兵讨伐,竟拒不认罪。置大汉天威如无物。此等逆贼,必灭之以儆效尤!”   辅国侯这才醒悟:“原来是为疏勒。”   “正所谓‘利从近取,害以远隔’。兵法有云:‘远交近攻’,儒从未听闻‘近交远攻’。疏勒与莎车彼此相邻。两国相距不过五百里。而莎车却距龟兹两千里。若我是莎车王,是更惧疏勒,还是更惧龟兹?”   李儒此言,意思很明白。先攻取近敌有利,越过近敌先去攻取远敌反而有害。道理也很简单。从战争后勤上说,距离越远成本越高;补给线越长,越容易被截断粮道。且远征在外,临近国家万一背盟偷袭,回援不及,则灭国矣。   见辅国侯面色惨白。李儒接着言道:“于是,在囚车西行前,主公便派人结好莎车。许以重利,暗中结盟。又让莎车出使疏勒,诈说联手抗敌。疏勒与大汉本就有间隙。和得杀王自立,整日惴惴不安。便与莎车一拍即合,共组联军。为诱使疏勒出兵,亦为莎车王壮胆。便又引出乞伏部鲜卑,结成三家联盟。乞伏鲜卑藏身葱岭,行踪飘忽不定。且与大汉有血仇。疏勒王自不疑有他。然而,所谓乞伏鲜卑,乃是秃发鲜卑假扮,行偷梁换柱之计也!疏勒王果倾巢而出。三家联手,一为袭杀我等以绝后患;二为救辅国侯逃出囚笼,送一个顺水人情。却反被另两家合围,只带寥寥数百骑返回。岂料戏掾史趁疏勒王领兵远去,守备空虚,已里应外合,攻占桢中城。此时,和得一众亲信,皆已是阶下囚。”   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辅国侯,亦满头大汗。   李儒又补一刀:“此计能成,莎车王功不可没。”正是莎车王的出面,让疏勒王深信不疑。又是他的遮掩,让秃发鲜卑假扮乞伏鲜卑顺理成章。   从始至终。李儒皆没提及一人,龟兹王太后。   然而,这才是辅国侯最想知道的。   刘备这便言道:“先前,我命人传出风声,欲杀王太后,以绝后患。便是行打草惊蛇。王太后忧怖之下,果亲入死牢,找你密谈,欲行背水一战,绝地反击。我又以王太后性命相挟,令莎车王合谋此计。如今功成,王太后性命无忧。想必,此也是辅国侯乐见其成吧。”   “谢长史。”辅国侯肃容行礼。   喝完杯中酒,忽闻楼下欢呼不断。侧目一看,只见一队囚车正缓缓驶入内城,排列在已搭建完毕的高台之下。车内皆是藏身‘吉天下’商肆的太平教徒。   “长史焉知我与王太后有私情?”虽心中忐忑,可辅国侯还是问出口。却又生怕刘备答他,‘乃是王太后为立功自效,换取性命’。   “本不知也。”刘备平静的摇头:“我只知,王太后在龟兹朝堂必有同盟。料想,生死关头,王太后必会露出马脚,却不料乃是辅国侯。”   “长史真神人也。”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辅国侯这便投子认输:“长史此计之所以能成,乃因我牵挂王太后安危是其一。心有不甘是其二。二十年卧薪尝胆,眼看便可功成名就时,却一败涂地。若换成一般人,只会认罪伏法。而诸如我等自认为多智之辈,却想着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化险为夷,再扳回一局。见王太后亲下死牢,便以为天赐良机。虽心中也有怀疑,又侥幸以为天无绝人之路,万一成功呢?便欲放手一搏。以求能只手翻天。心有痴念,魔障滋生。一步错,步步错。”   见李儒面露唏嘘,辅国侯这便感叹:“长史麾下,英杰辈出。乃我教,生死大敌也。”   又听楼下喧哗。   再有一支车队,缓缓驶入。下车之人,辅国侯焉能不识。正是龟兹王太后之父,现任莎车王是也。   这便醒悟:“长史可是要假莎车王之手?”   刘备点头:“待时辰到时,便由莎车王为辅国侯进鸩酒。”   辅国侯欣然点头:“长史好手段。”   刘备答曰:“我既承诺莎车王,免王太后一死,又许她一生富贵荣华。自当假莎车王之手,灭尽流言。从此,王太后与辅国侯再无瓜葛。莎车与龟兹两家结好,疏勒亦不敢造次。南道鼎足之势乃成,可保丝路十年畅通无阻。”历史上,日渐衰弱的莎车,最后便是被疏勒吞并。   “唉……”辅国侯一声长叹,再无话可言。   三人频频举杯,饮到半醺时。史涣这便赶来通报,时辰已到。   刘备起身相送。李儒亦躬身为敬。辅国侯长揖及地,这便慨然而出。   下高楼,出都护府。拾(shè)级而下,再登行刑台。   跪于一排太平同道之中。   见左右皆披血衣,这便问道:“何以至此?”   “那夜,王太后走后不久,我等便被长史尽数抓捕。受不得重刑逼供,又忧心肆中家人安危,这便各自招供。”左手一人惨笑答道。   辅国侯终如释重负。一切皆证明,非王太后出卖。   又见莎车王捧盘而至。   “竖子不足与谋。”这便欣然举杯,一饮而尽。   含笑九泉。   借千里镜,窥到辅国侯临终时的表情。尤其是眼中有一抹温情残余。李儒终于醒悟。   为何明明是王太后和盘托出一切,又自告奋勇,亲下死牢骗取辅国侯信任,才使得一切水到渠成。主公却极力为其遮掩,不让辅国侯洞悉这背后的蝇营狗苟,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带着一丝温暖,以及对爱人的牵绊,含笑九泉。   主公。真仁主也。   心念至此,忽见刘备临轩挥手。   刽子手这便齐齐上前。手起刀落,将余下各贼,尽数斩首。   一时血柱冲天。 第159章 威震西域   号称铁壁铜墙,固若金汤的桢中城,竟一日陷落。(丝路)南道第一强国之主,亦成阶下囚,全家老幼正被解往它乾城中。   消息传出,西域巨震。   新任长史,威著西域。   听闻,又传令拘弥王定兴、于阗王安国,轻车入城。   话说。元嘉二年(151年),先有西域长史王敬受拘弥王成国所欺,贪功杀于阗王建。于阗将领输僰(bó)不服,反杀王敬,于阗国人又杀输僰,立(于阗王)建子,安国为王。   藩国岂能自立?   时任敦煌太守马达闻讯,欲出兵问罪,先帝不许。招回马达,另派宋亮为敦煌太守。宋亮按兵不动,于阗人把已枭首的输僰人头献上,便不了了之。诸国颇多微词,亦有轻视。   正因见大汉不作为。建宁元年(168年),才有疏勒王于猎中被叔父和得所杀,和得进而自立为王。引出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熹平四年(175年)。新任于阗王安国,为报父仇,率军攻入拘弥国。大败之,杀拘弥王。时汉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分别发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新任拘弥王。   于阗于是强盛。户增至三万二千,人口八万三千,有兵三万。在贵霜和大汉的影响下,于阗王还曾铸币。铭文一面是汉文重量单位,一面用佉卢文记王名,名“汉佉二体钱”。正面(左)汉字篆书“重廿四铢铜钱”;背面(右)佉卢文“大王王中之王,伟大者,矩伽罗摩耶安”。   藩国岂敢铸币。   先有拘弥王成国杀于阗王建。后有于阗王安国反杀拘弥王成国。   两国相杀,汉朝皆不能禁。遂被诸国所轻。乃至国国相吞,西域大乱。   故而,刘备政令一出。西域诸国,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惊惧难安。总之,上下震动。皆拭目以待。   拘弥、于阗俱是南道诸国。刘备欲通丝路,两国势必降服。   长史出塞数月,先平龟兹,后定疏勒。南北两大国,皆俯首称臣。余下小国又岂敢忤逆长史虎威!   接长史令。拘弥王定兴、于阗王安国,岂敢怠慢。这便沐浴更衣,与家人告别,轻车简从,前往它乾城。百官流泪俯首,只怕大王此去,恐再难归。   关于两国与大汉的恩恩怨怨,刘备早已尽知。   除去始作俑者拘弥王成国。此事还有两个关键人物。在席间,亲手杀死于阗王建的拘弥主簿秦牧。以及攻杀西域长史王敬的于阗大将输僰。   输僰已死。却不知主簿秦牧,今又在何处。   刘备主要是担心,此人与太平道有无瓜葛。定要问个明白。   话说已三十年过去。秦牧其人是否健在,亦未可知。   将疏勒国降兵押入牢营。关羽、张飞,这便率麾下兵马,及千余辆兵车赶往疏勒,威服桢中城。   刘备已先行收到戏志才手书。言,疏勒王宫,国库充盈,后宫壮观。   桢中城扼守葱岭咽喉,往来商贾除了要在此城落脚,还需支付一笔不菲的‘占道费’。所谓占道费,便是后世的路桥费。收费的理由是:此路本为我国民所有。今被尔等车马驴牛所占,乃至我国民众出行不便。故需出钱租用。名曰:占道。   听闻和得喜好胡女,于是投其所好。游商这便纷纷从域外携胡女入城,抵充占道费。   久而久之,十年间,竟积出个三千佳丽的庞大后宫。   难怪城池、宫殿一再扩建。   小小一个藩国篡位者,竟有三千佳丽。   这世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饱汉不知饿汉饥。到哪说理去。   剔除怀孕生子者,三千佳丽连同整座金库,皆被关羽、张飞打包装车,源源不断运来它乾城。   三弟张飞说得好:此城一草一木,皆是大哥所有。   关羽亦点头称善。   戏掾史欣然接受。   城中父老纷纷叫好(默默流泪)。长史果非常人也(用的了这么多么)!   刘备已命人悉数问过。三千佳丽,多是女奴。   在域外奴隶市场,被游商低价买来,随商队一路抵达西域。其中,有些女奴除去日常劳作,还兼有帐篷女市的功能。一些相貌出众,出身高贵,被贩卖时还是处女的女奴,则会被当做能‘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沿途权贵。作为一名成功的篡位者,和得自然称得上权贵。   此便是三千佳丽的大略出身。   怎么说呢。嗜好往往等同于收集癖。   好胡女。于是开始收集胡女。用不用两说,先据为己有。这和后世的同好收集癖一样,许多藏品甚至从未拆封。俗话说“坐拥十套房,不敌宅男一面墙。”便是此理。   好家伙。车来车往。牢营一半,皆被胡女占据了啊。   话说。是不是除去找回老婆的两千多拓跋突骑,剩下的别部鲜卑,皆是光棍一条?   三千佳丽,何其眼馋。   这便纷纷向各自军曲候进言。   徐晃、臧霸、徐荣、程普,便是两位义弟,亦架不住麾下纷纷来求,这便向刘备进言。   刘备欣然点头。命人将行刑台清洗一空,改造成了万恶的奴隶市场有没有。于是西域各国权贵富豪,闻风而动。携万贯家财,向它乾城狂奔而来。   听闻刘备要将三千佳丽,尽数赎卖。七位小姐姐先是齐松了口气。又急忙深入女奴营地,挨个挑选。所谓大浪淘沙,去芜存菁。亦不可漏下一人。   便以安氏姐妹为标准。   很快,第一批女奴这便沐浴更衣,饱食足饮,被送上高台。   身前皆悬有一木牍。排列女奴姓名国籍,生辰八字,及简要生平。上签‘西域长史刘’印章。换句话说,女奴主人皆是刘备。   第一排作价叁级。   叁级者,三颗首级也!   临阵杀敌三首者,可领一名女奴婚配。需谨记,乃是‘婚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可换。便是一掷千金,亦不可得。   以此类推。   第二排作价伍级。称:伍采女。   第三排作价柒级。称:柒采女。   第四排作价玖级。称:玖采女。   一旦成家,长史府还会出一笔不菲的陪嫁。并在它乾城中分一栋宅院。城外屯田五十亩,牛羊一百头,从此安家落户。   本以为叁采胡女,会被很快赎买一空。   岂料看者众,出手少。   一问方知,手握三首者,想着再斩两首便可赎伍采女。手握五首,又想着再斩两首可赎柒采女。诸如此类。   终有一鲜卑虎贲,难耐饥渴。出手赎走一名叁采女。   这便双双入都护府,刘备亲自主婚。   又叮嘱道,胡女乃长史府所有(所有权),娶回要好生相待(使用权),不可随意打骂亦不可随意抛弃。否则严惩不贷。   鲜卑虎贲这便伏地行礼,咬臂为誓。   后欢天喜地,领回家去。   一夜恩爱不提。 第160章 改造它乾   以长史府之名,授予女奴正式身份。诸多好处,令刘备始料不及。   说起万恶的奴隶贸易,自然与战争密不可分。   战败者,甚至有举城,举族,举国为奴的传统。时下,罗马买卖奴隶盛行。在一些罗马大城市,奴隶与其它商品一同陈列在市中,按性别、年龄、特长等,采用公开竞价的方式出售。类似于后世的拍卖。   奴隶商人,富可敌国,权利巨大。甚至能左右国政、控制一座城市。后期还出现了培养定制奴隶等,更加精细的划分。比如定制一个药剂师、占卜师、管家、会计、厨师、战士、舞娘,以及喜闻乐见的爱奴,诸如此类。   许多城邦的国王,亦兼作奴隶商人。将在战争中大量掠夺来的人口,公开或半公开的转卖成奴隶。   后世的拍卖槌,时下没未出现。卖家用挥鞭抽地三次,作为成交的标志。   当拍品为外型姣美的女奴,且又是处女时。   台下竞买人往往激动到青筋暴起,双目充血,唾沫四溅。纷纷用凄厉的嚎叫拼命从嗓子眼里喊出报价,来表达内心的极度渴求。   据说场面异常火爆惨烈。不下于后世的巨星演唱会。   挥动手臂的喊价声此起彼伏,售价更是一路攀升。卖场外还有担架和医师随时候命。救治那些被抬出来的,喊到缺氧昏迷,口吐白沫,甚至神经失常者。   而时下,奴隶的价格又是多少呢?   曾被恺撒穿在身上,轰动罗马的西域产丝绸长袍(丝质胡服,多是西域各国来料加工,再沿丝路贩卖)。能换一打(12个)健康的女奴。一整匹丝绸,甚至能轻易换来一个贵族仕女或小国公主。且还能确保少则一处,多则两处,甚至三处贞洁未失。   足见,大汉的购买力有多强悍。甚是后世,在海上丝绸之路的终点,埃及等阿拉伯地区,单件瓷器便相当于几个健康奴隶的售价。运一船瓶瓶罐罐过去,你便是王。   火爆罗马帝国的奴隶贸易,野火燎原般,迅速被安息、贵霜等奴隶制帝国,发扬光大。时下,奴隶拍卖在整个欧亚地区经久不衰。   除去我煌煌天汉。   正因为奴隶贸易的火爆和合法化。也催生出一个完整的奴隶生态体系。   奴隶们有极其强烈的奴役和自由,双重烙印。   一边极度渴望自由,另一边又能忍受被主人奴役。   并根据现主人的意愿,将奴隶契约在不同的奴隶主之间,来回传递。   ‘主人’的至高权利,更是深入人心。   正如牢营中,这些在安息、贵霜等奴隶市场买来的女奴,被各自的商队主人转赠给和得后。女奴们,便认可了契约的全权传递。留在新主人身边。随着和得全家被俘,也和奴隶一样被装进囚车成了奴隶(阶下囚)。于是,奴役了原主人的新主人,刘备。便成了女奴们公认的新主人。   换句话说。所谓‘全权’契约传递的方式,不仅是买卖,也可以是掠夺。   归根到底,原本这些女奴,便是被抄掠而来。   刘备以西域长史的名义授予的“身份木牍”,更被女奴视为契约的具现。后被称为:身牍。   奴隶与奴隶成家,亦屡见不鲜。此种关系的缔结,并不影响奴隶契约的延续。甚至奴生子,亦是奴隶主所有。   因有言在先,赎买者只有使用权。故在女奴心中,她们的主人仍是刘备。对刘备惟命是从。作为万恶的奴隶主,刘备可以予取予求,为所欲为。   然而。作为自幼长于封建立国的大汉皇朝的一名高贵的诸侯——   兼“辅汉将军,西域长史,少年英主,天家麒麟,北境的守护者,草原的撑犁孤涂,鲜卑大阏氏的牧羊人,哺育万马者,东胡的共主,东羌的驯鹿人,西域的执牛耳者,身长八尺猿臂蜂腰夜御七女悬钟后顾玉面飞龙天生刘三墩大人(以上摘改自谷道热肠读者『裘卡金』的本章说,括号内手打请保留)”,又怎会对这些个顶风冒雨,漂洋过海,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九死一生,不远万里抵达西域的藩邦女奴,强人所难呢?   对吧。   可想而知。   ‘拓跋别部’加‘契约女奴’。双重契约加固的家庭组合,定会对刘备忠心不二。   将它乾城,交给他们驻守,刘备可放一百个心了。   刘备言出必行。宅院、田地,牛羊,缺一不可。   然而人手呢?   这便急令府曹张猛,领千户屯田老卒,万余人迁来它乾城定居。开荒屯田,分与新户。又令西域诸国,各出能工巧匠,举家迁往它乾城。   百工居肆。位于中城的大型国贸市场,首先划立。   比起行军打仗,长史更善治城啊。   位于内城的藩国使馆,紧跟着确定规划。   地下水网改造,以及水洗水暖喷淋设施亦在加紧规划之中。   最近的一批临乡能工,远在长安。这便六百里加急,急令主簿贾诩,轻车四百里派来西域。   希望能在年内抵达。   下水陶管没有难度。先把最重要的主下水管网铺设完毕再说。   至于城市的改造,西域亦有良工!   筑造此城时,班定远不惜工本。   城内重楼,基墙厚达五尺(1.2米)。想想看,与之匹配的木质梁柱,又该粗长到何种程度。   皆是从白山辛苦砍伐,又顺流而下,再用牛马畜力,接棒运来的白山巨木。   料想,便是有感于巨木过于沉重,不利运输。班定远这才未雨绸缪,将云杉遍植城中。城中许多空地,如今已古木参天,长成密林。许多百年巨木,高达二十丈(45米),需两人合抱(胸径1米)。   正适合做大殿栋梁。   吸取魏王不告而取,私自掘木溅了满脸血乃至一命呜呼的生死教训。刘备择吉日,先设坛祭拜,口中念念有词,告慰四方神灵。待礼毕,这才取大锯伐木。   果然,别无异常。   唯一缺点,便是出水甚多。为防干裂,刘备又命人在工地掘一深池,用汲水罐车从附近盐湖运来足量咸水注入。将白山巨木尽数浸泡其中,待变成盐渍木。再捞出‘阴干’(yīn gān,放置在通风而不见太阳的地方慢慢的变干)备用。   老卒家眷还在路上。诸国能工便随诸国使节一同抵达。   见城内城外,皆变成一座大工地。   纷纷侧目。   如此大兴土木,长史所求乃大啊。 第161章 猎杀游戏   待两队国王马车,驶入内城。先见火爆异常的女奴拍卖。再看堆满台下一圈硝制好的首级。   车内两位国王的表情,当真精彩极了。   长史,竟将女奴公开贩卖是其一。却只卖人头是其二。   人头竟也可买卖是其三。   长史府极尽礼遇,并未刁难。两位国王这便稍稍松了口气。   先到长史府交割良工,再入住正加紧扩建中的藩国使馆。与各国使节,互相打探,询问。终于知晓详情。便是站在外围的低级女奴,亦需三个首级才能赎买。   首级不够?   丝路沿途的山匪马贼,不是很多吗。   常有边郡大盗,潜行出关,落草为寇,结伴成贼。还有沿路各国、西羌友情客串。西域诸国的海捕扁书,这些年不要淤积太多。   先将各国情报汇总,再出绣衣吏打探实情。后将贼人情报交给几位军曲候。各军曲候于是在军营内,悬扁公布。麾下人马以伍、什、屯、曲为单位,人马具装,再出兵车携带足量粮草清水,前往剿杀不提。   带回首级是其一。为防止杀良冒功,还需将马贼兵甲乘马一并带回。亦或是身上某些特殊的徽记,亦需割下。以备绣衣吏检验。   它乾城顿时人来人往,群马嘶鸣。   麾下数千拓跋别部,进出不断。不久,便有一队拓跋虎贲拴着血淋淋的脑袋回城。高台下设长史府吏与绣衣吏,专门辨识、计数。其中还有善敛尸者,将血肉模糊的首级,细细清洗打理,硝制后装匣,堆成京观(聚敌尸而成的高冢)。   装匣,乃是为班师回朝后,记录功勋。   堆在最底层,先已硝制好的首级基座,皆是抵达西域,战后收集。   且说这队由什长率领的拓跋虎贲,剿灭了一支不知死活,竟敢在附近游荡的小马贼。每人皆分得数颗首级。加上原先累积的军功,皆凑满九颗。如愿赎买一名玖(首)级采女。   容貌身姿,是分级的一个重要标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标准,便是技能。拥有高级技的女奴,等级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当然,顶级女奴,皆被七位小姐姐抢先收归帐下。   一众彪形大汉,浑身血迹斑斑的站成一排。乐滋滋的扫过高台。指指点点,选取心仪的赎买对象的场面,有一股大汉的痞气。   被选中的女奴,各个面露喜色。   这世道,能杀人,才能护人。   正如奴隶们都想追随仁慈又强大的主人。狮群中唯有雄壮的狮王才有延续后代的权利。对于早已习惯了悲惨人生的女奴来说,能找一个强大的战士,作为自己的守护者。自然是再幸运不过了。   况且这些战士还拥有一座宅院,五十亩田,百头牛羊,每月亦有军饷进项,更是大大的惊喜。   沐浴更衣,入长史府,由长史亲自主婚。婚礼简洁而不失汉仪胡礼。该有的程序皆有。许诺的宅院正加紧修建。女方先暂居牢营。待建成,再搬入不迟。   热热闹闹的中城商市,很快建成。因是用一座空置的草料场改建,故用时很短。且被人惯称为:稾市。   西域诸国迁来的能工,举家迁入。一座座商肆,很快便开门营业。   随着外出的猎杀小队纷纷回城。京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膨胀。   九颗首级便已足够。多余的可自行买卖。城外蟊贼何其多!拓跋勇士不屑买首凑数。然而那些携巨资千里迢迢赶来的诸国豪商贵族们,却求之不得。   互相争夺,一颗首级竟可卖数千钱。   换句话说,这些域外女奴,在西域的身价何止暴增千倍。   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来域外大国的注意。   消息中有几个要点。   西域长史牵头是其一。女奴被质卖为妻是其二。一个值万钱是其三。   所谓物以稀为贵。大汉少有奴隶贸易。而在域外,早已贱到烂大街的奴隶,却能在西域卖出万钱高价。如此暴利,如何能不心动。   心动不如行动。   与刘备有交情的贵霜王使,这便急率使团,越葱岭,赶来相会。附近乌孙、大宛,及稍远处的安息,亦闻风而动。   此都是年后的事。   西域亦有汉裔。   助戏掾史里应外合,兵不血刃,夺去疏勒桢中城的韦氏,便是定居疏勒的汉人。   疏勒国中有韦氏部落。传言乃是匈奴别支。实则是古韦国灭亡后,融入西羌的韦国后裔。亦有从京畿杜陵沿丝绸之路迁入西域的汉化韦氏人。   戏志才言道。韦氏有数子,可堪大用。   刘备这便招募入府,授以官职。颇多重用。韦氏感其恩,举族迁入它乾城。投奔刘备。已聚拢百户千人。散落在各国的汉裔,亦纷纷迁来定居。   疏勒地处葱岭,扼丝路咽喉。不可任其坐大,亦不可过度削弱。弑君篡位的和得,刘备要带回洛阳。生死当由朝堂诸公定夺。   国不可一日无君。刘备便以西域长史之名,立先王长子为新王,并将王都重新迁回疏勒城。疏勒先王狩猎时,被和得所杀。其子虽侥幸逃得一死,却被全家禁锢。整日提心吊胆,噩梦连连。今能登基为王,一雪杀父之仇,自当对长史感激不尽,对大汉忠心不二。   请刘备赐汉名:定国。又说,年底入京朝贺时,便会遣长子入朝为侍子。   疏勒国人大悦,于是人心安定。   待拘弥王定兴、于阗王安国,轻车入城时。雪花以悄然飘落。刘备这才知道,西域也会下雪的。   西域使团云集它乾城,准备择日东去,入京朝拜。   诸事繁杂,刘备今年怕是回不去了。万幸家中一切安好。家书时有往来,为他稍稍消去些牵念。   既要以西域为藩,使三辅重为龙兴之地。借此根基,与教主掰掰手腕。那便要将西域,悉心经营一番。   原理不复杂。西域诸国,河西四郡,三辅之地。皆不信太平。比起太平道根深叶茂,盘根错节的关东大地,张教主在关西的势力,最为薄弱。   天下棋局,刘备落子关西。必是一着妙棋。   因为从没有一个像刘备这样,‘身具皇室血脉又位列诸侯的西域长史’。   尤其在铸钱都需用两种语言,胡俗汉化并举,亦重血统的西域诸国。刘备的炎汉血统,便是理所应当,令人信服的大汉代言人。即便先祖中山靖王生有百子,百子再各生百子……然而。随便拿出一个后裔到西域,也高贵无比。   域外买一送一打的女奴,能在西域身价暴增千倍。   还是那句话,物以稀为贵。   为何迁入西凉的龟兹人,接连起义,拼死回归正统。正因曹魏篡汉,名不正言不顺。炎汉煌煌四百年,积威犹在。   只可惜无论科技如何进步,后世再没能活出大汉的精气神来。   熊大说,熊就要活出个熊样来。   翻译过来就是:人要活出个人样。   何为人样?   来,且让刘备为诸君打个样。 第162章 统一货币   前汉时,西域有三十六国。到今汉时,却变成五十五国。   究其原因,乃是大汉。   比如车师国。车师原名“姑师”。地处沿丝路中段北道进入西域的交通咽喉,乃兵家必争之地。又是匈奴进入西域的门户。故而从武帝到宣帝,大汉和匈奴曾反复争夺此地,史称“五争车师”。   元封三年(前108年),武帝派鹰击将军赵破奴和中郎将王恢率兵击破姑师,改其国名为车师,分置车师前后王国及山北六国(十国)。   换句话说。那些历史上实力强大的西域大国,皆被汉朝肢解。   又例如号称控弦十万的乌孙。亦在最鼎盛时被大汉分裂。从甘露元年(前53年)起,乌孙便由大小昆弥,分疆而治。二王内讧迭起,冲突不断。终汉之世,汉庭都在想方设法为乌孙排难解纷。故史书有载,乌孙分立两昆弥后,“汉用忧劳,且无宁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道理很简单。   从战略层面上说。肢解之后的西域,更符合大汉的利益。无法整合,更难一统。一盘散沙,非但不会对大汉构成威胁,还需大汉从旁护佑。   两汉之交,西域逆乱。大国吞并小国,屡见不鲜。然待今汉腾出手来,班定远再服西域。第一件事,便是助被大国吞并的小国,再次复国。于是西域便从前汉时的三十六国,分裂成了如今的五十五国。   除去贵霜、康居、安息等五国因距离中原“绝远”,而不属都护外。其余五十国均为汉庭禁脔。   然而,如此一来。却也产生了刘备无法容忍的弊端。   币制混乱。   时下。在西域诸国流通的,除了大汉的五铢钱外。还有贵霜钱币、罗马钱币、于阗王私铸的二体钱。更有以物易物。丝绸、骏马,皆是硬通货。   币种更是金、银、铜,皆有。   太过混乱。   乱发货币,危害实在太过剧烈。前汉便是前车之鉴。   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刘备决不允许藩国有独立的货币体系。   这才是招于阗王安国前来的主因。   待于阗王安国入长史府拜见。刘备面前矮几上,正放着一小袋于阗币。   汉佉二体钱有两种。六铢‘小钱’,和二十四铢‘大钱’。大小钱之间的兑换比率,亦为四比一(4:1)。与重量相当。换句话说,大小钱币材质一样。   币型乃仿贵霜钱币。制造工艺分为两道:先做出规定大小的钱坯;然后趁热打铁,利用模具在正反面上打印出不同的铭文与图案。模具有不同的版本,人力锻打的位置也各不同。理论上绝对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钱币。此种钱币,称之为打压币。   而汉朝五铢钱,乃为铸造币。   显而易见,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五铢钱,更精美,也更统一。   “参见长史。”虽是国王,可见到代天子行使西域的长史时,于阗王安国亦先行礼。   “见过大王。”刘备肃容回礼:“请坐。”   “谢坐。”   宾主落座。刘备寒暄两句,便直入正题:“请大王来此,乃为此事。”   顺长史手指。于阗王安国往矮几一看,这便醒悟:“今季的岁贡(诸侯或属国每年向朝廷献礼),临来时我已命人装车,想必此时已在路上。”   刘备摇头:“非为岁贡,而为此钱。”   于阗王一愣:“此钱?”   “此钱太过粗陋。”刘备笑道:“且重六铢。与我五铢钱,不好兑换。”   “长史以为如何?”于阗王这便问道。   “下官的意思是。大王何不将铸币匠人,尽数遣来。为下官铸造兵甲。至于现存的‘于阗钱’,我以六枚五铢钱换五枚‘小钱’,以二十四枚五铢钱换五枚‘大钱’,全部兑换。”   于阗王这便醒悟:“长史要用五铢钱,等重换取我国钱币。”   “然也。”刘备笑道:“不仅如此。贵霜钱币、大秦(罗马)钱币,还有各国铸币,皆用等值五铢钱,或马蹄金饼兑换。从此以后,西域只用五铢钱,大宗交易可用马蹄金。(武帝亦曾铸‘白金三品’银币,发行后,却遭大规模盗铸,元鼎二年(前115年)罢废,前后共历时5年。)”   于阗王这便拱手道:“正因受缺钱之困,鄙国才私自铸币。若能换成五铢钱,自然再好不过。然若所换钱币用完,敢问长史,又当如何?”   刘备展颜一笑,露出八颗白牙:“大王可知赀库?”   “不知也。”   刘备便将临乡赀库的功能,细细道来。而后言道:“大王放心,赀库将先在此城建起。而后西域五十国国都,将另建分库。所需钱币,将从关内源源不断运来,存在赀库之内。需要时,便可到赀库支取,兑换。绝不会有缺钱之忧。”   现代银行业强悍的吸金(血)能力,又岂是两千年前的一个藩邦国王,能够知晓。   想着如流水般从关内源源不断运来的五铢钱。于阗王这便欣然点头:“既如此,谨遵长史之命。”   兵不血刃,刘备便解除了于阗国的铸币之权。   送走于阗王安国,刘备又见拘弥王定兴。   定兴与安国,有杀父之仇。   且强横一时的拘弥国被于阗攻破后,国民逃亡大半。国力衰弱,不复先前。   若无大汉调停,早被于阗吞并。   刘备招他来,除了好言以安其心。也谈到了币制问题。拘弥国无力铸币,更无力兑换足量的五铢钱。刘备找他来,想谈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国债?”拘弥王定兴满头雾水。此词从未听闻。   “对。”刘备和煦一笑:“下官听闻。拘弥国自先王薨后,便屡遭磨难,一蹶不振。所谓‘远水不解近渴’。故想向大王提供一笔资金,助拘弥渡过难关。因是‘举国借债’,故称国债。”   拘弥王懂了:“长史欲借钱与鄙国?”   “然也。”刘备欣然点头。   “不知长史欲借多少?利息几何?”拘弥王颇为谨慎。   “先借一百万钱。利息分文不取。”刘备大方出口。   “长史此言当真?”拘弥王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下官岂敢诓骗大王?”刘备笑答。   拘弥王这边起身,肃容下拜:“谢长史垂怜。”   刘备急忙起身相扶:“大王言重了。”   拭干眼泪,拘弥王急问:“又当如何归还?”   “以十年为期,每年还钱十万。若无现金,亦可用贵国物产充抵。”刘备速答。   “哦……”拘弥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却又生怕有隐形条款:“不知长史可还有未尽之言?”   “并无其他。”刘备忽想到一事:“为方便借还,下官想在贵国王城建一座分库,用来存放钱币。不知……”   “这有何难!”拘弥王行礼道:“举手之劳,何需长史开口!”   刘备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有龟兹、疏勒、拘弥、于阗四国牵头。刘备统一币制,与建立赀库体系的要求,被西域各国全盘接纳。   可以预见。随着赀库业务不断深入开展。西域诸国将会被牢牢捆绑上刘备的战车。   不知道世上有一种陷阱,叫债务陷阱吗。   想下车?   先还钱再说。   不还?   哼、哼、哼。 第163章 女亚马逊!   一般而言,“债务陷阱”的原理是这样。   先投放超量五铢钱,人为造成货币贬值。乃至粮食、布匹等大宗商品价格随之上涨。与此同时,刘备又提供大量低息、甚至无息贷款。于是许多国家便纷纷“上钩”。踊跃举债。   待各国按照约定,分批还债。将超量货币渐存于赀库,市场流通不足时。只有两种办法:举新债还旧债,或以物产充抵。然而,因为五铢钱紧俏,购买力增强。故而粮食、布匹等大宗商品价格随之暴跌。于是造成,“债越还越贵”。   以物产充抵,显然非常不划算。怎么办呢?只有将还归赀库的钱币,再另行借出。于是各国只能再举债,去还先前所举旧债。如此恶性循环。西域各国便积累了巨额债务,陷两难境地:想还还不起;想赖又打不过。   当然了。类似手段,不过是以防万一。   作为自幼长于封建立国的大汉皇朝的一名高贵的诸侯兼“……(省略99字)”。万不得已,刘备是不会轻易使用金融炸弹的。   而制造债务陷阱,亦有一个前提条件。必须是强权,才能放贷。不然借钱要不回,岂非肉包子打狗。   开始放债前,一定要确定自己收得回来。   切记。   除去赀库,刘备还准备在各国修建国学馆。   所谓国学馆,便是楼桑学坛的翻版。以传授汉家文化为主旨。馆中学子,择优良者,可入西域长史府,或是在本国效力。   经济和文化。缺一不可。刘备要牢牢把控西域。   此举,乃大大利好。汉家文明,直令人心驰神往。亦无人反对。   安排好诸事。西域各国使节这便组团东进,赶在雪大封路前,前往洛阳朝拜。   张猛率领千户老卒家眷,亦在年前抵达。人手充足,筑城随之加快。   不断有新户乔迁新居。长史兑现承诺,上下皆服。   龟兹河,又称龟兹川水。蜿蜒流淌,绕城而过。它乾城外绿洲,正适合屯田。柳中到高昌一线,亦留有一半老卒家眷。再加上不断有逃难汉裔返回,人口有增无减。   高昌的兴盛,不仅因其交通畅达,地扼丝路新北道。更因自然条件良好,四面有可垦耕地。   “谷麦一岁再熟”。   长史自幼称麒麟。若论屯田筑城,大汉无出其右者。   楼桑不过一村落,临乡亦一片白泽。能有今日气象,长史之能,足见一斑。   更何况它乾城乃班定远悉心督造。堪称西域坚城。刘备再来改造,事半而功倍。   想想看,城内房舍皆是五尺厚的夯土版筑基墙,是什么概念。   实在是太彪悍。   随着被七如夫人挑选的顶级域外女奴,纷纷搬入。长史府忽多了许多人气。这些女奴,不仅容姿出众,且各有所长。诗人、画家、学者、工匠、占星师,药剂师不一而足。   还有九位女战士。   既是送给西域第一拦路虎的通关费。在域外,这些女奴便是万里挑一。今又从三千多个万里挑一的女奴中,再行挑选。自然堪称顶级。   以往身份,也各有各高贵。   被七位小姐姐甄选入府,皆是侍女。   这九位女战士,乃缃儿姐一手挑选。善弓箭、长矛。骑术亦称精湛。   各个体态欣长,金发蓝眸。战斗时,为便于张弓,惯用绷带将右乳紧紧缠裹。   别的没在意。忽听‘绷带将右乳紧紧缠裹’,刘备猛地一个激灵。   没办法,这个要点,实在是太鲜明。   史上也有一批强悍的女战士,为了战斗会割去右乳。   她们叫:亚马逊。   据后世研究表明。有一支‘疑似亚马逊族’女战士部落,在欧洲遭受失败后,回到黑海沿岸的故土,并一路东迁入中亚,最后在民族融合中消失。   又有研究表明。迁入中亚的‘疑似亚马逊族’后代,继续北迁草原,与当地民族融合,形成了萨尔马提亚人。   萨尔马提亚人同样是一个好战民族。亦拜火,杀白马祭天(请注意)。另一独特习俗是,少女需杀死数名敌人后,方能婚配。婚后专心持家,不再参战。主要武器是矛和长剑,亦精通弓箭。战斗主力为重甲骑兵,马镫据说是其最重大的发明。   死后马革裹尸,埋入地下。同时,也有随葬品。这些女战士的墓葬,后世亦多有发掘。   萨尔马提亚人精于手工艺。金属制品尤为出色。公元前一世纪时,已会制作铁器。   后世有人类学家,借助基因检测发现。在蒙古人中,有萨尔马提亚人的后代。   刘备眼前的这一群亚马逊女战士,各个漂亮且剽悍。那股与生俱来的英气与傲气,便是女奴亦无法消磨。   一问方知。并非混血萨尔马提亚人。而是那支东迁的‘疑似亚马逊族’。   天哪。   刘备面前的,竟是最后一支亚马逊!   她们东迁定居的山谷,位于安息与贵霜交界。本与世无争,数年前,突遭贵霜攻灭。   女王!与最后的族人,皆成俘虏。成为贵霜帝国的阶下囚与座上宾。据说,贵霜某王子对女王一见倾心,欲收入后宫。却被女王严词拒绝。恼羞成怒,便要强势硬上。岂料女王浑身紧绷,竟进出无门。乃至强势崩折,痛不欲生。   老国一怒之下,将残余亚马逊,尽数贩卖为奴。因亚马逊锁体术(!),太过强悍。且性烈如火,中看不中用。乃至鲜有人出手。便被丝路商队,捡漏贩来西域。   而女王与最后的女王禁卫,则被打入斗兽场,整日与猛兽搏斗。   生死未卜。   咕咚!   听完亚马逊女战士的述说,长史大人很不雅的吞了口口水。   “主人,请救救我们的女王。”一排女战士单膝跪地,用生硬的西域汉话祈求道。   “女王在贵霜王都是吗?”刘备笑问。   “是!”女战士齐声答道。   贵霜帝国。国祚始自光武帝建武三十一年(55年),时下正值巅峰。人口五百万,兵马二十万,乃世界四大强国之一。与大汉、罗马、安息并列。   看了眼正冲自己悄悄吐了吐舌尖的拓跋缃,刘备这便高声言道:“来人。”   “卑下在!”   “速去藩国馆传语,就说我要宴请贵霜王使。”   “喏!”绣衣吏这便前去传话。   让女战士先行退下。刘备这便笑问:“此乃夫人之意?”   拓跋缃笑道:“也是姐妹们的意思。”   不等刘备再问,拓跋缃这便言道:“大姐近日茶饭不思,嗜睡乏力。想必亦有身孕……”   “何不早说!”刘备一蹦而起。急往后院冲去。 第164章 奴隶贸易   它乾城长史府,是由原先都护府改建。分前、中、后,三进院落。皆建在高台之上。乃是一座防御强悍,功能完备的障城。换句话说,它乾城是由外、中、内、心,四重组成。   刘备自能明白班定远的苦心。   为独守西域的汉军,造一座安稳的坚城。如此一来,无论城外风沙蔽日,还是绿草如茵。是骄阳似火,还是彻骨极寒。只需入了城中,三口烈酒下肚,浑身骤暖。倒头便睡,醒来亦是晴天。   一座处处透着厚重的城池,便是最坚固的护盾。能给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汉游子,最坚强的守护。   中庭,主楼。   刘备登二楼寝室,见慕容嫣正在小憩。   这便轻手轻脚,走到近前。   嫣儿姐黛眉微蹙,双目轻阖。松散的长发,映着一束从窗外洒落的午后暖阳,恰如流萤飞火。美艳不可方物。   嗅到刘备熟悉的气息,这便微微睁开双眼。   正作势欲起,刘备已轻轻坐到床边:“夫人勿动。”   “夫君。”慕容嫣展颜一笑。   西域多达五十国。   这些天来,刘备一直忙于梳理各国政事。再加上眼看大雪将至,西域诸国坚壁清野,仍无乞伏部鲜卑踪迹。刘备一心多用,故未能觉察到七位小姐姐的异常。   “可让府中良医看过?”刘备柔声问道。   “未曾。”嫣儿姐的眼中,有一丝羞怯闪过。患得患失。乃因心中太过期盼。担心自己空欢喜一场。   刘备岂能不知,这便微微提高音量:“来人。”   “奴婢在。”前堂由绣衣吏护佑,中庭则是安氏姐妹操持。七位小姐姐甄选的域外侍女,仍在加紧训练汉家礼仪,矫正口音。如今还不堪大用。长史代天子行使西域。长史府如汉庭亲临。一举一动,万众瞩目。内外用度,皆需成典范。丝毫马虎不得。   “速传侍医。”   “喏。”今日当值的安若水,这便领命而去。   须臾,居于前院东楼的府中侍医,这便赶来为慕容嫣诊治。侍医乃由军医兼任。医术最好的数人,在军营和长史府轮流当值。   先前为秦黛诊出喜脉的,亦是此人。   “恭喜主公,嫣夫人亦有身孕。”侍医伏地行礼。   “哈哈!”刘备先是大笑,又急忙收声。生怕惊扰到嫣儿姐。问过侍医,华大夫已传来安胎药方。黛儿姐一直服用,渐已显怀。这便让侍医也为嫣儿姐煎来。   “姐妹们只怕不久便会各有身孕。”确认有孕,嫣儿姐心神大定。这便柔声笑道:“府中诸事需人打理。安氏姐妹又精通汉话胡语,可堪大用。”   “好。”刘备笑着点头。   听闻嫣儿姐亦有孕,小姐姐们这便前来道喜。便是有孕在身的黛儿姐也被安若素搀扶着,从内室赶来相庆。   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虽远在西域,心有牵念,万里亦不遥远。   陪嫣儿姐说了会话。史涣便在廊下通报,有城外屯田事宜,需刘备决断。   最近诸事繁杂,又苦无临乡能工良匠。许多事皆需刘备亲力亲为,难有片刻空闲。这便起身离去。   两位义弟虽居后院,却大多留宿军中,训练麾下虎贲。关羽、张飞皆万人敌。时人皆重英雄,不分汉胡。麾下拓跋别部鲜卑勇士,早已信服,甘为驱策。刘备命人通报,两位义弟这便入府问安。   屯田之前,先修水渠。   再借渠道纵横分割出良田。若地势高差,水流未尽。还需架设翻车引水。城中水塔亦纷纷立起,水洗诸器渐被居民所喜。稾市内铁匠铺日夜赶工,锻造诸多铁器。便是营中将士亦外出挖渠,以求能赶在冰冻三尺前完工。   为防风沙,还需植树造林。   这些早有规划,无需心急。   城中已落五千余户。其中汉裔两千。拓跋别部鲜卑三千。有民三万。城长一职,乃由张猛兼任。半月前收到家书,父亲张奂已长辞远逝。年七十八,遗令素服薄葬。又遗令张猛,国事为重,无需去官守孝。   时人重孝。汉律虽未强制居三年丧,然去官守孝三年,已是常态。   奈何父命亦不可违。   刘备将张度辽手书,遍示众人。替张猛上报朝廷。又率麾下文武,遥祭张度辽。乃让张猛留任。   见张猛伏地恸哭,刘备一声长叹。   凉州三明,终成历史。   华灯初上。   马不停蹄,一路翻山越岭,三日前刚刚抵达的贵霜王使,这便沐浴更衣,赴长史府晚宴。   关羽、张飞,亦来作陪。   洛阳一别,快满一年。再见时,关张二人已天下扬名。见证过马市认主的贵霜王使,亦颇多感怀。   有感于卖马之义,席间关羽亦多敬重。   酒过三巡。贵霜王使这便举杯相问:“见府前空地设有高台,周遭堆满首级。却不知何故?”   刘备笑答:“乃为赎妻也。”   “哦?”贵霜王使,这便言道:“何为赎妻?”   作陪的主簿李儒,便替刘备将诸事细细道来。   “原来如此。”贵霜王使遂道明来意:“不瞒长史,鄙国颇多女奴。不知可否运来售卖?”   果然如此。刘备笑道:“贵国只有女奴呼?”   “自然老幼皆有。”贵霜王使笑答。   “何不举家贩来?”刘备又笑。   “哦?”贵霜王使心中一动:“莫非长史别有所用?”   刘备轻轻点头:“西域诸国地广人稀。欲行屯田自守。奈何苦无人手。若能举家贩来,可堪一用。”   “不知长史所需多少?”贵霜王使急忙问道。   “先来一万户。”刘备答道。   “若算老幼。一户当十人。”   “然也。”   “不知长史作价几何?”贵霜王使再问。   “贵使何不先开价?”刘备笑道。   “嗯……”细细盘算,贵霜王使这便试着开口:“一户十币如何?”   贵霜王使口中的‘十币’,乃是指贵霜金币。   地处罗马与大汉之中,贵霜凭借丝路贸易,从罗马帝国赢得了大量黄金。史料记载。罗马帝国每年仅在对外贸易上,付给贵霜王国的金币达五千万枚,而流入汉朝的则高达一亿枚。   换句话说,我们从汉朝始,外贸便有巨额顺差。   汉一两为二十四铢。贵霜金币重约十二铢。两枚金币,合黄金一两。以一户十人计,便是黄金五两。一万户合计五万两。   话说。‘着匈奴衣胡’抄掠来万户东羌,亦有十万人口,作价一亿钱。换算成马蹄金,不过一万枚。一枚十六两,计十六万两。   须知。贵霜王使所报,乃是运抵它乾城后的卖价。   路上运费,以及折损,皆包括其中。按照贵霜王使的说法,将奴隶从贵霜运抵西域,路上要死去五分之一,甚至更多。再加上一路人吃马嚼,路费亦需不少。   这个价格确实不贵。   刘备无心压价。却只有一个条件:人种不同,信仰各异。   不可将某个部落,或是某个小国之民,尽数运来。   贵霜王使这便欣然应允。   好办。 第165章 片羽吉光   话说。每年有一亿枚贵霜金币,流入大汉。即便刨除从罗马帝国所得的五千万枚金币,贵霜帝国亦有近五千万的逆差。   故而,十万人的奴隶贸易,虽只值十万枚金币。却对贵霜缩小贸易逆差,意义重大。   作为宇内第一强国。汉朝与贵霜的贸易,之所以每年有一亿金币的盈余。丝绸便是主因。此与关内丝绸整匹贩来西域,再由当地良工裁剪成胡服,输往域外一样。乃因西域风俗与域外相近。   长袖飘逸的汉服,太过费料。实在穿不起。   开个玩笑。主要还是风俗。   风俗不同,衣着、器物皆不相同。故域外器物很难销往中原。   华服和高夏。不仅大汉国民,便是藩邦外族亦趋之若鹜。   扼守葱岭的桢中城,刘备未打算还与疏勒。而是命程普率军驻守。扼守咽喉,以防乞伏鲜卑翻山西逃。话说,乞伏鲜卑也不会一头撞入如日中天的贵霜境内吧。若要质卖为奴,乞伏部又何须假他人之手。直接到刘备城下乞降岂不更划算。   若能与长史开启奴隶贸易。将这些烂大街的奴隶源源不断的输来西域。随之而来的域外特产,域外造物,域外文化,便会因这些域外人种的聚集,而随之畅销西域。还是那句话,风俗很重要。   只需用奴隶打开一个缺口,金币便会源源不断的运回。   仅此一项。撬动的又何止是十倍、百倍贸易额。   此,才是藏在奴隶贸易背后的,深度利益槽。   正因看到隐藏的巨大商机,贵霜王使才开价不高。换句话说,奴隶不过是贸易敲门砖。   世人皆知刘备耻于蓄奴。料想这些举家贩来的奴隶,定会有一个好结局。此也是贵霜王使报出低价的另一个主因。   谈完生意,刘备又问起一事:“听闻贵国以‘人与虎豹,相搏取乐’。不知是否属实?”   “然也!”贵霜王使笑道:“与虎豹互博之勇士,称‘角斗士’。”   “据说还有女子参与?”刘备又问。   “亦有女斗士。”贵霜王使欣然点头。   在角斗狂热的罗马帝国。与男奴隶一样,强壮的女奴亦会被送入角斗场。   据说。公元一世纪时,她们已成为角斗场上的常客。女斗士在战斗中展现出的英勇风姿,亦常见于文献和古迹。   后世出土的一块可追溯至大约公元二世纪的大理石浮雕上,便描绘着一场两位女斗士间的对决。从人物凸起的左右乳浮雕上篆刻的铭文记载,这两位分别被称为亚马逊(Amazon)和阿奇丽娅(Achillia)的著名女斗士,光荣的战成了平手。   罗马人对角斗的狂热,持续了大约七百年。据不完全统计,约七十万人在罗马斗兽场中丧生。   正如奴隶贸易一样,罗马的角斗狂热亦传播到临近大国。贵霜亦不例外。而作为角斗的圣地,所有角斗士的主人,皆向往角斗的终极之地:罗马斗兽场。   关键看此句:‘可追溯至大约公元二世纪’的浮雕。   时下就是公元二世纪啊!有没有?   于是。这位与阿奇丽娅以性命互博的亚马逊,又是谁呢?   又或者,会不会便是最后的亚马逊成员呢?   刘备这便问道:“不知,可否将女斗士请来一观?”   ‘有何不可’未及出口,贵霜王使这便幡然醒悟:“长史可是想见亚马逊女王希雷娅?”   “及所有亚马逊女斗士。”刘备笑答。   “既如此,我择日便遣人回国都。定让长史得偿所愿。”贵霜王使起身行礼。   “如此便有劳贵使了。”刘备回礼。   宾主俱欢。夜深罢筵。   刘备亲送贵霜王使出府。   翌日,贵霜王使携‘贵霜七宝’入府致谢。   所谓“七宝”。便是指七种珠宝:金、银、琉璃、水晶、珊瑚、珍珠、玛瑙或琥珀。乃丝绸路上的热门货。   王使又说。贵霜冶炼的钢铁,亦可称精良。纺织技术也很高超,织布“其细密如蛇皮,上不见纱线”。毛织品有三十多种。最精致的殑伽(恒河)棉布,白而柔软的杜库拉(Dukula)布,有的色黑带有宝石光泽。大量销往罗马帝国。   除此之外,还有一匹吉光裘。   《西京杂记》卷一载:“武帝时,西域献吉光裘,入水不濡。上时服此裘以听朝。”   于是后世便有人认为,吉光裘乃是一种珍贵的皮裘。又说产自某种神兽,云云。   若再看《太平御览·裘》:“汉武帝天汉三年,西国献吉光裘,色黄,盖神马之类,入水不沉,入火不灼。”   便会发现‘入水不沉,入火不灼’才是重点。   刘备入手,便知其关窍:“可是火浣布?”   贵霜王使微微一愣,这便点头:“正是精织火浣布。”   刘备欣然笑问:“此物何价?”   “一匹吉光裘,可换上等蜀锦百匹。”贵霜王使笑答。   不过石绵而已,刘备岂会上当,这便点了点头:“果然珍贵。”   被贵霜王使一提醒,刘备这才记起。   鄯善国伊循城附近,便是前婼羌国。传闻此地便有石绵。送走贵霜王使,刘备找来城中向导,细说‘石中丝绵’诸多状况,派人前往伊循城附近搜寻不提。   石绵本没有毒性。最大危害来自于石绵纤维。这是一种非常细小,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纤维,当这些细小的纤维被吸入人体,便会附著并沉积在肺部,造成肺部疾病,故后世被其列入一类致癌物清单。   不怕。刘备不是有呼吸面罩么?   新一代的呼吸面罩,双眼不再用薄脆的肠衣,而是用白琉璃。只需过滤掉石绵纤维,石绵便无害。   再配合防刺手套,编织起来应不会再有危害。   由于石绵纤维细小,很容易附着在人体,带出织室。因而接触石棉的工匠,离开工作场所时都应洗浴更衣,以免危害自己和他人的健康。   既然石绵纤维有害,为何还要开采。   原因便在于,石绵织成的吉光裘,能防火。想想阎行。若在鳞甲之下,再穿一层吉光裘衣。又岂会被烧伤!   只需佩戴呼吸面罩,内穿吉光裘衣,再学会游泳。从此水火不入,百毒不侵。刘备这支绣衣精锐,还有何所惧。   说干就干。   吉光裘交由绾儿姐裁剪成襌衣,外裹素纱遮罩,赐予阎行。战时穿在身下,可防烈火。   刘备用放大镜细细看过,石绵织成吉光裘后,并无纤维溢出。再外罩素纱,自当双重保险。   赐予阎行,自是褒奖其忠勇。   这件‘入水不沉,入火不灼’的吉光裘衣,被称为:吉光片羽衣。   遂成刘备麾下武将,争相所求的宝物。   非大功不可赏,非大智大勇不可得。 第166章 猛兽斗场   永平元年(58年),贵霜王朝迦腻色伽王一世定都“布路沙布逻(白沙瓦)”。   此城距它乾城约五千里。便是快马,来回亦要足月。因地处东西方贸易要道,商业兴盛,城市十分繁荣。原本信奉祆教,时下正快速转信佛教。   布路沙布逻城,城东巴扎市场。   正值明月高悬,夜深人静。大多数商肆已关门歇业。位于市中东南角的斗兽场,却灯火通明,呼喝不断。从外表看。巴扎斗兽场形如缩小版的罗马斗兽场。唯一不同,便是用游牧大帐篷搭了座高高的穹顶。将整座斗场连同全部的看台,遮罩其中。   厚厚的毛毡,不仅盖住了堆光如昼的圆形斗场,也掩住了看台上刺耳的欢呼。   底层监牢。   一群身姿修长的女斗士,头戴战盔,手握弓箭、长矛、战斧,单手阔剑及新月圆盾。笔直的站立牢门后,列成整齐的两队。   斗兽场内。熟悉的开场白,正嗡嗡作响,从斗士通道凶猛灌入。一切都是那么平常。直到最后压轴叫出的:“亚马逊——”   “亚马逊!亚马逊!亚马逊!”   伴着人群齐声呼喝,包铁闸门缓缓升上。   女战士齐齐转身。两两相对,让出一条通道。   地牢最深处的黑暗,忽有一丝丝金光划过。伴着轻盈的步履,缕缕金丝浸光而出,聚成一条长长的发辫。又紧跟着牵出身披金甲,宛如女武神下凡的亚马逊女王。   女王湛蓝的美眸,依次扫过两旁最后的女王禁卫。走到队列最前,随手拉下面甲。   “冲锋!”   “呼喝!”   迎着黑暗尽头夺目的火光,女战士举盾冲上。   破光而出。双耳立刻被山呼海啸般的啸声灌满。   目光扫过,圆形斗场中央的多层兽栏,正加速升起。不等欢呼落地,第一层兽栏已四面开闸。   群狼呼啸而出。被累日饥饿,及出场前洒落的热血所激。早已狂性大发。   亚马逊背靠墙壁,迅速结阵。   列盾如墙,长矛急刺。   前狼连中数矛,浑身崩血,哀嚎而亡。后狼高高跃起,又被利箭当空穿膛。   “散!”女王一声令下,战阵陡然散开。余狼猛然加速,正待破口而入。盾牌已迎面砸来。脑浆应声迸裂。翻滚砸地,再无声息。   重盾挥出,剑盾亚马逊中门大开。便有一狼飞身扑来,直咬咽喉。   右手剑顺势刺出。   直切咽喉,又破脊而出。恶狼去势未尽,直没入柄。獠牙生生被剑柄撞断。   脚踩狼尾,愤然拔剑。一时血喷如雨。   亚马逊手起剑落,将余狼斩杀。只剩最后一只狼王绕行斗场,远远游弋。   阵中女王弓开满月,一箭射出。   但见一道残影穿栏而过,破风入脑。又去势未尽,将狼王钉入墙壁。   砰!的一声,崩出硕大一片血斑。   狼血崩上看台,惹来惊呼不断。   “列阵。”不等欢呼落地,二层兽栏又紧跟着升起。   数头斑斓猛虎,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缓缓出笼。   一边舔舐溅落的血珠,一边向女战士逼近。   那股旁若无人的生猛气息,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战群狼时的紧密阵型,忽变松散。呈三层同心圆阵。三层盾墙相逆而动。利箭从女战士头盔与头盔的间隙,电射而出。   猛虎接连中箭,狂性大发。一声怒吼,飞身扑来。   利爪迎面抓下。   盾牌火星迸射。巨力破体,女战士站立不稳。连人带盾砸向身侧。   被同伴用肩膀死死抵住。   肩甲相撞,刺耳的金属变形声此起彼伏。   “稳住!”   数支长矛从女战士让出的缝隙内,呼啸刺出,逼退猛虎。艰难稳住身形,带着盾牌上三道狰狞的抓痕,女战士撤步退入后排。便有一人与她换位,顶上缺口。   弓箭从未停歇。终于一只猛虎浑身插满利箭,哀嚎倒地。   余下数只亦各自带伤。   厚厚的肩脊又被射中。疼痛钻心,猛虎终是发狂。不管不顾,飞身而起。   仿佛一块巨石,呼啸砸下。   “跪!”女王一声令下。   横在身前的盾牌齐齐下落。阵型随之一矮。尤显矛长。   丛丛立起的矛尖,斜刺半空。猛虎柔软的腹部被接连刺穿,一时血崩如雨。斜刺的长矛,借助坚硬的地面,抵住猛虎裹挟的巨大冲击。又被女战士奋力竖起,将猛虎撑在头顶。   阵中剑盾亚马逊挺身而起。盾牌抵住虎爪,手中剑直插胸腹。奋力拔出,再重重刺入。每一次拔剑都带出滚烫血雨。猛虎被架半空,无法施暴。血流成河,哀嚎断气。   不及收矛。最后一只猛虎已扑至身前。   “顶住!”女战士跪地顶肩,藏身盾后。任由猛虎撕扯,身前火星四溅却岿然不动。   危机关头。但见阵中一人,飞身而起。又被剑盾亚马逊,顶盾送上半空。   借力飞跃长矛与虎尸,扑向最后一头肆虐的猛虎。   翻身下坠时,盾牌顺势砸下。   喀嚓一声。猛虎脊柱崩折,轰然倒地。   女战士脚踩虎背,翻滚站起。走到倒地不起的猛虎身侧,一剑割喉。   正是希雷娅女王。   “希雷娅!希雷娅!希雷娅!”看台齐齐欢呼,声如雷鸣。   本以为和往常一样,战斗已经结束。   岂料兽栏三次升起。   不等看清内中巨兽,栅栏兽栏便四分五裂。   一头独角犀牛轰隆奔出,直冲战阵。   与前两批猛兽不同。独角犀牛的独角竟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这是一头浑身披甲的装甲犀牛。   目视射向犀牛的弓箭,不断弹开。主看台上一个沉湎酒色,阴柔俊美的年轻王子,不禁露出了阴毒的笑容。   仰头饮尽美酒,尖声喊叫:“杀死装甲兽,便可去罗马!”   话音未落,装甲犀牛一头撞入。   撑起虎尸的长矛,纷纷折断。   女战士各自躲避,战阵终被撕破。   阵中剑盾亚马逊,迎头劈下。   火星乍起。   虎口崩裂,长剑脱手飞出。   中门大开,锋利的独角当胸扎入。   生死关头。一柄单手剑破空飞来,正中犀牛面甲。   被迸射的火线击中眼球,犀牛猛然甩头。   独角擦肩而过。宽大的额头将剑盾亚马逊吐血撞翻。   女王捡起一根崩断的长矛,笔直站立。力与美的轮廓,犹如天神下凡。   “阿希瓦娅,快让开。” 第167章 遥远绿洲   装甲犀牛横冲直闯。所过摧枯拉朽,一片狼藉。女战士来回躲闪,险象环生。   便是顶盾身前,亦被重重撞飞。好在同伴及时出手,打断攻击,这才免受践踏。   “打翻火盆。”四处看过,女王抬手一箭,将犀牛前方火盆射翻。   炭火落地,迸溅大片。犀牛急忙嚎叫躲避。畏火乃动物天性。这便避开炭火,转身冲了过去。   亚马逊纷纷跟随女王,将身前火盆打翻。地面迅速被一层赤红的炭火铺满。   炭火熊熊,犀牛来回躲避。能供其落脚的地面,却越来越窄。   眼看躲无可躲,忽听女王一声令下:“扑火。”   女战士这便扬灰灭火。铺出一条与女王遥遥相对的路线。   女王手握长矛,侧身直立。   身后猩红的披风,顺势扬起。   受此一激。装甲犀牛双目充血,发足狂奔。   女王高举长矛,亦健步冲上。   人牛相撞的瞬间,犀牛猛低首,亮出寒光角刃。   女王却闪身横移,与死神擦肩。手中断矛奔雷刺出。   犀牛瞪大的左眼,血光迸溅。   “嗷——”   左眼被刺,烈痛钻心。犀牛不管不顾,奋力扭头。将女王顶翻。   断矛脱手,女王借力空翻后退。刚刚站稳,寒光角刃已挡胸扎来。女王旋身再退,盾牌绕行一圈,脱手掷出。   砰!   盾缘正中断柄。   矛尖穿脑而出。又刺瞎另一只牛眼。   脑浆迸溅,四蹄一软。巨大的身躯轰然飞出,翻过撞地。卷起一道飞火烈焰。   全场寂静,又轰然爆响。   在雷鸣般的尖叫声中,女王捡起盾牌和阔剑。踩着飞扬的炭火,走到装甲兽前。抚摸着前额,喃喃低语。将阔剑稳稳刺入心脏。不等拔出,犀牛已停止呼吸。   人道杀戮。   “希雷娅!希雷娅!希雷娅!希雷娅!”   亚马逊迅速整队,护卫女王走入了专属胜利者的通道。   主看台上。   那位沉湎酒色,阴柔俊美的年轻王子,颤抖牙关,咬出满嘴血沫。   欢呼声渐渐远去。温泉浴池内,除去盔甲的女战士们,正三三两两,欢快的洗浴。享受着战后一丝难得的欢愉。修长劲爆的身躯,辅以充满爆发力的曲线。最大程度的膨胀出惊为天人的女体符号。   随身涌动的清澈波纹中,还荡漾着金色的涟漪。   从高悬四壁的黄金狮口中吐露的清泉下,正站立一人。   金色的发辫已散开。丝丝鲜血正顺流而下,汇入地面。   “女王,我们要去罗马了吗?”名叫阿希瓦娅的女战士,走过来为女王擦拭后背。   “不知道。”女王微微一笑:“反正无论去哪,都无所谓。”   “听说。只要战胜了最强大的女战士阿奇丽娅,就能恢复自由。”阿希瓦娅觉得天下最柔软的丝绸,也无法与女王羊脂般的肌肤相媲美。   “自由?”女王笑道:“我们的信条是什么!”   “战斗至死!”浴室内的亚马逊,振臂高呼。   “我都要忘记家乡的样子了。”阿希瓦娅喃喃低语。   女王笑着接过浴巾,指了指膨大的左乳:“家乡都装在这里。”   “所以才会那——么大!”女战士们哈哈大笑。   浴室外忽响起尖利的咆哮:“绝不,绝不!她们是我的,只是我的!谁也不许夺走!”   “殿下,您要违抗您的父王吗!”来人提高了音量。   “不,我要去见父王。带我去见父王!”   “那好,请跟我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浴室中的亚马逊,面面相觑。   “女王?”阿希瓦娅心中忽然透过一丝光亮。   贵霜王宫。   进门时,王子下意识的掩鼻。空气中遮臭的薰香与刺鼻的药剂混合成的怪味,令人作呕。父王卧床很多年。多到国民甚至都忘记了还有位垂垂将死的王者。   见王子走入,王宫侍女和药剂师纷纷退下。   王子上前问安。   许久,老王命人掀开帐幕,将他唤到身前。   听完王子的哭诉,老王并未答话,而是指了指床头上老旧的羊皮纸卷。   王子随手取来,在老王的示意下,缓缓展开,轻声诵读:“……我远征的勇气,在食物的紧缺,和坚固的城墙面前,迅速崩塌。遥远绿洲上的居民,竟全都住在城里。他们竟然能用泥土建造坚固的城墙。我以为和所有被我征服的地方一样,这里只有一座木头或是石块垒起的城堡,绝大部分的居民都散落在旷野。只需一次冲锋,便可攻破老旧的栅栏,畅快的杀戮掠夺。然而,遥远绿洲上的居民,竟然用泥土建起了长达数里的城墙。城墙上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建筑。密集的箭雨射出时,‘声如雷吼’。射程也远超我们的弓箭。他们似乎从不担心箭矢和士兵的消耗。离的足够近时,我还看到许多身穿布衣的平民在城头防御。他们手中的武器也很特别。和弓类似,却两手横举。我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平民,如何能精准的射击。我们都清楚,一个百发百中的神射手,需要长年累月的训练。其中并无捷径可言。遥远绿洲上的居民,又是如何做到的。如果我也能拥有那种名叫‘弩’的神奇武器,便是强大的罗马,也将在我的胯下瑟瑟发抖……”   弩是用机械力射箭的弓。是由弓发展而成的一种远程杀伤性武器。弩机作为古代工程技术的杰出发明之一,在先秦时就成为我国军事中的重要武器。直至北宋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才传入欧洲。   弩的强大,就在于即便没有任何基础的平民,也能很快掌握。并获得相当准度的杀伤。这和需长年训练,才能掌握的弓术,完全是两个概念。   见王子停顿,老王艰难开口:“接着念。”   王子振作精神,这便读道:“……这种名叫弩的兵器,能轻易射穿盔甲。实在是太可怕。更让我感到畏惧的是,如此强大的兵器,汉朝竟允许贱民持有。我很难想象,当我的贱民皆能持弩,会是一种怎样的状况。我的重甲骑士,那些四处招摇的大臣,只需一支从暗处射来的毒箭,便会送命……这个控制着遥远绿洲的东方帝国,令人敬畏。”   “人皆城居,全民皆兵。”老王艰难开口:“如何与敌?” 第168章 无法拒绝   先王亲笔书写的内容,是王子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世界。   “他们所有人都居住在城里?”   “是的。即便是村落,也有高墙守护。他们叫‘邑’。”老王显然知道的更多:“他们有足够的城市,能在战时容纳城外民众。”   “那种叫‘弩’的武器,为什么我们不仿造?”王子又问。   老王稍稍恢复些力气,这便言道:“当贱民拥有了‘弩’,我们的国家会怎样?”   “奴隶和贱民,会用它来射杀鞭笞的士兵,上门收税的官员……甚至暗杀所有压迫他们的上等人。”王子理解了。奴隶制国家,完全不配拥有弩。   “可怕的不是弩本身。”老王目光慈炯:“乃是大汉不禁弓弩。人人可持弩,民间可铸刀剑。我不敢想象,大汉如何能耸立四百年。这个帝国的男丁,长大成人后还要去军中服役两年。人人如此。”   “每个人?”王子又问。   汉代的兵役制度亦比世界至少早一千年。大汉文明的先进性,随手拎出,都是以千年计。如果组成整个文明的每一项,或者大多项皆领先世界千年,是否可说这个文明,便领先千年呢?   “是的。每个人都要以自己的方式,为帝国服务。”老王答道。   老王又道:“他们有五千万人口。每年从我们的口袋里掏走一千万枚金币。”   见王子低头不语。   “遥远绿洲的新领主,一位拥有大汉皇家血脉的高贵英雄,要以每人一个金币的价格,购买十万个奴隶。前提是所有亚马逊。”老王最后说道:“孩子,我无法拒绝。”   王子明白了。这场交易,不仅事关金钱,还事关强权。   巴扎市场,斗兽场监牢。   火把高举,手持弯刀的王国护卫随即涌入,将监牢团团围住。   “别动。”女王平静的开口。   女战士们任由牢门打开,戴上沉重的枷锁,又被锁链串成一串。   “女王?”阿希瓦娅和所有族人一样,目露警惕。   “我们可能去不了罗马了,阿希瓦娅。”女王轻声道。   一路走出监牢,又出斗兽场。只见。巴扎市场竟被一辆辆装满奴隶的篷车挤满。女王一眼扫过,疑云顿生。车上竟多是老人和幼童。成年壮奴隶很少。许多甚至是举家贩卖。   是什么人要买垂垂将死的老人,还有要空养很多年的幼童?   “我们去哪?”登车前,女王问道。   “去遥远的东方。”赶车人笑答。   街道两旁,早已人山人海。许多人都是来为亚马逊送别。   当车辆行驶时,头顶还有花瓣撒落。   人们呼唤着女王的名字,目送她远去。   英雄之所以不朽。因为无人能杀死他们的丰功伟绩,和更加伟大的名声。   它乾城,长史府。   屋外山川皆白,滴水成冰。刘备这才明白,班定远为何要筑如此厚的墙。乃为保暖。   西域的四季温差,实在是太过巨大。   好在。长史府的水暖,赶在凛冬前便已建好。暖柜送来暖风,屋内温暖如春。秦黛、慕容嫣,还有阎碧、孟黎。皆已先后有孕在身。不可妄动。所幸,除去一直隐藏行踪的乞伏鲜卑,西域南北皆平。来年开春,丝路必然畅通无阻。   此时,西域使团应已抵达洛阳近郊。只需避开暴雪,便可入京。   听闻,几位随行的大国国王,已拟订上疏。欲请重开西域都护府。首任都护,自然非刘备莫属。   刘备归心似箭。岂能长留西域。   再说,当不当西域都护,对刘备来说别无不同。三千余户定居它乾城的拓跋别部鲜卑,皆以他马首是瞻。三千拓跋新妇,皆对他惟命是从。加上府曹张猛、段煨,还有数万戍边老卒家眷。再等十万域外奴隶,屯驻高昌、柳中、乌垒、渠犁、桢中、它乾。   作为奴隶主人的刘备,自然是最大的赢家。   三千拓跋鲜卑,交谁统领?   刘备一时无法决断。   成家立业,留守它乾城的拓跋别部,已从关羽,张飞等人麾下全部抽出,另行组队。仍交由两位义弟操练。   位于外城的军营,整日杀声震天。城内居民,皆睡的安稳。今年粮草,还需西域各国接济。待明年开春,大肆屯田。不出数年便可自足。再加上位于稾市内的赀库已开张营业,向各国放贷。想必用不了多久,西域诸国便会用足量粮草来充抵国债。   抄自和得国库的贵霜金币,除去呈给陛下的献礼,刘备皆命人熔成马蹄金饼。收缴来的各种铜钱,亦被熔成铜锭,存以备用。铸钱不敢。若能重开西域都护府,不妨试试能不能讨来铸币权。毕竟西域远隔万里,迫切所需是其一,影响不到关内是其二。   能不能成,试试再说。   万一成了呢?对吧。   大雪封山前,乌孙使节翻越白山孔道,抵达它乾。   连接乌孙和龟兹的这条孔道,叫作“乌孙古道”。后世叫“夏塔古道”。   乃是乌孙至龟兹驿道的一部分。是连接白山南北的捷径。以险峻崎岖著名,一直延伸到冰山脚下。沟通白山南北,全长三百余里,是乌孙通往南道诸国的捷径。使者本欲赶往延城,听闻长史已搬去它乾。这便又快马抵达。   乌孙使节翻山越岭,抄险路至此。目的自然是贸易。   乌孙国盛产马匹。《汉书·西域传第六十六》:“国多马,富人至四五千匹”。乌孙马品种优良,是仅次大宛马的“西极”。   西极马。   如雷贯耳。   武帝时,西域曾进献乌孙马,武帝见此马神俊挺拨,便赐名“天马”。后西域又进贡大宛汗血马。于是便将乌孙马更名为“西极马”,而称汗血马为“天马”。还有焉耆“胭脂马”,皆是西域名马。西域马,外表清秀:眼大眸明、头颈高昂、耳小灵敏。再加体格魁伟,四肢强壮,步履稳健,且不易生病。   乃军马上上之选。   如今马贵。若能建马场,自当一本万利。   先不着急。且听乌孙使节如何说。   乌孙乃是“行国”,都赤谷城。   “随畜牧逐水草而居,无城郭常处,故曰行国。”   风俗与匈奴相近。   择吉日,刘备这便在长史府,接见乌孙国使。   宾主落座,刘备见乌孙国使甚是眼熟。正欲开口,不料国使已抢先呈上一物。   刘备这便醒悟:“是你。” 第169章 顶级名产   乌孙国使呈上的乃是一条崩断的革带。   难怪见他面熟。此人正是击鞠赛时,那个纵马飞跃曹孟德头顶,又用鞠杖去勾刘备手臂,因而坠马的游击手。   幸得刘备伸手抓住腰间革带。虽断裂,缓冲之力却也救了他性命。   “正是下官。”乌孙王使,这便行礼:“多谢长史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刘备微笑回礼:“不知王使痊愈否?”   “早已无碍。”   寒暄数句。刘备笑问:“不知王使此来,所为何事?”   “乃为通商而来。”乌孙王使言道:“听闻长史驱逐胡虏,平定西域,复通商道。下官这便星夜赶来相见。不知,能否在赤谷城,亦建学馆赀库?”   “可也。”刘备欣然点头。先表姿态,再谈买卖。乌孙王使好手段。   “我国亦多奴隶。可否如贵霜一同贩来?”王使又问。   “贵国亦多奴隶?”刘备反问。   “然也。”乌孙王使这便将乌孙国的奴隶来源,细细道来。   奴隶的最大来源,自然是对外战争。   乌孙崛起的过程中,先后击败了大月氏人、塞种人,及北匈奴。故此三人种,乃是国中最大的奴隶来源。   奴生子,亦是奴隶。辈辈相传,奴隶数量颇为可观。据说,此时已不下数十万。   大月氏(dà ròu zhī)人,属于欧罗巴人种,源起于东欧平原古印欧人大迁徙的一支。   塞种人简称塞人,属欧罗巴人种印度地中海类型。   “乌孙于西域诸戎,其形最异,今之胡人青眼赤须状类弥猴者,本其种也”。   按此说法,乌孙人也应为赤发碧眼(青眼赤须)、浅色素之欧罗巴人种。   刘备笑道:“月氏、塞人,尽管贩来。”北匈奴与大汉有血仇,就算了吧。   乌孙王使大喜:“长使所需多少?”   “先来一万户。”刘备笑道:“可仿效贵霜,一户十人,每人十二铢金。”   “多谢长史。”乌孙王使这便伏地行大礼。须知贵霜据此五千里,而乌孙不到两千里。沿途花销,自比贵霜少了一多半。   “速速请起。”刘备伸手虚扶。   比起奴隶。刘备更喜乌孙西极马。这便问道:“不知贵国‘西极马’,能否一同贩来?”   “有何不可!”乌孙王使喜上眉梢。   洛阳马价奇高。之所以如此高价,盖因豪右垄断。见价高。乌桓、南匈奴、高车等北方游牧,纷纷存栏惜售。更推高马价。   西域却不一样。   “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东至都护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西至康居蕃内地五千里。地莽平。多雨,寒。山多松。不田作种树,随畜逐水草,与匈奴同俗。东与匈奴、西北与康居、西与大宛、南与城郭诸国相接。”   与汉朝和亲后,始有作物种植。赤谷一带种有大麦、小麦和粟等谷物。乌孙国上层贵族渐食五谷。不再只食牛羊肉、奶酪,饮蒲桃、奶酒。   时下,乌孙广有良马。   即便马价颇低,以刘备如今的财力,仍无法大肆购买。毕竟是号称天下第二的‘西极’。   这便言道:“我欲在柳中、渠犁、它乾三城,开马市。如今商道疏通,盗贼绝迹。贵国良马何不在马市售卖?”   “如此甚妙。”乌孙王使欣然点头。   除去奴隶、良马。刘备亦准备在高昌筹建葡萄酒庄。产葡萄酒。   如前所说。相比中原,西域乃是一块未及开发的璞玉。且能与中原深度互补。   只需待雪化路开,临乡名产便会源源不断运来。尤其是诸如机关马车、火玉华胜、金丝毛毯、极品寝垫、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翠玉琼浆、琉璃香露,这些烧钱的奢侈品,必然会受到西域各国的热烈追捧。   一瓶琉璃香露,便可换西极马十匹,乃至百匹。远比用五铢钱划算。   最烧钱的,往往也是最奢侈的。   在西域使馆居住数日的乌孙王使,对水洗水暖诸器,甚是喜爱。问刘备能否到赤谷城售卖。   有何不可?   问题是水洗水暖,不仅是商品,亦是技艺。即便买来全部配件,亦需楼桑能工亲临,才能铺设完毕。   话说。前汉时,武帝曾命中原工匠,在赤谷城中为和亲公主建造汉式宫殿。乌孙对大汉文化亦十分仰慕。刘备福灵心至,便生出个大胆的计划。   送走乌孙王使,遂唤来从长安一日轻车四百里赶来的临乡良匠,将心中所想细细道来。   良匠这便领命而去。   五日后,刘备请乌孙王使赴宴。   宴中命人抬上一白山巨木高台。揭幕视之,乌孙王使的视线,便如磁石般被牢牢吸住。   高台上是一座城池的微缩模型。   刘备按照赤谷城地貌,命麾下匠人精心打造。   请乌孙王使,近前一观。   “水洗水暖,不过雕虫小技耳。”刘备指着重楼林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如棋盘,宫殿巍巍壮丽的城市模型,试言道:“何不督造一座王城?”   乌孙王使,痴痴问道:“且不知……造一座如此瑰丽的通邑大都,作价几何?”   刘备欣然一笑:“作价十亿。”   乌孙王使叹了口气:“如此巨钱,鄙国实难支取。”   刘备又笑:“以物易物亦可矣。奴隶、良马,皆可以市价折成五铢钱。”   西极马一匹可卖十万,乃至百万。十亿钱,不过换良马万匹。若再算上奴隶。这笔巨资,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临乡侯善筑城,天下闻名。   换句话说。   一座功能完备,远超当下的城市,才是临乡最顶级的名产。   也是最大的奢侈品。   “可否将此物,交给下官带回?”乌孙王使指着模具言道。   “可也。”刘备和煦一笑。   因为绿洲的关系,西域乃是城邦制。比起行国乌孙的赤谷城。西域各国,才是刘备最大的潜在顾客。   刘备大肆改造它乾城,又先把西域使馆改造完毕。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时下筑城,材料多数不要钱。最贵的便是人工。以督造规模最大的临乡城计,花费不过亿钱。可想而知,刘备开价十亿修造赤谷新城,有多赚钱。   最关键,城市若交给刘备督造。一切设施便尽在掌握。在下水管网中,暗藏几条密道,亦是举手之劳。   用不用得着,两说。   万一乌孙有变,刘备携大军攻城。能有几条密道,岂非更多胜算。   且看乌孙王如何着想。   等乌孙王使来年开春返回赤谷城,一切便自有分晓。   不急。   君侯翩翩年少,等得起。   忽来几场暴雪,岁末将至。   莎车王遣使来报。   有大队牧民,衣衫褴褛,正沿葱岭河,向它乾城而来。   或是乞伏鲜卑。 第170章 乞伏来投   被无名王称为‘遥远绿洲’的西域,也因绿洲的关系,放大了城市属性。称为‘西域城郭’或‘西域城邦’。   一旦坚壁清野。军民据城而守,作壁上观。乞伏部数万人想在绿洲之外获得足够补给,根本就是妄想。   程普率军扼守桢中城,又阻断前往域外路径。山青水绿时,尚能猎野兽,挖野菜艰难维系。今,天寒地冻,再遇暴雪。藏身葱岭的乞伏部,再也撑不下去了。   两个办法。攻取一座堆满粮草的城市。或向域内最强者投降。   攻城?   无名王都没有完成的壮举,已饿到极限的乞伏部鲜卑更是有心无力。   唯有向刘备乞降。   “乞伏氏原居乞伏山,因山为部,后以部为氏也。”   “灵州保静县(宁夏银川)有乞伏山在黄河西。当西秦之北。疑乞伏氏原居乞伏山。”   刘备早有听闻。乞伏部首领乃名叫:乞伏纥干。纥干,鲜卑语意为“倚靠”。   《晋书·乞伏国仁载记》:“(纥干)年十岁,骁勇善骑射,弯弓五百斤。四部服其雄武,推为统主,号之曰乞伏可汗‘托铎莫何’。托铎者,言非神非人之称也。”   沿葱岭河到它乾城,不下两千里。路上不断有部民冻毙。乞伏部将尸体就地焚烧取暖。却并未吃掉。   一路只能不断杀马果腹。没有马匹的高车又唯有遗弃。缺少马匹,妇人亦要涉雪步行。亦多有冻毙。如此恶性循环。   待到了龟兹绿洲,它乾城下。   已冻死大半。   怀抱婴儿的鲜卑妇人,望城而哭。城上同为鲜卑余部的拓跋勇士,亦纷纷流泪。不时回望长史府。奈何长史刘备,并无将令传来。虽心生不忍,然无令岂能擅开城门。那可是杀身灭族之大罪!   又过三日。数十名望城而哭的鲜卑妇人连同怀中婴儿皆冻毙。结了层厚厚的坚冰,宛如一座座静默的雕塑。   城头守军,心中骇然。   各个目不斜视,再不敢频频回望。如今各为其主,城下乃生死大敌。岂能为敌软了心肠!设身处地。若我等此刻在城下,乞伏据城内。又可会轻易放我等入城。   焉知无诈!   凛风呼啸一整天,眼看寒夜将至。   它乾城长张猛,这才登临瓮城。居高喝问:“城下何人!”   须臾,便有一人从马车营中走出。跪伏在一排冻毙的鲜卑妇人身前。悲声答道:“乞伏部鲜卑,走投无路。特来投靠大单于。”   张猛呵斥道:“此地只有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何来鲜卑大单于!”   “……乞伏部走投无路。特来投靠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帐下。”来人这便改口。   张猛再喝问:“你是何人!”   “我乃乞伏部托铎莫何,乞伏纥干。”   “你先入城面见。主公自有定夺。”   “遵命。”   吊桥并未放下。而是从城头坠下一筐。乞伏纥干孤身越过结冰的护城河,走到城下。被提上城头。   搜身后,又五花大绑,在守城兵士的押解下,赶往内城。   沿途汉胡居民,指指点点。皆目露警惕。时下四夷皆以汉化为荣。能落户它乾城,更是高人一等。便是同出鲜卑,见到这些化外野胡,亦多警惕。   一家老小,幸福生活,皆在城中。自会对这些只会抢掠杀戮的野蛮人,足够警惕。   所谓天寒而地冻。鲜卑之所以车居,班定远之所以聚土堆筑高台,便是为远离地面冻土。   城内重楼皆建在台基之上。尤显楼高。垣墙敦厚,院门包铁。门楼、角楼、望楼、阙楼,仓楼、水塔,皆布有弓手。居高下望,守备城中。如此坚城,别说老弱残兵,便是一支虎贲急切间又如何能攻下。   且城内虽街巷纵横,进出却只有当中一条环街。与环街相交的深巷,皆设有坚木包铁,遍布铜钉的闾门。战时只需将闾门尽数关闭,便可将来敌尽数剿杀于环街。   楼楼之间,还有覆道飞架,跨越长街和深巷。   汉家高楼,着实令人敬畏。   一路走来,乞伏纥干越发胆战心惊。   恍恍惚惚入内城。忽见长史府前硝制好的首级竟堆积成山。一个激灵,猛然惊醒。   再不敢前行,便自跪在京观前。   押解他的兵士,自行入府禀报。   须臾,刘备身披大氅,出府相见。   “你就是乞伏部托铎莫何。”   相传。鲜卑西迁时,遇到一只型似龟,体积如山的神兽挡道。祭司杀白马祭奠祝祷,其如是善神即让路,如是恶神即阻塞不通。顷刻神兽消失,现出一个婴儿,部中老人收养,起名纥干,即倚靠之意。纥干长大后雄武骁勇,受部族尊敬,成为四部首领,尊为乞伏可汗托铎莫何,即非神非人的乞伏之王。   “小人正是。”乞伏纥干伏地叩首:“拜见长史大人。”   ‘小人’、‘大人’,乃是胡人惯用的部落称呼。   刘备轻轻颔首:“抬起头来。”   乞伏纥干这便缓缓抬头。果有一张年轻老成,不喜不悲又满是风霜的脸。   “你今年几岁?”   “十岁。”   “麾下有几部?”   “弗斯、出连、叱卢、乞伏四部。”   “还有多少人马?”   “部中还有二万余人。”数万之众已死大半。   “我兵出金关,已有数月。为何迟迟来投?”   “大人在白檀先败三部联军,又令高车十二部屠灭大单于全家。如此血仇,岂能善罢甘休。”乞伏纥干语出平静。   “既如此,为何又来投?”   “为报血仇,我等远走西域。秃发既灭,而我种辈亦死大半。眼看灭种在即,如何还能坚持。想必,大单于在天有灵,亦不会怪罪。”乞伏纥干又平声答道。   “心中可还有怨念。”刘备忽问。   “事已至此,心中无怨。”乞伏纥干伏地叩首。   “若再复反,则灭族矣!”   “如若再反,人神共戮。弗斯、出连、叱卢、乞伏四部身死族灭。”   “来人。”刘备一声令下。   “在!”左右齐声应和。   “领弗斯、出连、叱卢、乞伏四部,即刻入城,分别安置。”   “喏!”   见主簿李儒欲言又止。刘备这便笑道:“主簿可是忧乞伏四部,阴怀祸心,居心叵测?”   “然也。”李儒这便言道:“主公明见。乞伏部一路冻毙大半,岂能不心怀怨恨。”   刘备笑答:“先前拒不投降,乃因忠于故主。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如今来投,乃因人事已尽,天命如此。天命不可违。生死亦无悔。此,便是草原的道义。”   “臣,受教了。”李儒笑叹行礼。   吊桥徐徐落下。城门缓缓开启。   关羽、张飞,一马当先。麾下精锐尽出。押解乞伏鲜卑入城就食。   雪花无声落下。   一切终归落幕。 第171章 鲜卑五姓   甘罗十二拜上卿。秦舞阳年十二杀人。   古代先贤尚且难以记住自己的生辰,何况胡人。计数便是相差一两岁,亦实属平常。   有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纥干(hé gàn),年纪轻轻,却举止有度。又颇为勇健,刘备见之甚喜。   什么神兽挡道,非神非人。不过是以讹传讹,故弄玄虚罢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乞伏鲜卑竟有四部。且一场暴雪,冻毙大半。实力大损。再迁徙万里,前往北地郡,亦强人所难,便留在它乾城吧。   待安定下来,吃饱穿暖。三日后,刘备这便前往各营,安抚四部。   活命之恩,无以为报。弗斯、出连、叱卢、乞伏感激涕零。   欲效仿十四部鲜卑,改汉姓。刘备欣然点头。弗斯、出连、叱卢、乞伏,遂成它乾城中弗、连、卢、伏,四姓。与拓跋,并称鲜卑五姓。   它(tuō)乾城,它,通“驼”。   乾,乃周易第一卦,乾为天:此卦是同卦(下乾上乾)相叠。象征天,喻龙(德才的君子),又象征兴盛强健。   “它乾”寓意驼队往来,城市兴盛。又被绿洲民众讹化为“驼钱”,驰名丝路。   《东观汉记·张酺传》:“适会正腊,公卿罢朝,俱贺岁。”   为何要年年贺岁。   少时不懂,今年满二十又一(20周岁)。刘备这才渐渐领悟。   人活不易。能守在家人身边,再活一岁。确实值得庆贺。   黛儿姐日渐显怀。刘备日夜陪侍。不敢有片刻疏忽。几位小姐姐亦各有身孕。便是绾儿姐最近也嗜睡而怠。刘备这便心生警醒,急忙唤来侍医。果然是喜脉。   如此一来,七位小姐姐皆有孕在身。   万幸辞旧迎新,新年伊始,各种祭祀不断。主簿李儒,掾史戏志才,还有张猛、段煨,皆称大才。麾下徐荣、程普,徐晃、臧霸,还有两位义弟,亦堪称人杰。文武荟萃西域,百年难得一见。   诸事皆无需刘备操心。安心陪在七位小姐姐身边。   最近一次邸报,已从洛阳送达。送来邸报之人,正是臧戒一行人等。   刘备擢升其为后旗长。携麾下赶往龟兹延城,守护长公主白卓。   长史府中庭,二楼寝室。   刘备这便将邸报徐徐展开。   粗略一看,这便松了口气。下半年还算太平。   秋,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太尉崔烈终归未能幸免。被卫尉刘宽取而代之。   闰月,辛酉,北宫东掖庭永巷署灾。   司徒杨赐罢。冬,十月,太常陈耽为司徒。   是岁,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着商贾服,从之饮宴为乐。又于西园弄狗,着进贤冠,带绶。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京师转相仿效,驴价遂与马齐。帝好为私稸(蓄),收天下之珍货,每郡国贡献,先输中署,名为“导行费”。   所谓“列肆”,便是后世的商业街。听闻中常侍吕强上疏劝谏,陛下不纳其言。   家国天下。   自从赴陛下西园宴。刘备便知,如此劝谏,陛下是不会听的。天下世家七分,皇家三分。各家大肆敛财,兼并良田,蓄奴过万。还有脸劝朕勿置私产。我再呸!   事实上,将汉末大乱归结于世家兼并,或归咎于百年羌乱,亦或是黄巾之乱,刘备觉得皆太过片面。   科学的说,首先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其次生产关系又反作用于生产力。   生产力产生剩余产品。生产关系产生分配不均。于是大量财富向少数人手中聚集。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作为整个封建时代最有价值的——土地。便被大肆囤积。于是便产生了地主豪强。地主豪强通过兼并土地,垄断财富、人口、知识,等重要战略资源,进而渗透统治阶层。如此代代相传,日积月累成为世家。待世家左右国政,便成了尾大不掉的门阀。   换句话说,世家门阀,并非凭空而生。乃是生产关系不断适应生产力的发展变化,一步步蜕变而来。   作为整个东汉社会广泛存在的世家。归根到底,还是大汉这片土壤孕育了它。   怎么办?   张教主准备血洗一遍,推倒重建。   刘备觉得。或许不用全部推到,也能重来。   首当其冲,便是要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土地的价值。封建时代的田产,等同于后世的房产。全民炒房,危害甚烈。全民屯地,更是灭国之灾。   天下五分。士农工商,若各占其一;皇亲贵胄再分其一,田产的价值自会被分润。即便不能降到五分之一,便是降低一半,亦有大功于社稷。   正如吕不韦所问。吕父所答。种田十倍利,行商百倍利。   一辆机关马车,作价两百万。工匠的获利,亦百倍于种田。   只需合理引导,适当鼓励。刘备相信,会渐有改变。   比如“民爵”,就是重要的调节手段。士农工商,若各有出路。英雄莫问出处,只论爵位高低。在封建时代,或许更易被国人接受。   如何升爵,条件一定要合理。   从三百里临乡,到五千里西域。刘备正加紧试验。   之所以今年显得特别漫长,便是多了个闰月。   正当刘备陪在七位小姐姐身边,安心贺岁时。   来自贵霜的十万奴隶,也已翻越葱岭。   翻山越岭,非但无法乘车,皆下车徒步。还需推车前进。   天寒地冻。只有裹满毛毡的篷车,才能抵御夜晚的极寒。   沿途不断有奴隶精疲力竭,坐地不起。待看守发现,再去鞭笞。早已气绝。本想弃之不顾。却被亚马逊女王怒叱。冻土无法挖掘,唯有将死去奴隶就地火化。骨灰交给家人沿路抛洒。一起走完剩下的旅程。   艰苦岁月的磨砺,让奴隶们有一种难以置信的顽强。死亡率远比想象的要低。再加上有奴隶心目中的女英雄亚马逊,一路同行。给予奴隶们最大的激励和鼓舞。女王又让看守打开镣铐,轻装前行。如此恶劣的环境,缺衣少食,举目无亲,还能逃到哪去。   前途虽未卜,可留在半途,则必死无疑。   “女王,听说,前面就是遥远的绿洲!”宿营时,阿希瓦娅从看守处探听情报:“他们把我们,运到了东方!”   “所以,以后我们要与东方的猛兽决斗了吗……”女王于是吁了口气。 第172章 三日猎狩   “应该是吧。”阿希瓦娅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女王耸了耸肩:“在哪里战斗都无所谓。”   正说着,又一名亚马逊快步赶来:“女王,塞西莉娅呼唤您。”   “快走。”女王急忙起身,向前方的篷车营地奔去。   除去女王和她的禁卫军。被贩卖到贵霜各处的亚马逊族人,亦被贵霜王尽数召回。因为长史的要求很简单:所有亚马逊。   有些亚马逊被召回时,已有孕在身。作为为战斗而生的女战士,亚马逊拥有强悍的锁体术。锁体并非仅仅是闭阴。战斗时,也可收缩伤口,暂缓流血。   正因如此,才无人能强迫亚马逊。之所以怀孕,乃是准备要为亚马逊一族,诞生新血脉了。   篷车内混合着安神薰香和淡淡的血腥味。羊水还未破,却也不远了。   满头白发,年过百半的女战士,是上一代的女王禁卫。所有亚马逊都清楚,白发生育的意义。   这很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的“血脉传承”。   “塞西莉娅?”女王轻声唤道。   “女王……”女战士微微睁开双眼:“我梦到了一头熊。一定是个强大的战士。”   “好的,塞西莉娅。”女王轻轻点头:“那我们就去猎一头熊。”   亚马逊和时下大多数人一样,相信万物有灵。唯一不同是,亚马逊认为,亲手杀死的每一头猎物之灵,都会汇聚到自己身上,从而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塞西莉娅临盆产时,梦到一头熊。便是要熊灵入怀,才能顺利生产。   作为女王,于是要去为她狩猎一头熊。这是女王的义务,也是女王的荣誉。   熊是要冬眠的。   现在这是时节,想要猎杀一头熊,必须要深入熊洞。   轻轻跳下篷车,又掖好帐篷。女王这便问道:“附近哪里有熊迹。”   亚马逊问过外出砍柴打水的奴隶。这便返回:“有人在山脚下的冰封溪谷,看到熊留在树上的爪印。”   十万人的篷车营地,除去携带的口粮。淡水、木柴等一切生活必须,皆要就近取得。想想也是,不然这一路上,贵霜的奴隶王要耗费多少金钱。让奴隶们自行劳动,换取所需,乃是最经济的一途。   女王这便点头:“选出十人,陪我走一趟。”   阿希瓦娅面露难色:“女王,此处是有名的死亡山路。平时连呼吸都困难,更别说战斗了。”   女王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塞西莉娅需要熊灵。那就给她一头熊。”   “是!”阿希瓦娅领命而去。   很快,连同阿希瓦娅在内,十名最精锐的亚马逊猎人,聚拢到女王身边。   亚马逊是介于部落和城邦之间的一个松散政权。平日各有各的生活。除非战时或节日,否则即便女王也不得随意命令亚马逊行事。而是采用自愿原则。   比如这次去猎熊。   阿希瓦娅将女王的口谕公布。   族中女战士自愿参与。如果身体不适,或感觉不好,即便是最强大的女猎人也无需强求。这便是亚马逊的日常。   “女王,缺少盔甲和武器。我们身上的皮毛布衣也只能御寒,无法抵御巨熊的利爪。”其中一名女战士说道。   “我知道。”女王早有计较:“去找些脚镣手铐,和一些切肉的小刀(解食刀)。”   “是。”十万人的营地,各色人等齐聚。根本就是个流动文明的大杂烩。想要找一些违禁品,也不是不可能。   很快,散落在营中的小刀和枷锁,便暗中聚拢到亚马逊手中。作为激励了整支迁徙大军的亚马逊,她们的威望无与伦比。和后世的狱霸,有某些异曲同工之妙。   “领队怎么说?”女王问道。   “至少停留三日,避开前面的暴风雪。”阿希瓦娅答道。   “好。”女王这便率队出发。   见女王领十名亚马逊离开营地。看守面色复杂的嘟囔几句。又冲头顶暗云密布的冰冻山峰,重重的啐了口浓痰。这该死的暴风雪。还有去找死的亚马逊!   所有猛兽,都有两个共同的特性。用尿迹来标注领地,时时要把爪子磨利。   即便是后世变成宠物的猫咪,也有磨爪的习性。据说便来自于祖先遗传下来的领地意识。   掠食者的爪间,存在汗腺。能够散发只属于自己的独有气味。作为领地感很强的动物,熊也会通过磨爪的方式将气味标注在自己的地盘内。   但凡在森林边缘的树干上,发现粗壮的爪痕。这片森林就不要轻入了。   杀死一头冬眠的熊,不难。   然而,为了获得一个强壮的熊灵。就必须激发熊的凶性。在清醒的时候猎杀。   熊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冬眠动物。较大的响动,掠食者的侵扰,温度的上升,诸如此类,周遭环境的明显变化都会让熊醒来。   因为熊在冬眠期间,新陈代谢的速率并非像那些真正冬眠的动物那样,降到很低。所以,熟睡中的熊随时都会醒来。甚至气温回暖时,偶尔也会自行出洞活动。   切记。   “女王,找到熊迹了。”在冰封溪谷旁的森林边缘,熊的爪痕随处可见。   审视过爪痕的长度和深浅,女战士说道:“这是一头成年巨熊。”   “好极了。”女王轻轻点头:“先布置战场,打造一些兵器。”   “是。”女战士这便行动起来。   砍下一根根树枝,用锁链捆绑成木盾。再将一些趁手的树枝削尖,制成投掷用的短矛。最后将小刀捆绑在长杆上,制成简易的长矛。   盾和矛。才是亚马逊最为倚仗的兵器。至于身上的盔甲,可有可无。   造好兵器,还要再造一处遍布陷阱的杀戮场。不着急。巨熊深厚的皮毛和筋肉,可不是短短的小刀能够刺穿。   作为星空下最出色的狩猎者之一,亚马逊拥有女性独有的细致和谨慎。   地形便是最好的陷阱。   细细看过冰封溪谷的走向,女王选中了最后的猎场。   布置好一切,天色已晚。   众人挤在河岸下,被山洪冲刷出的一处背风的凹坑,生火取暖。将皮毛披风挂在入口处遮光挡风,又从挂满冰锥的凹坑边缘,取下数支,放入陶罐中与干粮一同煮沸,炖成热汤。   女王和战士们围着火堆,做着狩猎前的准备。   金色的发辫闪烁着太阳般的光芒。   “女王,东方是什么样?”比起狩猎,阿希瓦娅似乎更担心遥远绿洲所在的东方。   “不知道。”女王再一次耸肩:“听说他们曾在绿洲击败过贵霜的无名王。”   “那应该是一个强大的帝国。”阿希瓦娅静静的盯着火堆:“他们让贵霜找齐我们所有的族人。难道只为和猛兽角斗么?”   “不清楚。”女王的眸中有星光划过:“但只要记住,无人可强迫为战斗而生的亚马逊。即便身处地狱,也无所畏惧。”   “说的没错,我的女王。”身旁一个亚马逊猎人笑着点头:“战斗至死,哪里都是埋骨之地。” 第173章 战团威力   翌日。   森林深处一座挂满冰锥的,背风洞窟。   几位亚马逊手持长矛,悄然逼近。无需入洞。随微弱的气流不时喷出洞穴的腥风中,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用眼神彼此短暂交流,亚马逊这便各自分开,攀上树杈。   留下的亚马逊,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一只灰兔,用矛尖割断喉咙。喷涌的热血,顺洞口光滑的冰面,向洞穴深处蜿蜒流去。   气息忽然强烈,温度迅速升高。嗅到血腥,冬眠中的猛兽,正从睡梦中醒来。见时机已到,亚马逊遂将仍在滴血的灰兔塞入腰间皮囊,躬身离去。鲜血沿皮囊底部留出的气孔,不断滴落在冰封的地面。连成一条猩红的血线。   “吼——”冰封的洞口,应声崩裂。长长的冰锥,化作迸溅的碎冰。重重击打在树干,扬起漫天飞雪。   不等雪花落地,一头银灰色巨熊,破冰而出。   将腾着热气的粗舌从染血的冰面奋力扯回。巨熊追着滴落的血迹,四足狂奔。   巨熊奔跑的速度,远超亚马逊的想象。等腰系皮囊的亚马逊回头,巨熊已近在咫尺。   “伊丽娅,小心!”埋伏在树上的阿希瓦娅,冲狂奔的巨兽,奋力掷下短矛。   削尖的木矛应声崩折。巨熊吃痛,怒吼扑出。   伊丽娅贴地滑行,从一根卧倒的巨木下惊险穿过。   冰封巨木遂被巨熊迎头撞碎。   危急关头,伊丽娅取下腰间滴血皮囊,奋力掷出。   巨熊果被吸引,转身扑入密林。   葱岭棕熊,体型巨大却速度极快(56千米/小时)。故又称马熊。顾名思义,此熊奔跑起来就像野马一样快。毛色以棕褐色为主,老年熊呈银灰色。成年葱岭棕熊体长可达丈余,重千斤。如此庞然大物,却可像马儿一样高速奔跑,足见四肢强劲。   皮囊刚刚撞地,还未来及弹起,便被巨熊一口咬碎。   粗麻线缝制的皮囊砰然炸裂。脆弱的仿佛充满气的革囊一般。   将灰兔连同皮囊几口嚼碎,吞入腹中。巨熊猛回头,盯着加速脱逃的亚马逊,凶光毕露。   岂料巨熊并未紧追,而是转身扑向另一条近道。   竟会抄近道。   树枝上的阿希瓦娅,目瞪口呆。   这便口出布谷鸟鸣示警。   一队亚马逊踩着树枝,在巨熊头顶辗转腾挪。不时掷下短矛,试图打断巨熊奔跑的节奏。   奈何皮糙肉厚,短矛尽数崩折。银灰巨熊不为所动,死追伊丽娅而去。   一个逃,一个追。一个粗,一个细。两道身影,左右迂回。却在冲出密林的瞬间,陡然相遇。   眼看冰谷在即。伊丽娅面露微笑,脚踩树根,飞身跃下。   人在半空。一张血盆大口冷不丁从身侧猛然咬来。   生死关头,忽听疾风呼啸。   乌影擦肩。锁链木盾划过一条冷弧,正中巨熊侧脸。   砰!   森森利齿陡然偏转,含恨闭合。溅了伊丽娅满脸腥臭的口涎。   人熊分落。   性命侥幸捡回的伊丽娅,前滚站起。伸手接过女王抛来的长矛。浑身紧绷,冷汗结冰。尤未能回过神来。   舔着脸颊崩裂的伤口,巨熊舍弃差一点便要到嘴的猎物,将噬人目光尽数投向笔直站立的,亚马逊女王。   刚才。便是女王掷出盾牌,绕过同伴,击中了巨熊侧脸。   类似的投掷,后世叫掷铁饼。据说起源于希腊人投掷石片的古老运动。最初为盘形石块,后逐渐采用铜、铁等金属。   事实上。真正把希腊人投掷石盘,或投掷标枪,发挥到极限的,乃是亚马逊。   人兽对峙间。十位亚马逊已合围。   一手举盾,一手持矛。   口中呼喝不断,不时刺向巨熊。小刀入肉虽不深,却也是切肤之痛。   巨熊吃痛,猛然转身。还未看清猎物,身后又有长矛刺入。   反复数次,巨熊终是发怒。不管不顾,猛然直立。利爪如钩,冲面前亚马逊,重重挥下。四足巨兽陡变成直立巨人。居高临下,这便是熊的优势。   亚马逊奋然顶盾。却在熊爪拍中盾牌的瞬间,顺势单膝跪地。   巨熊失去重心,猛然歪倒。   千斤之躯轰然砸向盾牌下的亚马逊。千钧一发,亚马逊手握锁链,弃盾扑出。   赶在巨熊砸落前,逃出生天。   亚马逊翻滚落地,不等巨熊撑臂爬起。顺势将锁链扛在肩膀,奋力拉拽!   锁链另一头缠于盾牌。熊爪又深陷盾木,未及拔出,正将盾牌死死按在冰面。   亚马逊奋力一扯。与冰面接触的盾牌,连带着盾上熊爪一同滑出。巨熊失去支撑,重扑倒地。   “快!”阿希瓦娅高举长矛,重重甩杆。   叮!   火星迸溅。血光乍起。   一只锋利的熊爪,竟被连根斩下。   亚马逊手起矛落。将困在盾牌上的利爪,尽数斩断。   断爪之痛,尤胜钻心。巨熊双目一片血红。挣扎爬起,向被失控盾牌击中后背,未及站起的亚马逊扑去。正是此人害自己断爪。   危急关头,战团优势开始发威。   只听背后一声娇叱。巨熊另只撑地前爪,即被锁链缠住。女战士奋力后蹬,横身半空。   借自身体重,将巨熊绊倒在地。   巨熊发怒一扯。女战士身如飘絮,后背重重落地。沿冰面向巨熊怒张的血盆大口,飞快滑去。   眼看羊入虎口。却见女战士脚跟点地,身如一张优美的战弓,强势弹起。   竟贴着巨熊后背,滑跃而过。   落地时,一脚踩在巨熊血淋淋的断爪。   含恨一击,血崩如雨。   “嗷——”有道是十指连心。此种剧痛,应与蛋碎同等烈级。   如何还能蓄力。   巨熊这便浑身一软,又轰然倒地。只不过这次精明的老兽,开始放赖打滚。身做碾盘,向踩踏它的亚马逊,轰隆压去。   亚马逊双腿笔直高举。躲过碾压,又顺势落地,撑住巨熊腋下,奋力锁体!   借助缠满双臂的锁链,呈人形十字固。将巨熊另一只前爪死死固定。与后世的综合格斗不同。巨熊大而有力。且又长有一张血盆大口。亚马逊强行锁体,只能坚持数息。若再强持,只会脊柱崩折,葬身熊口。   这便看出团队的优势。   亚马逊将将锁住熊爪。数柄长矛呼啸落下。将小半截熊掌连同利爪尽数剁去。   双爪被剁。巨熊暴怒。猛举起断掌,张口向解除锁体的亚马逊咬去。   一张盾牌抢在之前,塞入血盆大口。亚马逊脚踩盾缘,飞身逃离。   砰!上下颚重重闭合,木盾应声崩裂。   几口嚼碎,巨熊翻身爬起,吐出一地零碎。   亚马逊女战士,将手中锁链抛给女王,这便纷纷后退。   巨熊满嘴滴血,喷着浓浓的鼻息。   一双血目扫过脱离战圈的女猎人,最后投向了笔直站立的亚马逊女王。   嘴角缓缓咧开。口涎混合和鲜血,从深深利齿间凶猛下滴。 第174章 生死交替   一阵凛风吹过。金发飘张,披风飞扬。   巨熊双目充血,轰然前扑。矮身成四足猛兽。小山般的银灰色兽躯,朔风奔腾。被切去利爪的前掌每一次落地,都会留下一对血淋淋的掌印。而每留下两只血掌,巨熊的眼中便更多一分血红。毛发根根直立,气势凶恶无比。   仿佛天地间皆染成一片绯红。   迎着狂奔而来的巨兽。女王手持锁链,岿然不动。   湛蓝的双眸甚至穿透血色,深深刺痛了猎物的心。   这是猎人的目光。   让从来都是猎杀者的巨熊,暴怒不已。   近了,更近了。   近点,再近点。   巨熊愤然直立。猛张开血盆大口,冲女王欣长的颈间,狠狠咬去!   喀嚓——   坚固的冰面竟应声迸裂。   巨熊双足踩空,轰然坠落。   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身躯卡在冰缝之内,只勉强露出肩膀和头颅的巨熊,一时竟动弹不得。   女王抛出锁链,缠住熊颈。飞身跳落背后。锁链交叉,抬脚踩中交叉点,奋然锁体。   缠住脖颈的锁链,猛然收紧。   巨熊瞳孔充血,腔血狂喷。失去利爪的前掌,根本抓不住深陷毛发的锁链。锁链越陷越深,巨熊竟被活活勒毙。   时间分秒流逝。女王修长劲爆的流线型身躯,充满了古希腊雕塑般的美丽质感。每一寸肌肤筋骨皆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浑身却并无一处狰狞的肌群高高凸起。   “宁练筋长三分,不练肉厚一寸。”说的便是这个理。   后世被洗脑,皆以为浑身堆满腱子肉,才是真的猛士。事实并非如此。力与美,相辅相成,和谐一统。自然界的强大猎手,都拥有流线型的身躯。雄狮、猛虎、猎豹,哪个馒头似的长了满身鼓鼓的肱二头肌?   “女王?”阿希瓦娅和众亚马逊,微笑上前。   “死了吗?”女王足踏巨熊后颈,仍未放松。   “早死了。”阿希瓦娅拍打着巨熊吐出的长舌,笑道。   “嗯。”这便缓缓卸力。   这条横断溪谷的天然裂缝,便是女王精心选择的猎场。   昨日,亚马逊找来长长的冰锥,一根根排列整齐,搭上裂缝。然后用融化的冰水浇灌,结成薄冰层。看上去虽与周围厚厚的冰川无异。却无法承担巨熊的千斤体重。   只要坠入冰缝,巨熊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一切正如所料。巨熊深陷冰缝,动弹不得。被女王活活勒毙。   割喉放血,开膛破肚。待热血流尽,内脏齐出。女战士将犹有余温的巨熊尸腔合力拽出。搭上简易的木架,拖回营地。   之所以搭木架运回,是为不留下血迹。引森林中闻惺而来的猛兽追到营地,伤及无辜。   一场狩猎,耗时颇多。待亚马逊回营,已近天黑。   巨熊残留的凶猛气息,仍让许多人尖叫逃离。更多人则眼含敬畏,跪伏在地。十万人的奴隶营地,牛鬼蛇神齐聚。需要同样出身奴隶的英雄亚马逊,才得以维持秩序。正如刘备要求的那样。十万奴隶来自天南海北,信仰各异。然而一路走来,他们渐渐开始信仰亚马逊。   强大的凝聚力,不知不觉,在五千里的艰难迁徙中,逐渐汇聚。这次残酷而漫长的大迁徙,即是生命的历练,亦是文明的熔炉。   得知女王猎熊返回。便是一路押解奴隶的贵霜武士和看守,亦纷纷侧目。   世上怎会有这群令男人都感到畏惧的野女人!   在篷车边点燃篝火,亚马逊开始熟练的剥皮。   再将血淋淋的一整张熊皮,交给族中祭司打理。最后送入篷车。天明时分,婴儿便伴着强健的哭声,呱呱坠地。   剪断脐带,女祭司将婴儿抱出篷车,映着火光高高举起:“是个健康的女孩!”   亚马逊欢呼相庆。只有女孩才能成为亚马逊。   与祭司目光相碰,女王这便醒悟。只身越过欢呼的族人,登上篷车。   全身裹在熊皮之中的塞西莉娅,面色安详,已是弥留之际。   为了亚马逊的生命传承,她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   “塞西莉娅?”女王轻轻坐到她的身侧。   “西维娅。”白发亚马逊虚弱的开口:“我的女儿。”   “好的,银熊·西维娅。”女王微笑点头:“白鹿·塞西莉娅的女儿。”   族中祭司将清洗干净的女婴抱回篷车,小心交到女王怀中。待女王抱稳婴儿,再回头。白发亚马逊,已然辞世。   “安息吧,塞西莉娅。”女王伸手合上亚马逊凝固着母爱的双眼。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生命虽逝,却后继有人。   没有悲伤,全是祝福。   割下一块熊皮,将女婴紧紧包裹,女王这便走下篷车。   “为塞西莉娅举行葬礼。”   “遵命,我的女王。”阿希瓦娅这便领命而去。   按照亚马逊的习俗。这辆篷车,作为塞西莉娅最后的安眠之所,将与女主人一同烧去。每个亚马逊都送上一件随身佩带的饰物,作为勇者的陪葬。   饰物皆取自亚马逊亲手猎杀的猛兽。或是斑斓的皮毛或是锋利的獠牙。总之,不仅是勇气的象征,也是灵性的残余。更是强大的守护。   熟知亚马逊风俗的看守,归还了塞西莉娅的弓箭和长矛。这也是葬礼中最为重要的陪葬品。只要长矛弓箭在手,无论去哪,亚马逊都无所畏惧。   和希腊人类似。塞西莉娅的双眼上,各放一枚贵霜金币。这是冥河的渡金。这支东迁亚马逊,不仅保留了古希腊的印记,亦吸收了贵霜的风俗。当然更有本族文明火种的传承延续。   高等女祭司用油彩为即将前往先祖之地的女战士,绘制战纹。营地的奴隶们也前来送葬,陪葬品随之堆满了篷车。   一个人之所以被认为富有,是因为人们记住了她的伟大名声。   奴隶身上之物,不可能太珍贵。然而这满满一篷车关乎记念的随葬物,却让所有亚马逊艳羡不已。   塞西莉娅,显然是富有的。   迎着一缕破开天幕的朝霞,女王举火点燃了篷车。   一边战斗,一边哺乳。这就是割去和留下的全部深意。   剥夺与赐予。杀戮与延续。   生死交替。   亚马逊是战士,亦是母亲。   送别塞西莉娅,十万奴隶再次开拔。   只需翻过前面的山脊,便可踏上遥远绿洲的,边际。 第175章 绿洲熔炉   它乾城。   雪过初晴。头戴安全帽,身着工作衣的工匠们,正加紧扫除塔吊上的积雪,继续督造重楼。   它乾城原先就建有足够三千户别部鲜卑所需的宅院。在原有基础上改建,自然事半功倍。进度很快。再说,落户它乾的别部鲜卑,多是孑然一身。便是赎娶了外域女奴,也不过夫妻二人。想要开枝散叶,最快也是明年的事。   偌大的宅院,只有夫妻二人。实在是有够空旷。有一栋重楼居住足矣。余下楼宇可徐徐再建不迟。   刘备现在着力改造的,乃是班定远在城中各处圈建的粮仓、大马厩、草料场、牢营、兵营、武库,诸如此类。   先足够已在途中的十万奴隶定居,再分批建造足够一万户所需的宅院。   它乾城东西长三里半,南北宽二里。除去厚厚的城墙、军事设施,还有各种长史府的附属建筑等。只够容纳约四千户。   想要足够容纳一万户居民。必须扩建。   刘备已命人看过,南北皆要扩建。按照工匠们的设想,扩建后的它乾城,东西长五里,南北宽五里,可容纳一万六千户。二十余万口。   问题是,是否要将十万余口,皆囤在它乾。   按照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经典理论。最好分别屯驻在伊吾、高昌、柳中、乌垒、渠犁、桢中、它乾,七城。   高昌壁的不断扩建,得益于历代戊己校尉的屯守。从一个三五百人驻守的军事壁垒,日益繁荣兴盛。经三百余年的发展,到东晋咸和年间时,已改置为郡治。足见一斑。   便是时下,规模亦相当可观。只需稍加打理,便可得一座横竖三里的坚城。   出金关后,便是宜禾都尉屯守的伊吾“昆仑障”。时下城内面积也相当可观。诸如乌垒、渠犁、桢中,规模更大。   乌垒城,本属轮台国,乃国中第二大城。太初三年(前102年)李广利二征大宛,途经此处。因轮台闭城锁国,拒不接济汉军,便一怒之下灭国焚城。从此轮台国不复存在。直到轮台被攻灭三十年后的宣帝本始二年(前72年)。汉庭才允许当日屠城后所剩轮台余民,重新在都护府周边,建立“乌垒国”。只是此时的乌垒,人口已缩减至一千余人。完全没有威胁。   太初四年,为加强对西域的统治,汉庭在轮台、渠犁,分设使者校尉,率兵屯田。   神爵三年(前59年),汉朝在乌垒城设西域护卫府,郑吉为首任都护。   “使者校尉”直隶朝廷,代表汉庭处理西域事务,兼司屯田。而屯田校尉则上隶于敦煌郡,亦主管屯田。后为西域最高军政长官的西域都护的全称。即:都护西域使者校尉。   《汉书·西域传》:“都护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三十八里,与渠梨田官相近,土地肥饶,于西域为中,故都护治焉。”   西汉时,都护治所乌垒城,与渠犁田官相近,“屯田都尉”属都护。前汉时都护辖西域三十六国,后增至五十国。都护开幕府(请注意!)。属官有副校尉,秩比二千石;丞一人;司马、侯、千人各两人。   都护职在:“统领大宛及其以东城郭诸国,兼督察乌孙、康居等行国,颁行朝廷号令;诸国有乱,得发兵征讨。”   换句话说。前汉时,西域的行政划分,与州平级,设都护。到今汉,西域已降级成郡一级。设长史,隶属于凉州刺史部。   就刘备个人来说,一旦如愿成为西域都护。他便拥有开幕府的权利!   幕府和家臣,部分功能有所重叠。然而比起三百里临乡,五千里西域,更为广阔。足够刘备驰骋。   为全面布控整个西域。刘备也需分别屯田。   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绿洲脆弱的生态环境,亦不适宜过度开垦。将十万余众全部囤积在龟兹绿洲上。对绿洲的生态压力太过巨大。   于是刘备综合考虑,决定暂缓增筑城池。   而是传令各城守备,整修城郭,修缮宅院,迎接域外移民屯住。   西域地广人稀。一些小国,只有数千乃至数万人口。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实在是太过暴殄天物。按照刘备的设想。西域当有百万之众。方可为坚固外藩,为京畿三辅之屏障。   国学馆和质库的建立。以及各国持续不断的汉化,还有二十万域外新鲜血液的注入,足够搅动西域城邦的原有格局。   从政治体制上说。大汉郡国并行,列侯次减的体制。也非常有利于整合西域诸国。只需把西域五十国,当成诸侯国对待。西域人的身份认同难题,则可迎刃而解。   只需持续汉化。尤其是南北道的几个大国。一旦完成汉化,请求内附为诸侯国。余下小国必然水到渠成。   就目前趋势来看。龟兹国首当其冲。假以时日,便可为第一个西域诸侯国。然后是莎车、疏勒、车师……   刘备只能说。前后两汉,煌煌四百年,打下的基础实在是太好。若不是东汉国祚断绝,汉化戛然而止。西域可早两千年融入天朝怀抱。待西域尽成汉土,再想葱领以西。是不是有些得陇望蜀?   洛阳,殖货里。辅汉将军府。   黄门令左丰正望着堂前几株怒放的寒梅,神态自若的品着杯中香茗。   “少令。”   “主簿。”   作为君侯门下两位流香主簿,贾诩和李儒,今已天下知名。麒麟善识人,每有所出,必有所中。两位主簿,皆匡世之才。接人待物,自有风仪。且主公刘备又信任放权,一个远赴西域,一个近在洛阳,皆才智得舒,如鱼得水。   “多方打点,上下疏通,终不负君侯所托。”左丰开门见山。   “诩代主公深谢。”贾诩这便行礼。   “主簿又何须见外。我与君侯乃生死之交。区区小事,举手之劳,何须挂齿。”左丰笑着伸手扶起。   贾诩这便从身后取出一漆木匣,推到左丰身前:“此物名:贵霜七宝匣。乃主公在西域所得,其中七宝各值千金。七宝凑在一起,更是价值连城。主公千里迢迢,快马送来。嘱咐诩,定要面呈少令。”   “这……”左丰眼中尽是无限欢喜,这便面西遥拜:“奴婢,愧领了。”   贾诩亦同拜。   左丰将七宝匣收入袖中,忽又想到一事:“主簿可知刘御史之事?”   贾诩微微一愣:“诩不知也。” 第176章 封国在即   黄门令左丰答道:“京兆尹杨彪,将赴京出任侍中。京兆尹一职陛下有意让刘御史继任。却还另有一条件。”   “可是为修宫钱。”贾诩这便醒悟。   “正是如此。”黄门令笑道:“京兆尹是秩二千石的高官,即便名士折半,那也是一千万钱的巨款。刘御史素来清白,别无余财。想必这笔巨款,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的。”   主簿贾诩却想得更多:“御史乃是纯臣,必不屑于花钱买官。而京兆尹……”   心念至此,贾诩这便致谢:“多谢少令告知,待诩禀过主公再做定夺。”   乃因刘备平时与刘御史等人交厚。黄门令左丰也是随口一说。   他却不知道,在刘备的天下棋局中,长安是何等的重要。既然陛下有意让刘御史出任京兆尹。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定要好好把握。   一旦长安在手,三辅西凉便尽在掌握。   刘御史那里,还需卢尚书好好劝谏一番。而那一千万钱的修宫钱,自也是免不了的。   送走黄门令左丰,贾诩这便赶往恩师府中,登门拜见。   恰逢正腊,百官罢朝,具贺岁。恩师也赋闲在家。   听完贾诩所说,恩师这便言道:“子奇兄嗜酒,号酒雄。听闻西域有美酒,何不让玄德送来几瓮。”   “西域美酒……”贾诩这便醒悟:“谢尚书赐教。”   前有孟陀,以菖蒲酒一斛遗张让,即拜凉州刺史。   后世亦有“美酒菖蒲香两汉,一斛价抵五品官”之说。   既然刘御史好酒,那便投其所好。以菖蒲酒赠之,必不会拒绝。再以菖蒲酒充抵修宫钱,则事成矣。   思路都通,具体该如何施为,却要好生计较。今年临乡上计朝会乃由贾诩替刘备参加,陛下虽未亲自受计,却已数次询问“临乡侯何时得归。”   朝会时,疏勒篡位王和得,一家老小被押解上殿,伏地认罪,乞求活命的场景。自能震慑百蛮。陛下志得意满,口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满朝文武三呼万岁,皆与有荣焉。   话说。前汉时大将李广利,初征大宛。满朝文武皆反对。武帝一意孤行,乃至大败而归。二伐大宛,满朝文武却皆赞同。于是举全国之力,一战而胜。   为何?要么不战,若战必胜。如此才能以儆效尤,震慑宵小。   简而言之一句话。要么不搞,要搞就一次到位。   我大汉君臣,自有一股痞气。   鲜卑覆灭,西域复通,大汉三兴在望。   虽在假期,可朝堂内外早已暗流涌动。陛下欲效前朝,重开西域都护的传闻,甚嚣尘上。   首任都护,很可能便是率三百余众,灭秃发、乞伏二部鲜卑,平龟兹内乱,还疏勒正朔,复通西域的临乡侯刘备。   临乡侯大名,天下皆知。却不知与陛下的一亿对赌,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事实上,西域的重要性,今汉要远弱于前汉。不然也不会有三通三绝,降都护为长史。原因不复杂。从今汉定都洛阳始。便将关东大地视为心腹。以西凉三辅为后背。再加百年羌乱,三辅大地饱受摧残。内迁羌人又时常复反。战事无休,天灾不断。早已不复昔日繁华胜景。   在朝廷眼中,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再说。河西四郡在手,匈奴远遁,边疆无战事。于是西域诸国,远不如前汉时重要。   毕竟,前汉时要联合西域诸国,合力对抗匈奴。   换句话说,今汉在西域的利益,少之又少,甚至可有可无。   想想便知,如今还有谁愿远涉五千余里,去屯守一处鸡肋之地。   连肩水金关都交由居延小月氏胡,守备了啊。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乃是今汉再无雄主。只有守成之君。失去了开疆辟土的雄心。心想。反正家大业大,只需守住这份家业,便可吃穿不愁。享尽一世荣华。从光武帝定都洛阳始,帝国便频频东顾,不再西望。   正如贾诩所说,长安才是帝国之中。   先有西域五十国使团,联名上疏,求开西域都护。后有长史刘备万里进表,愿为陛下守卫疆土。   加之源源不断运来的西域名产,不仅让陛下欢喜无限。便是洛阳城中,亦日渐风靡。   欣喜之余,陛下又问,临乡今季献费几何?   黄门令这便答道,已过亿钱。   陛下欣然点头,可也。   在商言商。西域都护乃二千石高官。名士、宗亲皆打折一半,已是极限。断不能再少了。   所谓家国天下。陛下曾以家事论国事,增封刘备为县侯。如今再立新功。于公于私,国事家事,皆要重赏。   陛下已颁下口谕。命尚书台拟定封赏。   世人皆拭目以待。料想,封国在即。   然而家国天下。陛下不仅是一家之主,亦是一国之君。愿不愿意给,是其一;给多少,是其二。   刘备已发来手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可居功自傲,功亏一篑。   主簿贾诩这便心领神会。暗中操办不提。   今日难得阳光明媚。便在黄门令左丰的引荐下。前往洛阳西郭,拜见尚书令,兼大长秋曹节。   时下,若想慕名拜访某人。何人引荐十分重要。荐书等同于保函。引荐之人若能亲来,自然是最大的担保。   大宦官曹节,破例亲见。   宾主落座。贾诩这便呈上礼单。曹节亲手接过,抬眼一扫,喜上眉梢。   要说不愧是天家麒麟。出手着实阔绰。   语出颇为动情:“君侯在万里之遥,还能想到老奴。老奴感激涕零。老奴不过垂垂将死之人,若非君侯良药续命,恐早已不在人世。既受君侯大恩,自当拼死相报。主簿且自去,定让君侯如愿。”   “诩替主公谢老大人!”贾诩肃容起身,伏地行大礼。   大宦官曹节,坦然受之。   出曹节府。左丰又言道:“主簿,十常侍亦需打点一二。”   “主公有言在先,一切皆听少令安排。”贾诩急忙表态。   左丰欣然点头:“曹大人掌管尚书台,拟定封赏,必出他手。自是首当其冲的重要。然此事能成,十常侍亦是关键。”   见四处无人,左丰低声言道:“俗话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些人虽不能成事,却可坏事。十常侍常伴陛下身边。陛下但有所问,十常侍必有所答。究竟是锦上添花,还是落井下石,皆在一念之间。不可不防。”   “少令言之有理,诩受教了。”   要说这揣度人心,宫内的宦官们当仁不让。天下无出其右啊。 第177章 女王驾临   都护,前汉时为加官。今汉为实授。   西域都护,在陛下的卖官体系中,属于并无多少油水可捞,卖价并不高的那一类。   毕竟,高价值的‘肥差’,多在关东大地。   秩二千石的凉州刺史一职,只卖了菖蒲酒一斛。便知今汉关西大地该有多荒凉。   和后世一房一价类似。陛下卖官也是一官一价。其中所蕴含的经济学原理,着实让有一缕后世记忆的刘备,钦佩不已。   西域都护,虽在陛下眼中价值偏低,无油水可捞。然而在西域五十国眼里,却大有不同。   擢升长史为都护,乃是大汉重掌西域的标志。首任都护,不出意外,便是平定西域的刘备。   刘备出身王族,乃中山王裔。大汉派一位皇室成员,为首任西域都护。足见对西域诸国的重视。   为何一名拥有封邑的列侯,能身兼都护重任。原因便是官位和爵位,性质不同。爵位可终身、世袭。而为官一任,不过三五年。就时局而言,基本上没有连任的可能。   即便在任内功大于过,刘备也不可能长时间担任西域都护一职。   即便能如班定远,尽心职守,为帝国戍边三十余载。作为一名拥有封邑的列侯,刘备又怎可能离家在外三十载?   刘备在陈情表中亦有说明。   西域初定,民心未稳。愿为大汉都护一任。待西域人心归附,再返中原,与家人团聚。   西域远隔千山万水。在朝廷诸公眼中,乃是一处未开化的不毛飞地。临乡侯自愿戍边,为朝廷驻守西陲。赤胆忠心,可昭日月。   若只是想坐享富贵。何不返回洛阳?再说。便是三百里临乡,也远胜边陲西域。   换句话说。刘备上表,称愿为西域都护。无人认为他是为一己之私,占了便宜。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刘备落子关西,乃为在天下棋局中,与张教主放手一搏。延大汉四百年国祚。   如此肱骨之臣,有功不赏,岂非令天下人寒心。   刘备今已是县侯,再升便是郡王。诸侯王者,可面北称孤。   且多行增封。若异地封王,乃是徙封(改封)。三百里临乡,便要交出。举家迁往新封地。临乡乃刘备心血所在,从一片白泽到辖民百万,何其不易。只献费每年便要缴纳千万,可见有多富庶。   如此一来,岂非得不偿失。   明升暗降。假授真夺。   朝廷若行此事,必遭天下人非议。便是现有的这些诸侯王国,也不会愿意。   料想,当以临乡为轴,并周遭数县,新立一郡,增封为国。国号是否为临乡,亦不一定。毕竟临乡不过是一县。若再有数县并入,自当另取新名。   这些事,自有朝廷诸公来做。无需刘备操心。此时,远在西域的长史大人,已接游骑快马来报。   言,一支十万人的迁徙大军,日前已翻越葱领,正向桢中城而来。   刘备大喜过望。   又恐人多生乱。遂遣两位义弟,领麾下精骑奔赴桢中城,沿途护佑不提。   翻越葱岭之后,地势渐平。骡马着力,篷车速度加快。老弱幼童皆车行,伤亡一降再降。   又行三日,已与绿洲巡逻斥候相遇。得知是运奴骡队,斥候这便赶回通报。   很快,便有精锐骑兵赶来护卫。日落十分在桢中城外绿洲扎营。看守又为奴隶佩戴枷锁。防止趁夜逃跑。亚马逊亦不例外。   “女王,这是我们要与猛兽角斗的城市吗?”阿希瓦娅遥望着绵延的城墙,目露敬畏之光。   “不知道呢。”女王正从哺乳亚马逊手中,将银熊·西维娅接过。   但凡是生育过的亚马逊,只需喝下高等女祭司配制的草药,无论时下有无身孕,皆可重新泌乳。   以后世的科学眼光来看,这也并非多么不可思议之事。   吮吸刺激乳腺,乃至重新泌乳也常有记录。   作为一支全由女性组成的战斗民族。边哺乳边战斗,亦是常态。母亲不幸战死。女儿便会交由部族抚养长大。类似的催乳术,一定会有的。   对吧。   “听说。绿洲主人,是拥有东方皇室血脉的英雄。”阿希瓦娅又道。   “英雄这个词已经被用烂了,阿希瓦娅。”女王将女婴轻轻放入摇篮,低声吟唱起悠扬的安眠曲。   “真希望我们能早点重获自由。让西维娅这一代,能在星空下自由的奔跑。追逐绿洲上的猎物。”   “会的。”女王的眸中闪烁着星光。   出人意料。奴队并没有进城。而是沿绿洲继续前行。   亚马逊问过看守。   说,要前往此行的目的地。绿洲主人居住的城市。   难道说,身后的这座大城,只是绿洲上普通的一座吗。   一路行来,果然如此。城市一座接着一座。规模有大有小。却都有城墙环绕。城外还有被冰封的护城河。   “天哪,他们所有人都住在城里。”阿希瓦娅一脸惊叹。若单论城市化率,大汉无可匹敌。   “绿洲远离山脉,并无足够的石头。”伊丽娅听到一个传说:“他们能用泥土,筑造坚固的城墙。”   “泥土?”便是女王也面露疑色:“难道说这些高耸的城墙,都是用泥土堆成的?”   “听说他们还能用木头,建造高大而华丽的宫殿。”伊利娅耸了耸肩:“正是凭借泥土造的城墙,还有木头造的箭塔,以及神奇的横臂弓,击败了无名王的十万大军。”   “难道,真像传闻说的那样。东方的巫师,拥有神奇的魔法?”女王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我还真有些期待呢。”   “女王,遥远绿洲,让我想到了更遥远的希腊城邦。”高等女祭司是族中最博学的人。东迁之后,亚马逊几乎遗失了所有的历史典籍。高等女祭司,便是这些典籍口口相传,最后的继承者。   “希腊亡于罗马。遥远绿洲之所以能在贵霜无名王的铁蹄下幸免,就是得到了东方帝国的庇护。”稍稍停顿,高等女祭司又道:“我很好奇,强大的东方帝国,为什么会允许一个松散的绿洲城邦存在。一个统一的城邦不应该更强大吗?”   “或许。你要的答案,都在绿洲住人的城市里。”女王微微一笑。   转而又问:“那座城市叫什么?”   “它乾。”伊丽娅答道。 第178章 为战而生   龟兹绿洲。   它乾城外,一座临时搭建起的巨大营地。贵霜看守卖力的吆喝着佩戴镣铐的奴隶,赶在日落前将篷车拖拽整齐。   营地中的亚马逊,正聚拢在女王周围,目光清冽的打量着这座坚固的城池。   虽没有初见的那座绿洲城市来的巨大,然而眼前这座城市,城墙更加高耸而坚固,城头上的各种建筑也更为复杂。   城上旌旗招展,长枪如林。萧杀之气,扑面而来。   虽不知那些与贵霜建筑风格完全迥异的东方建筑,有什么功用。女王却感受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压力。   那些整齐排列的墙垛,仿佛沉睡巨兽獠牙。又好似盘身而卧的巨龙长脊。   而这头沉睡中的战争巨兽,似乎下一刻就会醒来。将送到嘴边的十万新鲜血肉,撕成碎片,吞入腹中。   这是一座为战争而生的城市。   “该死,我们应该离这座城市再远一些。”一个老练的亚马逊战士,小声嘟囔道。   “放轻松。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以每人一个金币的价格,购买了我们所有人。从抵达绿洲的那一刻,十万奴隶就都是他的财产。至少在没有获得足够的回报前,我们都能保住性命。”高等女祭司安慰道。   “我的女王,你看谁来了!”阿希瓦娅欢呼雀跃着奔来。   在她身后,还有九位强大的绿洲女战士。   “是……”高等女祭司,首先发现了异状:“安德莉娅?天哪,你们还活着!”   “女王。”绿洲女战士,齐齐行礼。   “哦,是你们。”比起掩口惊呼的同伴,女王的表情要淡然很多。   没错,九位绿洲女战士,便是第一批抵达西域的亚马逊。   身上仿佛鱼鳞密集般的精工铠甲。披在铠甲外的华美丝绸战袍。还有由内而外溢出的完全不同于奴隶身份的飒爽英姿,都说明。   “你们是不是已经背弃了我们的信仰和传统,成为了男人的玩物。”女王直接开口。   “绝没有,我的女王。”九人中最强大的女战士,坚定的摇头。   “所以,你们还是奴隶?”女王平静的追问:“整日与猛兽搏斗,用你的战技,来赢得掌声和尊严?”   “不,女王。我们现在是女主人的亲卫,保护女主人和她腹中孩子的安危。”女战士答道。   “原来是这样。”女王这才露出笑容:“欢迎你们归来,我的姐妹。”   “姐妹!”亚马逊齐声高呼。   “安德莉娅,快说说,你们都经历了什么?”阿希瓦娅急忙问道。   “没能从我们身上得到想要的欢愉,原主人便将我们转卖给了一位丝路商人。商人又把我们作为礼物,转赠给了绿洲上一位强大的国王。不久之前,这位绿洲国王又被主人击败。我们这便来到女主人身边。”安德莉娅将九人大致的经历,简单说出。   “绿洲上有多少位领主?”高等女祭司忽问。   “五十个。”安德莉娅答道。   “他们的关系是不是也和曾经的希腊城邦类似?”高等女祭司又问。   “很相似。”   高等女祭司长出一口气:“或许。我们再也不用跟猛兽搏斗了,我的女王。”   “没错。他更需要我们的战斗技能。”女王自信满满的点头。   “……女王。”安德莉娅吞吞吐吐地说道:“主人和七位女主人都是强大的战士。我们九个合力都无法战胜。”   “路上,女王为白鹿·塞西莉娅狩猎了一头巨熊。”阿希瓦娅不服气的反驳。   “女王,这里是我们从未涉足的东方。”安德莉娅亦未做争辩。   “说的没错。”女王骄傲地笑道:“但无论在哪。请记住,各位。我们是为战斗而生的亚马逊!”   “呼喝!”亚马逊举臂高呼。修长的身躯,浸润着温暖的日光。耀眼的金发,在夕阳中熠熠生辉。仿佛一尊尊,金色维纳斯雕像。   千里镜内的绝美容颜,笼罩着金芒。似感到被人窥探,女王下意识的转望镜头的方向。   刘备微微一笑,这便放下千里镜。   “夫君?”缃儿姐在安若水的搀扶下,走上高楼。   缃儿姐刚刚显怀,本不需如此。奈何初孕,除了夫君刘备,自己亦替自己担着心。平日里小心再小心。生怕动了胎气。   “夫人。”刘备急忙上前搀扶。   “她们来了?”拓跋缃柔声问道。   “嗯,今日刚到,正在城外扎营。”刘备笑答。   “女王长什么样,姿容如何?”拓跋缃又问。   刘备微笑道:“不如将女王请来府中,夫人当面一观。”   “如此也好。这些化外蛮女,不通礼数。不亲眼所见,贱妾总归是不放心。”缃儿姐欣然点头。   “夫人说的极是。”刘备笑着点头。   “一共有多少人?”   “不到三百。”   “她们真的只能生女孩?”拓跋缃还是有些担心。   “男女都有。只是会留下女孩,却把男孩送人喂养。”刘备答道。   “好奇怪的风俗。这天下竟还有人不想要男孩。”这是一心期盼诞下麟儿的拓跋缃,无法理解的。   “男女都一样。”刘备为她减压。   念着刘备的好,可缃儿姐却未答话。   见过营中主事,得知一路上损失极小,竟有十二万众安全抵达。贵霜王使这便长长的松了口气。   清点过名册,王使这便入城,赴长史府交接。免夜长梦多。   此事无需刘备出面。自有长史府主簿李儒殷勤接待不提。多出的二万奴隶。主簿李儒亦按价支付。令王使颇多感激。   和刘备少时买马,要在马臀上烙上自己的名字类似。贩出的奴隶,皆要烙上各自主人的独有徽记。除非主人特别要求,才可免除。   若是二次贩卖,还需先把原主人的印记烙除,再烙上新主人的印记。如此反复。奴隶每卖出一次,便要多经受一次皮肉之苦。   同样。奴隶身上的烙印,也是判断奴隶被贩卖几次的重要标志。   刘备的家徽,乃是形如五丈桑轮廓的赤鹿炎角。   也既是说。这些被初次贩卖的奴隶,皆要烙上刘备的家徽。   世人皆知,刘备耻于蓄奴。炮烙之刑,更是无法容忍。   然架不住众人纷纷苦谏。贵霜王使亦说,这些奴隶一旦逃亡,身上若无烙印,便不好追捕。   思前想后。刘备遂退而求其次。改烙印为刺青。   话说,便是奴隶刻印,我们也领先很多年啊…… 第179章 胴体雕青   安营扎寨三日后。   吊桥挣破薄冰,隆隆落下。百辆马车,在一队绿洲虎贲的护卫下,缓缓驶入营地。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围拢成圈,然后各自展开,拼组成移动汤池。   汤池内设革帐保暖,外围搪瓷车壁挡风。分设男女浴室。篷车营地中的十余万奴隶,以家庭为单位。逐次入内洗浴。男人还需剪发剃须。女人的长发亦有专人洗漱梳理。跳蚤、发虱尽数灭尽。   身上旧衣皆付之一炬。从里到外换上西域胡服。好在是隆冬季节,蚊蝇绝迹。营中也无鼠患。只需打理好个人卫生,便可有效防止烈性瘟疫。   染病的奴隶,已先行隔离治疗。多是在路上感染了风寒,只需好好休养,按时服下汤药,不日便可痊愈。   至于那些病入膏肓的重患。亦用少量麻沸散,减轻痛楚。令其安然辞世。付之一炬后,将骨灰装瓮交给家人留存。   汤池内还另设隔断。隔断内有良医为众人体检。临乡医学馆培育的良医,男女皆有。还有专门为儿童体检的幼医。个人的体貌特征,家庭成员及健康状况。是编户齐民的重要内容。   体检完毕,穿上单衣。入‘画壁室’,纹下主人的专属家徽。   男左女右。皆纹在大臂之上。   然后再穿外衣。焕然一新走出浴室。待家人齐聚,方可入城。   位于外城的营地已提前建好。城内营地,只为一家人权且落脚。交待必要的知识,背景。以及绿洲的各种禁忌。牢记后便会被分配到刘备麾下的各座城池,安家落户。   至于主人刘备至高无上的权威,无需再多费口舌。贵霜的奴隶主们,已做到极致。此是奴隶贸易及奴隶生态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身体的枷锁,远不及心灵的囚笼。   奴隶们早已有作为奴隶的觉悟。刘备要做的,反而是鼓励他们敞开心扉。我煌煌大汉,需要的不是奴隶。而是顶天立地的自由民。   奴隶们常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刘备深以为然。   刘备虽为他们解除了身体的枷锁。可若要让他们心灵也解锁,还需假以时日。   说起解锁。最后的三百名亚马逊,已先行解除枷锁。   亚马逊有专门的一座小汤池。洗浴,体检,再行纹身。   看过美丽的纹身式样,亚马逊女王要求改变纹身位置。   因为在战斗中,手臂很容易被野兽咬断,或是被兵器斩断。女王说不如纹在额头。   女匠师不敢自决。急忙上报刘备。长史大人断然否决。好好的一张脸,难不成要被纹身毁掉。   又不是要受黥刑。   不可不可,绝然不可。   诸如脖颈,左胸,肚脐,小蛮腰,大腿根,脚踝,足跟……想都不要想,好吗。   拓跋缃灵机一动:“何不纹在后腰间?”   是不是指臀丘与尾椎的结合部?听说纹在那里好像很痛的样子。   拓跋缃笑道:“亚马逊为战而生。死都不惧,何惧这些许的皮肉之痛。”   刘备欣然点头:“夫人言之有理。”   这便传令女纹身师,将赤鹿炎角纹在背后腰际。   纹身,古而有之。叫法各有不同。   历代文献中曾有文身、镂身、扎青、点青、雕青等文字。   “古越国,其民断发文身。”乃是最早的正式记载。   古越国人,剪短头发并在身上纹龙鱼形状的纹身。   盛唐时,称纹身为雕青。   诗有云:“长安少年多英雄,胴臂竞相比雕青。”   纹身工匠唤作“劄(zhá)工”。   为亚马逊胴体雕青的女匠师,手艺自是一等一的精良。银针密集刺入,抹去血珠,但见一团赤色流火与香雪玉肌,相映成趣。   女王起身照铜镜,这便欣然点头。转而问道:“主人叫什么?”   胡女匠师抬头笑道:“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刘。你可唤主公。自称奴婢。”   “谢谢。”女王转身出室。   又入衣帽间,换穿新衣。   华美的丝绸,轻薄无物。分体式的素纱单衣,是女王从未见过的衣饰。   在侍女的解说下,一件件的提起,先穿绣花短裈。再穿吊带心衣。对镜一照,不禁眉头微蹙:“有没有绑带?”   “绑带何用?”侍女满脸艳羡。   “不绑如何战斗?”女王试着转动身躯,让侍女自观。   一时动若脱兔。   “战时必穿盔甲。不战为何要绑?”侍女反问道。   “如果不是为了战斗,主人又为何要把我们全都买来?”女王笑问。   “此等大事,我等下人又如何得知?”侍女笑答。眸中皆是未尽之意。   “好吧。”女王轻轻点头。   忽见侍女手持利器,迎面而来。这便浑身骤紧。   却是为她修剪趾甲。   修剪整齐,再涂抹上朱红的油彩。晾干后,取来一双后竖线素纱长足衣。为她穿上。   “切记,线要置于腿后。”侍女又替她系好束腿丝带。   对镜梳妆。再穿丝袍。外披保暖狐裘,足裹黄羊皮靴。举手投足,风姿约绰。   容颜瑰丽,有国色。   放下长矛、盾牌,和弓箭的亚马逊。稍作打扮,艳光四射。   尤其是自幼习武,狩猎。身材欣长,体态奔放。那种迥异于时下东方女性的健美。换装后展露无遗。   汉式厅堂,入室要除靴。光脚成何体统。便要穿足衣遮蔽。   比起一般只及膝下的足衣,临乡贵妇的改良版,不仅长如胫衣,且薄如蝉翼。松紧有度,与腿肌浑然一体。端是诱人的很。   出汤池,女王与仅存的族人汇合。在安德莉娅等九人的引领下,乘车队入城。赶往长史府,拜见遥远绿洲与整个亚马逊一族的主人。   有人会问。强如亚马逊,为何自甘为奴。   这其实是出于战士的荣誉,亦是战争法则所决定。   亚马逊战败被俘。于是便由战胜者支配自己的命运。胜王败寇,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对于战胜者的予取予求,亚马逊悉听尊便。即便是趁势而上,女王亦不做反抗。   即便如此,若还未能破门而入。那就怨不得旁人了。   城内,街巷纵横,高楼林立。   街上行人,衣饰华丽,精神奕奕。处处透露的雄浑与大气,远非混乱吵闹的贵霜王都可比。   混乱和秩序。是两种文明截然不同的,内涵与真谛。   关键是人吃马嚼,如此多的人畜聚集,空气中竟没有一丝记忆中城市四处弥漫着的,汗馊、狐臭、尿骚,混合香水的屎臭味。   东方人,是如何做到的。   亚马逊们,交头接耳,啧啧称奇。   女王亦对这位神秘的东方主人。充满了好奇。 第180章 罗袜未染   长史府前广场。已堆成金字塔的京观,足够震撼。   从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脸上扫过。亚马逊并未发现一个妇孺或老人。皆是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   问过安德莉娅方知。这些人都是曾纵横绿洲的马贼。被主人麾下勇士所杀。而勇士之所以如此卖力,乃因都想凑齐九颗脑袋,赎卖一名女奴为妻。   “为妻?”高等女祭司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是的。”安德莉娅轻轻点头,眸中皆是尊敬:“主人耻于蓄奴。善待治下每个子民。绝不允许随意虐待丢弃奴仆和下人。   按照大汉的法律。奴仆也有生存的权利。随意杀害奴仆,即便是贵族,亦要受到惩罚。奴仆可以获得自由。还有许多奴仆,都成了帝国了不起的英雄,被封为高官和贵族。拥有自己的领地。”   “奴隶成为领主?”高等女祭司难以置信。   “是这样。而且……”安德莉娅悄悄压低声音:“营地中的十万奴隶,很快便会获得自由。被安置在各个绿洲,成为‘编户齐民’。”安德莉娅在亚马逊的母语中,掺杂了‘编户齐民’四个字正腔圆的幽州口音。   “什么叫‘编户齐民’?”女王亦口吐生硬的汉话。   “自由民。”安德莉娅脱口而出。   “天哪……”高等女祭司掩口惊呼。   “大汉的奴隶,叫‘奴仆’。大汉之外的奴隶才是真正的奴隶。”安德莉娅一针见血。   奴仆和奴隶一字之差,身份境遇却天壤之别。一句话概括:奴仆和奴隶,是封建时代和奴隶时代的不同产物。   从先进性上说。封建时代远比奴隶时代高级:组成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的全面升级。   “那我们是什么?”女王又问。   “我们是主人的‘家奴’。”安德莉娅又口出幽州汉话:“‘列候称家也’。主人的爵位是县侯,又是‘汉室宗亲’。所以我们都是家奴。”   “‘家’是贵族的另一种称呼?”不愧是高等女祭司。   “可以这么理解。”安德莉娅其实也一知半解。   女王将‘家’字的汉语发音,默记在心,又问道:“主人把我们全买来,究竟要做什么?”   “绿洲地广人稀。一直以来,汉朝都在试图屯田。却因人手不足,成效甚微。主人购买十万贵霜奴隶,就是为了开垦绿洲。据我所知,主人还向乌孙购买了同样数量的奴隶。”安德莉娅又道出个众人不知的隐秘。   “二十万即将成为自由民的奴隶。”高等女祭司叹了口气:“主人是想用另一种方式,统一绿洲。”   女王也理解了:“不流血的和平。”   “为什么?”阿希瓦娅一时没能想明白。   “因为‘重获自由’,是所有奴隶心中的终极梦想。”高等女祭司答道。   “主人不怕获得自由的奴隶举家逃亡吗?”阿希瓦娅仍未能领会。   “除了绿洲,无人视他们为自由民。所以无论这二十万奴隶,逃到哪里,都会被抓捕,送回。”女王轻声答道。整个世界都是奴隶制。还能逃到哪去。   “明白了。”阿希瓦娅轻轻点头。   除了遥远绿洲的主人,或者说除去已步入封建时代的大汉。周遭的国家,皆是奴隶王朝。逃亡的奴隶,结果只有一个。被悉数抓捕,送回给原主人。而作为感谢。原主人会慷慨的分出多达一半的逃亡奴隶,给帮助抓捕他们的奴隶领主。   奴隶的权利,源自奴隶主的赐予。   只有老老实实的安家绿洲,他们才会获得刘备给予的自由民的权利。至少目前是这样。   沿长长的阶梯,步上高台。亚马逊们好奇的打量着风格迥异的东方门楼。   入前院。沿温暖的曲廊穿越冰封的池塘,一栋巍峨高耸的三层重楼,随之入眼。   再登采自白山的‘鄯善红’花岗岩石阶。踏上泛着玉光的漆木地板时,安德莉娅轻轻开口:“脱靴。”   说着便除去黄羊皮靴,踏上地板,又转身将皮靴在石阶上摆放整齐。   看了眼安德莉娅同样被轻纱笼月的双足,女王这便说道:“跟着做。”   “是。”女战士们纷纷脱靴,走上漆木地板。又转身将皮靴摆放整齐。时下皮靴皆手工制作。每一双的花纹和配饰皆不相同。不会穿错。此也是配饰的作用之一。好让靴子的主人,一眼便可认出。   “这是木头?”女王用脚掌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地板。透过薄薄一层足衣,感受着无与伦比的质感。这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木质。   “漆木。”安德莉娅为女王解惑:“先将木面打磨光滑,再髹以大漆。而后日日擦拭,乃至漆面渗入纹理,‘温润如玉,光可鉴人’。”   “天天擦拭?”女王不敢相信。   口说无凭。安德莉娅这便轻轻抬起脚掌。展示自己玉色朦胧,一尘不染的足心。   女王亦抬起自己的脚掌。果然一尘不染。   “好厉害。”所有的亚马逊都被震惊了。   窥一斑知全豹。神鬼藏于细。这些渗入生活的小小细节,足以说明东方文明令人无法想象的强大。正如有人会说,吃饱了撑的才天天去墩地。对啊,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日日墩地。   这和饱食思淫,是不是一个理。   属于更高等级的审美和追求。   为什么有钱了,就要去做慈善。   乃因“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高调的去做慈善,潜台词便是:‘老子发达了哇!’   此也是更高层次的追求。对不对?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看吧,连楚霸王都不能免俗。   “不求闻达于诸侯。”试问天下才俊,又有几人能做到。   见一群金发耀眼的胡女,叽叽喳喳,看向足心。垂首而立的府中侍女,不禁掩口而笑。   发现自己起了个很不好的头。安德莉娅羞的双颊尽染绯红:“快放下,快放下。如此,很失礼。”   “好的。”亚马逊纷纷站立,任丝裙垂落,将双足遮蔽。   “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距离还很远啊。   在侍女的引领下,步入前堂。   只见堂内横垂一帘。帘内排座七人。   看轮廓,应是妇人。   领路的侍女先行礼,自去帘前落座。   时下女子坐姿:两膝着地,臀部落于双足,双手相交下垂于前。呈“双手垂坐”。   此乃女性最优雅的坐姿。   知晓胡人喜“垂足坐”。堂前已事先摆上数排胡床。   所谓“胡床”,乃是一种简易的折叠椅。因源于西域而得名。宋人陶谷在《清异录》“逍遥座”条称:“胡床施转关以交足,穿便绦以容坐,转缩须臾,重不数斤。”   坐胡床的姿势,与现代常规坐法极为相似。古人称之为“垂足坐”。在绿洲很常见。   “拜见七如夫人。”在安德莉娅的带领下,施以亚马逊战礼。   “请坐。”帘后嫣夫人,轻轻开口。   “谢座。”安德莉娅遂领女王一行到胡床就坐。 第181章 三日分晓   “请各位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嫣夫人口出贵霜语(佉卢文)。   “日安,女主人。我叫阿希瓦娅。”   “亚莉克希娅。”   “伊丽娅。”   “安娜塔西娅。”   “阿米莉娅。”   “莉蒂希娅。”   “奥蒂莉娅。”   “奥丽薇娅。”   “妮蒂娅。”   “迪丽娅。”   女王最后站起:“希雷娅。”   “你就是她们的女王?”嫣夫人问道。   “是的,女主人。”女王平静的点头。   “辛苦了。”嫣夫人笑道。   “好的,女主人。”女王不知道女主人究竟指的是什么。   “听闻,这一路上颇为艰辛。许多人都因你而深受鼓舞,才坚持走完全程。”   “我和我的姐妹,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女主人。”女王谦逊地答道。   “夫君命我姐妹来问你:以后作何打算?”   “打算?”女王耸了耸肩:“活着,战斗;战斗,活着。”这就是亚马逊的日常。   “原来如此。”垂帘后的七如夫人,短暂低语。仍由嫣夫人开口:“我们倒有两个法子。说出来,你且一听。”   “好的,女主人。”女王没有反对。   “许你一座障城。安置你和你的族人。并分齐民五百户,用来屯田自守。你等可依旧俗,自行繁衍。此其一也。”   “请问女主人,什么是障城?”女王问道。   “就是城堡。”   “明白。”   “将你族人,与营中奴仆分置在数城之内,各自屯田。并依你部习俗,从城中每百户农人家中,择一幼女,交由你等抚养。为下一代亚马逊。此其二也。”稍稍停顿,嫣夫人这便言道:“如何择选,皆在你一念之间。想好再答。”   亚马逊女王轻轻点头:“我们要付出什么?”   “亚马逊部族从此往后,要听命于我家夫君。令行禁止,忠心不二。不可忤逆,更不可谋反。”嫣夫人答道。   “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做决定。可以吗,女主人。”亚马逊是个松散的部族。女王需要倾听每一个族人的意见,再做出最后的决定。   “可以。三日后来见。”嫣夫人轻轻颔首。   “遵命。”女王这便领亚马逊告辞离去。   出长史府。与等在广场前的族人汇合,女王这便登车返回营地。   马车上,女战士各怀心事。   还是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先开口:“女王,很简单的二选一。为什么还要和族人商量?我们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没有。”女王轻轻摇头:“但‘城堡’和‘信徒’,我们都曾有过。却最终都失去了。遥远绿洲和我们曾经的家园,有什么不同吗?”   “所以,女王是担心,我们最终也会和我们的祖先一样。不断战败迁徙。眼看族人一个个死去。最后举族沦为奴隶。”高等女祭司理解了。   “是这样。”女王轻轻吁了口气:“所以,我们会在角斗场与猛兽搏斗。于是,战死是我们唯一的归宿。”   “所以,女王觉得,我们注定要灭亡。也理应灭亡。”高等女祭司喃喃道。   “不。我是说,我们的传统有缺陷。”女王一针见血:“我们一直以来恪守的传统,是不是也要有所改变。才能应对不断改变的世界。”   “该怎么变?”阿希瓦娅一头雾水。   “或许。遥远绿洲,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女王眸中尽是深意。   见过亚马逊女王一行,七位小姐姐这便起身返回中庭。   三楼书房。刘备正在看洛阳刚刚送来的信函。   正腊假期过后,将择日重开朝议。商讨西域使团奏请重开西域都护府的上疏。还要将尚书台拟定的对自己的封赏,交由百官朝议。究竟有多少能最终落笔,诏书天下。别说刘备,便是亲笔草拟封赏的尚书令曹节,亦无绝对把握。   聚土封国。   刘备二十有一,重拾王爵。足可告慰列祖列宗了吧。   吸纳万户东羌,加上不断北上的流民、山蛮,临乡本季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终破亿钱。   换句话说。临乡一地,已纳编户齐民,一百五十余万。   将前年结余的两百万亩官田,尽数分出,尤未能够。又把去年新辟的二百万亩官田,再分出五十万亩。三百里临乡,水网纵横。稻田几成一片。经由上计令陈逸等人多次实地测量估算,足能辟田亩近两千万。   如今不到一半。还很有余地啊。   之所以地力尽显。乃因督亢、掘鲤淀等水泽,极适圩田。   如此丰镐之地,刘备又如何能轻言放弃,徙往异地,另封为王。   “夫君?”见七位各有显怀的小姐姐,齐齐登临书房。刘备急忙起身相扶。   “见过了?”依次搀扶七位小姐姐落坐,刘备这便笑问。   “见过了。”绾儿姐笑道:“风姿出众,可堪‘大用’。”   未能听出言外之意的刘备,欣然一笑:“亚马逊一族皆能征善战。正好补女官之缺。”   正如白湖女校的存在,令临乡一地受益良多。作为整个封建时代,女权最为鼎盛的时期。时下,女子不仅具有法定的继承权,能经商开店,独当一面。还可封女爵,称女君,养面首,嫁奴仆,掌社稷神器。   有道是去芜存精,扬长避短。   女子的作用若能充分发挥,乐观估计,生产力将增一倍。   奈何,临乡女官多分属文职。女武将少之又少。   故而,刘备想把亚马逊一族,培养成女武将。   允文允武。若能达成,可将封建时代,大汉的人口优势,进一步释放。   这一点,刘备深有体会。话说,家令士异才学不输两位家丞。七位小姐姐的合击剑术亦称一绝。世间可称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又何止刘备一家。   今已三岁的蔡琰。还未出生的孙小妹。以及只见于演义的祝融夫人。还有率麾下一支娘子军,夺大小城池六十五座的徵侧、徵贰二姐妹。诸如此类。   绾儿姐笑问:“贱妾观她们各个体态欣长,皆宜生养。夫君为何不纳入府中,为我家开枝散叶?”   刘备亦笑答:“亚马逊的传统中,并无姻婚嫁娶,生儿育女一项。战死沙场,是唯一的归宿(她们会锁体好吗)。”   “依妾之见,许并非如此。”黛儿姐忽道。   “哦?”刘备一愣:“夫人何出此言?”   黛儿姐却卖了个关子:“三日后,自见分晓。” 第182章 两全其美   无人能强迫亚马逊。   这支东迁亚马逊,之所以在历史中绝迹。乃因其自行选择融入了当地部族。   正因是对等的相互融合,而非被强行吞并。故而融合后的萨尔马提亚人,才得以保留许多来自亚马逊的古老传统。比如女孩要杀死数个敌人才能结婚,拥有财产和殉葬,等等。   换句话说。历史上这支东迁亚马逊,确实发生了改变。不再恪守不婚的传统,却也保留了最核心的战斗的权利。   返回城外篷车营地。   女王遂将仅存的三百族人聚集在一起。讨论亚马逊一族的命运。   “女王是要我们成……家吗?”话说的女亚马逊脸上,有一种超脱极限的慌张。   对亚马逊来说,这完全不可想象。   “一想到每晚要和男人睡在一起,而且每天醒来看到的还是同一张脸。我真的生无可恋。”一个白发亚马逊说道。   悄悄瞥了眼女王的表情,高等女祭司说道:“听说我们的祖先,要进行两次割礼。六岁时要割去外阴。十六岁时要割去右乳。战场就是我们唯一的欢乐场。至于‘阿耳忒弥斯节’上的蜂蜜酒和男人,不过是为了延续血脉的狂欢而已。”   “欢庆新生,欢送死亡。生于战场,死于战场。”另一个中年亚马逊,脱口而出。   女王点了点头:“战斗是我们的信仰。我从未忘记,我的姐妹。但,正如我们不再举行割礼。也不再头戴铜盔。我们的长矛更加锋利,我们的盾牌能抵御巨熊的重击。我们从特尔摩冬(Thermondon)的峡谷和森林,一路迁徙到遥远的东方绿洲。家园早被焚毁,可我们心中的圣园,却越发熠熠生辉。我们是自由的猎手,尘世间的一切都是猎场。无需依附任何人,也无需惧怕任何物。”   “没错,我的女王。”高等女祭司欣然笑道。   “然而。正如我们用身体换取血脉,用皮毛换来金属。用汗珠交换鲜血,用大自然的恩赐交换生与死的归宿。姐妹们。现在,我们要再进行一次意义重大的交换。”   “交换什么?又用什么来换?”女战士纷纷问道。   “用我们‘所有的技能’,换取在遥远绿洲生存的权利。”女王一字一句地说道:“延续亚马逊的光辉事迹和伟大声名。”   “所有的技能。”高等女祭司这便醒悟:“包括用身体去取悦?”   “没错。”说着女王轻轻站起。随手解开腰带和肩上的绳结,任由华美的丝绸长袍,宛如花瓣般缓缓滑落。露出素纱包裹的绝美胴体。稳稳站立,又缓缓转身。向围拢四周的亚马逊姐妹,展示后腰线下,圣涡中央的赤鹿焰角纹(圣涡(Vortex),被认为是最完美人体的标志之一。位于臀部骶椎骨上方和腰椎连接处的两侧。据说只有百分之三左右的女性才能拥有。)。   “身体的刻印,只代表俗世的禁锢。而心灵的自由,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属。”女王一语中的。   女战士们纷纷泪流不息。   后腰的刻画,是亚马逊姐妹无法洗刷的烙印。比起心灵奔放而自由的女王,她们的身心似都被这枚火烫的刻印一起禁锢。   战败者没有拒绝的权利。   “致敬,我的女王。‘尘世是您的猎场’。”高等女祭司心悦诚服。冲宛如女猎神一般的亚马逊女王,俯身行礼。   “致敬,我的女王!”亚马逊齐声高呼。   翌日。一大早,临时营地便车马嘶鸣。   众人一问方知。营中三千余户家奴,四万余众,将被篷车运往乌垒国,落籍在各城之内。刘备又命臧霸暂代乌垒城都尉。全权处理屯守事宜。   西域诸国的城都尉,可比关都尉。秩六百石,与军曲候同级。将臧霸由军曲候调任城都尉。显然刘备有意将臧戒、臧霸父子,皆留在西域。为他驻守这片未及深度开发的宝地。   待外城临时营地清空,滞留在城外篷车营地内的奴隶,再移入内城占据。   这批同样是三千余户的家奴,经过突击培训后,将屯守渠犁。   十二万奴隶,各分三千户。落户乌垒、渠犁、它乾、桢中,四城。   它乾城终归还是要扩建。横竖五里。可容万户,十万余众。只需建成,比焕若神居的龟兹王城亦不遑多让。   三日后,亚马逊轻车入府。   下车却不见女王。而是名叫安娜塔西娅的女祭司。   拾级而上,脱靴入堂。   女祭司跪地行汉礼:“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拜见女主人。”   “你会汉话。”嫣夫人颇为惊奇。   “是的,女主人。”吐字甚是清晰的西域汉话。不愧是亚马逊族中最博学之人。   “你家女王为何不来?”嫣夫人再问。   “女王不懂汉家礼数,故未亲来。特命我前来聆听女主人教诲。”女祭司答道。   “也罢。三日已过,你家女王如何选择?”   “我等皆是主人家奴,自当忠心不二。有无障城,部民多寡,皆无所谓。我族全民皆兵,不善耕种。先有安德莉娅等九人,被甄选入府,成为缃夫人女卫。我等愿效仿安德莉娅姐妹,入府侍卫。守护七位女主人安危。”   帘后诸夫人闻言,纷纷瞥向黛儿姐。果如她所料,女王不想自立!   “侯府女卫,可不仅仅是出生入死。”拓跋缃终于开口:“还需接人待物,端茶倒水,迎来送往,温床侍寝。诸如此类。”   “明白。”女祭司这便点头:“敢问女主人,障城和部民,还有吗?”   “当然。”拓跋缃轻轻点头:“我自会恳请夫君,在府中前院修造一座坞堡,供你等驻守。至于部民,既为侍卫,当授以军职。若立战功,可加官晋爵。那时,食邑和户民便水到渠成。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我家夫君,言必行,行必果。世人皆知。”   “多谢女主人。”安娜塔西娅伏地行礼:“我亚马逊一族,自当誓死效忠主人,护女主人周全。”   “去跟你的女王说,再履行守卫的职责前,还需接受淬炼。”拓跋缃笑道:“学习成为一名侯府女侍,应有的一切。”   “遵命!”女祭司先行大礼,再躬身站起,趋步后退出堂。   出门前,拓跋缃又叮嘱道:“侍卫亦是‘侍’。和家中侍医、侍女、别无不同。”   “奴婢知道。”安娜塔西娅领命而去。   “两全其美。”慕容嫣笑道:“这怕是亚马逊最好的选择。”   已先行料到的秦黛,轻声说道:“与其游离在漩涡之外,望而却步。不如深入其中,一探究竟。在‘遥远绿洲’,能庇护她们免受灭族之危的,只有长史府。而她们也会很快知道,最强大的武器,不是盾牌和长矛。”   “那是什么?”孟黎嫣然一笑。 第183章 长史女卫   再说,暖床而已。又不是被临幸。   少年时,七位小姐姐也侍寝。刘备亦未有非分之举。   退一万步说。也无人能强迫亚马逊不是吗。   七位小姐姐上来细说详情。刘备这便欣然点头。先将三百亚马逊交由史涣、阎行,打磨操练。熟悉大汉的兵器武技是其一。甄别奸细是其二。料想,亚马逊危难之际,举族来投,断不会有心怀叵测之徒。   小心能驶万年船。谨慎也是对的。   七位小姐姐皆有孕在身。确需女卫贴身陪侍。正因近身,所以才被称为‘心腹肱股’之臣。非忠烈义勇不可为。   亚马逊正当其用。   即便以后七位小姐姐陪在刘备身边,南征北战。亦无后顾之忧。   长史府建在高台之上。本就是一座障城。在前院修一座坞堡,还不手到擒来。   汉时堡垒。一般而言,烽堠较小,坞堡(营砦)其次,障城最大。障城之上还有壁垒。比如,宜禾都尉屯守的‘昆仑障’的规模,就小于戊己校尉屯守的‘高昌壁’。障、壁,便是指依据地势,修建的高墙守备。壁垒之上,便是关隘。   烽堠、坞堡、障城、壁垒、关隘。乃大汉堡垒体系的五个等级。   借助长史府两侧高墙和原有重楼,占据了整个前院的亚马逊营垒,很快搭建完毕。左右重楼骑墙而建,与门楼、角楼、垣墙,圈成一座坚固的坞堡。称:前堡。   来人需穿过前堡,才能抵达中庭。史涣、阎行领绣衣吏把守的后院,亦被修建成坞堡。称:后堡。   再加刘备居住的中庭,亦加固成中垒。整个长史府可谓固若金汤。   府内马厩、泊楼、仓楼、水塔、武库,等附属设施一应俱全。便是它乾城破,亦可固守待援。   东迁后的这支亚马逊,久居贵霜,骑术亦十分精湛。倒是给刘备不少惊喜。   三百亚马逊,整齐划一的列队入住前堡。成为绿洲居民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体貌特征,早已归档。只需按图索骥,便可锻造三百人的专属装备。搪瓷鱼鳞甲,自然是上上之选。   取龟兹百炼清钢甲片,黑釉涂搪亦被金光釉替代。内衬第三代‘压缩麻纤维凝胶垫片’,复合而成。   因是亚马逊专属装备。甲片比寻常鳞甲,小而密。又是守护天家麒麟的女卫披装,故称:金麟宝铠。   与阎行最先披装的绣衣吏新式“黑龙鳞甲”,并列。稍次于吞光神铠。   刀盾、长矛,弓弩、飞爪,皆已设计完毕,六百里加急发回临乡定制不提。   随着亚马逊的举族入住,缝制分体式襌衣的素纱,消耗颇大。需缝制多套,才够日常换洗。百花香露自也是足量供给。诸如火玉华胜、金丝毛毯、极品寝垫、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更是齐备。   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乃是最基本的要求。   作为北境的守护者,草原的撑犁孤涂,鲜卑的牧羊人,东胡的共主,东羌的驯鹿人,西域执牛耳者——刘备大人的亲卫,亚马逊必然要达成无可企及的历史新高度。   史涣、阎行皆称豪侠。   自从被封为前旗长后,阎行遂去信金城好友。年后便有数十凉州豪侠,西来投靠。既与阎行有过命的交情,刘备自当深信不疑。皆登堂衣秀,成为绣衣吏。   白毦精卒能以一当十。绣衣豪侠皆以一敌百。能入绣衣吏,多是有名豪侠。盛名无虚,众人皆服。   绣衣甲、雁翎刀、飞龙爪、追魂弩,钩镶盾,呼吸面罩,吉光片羽衣,皆是必备。   派去伊循城寻找石绵的工匠亦传来喜讯。   刘备这便命人告知鄯善王,重开伊循城。   鄯善王大喜过望。这便命人细心整修旧堡不提。   鄯善国为前汉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古称楼兰。   话说,元凤四年(前77年),昭帝派傅介子出使大宛国求取骏马。傅介子率士卒到达楼兰,因楼兰王安归不愿归顺,于是傅介子杀安归。汉庭昭立其弟尉屠耆为王,并更其国名为鄯善。鄯善王尉屠耆请求汉庭遣一将领兵伊循城,屯田积谷。汉即派一司马和吏士四十人屯田伊循。此后,鄯善一直和汉庭关系融洽。   长史愿屯守伊循城,便是有守护之意。鄯善王岂能不喜。   石绵絮危害很大。无论开采、编织,皆要做好安全防护。   改良版的吉光片羽衣,还需浸入热牛胶。防止纤维断裂。一切皆以安全为第一要务。   一匹可换百匹上等蜀锦的吉光裘,渐成特产。   西极马、胭脂马、蒲桃酒、吉光裘。遂成长史府名产。   胭脂马乃焉耆国特产良驹。   “焉耆国,王治员渠城。去长安七千三百里,户四千,口三万二千一百,胜兵六千人。击胡侯,却胡侯、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击胡左右君、击胡君各二人,译长三人。西南至都护治所(乌垒)四百里,南至尉犁(渠犁)百里,北与乌孙接。近海水多鱼。”   “焉耆近海”,便是指“敦薨浦”。据史书记载,焉耆国土壤肥沃,产稻、粟、菽(shū)、麦,有“鱼、盐、蒲、苇之利”。   刘备在渠犁城开马市。焉耆胭脂马可经由渠犁马市,源源不断输往关内。获利巨丰。   绿洲现在还需临乡输血。   假以时日,长史府治下的西域诸城,便可自给自足。   城外篷车营地,人烟渐稀。十二万奴隶多已分批运往各城。随着新鲜血液的注入,刘备对西域控制,与日俱增。   长史府亦有新气象。   在女王的带领下,亚马逊手持长矛,月盾,日日操练。长史府前堡整日杀声不断,响彻全城。   正腊刚过,朝廷初开。   便有诏书下来。黄门令左丰自告奋勇,轻车快马,奔赴西域传诏。   首任都护,自非刘备莫属。   目送黄门令车驾出宫。尚书令兼领大长秋曹节,目光深邃。   “老大人,黄门令此去,是福是祸?”中常侍张让上前耳语。   “少令自告奋勇,远涉万里,前往西域宣诏。乃为避嫌耳。”曹节微微一笑:“临乡侯三喜临门。非但封国在即。亦将官拜大将军。”   “大将军之职,陛下不是已许给了何进。如何再封临乡侯?”张让又问。   “杂号称‘大’者,亦是大将军。”曹节言道。   “原来如此。”张让这便问道:“莫非,陛下有制衡何氏之意?”   “然也。”   张让笑叹:“听闻何进捐资五千万为陛下修缮西园。这才得偿夙愿。岂料还未诏封,陛下又许了个大将军。大将军,何其不值钱也。”   曹节亦笑:“临乡侯年方二十又一。今年已献费亿钱。若长命百岁,献费何其多也。”   张让谄媚一笑:“老大人所言极是也!” 第184章 南巡于阗   待最后一批三千户奴隶入城,它乾城外的篷车营地,随即撤去。   贵霜王使领回等同于十二万枚贵霜金币的马蹄金饼,拜别刘备。引车队归国。蛰伏西域使馆整整一个冬季的乌孙王使,便又急忙登门。言道,十余万乌孙奴隶亦在路上,不出足月可达。   刘备欣然点头。   从疏勒篡位王和得国库中抄掠来的百万枚各国金币,还有许多奇珍异宝,早已搬入它乾赀库。刘备之所以敢花钱如流水,正因有疏勒国库撑腰托底。   听闻黄门令西行,且随身只带来擢升西域都护的诏书。刘备这便心领神会。命人着手预备给陛下的献礼,好让黄门令一并带回。   陛下深谙商贾之道。命与刘备交厚的黄门令左丰,轻车快马,赶来宣诏。便是行投石问路,待价而沽也。除去为官一任的西域都护。许诺的王爵只闻其声,却不见下文。   陛下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如前所说。时下衣食住行,皆与等级挂钩。作为二十一等爵最高的王爵,好处自然多多。封地日广,仪制更高,权力更大。便是后宫人数亦突飞猛进,有显著增长。   今汉诸侯王,后宫名目见诸史籍的主要有:王妃、小妻、小夫人等。   诸侯王后,称:王妃。   “后汉妾数无限别,乃制设正适,曰妃,取小夫人不得过四十人。”依律,诸侯王纳妾的数量不得超过四十人。   史载,梁节王刘畅有“小妻三十七人”,便合乎规定的数目。   《汉书·景十三王传》载,刘备先祖,中山靖王刘胜“为人乐酒好内,有子百二十余人。”   满打满算,四十个小妻均摊下来。一人也不过生了三子,而已。   除此之外,诸侯王还拥有众多的“御婢”。   “御婢”,是比普通奴婢身份略高、比妾身份略低的一种奴婢。尽管名义上是婢,但却拥有特殊的身份地位。   一方面,御婢常侍御于诸侯王身侧,是绝对的心腹之人。另一方面,御婢多与诸侯王有“夫妻之实”,很容易影响甚至左右‘王之决断’。且一旦生有子嗣,便可酌情升为小妻。待诸侯王薨,亦可解除奴婢身份,成为自由人。   如夫人不敢想。安氏四姐妹最期盼的便是御婢的身份。   御婢再往上,便是小妻,小夫人、如夫人。   总归是有了盼头。   光和五年,“春,正月,辛未,赦天下。”   话说,自陛下登基以来,几乎每年正月,皆要大赦天下。   赦宥(yòu)制度,上古便有。   汉代秦而兴。既继承了“大赦天下”的国制,亦汲取秦“急法不赦”二世亡国的血泪教训。在“德主刑辅、无为慎刑”思想指导下,逐渐形成了一套比较完备的赦免制度。   包括:大赦、特赦、曲赦、减赎、赦徒等。   作为缓和阶级矛盾、发展生产、巩固国防的有效手段。两汉末期,逐渐形成了多赦、滥赦的政治惯例。仅大赦一项,两汉就多达一百四十余次。平均算下来,三年便有一大赦。于是大赦“遂为常法”。   举凡皇帝在践柞、元服、立后、立储、改元、郊祀、封禅、祀明堂、临雍、立庙、巡狩、徙宫、定都、克捷、年丰、祥瑞、灾异、劝农、饮酣、遇乱,等情形下,皆颁布过大赦。   而且,大赦的范围亦十分广泛。除了大逆、诽谤、妖言惑众、诅上、罔上、匿反等“大逆不道”而“不当得赦”外。几乎所有的罪犯,“罪无轻重,皆赦除之”。便是杀人的重罪,亦可得免。烈女庞娥,便是例证。   除非皇帝对某人深恶痛绝,下诏“遇赦不赦”。   亦如前所说。蔡邕受宦官诬陷,上书自陈,因言辞激烈而惹恼陛下。陛下遂在下罪诏书中明确提及:“不得以赦令赎。”   可想而知,“唯党人不赦”,陛下对党人该有多深恶痛绝。   故而,说书人才说:大汉之赦,亦养大汉之风。   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还有大赦。今年杀人入狱,明年便得赦而出。有何惧哉!   什么样的人,可赦。什么样的人,又“不当得赦”。两个字概括:道义。   存义,便是提头过闹市,亦可得赦。无道,“遇赦不赦”。   心存大义。故不禁弓弩,大汉亦耸立四百年。法有所限,侠义当头。路见不平,总有侠肝义胆,拔刀相助。   国无道。销兵洗甲,百般禁忌,亦难久存。   言归正传。   得知十余万乌孙奴隶,很快送到。为减轻长史府的财政压力,刘备已命匠人赶往昆仑山北坡,搜寻于阗(tián)美玉矿脉。   “于阗国,王治西城,去长安九千六百七十里。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骑君、东西城长、译长各一人。东北至都护治所(乌垒)三千九百四十七里,南与婼羌接,北与姑墨接。于阗之西,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蒲昌海),河原出焉。多玉石。西通皮山三百八十里。”   于阗美玉,享有盛名。相传早在上古时期,商王的宫殿便有用于阗美玉加工而成的诸多用具。楚国的王公贵胄更以玉器作为身份的象征。两汉时,君子佩玉,已成风尚。钟情于阗美玉,各路王侯均曾遣工匠万里迢迢,奔赴昆仑采玉。随昆仑山下玉英大批输往中原,于阗遂成丝路南道重镇。   于阗美玉,盛名日隆。   正是借开采玉石带来的丰厚利润,于阗王才有雄厚资金,得以自行铸币。   时下玉石开采,各方势力云集,规模参差不齐。加之撤罢长史府后,疏于管理。乃至私采、盗采泛滥。今丝路复通,西域已定。刘备便要将于阗美玉,收归囊中。   成为另一项长史府名产。   年前,便密遣绣衣吏乔装入城。今已暗中查明,城中最大的玉石商人,姓秦。时人皆称‘秦朱公’,身家巨富。   刘备曾向拘弥王定兴、于阗王安国询问,手刃前于阗王的原拘弥国主簿秦牧的下落。两国王皆摇头不知。   此事,刘备一直耿耿于怀。   得知盗采于阗美玉的大商人姓秦,顿时警惕。   奈何为安置十余万贵霜奴隶,一直未能腾出手来。趁乌孙奴隶未到,这便引兵南巡。   于阗王尉迟安国,知长史亲赴,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拜见长史。”于阗王路边行礼。   “拜见大王。”刘备下马回礼。   “得知长史亲来,鄙国上下皆翘首以盼。”于阗王笑道。   “大王日理万机,却为下官出城十里。备,不胜感激。”刘备亦笑。   “长史且随我入城。请。”   “请。”   两人这便携手入城。 第185章 抛砖引玉   于阗王尉迟安国,设宴王宫大殿,为长史一行接风洗尘。   时下于阗国,已转信小乘佛教。从人种上说,于阗国人,乃是南迁后滞留在昆仑山北麓的塞人。   汉化程度颇高。城内佛塔耸立,民居多汉式风格。衣食住行,亦与中原相近。   正如刘备所说,域外诸国口中的遥远绿洲。是东西方文明的熔炉。除去是玉料的主产地,于阗亦是丝绸胡服主要的加工地之一。从关内贩来的整匹丝绸,在于阗制成成衣,经由南道丝路贩运到贵霜等地。赚取巨额利润。   手握丝绸成衣和于阗美玉。于阗国王,焉能不富。   与丝绸来料加工不同。于阗美玉,多以原料贩卖为主。将从昆仑山上采下的玉料,转运关内。再由中原匠人,加工成各种美玉。   究其原因。除去大汉对佩玉的仪轨相当严格外,缺乏技艺精湛的玉器匠人,也是原因之一。   时下玉料多被做成挂件,或配饰。玉质器皿却非一般人可以享用。故而,遣人来昆仑采美玉的多是各路王侯。玉器可以传世。   诸侯王,来采一次也就够了。所造玉器皆可传给下任诸侯王。   于是,于阗王便以为,刘备此来乃是采为私用。   西域诸国已有风传,长史大人即将获封王爵。   汉庭的诸侯王,与西域各国的国王,其实是两个概念。   西域诸国属于藩邦。诸侯王却是封国。   酒过三巡。刘备这便道明来意:“下官此来,乃是为整顿玉石开采。”   “不瞒长史,玉石开采之所以混乱,正因多方势力参与其中。背后之人皆汉庭贵胄,本王实在是有心无力。”于阗王这便言道。   刘备轻轻颔首:“下官知大王所虑,此来便是为大王分忧。”   “不知长史欲从何处入手?”   刘备微微一笑:“抛砖引玉,擒贼擒王。”   “既如此,本王又当如何?”   “大王只需将消息传出,不出数日,便可见分晓。”   “便依长史所言。”于阗王这便举杯。   “请。”刘备亦举杯。   宾主尽欢,于阗王又遣人将刘备一干人等送往驿馆。长史代天子行使西域,身份何等尊贵。如今亲临于阗,国人皆与有荣焉。   刘备饮至微醺,出宫后见路上行人载歌载舞,阻塞于道。这便下马,趋步前行。   行人见状,纷纷上前行礼。口呼:长史大人。刘备亦频频回礼。   长史少年英姿,相貌堂堂。恰逢华灯初上,月满中天。君子如玉,英气勃发。举手投足,一身贵气。人群颇多钦佩,皆窃窃私语,果是汉家麒麟。   史涣、阎行等人,护佑在刘备身侧。鲜衣怒马,目光如炬。警惕心怀不轨之宵小之辈。   好在刘备来的突然。便是有宵小,亦不及准备。于阗民众夹道相迎,将长史一行送入驿馆。   于阗国本与汉庭关系紧密。明帝永平十六年(73年),班超至于阗。以此为据点,北攻姑墨,西破莎车、疏勒时,于阗皆出兵相助。时南道诸国,唯于阗、鄯善最为强大。且一直与汉庭保持良好关系。   奈何随班长史故去,形势急转。   起初,前任西域长史赵评在于阗,因生恶疮而死。赵评之子前往于阗迎接灵柩,路经拘弥国。拘弥王成国和于阗王建一向有怨隙,于是便对赵评之子说:“于阗王令胡医持毒药涂创中,故致令尊死耳!”赵评之子信以为真。回来后,便将此事报告敦煌太守马达。时正逢王敬接任西域长史,马达命王敬秘查此事。   王敬遂去往于阗。经过拘弥国,拘弥王成国又对王敬说:“于阗国人打算拥我为王,可用害死西域长史的罪名,将于阗王建诛杀,于阗一定归服。”王敬贪立功名,这便同意。抵达于阗后,王敬设酒席,请(于阗王)建赴宴,欲暗中加害。   有人将阴谋密报于阗王建,建却不信。言道:“我无罪,王长史何为欲杀我?”   次日,于阗王率百官数十人前去赴宴。宾主落座,于阗王建起身敬酒,王敬却喝令左右将他逮捕。   见事不妙,随于阗王赴宴的百官皆突围逃走。又见长史左右,皆无杀建之意。时拘弥王成国的主簿秦牧也在宴会上,他持刀站出来说:“大事已定,何为复疑!”   即上前将建斩首。   国王无故被杀,此仇岂能不报。   于是,于阗国侯、大将输僰等集合部队攻打王敬。王敬拿着建的人头上楼宣告:“天子使我诛建耳!”   输僰不听。冲到楼上,斩杀王敬,悬首于市。后,输僰自立为于阗王,于阗国人便又将他杀死,另立建之子,安国为于阗王。   敦煌太守马达听闻新任长史被杀,欲率军出塞,攻杀于阗国。桓帝不准,将马达征召回,改任宋亮为敦煌太守。宋亮到任以后,晓以利害,欲劝说于阗人自行杀输僰,以谢罪。却不知,此时输僰已死月余。于是于阗人便将死人的头砍下,送到敦煌郡太守府,此事便不了了之。宋亮稍后方知,于阗国送来的乃是死人头,自己已成西域诸国笑柄,内心懊悔不已。   于是深恨于阗国。   而后,汉庭便与于阗,关系急转直下。   直到刘备继任长史,再通西域。亲诏于阗王安国,前往它乾城。于阗国人皆以为,刘备欲报死人头羞辱之耻。国君此去定有去无回。岂料国君抵达它乾后,长史殷勤招待,又平安送回。国人皆心存感激。   今日,长史又亲身到访。   此等胸怀,又如何不令国人钦佩。   听闻长史向来爱恨拎清,恩怨分明。此事,本就是西域长史王敬贪功,先纳流言,又设鸿门宴,乃至于阗先王被杀。这才引发了一些列的连环杀戮。与现任于阗王安国何干。   再者说,擅杀长史,又岂能不兴兵讨伐!   汉庭示弱在先。后又心有不甘。欲不费一兵一卒,挽回颜面。结果被骗,啪啪打脸。怨得了谁来。   这件事做的,怎叫一个寒碜了得。   若换成刘备,事情又岂能沦落到今天!   一入驿馆,刘备立刻收敛笑容:“小心戒备,谨防夜袭。”   “喏!”史涣、阎行,双双抱拳。   正所谓抛砖引玉。若盗采玉石的豪商,真是秦牧,且身份又如刘备所想。听闻刘备此行乃冲自己而来,必不会坐以待毙。   “人急烧香,狗急蓦墙。”   料想,敢手刃于阗先王的秦牧,也不是个逢事便磕头烧香的主。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   自刘备入城,消息已传开。   作为富可敌国,手眼通天的隐形豪强,用前半夜的时间来准备,应该足够了。 第186章 鬼火焚街   宫廷晚宴时,刘备与于阗王的对话。未等罢筵,便被宫中内线传出宫外。长史舍“假鼓吹幢麾”。骏马戎装,一人数马,领麾下精骑日夜兼程赶来。必有大事。   果不其然。乃为美玉而来。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是其一。   长史假美玉之名铲除异己,欲独吞玉石交易是其二。   长史是否已阴知内情,别有所图是其三。   尤其第三条。更让幕后之人如坐针毡。   巨额利益,身家性命,军国大事。相互交织,来回踱步,不知如何决断。忽听院中鸡鸣,猛抬头见天已露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便痛下杀心:“来人!”   “主人。”便有苍头(家奴),闪身入内。   “速去。”   “喏。”苍头领命退出,又听家主言道:“得长史首级者,赏千两金!”   “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苦心经营三十载。眼看功成在即,却变生肘腋。岂能未战先怯,将这份偌大的家业,拱手让与他人。   便是西域长史又如何。   轻身涉险,远道而来。身边只有寥寥百人。老夫在城中各商肆作坊,藏有苍头奴兵数千。皆是西域路上亡命之徒。先前长史令麾下鲜卑虎贲,割头赎妻。路上马贼走投无路,纷纷来投。与长史有生死大仇,正可一用。   只需着于阗兵甲,趁乱攻杀长史。便可如旧事,嫁祸于阗王。   麾下得知长史被杀,又岂能善罢甘休。待大军来时,只需打开城门,迎接王师入城,便是大功一件。战后论功行赏,必得重用。那时,于阗国政尽入我手。再吞拘弥、皮山等周边小国,称霸南道,垄断玉石开采。待兵强马壮,大事成矣!   越想越美,越想越热。心中只剩熊熊野火,再无半点畏惧。   鸡鸣时分。   便有大队人马,外裹黑袍,由城中商肆作坊,街巷里弄,鱼贯而出。很快便汇聚成一股洪流,向驿馆扑去。数千之众,如何能瞒过城中父老。眼看暴露,贼人索性脱去罩袍,露出一身于阗铠甲。   见是城中守军,于阗父老不疑有他。皆临轩窥探。互相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却不知数千大军,星夜开拔,欲往何处?   “主公,有三千贼军着于阗兵甲,直冲馆舍而来。”史涣这便来报。   “依令行事。”刘备微微一笑。   “诺。”史涣领命而去。   馆舍院落立于闹市之中,数条长街纵横交错。平日里车数马龙,交通便利。不料今日却顷刻间,被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数千贼军,围成铁桶一般。   有道是酒壮怂人胆,权涨小人志。   见己方势大。便有一贼将,跨步出列:“奉大王命,抓捕长史刘备。尔等速速开门投降,跪地免死!”   “开门投降,跪地免死!”贼兵齐呼,声势颇大。   连呼三声。见馆舍一片死寂。贼将咧嘴一笑。正待拔刀,黑光一闪。   砰!   胸前火星迸溅。   低头一看,一支乌铁箭尾正插在胸前,嗡嗡震颤。   “嗷、嗷、嗷——”心头绞痛,贼将满脸惊惧,口鼻溢血,歪头气绝。   砰!砰!砰!   贼兵不及反应,弩发如雨。   胸前火星飞窜,精工重甲竟如朽木一般。被强弩击穿。   一时惨叫不绝,贼兵抱头鼠窜。   “光武作飞虻箭,以攻赤眉。”   飞虻箭,通体花铁所铸。弩箭,三棱箭头,箭身较短,穿透力极强。今又被绣衣吏使追魂弩射出、贼将便是身穿重甲,亦一箭穿心!   此弩发此箭,射中既穿。不管射哪,皆射穿!射穿!射——穿!   一轮箭雨射罢。躺下一地尸骸。   “速攻!东家有令,得长史首级者,赏千两金!”人群中有人高声尖叫。   “杀——”   贼兵乱举刀剑,向院门杀奔而去。   不等抵近,院门大开。便有数人身背大旗,手持截柄龟兹斩马刀,迈步而出。   为首之人,正是长史麾下前旗长,阎行。   人不过十,却豪气冲天。视数千贼兵如无物。   见阎行生得俊美。便有一狰狞恶贼,挥刀扑上。   “死吧!”   ‘吧’字将出口。刀光一闪。一颗狰狞头颅崩血飞出。空中犹在鬼嚎。   无头尸撞倒阶前。血喷一地。双腿只顾打颤,挤出更多腔血。   阎行甩去残血,举刀而下。   贼兵互相看过,胡乱挥刀。   断首冲天。以阎行为首,绣衣吏如猛虎入群羊,大杀四方。   重楼馆舍,箭雨再起。   试图翻墙而入的贼兵,尽被射杀。   更多绣衣吏射出飞龙爪,沿钢索顺下,滑落在周围楼顶。取特制箭矢在手,乱箭射向敌群。   见身边同伴中箭倒地,恶贼正欲咬牙向前,忽被脚下火光吸引。   血溅三尺不意外。何来火光?   低头一看。只见,击穿同伴胸甲的弩矢,竟套着节竹管。竹管还连着条火线。眼角瞥见的火光,正来自徐徐燃烧的火线。   不及反应。火线忽蹿入竹筒之内。数息之后,腾起青色火焰。并伴有浓烟。   重重吸了口气。恶贼双目猩红。腹中还未消化的积食,喷涌而出。   “呕——”   身边渐渐起烟。   越来越多的贼人呼吸困难。   浓烟滚滚。由长街外缘,齐向街心驿馆扑来。   拥挤在身后的贼兵,层层倒伏。砍杀最后一圈敌兵,阎行领众人撤步退上石阶。又从腰间取出一张奇怪的假面,覆在脸上。   身边同伴被砍杀一地。贼兵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杀到兴起。不管不顾,举刀杀来。   阎行横刀身前,不为所动。   任由浓云惨雾,将贼兵呼啸淹没。   正是硫磺毒雾。   长街高墙,最利浓烟聚集。毒雾久久无法散去。阎行这便撤入院中,紧闭门户,用泥浆封死门缝。再登重楼,避开毒烟。   居高俯瞰。   数条街道,浓雾滚滚,犹如沸汤。   黄色毒雾中,时有大片蓝色火光翻腾。恰似地狱鬼火。将三千贼兵尽数淹没。   “各家各户,湿布掩口。速速避入后院高楼。越高越好,越快越好——”   屋脊上的绣衣吏,齐声高呼。院内民众,纷纷奔向后院,躲避渗入门缝,越过高墙,灌入前院的毒烟。   于阗王宫。于阗王居高望远。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三千重甲,竟瞬间毙命。   长史真乃神人也! 第187章 都护西域   旭日东升时。浓烟才渐渐飘散。绣衣吏头戴呼吸面罩,在屋脊上来回巡视。好在临街商肆,皆有前后两进院落,毒雾一旦越过高墙,便会被冷风吹散,加之躲避及时,所幸并无人员伤亡。   不等街上浓雾散尽。绣衣吏便沿高楼房脊,四散而去。   贼人各个据点,年前便探查一清。只需按图索骥,便可将一众幕后黑手捉拿归案。   见时机已到。刘备又命阎行射出鸣镝。   收到信号,于阗王遂下令,紧锁城门,只进不出。又令游骑在城外往来巡视,防止贼酋从地道逃生。   刘备南巡前便向于阗王发来手书,令他依计行事。鸣镝射空,紧锁城门。   三千精锐贼兵,尽数毙命。留下的皆是老弱病残,不堪一击。绣衣吏五人一伍,清剿残敌。再将手无寸铁的工匠杂役,悉数押入大牢。   仓禀私库尽数封存。交由于阗守军日夜看守不提。   很快便有人熬不过,将种种隐秘内情,悉数道出。   正如刘备所料。   此事果与太平道,脱不了干系。却也有不同。幕后主谋和太平道,更多是互相利用,类似一种松散的结盟关系。并非太平道中人。   这让刘备稍稍安心。若太平道,见缝插针,早已暗中涉足西域各个方面。刘备老老实实,返回临乡。静待张教主寿终正寝,羽化升仙,吧。   宗教信仰的力量固然可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个人崇拜。   情形可参考鲜卑盛极而崩。大单于檀石槐一死,鲜卑立刻四分五裂,不复从前。   黄巾之乱初期。势如野火燎原,席卷大汉。待张教主身死,便一败涂地,转瞬崩塌。   为何败得如此之快。张教主突然身亡,便是主因。   要说,是否天佑大汉,不得而知。   前有鲜卑大单于檀石槐,盛极一时无故身亡。后有太平道张教主,形势大好忽命丧黄泉。   都说苍天已死。刘备却说苍天有眼。   纵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却也抵不过树倒猢狲散。   若论对人体的了解。刘备麾下的这些豪杰,当仁不让。何需用重刑,便是一根细细的绳索,便将贼人一肚子祸水,尽数倒出。   交叉比对,将口供整理上报。隐藏各处的往来账目,交易流水,收支凭证,皆聚到刘备手中。   粗略看过,实在是富可敌国。   俗话说得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刘备辛苦种田二十载。不如五辆机关驴车来钱快。   机关驴车辛苦卖,不如抄家一日夜。   人证物证具在。三千颗脑袋,正等着硝制装匣。胆敢袭击西域长史。等同于谋反。   当夷三族。   罪犯的家产,自要全部充公。   刘备的心情如过山车一般。欣喜,欣慰,惊喜,惊喜莫名,乃至到麻木。全无感觉。   盗采昆仑玉石,三十载。积累了多少财富。可与刘备辛苦种田,二十年相对比。   须知,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还有一种。号称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便是指玉器。何止一本万利。   珍珠玛瑙,宝石玉料。全都不算。单单各国金币,便有千万枚。   长长的车队,往来它乾与西城之间,将抄家所得尽数运回。   身世清白的,匠人、杂役、仆从,管事。皆被留任,重操旧业。一切如故。只不过东家换成了长史刘备。   当然了,那些原本见不得光的玉石走私生意。如今皆可借长史府之名,堂而皇之的拿出贩卖。品质更好,价格自然也更贵。   三日后,幕后主谋一家老小被于阗游骑,在城外绿洲截获。果如刘备所料。狡兔三窟。主谋确是挖掘了一条密道,可直通城外。   奈何刘备料敌在先。守株待兔。将这些从地底忽然冒出来的牧民,悉数拿下。   押解入城,带到刘备和于阗王面前。   “可是秦主簿。”刘备笑问。   装扮成牧羊人的老者,一声哀叹:“回禀长史,老朽便是秦牧。”   “主簿好手段。”对于眼前这个蛰伏了三十余载的阴谋家,刘备亦一亦声叹。   但凡是,为了一己之私,能持之以恒,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数十载,乃至不惜耗尽毕生心血的阴谋家。皆非常人可比。   成王败寇。与那些开天辟地,另立新朝的不世明君相比。他们唯一的短板,便是失败了。   “主簿想取而代之,自立为于阗王呼?”   “若老朽说,曾经只想做一个名臣,长史可信?”   刘备轻轻点头:“信。”   “时势急转,造化弄人。老朽战战兢兢,一路走到了今天。成败皆在一念之间。若非长史,他日,或能得偿所愿,北面称孤。那时,若长史再来,亦是座上宾。老朽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我有一事不解。烦请主簿告知。”   “长史,但说无妨。”   “见主簿往来账目,玉料不仅卖与王侯世家,乃至数位诸侯王。亦贩给许多江湖人士,其中便有太平道。”刘备微微一顿:“主簿与那太平道,究竟是何关系?”   “老朽与那张教主,惺惺相惜,算是同道中人。常有书信往来。至于教主口中的天下太平,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诸如此类。老朽却不信。”秦牧答道。   “为何不信?”刘备再问。   “所谓急病乱投医。多是些苦难流民,走投无路。被施舍一碗米粥,又或是施了一碗符水,得以苟活。故而感激涕零,深信不疑。   然,老朽富可敌国,吃穿不尽。上天待我不薄,何言已死?”秦牧嗤鼻一笑:“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等饱读圣人书,又岂能被他一两句妖言所惑。”   “有理。”刘备欣然点头:“但凭此言,我保你全家不死。”   “谢长史。”秦牧终于动容:“张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老朽通过十余年书信往来,对张教主其人,略有心得。手书在密室之内,长史尽可取来一观。”   “刘备深谢。”说完,竟长揖及地。站在身侧的于阗王,急忙陪礼。   “恕老朽枷锁在身,不能全礼。”秦牧坦然受之。   刘备这便命人押入死牢,择日斩首示众。   于阗王这才问道:“不知这太平道张教主,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换回老贼一家性命。”   刘备冲秦牧远去的背影,言道:“此贼不过疥癣之疾(jiè xuǎn zhī jí),张教主,才是心腹之害。”   “原来如此。”于阗王似懂非懂。 第188章 封大将军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恶贼伏诛,大仇得报。于阗王祭祀宗庙,告慰先王之灵。   而后心结尽解。于阗国乱,起于前任长史。终于现任长史。   有始有终。乃我大汉行事。   最好的玉石匠人,刘备悉数带回。用不了多久,它乾城便会成为玉石之都。   抄家得来的财富。虽已来来回回运了多次。然当刘备返回时,仍有千乘同行。   足见玉石生意有多暴利。   于阗王领百官远送百里,这才依依惜别。相迎十里,相送百里。这多出的九十里,才是真情意。   入长史府,三日后。便有大队人马抵达城下。正是乌孙国一路顶风冒雪,押运来的十余万奴隶。   主簿李儒令其在贵霜篷车营地故址扎营。洗漱更衣,隔离病患,胴臂雕青,一切皆如旧例。   长史府,从上至下,大小官吏皆轻车熟路。   奴隶中亦有博学多才者。   未被抄掠成奴隶前,亦是学者,大臣,贵族,乃至小国国王。刘备已命人细细甄别,授以大小官职。或为三老,或为里长,诸如此类。   编撰入籍后,竟有十五万之多。分批安置于数城之内。   从于阗国带回来的数千套,精工盔甲。刘备已命人改造成长史府制式,又在奴隶中甄选出数千精壮,组建长史府兵,驻守各城。   胡人善骑射弯刀。刘备亦不缺战马。放其家眷为民,又赐宅邸田地。再稍加笼络,可尽收其心。   活命大恩。无以为报。   长史大人,声名远播。言必行行必果。杀伐果断。为人利落。又恩怨分明。如此英雄了得,敢不效死力。   三月初。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龟兹川水,蜿蜒流淌,注入沟渠水网,滋养绿洲屯田。   它乾扩建,旋即展开。人手充足,物料齐备,府库充盈。又有众多临乡工程机械保驾护航,进度极快。可谓日新月异。城外又建砖窑数座,日夜烧制。刘备欲将它乾城墙全部包砖。   便是城内,堆土而成的高台。亦要内外包砖。   藳市商贾汇聚。往来驼队,不绝于道。加之玉石工匠大量入驻,日渐饱和。刘备便又在城西新建一市。称西市。加上先前的东市和马市。它乾四市,随之并立。   月中,终迎来天使左丰车驾。   刘备率长史府文武百官,出绿洲十里相迎。   见刘备亲迎。左丰急忙喝停车队。下车拜伏于路。   刘备上前搀扶,同车回城。   听闻洛阳天使驾临。城内百姓,焚香于道,自发出迎。左丰一路志得意满,与有荣焉。   君侯善用兵,更善治城。万里之外一边陲小城,不满一年便有如此气象。   足见一斑。   下车后又携手登台,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入长史府中垒大堂。   待刘备携文武百官跪定,左丰这便将诏书徐徐展开。   朗声诵读。   光和五年,正月初八。大汉皇帝诏曰:“辅汉将军,西域将兵长史,临乡侯备,攻灭鲜卑,拊循河西,平龟兹国乱,破疏勒桢中,疏通南北丝路。宣威明信,功效显著。赐,以辅汉大将军,假节,中西域而立幕府,仪同三司。”   “臣,刘备,领诏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三呼万岁。   “恭喜大将军。”饶是黄门令左丰,亦行大礼相贺。古往今来,两汉四百年。因功得封大将军者。寥寥数人也。   自长史府主簿李儒以降,府中文武皆喜气洋洋。   如前所说。杂号将军称大者,亦是重号将军。辅汉将军,与辅汉大将军。虽只有一字之差。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这份诏书,具体有哪些封赏,刘备一时还未能尽知。   然后他却听到了一些关键:大将军,假节,中立幕府,仪同三司。   咦?   不是说,黄门令左丰此次带来的,乃是擢升西域长史为西域都护的诏书吗。怎么只字未提,西域都护之事。   主簿李儒,与黄门令左丰洛阳时便已相熟。这便上前,请去安顿不提。   左丰一路舟车劳顿,远赴万里。确也辛苦。既来之,则安之。知晓接下来免不了四处赴宴。也不客气,忙去养精蓄锐。好在席间与,众文武百官举杯痛饮,拼酒共醉不提。   送走左丰,刘备自居主席。文武各自落座。又等来主簿李儒。   “文优可知诏书之意?”刘备这便问道。   “禀主公,儒已尽知也。”李儒起身下拜。   “陛下之意,乃是让主公,以辅汉大将军的身份,都护西域。”   戏志才亦笑:“我与主簿,不谋而合。”   “真是急煞我也!主簿、掾史,且细细说来。”张飞早就等不及了。也不知陛下究竟封给俺大哥,何等大官。   “三弟莫急,且听主簿为我等解惑。”关羽小声劝道。   “三将军勿急。”李儒微微一笑:“何不让戏掾史为你解惑。”   戏志才这便说道:“都护一职,前汉时乃是加官。本朝已为实授。话说,前汉神爵三年,郑吉破车师,降日逐王,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郑吉于是中西域而立幕府,治乌垒城。都护乃是其加官。多以骑都尉领其职,秩比二千石。故而,首任西域都护,郑吉的官职便是‘都护西域骑都尉’。”   程普试问道:“莫非,陛下真欲效仿前汉,令主公以大将军的身份都护西域?”   徐荣亦理解了:“陛下封给主公的官职乃是‘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   “然也。”戏志才欣然点头。   “换句话说,我这个都护也是加官。”刘备笑道:“前汉时,骑都尉便可都护西域。今汉初,西域都护已是实授。陛下又为何依循前朝旧例,让我以大将军的身份都护西域?”   见戏志才来看,主簿李儒这便答道:“依臣所思。陛下此举,大有深意。辅汉大将军,虽是重号将军,却乃是陛下新创,并无旧例可循。让主公以辅汉大将军的身份都护西域,乃定权限。此其一也。”   “西域,便是辅汉大将军的职辖所在。”刘备懂了。换句话说,辅汉大将军的辖区,便是西域。   将军各有所辖。如屯扎在五原曼柏县,因度辽水而得名,与乌桓校尉合称二营的度辽将军。一般流放的罪人,便大多会发配到其辖地内。   “其二呢?”张飞急忙追问。   “其二,便在大将军本身。”主簿李儒笑道。 第189章 开立幕府   “主簿且速速道来。”见三弟张飞急不可耐,刘备笑道。   “先前得贾主簿手书,知晓陛下欲封何进为大将军。料想,陛下又封主公为大将军,乃有制衡之意。以宗室之大将军,制衡外戚之大将军。此其二也。”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颔首。   戏志才亦补充道:“陛下之所以敢开,宗室立大将军之先河。乃因主公横空出世。南征北战,屡立战功。积功至此。有功岂能不封?料想百官亦无异议。于是陛下顺水推舟,以宗室制衡外戚也。”   “敢问主簿,有无其三也?”张飞又问。   “哈哈哈……”麾下文武欢笑一堂。   “其三自然有。”李儒笑答:“抛砖引玉,待价而沽也。比起辅汉大将军,主公及我等所看重者,乃是王爵。封关内侯需五百万钱。料想,王爵价必高也。”   “库中金币,分他一份便是。”张飞瓮声说道。   “三弟不可胡言。”关羽急忙制止。   刘备却笑着摆手:“无妨。”   李儒这便岔过话题:“恭喜主公,可中立幕府也!”   “恭喜主公。”文武齐声恭祝。   幕府。古称“莫府”。因军队主将的府署设在帐幕内,而得称。   幕府一词最早见于《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   《史记集解》引如淳曰:“将军出征,行无常处,所在为治,故言‘莫府’。”又引崔浩曰:“古者出征为将帅,军还则罢,理无常处,以幕帘为府署,故曰‘莫府’。”   按此条引,则幕府初为出征将帅之中军帐,非常设机构。   至汉代,外戚多以大将军、车骑将军职辅政。均设幕府,召署名人学士,与参政事。   光武中兴后,此风更盛。邓、窦、梁、马,外戚辅政,均开幕府,以树私党,以邀名誉。   幕属虽多居武职,然军政之事,无所不预议,实开后世幕僚之始。后三公、权臣、疆吏等,亦设立幕府,招募亲信。   至汉魏以后,“开府”遂成为一品的荣衔。   大将军(幕)府有:   长史、府掾、府属、府舍人、府参军,等属官。   换句话说。幕府乃大将军私府。除幕府外,大将军亦有公职:   大将军营五部。(每)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每部)军司马一人,比千石。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比六百石。曲下有屯,屯长一人,比二百石。又有军假司马、假候,皆为副贰。其别营领属为别部司马,其兵多少,各随时宜。门有门候。   “其职吏部集各一人,总知营事。兵曹掾史,主兵事器械。禀假掾史,主禀假禁司。又置外刺、刺奸,主罪法。”   “司马主兵,如太尉。从事中郎二人,六百石,职参谋议。大将军出征,置中护军一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三十一人。此皆府员职也。又赐官骑三十人,及鼓吹。(《汉官仪》:鼓吹二十人,非常员,舍人十人。)”。   诸如此类。   因陛下所封乃是:“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   故而,除去大将军幕府,刘备亦可开西域都护府。   西域都护府,与郡国同级,掌管西域各国。秩二千石。   西域都护府属吏:   西域都护副校尉,秩俸比二千石。另有西域都护丞,西域都护司马,西域都护候,西域都护千人,各城都尉……   因掌管西域。诸如戊己校尉、宜禾都尉,皆划归为都护府所辖。   既然刘备能开双幕府,是否也就意味着,麾下文武百官可食三俸?   原则上并无冲突。所谓能者多劳。多多益善。若是大才,自可身兼数职。   但通常来说,大将军府和西域都护府,乃平行幕府,多不会兼任。   因为。无论大将军,还是西域都护,皆是官职。正所谓为官一任。即便刘备能终身持有,多也不会传给子嗣。   而刘备的临乡侯,却是爵位,可世袭。   一个官位,一个爵位。类似这般,方可食双俸。   辅汉将军,升为辅汉大将军。   西域长史,升为西域都护。   将军府主簿贾诩。长史府主簿李儒。不出意料,将皆晋升为长史。   长史,为幕府掾属之长,秩千石,职权尤重。边郡太守也有长史,掌兵马,亦助太守掌兵。如西域长史便代都护,为西域之长。   正因刘备曾为西域长史。   为避免混淆视听。引来西域诸国不必要的猜疑和混乱。所以西都护府长史一职,刘备便索性改成了都护府,府丞。   “府”指幕府,“丞”指承事。   府丞,亦非刘备独创。   汉代便有“府丞”。   如少府有“丞”,称“少府丞”。协助皇帝管理少府庶务。又比如“相府”也有“丞”,一般由丞相自行任命,亦是专管庶务。至于如何分工,由丞相自己去定。   各方诸侯,有“家丞”。各地太守,亦有“郡丞”。   刘备欲避用长史而立府丞,自然考虑得当。因是幕府属官,无需上报尚书台,刘备自行任命便可。   此次远征西域,麾下出力甚伟。免夜长梦多。不等黄门令左丰回京。刘备便择吉日,大摆宴席。犒赏麾下文武。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备这便言道:“陛下既封我为西域都护,便要当都护之责。奈何陛下已命少令传来口谕。令我‘择日返京,另有大用’。”说着,刘备环视群臣:“西域初定,百废待兴。我若远去,何人能为我分忧?”   话音刚落。徐荣、程普,这便抱拳起身:“愿为主公分忧。”   “卑下亦可为主公驻守西域。”徐晃、臧霸,接连站起。   “我等本就是西域都护一系,自当留下。”府曹段煨、张猛,亦起身。   刘备正欲开口。不料李儒与戏志才亦双双起身:“回禀主公,西域事关重大,臣等自当尽忠职守,为主公经营西域。”   李文优,戏志才,皆国士无双。两人双剑合璧,驻守西域。刘备自当后顾无忧。   心念至此,刘备这便言道:“诸君之心,备已尽知。明日必有计较。来,先满饮此杯。”   “臣等敬主公。”左右家臣齐齐举杯。   心结已了,臣主尽欢。   乘兴罢宴,入中垒,登重楼。七位小姐姐,艳似桃李,貌美如花。奈何各自显怀,不敢妄动。   抬头看廊下。大平座内,亚马逊各个灿衣烂甲,英气逼人。   思前想后,还是算了吧。万一力有不逮,未能毕其功于一役。岂非让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这便临窗高卧,一觉到天明。 第190章 封赏群臣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它乾内城中,班定远早先行为西域都护府一众属官建好府邸。   只需稍加修缮,麾下文武便可入住。诸如李儒、戏志才等重臣的府邸,年前早已修缮完毕。   年后又进行了强化改造。宛如邬堡。府中各处皆有重兵拱卫,出入亦有精骑从旁护卫。更何况内城进出皆要传证。闲人不可轻易入内。   如此层层把关,严防死守。   刘备对家臣的爱护,足见一斑。   麾下皆大汉菁英。眼看乱世将至,正当大用。断不能折在西域。   西域地大物博。幅员辽阔。若单以辖区面积论,确可与‘大将军’相匹配。   与李文优、戏志才,商议之后。刘备定下留守人选。   择吉日,封赏群臣。   先文后武。   擢升西域长史府主簿李儒为西域都护府右丞,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   擢升西域长史府录事掾戏贤为西域都护府左丞,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   擢升军曲候程普为西域都护府戊校尉,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   擢升军曲候徐荣为西域都护府己校尉,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   “戊己校尉,元帝初元元年置。”初置‘戊校尉’,‘己校尉’,由二人分领。后合并成戊己校尉,只留一人担当。   刘备又将戊己校尉拆分,由徐荣、程普二将分领,足见倚重。   话说,两位将军自刘备幼时便跟随左右。鞍前马后,劳苦功高。今授予高位。上下皆服。左右皆交口称赞。   擢升西域长史府府曹段煨为西域都护府宜禾都尉,秩千石,“铜印黑绶”。   擢升西域长史府府曹张猛为西域都护府农都尉。秩千石,“铜印黑绶”。   农都尉,官名。武帝时始置于边都。今汉沿置。主屯田殖谷。   擢升西域长史府城都尉臧霸为西域都护府司马。秩千石,“铜印黑绶”。   为避免混淆,刘备亦舍弃了西域都护副校尉一职。由左右二丞取而代之。   举办一次别开生面的封臣典礼。对笼络人心,提升士气,大有裨益。   大典还谈不上。徐徐图之,以待来日。   阵斩秃发鲜卑拓跋叔侄的两位义弟,在武将中当居首功。之所以有功不赏,乃是要与刘备一同返京。并未划归于西域都护府之内。料想和徐晃一样,关羽、张飞二位义弟,皆归入辅汉大将军幕府。   幕府五校中,必有其一席之地。还有远在洛阳的将军府主簿贾诩。不出意外,将擢升为大将军府右丞相。   返京后再一同封赏不迟。   至于大将军府左丞,先空置。募得良才,再另行封赏不提。   至众人已降。麾下文武,皆有封赏。或为城长,或为城都尉。不一而足。   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到用时不嫌多。都护府架构一起,人才奇缺。又所谓万事开头难。左右府丞,日理万机。大情小事,皆由二人亲手批复。   刘备求贤若渴。扁书西域全境,求募良才。奈何西域地广人稀。各国汉化程度,亦参差不齐。能入眼的人才,实在是少之又少。无奈,刘备只能将目光转向关内。书信凉州刺史周洪,新任京兆尹刘陶,代为招募良才。   奈何,这都需要时日。有道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刘备真是渴。   何人能解我燃眉之急。   悬扁三日。   便有府中官吏,引一老者入内。正是城中韦氏一族老族长。   韦氏族人,多有在都护府任职。能兵不血刃,攻取疏勒桢中城,韦氏一族出力甚伟。   老族长此来,便是为刘备解忧。   宾主落座,侍女奉上香茗。   老族长这便笑道:“见大将军求贤若渴,老朽特来保举一人。”   “韦公所举何人。”刘备大喜。   “此人亦是我韦氏一脉。名端,字休甫,乃京兆人氏。”   “韦端?”刘备对此名并无特别印象。   “然也。”   “人在何处?”天下英杰何其多,不闻其名,实属正常。   “借住在老朽家中。”   “烦请韦公,唤来府中。备当面一观。”   “大将军且稍候。”   不久。便有一文士,入堂行礼。刘备见他相貌堂堂,举止有度。甚是儒雅。心中不由一喜。   询问安民治国之事。   此人,条理清晰,对答如流。颇有建树。刘备欣然点头。   这便以三百石它乾城长,授之。   韦端伏地认主,即日便走马上任。继登堂衣秀后,一日走马,又成刘备礼贤下士的新典。   刘备急于招贤纳士。便是想将西域都护府的人员架构,尽快完成。   正如他所想。陛下乃是让他遥领西域都护一职。   封大将军,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让他在朝堂之上,与何进分庭抗礼。   陛下此举亦无不妥。   毕竟刘备身份特殊。不仅是封疆大吏,还是汉室宗亲。远在幽州,尚有三百里封地。故而,陛下才循旧例,将西域都护作为加官,授予刘备,以示荣宠。   再者说来。年少时,刘备亦曾遥领黄门侍郎,陛下许他便宜行事。时人尽知。   且诸侯滞留在京,亦是常事。甚至许多诸侯王一直拖到皇太后驾崩,这才回藩就食。   还是那句话。时下并无“无诏不离”的律令。   说到底。西域,不过是万里之遥的一处不毛飞地。对今汉来说,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利益。   并非多么重要。   封刘备为“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之所以如此顺利。便因,给辅汉大将军划分的辖区,乃是在西域。   西域牵动的利益,远不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关内。   正因不牵扯到深层利益,刘备又确实积有大功。所以,陛下封给刘备一个辅汉大将军,文武百官,无人非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连陛下都不能免俗,何况百官。   所以刘备这个大将军。在朝堂百官看来,并无多少实际利益,也无多大实权在握。确实属于荣宠性质。   然设身处地,刘备却不这么想。西域,乃是一块未曾深度开发的宝地。   良马、美玉。皆一本万利。关内世家豪强,趋之若鹜。恰逢匈奴远遁,鲜卑内附,高车十二部未及南下。西域五十五国,又心向汉庭。   内外形势一片大好。趁此天赐良机,将西域牢牢握在手中。立为藩屏,大汉中兴在望。   长安,京兆尹府。   将刘备手书,细细看完。刘陶这便微微一笑:“来人。”   “在。”   “将杜功曹请来。”   “喏!” 第191章 英雄少年   刘陶以侍御史外放为京兆尹。便是年后之事。   因多次痛切劝谏,权臣皆惧怕,又因是宗室,陛下亦碍于情面,于是调任京兆尹。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上任前,又让亲随内官向刘陶讨要一千万的修宫钱。   所谓“修宫钱”,说白了便是“买官钱”。刘陶清贫,别无余钱。加之为人正直,必耻于买官。   中常侍张让,本不愿去。奈何是陛下亲口交代。这便硬着头皮前往讨要。   岂料话刚出口。   刘陶竟仰天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让急忙问道:“御史何故发笑?”   刘陶笑答:“年前,临乡侯从西域,万里迢迢送来许多名产。其中有美酒十瓮,名唤菖蒲。老夫不敢独享,这便邀一众同僚好友共饮。十瓮已去九瓮,如今家中只剩一瓮。敢问内官,能抵修宫钱否?”   前有孟陀,以菖蒲酒一斛遗张让,即拜凉州刺史。   凉州虽荒凉,京兆尹亦不过是一郡之地。俸禄虽高,官却难做。   长安乃前汉都城,今汉陪都。皇亲国戚,五陵贵少,多如牛毛。能为官一任,已算是长久。许多甚至不满一年,便灰溜溜的去官,调往别处。   这京兆尹,和三公类似。风险高,价值低。自陛下开西邸卖官以来。京兆尹便无人问津。   正因卖不出去。这才轮到了刘陶。饶是如此,陛下也不过打了个五折。正如先前所说。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在商言商。名士、宗亲,打对折已是极限,不能再少了。   瓮有大有小。菖蒲酒如此珍贵,必是小瓮。即便如此,也多过一斛。   菖蒲酒如此珍贵,可谓滴滴难舍。竟被当成一般水酒,大肆浪费。当真亏了临乡侯这份重礼……   电光火石间,张让幡然醒悟。思前想后,不禁一声笑叹:“听闻御史好酒,称酒雄。想必酒中真滋味,已尽知也。”   刘陶仰天长叹:“似醉非醉,是醒非醒。众人皆醉,我又岂能独醒。”   张让笑问:“不知御史,此时此刻,究竟是醒了还是未醒。”   “人生一世,走走停停,醉醉醒醒。个中滋味,唯有自知也。”刘御史答非所问。   然而中常侍张让,却听懂了。   “既如此,老奴便替君侯全此事,也算是成人之美。”张让遥向西拜,这便旁若无人,转身而去。   “内官何不将菖蒲酒一并带回?”刘陶笑问。   “既是君赐,府君自饮。老奴又岂敢夺人所爱。”   闻此言,刘陶肃容行礼。恭送张让远去。   不日,尚书台便拟定官职,刘陶辞别一众好友,走马上任。   御史刚正不阿,常直言进谏。乃是有名的强项令。   光武时,董宣为洛阳长。时湖阳公主奴仆,白日行凶,因躲在公主府中,逃脱抓捕。待公主外出,董宣便在夏门亭,截住公主车驾。用刀划地,厉声呵斥公主之过,让行凶奴仆下车,就地斩杀。湖阳公主立即还宫哭诉。光武帝大怒,召董宣,欲行杖毙。   董宣叩头道:“请让臣说一句话再死。”   光武怒问:“想说什么?”   董宣静答:“陛下圣德,中兴大汉,今若放纵奴仆杀害良民,又将如何治理天下?不用棍打,请让我自杀吧。”说完以头撞柱,乃至血流满面。   光武急命小黄门扶起。又让董宣向公主谢罪。董宣不服,小黄门强按他叩头,董宣两手据地,始终不肯低头。   公主无奈:“文叔为百姓时,隐藏犯了死罪的逃犯,官吏也不敢上门捉拿。如今做了天子,权威却不能加于一个县长吗?”   光武帝笑道:“天子岂能同百姓一样。”当即释放了这位硬脖子县长。还赐钱三十万。董宣全分给了手下官吏。从此,京中豪强,无不震颤。京师号为“卧虎”。歌之曰:“枹鼓不鸣董少平。”   这便是强项令的出处。   强项令,还有很多。后世王朝亦有类似事件发生。结果却大有不同。   究其原因。   家国天下,渐变成了家天下。   再无国民。只剩家奴。   “府君。”   刘陶闻声抬头,正见一青年才俊,躬身入内。此人年岁尚轻,似刚刚及冠。   “伯侯来了。快坐。”   “谢府君。”青年这便就坐。   “家中可安顿好?”刘陶笑问。   “先父早逝,家中只有老母。此去郑县赴任,便将老母一同带去。”青年答道。   刘陶点了点头:“伯侯新拜郑县令,此去正可大展宏图。奈何今日接到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万里手书,以心腹大事相托。思前想后,唯有伯侯一人,可堪大用。却不知伯侯意下如何?”   “敢问府君,大将军所托何事?”青年这便问道。   “手书在此,伯侯何不自观?”   青年双手接过,这便展开细观。   须臾,又将白绢叠好,双手交还:“府君欲遣下官前往西域。”   “不知伯侯可欲西行。”刘陶点头道。   “大将军经营西域,可是欲纳西域五十五国,以为汉藩?”   “伯侯果然大才。”刘陶大喜。   “大将军北定草原,再平西域。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大将军反其道而行之,先平外患。可是心忧内乱将起?”   “哦?”此点,便是刘陶亦未想到:“伯侯何出此言?”   “下官只是猜测,亦无实据。”   “哦……”刘陶轻轻点头。   “何时出发?”青年忽问。   刘陶微微一顿,这便醒悟:“越快越好。”   “三日后,我与老母相伴西行。劳烦府君为我手书荐书一封。”   “自是当然。”刘陶欣然一笑。   这便命人取来笔墨,当场手书,交给青年。   青年双手接过,收入袖中。   这便起身,长揖及地:“谢府君知遇之恩,保举之义。此去西域,定当尽忠职守,以身报国。”   刘陶亦起身,肃容回礼。   目送青年远去,刘陶欣慰之余,又生出一丝不忍。   青年“少孤,继母苦之,以孝闻。”今刚入仕,本欲重用。岂料大将军一封万里手书,自己又把他亲手推往西域。   大将军少年成名。威震四方。   伯侯此去万里,想必用不了多久,便将扬名天下。   乱世将至,英雄必出少年。 第192章 汉矛无缨   五月,它乾外城墙,终于合拢。   扩建后的城池,横竖五里。能纳民众万余户,十余万人。城外绿洲,青苗如茵,长势喜人。   以一户五十亩田计。一万户,需辟良田五十万亩。刘备已命人看过,辟田二百万亩亦绰绰有余。   城内下水管网亦先行铺设完毕。与临乡一样,行雨污分离。雨水直接汇入下游龟兹川水。肥水不流外人田。悉数注入沟渠滋养田地。   肥水是水,乃是积粪经稀释水解后,形成的无害液体。可不是将粪便直接排入沟渠。   这便是置前后双瓮的重大作用。   双瓮式化粪池。分前后二瓮。前瓮分解发酵,松散的粪块因发酵膨胀而浮升,比重大的粪块自然沉降到瓮池底部。上层粪液经由陶管,流入后瓮。后瓮贮存的粪液,已经无害化。乃是含氨量较高的有机肥料,可随时供施肥之用。   连接前后瓮的陶管,名叫过粪管。用于联通前后瓮,前低后高,呈三十度(30°)仰角,过粪管的前瓮入口应保证在中层过粪,后瓮出口较高,使粪液保持在高位水平,防止粪块和粪渣进入后瓮。   很简单的构造和原理。却解决了整个城市的积粪问题。粪液经由污水管网稀释成肥水后,注入沟渠水网。作为有机肥料,肥沃农田。   污水管的排污口,皆隐藏在远离城市的农田沟渠内。肥水经深埋地下的暗管源源不断的输送出城,即便是十万人的城市,人吃马嚼,积粪何其多。亦遍闻不到臭味。   城市水塔林立。水洗设备立刻风靡西域。尤其是便后可洗臀的龙吐水,实在是大爱。从此远离厕筹之痛,左手之苦。   西域可是没有竹子的。   窥一斑而知全豹。   来它乾城的游商,只需上一次公厕。那种油然而生的对大汉朝的仰慕和敬畏。溢于言表。   人活一世。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啪啪睡。   能体面的解决这些事情。再谈宏图伟业,制霸苍穹。   汉矛无缨。   和后世的枪不同。汉矛无缨络。究其原因,乃是矛长。   以刘备少时送给牵招的燕尾八面矛为例。矛头长如短剑,两尺有余(55cm)。对开双血槽。鲜血自然滑落,无需用红缨挡血。   后世枪头短。怕敌血顺枪头滑落枪杆,影响握枪。这才用缨络挡之。   汉式长矛的矛头长短不一。但大多都在两尺左右。还有三尺矛头,甚至更长。比如三弟张飞所用之丈八蛇矛。矛头长过环首长刀。   春夏之交,乍暖还寒。   七位小姐姐,各有身孕。早已与刘备,分榻而眠。安氏四姐妹,七位小姐姐尚且服侍不过来。如何能照应到刘备。于是替刘备暖床的,便自然而然的换成了亚马逊女卫。   这是女奴应尽的义务,亦是主人享有的权利。   当然也不仅仅是睡觉。也会在床上聊聊天。诸如此类。   关系自然熟络不少。   亚马逊称呼刘备为:“仁慈的主人”。   刘备也确实担得起‘仁慈’二字。   不知为何。刘备总能嗅到一股,混合着地中海的水沫清香与小亚细亚半岛阳光的味道。   虽然此生,他从未去过此地。   遇到哺乳期的女战士,被褥间自有一股浓郁的奶香。险勾起刘备多年未犯的奶瘾。   生活原本就是一种修行。   刘备终于理解了这句话。   忍住。   ‘一日走马’的韦端,果然大才。不仅擅民生,明诉讼。亦长于教化。先立蒙学,教化万民。学成后择其优良者,可入刘备创立的国学馆。继续研读。   事实上在刘备看来。这个时期的宗教,具有很大一部分文化教育的功能属性。   而诞生于先秦的诸子百家。在刘备看来,其实就是一种宗教。具有可安置信仰的强大属性。   诸子百家的门徒,很少再会有去信其他门派者。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大禹治水时,国人便知,宜疏不宜堵。与其像张教主这样,对佛教严防死守。不妨广为教化,令国人重拾本国信仰。   经过长途跋涉。第一批来自临乡的名产和良工,安然抵达绿洲。   可想而知。带来了怎样的轰动。   三脚耧车、旋耕机、收割机,等众多农业机械,皆可与机关马车配套相连。令辛苦的农作,事半而功倍。   三脚耧车、旋耕机、收割机价格不扉。机关马车更贵。   然,只需老农二三人,便可日种一顷。如此高效,价高亦属常理。   一套“麦作机关器”,售价百万钱。   一套“稻作机关器”,售价三百万钱。   一辆“农作机关马车”,售价二百万钱。   “农作机关器”,须与机关马车相匹配。   西域多种五谷。小麦正由西域都护府屯田推广。水稻更是不见踪影。   正如四夷皆以汉化为荣。汉家风尚,必被争相效仿。   农作机关器,价格虽高。但刘备有言在先。可用马匹等价置换。   天下第二的西极马,天下第三的胭脂马。一匹作价十万。买一套农作机关器,连同机关马车。也不过几十匹马的价格。   便宜。   除去小麦,刘备亦准备试种水稻。   众所周知。水稻喜高温、多湿、短日照的环境。时下多分布于江南。但并不意味着其他地区,便不能种植。   刘备便在三百里临乡,广植水稻。季季大熟。   西域能不能稻作?   在刘备看来,局部一些地区是可以植稻的。   比如气候相对湿润,降水量较为丰沛的龟兹绿洲、车师绿洲、伊吾绿洲等地,皆可稻作。   刘备之所以欲推广水稻。乃是想试行,看能不能实现稻麦轮作。实现一季二熟。   稻麦轮作又称“稻麦复种制”。稻麦复种制,便是指在同一块土地上,一年播种和收获两次以上的耕作方法。此法可充分利用土地,提高农田的产量。远在战国时期。先民便已实行复种轮作。   《管子·治国》载,时“嵩山之东,河(黄河)汝(汝水)之间”,已能“四种而五获”(四年五熟)。   《荀子·富国》亦载,时大河流域可“一岁而再获之”(一年两熟)。   西汉时,江南已有“一岁再种”的双季稻。   等到了刘备这个时期,已流行“禾下麦”(粟收获后种麦)和“麦下种禾豆”的轮作方式。   西域本就可一岁再熟。刘备是想在一岁再熟的基础上,进一步优化种植结构。最大程度的释放地力。   毕竟西域绿洲有限。想要养活更多人口,只能从地力下手。 第193章 西域使馆   汉庭重开西域都护府的消息,今已遍传西域。   五十五国,纷纷遣使抵达它乾城。拜见过西域都护后,又按照刘备的要求,入驻使馆区的各国使馆,长居城中。   使馆整体建造在高台之上。   亭台楼阁,皆比照汉式架构又结合西域风情,精心督造。几乎占据了内城全部的西城区。   内城的东城区,则是都护府各级属官官舍。   都护府障城,居于正中。   一条‘回’字行环街,将三个区域分割开来。南北是两个面积颇大的广场。   用来集会,或阅兵。都是极好的。   这也就意味着。与以往来去匆匆不同。西域五十五国国使,要长住使馆。全权代替各国国君,处理各国与各国,各国与都护府间的各项事宜。   此乃刘备仿照后世的一大创举。   如此以来。无需等到年初或年尾。各国皆可实时处理,各国间突发的争论、矛盾和冲突。   并请求西域都护府,为双方调停,处理。   效率比以前,可谓突飞猛进。   所谓事不宜迟。一旦西域各国,习惯了此种,代价最低,效率最高,且最为公正权威的纷争处理模式。   便将越发依赖西域都护府的存在。也将更加紧密的捆绑上大汉的战车。   最主要是,有了大使馆的存在,各国之间便不敢,在没告知都护府,并获允许的前提下,妄动刀兵。   尤其对一些小国来说,有汉庭为其撑腰评理,自当生活的更加安稳。不必再整日忧心,被大国所并。   一举数得。   而就刘备来说。西域大使馆的建立,使其能更紧密的掌控西域诸国。实行深度汉化。最终将西域诸国,融入大汉版图,成为诸侯国的重要手段。   一旦“凡事找都护”,深入人心。便是刘备彻底把控西域之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强权。   强权便是公理。尤其对弱肉强食的西域城邦,以及虎视在侧的域外大国来说。   为此,刘备需时刻保持西域都护府无敌的强大。   这也是他不惜花费重金从域外买来近三十万奴隶的原因。   在封建时代,人口等同于生产力。作为二十八万奴隶的主人。刘备已深度改变了西域的人口结构和权力天平。   只需西域都护府治下的城池,能粮草自给,民心必然安定。那时再行汉化。募集强兵,锻造良甲,何愁不能为大汉藩屏。   这些来自后世的政治手腕,时下的西域诸国,不可能知晓。   在西域人朴素的心里。既然汉庭愿为他们出头,何乐而不为呢。   对吧。   在两位府丞忙于政事的同时。都护府的武将们,也在加紧整编队伍。   刘备此来只带了三百家兵。   先在肩水金关下,俘虏八千拓跋别部突骑,和一千并州狼骑。   紧跟着从戍边老卒家眷中招募二千弓弩手。又在渠犁城,收编五百马贼。   再有二万余乞伏部鲜卑,濒死来投。刘备从中招募了三千突骑,交由两位义弟操练。   最后又从十二万贵霜奴隶中,招募三千精通回马箭的弓骑,十五万乌孙奴隶中招募六千长枪游骑。   麾下兵士二万余。兵强马壮,气势如虹,可堪大用。   一千并州狼骑,已全部调拨给徐晃统领。准备带回。   臧霸独领两千突骑,驻守乌垒城。   徐荣领一千弓弩手,一千弓骑,两千游骑,三千突骑,与本部一百鼍龙骑,驻守它乾城。拱卫西域都护府。最精锐的鼍龙骑,用来护卫两位府丞。   程普领一千弓骑,两千游骑,三千突骑,并本部一百射虎骑,驻守桢中城。扼守通往葱岭以西的咽喉要道。顺便为刘备收取占道费。   段煨领一千弓弩手,一千游骑,驻守高昌壁。护佑柳中一线屯田。   张猛领一千弓骑,一千游骑,屯住昆仑障。守护伊吾屯田。   还有约三千拓跋别部鲜卑,要带回临乡与家人团聚。   渠犁城仍由城都尉冯莫率本部人马驻守。渠犁距乌垒不过百里。只需狼烟一起,臧霸领二千突骑,瞬息可至。   两部鲜卑,人马皆披临乡制式铠甲。胡骑皆披改良自于阗贼兵铠的都护府制式铠甲。   从防御力上说,临乡兵甲自然高于都护府兵甲。   但就周边西域各国的冶炼水平来说,都护府兵甲,防御也足够了。   其中,被新纳入鼍龙骑和射虎骑的二千精锐鲜卑突骑,标配西极良马。战力高出余下各部一大截。乃是精锐中的精锐。   除去散落绿洲的农邑外,刘备还改造了许多马邑。都护西域数百年来,大汉在绿洲上修建的烽堠、邬堡、障城;还有许多被西域诸国废弃的城池,星罗棋布,遍布绿洲。只需稍加修缮,便可作马邑使用。   随丝路复通,大汉重开西域都护府。中原和西域,通商日益广泛。大宗商品,诸如丝绸换良马、机关器换良马。粮食换矿石,粮食换美酒。在市中竞相出现。   赀库的强大作用,随之显现。   为了能享受赀库提供的巨额交易担保。许多胡商甚至不惜花费巨资,购买宅院、田产,举家迁入它乾城。登记造册,成为都护府治下之民。   刘备的户籍政策,一视同仁,面向整个西域。能成为西域都护府治下的大汉子民。胡商皆趋之若鹜,与有荣焉。   四夷以汉化为荣,可不是说说而已。   能在赀库开设一个家庭账户。实在是太方便。只可惜,刘备念念不忘的铸币权,陛下的诏书中只字未提。   算了,这个要求确实有些难为陛下了。   说起来。大汉有两项制度,远远领先世界。   编户齐民制度。上计制度。   编户齐民制,可掌握民情。上计制,可掌握国情。   两种制度,相辅相成。处理得当,国情、民情,尽在掌握。   事实上,案比的也不仅仅是户籍。通过案比上计,朝廷能据此,对各级官吏是否称职,作出评判。   比如正与老母亲,相伴西行的杜畿,杜伯侯。历史上曾任河东太守十六载,评价其政绩“常为天下最”。   也就是说。拿全天下的太守相比。河东太守杜畿的政绩,经常位列前茅。此人绝对是刘备所急缺的顶级内政人才。   之所以能得出这个令人信服的结论。严格的统计制度,居功至伟。   由此可见。大汉的强大,在方方面面。   如何能不令人敬畏。 第194章 开馆典礼   随临乡大队人马抵达它乾城。绣衣吏和亚马逊终于换装完毕。   麴氏先登梦寐以求的追魂弩,亦人手一把。麴氏先登,攻城拔寨,锐不可挡。刘备留有大用。自要带回中原。以后免不了攻城战。   亚马逊女战士们对身上精工锻造的金麟宝甲,亦赞不绝口,各个爱不释手。日日擦拭一新。上油就算了。搪瓷甲片本就防腐。   百炼钢鳞甲的防护力,自不用多说。远非做奴隶角斗士时,身上中看不中用的青铜甲胄可比。   能防烈火的石绵布,也被裁剪成与金麟甲片大小相等的小片,嵌入搪瓷甲片与复合垫片之间。再行胶封合甲。如此既能防火,又避免贴身。消除最后一丝隐忧。   于是士气倍增。   刘备欣然点头,军心可用。   挟大将军之威,传令左右,今夜让亚马逊女王侍寝。   女王欣然接受。不就是活体暖柜嘛,有什么了不起。   这便早早洗浴更衣,换穿素纱三件套。赶来二楼寝室,为主人暖床不提。   嗯,确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搂着芬芳的胴体。嗅着地中海的水沫清香与小亚细亚半岛的温暖阳光相伴而眠。   一觉到天明。   果然神清气爽。   这便悄悄换了条干爽的犊鼻裈,起身下榻。待刘备离开,女王亦起身,面红耳赤,自去洗浴不提。   亚马逊之所以将刘备唤作,仁慈的主人。   最大的原因是,刘备解除了包括亚马逊在内的,所有奴隶身上的枷锁。又分配宅院、良田。给予了最大程度的自由。使之成为梦寐以求的自由民。   此等胸襟,不是一般的奴隶主所能做到的。   洗漱更衣。又吃了碗香甜的米粥。刘备刚入前堂,左右这便来报。   今早有大队游商入城。送来拜帖。   刘备展开一看,顿时大喜。   “速速请来。”   “喏。”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安息商人安玄。   “安玄拜见大将军。”刘备被诏封为“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南北丝路,已人尽皆知。   “免礼。”刘备伸手虚扶:“一路可好?”   “此去大宛,一路顺利。”安玄笑答。   “甚好。”刘备的计策能得以实施。安玄居功颇大。见他平安返回,刘备自然欣喜。   “此去换回大宛良驹百匹。听闻安玄与大将军相识。大宛王遂遣使一路相随。途中又遇康居使者同行,顶风冒雪,辗转抵达它乾。”   西域五十五国中,已有五十国遣使入驻大使馆。唯有大宛、康居、大小乌孙、贵霜等国,仍在观望。   此五国,距离较远是其一。实力强大是其二。不想与诸多小国并列是其三。   最主要是。   以前皆入京朝拜大汉皇帝。今让他们在西域长史府设立大使馆。有些自降身份的嫌疑。   故皆在观望之中。   大宛、康居,前汉时,皆是强国。   康居最盛时,人口六十万,胜兵十二万。行国中心驻地为卑阗城。随季节迁移牧场。冬季南下栖息于锡尔河一带的“乐越匿地”,夏季北上至“蕃内”,两地相距数千里。   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时,康居常遣质子入京朝贡。   实力转强后,一度与汉朝敌对。李广利出兵伐大宛时,康居曾有意援助大宛,未逞。   但随着贵霜国势转盛,康居则渐趋衰败。   夹在乌孙,安息、贵霜之间。又是行国,逐草而居。并无一个清晰的国界。因为草场、牛羊、野马,争斗是常有的事。   与实力正强,如日中天的贵霜和乌孙不同。大宛和康居,败相已生。   危机关头,顾不得许多。这便悄悄遣使来拜。   大宛和康居,互相结盟。关系密切。必然是收到大宛密报,康居才提前派出使者,在半途等候安玄一行。   混入商队,自能掩人耳目。不为周围大国知晓。   “两国使者,人在何处?”刘备这便问道。   “皆在城中马市。”安玄答道。   “来人。”刘备遂传令。   “在。”   “去城中马市,将两国使者,请来相见。”   “喏。”绣衣吏这便领命而去。   不久,两国使者双双入堂相见。   “下使拜见大将军。”甚有礼节。   “二位免礼。”刘备笑着伸手:“坐。”   “谢坐。”   待两人入座,刘备这边问道:“二位贵使,何其晚矣。”   “雪厚路远。一路走走停停,颇为艰难。这才迟迟赶来相见。请大将军恕罪。”大宛国使伏地请罪。   “请大将军恕罪。”康居国使亦伏地请罪。   “既来则安,何罪之有。”刘备示意二人起身。   “可有国书?”   “国书在此。请大将军一观。”两人从袖中取出国书,呈给刘备。   绣衣吏检查无误,转呈刘备。   国书便是礼单。   刘备一眼扫过,这便笑道:“二位先去马市客舍歇息,待举行过开馆典礼,再入驻大使馆不迟。”   “遵命。”虽不知何为开馆典礼,两人却不敢怠慢。这便告辞离去。   “敢问大将军,何为开馆典礼?”待两人离去,安玄遂问道。   “乃新任大使,面呈国书后。举行的一个简短仪式。各国大使,都护府属官,还有城内居民,皆将到场。”刘备解释道。   “原来如此。”安玄目中尽是深意。   消息传出。天还未大亮。都护府门前广场,已人山人海。   府前高台。一身大汉官服的都护府官吏,正襟危坐。   各国使节齐聚在高台之下。排成横列。   台阶两侧,三百亚马逊分列左右。   长矛如林,排盾成墙。鲜衣亮甲,气势如虹。   令人艳羡。   辅汉大将军仪同三司。谓:非三司而仪制同于三公。就是说,刘备享有的仪制与三公相同。   这是指刘备的官位。若以爵位论,刘备贵为县侯,仪制尤在三公之上。究竟用何等仪制,要看是何等场合。不可拘泥于形式。   比如,今日刘备以“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的身份,行开馆典礼。自当用大将军的仪制。   事实上,陛下颁发的诏书,还有许多未尽之言,言外之意,需细细体会。   比如这句“仪同三司”。辅汉大将军为何“仪同三司”,而非“仪同大将军”。   乃因本朝,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大将军的仪制,自然也就在三公之上。   陛下封刘备为辅汉大将军。仪同三司。言外之意,辅汉大将军,位在大将军之下。   神鬼藏于细。一份小小的诏书,便可见一斑。 第195章 回京在即   “龟兹国使登台——”   闻台上高声唱喝,龟兹大使这便稳步出列,在众目睽睽之下,拾级而上,登临高台。   大将军头一个唤的便是龟兹国使,足见关系深厚。龟兹王使面露喜色。   “下臣拜见大将军。”   “免礼。”高居主位,一身朝服的刘备,微微一笑。   “赐节、使服、印绶、车驾、仪仗。即日起,入驻龟兹国使馆,代行国事。”   安氏姐妹送上托盘,龟兹国使双手捧过:“下臣,拜谢大将军。”   待龟兹国使捧盘入列。卫士便又高喊:“疏勒国使登台——”   高台下的疏勒国使浑身一凛,不由自主,迈步出列。   按部就班。待五十国使,依次登台。   又听高喊:“大宛国使登台——”   众人纷纷侧目。大宛国竟也遣使抵达。   等康居国使最后被叫上高台。各国使节,这便了然于胸。   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威名远扬。平定西域,指日可待。此时不来投诚,更待何时?   难不成等大将军兴西域五十余国兵马,前往讨伐吗。   若是一般人也就算了。大将军北定草原,西通丝路。疏勒国桢中城,号称飞鸟难度,固若金汤。还不是一日陷落。   和得一家老小,皆被圈禁在洛阳城中。生死难料。   前车之鉴,后人又岂能不警醒。   天命所归,大势所趋。料想用不了多久,余下三国,必会遣使来拜。   在绣衣吏的引领下。各怀心思的五十余国使节,入角楼更换大使服,再出拜见。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   换穿汉式华服,举手投足,气象一新。手中节杖,皆以竹为杆,上缀牦牛尾毛。乃是汉家象征。   再拜大将军刘备。五十余国使手持节杖,鱼贯而下。   乘大使专车,绕内城一周。围观民众山呼海啸,追着马车,载歌载舞,欢呼雀跃。   车上大使,心潮澎湃,皆与有荣焉。   典礼的最大作用。便是其庄重的仪式感。   开馆典礼带给众人的震撼,不言而喻。   仿照后世。刘备给予各国使节,许多特权。   人身、馆舍、住所,等财产不可侵犯。大使车驾可自由进出,不得拦阻。免纳关税和捐税,免除一切役务。   诸如此类。   开馆典礼的影响,远超众人的想象。   承认西域都护的管辖是其一。   接纳派驻大使的方式来处理各国纷争是其二。   有人会问,刘备如此行事,是否有专权僭越之嫌。   自然不会有。   陛下擢升长史为都护。便是让刘备全全处理西域事务。   更何况都护职在:统领大宛及其以东城郭诸国兼督察乌孙、康居等行国,颁行朝廷号令;诸国有乱,得发兵征讨。   与秩比二千石的骑都尉不同。刘备乃是以辅汉大将军的身份,都护西域。   更何况陛下还许他假节。   节,代表皇帝。凡持节之使臣,代表皇帝亲临,象征皇帝与朝堂,可代天子行使权力。   假节,得杀犯军令者。   无需奏报。   又因整个西域,乃是辅汉大将军的辖区。所以在西域之内,辅汉大将军所出将令,无人可忤逆。   便是西域各国国君,亦不可违。否则,刘备便可假节杀之。   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又有人会说,军权和政权毕竟不同。   别忘了,西域是军政合一。刘备的官职——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便可说明一切。   开馆典礼,很快遍传西域。   贵霜王使,乌孙王使,快马加鞭,赶来它乾城拜见。刘备再择吉日,专为二人行开馆仪式。入驻大使馆。   待乌孙小昆弥,遣使抵达。西域五十五国使馆,终于住满。   随着它乾外城,修筑完毕。都护府,遂为西域权力中心。   五月底。有京兆杜陵人杜畿,携老母、荐书,赶到它乾。   恰逢刘备出巡在外。   两位府城亲自接见。   杜畿真知灼见,对答如流,国士无双。两位府丞大喜过望。这便拜为柳中城长,全权处理屯田事宜。   又快马加鞭,上报刘备。能让两位府丞,如此持重。必非常人也。刘备急忙赶往柳中城相见。   柳中城位于车师绿洲,城以柳色而闻名。有“绿柳城郭”之称。后世有“城廓日日柳年年,火焰山下杨柳春”的诗句。   绿洲面积广阔。极适屯田。   刘备抵达时,杜畿已走马上任。岂料却在治所扑了空。一问方知,城长抵达后,稍作安顿。便领府中官吏外出屯田。   刘备问清方位所在。这便驱车赶往屯田之地。   与一身短打的杜畿,在田头席地而坐。一番政论,遂知其大才。欣然授予侯府舍人,兼领柳中城长。成为继戏志才后,又食双奉之重臣。   返回时。刘备顺道去拜见杜畿母。   问过左右方知。杜畿生母早已过世。家中老母乃是继母。对继母尚能至孝如此,杜畿此人,必是纯臣。果真国士无双。   留下丰厚拜礼,刘备手书一封,向远在长安的京兆尹刘陶致谢。   假以时日。杜畿乃西域副都护不二之选。   那时,刘备便可将两位府丞调回。乱世将至。两人才智,正堪大用。岂能困守于西域一地。   至此,西域诸事已了。   刘备这便准备回京事宜。   府库内,财物堆积如山。也要一并带回。   扣除给陛下的贺礼。还有为迟迟未决的封国,所需的献金。   余下财物,皆运往临乡。   尤其是三十一万二千五百枚金灿灿的马蹄金饼。实在是太耀眼。   此还只是单单从秦牧处抄得的部分赃款。玉料,奇珍,珠宝,并未计算在内。反正统统打包,运回临乡。   得自疏勒国库的百万金币,足以支撑西域都护府的正常运转。   海量的五铢铜钱,正由楼桑赀库,金水赀库,源源不断的运来。以解西域,缺钱之困。   铸币权。   回洛阳后,再试试看。许有转圜。   许多事情,不亲力亲为。确实难办。然,只需刘备这个正主出面。往往水到渠成,迎刃而解。   这便是刘备这个主公,无法替代的原因。   有句话叫打狗看主人。又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说的都是一个理。   主公二字,断不是白叫的。 第196章 远古回响   斗兽场的地下层。被牢笼和墙壁,隔成了一个个阴暗又潮湿的单间。单间内不时传出野兽阵阵愤怒的嘶吼。   都是准备要登场的斗兽。   插在铁笼外的火把上,燃烧的火焰险被灌入通道的冷风连根拔起。   黑暗中,忽然腾起一丝火光。   照亮了寂静的单间。   亚马逊女王,身着罗马制式的黄铜铠甲,正静静地打磨着手中银亮的矛尖。   嗒嗒,嗒嗒的脚步声,沿着长长的廊道,一路传来。停在关押女王的监牢之外。   “希雷娅。”缓缓举起的火把照亮了来人绝美的容颜。   “阿奇丽娅。”女王闻声抬头。   “终于又见面了。”   阿奇丽娅,不仅是最伟大的女角斗士。还是一名守望维斯塔女神圣火的神殿祭司。在斗兽场,紧邻罗马皇帝,拥有自己的包厢。   维斯塔(Vesta),司炉灶、家庭之女神,罗马十二主神之一。在她的神庙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神圣之火。圣火由六位处女祭司,轮流守卫。   传说只要维斯塔的火焰不熄灭,罗马就能风调雨顺,国祚绵延。   “是啊,终于见面了。”女王回忆起两人在布路沙布逻城东,巴扎市场的初见。   “比我料想的快。”阿奇丽娅一声轻笑:“不然,我都要忍不住去贵霜与你一战。”   “众神庇佑。我们在罗马。”女王笑答。   “告诉你一个秘密。”阿奇丽娅转身离开前,忽然开口:“我的祖先,是被人丢在皇宫外的弃婴。一个健康的男孩。随身信物证实了男婴,拥有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的高贵血统。而他的另一半血统,却来自亚马逊女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女王平静的开口。   “我只想告诉你。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血脉中就充满了征服和战斗。比起亚历山大大帝,我更骄傲我的母族是亚马逊。你能明白吗?”   “因为你是女人。”   “对,没错,完全正确。”阿奇丽娅飞快的点头。   “如果你是男人,会不会更骄傲于,拥有征服王的血统。”女王反问。   “谁知道呢?”阿奇丽娅一声轻笑。   “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女王问道。   “因为秘密说出来,能让我快乐。再将知晓秘密的人亲手杀死,继续保守这个秘密。更让我快乐百倍。”阿奇丽娅的眼中,燃烧着沸腾的欲焰。   整个人充满了疯狂的骄傲与骄傲着毁灭。   女王亦笑:“我一定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那么,斗兽场上见。我的姐妹。”   “待会见,我的姐妹。”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地下,渐被闪烁的火光和凌乱的脚步声充斥。   藏身在暗间里的猛兽,被逐一升上头顶的斗场。   观众的欢呼混合着猛兽的咆哮,一波波的传入暗间。   直到脚底一震,女王终被升去地面。   视线被厚厚的大理石壁一路遮挡。刚微微透出一丝光亮。   双耳连同狭窄的暗间,即被山呼海啸的欢呼声灌满。   白光渐渐淡去。视线终于清晰。放眼望去,观众如同山坡,层层升起。   这就是所有角斗士的圣殿——罗马斗兽场。   巨大的圆形看台,约有六十排,分为五大区域。最下层前排是如元老、执政官、祭司等就坐的贵宾区,第二层供贵族专享。第三区则由富有的商人和庄园主们占据,第四区充斥着大量的普通公民。最后一区,也是距离最远,最高的看台,则留给底层妇女们使用,且全部是站席。   观众席顶上,还有悬索吊挂的天篷,用来遮阳。天篷向中间倾斜,如同一面巨大的风帆,便于通风。天篷由站在最上层柱廊间的帝国海军水手,像控制风帆那样,自由操控。追随光照的变化,不断调整天篷的位置。   虽只有九万个席位。然而每次重大的角斗,都会涌入十万疯狂的人们。   这次也不例外。   因为是两位著名女斗士的对决。罗马一票难求。甚至吸引了皇帝陛下亲临。   阿奇丽娅以圣火女祭司的身份参与角斗。被罗马的诗人们争相传颂。   圣火给予光明和希望。阿奇丽娅手中的长矛,却收割生命。降下黑暗与死亡。   光与暗。生与死。在女祭司的身上冲突对立。又完美的融合统一。充满了戏剧化的张力。   秩序和混乱。守护与夺取。正义与邪恶。无不令人疯狂迷恋,沉迷在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哪怕长矛穿胸而过,满腔热血流尽亦不可自拔。   贱民们,暗地称呼她为:死亡女神普洛塞庇娜(Proserpina)。   圣火女祭司的贞洁,属于女神。凡人虽无法染指,可罗马的执政官,元老,乃至皇帝的眼中,却无法掩饰的流露着赤裸裸的私欲。   遍布罗马城的大小欢乐场里,关于圣火女祭司的情色扮演,是最流行的疯狂剧情。   总之。整个罗马都在为她疯狂。如同渐渐从沉睡中苏醒的火山,积攒着无法宣泄,又濒临爆发的释放。   毁灭。是在整个罗马即将陷落前,仅存的一丝理智传来的,唯一体面的下场。   对帝国所有仰慕死亡女神的疯狂拥趸。对死亡女神,以及死亡本身来说。都是唯一可以预料的结局。   亚马逊女王的到来,让疯狂的罗马,看到了毁灭的希望。   一场杀戮的盛宴。死亡的安魂挽歌。   不等亚马逊女王出场。看台上的诗人们,口中已有悲伤的序曲,在吟唱。   雄浑的号角,终于吹响。   主看台下的闸门,轰隆隆升起。   由两头浑身披甲的尼罗河黑豹牵引的黄金战车,披满花环,缓缓驶出。   看台上的元老们,争相俯身。从上而下,俯瞰阿奇丽娅呼之欲出,从未被染指的圣女峰。   一身罗马黄金战甲,身披火焰披风,盔上鸡冠缨红如血的死亡女神阿奇丽娅,宛如一团金色烈焰,呼啸而出。   “阿奇丽娅——”   “阿奇丽娅——”   “阿奇丽娅——”   看台上的十万观众,齐声呼喊着女斗士的名字。   山呼海啸,宛如雷轰,震得女王双耳隆隆作响。   阿奇丽娅,驱动战车。绕场巡游。沐浴着纷纷飘落的花瓣雨,享受着罗马给予她的疯狂礼赞。   一连数圈。直到看台上的人们气喘吁吁,或是叫哑了嗓门。   欢呼声渐渐平息。   阿奇丽娅这才勒住猛兽,停车女王对面。   气氛瞬间肃杀无比。满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等待着最后的决斗。   来临。 第197章 生命礼赞   该说的话,早已说完。   两位女斗士,隔空对视。   阿奇丽娅微微松手,将缰绳挂在车前。一直被紧紧勒住咽喉的两头尼罗河黑豹,立刻面露狰狞。   无需鞭策,齐向女王扑来。   车上女斗士弓开满月,一箭射出。   女王奋力举盾。   火星迸溅。利箭入盾极深。   仿佛被长矛击中,女王身形微微一缓。利爪已迎面抓来。   银芒一闪。包在木牌外的金属盾面,竟脆弱的仿佛羊皮纸一般,被撕烂。   黑豹的长爪竟套着锋利的爪刃。   不等女王举矛刺出。劲弦疾响。   利箭从撕裂金属层的爪痕射入。   擦着女王护腕,破盾而出。停在咽喉前。   “哼!”黄金战车上的女斗士,一声轻笑。刚才射出的这一箭,显然是留力了。   伸手一拨缰绳,战车旋即转向。   阿奇丽娅绕行斗场。享受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礼赞。   并重新拉开距离。   女王看了看手中被撕裂的盾牌。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将深嵌盾牌的两支箭,折断拔出。又再次掂了掂盾牌的重量。   再抬头,黄金战车已隆隆驶来。   女王顶盾身前,大步冲上。   黄金战车上的死亡女神,故伎重施,一箭射出。   尼罗河黑豹的利爪,紧随其后。   就在利箭离弦的瞬间。女王猛然滑步,手中盾牌呼啸掷出。   利箭与盾缘迎头相撞。   锋利的箭头,划盾而过。带起一条耀眼的火线后,稍稍偏折。堪堪划过女王脸颊。   而女王掷出的盾牌却去势未减。重砸在黑豹缺少保护的鼻尖。   砰!   碎木与鲜血,一同迸溅。   黑豹当即昏死,翻滚撞地。黄金战车随即失控。碾过黑豹身躯后,高高抛向半空。   逆着似火烈阳,一道火影飞投。烈日长矛,破空袭下。   女王飞身而起,针锋相对。   长矛与长矛迎头相撞。   矛尖寸断,炸出漫天光芒——   “呼——”女王猛然睁开双眼。   朦胧的光影,飞快定格。   透过素雅的帷幕,能看到一根粗壮的漆木横梁。嗅着萦绕鼻尖的淡淡的安神香,女王这才找回自己。   微微转头,男主人已不在。   试着动了动身体,却仿佛散了架一般,无处不酸痛。   难不成,刚才不是在梦里和阿奇丽娅打了一架。   自己真的去了罗马的斗兽场。履行了和阿奇丽娅的约定?   这怎么可能。   鎏金暖柜,熏风徐徐。被褥虽薄。却也一身香汗。轻轻坐起,整理好移位的心衣。女王深吸一口气,这便下床站起。   取来裹衣(中衣)披身。向浴室走去。   推开直棂门,垫着脚尖,一步步踏上白玉台阶。又在池边褪下裹衣,足衣,短裈,心衣。   入池洗浴。   不知为何,最近身体常泛油光。却又不是汗渍,亦不是污垢。伸手抹去,指尖还留有一丝与生俱来的体香。   女王也从来没有如此慵懒,倦怠。即便是日日与猛兽决斗的时光,她也未感觉到一丝疲惫。   自己究竟怎么了。   对身体的变化,女王有一丝莫名的慌张。再回忆起昨晚的梦境。女王决定找族中最睿智的高等女祭司,说说自己的状况。   洗浴更衣。出中垒,入前堡。登三楼。轻轻叩响了安娜塔西娅的房门。   “请进。”高等女祭司果然在。   女王推门而入。   只见宽敞的精舍,已被高等女祭司,划分成若干个精致的功能区。有药剂室,绘图室,藏书室等等。登上阁楼,还有一间神秘的占星室。   “女王。”见是女王,安娜塔西娅这便起身行礼。   “忙什么呢?”女王漫不经心的瞥了眼绘图板。   “改良的素纱襌衣。更符合我们的身形。”安娜塔西娅笑答。轻薄丝滑如蝉翼,女战士几乎第一时间就爱不释手。贴身穿着,一日一换。   当然,小小的不合身,也在情理之中。从小就开始训练各种战技的亚马逊,身形健美修长。自与普通人不同。   说起身形,女王遂将最近自己身体的异常,还有昨晚那个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的梦境。一并向高等女祭司道出。   面色平静的听女王说完。高等女祭司湛蓝的双眸中,忽然腾起翡丽的光。   没有给女王想要的答案。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却说起了亚马逊的历史。   “禁止一切男人入境,一直是我族古老的习俗。但每年,我们的祖先都会到访一处名叫戈尔加利安斯(Gargereans)的高地。和那里的男人们,一起欢度狩猎女神的庆典。   在这个盛大庆典后生下来的女婴,会由我族养大成人,成为新一代的亚马逊。而诞生的男婴,则会送还戈尔加利安斯。”   “这些古老的历史我都知道。可与我身体的状况又有什么关系?”女王问道。   “女王,想要知道您身体发生的变化,我们还要谈一谈您的梦境。”高等女祭司睿智地说道:“阿奇丽娅的那次拜访,我们都知道。女王和她的约定,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梦中她对你说的那些有关身世的隐秘,我觉得更像是女王在梦中的自行演绎。”   “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女王。描述古代亚马逊女王塔勒斯里斯(Thalestris)拜访亚历山大大帝,并与其共渡十三个日夜,以求一女的传说。流传着众多的版本,也有人说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女王现在回想一下,在梦中您为阿奇丽娅安排的身世,是不是和这个传说很像?”   “确实是这样。”   “正如狮群中的母狮,只会为最强大的狮王诞生子嗣。这个传说,符合我们的习俗。   因为,只有最优秀的男人,才能诞生出最优秀的亚马逊血脉。”   高等女祭师司又笑道:“最后,再谈谈我们古老的信仰。我们古老的祖先,崇信战神阿瑞斯(Ares),因为她们相信自己是战神的后代。除战神外,祖先也信奉狩猎女神阿尔特弥斯(Artemis),所以我们用弓箭和长矛狩猎万物。   相信女王的梦境,也受到了先祖的影响。”   微微停顿。高等女祭司接着道:“和心目中最强大的敌人角斗,正是战神血脉赐予女王的勇敢和无畏。而女王身体的变化,则来自另一位神祇的赐予。”   “你是说狩猎女神?”女王笑着吁的口气,“浑身乏力,如果是狩猎女神的恩赐。我想,我很难再猎到凶猛的猎物了。”   “不,我的女王。女神不是让您去狩猎野兽。而是让您去狩猎最强大的男人。遥远绿洲的主人,诸王之王。开启,生命的礼赞。”   “我的女王,您发情了。” 第198章 东归洛阳   从科学的角度上说。高等女祭司,口吐的那两个字。本不应用来形容,作为高等灵长类动物的人类。   而是特指动物。   即,动物开始愿意接受至拒绝交配的这段时期。通常为一年中的某个固定时段。   各种动物发情期的长短各有不同,动物的两次发情期之间,所处的时期为休止期。   发情期和休止期有规律的交替出现,这种周期性的变化称为发情周期。   时人已从漫长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得知。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牲畜。只需避开或利用这个周期。便可最大程度的发挥出牲畜的效能。为人类的生产生活服务。   比如,母马一般在每年的春季进入发情旺期,到夏季酷暑时发情减弱。发情期延长至深秋进入乏情期。于是,人们便将母马发情较集中的季节,称为发情季。也是爬跨配种最集中的时段。没有阉割的战马此时暴躁无比,攻击性极强,不宜作战。   与动物泾渭分明的发情季和休止季完全不同。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大约在一百万年前的猿人时期,发情期便消失了。   换句话说。人类可以随时随地的,纵情宣泄。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人类身上消失的周期,会在亚马逊的身上保留下来。   原因很简单。作为一群伟大的自然猎手。她们保留着某些和动物相似的生活习性。   比如,她们总是在春季到访戈尔加利安斯高地。和那里的男人们,一起欢度狩猎女神的庆典。在庆典上的集中交配,便体现出了和动物类似的生理周期。   可比生物钟。祖先的生活习性,也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后代的亚马逊。   这便是,女王身体变化的原因。   春天到了。   “我该怎么做?”女王又问。   “我的女王。这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好的一面是,通过身体的联系,将巩固我们现有的地位。若能诞下子嗣,血脉的纽带将更为牢固。”   “坏的一面呢?”   “坏的一面是。绿洲是个等级森严的国度。能够为主人繁衍子嗣的,只有七位女主人。您必须获得女主人的允许,才有受孕的权利。”   说着,高等女祭司,微微皱眉:“我还听说,七位女主人并不是主人身边权力最大的妻子。在更遥远的东方,还有一位比七位女主人更强大的女主人。”   “好像很伤脑筋的样子。”女王吁了口气。   “生活从来都不容易。我的女王。”高等女祭司,满含深意。   安氏四姐妹,满心盼望的御婢身份,刘备并没有许。毕竟他现在还不是诸侯王。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吧。   不过是早晚的事。料想,应该也不会等太久。   随着农作机关器开始在都护府治下数城,发挥功效。屯田速度倍增。两三老农便可日中一顷。从旋耕、播种、收割。全部实现机械化。有机肥水又直通田头。无非是除草、捉虫,诸如此类的田间管理。老农自可轻松应对。   直属于都护府的编户齐民,已近三十万。各城容纳皆已饱和。绿洲虽还颇有余力,然扩建城池、修筑沟渠,开辟良田。皆非一日之功。且民心初定,不宜再大动干戈。待三十万齐民,安居乐业,以此为家。再购买域外奴隶不迟。   按刘备的想法。如此广阔的遥远绿洲。怎么说也要有个百万人口,方可一用。   从二部鲜卑中,再抽调无家可归,孑然一身者,凑足三千之数。交由二为义弟统领。徐晃独领一千并州狼骑。再加史涣、阎行统领的一百绣衣吏,麴义统领的一百麴氏先登,女王麾下的三百亚马逊。护佑千辆兵车,东归中原。   三百亚马逊,人马具装,胯下皆是胭脂马。   绣衣吏皆换乘西极马。一路同返中原的安息商人安玄,赠送给刘备两匹大宛良驹。皆是千金难求的千里马。   刘备取名为:铜爵、晨凫(chén fú)。   名出秦始皇七名马之六、七。   《古今注》:“秦始皇有七名马:一曰追风,二曰白兔,三曰蹑景,四曰追电,五曰飞蹁,六曰铜爵,七曰晨凫。”   大宛马奔驰快、负重大、耐力强。威武骠悍、追风掣电。   其中铜爵赐给了徐晃,晨凫赐给了臧霸。可想而知。二将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大宛王使又在国礼中赠刘备宝马一对,良马十匹。   宝马刘备谁也没许,好生运回临乡,繁衍后代。十匹良马,取毛发一色的五匹,与同样纯色西极良马五匹,献给陛下。   剩下五匹千里良马。刘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依次取名为:追风,白兔,蹑景,追电,飞蹁。赐与阎行,及麴义四兄弟。   西域各国大使,皆以良马充做国礼。刘备麾下诸将,人手一匹。皆大欢喜。   知,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刘备,启程返京。它乾城内居民,纷纷出门相送。两位府丞更是率文武百官,相送十里。这才依依惜别。   刘备已有言在先。只待各城安定,各级官吏可堪一用。那时,再任命杜畿为西域长史,便将两位府丞调回身侧。   路过龟兹延城,长公主白卓,在臧戒的护卫下,领百官出城相送。晚上欲侍寝,被刘备婉拒。   刘备贵为列侯。举止需有度。言行须合规。   岂能不告而婚。行苟且之事。   待龟兹安定,再和亲长公主不迟。   比刘备先行月余的黄门令左丰,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将将抵达洛阳。   洗漱更衣,这便入西园面圣。   何须多言。将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刘备之礼单,双手奉上。   一切自有分晓。   “吉光裘一匹,西域宝马十匹,菖蒲甘霖百瓮,丝路七宝千匣,寿比南山石一座,贵霜金币百万枚。”饶是见多识广的张让,亦越读越心惊。   别的珍宝先不谈。陛下问道:“贵霜金币百万枚,作价几何?”   见张让看向自己,黄门令左丰急忙答道:“回禀陛下。两枚贵霜金币,约合一两。百万枚等于……”   “五十万两。”饶是富有四海的陛下,亦两眼发直。重重的吞了口口水。即便如此,心算亦未曾片刻消停。一金十六两。可换五铢钱一万。五十万两金可折钱……   左右之人皆在暗中盘算。   要说还是理财能手,中常侍张让。第一个得出答案:“可折,三亿一千二百五十万钱。”   “阿父,不然封燕王吧?” 第199章 款到发货   “此乃陛下家事,老奴岂敢乱语。一切全凭陛下做主。”中常侍张让谄媚一笑。   陛下又笑:“吉光裘,宝马,菖蒲酒,七宝珠,虽各有珍贵,朕却亦有所闻。不足为奇。却不知这寿比南山石又是何物?”   寿比南山,出自《诗经·小雅·天保》:“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不等黄门令左丰开口,张让便抢着道:“少令何不抬上来,请陛下一观?”   黄门令左丰心领神会。这便命人去取来寿比南山石。   见十数个小黄门合力抬来一漆木坐塌。不过是进出精舍短短一段距离,却各个面红耳赤,汗流浃背。足见塌上载物之沉重。   陛下随手掀开帷幕,入目乃是一座赤金琉璃罩。透过一整面白琉璃,可见一座由白玉雕成的微缩终南山。   终南千里茸翠,山头云蒸霞蔚,山峰松柏蓊郁,山涧清泉潺潺。洞窟内还有二人对弈,一人静观棋局。   满山葱翠,栩栩如生。   最关键是。如此美景,竟是在一整块于阗美玉上,精雕细琢而成。各借玉色,或为山体,或为流水,或为青松,或为白云。真可谓鬼斧神工。何止价值千金。根本就是价值连城。   如此至宝。各种奇珍异宝收到手软的陛下又岂能不知:“此三人是何许人也?”   “听闻乃福禄寿三星也。”黄门令左丰两眼发直,此物他亦是初见。   也难怪陛下不知。   福禄寿三星,时下还无此说。匠人乃听刘备描述,这才画蛇添足,新晋添加。   别说。三位神仙一出,让寿比南山石更显仙气。   分明就是点睛之笔。   关键是寓意太好。试问历代天子,谁不想寿比南山。   “难为临乡侯了。”   见陛下颇为动情,中常侍张让不由心中一叹。   送礼送到视钱财如粪土,铜钱堆积如山乃至麻木的陛下感动。普天之下,也只有临乡侯了吧。   单单这块寿比南山石,足可敌国。   旁人皆视西域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唯独临乡侯慧眼识金,收归麾下。果真天家麒麟也。   中常侍张让,心念至此,一时神游天外。   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又说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堪比后世款到发货,三日送达的神速。陛下这便召集三公九卿,入尚书台议事。   我朝尚简。崇尚清静无为。   从名字便可窥知一样。时人取名多取一个字。若取二字为名,便是贱民。封地也是一样。   取名一个字的封地,皆是历代先皇的肱股至亲。   一般诸侯,皆是二字。   从命名规则来说。多以山水指代地名。且多以山为王,以水为侯。诸如此类。   陛下受巨额献金一激。脱口而出‘燕王’,其实有些想当然了。   正常情况下。刘备应被封一个二字王。即便陛下一个人喜到癫狂。朝堂还有三公九卿文武百官,虎视眈眈。岂能让刘备轻易蒙混过关。   类似诸侯因功加封,大致有两种。   增封,是有爵位者,在原有食邑的基础上,另行增加食户或食邑。   徙封,是有爵位者,从原封地改封为现封地。   众所周知。我大汉朝有实授,虚封之分。   诸侯原本各有封地,南北朝改为遥领;隋唐改为食禄不封疆;明代就藩不临民;清代藩王不离京城。   作为最后一个裂土分封的封建王朝的一名高贵的列侯。   刘备本就有三百里富庶临乡,治下有城池十座,民众百余万。   料想,陛下定不会把他徙封别处。   原因不复杂。刘备和陛下有深切的共同利益。百余万民众,人税六十三钱的献费,每年陛下能收钱一亿。此钱直入中署。而不入国库。为陛下私人所有。   一旦将刘备徒封到别处。将临乡变成涿郡下一县,不仅人税六十三钱的献费再不可得,临乡一地税收亦皆入国库。从此与陛下再无半分干系。   家国天下。   穷了自家,富了人家。   如此本末倒置之大缪,精明如陛下,又岂能会犯?   增封是必然的。   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刘备的新封地,定是以原有旧封地为中心。摊大饼一般向外扩张。   如遇临近封国,则需避过。绝不能将他人封地,归为己有。   临乡周围大的封国,有中山国,河涧国。次一些的有安平国,逎国。小的封地更多。   尤其是虎踞幽州南界的河涧国和中山国。完全堵死了刘备南下增封之路。两国国君皆无错,陛下又岂能夺他人之地分给刘备。   往北便是涿郡郡治涿县城。往西又有逎国拦路。想来想去,只能向东。   “安次县?”陛下亦皱眉头。   “正是。”司徒袁隗这便答道:“安次与临乡相接。其南境益昌一地,已先行归入临乡。如今再将北境一并归入,亦算是全人之美。”   历史上,安次确被封侯国。   《后汉书·灵帝纪》有:中平三年,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六月,荆州刺史王敏(王叡),讨赵慈斩之,因有功封安次侯的记载。   “临乡侯本就是县侯。又屡立大功,焉能不赏?县侯之上,便是郡国。增区区半县之地,如何能封国?”陛下笑问。   “这……”司徒袁隗确实考虑不周。   安次县南境先已封出,如今只剩一半。哪有封半个县为郡国的道理。   太尉许彧这便出列:“方城县距临乡不过十里,何不一并划归。”   陛下欣然点头:“太尉此言,甚慰朕心。”   司空张济又道:“有道是三县为郡。范阳县亦在临乡之畔,今汉初,亦为侯国。可一并归入。”   陛下亦点头:“司空老成持重,乃国之栋梁也。”   便是饱受荼毒的玄菟郡亦辖三县,因功封国岂能少于三。   如此一堂和气。   又怎能短了尚书令,兼大长秋曹节锦上添花:“刚满三县,封国略显局促。何不将那只剩一半的安次县也加上,充做添头。”   “知我者,老大人也。”陛下抚掌长叹。   诸如与刘备相熟的崔烈、杨赐等人皆沉默不语。面上虽古井无波,心中却也乐见其成。   下辖范阳、临乡、方城、安次四县为郡国,虽说并非前无古人,绝无仅有。然纵观两汉四百年,因功封国者也是少有!   陛下,不少了。   本以为就此作罢。岂料陛下忽指大汉山河图上一处问道:“此是何地?”   三公九卿,急忙伸头看去。 第200章 六县为国   “回陛下,此乃雍奴薮(sǒu)。”司徒袁隗答道:“雍奴,薮泽之名。四面有水曰雍,澄而不流曰奴。雍奴薮甚大,广袤千里,东极于海。有鱼、盐、枣、栗之饶。”   《尔雅·十薮》注曰:“薮,大泽也。”   时下雍奴薮与海相连。捕鱼和煮盐业均甚兴盛。   “泽中是何处?”陛下再问。   “乃是雍奴县。”袁隗再答。   “为何四面困于泽中?”陛下三问。   “启禀陛下,乃因海侵。海水漫灌,与大泽相连。乃至县城被困。”尚书令曹节伏地答道:“两汉之交,风起云涌,怒潮滔天。海水反灌,淹没良田。雍奴县以西,前汉时另设泉州县,正因被海水淹没,民众多已逃难。今汉虽未撤县,却也离撤不远。”   “尚书令,所言极是。”司徒袁隗亦道:“渔阳郡下辖九县:渔阳、狐奴、潞县、雍奴、泉州、平谷、安乐、虒奚、犷平。九县人口之和,只比一大县。老臣以为,许多县皆可废矣。”   渔阳郡,东临渤海。两汉之交,饱受海侵之苦(详见《卷二:临乡·107 九河之地》)。   尤其是南部诸县,家园被毁,良田被浸。民众举家逃亡,十不存一。   “何不将雍奴薮一并划入?”陛下试问。   “这……”殿上三公九卿,瞠目结舌。   如将雍奴薮划入封国。便要将泉州、雍奴二县一并划入!   如此一来。临乡侯将下辖:范阳、临乡、方城、安次、泉州、雍奴,六县为郡国!   横跨三郡,六县为国。   好似一头卧虎,横亘在幽、冀二州之间。与中山、河涧三足鼎立。   “不知众卿,以为如何?”陛下又问。   “老臣并无异议。”司空张济率先表态。   太尉许彧随即出列:“臣,附议。”   殿上杨赐、崔烈等老臣,各自叹息。   为何是此二人率先表态。   乃因,年初时。陛下下诏,令公卿举奏刺史、郡守贪残害民者。太尉许彧(馘)、司空张济谀附宦官,收受贿赂。凡宦官子弟、宾客为官贪残者,皆置之不问,却举奏边远小郡为官清正,颇政绩者二十六人。   百姓诣阙诉冤,时任司徒陈耽、议郎曹操上疏,劾奏许彧等人所举皆出于党私,是“放鸱枭而囚鸾凤”。陛下闻奏,责备许彧等人,并将所蒙冤被举者皆拜为议郎。   二人先前为政有失,被陛下责备。这才急于阿谀谄媚,率先自表,讨好陛下。   “太常?”陛下忽然开口。   杨赐稳稳出列:“老臣在。”   “太常为何一言不发?”陛下笑问。   “非刘不王,非功不侯。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临乡侯。有大功于社稷。又是汉室宗亲。理应封王。殿上诸公,言行得当,老臣并无异议。”杨赐躬身答道。   “司徒?”陛下又问。   司徒袁隗亦迈步出列:“臣与太常,所思相同。临乡侯理应封王。”   “既如此,尚书令,且拟诏吧。”钱货两讫。   陛下正欲起身罢朝,却听尚书令曹节伏地言道:“陛下,封王乃是大事。诏书是否太短。不如用策书。”   《周礼》:“凡命诸侯及公卿大夫,则策命之。”   “策者,偏简也……以命诸侯王公;右三公以罪免,亦赐策。”   诸侯王,需策封。   “如此甚好。”陛下欣然点头。   蔡邕《独断》:“策者,简也。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长一短,两编下附。”   《汉书》载汉初帝命有四,首曰策书。时只用木简书写,所以称为策,又与“册”通。   尚书令曹节又问道:“敢问陛下,封国以何为名?”   陛下这才想起,还要给封国取个响亮的名号。   “燕国如何?”陛下抛砖引玉。   “老臣以为,还是二字为宜。”杨赐首先站出来反对。   所谓功高盖主。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风头正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既已封大国。国号还是低调些好。恐招小人,眼红妒忌。   “臣等附议。”   “太常以为何名为宜?”陛下和颜悦色。   杨赐遂将目光投向大汉山河图:“封国西起范阳,经临乡、方城、安次、泉州、雍奴,东抵渤海。何不叫渤海王?”   “冀州有渤海郡。岂能封渤海王?”这便有人反对。   陛下闻声抬头:“卢尚书,以为如何?”   “臣久居幽州。常闻‘冀南为赵,冀北为燕’。临乡侯封国,正在燕赵之间。何不取‘南北’与‘燕赵’相配?”   “哦?”陛下略作思量,这便欣然点头:“南燕北赵。又当如何决选?”   “臣以为,南燕为佳。”太尉许彧灵光一现。陛下不正好中意燕王吗。   “封国在北,取南燕似有不妥。依老臣之见,北赵并无歧义。”司徒陈耽道。   “封国多泽,何不称深泽国。”这便有人开始和稀泥。   “深泽侯国早已撤国,并入范阳。如何能用一隅之地,为封国命名。此乃以偏概全也,廷尉此语不可取。”话音刚落,这便有人出来反对。   不等崔烈入列,另有人开口:“既并六县为国,何不在此六县之中,取二字?”   于是朝臣,又被带偏。   纷纷暗自思量,如何在六县之中取最佳二字。   见殿内群臣争论不休,陛下不禁苦笑。   本以为裂土封国,划定疆域是最难。岂料,取个合适的名字才是左右为难啊。   朝堂一时如闹市。   三公九卿各个引经据典,唾沫横飞。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眼看日头偏西,也没吵出个所以然。   忽听有人高喝:“何不叫蓟国?”   “蓟县不在封国之内,如何能命此名?”   “下官所说,并非燕国旧都。乃是西周诸侯国。”说话之人,正是议郎曹操。   陛下这便看向司空张济:“司空可知蓟国?”   “老臣知也。”遂将蓟国历史娓娓道来。   蓟国,国祚延绵千余年。国君为伊姓(一说祁姓),尧之后裔。   蓟国立国于商,其间时断时续,具体传承已不可考。西周初年,蓟国受周天子分封,重新立国。直到春秋中期,亡于燕。   后,燕国立都与蓟国旧地。取名蓟都。   “蓟国……”貌似陛下,颇为意动啊。   杨赐不由回望议郎曹操。到底是临乡侯密友啊。   蓟国虽不如燕国如此惹眼。却也是一个字的封国。   且,时人多会误以为蓟国乃是蓟城周围。而不会想到乃是西周封国矣!   “众卿以为如何?”陛下又笑。 第四卷 关东 第001章 分兵入关   之所以对蓟国,知之甚少。   年代久远,春秋时便为燕国所并是其一。   广阳郡有蓟县,故国人只知有县不知有国是其二。   秦时立蓟县。前汉时隶属广阳郡、燕国、广阳国。王莽时,改名伐戎县,隶属广有郡。今汉复名蓟县。先后隶属广阳国、上谷郡、广阳郡,并为治所。   “广阳有蓟县,乃为郡治。若以蓟为国号,蓟县又当何处?”司徒袁隗反问。   “无妨。”曹操微微一笑,早已成竹在胸:“蓟县在蓟国之北,何不更名为蓟北县?”   “哦?”陛下大喜:“曹议郎所言,甚慰朕心!”   不等群臣反对,陛下这便言道:“传朕旨意。分范阳、临乡、方城、安次、泉州、雍奴,六县,增封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临乡侯备,为郡王。国号:蓟。改广阳郡治蓟县为蓟北县。”   “老奴尊旨。”尚书令曹节伏地领旨。   为了一个国号,枯坐良久。陛下早就等不及了。   见陛下起身,中常侍张让这便高唱:“退朝——”   “恭送陛下。”三公九卿,各怀心事,齐声附和。   “蓟王。”杨赐一声长叹:“大乱将至,扬名天下不远矣。”   “太常何出此言?”说话之人,正是廷尉崔烈。自从罢免太尉一职后,崔烈复任廷尉旧职。   “走,且到我府中一叙。”   “同去。”卢尚书亦赶来。   “请。”杨赐这便相邀同往。   杨赐府在上东门内,永和里。下朝后,崔烈、卢植等人,纷纷前往杨赐府中。   宾主落座,府中婢女奉上糕饼茶饮。   屏退左右。太常杨赐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诸公可知,此是何物?”   “不知也。”众人面面相觑。   杨赐将黄绢徐徐展开,遍示众人。   只见,黄绢上用朱砂写有一个奇形怪状,却又触目惊心的鬼画符。   众人纷纷醒悟。此乃是一枚咒符。   “敢问太常,此符可来自太平道?”座上宾客,果有人识得。   “然也。”杨赐起身离席,取茶碗在手,信步走到堂前。   “诸公且近前一观。”   待百官围拢上来,杨赐将咒符浸泡水中。   只见黄绢上朱砂咒符,遇水即化。须臾便扩散成一碗褐红色浓汤。   一时,药香扑鼻。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能治百病的‘太平符水’!”百官中有人惊呼出声。   “正是太平符水。”杨赐一声长叹:“虽不能治百病,却对杂病伤寒略有疗效。”   卢植问道:“太常所说大乱将至,可是与这太平道有关。”   “然也。”杨赐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初,巨鹿人张角,奉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   施咒符水以疗病,令病者跪拜首过(忏悔),或时病愈,众共神而信之。   角分遣弟子周行四方,转相诳诱,十余年间,徒众数十万,自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或弃卖财产、流移奔赴,填塞道路,未至病死者亦以万数。   郡县不解其意,反言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   杨赐时为司徒,上书言:“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简(鉴)别流民,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   会(杨)赐去位,事遂留中。   御史刘陶亦上疏:“(张)角等阴谋益甚,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觇视(chān shì窥视)朝政。鸟声兽心,私共鸣呼。州郡忌讳,不欲闻之,但更相告语,莫肯公文。宜下明诏,重募角等(重金悬赏),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之同罪。”   本朝崇尚清静无为。故而黄老丹术盛行。岂不闻,仙人喜楼居?不过聚众潜心修行耳,何必大惊小怪。   陛下殊不为意。   见百官不语。杨赐言道:“老夫与刘公,先后去位。不在其位,难谋其政。眼看太平道声势日盛,天下流民扶老携幼皆往冀州,投奔妖人。不是谋逆,还能做甚?”   “或为道法,也未可知。”百官中又有人言道。   “张角妖人,所求乃大。若只为治病救人,又何须故弄玄虚。装神弄鬼,将草药涂抹在咒符之上。”杨赐一声冷笑。   卢植这便上前:“太常可有太平道谋逆罪证?”   “诸公且拭目以待。”杨赐语透深意。   肩水金关。   刘备人马,未入玉门。而是原路折返,仍由金关入塞。   居延属国都尉,携麾下诸将,及小月氏胡族中长老,出关相迎。   若非刘备千里驰援,小月氏胡早被秃发鲜卑背后一击,偷袭得手。   得见家人安然无恙。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入关时,居延民众,载歌载舞,夹道欢迎。   刘备与众将牵马而行。队伍中却不见两位万人敌。   相熟百姓纷纷询问,为何不见关张二位义弟。   原来。入关前,刘备便兵分两路。令关羽、张飞、徐晃,领大军东去,横穿大漠,由上郡边塞入关。将金银珠宝、宝马良驹。先送往临乡。让三千别部鲜卑与家人团聚。再轻骑返回洛阳不迟。   刘备自己则领绣衣吏、亚马逊、麴氏先登,沿河西走廊,一路悠哉悠哉前往长安。   所谓财不露白。如此巨富,早日入库,早日心安。   有三位万人敌,一路押运。安全自当无虞。   之所以行走缓慢。乃因七位如夫人,皆有孕在身。断不可颠簸。   装满金银财物的千辆兵车,随关张大军而去。   余下百余辆兵车,围建营地。足够五百人住宿。   扎营后,请属国都尉等人,入帐一叙。   这才知晓,河西有四关。   金关在南,原属肩水都尉府管辖。悬索关在北,属居延都尉府管辖。两关均设在弱水沿岸,互相呼应,南北交通,进出有序,固若金汤。   本以为河西四郡只有二关。来时方知有肩水金关。去时又知还有悬索关。所谓阅历渐长,知行倍增。便是如此啊。   安氏姐妹要服侍七如夫人就寝。一路行来,皆是亚马逊陪侍刘备。亚马逊汉家风仪,一日千里,进展神速。接人待物,举止有度。颇具气象。便是幽州汉话,亦说得有模有样。   假以时日。可堪“大用”。   那时,择女侍数人,“皆选端正妖丽,执香炉,护衣服,奏事明光殿”。彼情彼景,当真羡煞旁人。   话说陛下宫中采女过万。听闻年初陛下传诏,年十四到十八,皆需穿开裆裤。已便随时被幸。   啧啧!   不敢学陛下如此旁征博引。今已坐享齐人之福,便是封王也需勒紧腰带,低调做人。君侯春秋鼎盛。徐徐图之,百子易得。   侍寝虽是轮流。但基本上都是女王。除非有几日身上不便,便会换成旁人。   男主人亦未有非份之举。   女战士们渐已习以为常。 第002章 经商有道   刘备重回居延,可不仅仅是念旧。他和居延属国都尉商定,重开边市。互利互惠,互为犄角。   宜禾都尉屯驻的昆仑壁,距离最近的要塞便是肩水金关。   万一西域有变,尤其是刘备屯田最为密集的伊吾和柳中。若高车十二部南下抄掠。只需狼烟一起,小月氏骑可迅速出关驰援。   即便平常无战事。   就刘备的幽州老家而言。不南入河西走廊。而是沿长城一线横穿大漠,入居延道抵达伊吾,再沿丝路北道前往它乾城,乃最快路径。   省下了大约千里路程。   朝廷准备策封刘备为蓟王的消息,也被黄门令左丰第一时间送达。   其他诸县,刘备略有耳闻。而泉州县却与刘备记忆差距稍大。好像应是江南的一个县。问过左右方知,时下的泉州,确是在北地。   乃前汉置,属渔阳郡。境内设有盐官。   后世水源枯竭,绝迹于天下的雍奴薮,时下竟烟波浩渺,方圆千里。十倍于都亢大泽。更让刘备始料未及。   此泽“西至泉州县,南极滹沱河,东极于海。”又听说,‘雍奴薮其泽野有九十九滇。’   因东临渤海。渔阳郡饱受海侵之苦。刘备知其水大,却不料竟有如此大泽。甚至将县城团团围住。   关键是雍奴薮与海相连,泽内必是盐水。无法通渠圩田。如此广袤水面,不能为我所用,着实可惜。   心情亢奋,难以入眠。   又起身挑灯,将六县依次来看。不由浮想联翩。   少年时,童言无忌。对族中父老说:“早晚必复爵。”   音犹在耳。今已是王爵。虽无法再得中山之国,蓟国却亦不逊分毫。   足以告慰列祖列宗了吧。   想我刘三墩,比先祖差在哪?   子嗣。   中山靖王,有一百二十子。   却不知,此句是说有百二十个儿子,还是说有百二十个孩子。   若只算男丁的话。即便祖坟冒烟,运气爆棚。男女一半一半,也要生二百有余。   嗯。这个隐藏的白金评价。试试看能不能完美达成。   恩师手书,还提及了太平道。又细说太平符水一事。   其实。这些年来,刘备丝毫未曾放松,对太平道的监视。   家丞耿雍来报。   张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不错,黄巾军的口号终于喊全了。   最让刘备感到庆幸的是。以太常杨赐为首,朝中亦有人开始警惕太平道。   话说三公九卿,轮流坐。   换来换去,总归是这几个人。   掐头去尾。刘备将兵在外的这一年时间里。三公九卿多有变动。诸如太尉已换了两茬。   陛下打对折卖与名士。三公之位亦须千万钱。一年换了两茬。可见三公是何等的高危职业。   都说灾异频发,是灭国之兆。然对陛下来说,却是重大利好。   恩师信中,还提及年初陛下诏令公卿举奏刺史、郡守贪残害民之事。   又说,朝堂虽乌烟瘴气,朝政日非。所幸,陛下尚能从谏如流。另诸多清廉官员,沉冤昭雪。   话里话外,透着一丝欣慰。   刘备不忍戳破。   恩师啊,难道看不出来,此乃连环计吗?   凡宦官子弟、宾客为官贪残者,皆不问,却举奏边远小郡为官清正,颇政绩者二十六人。   之所以如此行事。并非单单是,太尉许彧、司空张济谀附宦官,收受贿赂。   而是陛下授意。真正的贪官不举。乃因为官之人,皆是花钱买官者也。必然有质保期。   正因花了高价,才买来官位。就任后如何能不横征暴敛。以补花钱买官之亏空。此其一也。   陛下诏令公卿举奏刺史、郡守贪残害民者之本意,便是为了收拢官位,另行贩卖。此其二也。   奏边远小郡为官清正,颇政绩者二十六人。换句话说,陛下一次性收缴上来二十六个肥缺。   有人会问。都是边远小郡,能有多少油水。   但别忘了,所有“油水”皆取之于民。   “为官清正,颇政绩”。这便意味着治下民生富足,百业兴旺。所谓藏富于民。绝对是油水颇多之地。类似郡县,才能卖出高价。   反观是那些被卖过一次。贪官上任后,刮地三尺,天高一丈。民生凋敝。穷的叮当烂响。绝无油水可捞,便卖不出高价。   此时又该如何?   简单。再派一员清官干吏,牧守一任。待休养生息,民生恢复。再把清官调离。此地便可另行售卖。   调往哪去?   自然是朝廷中枢。明升暗降,拜一个闲散官员。或入朝为议郎。或入东观为博士。存以备用。   待某个富足郡县,又被搜刮一空时。再派去牧守一方。   如此反复。   便是陛下的卖官之道。   事实也是如此。   待百姓诣阙诉冤。时任司徒陈耽、议郎曹操上疏,劾奏许彧等人时。陛下就坡下驴。斥责许彧,并将所蒙冤被举者,拜为议郎。   二十六个富得流油的官位。到手。攻略完美达成。   再看当事人各自命运。亦可窥得一二。   太尉许彧、司空张济,虽被陛下斥责,却仍在其位。   恰逢二月大疫。三月,司徒陈耽免。   劾奏许彧等人的司徒陈耽,首先被免。   俗话说,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   陛下心中的,爱恨情仇。也就可见一斑了吧。   “呼——”   想到这里,刘备不由长长出了口气。   恩师。若得知这一切,心中还有希许吗?   陛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普天之下的王土上的万千百姓。便是一茬一茬,种在地里,等待被收割的庄稼。   清官一任,贪官一任。   到头来,百姓却总改不了被收割的命运。   这便是陛下的,经商之道。   “主人?”见刘备披衣独坐,背影透着一丝萧瑟。又在梦中跟人痛痛快快打了一架的亚马逊女王。亦起身坐起。   浑身香汗淋漓。更显玉色琉璃。   薄纱易透。姹紫嫣红。   刘备挑灯回望。果然秀色可餐。   虽说马无夜草不肥。   却也不可嘬的太饱。   刘备欣然一笑。   吹灯,睡,觉。 第003章 摔杯居首   安排好诸事,刘备这便沿弱水南下。前往武威姑臧。   赶去与即将卸任的凉州刺史周洪相见。   前次托他代西域都护府招募人才。周洪却忙于政务交接,无暇他顾。如今离任在即,又知刘备班师回朝。这便相邀一聚。   并欲与刘备结伴回京。   刘备轻车简从。速度虽不快,却也颇为可观。走走停停。半月后方才抵达。   新任刺史,尚未至任。仍由周洪,暂代凉州政务。得知刘备车驾抵达,这便出城十里相迎。话说,周洪之所以能得善终,多亏刘备相帮。   鲜卑逆乱河西,堂堂一州刺史。却称病逃回长安,闭门不见。朝廷本欲降罪责罚,岂料危机关头,搭上了刘备这个强援。与长安虎牙大营西进,行诱敌深入,引蛇出洞之策。于是计发连环。北地郡羌人十万家小被尽数掠走。至今神鬼无踪。   雍凉大地,谣言四起。   皆说是一代杀神段太尉显圣。天降神兵,将十万羌人尽数掠走。从此做牛做马,永世为奴。   羌人心中惊惧。户户立段太尉神位,四时祭祀,再不敢轻易言反。   凉州刺史府。刘备以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假节,仪同三司,独坐主位。   麾下文武,与凉州刺史府属吏,相对而坐。   刘备虽身居高位,却平易近人。加之,年纪又轻。潇洒利落,颇多侠气。颇为西凉官吏所喜。   但有相敬,必有所应。三杯酒下肚,气氛一时热烈无比。   便有一中年文士,从末席举杯上前:“汉阳长史,盖勋。恭祝大将军凯旋。”   “请。”刘备见此人举止大方,颇有豪气。心中甚喜,这便举杯满饮。   “大将军连平北境西域,为国讨逆。劳苦功高。只恨勋与大将军擦肩,未能学戏掾史毛遂自荐,为国效犬马之劳!”   刘备见他言语,颇为动情。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能说的如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便知乃是真性情。   见堂上众人,表情各异。多感慨,少轻鄙。便知其人,虽不讨同僚所喜,为人处世却受人所敬。   这便心中了然。   “我欲请长史,同归京畿。安汉兴刘,诛贼讨逆。不知长史意下如何?”   “敢不从命!”盖勋摔杯在地,肃容整衣,伏地行认主大礼。   堂上宾客,无不动容。   盖勋其人,大公无私,铁面无情。虽不可为友,却深明大义。乃治世良才。   刘备乘酒兴笑道:“长史可入我府,再为长史也!”   此话一出。满堂惊呼。   汉阳长史,不过是太守属官。秩六百石。大将军长史却仅次于府丞,为掾属之长,秩千石。   皆知大将军将封郡国,为一方诸侯。再食双俸,已成定局也!   身价水涨船高。又何须刘备开口。凉州刺史周洪这便命人重设席位。位列将军府文武之首。府丞贾诩不在。席间为他官位最高。自当排在首席。   从忝居末席之郡吏,摇身一变。高居大将军府首席。   人生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席间之事,必成典故。   典何所出?   “摔杯为首”!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刘备与盖勋秉烛夜谈。果有大才。有恨见君晚之感。   刘备虽知盖勋有大才。却不是其人更有大勇。   历史上董卓废立新君,权倾朝野。满朝文武,人人自危。独盖勋去信董卓,称其为跳梁小丑:“昔伊尹、霍光,权以立功,犹可寒心,足下小丑,何以终此?贺者在门,吊者在庐,可不慎哉!”   这封《与董卓书》,翻译过来就是说:历史上如伊尹、霍光这样的权臣,都难得善终。你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祝贺的人还没进门,吊唁的人却已挤满房屋。还不知道害怕吗?   真乃我大汉栋梁。   得盖勋,刘备不虚此行。翌日,凉州刺史周洪封印而去。携家眷与刘备同行。   刘备此行还要转往金城。本欲让周洪稍待数日。岂料业已去官的周洪,如坐针毡,一刻也不愿多待。刘备这便与他同往金城。   目的嘛,便是为解阎行相思之苦。   阎行青梅竹马的恋人,便是韩遂之女。   韩遂时下还未从贼。仍唤本名韩约,乃是金城当地豪强。   大将军车驾还未入城,金城已万民空巷。人的名,树的影。大将军名震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麾下英豪,亦天下知名。见队前掌旗之人,鲜衣怒马,姿容俊美。面相却颇为熟悉。   便有一酒家好妇,脱口而出:“可是阎君当面?”   阎行笑答:“正是阎行。”   “哦——”人群皆欢呼出声。果是我金城儿郎。金城父老,奔走相告。   刘备特命阎行,衣锦还乡。停车老宅,亲入堂前,问候阎行老母。又奉上众多贺礼。   老母喜极而泣。抚儿背言道:我死瞑目也。   阎行少年任侠。与浪荡子整日为伍。常与人争斗,邻里皆恶其名。老母少不得招人非议。又心系他安危,整日以泪洗面。   如今衣锦还乡。如何能不喜极而泣。   刘备言道,洛阳遥远,阎行此去断难照顾老母周全。不如与我同去洛阳。迁居临乡,颐养天年。   阎母自当满口答应。   金城太守陈懿,宴请刘备。   席间,刘备令阎行舞剑助兴。剑耀八方,银光如练。金城官吏各个目眩神驰,长须短叹。果然一时俊杰。   刘备细说阎行之功,又令其袒衣露出火疮。堂上宾客,这才信以为真。   刘备又问金城太守陈懿:“阎行与金城韩氏之女,互相倾慕。由来日久。不知太守可否做媒?”   金城太守陈懿这便起身相问:“可是韩文约之女?”   “正是。”刘备笑问:“不知韩约何在?”   陈懿笑道:“前年韩文约因故去职,正赋闲在家。下官多次征辟,皆不可得。却也与韩文约有数面之缘。料想,下官此番不去拜官,而去做媒。必不会被韩文约拒之门外也!”   宾客大笑。   刘备一问方知。光和元年,九月,原金城太守殷华任上辞世。韩约因是殷华故吏,便与江英等人,护送殷华遗体到遐邱。并刊石纪念其功勋。返乡后一直赋闲在家。   因其名著西州,金城太守陈懿屡次征辟。韩约皆称病不出。   故而,席上金城太守陈懿才如此打趣。   到底是割据西凉三十余载的汉末群雄之一。   傲气也是对的。   事不宜迟。择吉日。金城太守陈懿这便上门做媒。 第004章 安汉兴刘   由金城太守陈懿做媒,辅汉大将军做保,阎行又屡立战功,今非昔比。且自家女儿早已芳心暗许,韩约还有何话说。   婚事自当水到渠成。   定下婚期。刘备特许阎行成婚后,再举家前往洛阳。这便先行出发。出发前又与韩约见面。刘备亦是豪杰,席间气氛热烈。奈何韩约思乡,不肯远离。见他无意去洛阳为官,刘备只能作罢。遂取腰间玉佩赠送,充作来日相见之信物。   韩约双手接过,自当感激不尽。   安排好阎行诸事,刘备择日引军启程,奔赴长安,赶去与京兆尹刘陶相会。   诸事皆了,再无烦扰。一路驰行。所遇州县,皆绕城而过。不做停留。   直抵长安。   长安乃前汉都城。气象自与一般城池不同。   亚马逊生动的表情已说明一切。大汉朝凌驾于整个时代的雄浑风貌。远不止仅在遥远绿洲时的所见所闻。   作为一名即将封国的诸侯王。刘备的一切起居,均要记录在案。   目的嘛,很简单。只为寻本溯源。   比如说。但凡是大王临幸过的女子,一旦有孕,便可与起居簿相对应。   簿上若无临幸记载,却又怀孕。腹中子的出处,便做存疑处理。   王上若能自证确幸过此女,疑点便会厘清。   还有一种情况是。大王日理万机,一时情趣所致,幸了某女。事后却不记得。   这个时候,拥有一件大王随身之物。便是被幸女子自证清白的重要凭证。   窥一斑而知全豹。   时下吃穿用度。一切都要与等级相挂钩。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诸侯王的配饰,寻常人等,自然不可得,亦不可配。   所以。被幸女子,事后往往求一信物,以备来日相认。   而一时兴趣所致的诸侯王,事后亦会主动留下信物。用来提醒日理万机的自己。   类似规程。在时下,乃是人尽皆知的常理。   随身携带的玉佩,往往就充当着类似的作用。   所以说,君子佩玉。也不仅仅只起到装饰作用。它的实用性,十分的广泛。   侍寝和临幸,是两个概念。   别说三百亚马逊,便是侍寝最多的女王,白绫既未遗红,身上亦未有孕。   足见君侯恪守礼法,未有失仪之举。   虽不明白,为何每次侍寝,身下皆要垫上一条白绫。亚马逊们却一丝不苟的照做。   其实。想达成先祖的壮举,有这三百亚马逊应是足够了。   入城之日,人山人海。长安父老,扶老携幼,夹道迎王师入城。   刘备含笑抱拳。一年军旅生涯磨砺。风采犹胜先前。   即将封王的消息,此时人尽皆知。   非刘不王。   非功不侯。   四百年前,高祖杀白马盟誓。白驹过际,白云苍狗。四百年岁月已逝。前人早已作古。然那些丰功伟绩,却永世流传。   已成传说。   当传说也开始随风逝去时。总有后辈直追先人,成就新的传说。   于是世人才信以为真。将新老传说,口口相传。后辈再传后辈。   积成历史。   时隔一年,刘备再入长安大营。与长安大捷后,留守此地的麴氏先登会师一处。   虎牙营官亦赶来拜见。口呼:大将军。   京兆尹刘陶深知刘备豪爽性情。便没有打扰。待其与一众虎贲畅饮三日后,这才遣人相请。到京兆尹府中相聚。   七位小姐姐,齐力为刘备梳洗。待车驾出营,这才返身大帐,各自安睡。孕期日重,身体越发倦怠。受孕最早的秦黛,许一到洛阳便要生产。   所幸临乡机关马车,三重避震。驰道宽阔平坦。一路行来,也不觉颠簸。七位小姐姐又长年习武。身体远比一般女子强健。   随行良医一日数诊。辅以安胎培元的汤药。母子自当平安。众人皆翘首以盼。等待腹中麟儿咕咕坠地的那一天。   比起在京中任御史。外放长安的刘陶,整个人红光满面,气象一新。   想想也是。以前身在朝堂,与天与地与宦官斗。日日怒发冲冠,血脉喷张。宛如斗鸡走犬。   如今外放。长安一地,政事皆在我手。但有所出,必有所应。上下官吏,皆马首是瞻。便是有个别贪官污吏,地方豪强。在赫赫有名的刘御史当面,亦须恪守本分,夹着尾巴做人。   更何况。城内虎牙大营中,还有千余麴氏先登。刘备大旗犹在。旗下钱箱堆积如山。   募兵从未停歇。   营中已募得三辅西凉虎贲数千。与数千虎牙营分庭抗礼。日日操练。杀声震天。   世人皆知。刘御史与君侯相交莫逆。若要调动营中精锐,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便是长安豪强又如何。一身白花花的五花肥肉,还架得住利刃切割?   我都不信了。   执意将刘备推上主位,刘陶等人这才依次落坐。   刘陶领长安官吏,举杯相敬。将军府吏,以长史盖勋为首,亦举杯回敬。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气氛愈发热烈。   刘陶号酒雄。麾下文武又岂能短了水酒。刘备师从卢植,乃能饮一石酒的大酒豪。   府中文武亦是不惧。   酒过三巡。刘陶举杯离席。刘备本以为,又要开始他的表演。   岂料刘陶目光清冽,并无半分醉意。   “大将军当面,下官欲再引荐一人。窃以为,若要安汉兴刘。大将军断不可少了此人。”   杜畿珠玉在前,刘陶所举之人,岂是等闲之辈!   刘备大喜:“何人竟当得起府君如此称赞。何不速速引来相见!”   “哈哈哈……”   见大将军果如传闻那般,求贤若渴。堂上众人,皆抚掌大笑。   刘陶这便引来相见。   须臾。便有一人,身长八尺,容貌魁梧,神情自若,登堂相见。   会宾客大宴。众目窥窥之下,仍能举止如常。便知其胸有成竹。   “灵州傅燮,拜见大将军。”   刘陶笑道:“傅燮,北地灵州人。本字幼起,后改南容。年少时入洛阳求学,师从太尉刘宽。   后举孝廉。闻举他为孝廉的恩主范津逝世,遂弃官去服丧,期满方至长安。下官去书虽早,奈何南容执意为恩主服丧。乃至晚来。此时大将军已动身返京。这便荐于大将军当面。乃前汉傅介子之后。祖上曾斩杀楼兰王,为大汉扬威异域。南容颇有祖风。英风侠烈、智勇双全。安汉兴刘,可堪大用。” 第005章 米中掺沙   知恩图报,善莫大焉。   为恩主辞官守丧,此人必是英雄。   刘备肃容离席,亲自下阶扶起。   “备年少而居高位。万众瞩目,如履薄冰。南征北战,只为大汉国祚得以绵延。   奈何,大厦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先生高义,可愿助我扫平宇内,保万民得安?”   “燮,愿鞍前马后,辅佐大将军,以安刘汉。”   “如此,先生且暂领从事中郎一职。”   从事中郎,秩六百石。职参谋议。是大将军的高级幕僚。   “臣,领命。”傅燮跪地领命。成为刘备的府臣。府臣和家臣,并不相同。一定要切记。   刘陶亦学前凉州刺史,为傅燮另加一席。位列在长史盖勋之下。   傅燮原本表字幼起。后因性格耿直,不懂变通,说话太直率,伤了不少人。   见《论语·先进》中有南宫括(南容)为人谨慎,曾将《诗经》“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一句,连读三遍。史称“三复白圭”。谓慎于言行。   傅燮于是将表字改为南容。乃是为时刻提醒自己,说话不要过于直率。   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傅燮的耿直,自死未变。   大汉忠烈,何其多也。若不细读史书,如何得知。   不出意外。喝到尽兴,刘府君又开始了他对酒当歌的狂士表演。   只是与以往曲高和寡不同。堂上众人纷纷击拍相和。   吟唱到高亢处,皆有流泪。   一曲唱罢,刘陶大醉不醒。刘备这便起身罢宴。率众返回军营。   中军大帐由绣衣吏和亚马逊合力守护。绣衣吏在外,亚马逊居内。十二时辰,轮流换防。不得有片刻之疏。   听见刘备回营,安氏姐妹随即起身服侍。待刘备安寝,这才返回后帐。七位如夫人睡的安稳。亦是重中之重。   安氏姐妹的地位,远不止于御婢啊。   挑帘上塌,女王这便起身相迎。一身素纱,轻薄无物。个中美景。直令人欲罢不能。   刘备也是练出来了啊。   相伴而卧,交颈而眠。一觉到天明。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洗漱更衣,吃了碗香甜的白米粥。便有亚马逊女卫,入帐禀报。   言,新任从事中郎,帐前求见。   刘备这便移身前帐接见。   由过半数的机关马车拼组成的大帐,分前后左中右,五个区域。   刘备自居中帐。七位小姐姐居于后帐。左右二帐,乃是拱卫大帐的亚马逊营帐。   前帐则用来,接人待物,商讨政务军事。   营房马车皆覆满厚厚的搪瓷甲片。防护力自然强悍。且和所有的机关马车一样。内部功能齐备,衣食住行一应俱全。   作为临乡匠作馆万里驰援的二代机关马车。各种性能皆比初代有显著提高。尤其是内部机关器能灵活拆卸拼组。一辆机关车,只需匹配不同的机关器。便可改造成不同功用的机关马车。   可在:营房马车,汲水罐车,营防组车等,各种机关马车间相互切换。十分的灵活。   换句话说。临乡的机关器,已能做到器(物)、(载)具分离。自由组合,即插即用。   这些墨家的匠人们。实在是匠心独运。   在刘备看来。先秦两汉与后世王朝。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封建时代。   分水岭,便是五胡乱华。   两汉之后。家国天下,变成了家天下。再无国之概念。   尤其是九品中正制后。官本位荼毒后世。蝇营狗苟,各种官场现形。再无人可称高贵。   “拜见主公。”傅燮脱鞋入账,伏地行礼。   傅燮年近而立,正值壮年,年富而力强。短短数个时辰,宿醉已醒。   “南容所为何来?”刘备伸手扶起,令女卫送上坐席。   待坐定,傅燮这便言道:“臣,此来乃为北地郡流离在外的,万千百姓。”   刘备点了点头:“南容可是想重开北地郡治。”   “主公明鉴。”   不久之前。刘备曾将盘踞在北地郡北境,长城沿线的十万羌人一锅端去,又将羌人家园付之一炬。如今北地郡,千里无鸡鸣。   春雨过后,野草丛生。放眼望去,一片青绿。正是上佳牧场。   奢延鲜卑十四部属国,纷纷南下牧马。牛羊遍地,散布于长城沿线。已入北地郡。   按照原先‘米中掺沙’计划。刘备本欲将乞伏部鲜卑,举族迁入。虎踞在诸羌背后。呈趋虎吞狼之势。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乞伏部鲜卑逃入山林,半数冻毙。实力大损,刘备只得就近安置。令其尽快止损。   北地郡该当如何,一时便无定论。   如前所说。随羌人东迁,鲜卑南下。郡境被不断蚕食。   从前汉时领县十九,到今汉时只剩六县:户三千一百,口一万八千余,领县不到西汉时的三分之一,人口比西汉时户六万四千,口二十一万余,竟十不存一。   北地郡,今汉初,郡治富平县,后因羌族作乱,永初五年(111年),北地郡徙池阳县。永建四年(129年),北地郡治迁回原址。永和六年(141年)春,征西将军马贤为羌人击败身亡。汉庭惊恐,将北地郡迁至冯翊郡,“寄理”在外。   所谓“寄理”,和遥领类似。谓在外地居官治事。   “年前,主公将北地诸羌尽数掠走。此乃天赐良机。只需重开北地郡,便可断羌人勾连。西凉羌人与三辅羌人,再难沆瀣一气。此举可比立河西四郡,断匈奴一臂。”   “南容果然大才。”刘备不禁讪笑。   世人皆知北地杂羌乃是被‘着匈奴衣胡’,尽数掠走。下落无踪。   今却被傅燮当面道破。   傅燮这便言道:“主公妙计连环,以解百年羌乱。臣亦是苦思许久,方才恍然大悟。”   “北地郡居民十不存一。多数已迁居周围郡县。如何还能找回?”刘备问道。   “民虽别居,编户仍在。只需按图索骥,便可将北地民众,尽数迁回。”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   正是得益于大汉编户齐民制度的完备。才让看似可笑的寄理,成为可能。   所有北地郡的编户齐民。姻婚嫁娶,买卖交易,诸如此类。皆可由寄居在左冯翊的郡治所,寄理完成。   民在,编户则在。   编户在,则流失在外的民众,便可尽数寻回。   汉庭的无敌强大。   窥一斑而知全豹。 第006章 饮酒四礼   和后世的户籍制度类似,时下许多事情皆要返回原籍办理。   比如,出具身份证明,签订买卖券书。皆要返回原籍。   且想移居迁户,条件亦十分严苛。   若是编户齐民,需在迁居地另置田产、宅院,方能落户。   若是游商,需在市中开设商肆,依法缴纳税赋、市租,方能获得市籍。   当然,还有一种更简捷的方法。自卖为奴,获得奴籍。这显然不是最好的出路。   故而,许多北地郡民,多客庸在外。或为佃户,或为佣工。诸如此类。   作为封建时代,最重要的资产。田产的昂贵,是一般编户齐民无力支付的。   也就是说。远走避祸,逃难他乡的北地郡民,很难获得其他郡县的户籍。虽生活在外地,籍贯却皆是原籍。   案比上计时,不在原籍的齐民另作记录。于是,还在原籍生活的‘在籍’齐民,就显得十不存一。   只需将郡治迁回原址,扁书周围郡县。张榜安民。民众得知后,便会纷纷返乡。以重获户籍上记录的田产、宅院。   虽说城池早已被毁。   老宅需重建,良田要新辟。但只需给予适当的鼓励和资助。民众自当感激涕零,重建家园。   北地郡的政事,自无需刘备这个大将军费心。   傅燮的意思是,想让刘备以大将军的身份上疏。恳请朝廷将北地郡治,迁回旧址。   这有何难?   刘备这便去信主簿贾诩,令他代为拟定奏疏,上呈尚书台。恩师等人自会处理。   傅燮本就是北地郡人。祖籍乃硕果仅存的北地六城之一,灵州县。能为家乡父老,略尽绵薄之力。此去洛阳,亦能心安不少。   令臣下无后顾之忧。乃明主义不容辞之责。   事不宜迟。刘备亲笔手书,令军中斥候六百里加急,送回洛阳。   傅燮再拜而出。   赶去与长史盖勋见面,分担大将军府军情政务。   辅汉大将军府,乃是初创。人手奇缺。能有人分担积压多日的公文,盖勋亦觉欣喜。   二人的才干,品性,自不必多说。齐心协力,当事半功倍。   与虎牙营交割完毕,刘备这便拔营出发。又与赶来送行的府君刘陶依依惜别,兵进洛阳。   帝国京畿重地,路上车马众多,行军不宜过急。   十日后,抵达洛阳城外。   暑热渐退。返回已近初秋。夕阳亭外,人头攒动。   尚书令兼大长秋曹节,黄门令左丰,中常侍张让。三位陛下身边近臣,奉圣命联袂出迎。足见荣宠。   目光扫过,刘备还在人群中看到了,曹操、袁绍、袁术,等一众好友。   这便喝停队伍,翻身下马。与麾下文武,前往亭中与众人相聚。   饮酒礼有四:拜、祭、啐、卒爵。先拜,已示对敬酒者的敬意;再把酒倾倒出一些在地,祭谢大地生养之德;然后浅尝酒味,加以颂扬;最后仰杯而尽。   时下耳杯容量颇多。三杯等于后世两斤酒。   所以接风洗尘,断不是连干三杯。请注意。   只此一杯。   刘备贵为列侯,各种礼节自然无懈可击。   三位内官,面上皆有喜色。   与以往受尽鄙视白眼不同。大将军刘备,乃汉室宗亲。既不是党人,亦不是外戚。少时称天家麒麟。今已位极人臣。   皆是因功得来,非卖官鬻爵。   受各方敬重。   今日能为其接风洗尘,自然是天大的荣耀。便是身后队伍中的众多汉室宗亲,名士清流。亦无话可说,更无从指摘。   拜、祭、啐、卒爵,饮酒四礼,看似繁文缛节,形式多过内涵。实则不然。   饮酒四步,皆藏有大奥妙。   先拜,乃是敬礼。自然省不得。起身后,端过酒杯。   若酒量不好,或身体不适,不宜多喝。   到第二步,祭谢天地时,便可将杯中酒多泼一点在地上。   第三步,浅尝酒味,除了品酒之外,还要辨别酒中是否混有异味。防止下毒。先啐一小口,确认杯中确是美酒,再加以颂扬。   颂扬的时间,因人而异。   趁着这段时间,若确实有毒,入口一段时间后,便会毒发。因为喝的少,许还有救。   颂扬之后。若未毒发。说明酒中无毒。这才放心举杯,一饮而尽。   随之礼成。   将许多实用性,完美的融入礼节。这便是先人的高明之处。   试想。若无饮酒四礼。当三位大宦官,皮笑肉不笑的端上酒来。   是该喝还是不该喝呢?   满满一杯端上来。酒量有限,喝不完又该怎办呢?   对吧。   这些隐藏在文字背后的,鲜活的历史点滴。不身处这个时代,又如何能得知呢。   三位大内官献酒之后,便识趣的退避一旁。刘备信步入亭。与众好友相见。   见恩师亦在。急忙伏地行大礼。   众人纷纷避让,饶是恩师亦不禁动容。   “人前为臣,人后为师。大将军,速速请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分君前人后?”待恩师上前搀扶,刘备这才起身。   皆说君侯乃长情之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了几句,恩师便放他离去。刘备这便前去与一众好友相聚。   “谢孟德赐以国名。”蓟国乃出曹操之口。   “区区小事,何足挂哉?操不过是举手之劳,成人之美。”见刘备以平辈相称,曹操喜上眉梢。   身旁袁绍亦笑:“我若在场,必不会令孟德,专美于前!”   “哈哈……”一众好友皆大笑。   “此地不宜多说。走,且去胡姬酒肆!”袁术冲三位大内官,瞥了一眼。   “同去,同去。”众人纷纷叫嚷。   刘备推迟不过,这便赶去与三位大内官辞行。   曹节躬身笑道:“君侯且自去,老奴这便回宫禀告圣上。明日一早,自当登门与君侯商量封王典礼诸事。”   “有劳老大人。”刘备肃容行礼。   三位大内官亦各自回礼,喜气洋洋目送刘备离去。   “主公。”返回队伍时,留守洛阳的主簿贾诩亦赶来拜见。   “文和辛苦了。”刘备急忙扶起。见长史盖勋,从事中郎傅燮皆在。急忙与三人介绍。   贾诩虽是主簿,却是辅汉将军府的主簿。今刘备已升任辅汉大将军。中西域而立幕府。贾诩自然是大将军府府丞的不二之选。   必然位在二人之上。   二人先行礼。   贾诩亦回礼。   流香主簿,声名远播。能与名震西域的李儒并列。贾诩之才,何须多说!   袁术先领麴氏先登暂驻北军大营。   贾诩引众人返回将军府。   安顿好七位如夫人。刘备洗漱更衣。经后院覆道,入胡姬酒肆,与众好友欢聚。 第007章 旧友重聚   刘备来时,一身戎装。回府洗漱更衣,更换常服。再入胡姬酒肆,方才不失仪。   酒肆三楼,春晖包房。   众人已恭候多时。   刘备本欲固辞主座,只与众好友对饮。奈何今非昔比。已位极人臣,如何还能再推脱。这便被众好友合力送上主位。   袁绍、曹操这才依次落座。   袁术、董重、曹冲,赵延,亦纷纷就坐。   既分主次,必列文武。   以五官中郎将董重官秩最高。自居武臣首位。   而袁绍为大将军长史。虽位列文臣之首,食俸却不过千石。本无法与二千石高官并排。理应空出文官首席。   然刘备却有言在先。让众好友依次入席。   大将军,令出必行。既是依次,便不得有空席。故而,袁绍居文官首位。他身后便是官秩六百石的议郎曹操。   如前所说。时人,万事好商量。但凡是牵扯到品秩、位次,皆一丝不苟,马虎不得。   待众人坐定。刘备举杯相邀。众好友亦举杯回敬,口出:祝大将军凯旋。   刘备答道:既入酒肆,岂能再论官职。如此便有临事不敬之嫌。便以平辈论交,不可再呼大将军。   一众好友这才作罢。   久别重逢,不醉不归。   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连饮三杯。刘备见曹操离席相敬,这便起身相陪。   落杯后,曹操悄声言道:“玄德可还记得,梁冀金山之事否?”   “自然记得。”刘备离京前,曹操说已有线索。如今一年已过,且不知曹操,可有所获。   “不瞒玄德,这一年来,我从未放弃调查此事。今小有所得,改日再入府详谈。”曹操卖了个关子。   刘备亦知兹事体大。这便轻轻点头:“也好。”   目送曹操入席。   须臾,袁绍亦端杯来敬:“一年不见。再见时,玄德已位极人臣。拜大将军在前,封蓟国在后。着实令愚兄艳羡不已。”   “本初兄乃大将军府长史。重任在肩。乃大将军肱骨近臣。假以时日,必当大用。”刘备笑答。   “临来时,大将军亦嘱咐愚兄,定要为玄德贺。如此,且代大将军,与玄德贤弟,满饮此杯。”   “替我谢大将军。”刘备这便与袁绍满饮一杯。刘备的辅汉大将军,位次在大将军之下。谦虚是应该的。   待袁绍落坐。袁术起身问道:“敢问玄德,此去疏通西域。大小数战,必然精彩纷呈。其中详情,可否说与我等知晓?”   “愿洗耳恭听。”席上众人纷纷举杯。   刘备便乘着酒兴。将西行诸事,娓娓道来。   说到紧要处,袁术等人忍不住拍案叫绝,轰然叫好。连饮数杯,不觉已大醉。   见时辰已晚,刘备这便罢宴。令酒家保搀扶众人去后院精舍休息。   自己独上角楼,登临覆道。准备过府歇息。   “谁!”醉意朦胧中,忽听史涣一声高喝。顿时酒醒一半。   “一年未见,小弟可好?”   听此声音,另一半酒水亦凭空化去。   刘备目光清澈,躬身行礼:“小弟一切如故。倒是姐姐,是否安然无恙?”   “俗事缠身,又老一岁。”甯姐姐盈盈下拜。   “姐姐安好,便是晴天。”刘备语透真诚。   “还未恭贺小弟官拜大将军。听闻又封国在即。遥想当年,小弟童言无忌。弹指一挥,功成名就。未见小弟前,姐姐心中忐忑难安。如今再见,欢喜中又透着一缕伤感。心中有太多未尽之言,可话到嘴边,却徒剩一声哀叹。”   两人亦敌亦友。刘备又岂能不知。自己封国在即。料想。太平道亦揭竿在即。   一个是汉家诸侯。一个是黄巾反贼。   两人注定,有缘无分。   胸怀感慨。有些话,便不吐不快:“此去西域,小弟与龟兹辅国侯,亦敌亦友,相交莫逆。行刑前,小弟与他,把酒作别。他说:‘苍天已死,何来祥瑞。黄天有灵,又岂会令长史与本教为敌’。言下之意,若那晚刺客换成他,我必死无疑。敢问姐姐,时至今日。遥想当初,姐姐是否依然会饶过我母子性命。”   “这是当然。小弟又何必多此一问。”甯姐姐目光清澈,一尘未染。   “如此。姐姐是否来与我辞行?”刘备已心中笃定。   “然也。”甯姐姐轻轻颔首:“教中所唤,不得不去。”   “如此之急也。”刘备这便问道:“可否稍等数日。待小弟诸事尽了,再与姐姐践行。”   “如此,我便等你三日。”   “一言为定。”   两人这便说定。刘备目送甯姐姐离开。   越过覆道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史涣这便言道:“主公故人,深不可测。”   刘备呲牙一笑:“公刘所言非虚也。”   “何时抵近,卑下竟后知后觉。能有此术者,江湖屈指可数。”史涣此时仍一身冷汗。   心想,主公与此女相交莫逆。为何抵近时,忽透出一股杀气,这才被自己惊觉。至今不得而知。   听出史涣的言外之意。刘备一声笑叹:“我与甯姐姐,亦敌亦友。此生此世,断难轻易了断。”   “卑下明白了。”史涣亦是豪侠。虽说道不同不相与谋。然却不妨碍彼此私交莫逆。互为知己。   大公无私固然可敬。   公私分明亦是真性情。   刘备与甯姐姐的真情实意。又何尝不是刘备与袁绍、曹操等人关系的真实比照。   今时今日,肝胆相照。刎颈之交。彼时再见,是否还是朋友。   只有天知道。   唉……睡觉睡觉。   出胡姬酒肆。甯姐姐独自走向客舍。信步登上二楼。只见一人衣袖翩翩,青衫如墨。正迎风矗立在精舍廊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之事,不劳侯公子费心。”   “圣女私事,本与我无关。奈何本教举事在即。牵一发而动全身。圣女兹事体大,那人又身份特殊,且是我教生死大患。马元义等诸位元老,皆命丧他手。圣女难道还抱一丝侥幸不成?”   “公子言之有理。”甯姐姐忽一声轻笑:“夜已深,公子请回吧。”   “……”玉树临风的身形,不由一凝。“告辞!”   说完,便气冲冲的奔下楼去。   待脚步声远去,渐不可闻。甯姐姐忽又收拢了笑容。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的滑落。   若时光能够倒流。你我依在母亲身边。三人分食一块糖饼,并坐在廊下看雨。   该有多好。 第008章 配享太庙   不等刘备起身,殖货里的右舍左邻,诸多豪商便纷纷登门问候。   刘备并娶七如夫人时,殖货里曾大摆流水长席。彼此关系亲近。得知刘备昨日返京。这便早早登门拜访。   主簿贾诩携府中四大门客,杨奉、韩暹、胡才、李乐笑脸相迎。   听闻大将军昨夜与旧友欢聚,宿醉未醒。众豪商各自点头赞叹。大将军乃真豪杰。亦是性情中人。   所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大将军言行如一。不正如此般?   贾诩命人奉上取自西域的珍宝器物,充做回礼。左右邻里皆大喜而归。   不久,大内官曹节车驾抵达。听闻大将军还未起身,这便笑称:无妨。   主簿贾诩本欲去请主公,却被大内官,摆手拒绝:老奴岂敢惊主。   贾诩这便作陪。   直到日上三竿。刘备才悠悠转醒。洗漱更衣,用完早膳。史涣来报,遂赶往前堂相见。   “让老大人久等了。”   “是老奴,人老觉短。来早了。”曹节伏地行礼。   刘备急忙上前扶起。   宾主落坐。   寒暄过后,尚书令兼大长秋,大内官曹节这便直入正题。   话说。今汉“帝之下书有四: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诫敕。策书者,编简也,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篆书,起年月日,称皇帝,以命诸侯王。三公以罪免亦赐策,而以隶书,用尺一木,两行,唯此为异也。制书者,帝者制度之命,其文曰制诏三公,皆玺封,尚书令印重封,露布州郡也。”   时下,有两种情况,能用策书。   封诸侯王,罪免三公。   此两种状况,所用的编简的大小,书写的字体。均有差异。   封诸侯王时“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篆书”。   罪免三公时“而以隶书,用尺一木,两行”。   无论封诸侯王,还是罪免三公。均需举行一套相应的赐策典礼。称“策封”。   因“策”与“册”同,又称“册封”。   举行策封典礼时,“策”乃是作为赐赠国号、王位的凭证,故称“封策”,亦称“策书”。   帝王向诸王授予封号时,均由主持仪式的使者,面对受封者,宣读策文。   待策封仪式结束后,便将策书与印玺一同交给受封者。作为其受封的凭证和信物,永久保存。   规则说的都很清楚。并无异议。   之所以要赶来与刘备相商。乃因,与通常策封兄弟、子嗣,为诸侯王不同。   刘备和陛下,从血缘关系上说,并非直系血亲。   在何处受封,便是商议的重点。   “敢问老大人,通常都在何处受封?”刘备问道。   “一般多在太庙。”曹节言道:“策封使,一正一副。正使为三公出任。副使为宗正。”   刘备这便醒悟:“可因汉室宗亲中,有人反对?”   “然也。”曹节叹了口气:“宗亲中有人言:‘君侯虽是前汉中山王裔。然前汉时的中山王,与今汉中山王,乃是两个不同的支系。且蓟国乃是新封,祖上并无传承。古往今来,皆不可享太庙。’正因如此,陛下才遣老奴来问君侯,此事该当如何?”   刘备明白了。   一句话概括:前汉时的中山王系,早被今汉的中山王系取代。洛阳太庙里供奉的乃是光武一脉的今汉天家正朔。只认现在这支中山王。   至于刘备的宗族神位,早已随长安太庙,被赤眉军付之一炬。   “老大人以为该当如何?”刘备这便问道。   “老奴以为,今有二法。不去太庙,其一也。去太庙,其二也。”   “不去太庙,该当如何。”刘备总觉得眼前状况,与少复祖爵时,何其相像。   内官袖中,各藏一份诏书。   一份是复爵,一份是封爵。   高举两袖,笑问刘备:少君选左还是右?   “若不去太庙。则一切从简。何须宗正出面。便是老奴携策书登门,便可令君侯如愿。”曹节笑答。   “若去太庙,又当如何?”刘备再问。   “若去太庙,需有传承。”曹节便又答道:“且君侯还不能上承中山王脉。唯一可行之法。便是追封君侯先父为蓟王,配享太庙。如此一来,便有了传承。君侯再去太庙受封。便水到渠成也。”   原来坑在这里。   简而言之。刘备想在太庙前受封。便要在太庙中占个位。   且还不能用中山王的灵位。只能用蓟王之位。   所以。要追封自己的父亲刘弘为蓟王,并赐以谥号。   诸如,刘备先祖中山靖王。   “靖”字,便是谥号。   而追封,同“追谥”、“追尊”。指为死者追加封号。   一言蔽之。所谓传承,便是指,要让自己的先人去太庙里占个位。距离刘备最近的先人,自然是先父刘弘。   这也就意味着。刘备还要再出一笔钱。请陛下追封自己的父亲为“蓟某王”。“某”,便是谥号。   所以说。真正活在时下,才知道,事情没有一件是简单的。   想要获得传承。需配享太庙。   万幸。   与后世帝王一口气追封祖上四辈。恨不能将祖宗十八代都封为先皇不同。两汉时,只追封父辈。   比如,高祖就只封自己的父亲为太上皇,没有帝字。光武也只封自己的父亲为南顿君。   比照两位开国先帝,刘备只需另花一份钱。为先父刘弘买一个王位。便可。   配享太庙的好处。显而易见。   只需入了宗庙。刘备这一支蓟王谱系,就自然而然获得了继承皇位的权利。   一旦陛下驾崩,且又无子嗣。太后、大将军另立新帝时。蓟王国,便在新帝人选的甄选范围之中。   花一笔钱,而得到继承皇位的权利。   可谓一本万利。   然而,真是如此吗?   刘备总觉得。整件事包藏祸心。背后隐藏着极大杀机。   依照陛下的商人本性。趁机再赚刘备一笔钱。显然合情合理。   然而。一旦刘备买来了皇位继承权。陛下,还是那个商人陛下吗?   “却不知君侯如何决断?”见刘备沉思不语,大内官曹节这便追问道。   思前想后。刘备一声长叹:“陛下果然还是陛下。”   “君侯何出此言?”曹节不解。   刘备却答非所问:“劳烦老大人回禀皇上,太庙,臣便不去了。”   曹节愣了许久。这便肃容下摆:“老奴,领命。” 第009章 策封为王   待送走曹节车驾。一直陪坐身侧,未置一言的主簿贾诩,长揖及地:“主公真明主也!”   “哦?”刘备笑问:“吾之明,主簿今日方知也?”   “哈哈……”主臣相视而笑。   如吕不韦与其父问答。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立一国之君,获利无法计数。   陛下富有四海。然而陛下之所以富有。正因他是陛下。   卖官鬻爵的前提,须陛下是陛下。一旦陛下不再是陛下。不再拥有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皇权。所有的富贵皆付之东流。一去不返。   所以。为子孙后代计。陛下需将自己的皇位,一代一代的传与后辈。这,才是陛下最大的富贵。   正因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刘备才婉拒了配享太庙。   虽然看上去。陛下因不能从刘备先父的追封中,再狠赚一笔。而损失不小。   但从长远看来。蓟王国不能从刘备开始配享太庙。至少从刘备这一代起,无法获得皇位继承权。   刘备名扬天下,功高盖主。一旦获得了皇位继承权。陛下自当寝食难安。   不拥有皇位继承权。刘备终其一生,老死王位。   陛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思前想后。所以刘备才感叹‘陛下果然是那个精通商贾之道的陛下’。   商人有很多种。游商,豪商,帝商。陛下显然是最高级的帝商。   售人以官。售人以侯。售人以国。   曹节回宫不久。黄门令左丰又来。告知刘备,明日在府前,恭候策封使一行。   刘备问使者是何人。   黄门令左丰答道:君侯稍安勿躁。明日当见分晓。   临行前,左丰又跪地行大礼。见他眼中尽是深意,刘备这便心领神会。   正如先前所想。封王典礼暗藏杀机。   若刘备喜大忘形。倚仗财大气粗而为所欲为。以为财能通天。有钱能使鬼推磨,置陛下天威于无物。豪掷亿钱,为先父买来王位,得以配享太庙。   乃自取灭亡。必身死而族灭。   唯有放弃皇权。安心做一国之君。方能保全家平安。   换句话说,陛下考验的,乃是君臣之道。但凡刘备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此局必然入瓮。不惜花费巨资,令先父得以配享太庙。   若如此。等待他的便是陛下随时挥下的屠刀。   今日不杀,明日不杀。焉知后日不杀!   杀心一起,必难止也。   好险。   翌日,殖货里人山人海。   自从策封使车驾出宫,消息便被人一路传回。   五官中郎将董重,已探知可靠消息。此次封王典礼,以司空为正使,宗正为副使。   虽未在太庙策封,但人员组成却与太庙封王无异。足见荣宠。   数里之遥,转瞬即到。   正副使车驾仪仗,入里道。在到将军府外,一字排开。   刘备身着朝服,携府中文武,在门前恭迎使者。   黄门令通报后。正副使一行,手捧策书、印绶等备物,鱼贯进入门内。   先令随行宫中女官,入后堂,侍奉刘备更换御赐诸侯王服。又在女官的引导下,步入前堂,于正中跪拜。   大将军府随之跪倒一片。   司空张济,展开策书,朗声宣读:光和五年,七月初八,大汉皇帝策曰:“临乡侯备,少复祖爵。内安流民,外御强敌。南征北战,屡立功勋。‘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高祖杀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朕承祖考,受兹玄社。增范阳、方城、安次、泉州、雍奴,五县为国,取国号‘蓟’。封于北土,世为汉藩。‘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天下富贵,岂非明君之道哉!保国艾民,可不敬与欤!王其戒之。”   “臣,刘备,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备感激涕零,三呼万岁。   将军府上下,齐呼万岁。   便是跪在里道的殖货里居民,亦随之呼喝。诸如智多近妖的主簿贾诩,亦忍不住泪流满面。   赐策完毕。刘备依次跪接策书、玺印,及其它信物。正式成为蓟国之君。   稍后,刘备便以国君的身份入座,接受在场官吏的拜礼和祝贺。   再恭送正副使车驾仪仗回宫复命,策封仪式遂告结束。   策书不难理解。   唯有一句“受兹玄社”。   玄社,黑土。即北方的土地。天子用五色土:青、赤、白、黑、黄,封五方诸侯。封于东方者取青,封于南方者取赤。封于北方者取玄,诸如此类。   虽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到封王的这一刻。刘备仍情难自已。整个人晕晕乎乎。飘飘欲飞,如坠云端。   好在封王之后的诸多事宜,刘备已罗列清单。只需按部就班即可。   裂土封国如此大事。岂能不大宴宾客。   何须刘备去请。文武百官下朝后,直奔殖货里而来。   大将军封国,朝中早有传闻。如今传闻落地。众人这才信以为真。各自嗟叹。   朝中各方角力,勾心斗角。传闻有多少成真,实难预料。   本以为六县封国只是谣传。待付诸笔端时,必有删减。岂料。此次竟出所有人意料。   陛下真封六县为国。   圣恩之隆,世间罕有。大将军年少成名,春秋鼎盛。恰逢多事之秋,前途不可限量。如何能不来相贺。   两位太后,皇后,王美人。各大内官。三公九卿。汉室宗亲。还有殖货里豪商。纷纷遣人来贺。奉上一笔丰厚的礼金。   刘备自然也准备了更为丰厚的回礼。必不会让百官血本无归。   大王就是这么豪爽。   两位太后,皇后,王美人。诸大内官。回礼又岂止是丰厚。   皆是西域丝路上的奇珍异宝。两位太后,何皇后,还有王美人。这几日半夜都会笑醒啊……   话说。刘备从今往后,可南面称孤了。   “其文曰制诏三公,皆玺封,尚书令印重封,露布州郡也。”   除去制出三公,加盖陛下玉玺的策书,交给刘备保存外。尚书台亦抄录多份,加盖尚书令印封后,遍传州郡。   以此来通报天下。   料想用不了多久。与封国相关的三郡,便会遣官吏前往临乡,办理交割事宜。   与一般的诸侯王国不同。刘备的蓟国,乃是由临乡增封立国。   世人皆知陛下许刘备,便宜行事之权。   若无意外。蓟国亦当此例。   只是。陛下真的对蓟国,毫无掣肘吗?   文武百官皆拭目以待。 第010章 入九龙门   按照古礼。刘备需择吉日入宫,面圣致谢。   时间也不宜拖的太久。少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足月已是极限。   自从刘备放弃配享宗庙。陛下仅有的一丝心结,随之涣然冰释。   只需细读刘备的封王策书。陛下的心意便昭然若揭。   “高祖杀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此句借古喻今。与其在说,四百年前高祖定下来的非刘不王的规矩。   不如说。陛下乃是告诫刘备,要遵守古训今规。   非刘不王。非立不皇。   汉室宗亲,血脉都出自高祖。四百年已过。又如何还能判别远近。   就拿当今陛下的支系来说。不见得比刘备近多少。   他为何能当皇帝。   此正是皇位继承制度,甄选的结果。   正因经过四百年的皇位传承。从上而下,汉庭已形成一整套完备的制度。此制,是被宗亲、外戚、文武百官等,整个统治阶级,和上层建筑所认可,并严格执行。   便是功高震主的刘备。亦要遵循。   若一意孤行,举兵谋逆。则“天下共击之”。   这才是陛下想对刘备说的,掏心窝子的话。   所以。刘备放弃配享太庙,也就放弃了皇位继承权。   按照正常情况。刘备薨后,天子下诏,令其配享太庙。刘备的子嗣才有皇位继承权。   刘备春秋鼎盛。子嗣必然众多。推恩令下,王国被不断分割给子嗣。正如其先祖,中山靖王一般。偌大的王国很快便会支离破碎。不复先前之势。   到那时,大局已定。无论人力物力财力,还是声望。刘备的众多子嗣们,已无力觊觎大位。   只需刘备无法继承皇位。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陛下的心思,刘备自然心知肚明。索性放弃配享太庙。   自己和陛下,都落得轻松。   眼看大乱将至。黄巾军正要揭竿而反。大局当前。断不可因小失大。令多年心血,付之东流。这才是刘备最关切的。先公而后私。   至于结果如何。且走着看。   事实上。对文武百官、世家豪强、天下万民。乃至整个炎汉来说。   只需出自天家正朔,谁当皇帝并不重要。请注意。   尤其是今汉以来,外戚专权。为便于独掌朝政,常立幼帝。幼帝不幸夭折。便再立幼帝。小皇帝一旦不听话,甚至会被毒杀。   顺帝驾崩时,冲帝只两岁,还在襁褓之中,梁太后掌控朝政,诏命大将军梁冀和太傅赵峻、太尉李固总领尚书政务。后冲帝驾崩,梁冀又拥立质帝。   质帝幼而聪慧。知梁冀骄横,曾在群臣朝会时盯着梁冀说:“这是专横跋扈的将军。”梁冀听了非常害怕又极度痛恨。便让内宫侍从把毒酒加到汤面里给质帝吃。   毒性发作,质帝非常难受,派人急召李固。李固进宫,走到质帝榻前,询问质帝病情来由。   质帝还能讲话,说:“朕吃过汤饼,现在觉得腹中堵闷,给朕水喝,朕还能活。”   梁冀时也在旁,阻止道:“恐怕呕吐,不能喝水。”   话还没说完,质帝已驾崩。李固伏到质帝尸体上放声号哭。却也无能为力。   梁冀担心真相泄露,对李固等党人非常痛恨。质帝死后,梁冀又迎立了桓帝,并陷害李固和前太尉杜乔。至此海内嗟叹,人人自危。   从这段史实中,不难看出。   先帝一旦驾崩,又无子嗣时。拥立新帝的权利便掌握在太后和大将军之手。   从冲帝、质帝到桓帝。莫不如此。   桓帝崩后无子。亦是大将军窦武与窦太后,迎立当今陛下为新帝。   汉家小皇帝一茬一茬的换。诸如梁冀,权倾朝野。连皇帝都敢毒杀,为何不篡位自立,来个痛快。   到底还是不敢。   一个连皇帝都敢毒杀的大将军,还有什么不敢。   他唯一不敢的便是:非刘而王。   ‘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王莽便是前车之鉴。   于是,他杀了一个汉家小皇帝。仍要再立一个汉家小皇帝。   皇帝,必出于刘。   这是从上至下。贩夫走卒到累世公卿,整个大汉朝的底线。   而对汉室宗亲,世家豪强,文武百官来说。他们效忠的是‘天家’。   皇帝可以换。天家不可变。   这便是汉家的,家、国、天下。   少时,恩师曾对刘备说:“须知,你乃汉室宗亲。天下皆可言反,唯你不可言。天下皆可避让,唯你不可让。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然,天下先是你家之天下。”   那时不懂。现在却懂了。   少年时,以为恩师说的是皇权天授,诸如此类。   长大后方知。恩师乃是忧心秩序崩坏。万民流饥。   恩师把刘备比做光武。   正是希望他,当天下大乱时,能力挽狂澜,拨乱反正。还百姓一个清平盛世,朗朗乾坤。   光武,虽也是汉室宗亲。然而前汉时,他的分枝也近不到哪去。   不正如刘备这般?   光武是反贼吗?当然不是。   刘备又是反贼吗?当然也不是。   因为刘备亦是天家之子。   这便叫,正统。   刘汉之后,哪家又做的比刘汉好?   一个个丢人现眼。上下不足百年,汉家文明,几尽灭绝。五千万汉人,十不存一。   笔笔血泪,惨绝人寰。便是春秋笔法,亦无法抹去。   怎还有脸笑话刘备。   得到天下,不是最终的评价。   盖棺论定是有没有把天下治理得比前朝更好。   急速通关从来不是目的。获得白金评价,才是骨灰级玩家的终极追求。   正因,心结已解。   大宴宾客,车水马龙。水来将挡,兵来土掩。刘备全无后顾之忧。   陛下更是荣宠备至。   三日后,约好与甯姐姐送别。刘备这便早早起身,洗漱更衣,入宫面圣。   陛下设家宴款待。两宫太后、皇后、王美人,二位皇子,皆盛装出席。   正所谓家国天下。在外是君臣。居内是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万事好商量。   七位如夫人,皆有孕在身。无法陪在刘备身边。王妃公孙氏又远在临乡。不对,是远在封国。更无法同行。   刘备只得单人入宫。赴陛下家宴。   以前是列侯,如今是诸王。   吃穿用度,皆有大不同。便是赶来迎接的,亦是黄门令左丰本人。   车驾入南宫。再入九龙门,赶往永乐宫。   永乐宫,位于周时九龙殿旧址。九龙殿汉时已毁,只有九龙门仍存。九龙门,时是永乐宫正门。门立三铜柱,每柱有三龙缠绕,故叫九龙门。   陛下继位后,追认亡父为孝仁皇,尊母董氏为孝仁皇后,奉居嘉德殿,改称其为永乐宫。   在太后宫中摆家宴,足见陛下待刘备甚厚。不拿他当外人。 第011章 祸起宫墙   待小黄门通报。   这便恭请刘备入殿。   因是家宴,殿中并无旁人。三面设珠帘。居中置一长案。正如那日在西园。   陛下独坐案后,正待刘备赴宴。   身旁还有一美人,颜色瑰丽。正为陛下,红袖添杯。   “臣,刘备,叩见陛下。”刘备趋步近前,肃容下拜。   “蓟王免礼。快坐。”   “谢陛下。”刘备这便跪坐空席,与陛下隔案相对。   陛下让美人为刘备添杯。刘备不敢正视,垂目称谢。   美人身着彩衣,虽看不出品秩,却也与一般宫女不同。可不敢失礼。   果然。陛下介绍道:“此乃协儿生母,王美人。”   “臣,死罪。”刘备哪还敢饮酒,急忙伏地请罪。   “朕赐你无罪。”陛下笑着摆手:“蓟王无需见外。王美人乃奉朕命。此又是家宴,并无外臣在场,无妨无妨。”   “臣,惶恐。”所谓宴无好宴。刘备也是怕了啊。   “蓟王何须如此拘谨。”帘后忽有人声传出。正是董太后:“陛下说了,此乃家宴。只当是自家兄弟,饮一场闲酒。便是有些许失仪,朕也不会怪罪。”   “臣,领旨。”刘备这便举杯,与陛下对饮。   “来,朕与窦太后,与你共饮。”董太后又道。   “蓟王,朕敬你。”并坐在董太后身侧的窦太后亦开口。   “臣,敬二位太后。”刘备急忙举杯。   话说,自从与母亲等至亲相见,窦太后身体日渐转好。   加之何后越发跋扈。何进又封大将军,声势日隆。董太后日渐形单影只,势单力薄。这便放松对窦太后的钳制,欲结联盟。共抗何后一门。   宫中之事。为利可图。唯利是图。   没有长久的敌人,更没有长久的朋友。   何后势大。董太后为求自保。也只有结盟窦太后。拉拢王美人。令五官中郎将董重结好刘备这个外臣。   “臣妾亦敬王上。”何后亦在帘后,举杯相邀。   “谢皇后。”对于何后,刘备实在是又敬又畏。   回想一年前,独上高楼。虽目光躲闪,竭尽忍让。奈何那夜玉色玲珑,纤毫毕现。   越想忘,越难忘。   “蓟王从西域带回的丝路珍宝,件件精美绝伦,鬼斧神工。堪称世间瑰宝。今已风靡京都。洛阳金市有人豪掷千金,亦不可多得。”何后句句不离钱:“听闻,此次大宴百官,亦散去无数。别人请客,收礼收到手软,蓟王却千金散尽。恐已血本无归了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还复来。”刘备出口成章:“些许的身外之物。花完再赚便是。”   “说的好。”陛下大笑:“蓟王所言,甚慰朕心。只有用出去的时候,方能体会钱的妙处。我已令人起四百尺千秋观于阿亭道。待建成,洛阳风光,一览无余。”   陛下忍不住要大兴土木了。   满饮三杯。菜过五味。   两宫太后,中宫皇后,还有王美人,先后告辞离去。   大殿只剩刘备与陛下二人。   “来人,换蒲桃酒。”喝到微醺的陛下,这便命人撤下翠玉琼浆,换上低度的葡萄酒。   趁刘备斟酒。陛下忽问:“蓟王心中可有怨恨。”   “陛下何出此言?”刘备一愣。   “配享太庙。”陛下索性挑明。   “陛下少时可曾忍饥挨饿,三餐不济,身无片瓦遮头?”刘备正色道。   “有过。”陛下轻轻颔首。   刘备亦点头:“少时先父重病卧床。因病致穷。母亲典当度日,家徒四壁。生怕短了刘备吃喝,到六岁时方才断奶。于是臣少年时,便立志要出人头地,重整家业,恢复祖爵。   陛下待臣如肱骨,多有褒奖,先拜大将军,又分六县为国,位极人臣。比起祖上十里楼桑,今臣辖地千里。如何还能不心满意足。”   见刘备言辞恳切。知其是肺腑之言。陛下欣然一笑:“世人皆说蓟王忠肝义胆,知恩图报。乃是世间少有的长情之人。朕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世人皆知,刘备自带豪杰属性。   何谓豪杰?   重诺轻身。爱恨分明。微言大义。嫉恶如仇。诸如此类。   陛下待刘备,有知遇之恩,提携之义。刘备忠义两全。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又岂能轻易言反。   再说。刘备乃汉室宗亲。天家便是自家。还能反到哪去?   陛下又何须多此一问。   “来来来,与朕满饮此杯。”陛下沉湎酒色。酒量也是练出来了啊。   盛情难却。刘备频频举杯。时下葡萄酒,自带一股甘甜口味。与后世去尽甜味的干红,滋味多有不同。   时下多为果酒。事实上便是清酒,时下亦有一丝甜味。   所谓琼浆甘霖。单凭字面,亦不难理解。   话已说开,再无心结。   觥筹交错。不觉已半酣。陛下起身更衣。刘备正欲相陪,却被陛下伸手按住。   言道:“朕去去便回,蓟王稍安勿躁。”   刘备这便直身相送。   三面珠帘已卷起。大殿四处无人。刘备自斟自饮。眼看日头偏西。这便想起,还要赴甯姐姐之约。   不知为何。想起甯姐姐,刘备忽觉口干舌燥,浑身发热。下腹鼓胀,隐隐有尿意袭来。   见陛下迟迟未归,刘备不禁开口:“来人。”   “奴婢在。”但见一婢女,从屏风后走出。   “且替我禀告陛下。就说微臣酒力不支,先行告退。”   “遵命。”宫女这便退下。   刘备起身时,忽地一阵眩晕。急忙撑住食几。   葡萄酒后劲,确实大。   趁酒意还未上头,神志尚且清明之时。告辞离开,正当其时。   迈步出殿,穿上丝履。辨清方向,这便向停车处走去。   将将走下石阶。竟手足无力,浑身冷汗。   莫非,酒里有毒!   陛下欲害我。   腹中绞痛。越想越怕。头晕眼花,脚步虚浮。眼中视物,竟现重影。   见四处无人,刘备也顾不得许多。凭来时记忆,抄近路,尽快赶往停车处。   绕行偏殿,横穿园苑时,忽听一声娇唤:“蓟王?”   刘备如遭雷击,急忙跪地行礼:“臣,刘备,拜见皇后。”   听声音有异。正摆驾园中小憩的何后,遂挑帘视之:“蓟王何故浑身皆湿?”   “臣,不知!”刘备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见刘备越发狼狈,何后心中起疑。正欲追问详情,却冷不丁想起一事。   这便垂帘正坐。电光石火间,已有千般思绪飘过。   “来人。”再开口,已清冽无波。   “奴婢在。”身边小黄门纷纷围拢过来。   “速速将蓟王送上车驾。不得有误。”   “遵命。”小黄门一拥而上,直将刘备架起。离园而去。   目送刘备远去。   何后俏脸微红,心浮气动似有不甘。可眼中却杀气尽起。   “何人竟敢打他的主意。真当我不杀人么!” 第012章 屠苏续恨   皇后身边的小黄门,皆以为刘备不过是醉酒。类似状况,陛下亦常有。故而不疑有他。   一路架着冷汗直冒,浑身发软,已无法自行的蓟王,赶到马车处。   见主公被人架着过来,史涣急忙上前迎接。   一小黄门迎面笑道:“蓟王醉酒,无需惊慌。”   说着,便与众人合力,将刘备往马车上送去。   奈何连举数次,皆未成功。似被异物勾住。   “可是蓟王玉佩缠上?”其中一小黄门急问。   另一小黄门俯身下看。见玉佩好端端的悬在腰间,这便摇头:“不是。”   “再来。”说着,小黄门又合力将刘备架起。   刚举一半,又被抵住。卡在了半空。   “勿动。”示意同伴撑住,小黄门这便躬身下探。隔着蓟王袍服,果在腰间摸到一物。   “可是配剑?”手臂越发沉重,另有小黄门问道。   “不……”等只手探得异物轮廓,小黄门惊的目眦欲裂。仿佛摸着烙铁,烫的急忙缩手。那种表情,犹如发现了新世界。   下意识的吞着口水,稳住心神。便指挥众人道:“向后。”   众黄门架着刘备,合力撤步。   “高举。”又纷纷举高。   “进前。”再迈步向前。   终将刘备,送上马车。   史涣翻身上马,引车离去。   目送车驾远去。一群小黄门,纷纷叉腰。各自气喘吁吁。   当中一人问道:“是何物妨事也?”   须臾,只听那小黄门颤抖的牙关答道:“人间……伟器。”   蓟王车驾径直出宫。一路马不停蹄,奔回将军府。   史涣飞身下马,掀帘视之。只见刘备面色赤红,浑身如火。   “主公?”试着唤了声。却如泥牛入海,不见回响。   史涣心中大急,却又不敢妄动。   万幸一路吹风,让刘备稍稍找回丝清明。听到呼唤,艰难睁眼,哑声道:“速去马市精舍,寻甯姐姐来。”   “喏!”   亚马逊女王已闻讯赶来。史涣强压怒火,冲女王使了个眼色:“主公醉酒,速速抬回寝宫。”   “嗯!”亚马逊女卫这便上前,将刘备抬入中庭。   史涣健步冲入后院。登覆道、出酒肆,直奔马市客舍。叩响了二楼精舍的房门。   “何人。”   “大将军府史涣。奉命来请仙姑。”   “大将军为何不亲来。”   “主公入宫赴宴,方才得返。奈何浑身赤红,犹如火烧。昏睡不醒前,命我请仙姑……”   话音未落,舍门已开。人影一闪,留下香风阵阵:“速去。”   中庭二楼寝室。待仙姑赶到时,七位如夫人,正围坐在榻前,各自垂泪。   七位小姐姐,从小被传授各种房中之术。如何能不知夫君被人下药。   顾不得许多。甯姐姐急忙上前探视。   “乃是慎恤胶。”甯姐姐两眼一黑,又暗自咬牙撑住。   “果是此物!”苏绾又气又急:“如此剂量,分明是想要夫君性命!”   “绾夫人稍安勿躁。”甯姐姐不愧是太平圣女。短短时间,已有计较。   “前汉时,有方士献‘慎恤胶’。汉成帝为幸赵合德,将本‘一丸一幸’的慎恤胶,连吃七丸。结果浑身发烧,精流不止而死。”甯姐姐说到此处,止不住浑身恶寒:“大将军或也吃了七丸。”   “合欢拟借屠苏酒,续恨应无慎续(恤)胶。”   稳住心神,甯姐姐又道:“以酒与此药同服,功效更烈。”   “如今该当如何。”拓跋缃问道。   “先败火,再拔毒。”甯姐姐目光如水,环视七位如夫人,轻轻开口:“七位夫人,可信得过太平女道。”   七如夫人,互相对视。仍由拓跋缃开口:“贱妾不信太平道,却信仙姑。若论与夫君情深,仙姑必不在我等姐妹之下。夫君遭人暗算,如今生死一线。还望仙姑念往日深情,出手相救!”   说完。七位如夫人各自捧腹下跪。向甯姐姐行大礼。   刘备和甯姐姐诸事,几位小姐姐又如何能不知晓。   “各位夫人请起。”甯姐姐又问:“寝宫可有密室?”   “有。”孟黎脱口而出。   甯姐姐飞快点头:“劳烦夫人将大将军移入密室。我去去便回。”   “仙姑可是去找人败火?”绾儿姐急声道:“有道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瞒仙姑,我等姐妹皆精通,房中媚术。无需再去寻旁人。”   “事不宜迟。再耽搁,恐怕来不及了。”拓跋缃亦道。   “几位夫人皆有重孕在身。万一动了胎气,母子难保。”甯姐姐断然摇头:“大将军少食虎豹,身强体健,筋骨远超常人。料想还撑得住……”   势如水火,还说这些做甚。就此打住。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已压住波澜:“夫人可依令行事。先将大将军移入密室,再将府中女卫中曾为人母者,尽数找来备用。我去去就回。”   “仙姑自去。我等姐妹自当依令行事。”拓跋缃咬牙点头。   甯姐姐这便起身离去。   七位小姐姐,合力将刘备连人带塌,推入密室。   见刘备面如赤火,昏睡不醒。小姐姐各个心如刀割,痛到无以复加。尤其是孕期最重,几近临盆的秦黛,腹中绞痛。已现早产之兆。   绾儿姐急令众姐妹分头行事。先让家中女侍医,千万照顾好秦黛。又唤入亚马逊女王,安排女卫中的妇人,洗漱更衣,一旁待命。   忙忙碌碌。夜色已深。   急切间,甯姐姐终于返回。   见她空手而返。七位小姐姐正欲发问。甯姐姐已先开口:“解药随后便到。劳烦夫人命府中卫士,谨守要害,切莫走漏风声。”   “喏!”亚马逊女王领命而去。配合绣衣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严防死守,定不会走漏一丝风声。   府中诸事,又如何能瞒得过几位近臣。   居于前院西楼精舍的主簿贾诩等人,亦闻讯赶来拜见。   却被七夫人挡在楼下。   贾诩这便醒悟。   主公之危,必出宫闱。   只是以贾诩之智,亦想不到何人能在陛下家宴时,加害主公。   “莫非是陛下……”长史盖勋目光如炬。   “非也。”贾诩断然摇头。   “皇后?”从事中郎傅燮,双目腾火。   “也不是。”贾诩面上虽古井无波,内心却早已惊涛肆虐。   “保佑主公,吉人天相。平安渡过此劫。不然!”   贾诩仰头望天,戾气尽起。 第013章 药入病走   见女卫又从后院冰窖,搬出大块冰块,送上楼去。   贾诩这便醒悟,乃为冰镇降温。   “宫中有何毒物,可致升温。”   长史盖勋忽有所悟:“莫非是丹丸。”   “长史且道来。”从事中郎傅燮急忙开口。   长史盖勋这便言道:“《汉书》有载,前汉时,赵氏姐妹,淫乱宫闱。日夜宴饮,纵欲无度。待成帝精力耗尽,便服丹药继续淫乐。   为取悦成帝,方士争献丹药。起初服食一粒,即可精神亢奋,临幸美人,好似枯木回春。然长期服用,药效渐退。   为能与赵氏姐妹春风数度。唯有不断增加剂量,后竟连服十丸淫乐,乃至泄阳为血而亡。”   “此丸何名?”主簿贾诩急忙追问。   “慎恤胶。”   长史盖勋话音未落。   身边二人便倒吸一口凉气。   慎恤胶虽只见于宫闱,然之累累恶名,三位名士皆博学,又焉能不知!   西汉玄伶《飞燕外传》中,载有第三者转述。   言,赵氏姐妹用二物固宠:一曰‘息肌丸’;二曰‘慎恤胶’。   此二物皆是诱发情欲,掏空身体的“虎狼之药”。   息肌丸,女用。原料大略是麝香、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辅以炼丹之物。配好后,塞入肚脐。   不仅香肌映雪,暗香浮动。且玉影朦胧,有透肤之效。   然而。类似能够照亮肌肤,透视脏腑的丹物,多半具有放射性。   赵氏姐妹只图一时之快,害人害己。用后不久,二人便惶恐发现,已丧失生育能力。   此事必令二人悔恨终生。若能为成帝诞下一男半女,结局又岂会如此凄惨。   慎恤胶,则为男用。具体成分未知。乃是炼丹所得。房事前以酒伴服,不出片刻,龙精虎猛。   然却只能“一丸一幸”,切记不可多服。否则浑身发烧,精流不止而死。   《飞燕外传》载:“帝昏夜拥昭仪居九成帐,笑吃吃不绝”。“精流输不禁”,“余精出涌,沾污被内……”   本是“一丸一幸”,赵合德竟为成帝“醉进七丸”,乃至“十丸”。   焉能不死!   然而。主簿贾诩却想的更多。   “下药之人,必深知药性。此药既是淫药,又是毒药。是助兴还是毒杀。全在下毒之人一手掌握。   世人皆知,主公年少多情。先并娶七如夫人,又从西域带回三百女卫。料想,若日夜笙歌,必力有不逮。寻丹丸助兴,乃是人之常情。岂料一时纵情,未掌握好剂量。乃至脱阳而死,亦在情理之中了!”   贾诩一声冷笑:“好手段,好心机!顺水行舟,借刀杀人。万一侥幸得逞,我等亦百口莫辩,有口难言。”   “如此说来,陛下和皇后亦脱不了干系。”长史盖勋怒从心起。   “陛下与皇后,是否参与其中。诩未知也。但此人必是内宫近臣。”主簿贾诩一语中的:“否则又如何能取药、下药。还能瞒过陛下身边护卫、近侍,一干人等。”   家国天下。   陛下虽是一国之君。我等家臣,家中亦有明主。   主公无故被害,此事必不能善罢甘休。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主公若薨,我等必辅佐幼主,卧薪尝胆,以报大仇!   便是身死族灭,亦要尽忠报国。以全臣节!   时下,再向陛下尽忠前,家臣需先忠于家主。如此将忠诚,层层传递。便是时人尊崇恪守了四百年的,家国天下。   列侯称家也(一定要有‘家国’的概念)。   刘备乃是百年难遇的英主。若无故被害,号称毒士的贾诩,身受刘备知遇大恩,又岂能善罢甘休!   西域、北疆、塞外、封国……   灭世毒计眼看便要在胸中勾勒成形。长史盖勋忽然开口:“诸位稍安。且看如何救治。”   顺着盖勋手指,见一群黑衣人正合力托举着一卷被褥,悄无声息从后院而出,登二楼而入。   “此乃解药。”从事中郎傅燮一语中的。   须臾,又接连有两队黑衣人,托举卷被登楼。   “为何皆从后院而来……”主簿贾诩,心中疑云一闪而过。   救主公要紧,哪还顾得上这许多!   待三副药入密室。又招曾生育过的亚马逊女卫入内,甯姐姐随即关闭暗门。   隔绝了七位夫人焦急中透着期许的目光。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   此虎狼毒药,既出自炼丹方士之手。精通此术的太平圣女,乃是唯一能解此劫的解铃人。   刘备昏迷前,脱口而出。请来甯姐姐出面,便是求生本能使然。   真不愧是天家麒麟。   天生刘三墩。命不该绝。   密室乃为安置诸母与女道所建。密不透风,与世隔绝。内中发生的一切,外面之人皆无从知晓。   时间分秒流逝。唯有暗自忍耐。口中念念有词,祷告上苍。   后半夜。暗门重启。   黑衣人卷被并举,鱼贯而出。下楼后直奔后院。再不见踪迹。   “此乃药渣。”从事中郎傅燮又一针见血。   送入为药,送出为渣。   自然合情合理。   暗门再次闭合。一直到天明。众人担惊受怕了一整夜。   暗门终于开启。   只见内中云雾缭绕,余香绕梁,宛如仙境。   “仙姑?”拓跋缃试着问道。   “在。”满是疲惫的声音,自云雾中传来:   “大将军安然无恙。”   此话一出。里里外外哭声一片。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轻抚着刘备英气勃发,却又有一丝稚气未脱的脸颊,甯姐姐不由得吐气如兰。   “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小弟虎踞龙盘。从此御女无数……”   酣睡中的刘备,似有耳闻。下意识的动了动嘴角,却又酣睡不提。   七如夫人,这便将夫君推出密室。殷勤服侍,又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刘备病情反复,忙忙碌碌,竟不知仙姑何时翩然而去。   只留下一张药方。   见主人无恙。亚马逊女王忙入密室,查看同伴状况。   见几位亚马逊红光满面,精神焕发。本以为必然承欢塌上。   一问方知。竟什么也没做。   皆是那三副药的功效。亚马逊不过是从旁帮衬,出了把力气而已。   至于那三副药剂,究竟是何许人也。亚马逊亦摇头不知。   皆蒙面堵嘴,五花大绑。   如何能知?   得知主公无恙。贾诩等人也放下心来。   “走,你我三人,不醉不归。”素来清白的长史盖勋,喜形于色。   “同去,同去。”从事中郎傅燮亦长出一口浊气。   贾诩趋于平静的双眼中,戾气一闪而逝。   “此事没完。” 第014章 余毒未了   大将军府,外松内紧。   这几日,仍时有宾客上门。接人待物。流香主簿自有风仪。长史、从事中郎,亦有大才。何须刘备出面。   蓟王深居简出。修身养性是其一。七如夫人日渐临盆是其二。   宫中内外。朝堂上下。左右邻里。皆不疑有他。   若非好友曹操登门拜访。   蓟王亦不会轻易见客。   二人见面之处,却非前堂。府中御赐采女,领曹操沿曲廊入中庭。登临三楼书房。   本以为累日痛饮纵情。蓟王必脸似刀削,眼窝深陷,容貌不复先前。   岂料今日相见。蓟王丰神如玉,光华内敛。中气十足。气度雄浑更胜先前。   曹操不禁赞道:“玄德果非常人也。”   “多日不曾出府。倒让孟德兄见笑了。”刘备微微一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其中凶险,又岂为外人道哉!   “玄德以后作何打算?”   “待朝堂事了,我便上表,返回封国。先前只有临乡一县之地,如今六县为国,许多事皆需我亲力亲为。断不可假手他人。”   “玄德功成名就。真是羡煞旁人。”曹操笑叹。   “封地越广,重担越大。以前辖地三百里,能活百万民。如今辖地千余里,却不知能活民千万否。”   “千万国民,乃我大汉二成人口。”曹操的表情已说明一切:“有一事,操始终未明。不知玄德,可否赐教。”   “孟德但说无妨。”   “编户齐民,对玄德来说,究竟有何特别。时下蓄奴成风。为何偏偏玄德,耻于蓄奴。”   “孟德可知,寰宇内外,有多少与大汉朝相若的编户齐民?拥有大汉的风仪,大汉的气度,大汉的豪勇,大汉的奔放,大汉的广识,大汉的好恶。”一句话,大汉的三观。   “操未知也。”   “凤毛麟角,绝无仅有。”刘备断然摇头。   比起那些生活在奴隶制王朝下的,黑暗时代的奴隶和奴隶主们。封建王朝下的大汉子民,每一个都是珍贵无比的‘文明的火种’。   他们将潜移默化的,同化掉那些来自域外,被称为‘四夷’的化外之民。   “所以,我们最珍贵的,并引以为豪的,大汉的一切。皆承载在千千万万个,大汉子民身上。”   “文明的火种。”曹操似乎理解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刘备笑道:“而我辈,便要确保大汉薪火相传。照亮整个黑暗的世界。”   “玄德之见,我不及也。”曹操拜服。   “我大汉自立朝之日起,便兼容并蓄,包罗万种。越人内迁,胡人内附。羌人东归。若无巨变,不出百年,皆入我族。再并西域,引帝国西顾。扫平寰宇,指日可待。”刘备在给曹操的世界观,进行二次启蒙。   至于能领悟多少,且看曹孟德的造化了。   待刘备为其解惑,曹操这便道明来意。   “玄德西行前,与我聊起梁冀金山。操任洛阳北部尉时,麾下有一人,对大将军梁冀之事,知之颇多。此人我已寻到,玄德若得空闲,可与我同去拜访。”   刘备淫药虽解,余毒未消。甯姐姐留下药方,让刘备潜心静养,施药足月,不可妄动。   这便只能婉拒。   “郡国初立,诸事缠身。实在不得空闲。孟德何不自去。”   “也罢。待我探得消息,再来告知玄德。”曹操起身告辞。   刘备随口一问:“此人姓甚名谁?”   “秦宜禄。”曹操脱口而出。   “咦?”此人刘备似有印象。或是历史上的有名人物。   “梁伯玉,秦宜禄。”刘备反复念叨二人之名。似有所悟:“大将军梁冀之子,若真被秦太仓所收养。改姓秦,亦是理所应当。”   “我亦是如此想。”曹操欣然点头。   “如此,便劳烦孟德代为走一趟。”   “告辞。”   “不送。”   送走曹操。安若素这便上来为刘备敷药。   此方称:“加”。由内服和外敷,两剂方药组成。   加,助力也。   亦有女用药方称“约”。   约,缠束也。   合称“加约”。先加而后约,古亦有之。   此方见于前汉《杂疗方》、《养生方》。   加,专供男性“壮阳”;约,则使女子“滋阴”,且内服外用,样样齐备。   内服,多为滋补强壮之药剂。   外用,则有药液外洗,药巾外擦和阴内用药等。多属刺激性药物,多在性起后除去。   除此之外,甯姐姐还手书“合气之术”,辅助刘备拔毒。   合气类似双休。   合气前,刘备施以“加”药。与他合气的女子,则施以“约”药。   然后再行合气,则事半功倍。   于是此药方,合称:“约加合气方”。乃是太平道顶级房中术。   话说,历朝历代,古往今来。痴迷房中术的帝王,又何止成帝一人。   时下春药和房中术,与道家炼丹密切相关。   《后汉书》所载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等方士,晓“御妇人术”。“或饮小便,或倒悬”。   所谓“饮小便”,便是喝“回龙汤”。   在魏、晋、南北朝时,颇为流行。亦流行“男女合气之术”,而加以“服食闭炼”。   “服食”即“服石”。又名“五石散”、“五石更生散”、“寒石散”。   “通鉴注言寒食散盖始于何晏,又云炼钟乳、朱砂等药为之。言可避火食,故曰寒食。”   唐代医学家孙思邈《千金翼方》中亦有“五石更生散”。列其主要成分为: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石硫矿等五石。   《本草纲目》于“钟乳石”、“石英”、“石脂”条皆云:“益精益气,补不足,令人有子,久服轻身延年。”   《全晋文》王羲之帖亦有云:“服足下五色膏散,身轻行动如飞也。”   《太平广记》亦载:“后魏孝文帝时,诸王及贵臣多服石药,皆称石发。”   除去能使人“长生不老”,史书亦有载“服石”之副作用。   如《晋书·哀帝纪》:“服石过多,遂中毒,不识万几。”《晋书·贺循传》云:“服寒食散,露发袒身,示不可用。”   诸如此类。   甯姐姐解慎恤之毒。无非二法:败火,拔毒。   败火为消势。以阻刘备血崩而亡。三副药剂,密室一夜乃成。   此后便要行拔毒。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拔除余毒,需循序渐进。非一日之功。   药方中特别注明。纯阴合气最佳。意思是说,须未经人事的处子。   故从安氏姐妹始。安若素、安若水、安若梦、安若尘,分别与刘备合气,为其拔毒。   悉心服侍刘备擦敷外加,又饮下内加。   先行施过内外约药的安若素,药效已发。眉眼如丝,气若幽兰。   再将一巾白绫垫在身下,眸中春水这便雾化。   ‘抽’丝去病,‘拔’毒疗伤。   已道尽其妙也。 第015章 安邦定国   拔毒代价高昂。非一般人家可以承受。   按照甯姐姐的嘱咐,“约加合气方”,需施满足月,方能拔除余毒。   又以纯阴之体为佳。   换句话说。施三十副药,需三十个未经人事的处子。   试想,普通人家如何能凑得齐。   然而。刘备贵为诸王,区区三十副方药,自然吃得起。   但蓟王却准备吃完安氏姐妹四副药后,再与四姐妹循环合气,重复利用。断不可再祸害下去。   再说茶叶尚能泡三回。   至于药效如何。除取决于药材之外。各人身体吸收多寡,亦是关键。   蓟王少食虎豹,筋骨远非常人可比。从小到大,又很少生病。对药效的吸收自然十分强劲。   七位小姐姐,却不同意。   无论如何,也要吃满足月。刘备好说歹说,这才降为一旬,十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低了。   还缺六副药。   御赐的十名采女,自足够。只可惜十人中有许多宫内眼线。为长远计,不宜过分亲密。   于是,自然而然。只能从亚马逊女卫中挑选。此事无需刘备出面。小姐姐们已与亚马逊女王私下谈妥。   如前所说。即便是女王,也无权命令亚马逊行事。   与狩猎巨熊一样。此次亦采用自愿报名的方式。   结果消息还未传出,身边的九位精英亚马逊便不分先后,同时举手。   若按以往规则。九人须经过一场残酷的战斗,决选出六位最后的胜利者。   然来到大汉以后。这些蛮荒的法则,皆要被更文明的方式所取代。   正如将烙印改成纹身一样。用更小的代价,同样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探筹投钩。   犹今言抽签。《荀子·君道》:“探筹投钩者,所以为公也。”   既是抽签,也就无需局限于九个人。族中所有完璧之身的女战士,皆可参加。   只是你们几个都已生过孩子了,怎么还来?   女王,我们确实还有一些是原封未动啊。   出去!   主人治病要紧。不跟你们玩这些文字游戏。   六人很快选出。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女王自己亦未能选中。   足见公平公正。   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盯着手中的长签,略显慌张地问道:“如果因为紧张,自行锁体了,又该怎么办呢。”   女王吁了口气:“听说会事先涂抹一种药膏,再喝下去一种药剂。然后,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噢……”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普天之下,还有能解亚马逊锁体的药物吗。我不信。   “安娜塔西娅,你不会是害怕了吧?”同样入选的阿希瓦娅,笑着眨了眨水汪汪的蓝眸。   “笑话,作为一名为战而生的亚马逊。我们的词语中,从来就没有害怕。”高等女祭司出口成章。   “说的没错。”作为最早抵达绿洲的九位亚马逊之一。安德莉娅亦如愿入选。   “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是伊丽娅。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手中也握着一支幸运的长签。   “三日后。”女王脱口而出。   待为刘备拔出余毒,初经人事的安若素,便浑身一松,力尽昏死。   见她香汗淋漓,面色潮红。气息虽弱,却渐渐趋于平缓。刘备这才放下心来。   急忙唤入女侍医。为二人善后。   道了声‘无妨’。女侍医先为刘备清洗换药。方去为安若素清洗更衣。主臣有别,主仆亦有别。即便刘备发话,女侍医亦会先主后仆。   临行前,女侍医又叮嘱道:此女药力已丧,不可再用。   刘备无语。   见主公面露不忍。女侍医又多说了句:安若素虽受切肤之痛,然心中必甘之如饴。   能为主公除祸解忧,乃是臣下分内之事。便是刀山火海,又何惧哉!   说的都对。   但刘备还是决定,断不能再有下次了。   前有大将军梁冀毒杀幼帝。后有何皇后欲毒杀王美人。   几位先帝,皆年少短命。有无红丸之祸,亦不得而知。   这后宫,阴气太重,戾气太浓。刘备即便有麒麟圣体,也还是少进出为妙。   主簿贾诩已询问过黄门令左丰。家宴时,陛下之所以去而未返。似也中慎恤淫毒。   于是便就地解决,故而再未现身。   想想便能释然。陛下身边的宫女。年十四到年十八,裙下皆是开裆裤。   即插即用。   十分的方便。   但陛下中毒的剂量,远远比不过刘备。若刘备饮下的是七丸,陛下不过饮入一丸。   所以,同是慎恤胶。对刘备来说,乃是虎狼毒药。而对陛下来说,不过是一剂助兴的春药。   究竟是何人所为。   尚无从知晓。   最大的可能,便是宫中的太平道。然之所以能得救,甯姐姐居功至伟。   甯姐姐既是太平圣女。又身在洛阳。洛阳信众自当以她马首是瞻。又岂会加害自己?   再者说。若真是太平道所为,甯姐姐又为何还要再出手救治自己。   如若不是太平道。还能是何人。   陛下,皇后。   还是那个一直为二人斟酒添杯的王美人?   话说,谁都脱不了干系啊。   所谓青梅煮酒。   所饮美酒,皆与陛下同出一方尊,耳杯亦无有不同。且与陛下对饮,喝下去的酒量,亦大差不差。   幕后之人又是如何区分的。将过量毒药,分给自己。将少量春药,分与陛下。   这禁中内外,果然藏龙卧虎啊……   蓟国。临乡城。   刘备封王的消息,已被尚书台遍传州郡。可想而知,临乡一地是何等的载歌载舞,欢声雷动。   主公远在洛阳。尚未有王命传来。   料想。两位家丞,兢兢业业,劳苦功高。自当晋升为国相。   蓟国相,秩二千石。月谷百二十斛,年俸一千四百四十石。折钱四十三万二千。再加春腊二赐,轻松过百万。   二人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如何能不令人艳羡。   想我大汉朝郡国并行,王侯次减。   封王爵者,王国自有一套职官体系。   重要的官吏有:王傅及国相。   王傅,辅佐国王。掌赞导,匡过失。   国相,管理民事。其职权相当于郡之太守。   王国有下辖县及侯国者,侯国也设相,其职权与县令相当。   王国的官吏,均应由朝廷任命。便是国王本人,亦无权决定。   蓟王却是例外。   因为,尚书台从始至终就没有为蓟国任命一个官员。   何必多问!   陛下许蓟王便宜行事之权。从未更改,亦从未收回。   既无皇命下达,便是让蓟王自行选拔任命。再上报尚书台便可。   如此隆恩,今汉鲜有。 第016章 天下富贵   临乡城,蓟王宫。   最近一直沉浸在沁人心脾的喜悦之中,又有些患得患失的临乡家臣们。   皆正襟危坐。   大堂内薰风习习,轻烟袅袅。   身前地板光可鉴人,一尘不染。却不知为何,总易忽生恍惚之感。   王宫应有内官。但王太妃与王妃皆不喜,故一直未置。   话说光武帝洛阳立朝,去繁为简。妃嫔称号只留四等:贵人、美人、宫人、采女。   皇帝都如此节俭。陛下已降,诸王后宫品秩,皆有下降。   前汉时,诸侯王正妻称王后,母称王太后。今汉时,诸侯王封地日渐缩减,王后亦改称王妃,王太后改称王太妃。   时下单单一个称呼,亦大有不同。   刘备曾称龟兹王母:王太后。乃因龟兹不是大汉分封的诸侯国。而是朝贡的藩国。所以称王后、王太后。   而刘备的封国,便是汉庭策立的诸侯国。故母亲称王太妃。全称:蓟王太妃。   正妻公孙氏称王妃。全称:蓟王妃。   待母亲与公孙氏仪仗摆驾帘后。堂上家臣这便伏地行礼:“臣等,拜见王太妃,王妃。”   “诸君免礼。”母亲轻声说道。   时下‘卿’字不可乱用。只有当三公九卿列席时,才可用‘众卿’二字。   类似场合可称诸位。位,便是指席位。   或如母亲这般,称诸君。   皆可。   恰逢十日一例的大堂会。三百石及以上家臣皆有列席。   左右列文武。前后排品秩。   如前所说。入宫堂会,还需有“门籍”。无籍不得入内。   文官居左,武官居右。据说源自《老子》:“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   同排,位高者居前。左以左为前,右以右为前。皆是距王座最近的一排之首。   同排,意味着官秩相同。一千石各城城令,坐在一排。如何区分位高者?   简单。   官位相同看爵位(民爵)。爵位相同,看为官早晚。同年入仕(举孝廉),再比年纪长短。   所以说。时下,年纪反倒是最次的选项。   “昨日,蓟王六百里送来王命。”母亲话刚出口,堂上家臣皆浑身一震。   “我临乡家臣皆有封赏。”先给众人一颗定心丸,母亲又道:“蓟王忧心国境,宜尽快与州郡交割。”   “回禀王太妃,此次立国,与一片白泽的临乡不同。五县皆有地界。只需按图交接便可。”右丞耿雍答道。   “五县令、长与三郡属吏,已先后抵达临乡,正在宫门外候命。”左丞崔钧亦言道。   “五县令、长,政绩如何?可有新官任命。”母亲又问。   “臣等以为,先交割国土,再行考核不迟。”耿雍答道:“平稳过渡,尤为重要。”   “如此,也好。”母亲从谏如流。   “来人。”   “臣在。”家令士异遂入大堂,自跪帘下。   “念吧。”母亲知家臣们早已等不及了。俗语说夜长梦多。早把封赏下达,早让家臣心安。   “喏。”士异再拜起身,面向群臣,从袖中取出六百里王命,徐徐展开:“常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备,无论身在朝堂,亦或是远在西域,皆心系故土,思念诸位。悠悠二载,几度春秋,南征北伐,转战万里,终是封王。此非备一人之功也。‘苟富贵,无相忘’。然,何为富贵。   陛下策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天下富贵,岂非明君之道哉!   兴邦有道,而令天下富贵,方为明君之道。   备深以为然。愿与诸君携手并进,谋一个天下富贵。”   与其说是一份诏令群臣的王命。不如说是一封与友书。刘备甚至未称孤。通篇以平辈至交的身份娓娓道来,饱含情义。   最能打动人心。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聚拢到刘备身边的,皆忠义志士。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微微停顿,士异又念道:“擢升校尉黄忠为蓟王傅。授银印青绶。”   “臣,遵命。”居于武将之首的黄忠伏地行礼。接过侍女送来的印绶、官服,诸物。再拜称谢:“谢王上。谢王太妃,谢王妃。”   诸侯国原有太傅。景帝即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治国,改丞相曰相,通称“傅相”。   “擢升右丞耿雍为蓟国右相。授银印青绶。”   “臣,领命,谢恩。”   “擢升左丞崔钧为蓟国左相。授银印青绶。”   “臣,领命,谢恩。”   “擢升右家令夏馥为蓟国左令。授银印青绶。”   “臣,领命,谢恩。”匠作馆夏老,伏地拜谢。   时人同名同姓,何其多。无人将形貌毁瘁的夏老与并称八顾的天下名士,想成一人。   再者说。名士又岂会入墨门。   “擢升左家令士异为蓟国左令。授银印青绶。”   “臣,领命,谢恩。”士异跪地行礼后,起身继续诵读:   “另授,楼桑令乐隐、郦城令郭芝、督亢令管宁、西林令阎柔、益昌长卢节、容城长卢俭、南关长吕常、平曲长刘涣、南广阳长崔琰、大利长苏越,蓟国舍人。”   “臣等,领命谢恩!”   哈哈,终食双奉!城令秩千石。再领六百石。折五十七万六千钱。若不论春腊二赐,薪俸已超两位国相与国令。   “临乡令娄圭,兼领蓟国参军。”   “臣,奉命,谢恩。”   参军,乃“参谋军务”的简称。初为丞相幕府的军事参谋,如《出师表》所说的参军蒋琬。晋以后渐成为诸王、将军的高级幕僚。   封为大将军府参军更为合适。   但蓟国乃是刘备的根据地。事关生死存亡,实在太过重要。眼看大乱将至,万一黄巾贼军围攻蓟国,娄圭之谋,可堪大用。   为守备封国,刘备索性首开先河。新立封国参军一职。贼兵来袭时,可出谋划策。解蓟国之困。   参军亦食俸六百石。   参军一职,古而有之。因今汉不再设丞相,故此丞相幕府之职,随同绝迹。今刘备重提,堂上诸家臣,皆饱学之士。   稍作思量,已完全领悟。   主公果然知人善用。   诸如门大夫华佗,苏双、张世平两位洗马,行人卞纪等,原临乡一系家臣,从上而下皆有封赏。   皆大欢喜。   蓟国上下,誓与主公刘备同富贵。 第017章 将府五校   三百石以下家臣,自有两位国相颁发任命。无须在堂上诵读。   文官席列喜气洋洋。可武将这边除去王傅黄忠外,竟无一人获得升迁。   稍安勿躁。我等与王上患难与共,出生入死。今裂土封王,又岂能少了我等。   果不其然。   先将王命收拢成卷,收入袖中。国令士异又从另只袖中取出一道新王命,徐徐展开,朗声诵读:“宣,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令。”   “命校尉黄忠任典军中郎将。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话音未落。满堂惊呼。   “臣,惶恐。”黄忠伏地行礼:“臣已为王傅,位极人臣。如何还能再领典军中郎将。食双二千石俸。”   母亲笑答:“王傅为蓟王所封。中郎将乃大将军所命。所出清楚明了,赏罚皆有迹可循。中郎将可坦然受之。”   “末将领命。”黄忠这便领命。正如王太妃所说。辅汉大将军开立幕府,与封国平行。身兼二职,自也是人之常情。   典军中郎将出自典军校尉。   典,主持,掌管之意也。典军中郎将,平日代大将军主持掌管营事。战时领中护军,节制诸军。   之所以是中郎将。因位在校尉之上。大将军,营五部。每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每部军司马一人,比千石。   “擢升军曲候关羽为辅汉大将军府,前军校尉,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   “臣弟,遵命。”   “擢升军曲候张飞为辅汉大将军府,后军校尉,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   “哈!臣弟,遵命。”   “擢升军曲候徐晃为辅汉大将军府,右军校尉,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   “末将遵命!”   “擢升军曲候周泰为辅汉大将军府,左军校尉,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   “臣,遵命!”   “擢升军曲候典韦为辅汉大将军府,中军校尉,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   “噢!末将遵命。”   中军,又称中垒。中军校尉拱卫刘备中军。非典韦莫属。   “擢升军曲候蒋钦为辅汉大将军府,前军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   “臣,遵命!”   “擢升军曲候凌操为辅汉大将军府,后军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   “臣,遵命!”   “擢升军曲候韩猛为辅汉大将军府,右军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   “臣,遵命!”   “擢升军曲候崔霸为辅汉大将军府,左军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   “臣,遵命!”   “擢升军曲候素利为辅汉大将军府,中军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   “臣,遵命!”   诸如,吕常、阎志、成律归、田冈、马兴、韩隆、陈纪、孙勉、公孙犊等人,皆擢升为各营军曲候。   武将亦皆大欢喜。   “右军校尉、左军校尉、中军校尉,兼领王宫舍人。”国令士异又语出惊喜。   “臣等,领命!”   “前军司马、后军司马、右军司马、左军司马、中军司马,兼领王宫行人。”   “臣等,领命!”   不出所料。武将亦领食双俸。   品秩最高的黄忠领食双二千石。年俸折钱八十六万四千!   秩比二千石的五营校尉,兼领六百石王宫舍人。年俸亦可折钱,六十一万二千。   便是秩比千石的五营司马,兼领比六百石王宫行人,年俸亦可折五十万四千钱!   等等。   家臣猛然发觉。为何前军、后军二校尉,皆未能得食双俸?   关羽、张飞,万人敌。随主公扬名西域,论功居首。不应该啊……   国令士异这便为众人解惑:“蓟王注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家国天下,家事亦国事。家和万事兴。(蓟王)宫中(大将军)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王太妃、王妃、诸如夫人、义王太妃、义王弟、皆食千石俸。正当时宜。”   “臣等,谨遵王命。”家臣齐声拜伏。   原来如此。   关羽、张飞、黄叙、太史慈。四人乃是蓟王义弟。自当不能以舍人待之。   家国天下。有理有理。   再加千石‘家俸’,二人年俸折钱六十八万四千。   武臣中仅次于黄忠。   又如,大兄刘文、二兄刘武、四弟刘修,刘氏宗族亦得晋升。   总之,皆大欢喜。   每擢升一人,便有王宫侍卫高声通报。再由官吏书于市中布告栏,令史抄录后遍传国境。   消息一经传出。举国轰动。   人心随安。   所谓明以照奸。大王行高薪养廉。麾下家臣官吏,若无此能,又何敢领食高俸!   五县民众翘首以盼。   那些添居高位的贪官污吏,纷纷弃官外逃。治下民众拍手称快。   足见蓟王之盛名。   大赏群臣后,遂宣五县官吏入殿。母亲好言宽慰,替刘备收拢人心。以前种种既往不咎。以后需处处留心。王国不比郡县。蓟王勤政爱民,嫉恶如仇。   心中又存侠义。身边亦多豪杰。   以前做官,跑了也就跑了,逃了也便逃了。   以后做官。   不妨试想一下。能逃到哪去?遣一豪杰,便是追到天涯海角。必取项上人头而归。   不死不休。   我就问怕不怕?   有人会问。即便是辅汉大将军幕府,加蓟王宫。官职亦是有限。临乡辖地三百里,斗食小吏多如牛毛。如何能照顾周全。   无妨。   升迁,升迁,升而得迁。   小吏先升一级,干吏甚至连升三级,调往五县。将临乡的为官之道,为官之术,为官之法。悉数传与五县,尽快与临乡接轨。   各级官吏未到任前。二位国相掌管的市楼和置楼,已先行设立完毕。麾下刺奸、贼捕,细作、斥候。闻风而动。   将五县民情,源源不断上报临乡。   风评,亦是判断本地官吏是否尽职尽责的一个重要参考。有或没有,是否属实,都不打紧。先存疑在录。待有司细去验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为祸一方,自当撤职查办。如何处置,视民情大小而定。   得益于刘备一手打造的官吏架构。虽远在洛阳,蓟国国政却未受耽搁。五县并入,官吏到任。修路通渠、屯田安民。皆如故事。熟能生巧。一片白泽的临乡,便是最好的试炼场。   诸如北海一龙三人,已独立执政。崔琰三友,亦能独当一面。   有个别城邑,大半毁于洪水。本以为无人愿来赴任。岂料新任城长看过后,欣然点头:“尚好。”   城郭毁去大半,民居多数倒塌。断壁残垣,淤泥没履。民生凋敝至此,上官还口出尚好?   好在哪?   有人、有地、有田、有房。还不叫好?本以为选了个难题,岂料如此轻松。汝等可知。今日临乡,昨日乃一片白泽,百里无人烟的督亢?哎,胜之不武啊……   敢问上官,高姓大名?   钟繇。 第018章 千里圩田   说到钟繇,需先说其祖钟皓。字季明,颍川长社人,名士、清议领袖,出身名门颍川钟氏。   学坛大儒陈寔与子陈纪、陈谌并著高名,时号“三君”,又与同邑钟皓、荀淑、韩韶等以清高有德行闻名于世,合称:“颍川四长”。   四家彼此关系密切。即便陈太丘远赴楼桑,与各家仍时有书信往来。   永寿三年(157年)钟皓仙逝。其有二子,长子钟迪,官至颍川郡主簿,与弟(钟)敷,并以党锢不仕。   至此,兄弟二人便一直赋闲在家。平日教书授徒,著书立传。做闲云野鹤,过一天算一天。   只是眼看长子钟繇,相貌不凡,聪慧过人。年近而立,却因党锢,不得出仕州郡。其父心有不甘。往来书信字里行间,颇多抱怨。   幸得学坛祭酒,大儒陈寔保举。举家迁来临乡。钟迪与兄弟钟敷,往来各城校馆,教书育人,乐得清闲。   其子钟繇、钟演,则分别拜在大儒陈寔和崔寔门下。潜心修习治国之术。   钟繇更是继北海一龙之后,博论无敌手。   大杀四方,名动学坛。   所做文章,便是王太妃亦曾命人抄录。颇多溢美之词。   恰逢王国初立,正值用人之际。两位国相便任命钟繇为雍奴长。与其弟钟演,一同到泽披千里的雍奴薮通渠圩田。   时下钟氏,虽称颍川名门。乃是指清流名士。并非指世家。   钟繇之父,不过是一郡之主簿。钟繇更而立之年而不仕。党禁之锢未解除前,清流高士报国无门。自身都无法居高位,掌重权,又如何能福泽子孙后代,积势而成世家。   谈这些尚早。   雍奴薮如今水大,将县城团团包围。陆路交通断绝,出行皆靠舟船。   “四面有水曰雍,澄而不流曰奴。”   话说,雍奴薮地势与都亢大泽十分类似。中间一处高地立城,四面困于大水。陆路交通断绝。民众出行只能靠舟船。虽与海相通,薮水却并非咸水。尤其是靠近城池周边,因滹沱水不停注入冲刷,稀释了两汉之交,因海侵反灌的咸水。   正适合圩田。   雍奴县城立于高地。只需支渠四通,分割水面。再将积水舀出,晾晒后必成良田。   待沟渠纵横如棋盘,圩田乃成。   道理都懂。敢问上官,又该如何施为?   易耳。城内铺设地下管网。城外支渠四通。县中劳力,分成若干队伍。城内城外,同时开工。   苦无经验。   临乡会遣良工从旁指导。   苦无材料。   千石明轮船自会源源不断运来。   苦无人手。   每人每天百钱,就地招募。   钱从何来?   丞相已许钱千万。   噢!我等皆以上官马首是瞻。   好说好说。所谓万事开头难。百废待兴头一件:先把港口建起来。   喏!   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术有术。还有何难。   蓟国并六县。横亘在幽燕之间。国内水网纵横。自西而东,有巨马水、滹沱水、圣水、沽水、鲍丘水等丰沛水系,其间支流更是不计其数。   “鲍丘水自雍奴县故城西北,旧分笥沟水东出……又南至雍奴县北,屈东入于海。”   实地考察后,钟繇发现,至少有三条大河注入雍奴薮。   此也是泽区面积如此广大。且泽水不咸的原因了。   有都亢大泽,专美于前。蓟国上下皆知,沼泽淤泥,地力肥沃,太适合圩田。   钟繇登临城楼。俯瞰一望无际的滔滔白泽。豪气凭生。只需将这千里白泽,化为千里良田。主公大事可成乎!   当整个蓟国,上下勠力,官民同心,全力屯田安民时。   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刘备正襟危坐。   由赶来探望的黄门令左丰,宣读封赏诏令:   “擢升主簿贾诩为辅汉大将军府,右丞,秩两千石,‘银印青绶’。”   “臣,拜谢领命。”   封赏虽不出意外,可真到这一刻,贾诩仍不禁心潮澎湃,血脉奔流。   “擢升军曲候麴义为辅汉大将军府,别部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大将军属官有军司马,秩比千石。其中“别领营属者”称:别部司马。所率兵士数目各随时宜,不固定。麴氏先登,正适领此职。   麴氏三兄弟,麴演、麴光、麴英皆为别部军曲候。   “长史盖勋、从事中郎傅燮兼领蓟王宫舍人。”   “臣等,领命谢恩。”   “别部司马,兼领蓟王宫行人。”   “臣,遵命。”   大将军府右丞贾诩已身兼蓟王宫庶子一职。故此次只加封了长史盖勋与从事郎中傅燮。   与另外几名军司马一样。麴义亦食双俸。   府中四大门客,杨奉、李乐、韩暹、胡才,亦授六百石军曲候。   将军府上下,皆大欢喜。   比起临乡王宫,洛阳大将军府受封人数虽少。却也十分热闹。   前几日,刘备刚施完第一副药。身体稍微转好,这便封赏群臣。刚好与蓟国同步。   也是刘备在六百里发去临乡的王命中,约定的时日。   待封赏完毕。刘备这便起身,返回中庭。右丞贾诩自会招待黄门令不提。   “大将军有恙呼?”身为黄门令,左丰自善察言观色。   贾诩眼中精光一闪,却不动声色地笑道:“主公偶感风寒,抱有小恙。已让府中良医诊治,虽不能药到病除,却也无妨。只需按时服用汤药,细心调理,不日便可痊愈。”   “原来如此。”听闻刘备并无大碍,左丰这才松了口气。自身荣华富贵,皆系于大将军一身。可不能有事啊……   贾诩这便摆宴,与黄门令左丰欢饮。   席间。贾诩旁敲侧击。细问日前陛下家宴诸事。   黄门令左丰,不疑有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所见所知,娓娓道来。   贾诩默记在心。   将军府中庭。刘备登临二楼寝宫。   陪刘备合气过的安若素,已卧床数日。想想便可知原因。   刘备心生不忍,也已停药数日。   “主人。”见刘备入内。安氏三姐妹这便近前行礼。   见安若素亦要挣扎下床,刘备急忙前去制止:“勿动。身体好点了没?”   “好多了。”安氏姐妹乃安息国人。失血过多,尤显面色苍白。   “我之恶疾,却让你受苦了。”刘备面露歉意。   “主人何出此言?”安若素眸中深情尽露:“奴婢能早晚侍奉身侧,温酒暖床,求之不得。听妹妹们说,主人已停药数日。这如何使得。余毒未尽,久必成害。主人身系万千人之安危,当以大局为重。切不可因小失大。”   “唉……”刘备一声长叹:“我知道了。” 第019章 马儿快跑   蓟国七月初立国。八月便要案比。上计令陈逸马不停蹄,往来各县,统计编户齐民。   与众多同僚一样。陈逸亦受封蓟王宫行人。得食双俸。   好在余下五县,编制健全。年年案比上计,未有疏漏。   粗略统计。除去饱受水患的雍奴薮,四县颇有民众。数县相加,有百万之民。   而临乡一地,便有民一百五十余万,比五县之和还多。足见繁华富庶。   楼桑南溪。   排建的五层干栏重楼,油漆新干,木香扑鼻。   年前,楼桑令乐隐,见缝插针。沿西林边界排建高楼、院落。安置分到楼桑的千户北地羌人。   又以清溪为界,辟成北溪、南溪,二街衢。每衢分五百户。羌人善牧羊。出后院,林中野地长满苜蓿,可割来喂养。前院便是良田,户户五十亩,下楼便可耕种。   且周围皆是东羌族人,彼此抱团取暖,互相帮衬着,十分便利。   自打被举族贩来,已将满一年。没有了初来时的惊慌,生活日渐安逸。   汉家高楼令人生畏。楼桑的富足繁华,更是闻所未闻。邑中汉胡相杂,关系融洽。便是偶有争执,官吏亦秉公执法,帮理不帮亲。言行决断,有法可依,令人信服。   再加里魁、衢长皆是羌人。汉律法规,用羌语口口相传,告知族人。   何事可为,何事可不为。何事万万不可为。皆让羌人心知肚明。有道是不知者不罪。若明知故犯。便怨不得旁人。   王上明以照奸,高薪养廉。楼桑宽法严律,吏治清明。   加之刺奸、贼捕,日夜巡视。足以震摄宵小。   若把楼桑比作文明的熔炉。   演武场、赛马场,学坛、女校,四市、八景。楼桑重器,十万邑民,皆是薪柴。柴高火旺。日夜煅烧。熔炼出好一炉,煌煌炎汉。   楼桑乃国兴之地。又是蓟王故里。能人辈出,干吏众多。学坛,女校的学子,还未学成出仕,便在楼桑各处充当实习生。   日积月累,熟能生巧。   等学成出仕,政务已得心应手。   故而属楼桑官吏,被抽调到五县最多。   乃至十里楼桑,人手不足,捉襟见肘。楼桑令乐公亦亲临各处,填缺补漏。   正值稻作旺季。   好在临乡农作机器早已普及。熟练老农二三人,互相帮衬。五十亩良田,一日便可种完了。   多亏义舍良医救治及时。马驹儿母亲捡回一条性命。   休养半月,第一批搬入新居。偌大的重楼,母子二人居住,实在太过空旷,亦过奢侈。   马驹儿这便将在船舱内结识的孤寡老丈,接回家中。全当祖父赡养。   一家三口。相依为命。日子渐有起色。   楼前水田,已被老丈与几位老农,使一种名唤插秧机的汉家机关器,合力插满。   一顷秧苗,一日可成。   实在是太省气力。种田何时变得如此容易。   农事无须马驹儿操心。放羊才是第一要务。   出后院便是西林。马驹儿正仰卧在一株老树枝杈,目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望着白云舒卷的碧空。   一时神游天外。   也不知父亲现在何方。是不是又娶了别人。有没有生下弟弟妹妹……   树下林间草甸,羊儿散落周围,悠闲的咀嚼着嫩草。   “马驹儿。”潘獐儿推门而出。在家未寻到,知他在放羊,这便赶来后院。   “我在这。”树杈上的少年,懒洋洋的伸手。   潘獐儿身如灵猴,攀上老树,躺在另只杈上。   “有事?”过了片刻,马驹儿问道。   “豆丫姐给你找了蒙师,怎不见你去。”   “我去上学,羊怎么办?”马驹儿反问。   “也是。”潘獐儿也没什么好办法。   “朱獾儿怎没来?”马驹儿随口一问。   “你不知道?”潘獐儿反问。   “怎了?”   “豆丫姐要成亲了。”潘獐儿随即道明原委:“听朱獾儿说,前几日在赛马场外看到一匹宝马,要去买来给豆丫姐充做贺礼。”   “……”   见马驹儿没有说话,潘獐儿亦未出声。   豆丫姐,名‘蔓’。乃是刘氏老族长,九叔公家的长孙。   刘备不及成年,便南征北战,时常出门在外。黄叙、太史慈,魏疏,还有再后来的潘獐儿、朱獾儿,马驹儿等一众少年,平日里没少受她的照顾。   出身白湖女校,乃国令士异门下高徒。又常在义舍帮忙。眼看年岁渐长,落落大方。   母亲便做主,许配给了刘备少时好友,临乡侯府洗马,苏双。   苏双与刘备自幼相识。乃至交好友。母亲将刘氏一门中与刘备相伴长大的刘蔓下嫁,足见情厚。   又过了许久,马驹儿猛然坐起:“走!”   “去哪?”   “去寻朱獾儿。”   “噢!”   两人这便循路赶往西林。   舫车就算了。马驹儿等少年皆不喜乘坐。   马驹儿总以为,那是给老者和妇人乘坐的。   二人年纪不大,脚程却快。一路如风,比四骡舫车还先抵西林港。   潘獐儿问过港口的一名守卫。得知同伴下落。这便与马驹儿向城内走去。   今天是赛马日。   西林邑中,游人如织。呼声震天。无论汉人,胡人,又或是羌人。皆为之疯狂。   在临乡人看来。没有什么是一场赛马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赛一场。   “朱獾儿!”到底是多年好友。潘獐儿在人群中一眼就寻见了朱獾儿。   这便与马驹儿双双挤上前去。   “你们来啦。”朱獾儿咧嘴一笑。   见朱獾儿站在一匹体形瘦小,样子丑陋的黑嘴黄马旁边。   潘獐儿不禁一愣:“这就是你说的宝马?”   “对。”朱獾儿笑着点头。   “你确定?”马驹儿也一脸诧异:“这匹瘦马,别说骑乘,便是耕田亦力有不逮。如何能称宝马?”   “黄马黑喙称騧(guā)。”朱獾儿笑道:“可别看它瘦弱,这匹马脚程迅疾,一般驽马望尘莫及。”   “你如何知晓?”马驹儿又问。   “乃是从苏双大哥手书的《相马经》上看到的。”朱獾儿挠了挠头,憨憨一笑。   “原来如此。”马驹儿轻轻点头。苏双善相马,世人皆知。蓟国被塞外胡人称为万马之邦。一点都不夸张。   几人正说着,忽听马后有人粗声喝道:“喂,都说了此马不卖。你们还在这聒噪(guō zào)什么!”   马驹儿抬眼一看。见一半大青年,正手握缰绳,面色颇不耐烦。   这便眉头一皱,傲气自生:“你是何人?”   “鄚县张郃。” 第020章 生得好看   “原来是河间(涧)人氏。”潘獐儿打量着少年颇为雄壮的身躯,眯眼一笑。   河间国与蓟国毗邻。鄚县与益昌一衣带水。距离很近。   自从赛马场平地建起,北地王侯贵胄皆奔楼桑而来。   安平王,河间王,中山王等,更是一年四季,常驻赛马场。   上行而下效。   随着车轮舟航运遍及临乡水路。附近民众亦经常往来各城。或赛马,或游商,或行学,亦或是单纯来游玩一番。不一而足。   鄚县人氏更是常见。三人亦不觉奇怪。   “正是。”张郃爽快点头:“张郃此来乃为赛马,如何能将坐骑贩卖。三位请回吧。”   “原来是这样……”朱獾儿叹了口气:“你也想赛马。”   “咦?”潘獐儿又一愣:“难不成,你买此马是为了赛马?”   “是咧。”朱獾儿飞快点了点头。   原来。今年大赛与以往不同。因不久前,临乡赛马会更名为蓟国赛马会。于是下半年的赛马,也随之升级。   冠军奖励亦水涨船高。   冠军,月冠军,季冠军,及年度总冠军。皆能在众多昂贵奖品中任选其一。   朱獾儿正是看中了一支西域珠簪,所以想用赛马的方法赢来。充作豆丫姐的新婚贺礼。   潘獐儿吁了口气:“所以。买马是为赛马。赛马是为赢珠簪。珠簪才是贺礼。”   “对。”朱獾儿欣然点头。   见好友还没想明白,潘獐儿这便大声说道:“借一匹不可以吗!”   “不妥。”朱獾儿急忙摇头:“若能借到,我又何须来买。港口护卫皆识我等。若是可行,我何不从自家槽头牵一匹良马,随船运来?”   潘獐儿、朱獾儿,二人父亲乃临乡宿将。长驻南港,领水军巡视往来水路。守备各处港水砦。责任重大。   日前,大王六百里王命传来。对水军将领亦有封赏。   且将封赏,置于王命最后。其用意不言自喻。   封楼桑水军统领黄盖为蓟国横海校尉。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   命他组建蓟国水军。   时下,水军将领名目亦多:楼船校尉、楼船将军、横海校尉、横海将军、戈船将军、下赖将军、伏波将军等。   不封楼船校尉,却封横海校尉。大王对水军期望之深。单从‘横海’二字便可见一斑。   潘鸿、朱盖二将,亦擢升为左右横海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兼领王宫行人。   大王又令在白湖、南港、东港、南广阳港、泉州港、雍奴港,等水路要冲,分立水军营砦。扼守航道,操练水军。   蓟国河汊纵横。境内数处大泽。雍奴薮更是东接渤海。如此广阔的水面。岂能不设水军!   海贼猖獗,不可不防。   正因重要,故而刘备才单独列出,最后宣读。   见身边诸将,皆有封赏。从始至终,黄盖正襟危坐,面色如常。   喜怒不形于色。果是上将之才。   主公将水军重任托付于他。   自当识人善用也。   言归正传。   其父身兼要职。两位少公子又时常乘船往来临乡与楼桑水路。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左右横海司马,有令在先。二人年纪尚小,断不可入马场赛马,入演武场比武,诸如此类。以防万一。   正因家中看管甚严。无法牵马,亦无法借马。朱獾儿这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近买来一匹赛马。乔装打扮,入场竞赛。众人便是想阻止,亦鞭长莫及了。   听完前因后果。马驹儿吁了口气:“不过是一支西域珠簪。你二人父亲皆食高俸,自当锦衣玉食。家中岂会少了此物?”   “马驹儿。既要送礼,自然越珍贵越好。唾手可得之物,又有何珍贵可言?”朱獾儿一本正经的反驳。   同样是西域珠簪,难道还有区别吗?   马驹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说的好。”瘦马主人忽然开口。   “何须你来喝彩。”马驹儿有些气恼:“开个价吧。此马卖几钱?”   “话已至此,还未醒悟。你又比他强在哪?”马主人冲潘獐儿努了努嘴。   “你这人!”这下连潘獐儿也恼了。   “三位且听我一言。”马主人咧嘴一笑:“所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你我四人,何不同心协力,放手一搏?”   “如何相搏?”潘獐儿问道。   “我且问,令姐何日大婚?”   “下月初六。”   “五日一赛,正好还剩四场。”马主人笑道:“若连赢四场。你我四人,心愿皆能达成。”   “五场。还有一场月赛。”潘獐儿双眼滴溜溜乱转。似并无不妥。   “谁人……”‘参赛’二字未及出口。潘獐儿猛地想起一事:“咦,你既是来赛马,为何不进马场。”   张郃闻言,不禁脸红。见三人纷纷看来,这便期期艾艾地说道:“本欲参赛,奈何这几日火疮一直未消。无法……骑马。”   “火疮……”潘獐儿恍然大悟:“可是生在了臀上。”   “然也。”   “哈哈哈……”话音未落,三人捧腹大笑。   见笑到张郃有些气恼,潘獐儿这才摆手:“不过是火疮耳。楼桑良医何其多。除脓包扎,数日便好。莫非你讳疾忌医,不敢示臀?”   “……”果然被他说中。   “我连去医馆数次,奈何皆是女医在坐诊。”张郃讪讪答道。   三人顿时笑喷了。   “哎哟哎哟,笑死我了。”潘獐儿捧着小腹,笑的直不起腰来。   朱獾儿亦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见张郃目光投来,这便强忍着说道:“你去的是妇科。”   “什、什么……”张郃不由阔口大张。   “楼桑医馆,分内科、外科、妇科、儿科诸科。诸如火疮,自然要去看外科。”马驹儿为他解惑。   “原来如此。”张郃这便抱拳:“多谢相告。”   “好说,好说。”三人亦回礼。   “既隐疾未愈。赛马便交给我等如何。”潘獐儿笑问。   “可也。”张郃欣然点头。   “谁人参赛。”朱獾儿跃跃欲试。   “他。”张郃冲马驹儿重重一指。   “为何不选我等。”潘獐儿颇不服气。   “他生得比你等好看。”张郃终于扳回一局。   “……” 第021章 御风而行   “赛马难不成靠脸?”潘獐儿撇嘴。   张郃嘿声一笑:“除去相貌,还要看身姿体态。见他龙眉豹颈,猿臂狼腰,一个字长。正适合纵马。”   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下潘獐儿:“你等燕颔虎颈,虎背熊腰,一个字短。假以时日必勇冠三军。水里地面皆可称雄。然骑马,却非所长。”   “哼!算你说的还有些道理。”潘獐儿两眼一瞪。   马驹儿早已急不可耐。这便言道:“走,且去赛马。”   三人皆少年心性。稍长几岁的张郃亦不过十岁出头。又岂能记仇。   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变变!四人重归于好,牵马入赛马场。   赛马场人来人往。   见几个少年牵着一匹瘦马。附近骑士皆掩口偷笑。   哪里来的小子病马。只怕鸣镝一响,便会吓死在赛道上吧。   管事倒未曾为难。书录姓名马匹,领取号牌。交代几句,这便放四人离开。   押金?没有。   一匹马作价几何?能凑齐一身行头,来赛马场赛马。非富则贵。剩下亦多半是豪杰。或是西林牧民,北地胡人。   谁人敢在蓟王头上动土。有多少颗脑袋够砍。   想得一场赛马的冠军可不简单。需从预赛开始。   预赛一轮各有十二位骑手参加。共计十五轮。位列三甲者,入复赛。复赛两轮,再取前三。入决赛。   十五轮复赛已比过十轮。四人来得晚,排在最末一轮。   因是一日决出胜负。且还要连跑三轮。谁都明白,越早参加预赛,越利于蓄养马力。   像马驹儿这般,最末一轮参赛。即便侥幸获胜,进入复赛。   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马力未及恢复,如何还能再跑赢。   更别奢望连赢三场。   众目睽睽之下,四人略显紧张。之所以台上观众,频频投来目光。互相还窃窃私语。乃因博戏。   临乡封蓟国。临乡赛马会升蓟国赛马会。博资亦水涨船高。   由原先的人限百钱。提高到人限千钱。一缗钱,可不是小数目。   每场赛马皆有万名观众。仅账面上的博资便有百万钱。   包厢里的北地王侯,一掷千金。亦屡见不鲜。若不是蓟王严令,不可大博。早有人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输红了眼的中山国王(刘)雉。甚至欲割一个县,向赀库借款。两位国相,颇为意动。   问王太妃。母亲断然摇头道:“不可。”   两位相国,这才作罢。   母亲又令两位相国,参照赀库登记的个人资产,授予不同的博戏额度。   普通人家,仍限百钱。防止因赌博,闹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以赀库为代表的,家庭财务制度的建立。让大汉引以为傲的编户齐民制度的功能,日渐强大。   贷款,担保,授信,预警。现代银行业才拥有的诸多先进功能,正被蓟国上下,迅速推进,不断完善。融入蓟国齐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实在是太方便。   说白了。现代银行业是建立在完善的统计制度之上。   放眼寰宇。普天之下,唯有大汉能做到。   噢耶。   得益于刘备从西域带回的大量财富。让并六县为国,花钱如流水。蓟国财政亦足够支撑。   世人皆说蓟王善治城将兵。   其实。大王最擅长的还数持家啊。   “阿爹快看,是潘哥哥和朱哥哥。”北看台三楼雅座,一个四五岁的女童,正垫着脚尖,指着潘獐儿等人,脆生生地说道。   学坛祭酒,大儒蔡邕一脸慈父地笑道:“琰儿耳聪目明。不似为父老眼昏花。距离稍远,便分辨不出众人模样。”   “夏伯父不是为阿爹造了副明目镜吗,为何不用?”   “明目镜乃是用白琉璃打磨而成。又以灿银镶嵌,何其珍贵。为父不舍得用。”蔡邕笑答。   “琰儿听闻蓟王哥哥曾说,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莫非,阿爹欲以镜自比?”   “哦?”蔡邕闻言一愣。随即抚掌大笑。   坐在旁边雅座的大儒崔寔,不禁赞叹:“他日必是才女。”   蔡邕面露得色。亦多慈爱。得女如此,我蔡伯喈后继有人矣。   崔寔这便言道:“前日蓟王太妃遣国令士异来问,不知伯喈如何答复?”   “王太妃欲请商山四皓也。”蔡邕一语中的:“却不知蓟王何意?”   “祖荣昨日收到卢子干手书。言,此乃蓟王之意。”崔寔答道。   蔡邕一声长叹:“既是蓟王之意,我等还有何好推辞。借此残躯薄名,护王长子长大成人。亦好让蓟国后继有人。”   “伯喈之言,正合我意。”崔寔笑道:“蓟国少师,又是两千石高位。”   蔡邕笑道:“无妨。如小女所说,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也。”   话音未落。鸣镝射空。   骏马奔冲,离弦而出。你追我赶,齐头并进。竟将观众呼喝远甩在身后。   半圈刚过。队伍之中,但见一匹瘦马脱颖而出。竟有一骑绝尘之势。   “马驹儿,快快快!”三人卖力吆喝。   可惜过弯时,被身后骑士超越。   马驹儿撞入直道后,奋力追赶。眼看便要超越,又入弯道。   吃一堑长一智。   马驹儿这便撤缰。让瘦马自行入弯。速度虽有稍降。身形却不似先前那般狼狈。   又有数骑擦身而过。   疾风刮面。宛如一道风墙,卷起衣袖。马驹儿上身微晃,忙夹紧马腹。稳住身形。   再抬头。竟看见道道风旋气流。   似是直立马尾。又似卷起的尘埃。   猛地眨了眨眼。   风旋皆不可见。身体发肤却越发明显。   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汗毛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风的召唤。   疾风似在引领着他前行。   胯下瘦马似也感受到风的助力。步履越发轻盈,姿态如行云流水。与背上马驹儿配合越发默契。   大有人马合一之势。   若蓟王在场。定会脱口而出:尾流效应。   各自深谙己道的王侯大儒,却也冷不丁看出天人合一的高妙。   此子御马乘风,天赋异禀!   “是何许人也?”   “好像是羌儿。”   看台上观众议论纷纷。英雄出年少。连续三届赛马总冠军,皆是少年英雄。   本以为今年会例外。   岂料又有谁家少年横空出世。   见周围人群眉飞色舞,议论纷纷。看台上。正忙着叫卖小食的一羌族妇人,这便好奇转身。   与马背上少年,凌空一碰。妇人美眸陡然圆睁:“超儿!” 第022章 马儿成名   观众看来是御马乘风,天赋异禀。   身前骑士却感觉身后仿佛黏了块狗皮膏药,尾大不掉。   瘦马一路尾行。骑士快,亦快,骑士慢,亦慢。   乘着气流的导引,人马愈发轻松写意。   数圈跑下来,对手大汗淋漓,疲态尽显。瘦马却在出弯后,陡然发力。   一马当先。冲向终线。   领先了一路的骑士,奋力扬鞭。身下骏马却无论如何也追之不及。   被少年抢先撞线。   赛马场一时轰声如雷。   目睹儿子撞线的那一刻。妇人一直悬着的心,陡然一松。还没来及将担心吞下,遂又被满心喜悦填满。   “哈哈!马驹儿!”小伙伴们又蹦又跳。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慢跑了数圈的马超,这便翻身下马,牵去与同伴会合。   “果然是好马。”马超笑道。   “能连赢三场乎?”潘獐儿大叫。   “可也!”张郃甚有信心。   马是其次。马驹儿的天赋异禀才是获胜关键。   “快,去马间喂食些精料,准备下一场。”见第一轮复赛骑士纷纷入场,朱獾儿急忙说道。   “走!”四人这便牵马前往。   下半区的骑手,自然排在复赛第二场。趁着宝贵的间隙。为马匹尽快补充些体力。自然是重中之重。切记不可食多。小把精料,细嚼慢咽。否则撑得太饱,反不利于赛跑。   “阿爹,押瘦马吧。”看台上的小蔡琰,回头说道。   “好。”蔡邕这便从袖中取出一缗钱,招来雅座侍从代为下注。   十五轮预赛跑完。看台上的万余观众,心中亦各自选定目标。争相下注。   得益于完善的统计,根据参赛骑手的往昔成绩,或新骑手的预赛成绩,赔率已事先拟订好。   如前所说。最后一轮参赛,劣势多多。身下赛马又颇瘦弱,如何能连赢三场。   故而叫好的多,下注的少。并无多少人,真看好少年能最后夺冠。   初次参赛,没有经验。   下次早来,再换匹良马。自然是夺冠的大热门。   这一次嘛,就算啦。   见小女孩甚是笃定,大儒崔寔笑问道:“瘦马如何能连赢三场?”   “马虽瘦,骑士亦轻。又借风助。自当快人一步。”扎着两个总角的小蔡琰,歪头一笑:“再说,他是潘哥哥和朱哥哥之友。理应如此啊。”   “有理。”崔寔亦取出一缗钱,押注羌族少年。   “心向好友,胜负其次。琰儿言之有理。”蔡邕笑着点头。   一轮赛罢。第二轮很快开始。   少年仍骑瘦马,却无人再偷笑。   “超儿,奋起!”妇人暗自低语。   似被场中少年听到。下意识抬头,眺望母亲矗立的看台。   鸣镝再响。   骏马奔腾而出。瞬间淹没了少年的身影。   能入复赛,实力都不差。连跑三圈,人马皆拥挤成一团。未能拉开距离。五圈开外,才有稍稍领先。七圈后,十余匹骏马终排成一线。   妇人几乎一瞬间便锁定了居中的少年。   身下瘦马似乎力尽。距离被越拉越大。只排在第六个入弯。   第八圈,刚出弯道。先前一直不疾不徐的瘦马便稳稳提速。连超数马,抢得第三。   此后便缀在头马尾后,一路随行。有惊无险的撞线。   “怎只跑了第三?”台上小蔡琰,一时还未想明白。   身旁蔡邕却笑道:“少年留力也!”   复赛两轮,各取前三入决赛。   换句话说。只需跑进前三,便可入决赛。   撞线后,马驹儿却并未勒停赛马。而是匀速绕圈,等待决赛到来。   与初赛后,还隔着一轮复赛不同。第二轮赛罢,紧跟着便是决赛。   时间间隔短。场地又空旷。让赛马一直保持着奔跑的机能,不使身体冷却,尤为重要。   除去落败者已陆续离场。剩下六名骑士,皆在绕场慢跑。   待清理好赛道。随即各就各位。   两轮头名,居于中道。   马驹儿居于外道。   鸣镝响过。骏马电射而出。   外道处于劣势,马驹儿排在末尾入弯。   入直道后开始乘风加速。排第五入次圈。   如此故伎重施。数圈跑过,已挤进前四。   身前三名骑士,皆是赛场老手。一字排开,并道弛行。拦住去路。亦搅乱了风流。   马驹儿连试数次,皆未能成功。见直道已无法超越,只能死死咬住,另想他法。目光却紧贴马背,投向身前骑士。寻找破敌良机。   眼看便要入末圈。这便双眼一亮,有了。   趁三骑士排队内道,依次入弯。马驹儿奋力扬鞭。   瘦马吃痛猛然加速。   追着马尾,高速入弯。   前方骑士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缰绳牵绊。背后吸力大增,身形陡然一顿。   凭借这股看不见的向心力的牵引。马驹儿竟加速过弯。   前方三马皆在减速。唯有他加速过弯。   抢入直道,速度陡增。   瘦马离弦而出。抢得头名!   竟从弯道超越。   看台上响起连片惊呼。   三匹马再行加速。已然来不及。   目睹少年一骑绝尘。冲线而过。   夺冠!   叹息未止,欢呼成片。台上观众表情各异。大半都输了钱。唯有少数高人,笑到最后。   两位大儒,自然高人一等。   见小蔡琰与父亲耳语。崔寔这便笑问:“琰儿何事不能对人言?”   蔡邕抚掌大笑:“无他,鄙门乃收一千里驹也!”   “可是夺冠少年?”崔寔这便醒悟。   “然也。”蔡邕笑道:“半月前洗马苏双投帖寒舍,为一人求学。姓马名超,乃新附羌女之子。老夫随口应下,却不见此子入学。经琰儿提醒,老夫这才记起。东羌幼虎,负母破闸!”   “何不用‘柙’?”崔寔又问。   “‘柙’者牢笼也,‘闸’者门也。”小蔡琰笑道:“明轮船运来蓟国,令羌人丰衣足食。又怎会是牢笼?”   “哦?”崔寔这便醒悟。竟冲小蔡琰遥遥一礼:“琰儿真乃老夫一字之师也。”   一个偏贬义,一个偏中性。考验的其实是立场。   站在蓟国人的角度来说。把十万东羌老幼运来的明轮船,分明就是通往人间天堂的渡船,又怎会是牢笼呢。再者说,他确实是破门而出。   对吧。   看台上响成一片。   成为万人焦点的马驹儿已被好友团团围住。   虽未押注,可提着竹篮的妇人早已被泪花模糊了双眼。   吾家千里驹,便要乘风而起,一骑绝尘了。 第023章 王宫女官   四人如愿选了一支西域珠簪。作为送给豆丫姐的新婚贺礼。   待超母赶到时,四人已被各色人等,团团围住。   多是先前同场竞技的骑手。亦有身着常服的赛马场官吏。   又见二高雅儒士,领一个女孩到场。   见众人纷纷行礼。超母知二人非同常人,这便急忙止步。百姓见权贵,多少总有些畏惧。此乃天性使然。   “见过祭酒。”   马超亦跟着行礼。   “诸位请起。”蔡邕弯腰笑问:“你可叫马超?”   “是。”马超恭敬答道。   “半月前,苏洗马上门投帖。代你拜在我门下。你可知晓?”   “马超知晓。”   “既已知晓,半月已过,为何不来受业?”   “家中羊群无人放养。”马超实话实说。   引来一阵善意哄笑。   显然,在少年心中。牧羊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完全能理解的蔡邕,这便轻轻颔首:“既如此,你可待羊群归牢后,再来学坛。”   “马超拜谢恩师。”马超岂能不知学问的重要。既许他放完羊后再入学坛。两全其美,自当感激不尽。   “好,好,好。”将千里驹收入门下。蔡邕甚是欣慰。   牵着父亲手的小蔡琰,更是好奇。记得上次阿爹连说三声好,还是收顾师兄入门时。   “骑术何人所授?”蔡邕又问。   “无师自通。”马驹儿如实回答。   “可习过武艺?”蔡邕再问。   “会些家传招式。”马超再答。   “好。明日牧羊后,且来学坛。”留下句话,蔡邕这便转身离开。   待走远,陪他同行的崔寔,这才笑问道:“伯喈何故喜大忘形?”   “子真兄岂能不知。”蔡邕笑言:“前有黄叙,后有太史慈。皆拜在他人门下。今我门内亦有千里马,焉能不喜!”   “呵呵……”崔寔抚掌大笑。名士斗而不破,果然如此。   远远听闻马超拜得名师,超母更是喜上心头。也不去打扰,这便自行返家,为马超打理入学事宜。   普通人家,子弟入学,虽费用一概全免,可这拜师礼,却是少不得。   “马驹儿,原来你有名字啊!”潘獐儿忍不住叫道。   “此名多半不用。”马超吁了口气。对自己的身世,马超不想过多提及。转而问道:“现在去哪?”   “去寻豆丫姐。”朱獾儿脱口而出。得偿所愿,自当第一时间去献宝。   此时,豆丫姐多半在义舍帮忙。四人这便有说有笑,赶往楼桑。   义舍凸立在清溪岸边。紧靠蓟王宗庙后院。乃是医学馆最醒目的建筑。楼桑八景之一的青池漾月,便在义舍前的水池内。多次改扩建的医学馆,内设义舍、病院、医校、诊所、畜监、药房、精舍,等诸多附属建筑。学治、防治,研制,多管齐下。   胡人、羌人,举族而来。蓟国能免遭大疫之灾,已升级为蓟国医学院的华大夫一众医官,居功甚伟。   和所有劳苦功高的家臣一样。华大夫亦从医令,荣升为国医令,秩千石。   除此之外。刘备又将蓟王宫中庶子,门大夫、擢升为千石俸。与洗马、舍人、行人区分。最低一等为门客。食俸四百石。   国医令华大夫领食双千石俸。亦是高薪。   国医令,可比太医令。   《后汉书·百官志》有载,今汉设太医令一人,职掌医政,秩六百石;药丞、方丞各一人,药丞负责药政事宜,方丞职司方剂配制。其编员为“医二百九十三人”,“吏十九人”。   此外,还设有尚药监、中宫药长、尝药太官之职,皆由宦者充任。   蓟国宫中无内官。   故王宫中的医官,如尚药监、中宫药长、尝药太官,皆有女侍医或宫女充当。名字也做了相应更改:尚药监、宫药长、尝药官。   皆由国令士异负责。隶属于女官体系。   换句话说。在蓟王宫,以士异为首的女官,完全取代了宦官的职责。   如此一来。宦官乱政之毒瘤,便不复存在。   然有利有弊。   女官如何妥善安置,又成了新的顽疾。   一二年无妨,三五年也还好。十年、二十年,当女官青春不再。又当如何?   若许她芳年嫁人,焉知不会受夫家影响。心生私欲杂念,进而在主公和主母面前,煽风点火,妖言惑众。   这其中,首当其冲便是国令士异。如何安置,刘备需慎而又慎。   言归正传。   四人未到,名声已传到。   见四人皆无恙,刘蔓方才松了口气。既担心气恼,又颇多感动。   正如朱獾儿所说。礼物的价值,在于情意。而非本身的物价。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说的便是这个理。   自己努力挣来,远比从家中索取。来的珍贵。   虽从物价上说,两支西域珠簪别无不同。但对少年和刘蔓来说,却足够珍贵。   “此马有疾。”声音来自身后。   “见过洗马。”四人这便行礼。   说话之人,正是苏双。比起刘备初见时,弱不禁风的孱弱少年。今已长大成人的苏双,圆润健硕,和风徐来,一身贵气。   见马驹儿目光不善,苏双微微一笑:“马主是何人?”   “是我。”张郃急忙上前:“敢问洗马,马有何疾?”   “许是肠疾。”苏双笑道:“何不牵去畜医监。让良医诊治。”   “还有给马看病的医生?”张郃一脸的不可思议。   “蓟国称万马之邦。如何能少得了良医。”苏双笑答。   “那,有劳洗马。”张郃肃然行礼。   “随我来。”苏双年纪不大,少年时又曾混迹于马市,自当平易近人。   “如何?”潘獐儿忽在马驹儿耳边低声道。   “什么?”   “我说,豆丫姐的夫君苏洗马。”   “尚可。”马驹儿轻轻点头。   这个年纪的友情最纯粹。三人皆不做他想。只需对豆丫姐好,自然无话可说。   “这下放心了吧。”朱獾儿亦笑。   “且走着瞧。”想让马驹儿完全相信,苏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天真烂漫,心有牵念。   少年,本就该是这个样子啊。   洛阳,将军府。中庭三楼书房。   刚刚施完第二副药的刘备,轻手轻脚。将血染白绫,气若游丝的安若水,放平榻上。   大王少食虎豹,本就悬钟后顾,异于常人。又受七丸虎狼猛药一激。顿时狰狞毕露,虎踞龙盘。   安氏姐妹未经人事,又施约束之药。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刘备虽极力克制。奈何余毒未尽。安若水仍遭重创,昏睡不醒。   万幸。貌似比第一副药,情况好多了。   症状一次比一次轻。   倒也符合药理。   若如此,何不将身强体健的,亚马逊提前?   嗯,说干就干。 第024章 犁种宿野   秋高气爽。衣不沾身。   本是洛阳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约三五好友,外出游猎。正当时宜。   奈何蓟王却深居简出,闭门谢客。   犹如深闺待嫁。   俗话说如人饮水,苦乐自知。好在将军府丞贾诩以降,接人待物,未曾有失。否则左邻右舍当真要起疑。大将军是否变生肘腋,乐极生悲。   听闻主公断断续续只吃进两副药。贾诩等人心忧不已。本想入中庭谏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该说的,七如夫人自已说到。主公乃当世人杰。一意孤行,必有所忌。臣下确实不好多言。   今日一早,主公召亚马逊女王。询问入选六人中,谁人战力最高。   女王脱口而出:铁臂·伊丽娅。她掷出的标枪,能击穿盾牌。   石锚·阿希瓦娅。她的锁体术能绞杀一头成年牦牛。   刘备大喜:可否先派此二人施药?   遵命。   女王这便去安排。转身出屋前。又忍不住提醒道:古老的锁体术,是先祖为绞杀而创。亚马逊一代一代传承。早已融入血脉。贵霜人将我们贩卖为奴,本为欢愉,却无人得逞。正因此术……   言外之意。主公还是不要以卵击石的好。   刘备却笑道:行与不行,一试便知。   话已至此,女王还有何好说。这便转身去安排不提。   之所以,亚马逊女战士争相举手,踊跃报名。正因此乃为给主人拔毒。而不仅仅是一夜偷欢。   合气是为治病。还有比这个更好的理由吗?   亚马逊义不容辞。   试想一下。贵霜人攻破亚马逊部落后。能够逃脱屠杀,并被贩卖为奴的女战士。自然个个貌美。那些长相一般及以下的女战士。皆未能逃脱被屠杀的命运。   只有长相姣好,身材健美的女战士。才有被贩卖的价值。   有价值,才能免死。   换句话说。女战士在抵达遥远绿洲前。贵霜人已为刘备先行挑选。最后的三百位亚马逊。各个金发蓝眸、肤如凝脂。体态欣长,风姿约绰。乃是亚马逊一族硕果仅存的菁英。   定居遥远绿洲的十余万贵霜奴隶,甚至开始信奉亚马逊。此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她们确实外表出众。被认为是力与美的化身,受顶礼膜拜。   收到女王的告知。铁臂·伊丽娅和石锚·阿希瓦娅,联袂而来。入中庭,洗漱更衣。施以内外约药。登三楼书房,为主人拔毒疗伤。   时间分秒流逝。   亚马逊女王,从最初的满心担心、大半疑虑、半信半疑、将信将疑、不可尽信。心情如过山车一般,不停变化。   天空露白到日上三竿。又到日盈中天。再到夕阳西下。   房门终于开启。   铁臂·伊丽娅和石锚·阿希瓦娅双双被抬出。   亚马逊女卫急忙围拢上来。   见两人浑身松软,气若游丝。锦褥下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女王的猜测被瞬间坐实。却又不甘心地问道:锁体了没?   两人轻轻点头。   然后呢?   两人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锁体失败。   何止女王。所有的亚马逊女卫皆已惊呆。   目视两位同伴被女侍医合力抬下去清洗包扎。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仍难以置信。   天下真有如此神奇的药膏?   倒是女王一语中的。   神奇的不是药膏。而是主人。   为狩猎而生的亚马逊。身体强健,远超常人。为二人善后的女侍医传回的消息,让刘备大为松了口气。   这便放手施为,依次用药不提。听闻夫君按时施药。七位小姐姐终是放心。又作主将减到十副的药量,重归满月。亚马逊再行抽签。甄选二十人。   女王依然未能入选。   整整一个雏菊绽放,流金似火的七月。大将军全用在拔毒疗伤。   随着施药不断进行。   从一个个竖着进去,横着抬出的亚马逊口中说出的支离破碎的信息。渐被众人拼凑完整。   亚马逊女卫,无人再怀疑主人的撑霆裂月的强势。敬畏之心开始蔓延。征服与被征服,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又听传闻。主人的先祖,有一百二十个子嗣。   亚马逊女卫开始争相侍寝。便是女王,亦无力阻止。   主人却恪守礼法。除去用药,未动侍寝亚马逊分毫。   天灾不断的大汉。今年似格外太平。整整一个七月,除“有星孛于太微”外。别无祸事发生。   就连一直未能攻克的板楯蛮亦偃旗息鼓。不再复反。   朝堂内外,难得有片刻安宁。甚至陛下欲起四百尺千秋观的御旨,亦无人可用灾异来反对。   蓟国至上而下的国政体系。亦被家臣们合力搭建完毕。   官员的升免调动。民情的勾通疏解。新技术的推广应用。城池的规划改造。旱地改水田,野地种苜蓿。诸如此类。生活的诸多方面,皆以临乡为模板。迅速推进统一。   尤其是雍奴长钟繇。领治下民众,犁种宿野,通渠圩田。民情一日千里,气象为之一新。因洪水四处逃难,远避他乡的雍奴民众,纷纷重归故里。   吏治在五县中,名列第一。   与刘备的手书中,两位国相不约而同,皆提及钟繇之名。   合气拔毒已到攻坚克难,决胜之机的蓟王刘备,不由大喜。   亲下王命。赐钟繇王宫行人一职。领食双俸。   钟繇上疏拜谢。   书中提及欲在雍奴圩田千里。刘备欣然点头。   若能圩田千里,“尽水陆之利,稻收丰衍。”何止北境,天下皆得以周赡。   如此治世良才,自当大用。刘备又命吕冲魏袭遣一队绣衣吏,守护钟繇左右。谨防被奸人所害。   由一生二难。由二生四亦难。正如刘备年少时屯田。然一旦封国。临乡一地足以带动五县。   蓟国屯田若成,活天下万民在望。   胡姬酒肆。   二楼雅座。杨奉步入屏风,见一人正自斟自饮。   这便双眼一亮:“郭大哥!”   “杨贤弟。”那人起身相迎。颇为魁梧雄壮,更显孔武有力。定是位知名豪杰。   “许久未见,大哥可好。”杨奉急忙抱拳行礼。   “愚兄向来如此,闲人一个。”那人亦抱拳回礼:“倒是听闻贤弟,谋了个好出身。真羡煞旁人。来来来,你我兄弟,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郭大哥哪里话。”被拉着落坐,杨奉作势欲起:“小弟这便去向主公引荐。定让大哥得偿所愿。”   那人又把他一把按住:“此事先不急。且与我满饮此杯。”   “大哥请。”   “贤弟请。” 第025章 人艰不拆   “好酒。”一杯饮尽,那人不由赞道。   “此乃十年陈松泉酿。算不得什么好酒。”杨奉为那人斟满:“此间美酒,当属翠玉琼浆。乃是入贡之物。”   “愚兄确有听闻。却未尝得见。”   “小弟做东,请大哥畅饮。”杨奉唤来酒家保,耳语数句。须臾,琉璃瓶盛装的翠玉琼浆,便被好妇奉上。   见胡女甚有姿色,那人不由笑叹:“贤弟果然今非昔比。”   “自家兄弟,岂是外人。”杨奉面露得色:“主公待我等如爪牙心腹,自当以死相报。”   “贤弟,言之有理。”那人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只顾斟酒的杨奉却未能得见。   酒过三巡。杨奉这才想起:“且不知大哥此来洛阳,所为何事?但凡有用到小弟之处,尽管开口。”   “无事。不瞒贤弟,先前愚兄贩盐为生。得罪了河东当地豪强。几场厮斗,各有损伤。那人却狗仗人势,买通官府。几场官司吃下来,愚兄家财散尽,只得远避他乡。领众兄弟来洛阳乞食。”   “河东盐商仗势欺人,弟亦有所闻。大哥如今暂居何处?”   “众兄弟皆在东郭粟市栖身。”   杨奉一听便急了:“大哥乃世之豪杰。岂能去做苦力。且随我回府,主公自当重用。”   “贤弟且慢。我等兄弟自在散漫惯了。且又有官司在身,岂能连累贤弟与大将军。”   见杨奉仍要强劝,那人便又开口:“不瞒贤弟。为兄此来,却有一事相求。”   “大哥但说无妨。”   “听闻大将军每月有万石明轮船,往来洛阳水道。运送名产到小市售卖。可否将装卸转运之差事,交给我等兄弟打理。”   “还不是做苦力?”杨奉断然摇头:“不可不可。”   “贤弟且听我一言。”那人又道:“先让我等隐姓埋名,落脚就食。待官司一了,再无后患。那时,再劳烦贤弟,在大将军面前代为引荐。”   “如此……也罢。”杨奉这便抱拳:“此事何须惊动主公。只需禀过右丞便可。想来不难。”   “哦?”那人大喜过望:“如此,愚兄代一众兄弟,谢过贤弟活命之恩。”   “大哥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既如此,愚兄暂且别过。若事成,劳烦贤弟遣人来粟市通报一声。只说是河东郭大即可。”   “弟记下了。”   那人正要伸手取钱,却被杨奉阻止。   “兄且自去。”   “告辞。”   “慢走。”   目送那人离开。杨奉不由暗自叹息。少年时,飞鹰走犬,呼啸山林,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生死兄弟。如今寄人篱下,颠沛流离。   唉,这世道。   想想自己,一年前不过也是朝不保夕的兔园游侠。若非遇到主公,下场或也如郭大哥这般落魄。   食俸六百石军曲候。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思前想后,杨奉对眼前境遇越发珍惜。   将酒菜打包。便返回大将军府。   后院让给了主公的外域女卫。杨奉等人便搬去了前院东楼。东楼与西楼之间,以庭院相隔。四周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期间点缀园林花圃,互以长廊相通。   曲径通幽,寄情于景。别有生趣。   返回二楼精舍。杨奉以清水敷面,散尽酒气。又换了身常服,这便赶去西楼,与右丞相见。   在刘备西通丝路的日子里。贾诩少不得杨奉等人的守护。关系自当莫逆。   听完杨奉所求,贾诩这便笑道:“有何不可?”   “多谢右丞。”杨奉大喜。忙不迭起身行礼,便要去寻郭大。   又听右丞随口问道:“此是何人?”   “乃我少年好友,以侠气著称河东。因贩私盐得罪豪强,吃了官司。这便远避洛阳,落脚粟市,卖力为生。”杨奉随口答来。   “既是豪侠,岂能做苦力。何不引入府中。”贾诩言道。   “我亦有此意。奈何郭大哥身背官司,不愿连累主公。只说待官司了结,自会来相投。”杨奉解释道。   “果然是豪杰。”贾诩欣然点头。让杨奉自去。   大将军,后院。   女王正率女卫习练战技。   为战而生的亚马逊,确实极具周期性。   一旦过了发期,便再不会去想。一门心思的训练杀敌。挺好。   吃完所有二十八副亚马逊施药,余毒尽消。耳聪目明,筋骨强健。身体机能亦多有提升。   不愧是虎狼之药。所谓是药三分毒。反过来说,毒药亦是补药。   关键看一个度量。   安氏两姐妹已能下床行走。府中良医诊过。确认无大碍。日后怀孕生子,皆不受影响。   母亲和公孙氏已来信。安氏姐妹当聘为小夫人。断不能以婢女待之。   刘备亦深以为然。   到了他现在这个品秩,以前身受的滴水之恩,便都可涌泉相报了。   此话对身边的亚马逊亦适用。   余毒既已拔除。   剩下安氏二姐妹,再无需身受其痛。   当然。从长远来看,也是免不了的。   唯一区别是。无需再用约药。不堪承欢时,姐妹们亦能为其分担。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洛阳东郭粟市。   眺望着耸立东墙外的巨大粮仓。杨奉下意识的掩住口鼻。   那股混合着新谷的清香,陈谷的霉气,驴马的尿骚粪臭,还有壮汉们身上的汗馊的恶臭,令人作呕。   习惯了一身薰香华服,居于流芳里弄的杨奉,一不留神,吸进大口,呛的险些背过气去。   曾几何时,自己不也和这些人一样吗。   轻吐一口浊气,稳住心神。这便拦住一个车夫,和颜悦色地问道:“请问,郭大哥何在?”   “哦,郭大在里间。”车夫乐呵呵的点头。   “多谢。”杨奉称谢。   “不敢不敢。”车夫受宠若惊,急忙避过。自去忙碌不停。   沿车夫所指,杨奉来到一栋有些年头的商肆前。驻足仰望,这便朗声问道:“郭大哥何在?”   “杨贤弟。”人未至,声已到。阔口黑面,一把钢髯的郭大,迈步而出。虽委身陋室,却仍难掩那一身英雄气。   杨奉面露钦佩,抱拳行礼:“事成矣。”   “多谢贤弟仗义相助。”郭大肃容行礼。早上方见,午后已成。如此神速,杨奉自当是尽心了。   “寒舍蒙尘,无法立足。愚兄便不留贤弟了。改日自当谢罪,为兄做东,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如此,小弟先回。若有所需,便到胡姬酒肆二楼雅座告知酒保,弟自来相会。”   “愚兄记下了。”目送杨奉远去,郭大缓缓直起身躯。目光中透着一丝莫名的伤感。   江湖虽远。该相见时,自相见。 第026章 循迹追凶   “少令。”   “右丞。”   大将军府前堂。贾诩与黄门令左丰相互见礼,各自落座。   饮了口婢女送上来的香茗,一路着急赶来的左丰这才言道:“幸不辱命。陛下永乐宫家宴时的一干人等,皆在簿上。”   说着,左丰便将一卷白绢从袖中取出。递给贾诩。   贾诩双手接过,徐徐展开。   陛下的一言一行。皆有史官记录。陛下的一举一动。亦见录于起居簿。此簿称:起居注。   “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记注之职,其来尙矣。”   时下尚无专职官吏。多是陛下身边的内官自行记录。   左丰乃是黄门令。自然有权查看。又细问过当日值班的黄门、宫女、侍卫,等一干人等。   这便将家宴那日的人员往来,守卫布置等诸多内情,探查的一清二楚。   右丞为何对家宴之事耿耿于怀。虽未曾对黄门令明言。但从辅汉大将军一月未曾见客。左丰亦窥知一二。   必事出有因。   这便品茶安坐,静待右丞将白绢上手书看完。   待绢书见底,饶是智多近妖的贾诩亦未能发现异常。   “家宴中,两位太后,皇后,皆中途离开。除去何后滞留在园中,两位太后又去了何处?”   “窦太后自回云台。董太后仪仗亦入偏殿。”   “为何入偏殿?”贾诩问道。   “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灾。殃及寝殿。数月来一直在修缮,故而董太后便移居偏殿。”   “家宴那日,仍有工匠在永乐宫中?”   “然也。”左丰轻轻点头。   “可是由将作监修造?”   将作监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长官为将作大匠。   “非也。因是董太后寝殿,事出紧急。陛下令善机关营造的掖庭令毕岚全权负责。”   “哦?”贾诩沉思片刻,这便问道:“少令与掖庭令毕岚相熟否?”   “掖庭令毕岚乃大长秋一系,我却不熟。”左丰摇了摇头。   原来是大长秋曹节的人。曹节与主公关系非浅。且所服续命之药,亦是主公所赠。加害主公,对曹节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也就是说,掖庭令毕岚或也清白。   “右丞何不当面相问。”左丰言道。   “此事便要劳烦主公出马。”   送走黄门令左丰,贾诩这便入中庭,登三楼书房,拜见主公刘备。   “何须劳烦大长秋。”刘备微微一笑:“命史涣登门投帖,掖庭令毕岚自会来见。”   “遵命。”虽不知主公与掖庭令毕岚有何交情。主公既如此说,贾诩照办便可。   出门前,刘备又道:“文和定要谨慎。切勿打草惊蛇。”   “臣知也。”贾诩再拜而出。   果如主公所言。   先有史涣趁夜投帖。后有毕岚踏月而来。   贾诩与毕岚不熟,还需刘备引荐。   宾主落座。   刘备引大将军府丞贾诩,与掖庭令毕岚相识。   贾诩之名,掖庭令毕岚亦早有所闻。乃是大将军心腹重臣。   大将军又封蓟王。位高而权重。不似先前那般随意。为避嫌,许多事切不可亲力亲为。   今日介绍贾诩与其相识。其用意不言自明。   也即是说。今后但凡有事,掖庭令毕岚皆可登门与贾诩相商。再由贾诩转告主公刘备。   刘备今日亲自出面,引二人相识。便是担保。   “掖庭令与我相交莫逆,文和有话但说无妨。”有贵女为二人担保,且刘备又豪掷钱一亿。利益关系不可谓不深厚。确实称得上“相交莫逆”。   掖庭令毕岚先冲刘备谄媚一笑。又冲对面而坐的贾诩作揖道:“如大将军所言,奴婢亦不算外人。不知右丞欲问何事?”   贾诩回礼道:“诩想问永乐宫署修造一事。”   毕岚一愣。本以为贾诩想去蟾宫折桂。却不料竟问起后宫修造。   见大将军面无表情。毕岚这便振作精神:“五月永乐宫署失火。殃及太后寝殿。陛下令奴婢全力修造。于是奴婢按图索骥,原样复原。七月底已完工。却不知,此事有何疑问?”   贾诩这便笑道:“外臣岂敢怀疑内官。诩只是想问,修缮永乐宫署时,可有异常?”   毕岚断然摇头:“按部就班,别无异常。”   贾诩又问:“匠人何来?”   “自是由永巷招募。”   前汉未央宫的后宫,称永巷。本是皇宫中的一条长巷。供未分配到各宫去的宫女,集中居住。后亦成为幽禁失势或失宠妃嫔之地。   今汉分设掖庭令、永巷令。掖庭令掌后宫贵人采女事;永巷令典官婢。两官均由宦者任职。   掖庭亦设在永巷。   掖庭令毕岚在此地招募工匠,自然合情合理。   线索就此中断。   见贾诩沉默不语。不知身陷何事的掖庭令毕岚,眼珠一转。便开始为自己开脱:“因是太后寝宫,奴婢不敢有丝毫耽搁。日夜监工,分身乏术。故将招募工匠一事,托付给永巷令。右丞若想知内中详情,何不去问永巷令?”   贾诩双眼一亮:“敢问内官,永巷令又是何许人也?”   “中常侍徐奉。”毕岚脱口而出。   见贾诩看向自己。刘备摇头道:“我亦不识。”   毕岚笑道:“说起徐常侍,还需说起一人。”   “何人?”刘备追问。   “陛下食母,程夫人。”毕岚又答。   此人,刘备亦有耳闻。乃中常侍程璜养女。   程璜其人,刘备岂能不知!其养女攻略,更是别树一帜。   前司徒刘郃娶其养女。司隶校尉阳球小妻亦为其养女。   程璜收受贿赂,排挤忠良,以其资格老而年长,作威作福。被人喻为“程大人”。光和元年(178年)蔡邕奉命上疏,多提及程璜之罪。陛下起身更衣,乃至奏章泄露。   程璜因此与大长秋曹节联手陷害蔡邕,致其流放。后司隶校尉阳球与刘郃等人谋划铲除宦官,程璜在大长秋曹节等人的逼迫下,出卖女婿。乃至计划泄露,使刘郃等人被杀。   引发连锁反应。导致人人自危。朝政日非。   刘备如何能想到。一场宫廷红丸风波,竟牵扯到如此多的大人物。   亦更让他下定决心。定要追查出幕后真凶。   孤,倒是要看看,何人竟有此通天手段。   “敢问内官,永巷令与陛下食母有何牵连?”贾诩替刘备问出。 第027章 为君离忧   刘备也是领俸的。   辅汉大将军,仪同三司,俸同三公。食万石。月谷三百五十斛,一年四千二百石。折钱一百二十六万。   加上未曾除官的给事黄门侍郎的六百石。   半钱半谷,足月发放,刘备皆交给七位小姐姐掌管。大将军府的衣食住行,皆来自这笔不菲的官俸。   依循旧例。大将军幕府的属吏,俸禄亦出自这笔万石官俸。   也正因是用自己的俸禄,去养属吏。所以幕府的规模不可能太大。   刘备却不同。   除去是辅汉大将军外。亦是六县为国的蓟国之君。每年税赋不可谓不丰厚。   蓟国官吏多食双俸,足见国富。   且官俸皆由赀库发放。   辅汉大将军府属吏亦不例外。乃是由设在金水小市的金水赀库统一发放。   而西域都护府的一众属吏,亦由西域赀库统一发放。   比起设在蓟国内的赀库。洛阳金水赀库,有一个更强大的功能。   典当。   洛阳王侯贵胄,世家豪强何其多。便是家道中落,亦有几件祖上传下的镇宅之宝。   急需用钱时。便会纷纷到金水赀库典换成钱。虽签的多是活券。但过了约定时日,还未见人来赎回。活券便成了死券。典当之物,便归于赀库。交由市中良匠精心修缮改造后,另行售卖。一出一入,翻掌之间,获利何止十倍。   金水小市,每月能为刘备带来,一亿到数亿不等的纯利。   之所以不等。正因诸如机关驴车,西域宝马,于阗美玉,这些顶级奢侈品,销售数量不一。但凡多售出一两套机关车。三五匹西域宝马,本月盈利便会暴涨。   足可见洛阳的购买力冠绝天下。   每月盈利亿钱。   陛下虽未许刘备铸币权。每月有一亿枚五铢钱,源源不断的输往西域。亦足够流通。   刘备暗自揣度圣意。铸币权,可以谈。且看蓟王出价几何。   出价若能令陛下心花怒放。铸币权亦不在话下。   只是自己刚刚封王。再买来铸币权,必受人猜忌。   身上淫毒刚刚好利索。还是低调做人为好。   几位府丞估算。能有十亿枚五铢钱在西域市面流通,足以。   好办。不到一年,洛阳小市便能足量运去西域。   蓟国与西域的通连,有内外二线。   内线便是熟知的河西走廊。沿北方道南入上郡道,过长安再入西方道,沿河西走廊出玉门关,入丝绸之路北道。抵达它乾。   外线乃是居延道。由上郡、上谷郡等边郡出关,沿外线长城横穿大漠。抵达居延。再出肩水金关,前往昆仑障、高昌壁,南下乌垒城,直抵它乾西域都护府。   内外双线便是内外双保险。   内线不通,可走外线。   外线断绝,避走内线。   沿途,三郡乌桓、南匈奴王庭、高车十四部奢延属国、小月氏居延属国。皆以刘备马首是瞻。   旁人视为虎穴龙潭,不敢轻易涉险。刘备却畅行无阻,一日轻车四百。   风驰电骋,好不快活。   所谓雨露均沾,利益共享。   刘备设在沿途的驿站、马场,皆付给各属国一笔不菲的佣金。以确保往来商队的安全。   类似疏勒篡位王和得收取的占道费。从人家地盘上大摇大摆的通过。付一笔小费亦是合理。   以刘备今时今日在四夷中的超然地位。敢打他主意的胡人,不是死了,便是逃了,早已绝迹。   本以为。重开北地郡治,必不容易。   岂料刘备疏到尚书台,不出三日,便获批复。   一问方知。原来,岂止是北地郡南境羌人,就连上郡诸羌亦上疏,请立奢延属国都尉,居中调停与鲜卑十四部的纷争。   以前,羌人一家独大。如今鲜卑十四部横卧在北,如芒在背。   如何能不心忧惊惧,日不得安,夜不能寐。   怎么办。这个时候便想到汉庭了。有汉庭居中调停,才能心安!   驱虎吞狼,势成矣。   陛下遣黄门令左丰登门,询问首任奢延属国都尉人选。   刘备遂问北地太守人选。   左丰摇头道:陛下亦未决断。   言外之意。尚无人花钱买此官。想想也是。北地与上郡,皆被羌人所据。民风耿烈,性情彪悍。非干吏能使不可任。   贪官污吏,一旦上任。多还未来及刮地一尺,羌人便聚众而反,攻掠州县。   搜刮来的钱财一夜付之东流。头上乌纱不保。性命亦堪忧。   一句话,风险甚大,收效甚微。无人花钱买此地之官。   但陛下又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于是便想到了大金主刘备。   蓟王既上疏,何不替朕保举二人。捎带把两笔‘修宫钱’亦缴来。岂非两全其美?   陛下果然是陛下。   刘备这便笑道:孤愿举荐二人。   左丰喜问:何许人也?   刘备答曰:皇甫嵩,朱儁。   左丰这便记下。回宫复命前又问:王上如何得知此二人?   言外之意。未见刘备与此二人有过交集。   刘备笑道:为陛下分忧,乃为臣之道。二人孤虽不识,却早闻其名。北地、上郡,毗邻三辅京畿,非文武双全不可守。此二人,允文允武,可堪大用。   黄门令左丰这便牢记,回宫复命不提。   皇甫嵩,字义真。出身将门世家。乃雁门太守皇甫节之子、度辽将军,凉州三明皇甫规之侄。初举孝廉、茂才。今帝初被征为侍郎,正在朝中任职。   朱儁,字公伟。出身寒门。少时因赡养母亲而闻名乡里。为人好义轻财,受人敬重。后被太守徐珪举为孝廉。迁任兰陵令,颇著政绩,获上表举荐。不久拜交州刺史,仅率家兵五千人便大破叛军,平定交州。战后因功封都亭侯,入朝为谏议大夫。   如前所说。   平定黄巾之乱的帝国名将。时下,一个是侍郎,一个是谏议大夫。皆被陛下豢养在朝堂。需要时,丢一根难啃的骨头。外派为官。或讨贼,或平乱。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尽忠。待老而无用,乞骸骨才得以还乡。到头来仍难免身死族灭。   因功积攒下来的富贵。多传不过三代。   班定远,便是前车之鉴。   奈何江山代有才人出。义骨忠魂书汗青。   有蓟王作保。二人很快走马上任。   一个出任北地太守,一个出任上郡太守。   还捎了个奢延属国都尉的添头。也算是买二送一。陛下待蓟王不薄。   首任奢延属国都尉乃是刘备少年挚友,又师出同门:白马公孙。 第028章 长短之利   秋风拂面,飒爽微凉。   洛阳东郭,殖货里。   一队劲装骑士,在辅汉大将军府门前勒住马蹄。   翻身下马,便有一人进前抱拳。   “新任上郡太守谒见大将军。”   阶上守卫朗声道:“可有名帖。”   “名帖在此。”那人双手奉上。   守卫取名帖在手,辨识真伪,这便言道:“请太守门内稍后。”   说着,即命人打开中门。   队伍中,便有一中年儒士称谢入内。   后世门与房连,称门庑(mén wǔ)。   盖因后世少建门楼。   时人喜造高楼。便有一队绣衣吏,长驻门楼内。两侧隔有茶室,专供访客等候。   如此便可免去门外等候之苦。   此乃辅汉大将军首创。别无二家。   茶未饮尽,便有人来通报。   解下配剑,交给随身侍卫。新任上郡太守朱儁(jùn),整理衣冠,随婢女入内。   穿庭院,登前堂。除履入内。只见辅汉大将军正襟危坐,自居主位。西席有客。东席亦有三位心腹重臣作陪。   “下官谒见辅汉大将军。”朱儁长揖及地。   谒见(yè jiàn),先投名刺,而后进见。   长揖及地,袖及地,而非手及地。   “太守请起。”刘备伸手西席:“坐。”   “谢坐。”朱儁近前数步,先向西席上首之人见礼,这才由下首绕行席后,顺坐次席。   东席并无相识,无需先行礼。   落座后,大将军自会介绍。   “我来为诸位引荐。”刘备先介绍西侧首席:“新任北地太守。皇甫义真。”又指向次席:“新在上郡太守朱公伟。”   “皇甫嵩。”   “朱儁。”   待二人相互见礼。刘备又依次介绍东席。   “府丞贾文和。”“贾诩见过二位府君。”   “长史盖元固。”“盖勋见过二位府君。”   “从事中郎傅南容。”“傅燮见过二位府君。”   宾客与府臣相互见礼。这便介绍完毕。   朱儁长跪抱拳:“儁冒昧前来,乃为谢大将军保举之义。”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刘备笑答。   “我与大将军素昧平生。敢问大将军,因何保举下官。”   “为国举才,理所应当。亲仇尚且不避,又何问相识不相识。二位大名,备早有耳闻。两郡城池残破,民生凋敝。又多异族盘踞。非智勇双全,不可守。陛下遣人来问,我便顺水推舟,举荐了二位。”   “大将军高义。”皇甫嵩亦抱拳:“下官必不负所托。”   说着,又话锋一转:“一郡之守,乃二千石高官。我二人又非名士,人费二千万的‘修宫钱’必不可少,亦不可免。敢问大将军,是否也为下官出了这笔钱。”   “然也。”刘备轻轻点头。   “身欠巨债,却无以为报。此去心中难安。”朱儁亦道。   “二位太守何出此言?”刘备面露诧异。   “回禀大将军。诚如所言,二地城池尽毁,民生凋敝。食不果腹,衣不避寒。尚且不能自给,如何还有余财。人费二千万的‘修宫钱’,下官必无法归还。”朱儁索性直言。   所谓无利不起早。大将军亦善经营。所谓先投资,后收益。是否想借我等之手,搜刮民脂民膏。犹未可知。故而要当面言明。若真是如此。此官不做也罢。   二位太守,之所以一前一后,登门拜访。便是此意。   刘备这便了然。微微顿了顿,遂正色道:“在我看来,天下有三利可取。”   “利国、利民、利已。亦有短利、中利、长利之分。”   “下官愿闻其详。”二人齐齐抱拳。   “利己为短,利民为中,利国为长。”刘备笑道:“修身,齐家,治国。说的便是此三利。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少时家贫,三餐不继。母亲典当度日,家徒四壁。于是赚钱利己,重修老宅,母子衣食无忧。   后母亲又举樊重为例,告诫刘备要令楼桑宗族皆能‘层楼高阁,陂渠灌注’。此乃齐家也。齐,平也。家,民也。齐家便是利民。于是大建楼桑,吸纳流民。此为中利。”   饮了口香茗,刘备又道:“今并六县为国。为蓟国之君,又兼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所求,乃利国也。   社稷倾覆,国以何存?汉庭不在,何来诸侯?   又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二位太守若能重整河山,以待后生。为长久计,此乃利国也。”   “大将军之意,下官已尽知也。”二人双双拜伏在地。   刘备这番肺腑之言,二人能领悟的意思是:   覆巢之下无完卵。汉庭存在,蓟国才能存在。若改朝换代,刘氏诸侯国亦会被取代。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北地与上郡,虽皆不属蓟国。却是我大汉河山。治理好二地,亦利于蓟国。   这便是作为一国之君的刘备,追求的长利。   人到了不同的阶段。所追求的利益是不一样的。   以前只是个小地主。现在是一国之君。   于是修身,齐家,治国;利己、利民、利国。   二人如释重负,心结尽解。   见日已正中。刘备便留二人午宴。   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洛阳西郭,延熹里。一处占地颇广的豪宅。   富丽堂皇的书房内。一锦衣老者,老态龙钟,负手而立。   “阿父。”一宫裝妇人,步入房中。   “坐。”老者不是旁人。正是曾几何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的‘程大人’,程璜。   自被曹节等人逼迫就范,害死两位女婿后。程璜亦受牵连,被众内官合力排挤出权利中枢。此后便一直称病不出。居家静养。   “阿父急唤,所为何事?”妇人正是程璜养女,陛下食母程夫人。   “自己看。”程璜冲书桌遥遥一指。   妇人取白绢在手,一眼扫过。不由一惊:“何人送来的礼单,竟如此阔绰。”   “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一夜未眠的程璜,哑声,逐字说道。   “原来是他!”妇人眸中精光毕露:“所求何事?”   程璜却反问:“你与徐奉,关系如何?”   “尚可。”妇人顿了顿道:“彼时奶涨,令其吮之。后结为‘对食’。相互取乐。”   对食一词,最早见于《汉书》。应邵注曰:“宫人自相与为夫妇名对食。”   “陛下还食你乳乎?”   “隔三岔五,不似先前频繁。”   “可曾幸你。”   “未曾。陛下只喜幼女。年十四到十八为宜。一旦年过十八,便弃之如敝屣(bì xǐ)。”妇人如实答道。   “既如此,你可愿为老父做一事?”不等妇人开口,程璜又道:“事成之后,绢上财货,你我平分。”   “可也。” 第029章 养女死士   如前所说。   今汉管理后宫嫔妃宫女的机构有两个。一名永巷,一名掖庭。   永巷署,设“永巷令一人,六百石。宦者。典官婢侍使。”   掖庭署,置“掖庭令一人,六百石。宦者。掌后宫贵人采女事。”   掖庭署管辖甚广。   宫人奉养,关押,放遣出宫,乃至死去宫人尸体的迁出安葬,皆由掖庭署打理。   甚至还需抚养宫人生子。   “宫生子”,大略有两类。   一类是因故无人抚养的妃嫔宫女所生子。   母亲或难产而死。或被下药毒杀。亦或是犯错入狱,忧郁而终。不一而足。   另一类是因连坐被籍没入宫的幼奴。此不用多说。   这些人长大后,经采选可留在掖庭中为宫女,或被当成礼物赐给诸藩。又或是被诸如程璜这样的大内官收养。   程璜的诸多养女,大多出身掖庭。   换句话说。后宫籍簿,亦归掖庭令掌握。故诸如蟾宫折桂这些勾当,才得以暗中进行。   此外,诸如后宫器物的修造,以及各种土木工程,有时也由掖庭官署来督造。   比如此次永乐宫的重修,陛下便交给了掖庭署。   以上不难看出。掖庭署的日常事务,远比永巷署繁重得多。   所以,永巷令与掖庭令虽同秩六百石。但二者的属吏数量却大有不同,相差数倍。   掖庭令“吏从官百六十七人,待诏五人,员吏十人”,而永巷令属下“员吏六人,吏从官三十四人”。   正因诸事繁杂,属吏虽多,急切间亦不够用。   此次重修永乐宫,忙得脚不沾地,实在脱不开身。掖庭令毕岚便托永巷令徐奉,代为招募工匠。   刘备之所以平白无故,身中淫毒,问题或许就出在这些工匠身上。   与掖庭令毕岚密谈后,刘备便令史涣趁夜色掩护,前往程璜府邸送去足量珍宝财货。   留下刘备口书,便趁夜返回。一来一回,神鬼不觉。   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深夜来防,必事出有因。   所求看似简单。实则干系重大。   苦思冥想一夜。程璜终下定决心。   此钱要赚。   于是雷厉风行。待宫门一开,便遣人入宫,传陛下食母,自家养女,十万火急赶来相见。   便有了先前那段对话。   程夫人临行前,老父程璜又反复叮嘱,事关重大。切勿走漏风声。亦要小心行事。莫要让永巷令徐奉发觉。   “女儿做事,阿父且宽心。”程夫人这便领命而去。   自幼被程璜收养。十余载,耳提面命,言传身教。悉心传授诸多奇技淫巧。程璜的这些养女,又岂是泛泛之辈。   不妨试想。司隶校尉阳球等,如此隐秘之事。皆被程璜养女探听的一清二楚。而几位主谋之人,竟全然无知。   足见程璜养女能力之强。   更关键是。既为人妾,自当为夫君着想。而程璜的养女,却各个以程璜马首是瞻。   胳膊肘往外拐,也便罢了。即便是牵扯到夫君身家性命亦毫不留情,和盘托出。   此等养女,与死士何异!   不出三日。   是夜。   便有黑衣人举火示意。待守卫撤下弓箭,遂上前掷一囊袋落入院内。   跟着便隐去火把,再无踪迹。   史涣戴上镶环手套,取囊袋在手。检视无误,这便独上三楼书房,呈给主公刘备。   刘备展开视之,乃是数枚竹片。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隶。字迹虽潦草,却清秀无比。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   手书所抄录的正是永巷令徐奉招募的工匠名录。   刘备这便命值夜的亚马逊女卫请来三位重臣,共谋此事。   三人将竹片互相传看,贾诩叹道:“主公所托,正当其人也。”   “何以见得?”刘备忙问。   “字迹略显潦草,乃是故意而为之。诩观字迹如行云流水,刻木三分。必是趁四下无人时,心平气和,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此女,必有过目不忘之能也。”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如此说来。此名录,必无疏漏。”   “当无疏漏。”贾诩笑道。   “宦官之祸,绵延不绝。观此字,勋已能窥知一二也。”长史盖勋一声长叹。   “宦官之祸,由来已久。”从事中郎傅燮劝道:“此事非一日之功,需从长计议。”   “南容所言极是。”刘备这便问道:“又该当如何?”   “易耳。只需按图索骥,将名册与匠人,一一对应。奸人必露马脚。诩料想,此人无关轻重,并非主谋。先勿打草惊蛇,再行引蛇出洞。主谋自当现身。”   “二位以为如何?”   “右丞所言极是。”盖勋和傅燮异口同声。   刘备这便命史涣依照名册上所载的姓名,住址,暗中调查不提。   知刘备见客。黄门令又来。   此次仍是请刘备三日后赴宴。   请客之人却非陛下,亦非皇后。而是王美人。陛下二皇子生母王荣。   夜宴地址,亦非宫中。乃陛下常去的西园。   去,不去?   刘备真是怕了啊。话说,世上有没有百毒不侵的麒麟圣体,刘备不清楚。   万一再中毒。可没有甯姐姐再帮他解毒续命了啊。   “此乃王美人之意,还是陛下之意?”刘备准备看人下菜。   “陛下、美人,皆有之。”左丰答道。   “如此,臣定当前往。”刘备在心中叹了口气。虽说宴无好宴。可盛情难却。   当真是,圣情难却。   洛阳金市。   天下一玉石商肆,二楼。一身便服的大内官,推门而入。   正见一陌生公子,临窗独酌。   表情微变,正欲转身离去。   不料陌生公子已先开口:“贵客既来,何不喝一杯水酒。”   “我与公子素不相识。此酒不喝也罢。”   “哦?有道是贵人多忘事。贵客何不近前一观。”   “这……”大内官略作思量。这便返身入内。以袖遮面,来到陌生公子身前。   徐徐撤去衣袖。果然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吃宫廷这碗饭。识人辨物,是生存的基本条件。   显然。诚如这位陌生公子所说,两人以前见过。   却不知何时何地。又是何人?   见大内官苦思许久,仍未记起。   陌生公子这便轻声吟唱:   “城上乌,尾毕逋。   公为吏,子为徒。   一徒死,百乘车。   车班班,入河间。   河间姹女工数钱。   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   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   一段尘封的记忆随之被勾起。大内官定睛再看,顿时目眦欲裂:“是你!” 第030章 大医治世   “贵客终于记起来了。”陌生公子和煦一笑。   大内官却毛骨悚然,如坠冰窟。不多时竟上下皆湿,浑身直冒冷汗。   “你究竟,你究竟,究竟……”大内官几欲张口。却牙关打颤,终未能说全。   “水酒一杯。大内官何不饮下,压压惊。”陌生公子将漆木耳杯,轻轻推到身前。   大内官颤抖着手指,将漆木耳杯艰难端起。   鼓起勇气。一饮而尽。   半杯下肚,半杯洒在襟前。   心口涌起一团暖意。再长出一口酒气,缓缓睁开双眼。似乎真不那么害怕了。   回忆往昔种种,大内官一声长叹:“君……公子别来无恙乎?”   “一言难尽。”公子亦陪他满饮此杯。   大内官抢过酒勺长柄,为二人续杯。   “请。”   “请。”   两人举杯对饮。   落杯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两人各想各的心思,谁也没有先开口。   许久,还是大内官忍不住:“令尊……”   “已辞世多年。”公子一脸平静。正因死去多年,所以才能平静相待。   “那公子又是何时入的太平道?”   “若非太平圣教,我又岂能活到今日。”   “原来如此。”大内官似想通一切:“马元义大方何在?”   “已羽化登仙。”   “洛阳内外,谁人接任?”   “正是区区在下。”   “一切如前?”   “这是自然。”   “既如此,老奴便以公子马首是瞻。”   “此亦是大贤良师之意。”   “谨遵大贤良师圣谕。”   “进展如何?”换成公子发问。   “按部就班。”   “可有麻烦。”   “事出隐秘,别无麻烦。”   “有一人却不可不防。”   “可是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   “正是此人。”   “不瞒公子。日前老奴险些得手。只恨此人有麒麟圣体,否则必死也。”   “何人让你擅作主张!”公子语气骤变。   “老奴一举一动,皆依令行事。无令岂敢妄动。”大内官面色不变。   “何人下令。”公子追问。   “‘大医’治世。”大内官脱口而出。   “那人身边皆是智多近妖之辈。若无一击必胜之把握,切莫妄动。事已至此,当速行善后。参与此事的一干人等尽速调离洛阳。快。”公子的语气刻不容缓。   “老奴这便去办。”离开前,大内官又道:“公子且放宽心,此事神鬼不觉,必无破绽。”   “速去。”公子面上阴霾一闪而逝。   大内官遂告辞离开。   公子总觉心绪难平,思前想后,低声唤道:“来人。”   “公子有何吩咐。”声音出自梁上。   “密切监视殖货里大将军府,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可先行灭口。切勿让那人发现端倪。”   “得令。”   蓟国,临乡城,蓟王宫。   “公孙瓒拜见王太妃,王妃。”   “都尉免礼。”母亲隔帘说道:“请坐。”   “谢王太妃。”宫女取来坐席,公孙瓒这便就坐。   “上次见都尉,还是蓟王大婚时。”   “正是。一别数年,蓟王已功成名就,位极人臣。瓒亦与有荣焉。”   “此去奢延,都尉当挟威信,施恩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切莫轻举刀兵。”母亲谆谆教诲。   公孙瓒乃刘备少时好友。又师出同门。母亲视作晚辈。这便多叮嘱了两句。   “瓒记下了。”公孙瓒拜伏行礼。   起身后又言道:“瓒在北疆,常与三部乌桓来往,幽州又颇多胡人,晓其风俗习气,胡语亦知大概。此去奢延,自当事半功倍。”   “如此甚好。”母亲欣然点头。又言道:“蓟王已向上郡太守保举都尉。此去必无人掣肘。”   “拜谢蓟王。”公孙瓒心中一暖。   “但有所需,尽管向两位国相道来。”   “瓒拜谢王太妃,王妃。”公孙瓒,拜谢而出。领麾下数百白马义从,奔赴奢延属国。   洛阳。殖货里。   辅汉大将军府。   七位小姐姐,围坐四周。指点安氏姐妹为刘备梳洗更衣,赴王美人宴。   小姐姐眼中的担心,刘备自然明白。奈何身为人臣。君王相邀,不能不去。   这次定加倍小心。   好生安抚七位小姐姐。刘备这便登蓟王车驾,驶出府邸,奔西园而去。   北宫西侧御花园,称西园。   乃是专供皇帝游乐之所。初时规模和建制均不显眼。陛下登基后广修园囿。尤其对西园情有独钟。经历次改造,今已被修饰的宛若仙境。   园中先修邸舍。光和元年初开西邸卖官。想做官的人必先到西邸问价。支付修宫钱后,方能上任为官。先有崔烈买得太尉,据说近来曹操之父曹嵩,亦有意捐资修宫,买官太尉。卖官所得,皆存在西邸万金堂中。   光和四年。又在园中建禄骥马厩,置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乃至豪右垄断,马一匹价至二百万。   光和五年,再“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著商估服,饮宴为乐”。   肆中货物,皆是卖官得来的珍奇异宝。被贪心的宫女嫔妃陆续偷窃。她们甚至为偷多偷少而暗地争斗不休,陛下却丝毫未觉。   白昼交易取乐,夜里寻欢淫乐。开裆裤确实方便。   在西园这条历史上最早的一处,建于皇家园林内的“商业街”上。陛下驱驴车往来周旋,尽情欢乐。以至于公卿大臣争相仿效,驴价与马价齐。   又喜听鸡鸣。为争宠,宦官们竞相模仿,竟能以假乱真。鸡鸣声听厌了,又令宦官学驴叫。   一时鸡鸣驴叫,好不热闹。   蓟王车驾驶入园中时,见又在大兴土木。   问过一路随行的黄门令左丰。   言道,正在兴“裸游馆”与“鸡鸣堂”。   如雷贯耳啊。   车到西邸。刘车下车整衣。通报后,左丰引刘备入万金堂内。   陛下不在。只有一红衣少妇,正独自抚琴。虽略施薄粉,却艳光四射。   堂内香炉似有醒脑之效。刘备猛然回忆起,那晚独上高楼,与何后相见诸事。   此情此景,是何等的相似。   这便垂目近前,伏地行礼:“臣,刘备。拜见美人。”   “蓟王快快请起。”王美人伸手虚扶。   “谢美人。”刘备起身后,躬身相问:“敢问美人,陛下何在?”   “陛下国事繁忙,未在园中。”   “请恕臣无礼。臣告退。”   “蓟王留步。”声出屏后。刘备侧目视之。   只见一大内官,稳步而出。   正是中常侍,吕强。 第031章 清忠五宦   “老大人别来无恙乎?”见吕强在侧,刘备这便松了口气。   王美人若欲行不轨。岂会容第三人在场。所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晚高楼内之事。亦只有何后与刘备二人知晓。便是协助设局的何进与何苗,亦不知详情。   否则刘备与何后,又岂能活到现在。   “残躯颇健,尚可为幼主一用。”吕强笑着执礼:“王上请安坐。”   “何不置屏风?”刘备岂敢与王美人对面而坐。此乃大不敬。   “来人,设屏。”吕强一声令下,便有数个小黄门合力抬上一面紫琉璃屏风,横栏在中央。遮住了王美人一身艳光。   “蓟王请坐。”屏后王美人,玉影婆娑,柔声相邀。   “臣,谢坐。”刘备行礼后,方才就坐。   大内官吕强,侧坐在屏风一线,取长勺在手,好为内外二人添杯。   “妾敬王上。”   “不敢。臣敬美人。”刘备捧起耳杯,目视着殷红如血葡萄美酒,咬牙饮下去大口。   待美酒顺流入腹,刘备这才缓缓落杯。   屏风内的王美人,亦随之落袖。   “妾代皇儿,谢王上守护之恩。”   “美人言重了。”刘备下意识的瞥了眼吕强。见他轻轻点头,这才说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能护佑陛下骨血,为大汉国祚绵延,尽微薄之力。亦是臣之本分。”   “自从得知有王上与吕常侍暗中守护,妾这才心中得安。”   吕强又道:“王上位极人臣,富甲天下。些许的财物,亦拿不出手。这才想请王上赴宴,也好面谢。”   “臣,惶恐。”刘备伏首下拜。   王美人,名荣。   “赵国邯郸人。祖苞治尚书,为五官中郎将。父章袭苞业,居贫不仕。有子二人,男曰斌,女曰荣。荣则后也。”   何后与王美人,家族人丁皆不算兴旺。更不算权贵。比出身屠户的何后,王荣胜在身家清白。   至于能写会算。何后亦不遑多让。两个女子皆聪慧无比。论才智,旗鼓相当。   “王上请起。”王美人急声道:“妾视王上为兄长。何必如此见外?”   “臣,遵命。”刘备这便起身。   “妾,再敬王兄。”王美人当即改口。   “臣,敬美人。”刘备乃是豪杰。王美人既已把话说到此份上。大好男儿,岂能再做小女儿姿态。   “陛下先封何进为大将军,又封蓟王为辅汉大将军。王上可知陛下深意?”为刘备添杯时,吕强笑问。   “莫非是行制衡之术。”刘备斟酌着说道。此时强说不知,显得太假。   “然也。陛下是想以宗室制衡外戚。蓟王弃配享太庙,亦合陛下心意。皇后笼络内官,大将军何进外结世家豪右。声势渐大,难以掣肘。陛下如芒在背,夜不能寐。眼看前朝宫闱争斗故事,又将在今朝发生。万幸有王上,横空出世。可解陛下焚心之急。”   “为陛下分忧,为朝廷解困。乃臣分内之事。美人且安心。”一切正如刘备与家臣所料。王荣有求于刘备,必不会加害。   “妾,谢王兄。”王美人隔屏拜谢。   “臣,不敢言谢。”刘备亦回礼。   “陛下知王上自在惯了,不喜上下朝堂。为便于往来,互通消息。特命老奴募集内官中可用之才,侍奉左右,行走内外。”   “哦,都是何许人也?”   “老奴这便为王上引荐。”说完,吕强三击掌。   便有五人,鱼贯而入。   “济阴丁肃。”   “下邳徐衍。”   “南阳郭耽。”   “汝阳李巡。”   “北海赵祐。”   “拜见王上——”   五人口音不同,相貌各异,年龄亦有悬殊。却皆有一股刚正之气。   此在向来阴柔谄媚的内官身上,十分罕见。   吕强笑道:“五人皆深居里巷,不争威权。并称清忠。且素怀大志,可堪一用。”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点头。   吕强亦笑:“王上送来的钱货,老奴笔笔皆花在刃上。时至今日,方敢称幸不辱命。”   刘备笑叹:“得吕公与五义士相帮。真乃天佑我炎汉。”   至此。这场酒宴,刘备才终是放下心来。   宾主尽欢。吕强恭送刘备登车。返回大将军府。   从始而终,刘备谨守臣下之礼,未有失节。   见车驾回府,刘备微醺,并无大碍。七位小姐姐及一众府臣,终是心安。   洗漱更衣,步入寝室。金发蓝眸的女王急忙起身,侍奉刘备宽衣就寝。   大衾长枕,温香软玉。   一觉到天明。   怎叫一个爽字了得。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美人不在,手有余香。   娇喝声隐隐从后院传出。女王正率亚马逊女卫晨练。   刘备先封辅汉大将军都护西域。又并六县为王。陛下以宗室制衡外戚之心,昭然若揭。   蓟王自绝宗庙。此生与大位无望。如此纯臣,陛下自当重用。   再加上蓟王年少英姿。正值鼎盛年华。且又相传有麒麟圣体,能悬钟后顾。必然福寿绵长。   反观陛下。纵情声色犬马。后宫万多佳丽有一半裙下开裆。如此荒淫无度,岂能长久。若盛年早崩,幼主登基,必有两位大将军共同辅政。   辅汉大将军,位次虽在大将军何进之下。却有王爵。   此乃何进终其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此消彼长。刘备当与何进,势均力敌。   外戚遭宗室制衡。党人与内官互峙。四方角力,再无一家独大。新帝自当稳坐钓鱼台,江山永固。   陛下心中所想。朝中百官,又岂能一无所知。   此时还不下注。更待何时。   文武百官,顿时分成两派。   一派暗中结好大将军何进。   另一派则光明正大与辅汉大将军刘备互通有无。   再牵扯到悬而未决的皇储之位。局势越发明朗。   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朝官,乃心向皇后与皇长子。   貌似。种种迹象表明。辅汉大将军刘备,似乎更偏向于皇次子。   当然,立何人为储君。全凭陛下,乾纲独断。   陛下自以为春秋正盛。无需着急。但在百官,尤其是三公九卿看来,此事宜早不宜迟。   待恩师登门,细说前后诸情。   刘备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不知不觉,身陷夺嫡之争。   回想昨日夜宴。   王美人口呼:王兄。   刘备这才幡然醒悟。自己又被套路了啊。   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以后该当如何?”恩师平静发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备平常作答。 第032章 皇后召唤   刘备准备再次对将军府,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建。   它乾城的西域都护府。给了刘备极大的灵感。   按照最新的规划。   辅汉大将军府,亦由前堡、后堡,中垒,三部分组成。   铜墙铁壁是终极追求。亦要兼顾美观实用。且还需尽量弱化军事堡垒的轮廓外貌。   听上去复杂。其实很简单。   辅助各种机关器,让这座崭新的辅汉大将军府。能在必要时,瞬间完成武装。从一座万石高官的华宅,变成一座铜墙铁壁的军事邬堡。   这对蓟国匠作馆的能工巧匠来说。毫无压力。   段太尉留下的地下密室,刘备亦准备利用起来。改造成地牢,以备不时之需。   生官发财,大兴土木。亦是人之常情。本以为,辅汉将军,临乡侯,荣升为辅汉大将军,蓟国君后,便会迁入城中,远离殖货里。   岂料,大将军却就地改造。原址重建。便是要长居殖货里。   左邻右里,皆与有荣焉。   为何多称刘备为大将军,而非蓟国国君。乃因此宅是大将军府。居住在大将军府中的,自然就是大将军。且依循惯例,官职为先。另一个惯例是,因地制宜,灵活变通。   若刘备返回蓟国。称呼便会自然而然的转换为“王上”。   然在大将军府内,何时可称‘孤’呢。在家臣和家奴面前,皆可。   府臣和家臣,其实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体系。   刘备广开双俸,其实亦有意打破二者的界限。将府臣和家臣,归为一统。   关于立储这件事。刘备实不想参与。   奈何如今位极人臣。即便他自己不想选边站队。亦会有人逼着他选。   这个人,便是皇上。   黄门令左丰来请刘备赴宴时。刘备曾问:“此乃王美人之意,还是陛下之意?”   左丰答道:“陛下、美人,皆有之。”   但等刘备到了西邸。万金堂内只有美人,不见陛下。   何故?   陛下有意为之。   造成一种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和王美人单独与会的情形。   亦造成一种刘备与王美人,私交甚密的假象。   陛下之所以如此安排。其用意,便不用多说了吧。   暗示群臣,亦明示刘备。朕心仪的皇储人选,乃是王荣生下的二皇子刘协。   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趁时事。陛下之所以对刘备,荣宠备至。乃因有立储这一件大事,等着他去办。   陛下曾问杨赐:我比桓帝何如?   即位后,又经常埋怨先帝不善持家。   陛下精商贾,善经营。   于是乎。站在一个富家翁的角度来说。当然想将自己积攒的万贯家财,传给一个同样善持家的后人。   什么样的人善持家呢。   自然是聪明人。   所以在陛下心中,最心仪的储君人选。首当其冲,便是要精明。   知得失,会算计。   至于良善、德行、品貌、才情,皆是其次。   甚至为了将卖官鬻爵积累的财富。能尽数传于后辈。陛下不惜废长立幼。   然而对刘备和群臣来说。“废长立幼”四字的分量,绝非说起来这么简单。   甚至说起来都不简单。   前朝旧事皆不看。只看刘备身边的二好友。袁绍、曹操,皆一时人杰。却同样在立长还是立贤面前,举棋不定。   足见立储这件事,可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陛下给了刘备无与伦比的优待。亦给他出了个巨大无比的难题。   至于刘备的本意。在国祚的传承面前,已渺小得不值一提。   果不其然。   翌日,大将军府长史袁绍,便登门拜访。请刘备赴大将军何进宴。   还去?   见刘备不语。袁绍这便言道。“大将军亦是一片好意。如今朝中流言纷纷,朝臣人心惶惶。宦官未除,我等自当同心协力。   时下本就朝政日非,若再被人趁机分化利用,悔之晚矣。故而大将军才命我,来请玄德赴宴。只为两家说和,同仇敌忾。铲除外忧内患,匡扶我四百年煌煌大汉。”   “本初且实言相告,此乃大将军之邀,还是皇后之意。”   “这……”袁绍一时语塞。   刘备顿时了然:“本初与我相交莫逆。有一言,备本不当说。但事关生死,不得不坦言相告。自古以来,外臣参与宫闱之争,皆乃取祸之道。轻则性命不保,重则身死族灭。   我如今位极人臣,家中良田美妻,百万国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还有何所求?又何苦趟这趟浑水?”   “玄德无意辅立储君?”袁绍这便问道。   “确无此意。”刘备郑重点头。   “既如此,绍这便去回大将军。”袁绍起身行礼。   刘备自当恭送不提。   一旦牵扯到利益之争,派系之别。再好的朋友,感情亦会淡。   所谓党同伐异。   陛下禁锢党人,这么看来,也有些道理。   又所谓口说无凭。   尤其是出身商贾。对立字为据,尤其看重。   这其实是一种契约精神。   何后,显然就深具此种精神。   又过一日。何后心腹大内官郭常侍,亲自登门。   言,何后摆宴濯龙园,请刘备赴宴。   皇后之约,非同小可。   送走郭常侍,刘备即命人入宫传话。黄门令左丰,遂传回陛下口谕。   但去无妨。   刘备这才心安。   比起出身良家子的王美人,何后却是个豁得出去的主。不可不防。但回想家宴那日,何后所作所为。刘备又多少有些许的心安。   若非皇后命人将他及时架回车驾,刘备当真此命休矣。   也既是说。   若非有巨大的利益纷争,皇后亦不愿与刘备为敌。   而这个巨大的利益。便是立储之争了。   古往今来,那些叱咤风云的权臣,又是如何应对的?   刘备在心底叹了口气。找个时间,返回封国吧。   宴会当天。   刘备一身王服,气宇轩昂,雄姿英发。赶往濯龙园赴宴。   车驾入园。   郭常侍领一众小黄门,正翘首以盼。   见路旁停满了车驾,且多是二千石高官所乘。   刘备这便了然。亦稍稍心安。   皇后大宴群臣,而非请刘备一人。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即便皇后再泼辣,也要顾及皇家的体面吧。   遥见濯龙湖上一楼船,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隐隐有丝竹之声入耳。   便是此次宴会举办之所。   皇后御用赤楼帛兰船,名曰:华云。   见刘备驻足眺望。身后郭常侍不禁谄媚一笑:“请王上登船。” 第033章 同舟共渡   “不急。”刘备头也不回地说道。   似漫不经心,赏水天美景。却提起十二分小心,警惕的打量着周遭环境。   一旦上了贼船,想下便难。再说,身穿隆重王服,如何能游得了水。   郭常侍不疑有他。又岂敢催促。这便垂首帖耳,耐心等候。   话说。   那日家宴。蓟王醉酒,被小黄门架上马车的传言,在宫中甚嚣尘上。   虽说传言多不可信。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众人皆言,蓟王胸罗锦绣,暗藏伟器。乃世间少有之奇男子。   却不知,此言有几分真实?   “上船。”   “喏!”浮想联翩的郭常侍,被一声轻喝惊醒。   这便暗自吞了口口水,引刘备登上画舫,向宛如水上行宫的华云号驶去。   帛兰船,亦作“帛阑船”。乃是用帛装饰栏杆的楼船。赤楼,涂朱漆而成。   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根本就是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宫殿。   且与多以石木瓦当建造的地上行宫不同。   这座气派华丽的水上行宫,多是木质。时下“雕楹漆铜”的高级审美,皆在这艘华云号上淋漓尽现。   不知是否因远离人群,不再受规则左右。亦或是流动的自由,激发了匠人最大想象。   处处匠心独运,远超地上行宫。   刘备乘坐的这艘华美的画舫,在华云号的映衬之下,越发显得美中不足。相形见拙。   由舷梯,登临前甲板。赴宴宾客,这便齐齐围拢上来。   见刘备身穿王服。已到嘴边的大将军,旋即改成了王上。   “拜见王上。”   “诸位免礼。”刘备亦回礼。   如前所说。称谓另一个惯例是,因地制宜,灵活变通。刘备一身王服,还呼其为大将军,自然不合时宜。   前来相迎的人群,刘备略有面熟。多是上计时宗亲诸刘队列。百官少有,三公九卿更无一人出席。   何进虽为大将军,可一年不到的时间,积攒的人望亦有限。一句话形容。皆是些位高言轻,混吃等死之辈。   陛下又何须因这些人夜不能寐。   一日未立储君,诸如三公九卿,朝中重臣,便不会轻易站队。只会暗中结好,绝不肯轻易露面。   刘备若不是得到陛下首肯。便是皇后相邀,亦可推迟不去。   事关身家性命,举族安危。不得不慎而又慎。   话虽如此。可彼此皆是汉室宗亲,血浓于水,也不好怠慢。   寒暄数句,便有人出迎,请众宾客入内。   只有主宾抵达,才会如此。主宾未至,宾客皆在甲板等候。   换句话说,皇后想请之人,便是刘备。   既来则安。金水小市月盈钱一亿。便是皇后狮子大开口,又有何惧。   待刘备整衣入内,余下众人这便蜂拥而上。生怕落在人后。   时下酒宴,席面品次,因人而异。   简而言之。出多少礼钱,便吃多少礼钱的席。   想我堂堂高祖,为吃到上等席面,竟诈称出贺钱一万。   汉朝的风俗,影响深远。   后世徐州,礼单不仅要尾加‘万’字,当场唱出。桌席亦分不同等级。出钱一千万(1000元),便坐在一千万等级的桌席上。出钱四百万(400元),只能坐在四百万档次的酒席上。若外乡人不懂这个规矩,坐错了席位,还有专人笑脸请出。引去与礼金相对应的席面就坐不提。   此皆是大汉遗风。   言归正传。   大殿由显华美。   构造与朝堂相仿。只在与陛下临朝听政的同位置,设垂帘阻断。   帘后无人。皇后母仪天下。自然要最后一个入场。   刘备领宾客列队,依次站好。   郭常侍高唱:“皇后驾到——”   “臣等,恭迎皇后。”   何后仪仗落位,抬眼扫过大殿。虽隔珠帘,却一眼辨出独占鳌头,如鹤立鸡群的刘备。   心中一喜:“坐。”   “谢皇后。”   两侧席位已摆好。宾客这便各自入席。   刘备的桌席位置超然。十分醒目。无需去找,亦无人争抢。信步入坐,轻松又随意。   待宾客就坐。乐伎、舞姬,身如彩蝶,纷纷入场。   珠帘亦被宫女中分挑起。   一身皇后华服的何后,光华夺目,有倾国姿容。又因哺育皇子,自然而然散发有母性的光辉。   宾客却纷纷俯首,无人敢抬头窥视。   便是刘备,亦不可直视皇后。   即便皇后允许,亦需躬身长揖,而后缓缓抬头仰视。目光清洌,心无杂念。   与皇后目光相碰,这便迅速垂首。以示敬畏。   所以,看,也只能看一眼。   直到酒宴开始,刘备这才发觉。大将军何进竟不在场。   皇后口出祝词,举杯陪众宾客数次沾唇。这便令宫女垂下珠帘,起身离席。   众宾客起身相送。   四人饮酒,必有缘由。祝词的其中一个作用,便是要说明因何请客。   俗话说“无酒不成席”。   春秋时饮酒需“当筵歌诗”,“即席作歌”。秦汉之交,时人在席间联句,名曰:“即席唱和”。   两汉乐府兴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皇后既去,场面顿时欢腾无比。   类似酒宴,皇后时常在船上举办。除去刘备这个新人,在场宾客皆已熟络。   推杯换盏,引吭高歌。气氛热烈。   为迎合这些世家公子,纨绔子弟。皇后刚离去,雅乐立刻变成靡靡之音。端庄大气的宫廷之舞,亦随之无缝切换成妖娆妩媚的北里之舞。   见世家公子们,纷纷击掌叫好,满场鬼哭狼嚎。刘备这才醒悟。此乃何后收买人心的手段。   只是曾几何时。何后如何把堂堂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归于混吃等死的纨绔膏粱之流了。   心念至此。刘备不禁自嘲一笑。来之前,忐忑不安。生怕上了贼船,被人惦记。   如今不被惦记了,反而还有些小小的失落。   人呐,果然是个复杂的动物。   都是汉室宗亲。一笔写不出二刘。关了门皆是一家人。   蓟王又如何。   敬你的酒,也不能不喝。   刘备亦是豪杰。既已登船,何不与众同乐。   来者不拒。有呼必应。连饮数杯,与这些纨绔子弟立刻亲密无比。   见蓟王亦是性情中人。纨绔子弟这便百无禁忌。袒胸露腹,勾肩搭背。相互拼酒,撩拨撩拨宫女,调戏调戏舞姬。   场面一时污秽无比。   这才是纨绔子弟们的日常啊。   酒过三巡。见时候不早,刘备起身离席。   衣衫不整,满身酒气的宾客们,歪歪倒倒,纷纷恭送不提。   小黄门提灯引路。   沿梯下船,登临画舫。徐徐向对岸驶去。   夜风一吹,月影浮动。阵阵幽香随风而来,沁人心脾。   刘备闻香回头,只见舱内玉影朦胧,似有别人。   以为醉眼昏花。待定睛再看,果见帘后横卧一人。   “何人不请自来?”   不及多想,这便挑帘入内。   近灯一看。   刘备肝胆俱裂,顿时酒醒一半。   “臣,有罪!”   “既与蓟王同舟共渡,何不趁此良辰美景,共赴巫山云雨?”   竟是皇后! 第034章 无法交换   “蓟王何不抬起头来。”皇后的声音中透着危险的诱惑。   刘备跪伏在地,沉声答道:“臣,不敢。”   “此刻夜深人静,湖中雾气氤氲(yīn yūn),唯听风声水响。船上只有你我,再无他人。画舫无人摆渡,随波荡漾。却不知,王上春心亦随之荡漾?”   “臣……”刘备低头环顾左右,果见烟波浩渺,雾气弥漫。画舫宛如驶入一片仙境。周围的亭台楼阁,甚至刚刚驶离的华云号皆已隐去,只剩头顶一轮明月高悬。   刘备正想着该如何作答。忽觉鼻下生香。垂目一看,只见皇后一只美足正伸在下颏。   包裹着素纱的足尖绷的笔直,几乎送到了刘备的嘴边。   “不知王上的慎恤之毒,解了没有?”皇后的声音中,尽是妖媚。   内心深处,波澜陡升。刘备清明的意识忽一沉。   “皇后——”粗哑的声线,连刘备自己都吓一跳。   薄纱半透,纤毫毕露。露浓月华,娇喘如兰。   本以为,一息之后便会化身成暴走的欲兽。猛扑上来,将自己生吞活剥。零落成泥碾作尘。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喷射在足背上的炽热鼻息却渐渐消散。   刘备再抬头。   眸中已清澈无波。   旖旎的气氛,亦随风而逝。   皇后芳心一暗。   气氛迅速凝滞转冷的瞬间,刘备却伸手握住了皇后的美足。   轻轻送回,又取裙摆遮隐。   玉足被握住的瞬间,皇后心中又羞又急,如小鹿撞撞。一时间竟失去主张。   刘备这便整衣跪地:“皇后精通商贾之道。善贱买贵卖,利益交换。皇后应该知道,可天下间,总有些事,有些人,无法货买。亦无从交换。”   “比如天家的体面?”皇后忽然泪流。   “比如君臣之道。夫妻之礼。”刘备轻轻言道:“皇后是君,公孙是妻。刘备身为人臣,身为人夫。自当恪守本心。守为臣之节,为夫之道。”   “蓟王乃真人杰。”皇后止住悲情,再开口已平淡无波:“蓟王欲保王美人母子平安。却忘了,我与辨儿亦朝不保夕。难道厚此薄彼,二取其一,也是为臣之道?”   刘备答道:“何人继任大统,非臣可决断。立国之储君,唯陛下乾纲独断。臣从未想参与其中。皇后岂不闻待价而沽?今一切皆未尘埃落定。臣,又何苦深陷其中。累及家人,延祸子孙。再者说,臣如今已是蓟国之君。位极人臣,此生已不作他想。立何人为储君,又与我何干?”   “蓟王之心,我已尽知。”皇后一时意兴阑珊。这便起身,走向船尾。   生怕变生肘腋。刘备也顾不得许多,这便起身跟去。皇后已除去足衣,正独坐船尾,伸足水中。搅起阵阵水雾。   想了想,刘备亦除鞋袜,与她并坐船尾。   “蓟王大胆。怎敢与帝后并坐。”皇后扬声道。   “请皇后恕臣无礼在前,守节在后。”刘备如此答复。   “且问蓟王,除去那些无法货买交换之物,我还能从你处换来什么?”   “在臣回答之前,皇后不妨想一想:心中最想要的,又是何物。”   “最想要的是何物。”皇后轻声重复。   此后许久,皇后亦未给出答案。   忽见前方,灯火璀璨。华云楼船,堆光如昼。画舫竟自行驶回。   刘备返回舱内,取大氅为皇后披身。   皇后旁若无人的穿上足衣,起身时忽问:“世人心中,是否皆有无法交换之物。”   “世人皆有。”   “包括陛下?”   “包括陛下。”   皇后微微点头,这便穿鞋登船。   刘备躬身相送。   入密室前,皇后再问:“蓟王心中最想要的,又是何物。”   刘备轻声答道:“天下太平。”   再抬头,人已无踪。   画舫又自行远离。刘备这才醒悟。水下必有绳索牵引。   待画舫劈波斩浪,撕开重重浓雾。对岸已近在眼前。   园中车马皆已不见。只剩刘备车驾。   史涣正手握腰刀,翘首以盼。   “主公安然无恙否。”   “一切都好。”刘备欣然一笑。这便登车,返回大将军府。   出宫门,入里道。驶进大将军府中门。   众家臣皆在守候。   与府丞贾诩相视一笑。   又过一关。   皇后本性不坏。一入宫门深似海。身处漩涡,只能拼命求生。不容有片刻喘息。   光鲜的背后。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不堪。   权力阴暗面的那些妥协与苟且。终将会磨灭最后一丝人性。   于是生活只剩下喘气。   麻木的喘气。   刘备一刻不归,七位小姐姐片刻难安。见刘备安然归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寄人篱下,被各方算计。   仰人鼻息,为众人所忌。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过够了。何时能重返临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成了七位小姐姐们,最大的奢望。   如静观其变。后果会怎样?   黄巾终被扑灭。   关东诸侯并起。   董卓祸乱朝政。   天下终将崩盘。   细想。这与我何干?   转而又一想。   若一切与我无关。我何必改名刘备。用刘平之名安度一生,又有何难?   不。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因为,我是刘备。   残魂而来,身无片缕。没有异能,更无系统。   地狱难度开局。身向炼狱而行。   所有,不过是一片无从安放的赤子之心。   西邸,万金堂下。   铜钱雨落。陛下独酌。   待钱币落尽,余音不再绕梁。陛下轻轻落杯:“事如何?”   梁上忽有人答道:“已罢宴。”   “蓟王何在?”   “已入府中。”   “皇后何在?”   “楼船寝宫。”   “可有异常?”   “别无异常。”   须臾,陛下又道:“都退下吧。”   “喏。”   “让他进来。”   不久,一中等身姿的大内官,趋步入内。躬身跪伏在地:“老奴封谞,叩见陛下。”   “进展如何?”   “马元义已死,侯公子接位。”   “此是何人?”   “此人姓侯名殷,字元广,乃扶风人氏。颇有才能。”   “何时举事?”   “甲子年,甲子日。”   “何人从事?”   “有三十六方大小渠帅:张牛角,褚飞燕、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左髭、丈八、平汉、大洪、司隶、缘城、罗市、雷公、浮云、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眭固、苦蝤、张曼成、波才等部。”   “去吧。”   “老奴告退。”   须臾,陛下又满饮一杯。   “这天下的收成,都是朕的。谁也夺不去。” 第035章 多事之秋   皇后设此局,目的只为平衡刘备的立场。   并非图钱财。   舫舟上,皇后问刘备,世人心中,是否皆有无法交换之物。   又问陛下是否也一样。   她其实是想问。如若豪掷千金,买下大汉储君,陛下是否愿卖。   刘备告诉她,陛下不会卖。   事关陛下卖官鬻爵得来的数亿万贯家财,和大汉江山的继承。   一个是富贵之源,一个是富贵之本。陛下如何能卖。   陛下为何心仪二子,刘备只知大概。黄门令左丰曾密告刘备。陛下对左右人言,长子轻佻无仪,岂能继承大统。   只是陛下。所谓轻佻无仪,以皇长子现在这个年纪而言,不应该是活泼可爱吗。   刘备总觉得,此中必有隐秘。   算了。禁中之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一个,多事之秋。   大将军府,前堡,西楼。贾诩正听密探回报。   竹片上罗列的洛阳良工,大半已对应,并无异常。却有几个,至今仍不知所踪。   所谓隔行如隔山。   这些良工只善营造。却不善刺杀下毒。此乃刺客专属。   这显然是一种非常悬殊的古老职业。需长年累月刻苦训练,不可能无师自通。   因而一个身藏刺客属性是工匠,可能性也不高。   所以贾诩才断定。良工中,必有人冒名顶替。   心念至此,贾诩这便打定主意:“来人,备车。”   “喏。”马车从侧门驶出,前往金水小市。   市中大事小情,向来是贾诩负责。马车进出小市亦是平常。   登市楼时,贾诩下意识瞥了眼贴满告示的布告栏,这便步入楼内。   金水小市。市楼亦是门楼。市中大小官吏,皆是贾诩招募,亦或是从临乡调派。   自不会有奸细混入。   在刘备未改造大将军府,还远在西域时。贾诩便对小市进行过改造加固。最近更是大刀阔斧,进行二次升级改造。只求固若金汤。   “右丞。”市中官吏纷纷上前行礼。   “今日无事,便转来一看。”贾诩和煦一笑:“你等自去,无需管我。”   “喏。”官员便各自忙碌不提。   半个时辰后,见无人尾随。贾诩便唤来一个临乡籍小吏,让他携自己的名帖,前往洛阳县治,请洛阳令周异,到金水汤馆相见。   金水汤馆,乃由金水汤池扩建。仿临乡样式精心打造。地面以汉白玉铺就,内设汤池数座。大小各异。亦有木质淋浴房数十间。先洗浴,再沐浴。二层有雅座,三层精舍。是洛阳东郭难得的休闲之所。   洛阳官吏,时常出入。许多人甚至每日一浴,又何须等五日一期的沐休假。   见洛阳令周异掀帘入内,仆从这便笑脸相迎。为其新开一池洗浴。   沐浴后,穿浴袍登二楼雅座。见一人临窗独酌,这便近前问候。   “右丞。”   “明廷。”   二人如约相见。   滨水雅座,紧邻金水潭。俯瞰窗外青荷碧水,微风徐徐。直令人心旷神怡。   洗浴之后,方能上二楼小酌。身怀利器的刺客,又如何敢入汤池,将衣服尽数脱去。   此乃绝佳的密谈之地。   “右丞所为何事?”浅饮一口,洛阳令落杯相问。   “敢问明廷,洛阳可有匠人失踪案件。”   “有。”周异略作思量,这便点头:“东、南二郭,皆有工匠家人来报。言,家人无故失踪,已有数日未归。”   “可有曾入宫修造之匠人?”贾诩追问。   “确有此人。”周异问道:“右丞如何得知?”   “此事牵扯甚大,恕我不能相告。”贾诩先赔礼告罪:“明廷可有线索。”   万幸洛阳令周异,亦是能吏。此失踪案又一直未曾告破,虽日理万机,亦铭刻在心:“此人名唤唐七。家住东郭崇义里,妻周氏半月前来报,唐七已多日未归,恐被人所害。”   贾诩回忆匠人名录,确有此名:“是何人也。”   “此人手艺精湛,堪称良工。奈何嗜酒如命,又好博戏。为人放浪,数日、数月未归亦是常有。”   “既如此,其妻必习以为常,为何上告?”贾诩这便问道。   “正因宫中之事。”洛阳令周异答道:“因接了宫中差事,工期又紧。唐七早出晚归,未有一日疏忽。差事未了,人却半途失踪,其妻故来报。”   “原来如此。”贾诩轻轻点头,又问道:“明廷可有此人线索。”   “我已问过与其相熟匠人。众人皆说,唐七失踪前三日,已不见其入宫修造。”   “哦?”贾诩这便问道:“唐七何时失踪?”   “七月十一。”   三日之前,正是家宴之日。   家宴当日已不见其上工。为何三日后才失踪。   贾诩便将疑点问出。   洛阳令答道:“其妻说,唐七做工时受小创,回家休养。”   “原来如此。”贾诩又问:“除此人外,可有类似匠人失踪。”   “并无旁人。”周异答道。   显然。唐七的下落便是关键。   “明廷可否命人细查此人下落。但有所知,便即刻遣人来馆中相告。就说,‘明廷欲订一间精舍’。诩自会来见。切莫走漏风声。”   “异已尽知也。”周异见贾诩如此谨慎。再想唐七此人曾入宫修造。便知此事,事关重大。   这便告辞离去。暗中加派人手,搜寻唐七的踪迹。   洛阳十万户。辖民百万。想在洛阳四郭,搜寻一失踪工匠。不啻于大海捞针。难度可想而知。   右丞贾诩,本不抱什么希望。结果不出数日。周异子周瑜,便入金水汤馆,代父订下一间精舍。   贾诩得报,急忙赶去相见。   三楼精舍,宾主相见。   周异言道:“昨日,七里桥下见一浮尸。浑身浮肿,面目已不可辨。其妻周氏却从衣着、工伤、刺青等,体貌特征,确定正是唐七。我已命人验过,并无外创内伤。腹中有残酒,乃是醉酒后,失足落水而死。崇义里临近阳渠,其东便是七里桥。或许无误。”   果真如此么。   看似一宗平淡无奇的酒醉溺亡案。贾诩却依旧怀疑。   “唐七停尸何处?”   “正在县治。明日便交其妻周氏领回,入土为安。”周异答道。   “今晚可否让将军府史涣,前往勘验?”   “有何不可?”周异似也心有不甘。 第036章 计中之计   是夜。   史涣领麾下善殓尸者,出后院角门,赶往洛阳县治。   唐七投河而亡,尸体肿胀后浮出,才被人发现。已过去月余,故而能收集到的线索,并不多。   待史涣等人确定无人盯梢,绕路抵达,贾诩已等候多时。   狱吏领众人前往陈尸间,勘验唐七尸体。   小周瑜亦跟在父亲身边。对验尸探案这些事,十分的好奇。   戴呼吸面罩,遮蔽恶臭。绣衣吏细细查探尸身。正如洛阳令所说。除去小手臂处的工伤,浑身上下并无伤痕。亦无骨折痕迹。   换句话说,唐七死前并未受拷问。   颈间无勒痕。牙关紧闭,舌头亦无吐出。自也不是被勒死。   又看四肢。手掌、脚掌各处,再撬开牙关,刮出舌苔。   忙忙碌碌一整晚。直到天明才验完。   史涣这便来报:“回禀右丞、明廷。此人确是溺亡。然,溺亡之处,并非阳渠,而是酒瓮。”   “酒瓮?”洛阳令周异一愣:“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会栽入酒瓮而亡。”   史涣点头道:“乃是被人倒栽入酒瓮溺毙。”   “何人所为?”贾诩忙问。   “此手段,多出自赌家。”江湖事,史涣自然熟知:“多用于追讨赌债,惩戒临场作弊之徒。”   “唐七此人嗜酒善博。死因亦在常理之中。”洛阳令问道:“何以知之?”   史涣命人捧来从尸身上取来的证物:“明廷请看。舌上刮下的乃是封泥,而非河泥。此金(铜)丝是从指甲内取出。乃是六博用博筹,头上装饰所用。”   六博,便是六博棋。   流行于先秦两汉。类似后世游戏棋。投箸行棋。乃博戏的一种,称“大博”。   今汉时,六博棋形制,有过一次革新。革新后的六博棋叫“小博”。大博与小博的主要区别,在于箸的数量。大博有六箸(博筹),小博有二茕(琼)。茕、琼和箸的作用与骰子(tóu zi)类似,是掷采用具。   六根博筹,多用半边细竹管制成,中间填金粉。头上安有细铜丝。   嵌入指甲缝内的细铜丝,多半是唐七被倒栽葱入酒瓮时,挣扎间抓住一枚博筹,死后又被人强行抽出。乃至细铜丝折断,遗落在指甲缝隙。   也就是说。唐七是在赌肆内,被人倒栽葱入酒瓮溺毙。后又抛尸阳渠,沉入水底。一个月后尸体肿胀,这才重见天日。   “东郭赌肆在何处?”贾诩问道。   “距唐七家最近的赌肆,便在粟市之内。”周异答道。   “哦?”贾诩似乎想到了什么。   “右丞,又该当如何?”见贾诩不语,周异问道。   “明廷可遣麾下官吏,前往各处赌肆,搜查问询一干人等。就说,唐七乃被人溺入酒瓮而死。   我令史涣带人暗中监视各处。贼人见事发,急切间必露马脚。”   “右丞欲行打草惊蛇之计乎。”周异这便醒悟。   “然也。”贾诩冷笑:“唐七之死,乃计中计也。先让明廷误以为唐七是醉酒失足溺亡。若身旁有高人,查出乃是被人倒栽入酒瓮溺毙,明廷便会追查赌肆。诩料想,赌肆亦非行凶之处。一旦名庭搜查洛阳赌肆,幕后真凶便知事发。必有行动。”   “若命案现场,非在赌肆之中。右丞又如何得知真凶藏在何处?”周异又问道。   贾诩笑答:“万变不离其宗。此计关窍,便在一个‘变’字。”   “变?”贾诩多智,周异一时间又如何能参破。   倒是身边小周瑜,若有所思。眼中慧深似海,灿如繁星。   贾诩假装不经意的看去,这便会心一笑。   蓟国谋主,后继有人也。   听闻亡夫乃是被人溺入酒瓮而死。周氏岂能善罢甘休。   这便啼血上告,求明廷捉拿真凶,为亡夫报仇。   洛阳令周异,即发属吏,遍查城郭赌肆。但遇吱吱呜呜,语焉不详者,便不由分说,羁押在案。   距案发现场最近的粟市赌肆,自然首当其冲。肆中人等皆被锁入大牢,赌肆亦被查封。   洛阳赌肆,人人自危。深受其害的洛阳民众,纷纷拍手称快。   类似黄赌毒,之所以屡禁不止。身后必有恶势力,为其遮掩。   所谓人无横财不富。   世人皆知偏门捞钱最快。洛阳贵胄多如牛毛,更是如此。   洛阳令周异,人脉、家世,皆单薄。竟敢如此行事,身后必有倚仗。   赌肆幕后之人多方打听,得知乃是大将军何进下令。这便各自收手。不敢再为赌肆,上下奔走。   何进曾为河南尹,正是周异上官。如今贵为大将军,权势日盛。   因出身低微,洛阳权贵颇多轻慢。便是何进刻意结好,权贵亦推迟不去。   今借唐七之案,大肆捕捉赌肆人等。可谓蛇打七寸。赌肆幕后之主,不是这些地头蛇,还能是何人。   为今之计。暗中抽身,再重金结好大将军何进。方可保平安富贵。   原本只是一宗小案。却在各色人等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牵扯越广,涉事越深。   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多日未见的曹操,再登门拜访。   中垒三层书房。   宾主落座,婢女送来香茗。   曹操叹息开口:“追查许久,线索全无。直令人心灰意冷,大失所望。”   “孟德先前提及秦宜禄,亦无结果?”刘备记得此人。   “秦宜禄,人虽见到,却整日借酒消愁,常宿醉不醒。意识难有清明。其人已废,难堪大用。”   “何故如此?”刘备一愣。总感觉事出有因。   “听闻与他情投意合的杜氏女,年前留书,不辞而别。乃至忧思情伤,借酒消愁。”   “原来是为情所困。”刘备又问:“秦宜禄可曾四处寻找杜氏女下落?”   “这是自然。”曹操摇了摇头:“奈何音讯全无,无人知杜氏女行踪。传言有车夫在粟市附近见过此女,终归是空穴来风。”   又是粟市。   刘备显然比曹操所思更多。   “梁冀金山之事,已过去一年有余。贼人或许早已销赃逃匿。孟德何不就此放手。”刘备总觉得,曹操如此执着于梁冀金山。远非只是为寻宝。   “玄德所言极是。”曹操笑叹:“与其说,(曹)操执迷梁冀金山,不如说是心中始终有一段未曾放下的执念。”   “愿闻其详。”刘备这便言道。   “谈及梁冀金山,需说一段往事……”曹孟德,娓娓道来。 第037章 冰山露角   如前所说,曹氏曾与已故宋皇后家族,互结姻亲。   其堂妹夫濦强侯宋奇,便是宋皇后的长兄。   建宁四年,宋奇妹宋氏,策立为后。恩及宋氏一门。父宋酆任执金吾,封不其乡侯。兄宋奇,亦获封濦强侯。   熹平元年,宋奇与曹家结姻。迎娶侍中、长水校尉沛国曹炽之女。与妻舅曹操,相为挚友。   后宋氏因受勃海王悝及妃宋氏(宋奇之姑)和宋皇后所累,诛三族。被杀百余口,仅剩宋奇一幼子得以幸存,即曹操堂妹之子,后改名曹禺,寄养在曹氏宗人家中。   曹操所说的陈年往事。便与其堂妹夫,濦强侯宋奇相关。   “玄德有所不知。遥想当初,我等在兔园击鞠,见游侠剥兔染金,我猛然间想起销金兔。正因此兔传说,便是元异相告。”   “元异?”刘备一愣。   “宋奇字元异。奇,异也。又是长子,故配以‘元’字,称‘宋元异’。”曹操解释道。   “原来如此。”宋元异非马元义。是刘备对此二字太过敏感了。   “我与元异皆喜专研前朝轶闻趣事。梁冀金山便在此列。我二人曾废寝忘食,深深着迷其中。那时年少轻狂,再回首已物是人非。故人已逝,传说未止。操之所以对梁冀金山,念念不忘。乃是睹物思人,想借破梁冀金山迷案,告慰元异在天之灵。”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点头。   本以为曹操设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职,专司盗墓取财,乃至“汉墓十室九空”,不过是为贴补军需。   如今看来。与他年少时的一段经历,息息相关。   谈完梁冀金山之事。曹操又说起一事:“家父欲学崔烈,买官太尉。还请玄德,代为引荐。”   “此事易耳。”刘备笑道:“我且替令尊打听一二。”   “有劳。”又聊片刻,曹操便告辞离开。   东郭港,常满仓。   一座座巨型仓楼,紧邻粟市。仓楼居高望远。市中详情一览无余。洛阳县吏查封粟市赌肆时,仓楼守卫立刻知晓。   “事已外泄,速去通报公子。”   “嗯!”便有一人健步奔下楼去。   常满仓旁一小酒垆。   守在顶阁内的李乐亦飞身下楼:“大哥,贼人已动。”   已将小酒垆包下的杨奉、韩暹、胡才等人,闻声猛然站起。   杨奉低声道:“速派人暗中盯梢,切勿惊动贼人。”   “喏!”四人本是将军府门客,吃穿不愁,又领食二百石俸,出手阔绰,仗义疏财。一来二去,便结交了许多京畿豪侠。如今晋升为军曲候,岂能无人可用。这便将一众豪侠,皆收入麾下。四人身边已有数十人,皆以大哥杨奉马首是瞻。   所谓京畿豪侠。长水校尉袁术身边多的是。上阵杀敌,力有不逮。鸡鸣狗盗,绰绰有余。   翻墙撬锁,尾随盯梢,皆拿手。身兼旁门左道,奇门异术,又常在里弄行走。消息灵通,正当其用。   杨奉一声令下,便有二人取剑在手,出酒垆尾随而去。   与贼捕、刺奸,这些公门属吏完全不同。京畿游侠一身痞气,走到哪里都不会引人怀疑。   故而穿街过巷,急着赶去通报的粮仓侍卫,一路疾行,四处张望。从未将混迹在人群中的,两个京畿游侠放在心上。   绕了大半城郭,终于停在一户门前。   叩门声,三长二短。   须臾门开半扇,放侍卫入内。   片刻后,侍卫又出。自行返回。   留一人暗中监视此宅,游侠中另一人,遂返回酒垆复命。   待史涣奉命赶来,杨奉等人已将此宅团团围住。   “何人宅院?”大将军府内,刘备亦收到消息。   “乃一朝官空宅。朝官告老还乡,便托人将此宅租赁。县中券书存档,留有‘黄霄’的签字画押。”贾诩已命人查明。   “霄,天也。黄霄,便是黄天。”刘备忽想起了龟兹王城的‘天下吉’商肆。话说这些太平道取名,能再露骨一些么。   不久,此宅又见车出。入城内金市,停在‘天下一’玉器商肆前。   好嘛,果然还有更露骨的名字。   消息不断汇集。   暗藏在洛阳城中的,太平道各处隐秘据点,渐渐浮出水面。   刘备更加笃定。   家宴时下毒暗害自己的,乃是宫中的太平道。   如此说来。暗害他的主谋,必定另有其人。   甯姐姐多半不知情。   也既是说,甯姐姐在教中地位虽高,权力却并不大。甚至未曾握有实权。她的存在,仅具有某种宗教象征意义。   而非黄巾军中的实权者。   太平道与黄巾军,乃是教政合一的双方代表。   甯姐姐偏向教派的猜测,让刘备稍觉心安。   而太平道这座潜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冰山,已露出一角。   “命史涣领人撤回,监视之责皆交给杨奉。”刘备旋即打定主意。   “诺!”绣衣吏这便领命而去。   “传令麴义,枕戈待旦,随时候命。”   “喏!”卫士遂赶往北军大营传令。   “亦知会五官中郎将等人,就说洛阳近期将有大事发生。”   “喏。”   贾诩又道:“主公,计可行矣。”   “好。”刘备这便点头。   天下一玉器商肆。   见几个京畿游侠,嬉笑而入。主事面上阴霾,一闪而过。这便笑脸相迎:“诸位贵客,想买何物?”   “入你家,自然是买玉。难不成来买酒。”当中一人粗声说道。   “美玉价高。几位贵客……”   “就知尔等狗眼看人低。”游侠从怀中取出一钱袋,在掌中掂量掂量,这便抛给主事。   “看看够不够。”   主事伸手接住。发觉钱袋颇沉。却又不似铜钱。这便当众解开一看。   顿时浑身一凛。   游侠咧嘴一笑:“且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金粉。比黄金价高五倍!”   主事浑身冷汗直冒。只觉掌中钱袋,重若千钧。   深吸口气,守住心神。这便强颜欢笑:“话……虽如此。可这金粉,并不能当钱使。且多为天子王侯,豪强贵胄,装点门楣所用,市面上极少。若来历不明,冒然入手,我家自取其祸也。”   见众人神色各异。主事又试问道:“贵客何不道明来历,解我心忧。如此,才好谈买卖不是?”   “此乃博戏……”话刚开口,游侠猛然止住。   “不买了,不买了。”伸手将钱袋抢过,众游侠这便夺门而出。   留下神色变换的主事,定在原地。 第038章 为国除贼   直到几游侠消失在街角,主事才猛然醒悟。冲仆从使了个眼色,这便转身登上二楼。   “公子。”   “何事惊慌。”   “梁冀金山之事怕也漏了风声。”   “何出此言。”   “方才有数个京畿游侠,持一袋金粉入肆。卑下套问金粉来历,几人吱吱呜呜,话说一半便夺门而出。料想,此物必见不得光。”   “话如何说了一半。”   “那游侠口出‘博戏’二字。”   “知道了。你且下去,接人待物,勿露马脚。新来神上使,乃世之豪杰。即便有失,亦不会轻易出卖我等。安心处事,一切如故。更无需惊慌。”   “卑下领命。”见公子如此淡定,主事亦心安。这便自下楼去。   “来人。”待主事离去,公子轻声开口。   “在。”梁上之人答道。   “速去……”声音戛然而止。暗忖片刻,公子这便言道:“无事。”   “喏。”   正值多事之秋。圣教举事在即,当以大业为重,切莫因小失大。   金粉事小,洛阳大方才是重中之重。必要时,壮士断腕,弃卒保帅。定要护佑洛阳大方,万千信众的周全。   圣教信徒,已达三十余万,遍及大汉十三州之八:青、徐、幽、冀、荆、扬、兖、豫。   编为三十六方。每方设“渠帅”一人。   只需大贤良师,振臂一呼。天下信众,群起响应。   势如野火燎原,必将一战而定。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稳住。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公子重重落杯。似在为自己鼓劲。   收到刘备“洛阳将有大事发生”的口信,以五官中郎将董重为首。袁术、曹冲、赵延,纷纷登门拜访。   刘备虽未细说。却叮嘱众人各司其职,谨守营盘。   话既出辅汉大将军之口,必非空穴来风。   长水校尉袁术,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各自整顿营备,恪守其职,不敢懈怠。   驻扎在北军大营的一千麴氏先登,亦枕戈待旦,随时待命。   五官中郎将董重更是连夜入宫。将消息告知董太后。   翌日。黄门令左丰早早入府相见,询问详情。   心忧宫中太平道通风报信。便是左丰,刘备亦未明言。   只让他回禀陛下。不日将为国除一巨贼,请陛下拭目以待。   两位大将军,接连出手。   让洛阳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恰逢秋意渐浓。草木枯黄,寒色逼人。   八月中旬。蓟国明轮船队,缓缓驶入东郭港。   车马早已列队等候。装满蓟国名产,源源不断运往金水小市。   赶车的不是旁人,正是以郭大为首的河东游侠。   货箱皆密封签印,中途无法打开。即便运到市中,亦需勘验箱体后,方可由专人开启。再按货箱外编号,对照货单,检查其中货品。数目、品质。诸如此类。   但有损伤、残缺、腐烂、变质,皆要记录在案。   各项皆确认无误后,方才入肆,录进库存一栏。   港口到小市不过数里之遥。沿途穿街过巷,众目睽睽之下,途中很难做手脚。   郭大等人乃是杨奉保举,得此差事。且又是初次押运。自当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差错。   事实也是如此。   货箱悉数运入小市。各家依次清点,无一差池。这便纷纷称赞。   郭大等人亦陪笑脸。领取足量钱币,率众离开。   一举一动,恪守本分。   一直陪同在身侧,生怕出纰漏的杨奉亦大大的松口气。   这便做东,请郭大与众兄弟入金水汤馆沐浴宴饮。   郭大亦未推迟。领兄弟与杨奉同入汤池,沐浴薰香,欢饮至天明。   席间说起少年诸事,郭大击掌而歌。杨奉不觉已泪流。   乃至大醉不醒。   “大哥。”见杨奉醉倒,便有一人起身近前。   “安坐。”郭大稳稳站起,将杨奉背上三楼精舍。   再反身罢宴,领众兄弟自去。   洛阳金市,天下一玉器商肆。   二楼精舍,便有一人掀帘而入。正是宫内大宦官。   “公子可知大祸临头?”   “大内官何出此言?”   “暗行之事,已被人窥破。公子还有心思在此独酌?”   “无妨。”公子轻轻落杯:“事因唐七而起,无非是查家宴中毒。与我等何干?”   “人是我亲手招募,如何能逃得了干系!”大内官急道。   “唐七已死,死无对证。下毒之人,就在你我二人头顶。对我教忠心耿耿,又岂会出卖大内官?”公子竖起根手指,往梁上轻轻一指。   大内官猛抬头。只见蛰伏在暗中的黄巾死士面无表情,缓缓探出。又缓缓缩回。   那张平淡无奇的死人脸,却看的大内官心惊肉跳。   这是真的死士。   “‘大医’之人,因何会在公子梁上?”   “我等效忠的乃是太平圣教,大贤良师。大内官又何必多此一问。”   “公子既如此笃定,老奴这便告退。”   “大内官一路走好。”公子举杯相送。   “公子留步。”大内官躬身退出,转身走下楼去。   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大内官走后不久。一张墨迹未干的人脸画像,便被送入府中。   如前所说。京畿豪侠身兼旁门左道,奇门异术。其中便有人善速描人像。   寥寥数笔,却极为传神。   一看便是宫中内官。   “速请黄门令。”   “喏。”   片刻之后。黄门令左丰这便赶到。   刘备将画像示之。   左丰脱口而出:“正是永巷令徐奉。”   “果然是他。”全都对上了。   “王上何出此言?”   “宫中太平道内应,便是此人。”   “太平道内应……”黄门令左丰幡然醒悟:“王上先前说为国除巨贼,莫非便是言指太平道!”   “然也。”刘备轻轻点头。   “这可如何是好……”黄门令左丰如坐针毡。   “少令因何手足无措?”刘备笑问。   “太平道声势日盛。今已遍及天下。若太平道便是王上口中的巨贼……”左丰深吸口气:“天下将乱矣!”   “沉疴需猛药。若无大乱,何来大治。”刘备平静作答。   左丰见刘备神色自若。这便稍稍心安。   叹声道:“王上乃天家麒麟,世之英杰。而左丰不过是天家一家奴。所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还是天下太平为好。”   “少令所言极是。”   “敢问王上,陛下若问,奴婢该如何作答?”   “实言相告。”刘备看向窗外。   金水汤馆。   三楼精舍。   “大哥,大哥?”   “何事唤我?”昨晚酩酊大醉的杨奉吃力的睁开一条眼缝。正是韩暹、胡才、李乐,众兄弟。   “主公有令,速速起身。”韩暹急忙答道。   “走!”听是主公之命,杨奉猛然酒醒。 第039章 分功之义   关羽、张飞,各领精兵五百,随船而来。徐晃则留在蓟国,辅佐黄忠练兵。   临乡原先只一县之地,面积有限。刘备唯有建城自守。分兵各处,日夜巡视,不敢有丝毫懈怠。   今蓟国六县。东西长而南北窄。   尤其是北距临乡十里的方城县并入,成为北方屏障。   方城县面积广阔。今汉时,先后有阳乡侯国、新昌侯国、临乡侯国,并入方城县。   三个东部鲜卑归义侯国中的常道、韩城二城,亦在方城县中。   二城皆是古城。原本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经临乡匠人细细修缮,焕然一新。已成坚城一座。   牧民居于城内,牲畜圈养院中。城外分布马场,周围遍种苜蓿,待满地紫花时节,以割草车割取,辅以稻草喂食驴马牛羊。家中女子多客庸楼桑,月有盈钱。生活日渐富足。   比起穿方城县治,走陆路抵达临乡。二城牧民更喜走水路。可经八丈沟水,直入巨马水路,舟行临乡各地。八丈沟水极为宽阔。五百石车轮舟,畅通无阻。鲜奶、湩酪,等特产随船贩运,已风靡临乡。   东平舒城,则据临乡下游。与蓟国接壤,扼守着巨马水路出海口。   弥加、阙机、骨进三归义侯,虽隶属于各县,却与蓟国关系紧密。更像是蓟国的属国。   各县政令,一律不理不睬。却对蓟国唯命是从。   先前方城县一众官吏,颇有怨言。如今举县划归蓟国,自当满心欢喜,怨气皆消。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方城县本就基础尚佳,如今正迅速向临乡比肩。   言归正传。   下船后,关张二人这便赶去与刘备相见。   一千精锐,胡汉羌蛮皆有。相貌各异,口音相杂。却皆来自临乡一地。彼此同袍,肝胆相照。皆是我大汉虎贲。   出自辅汉大将军帐下五部。隶属于帝国正规军,而非蓟国郡兵。   楼桑精工兵甲人手一套。配双马,机关兵车一千辆。皆入驻北军大营。与千余麴氏先登,合兵一处。   如此一来。洛阳城中便有两千隶属于刘备的虎贲。只需一道将令,即可自行调动。   这便是“中西域立幕府”,和“假节”的便利。   两千精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既不会惹人忌惮,亦足够分量。   右丞贾诩以降,大将军府上下,皆在为藏身洛阳的太平道而忙碌。消息不断汇总,画像接连传来。一个庞大的邪教网络,随之浮出水面。   各色人等的真实身份,亦被洛阳官吏,源源不断送来。   其中不乏豪商巨贾,世家贵胄。或有钱,或有权。虽无显名,却皆是一方豪强。   如果说十年前的太平道,还是靠装神弄鬼,符水救人,走底层群众路线。如今的太平道已渗入高层。   各地官府中,皆有实权人物,为其百般遮掩。还有许多不明真相的民众,以为是天下正道,为其摇旗呐喊。   大贤良师,更是积累了足够的人望、声望、地望。   又恰逢二百年大限已至。天降异象,朝政日非。大汉王朝江河日下。天下人心思变。   才有许多豪商巨贾,世家贵胄,纷纷入伙。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万一成功了呢?   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而建立一个国家,利润无法计算。   正因太平道声势浩大。大有改朝换代,取而代之之势。善囤积居奇,投机取巧之辈。纷纷入教。   信不信羽化登仙,白日飞升两说。若能从龙有功,位列开国元勋。便是这人世间的富贵,亦享之不尽。   一群永远喂不饱的鼠辈。尽数杀之亦不足惜。   少年时,刘备日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生怕一睁眼,便有刺客立于床头。长大后仍心存敬畏,又碍于甯姐姐情面,与太平道井水不犯河水。   却不料别人先下手为强。一剂淫毒,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甯姐姐既已不再,刘备更是全无顾忌。这便腾出手来,将潜伏在帝都的邪教徒,连根拔起。   是夜。借,为二位义弟接风洗尘之名,刘备大宴宾客。   五官中郎将董重,长水校尉袁术,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及议郎曹操,皆列席。   席间,刘备笑言:“眼下有一场大富贵,欲与在座诸位共享。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袁术这便言道:“玄德但说无妨,我等洗耳恭听!”   刘备这便将太平道诸事,娓娓道来。   “好一个太平妖道!”曹操拍案而起。   刘备落杯站起:“熹平元年,会稽妖贼许生,起于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与其子韶,煽动诸县,众以万数,寇抄郡县。三年,扬州刺史臧旻、丹阳太守陈夤(yín),大破许生于会稽,斩之。众将皆有封赏。   我大汉非刘不王,非功不侯。坐享荣华,需用首级积累。   想我年二十而封王。割头进爵已成北地童谣。   讨贼便在明日。送上门来的富贵,诸位敢不敢取?”   五官中郎将董重,猛然站起:“谢大将军,分功之义!”   “谢大将军,分功之义!”都是五陵少年,又何须多说。   “以防隔墙有耳,走漏风声。今日我等自当欢饮,不谈公务。待明日,诸位紧守营盘,等攻略送达。只需按攻略行事,便是大功一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敢问大将军,何为‘攻略’?”董重急忙问道。   刘备笑答:“乃是文和拟定的出兵方略,诸位只需依计行事,若有差池,刘备一力承担。”   董重抱拳笑道:“大将军说哪里话。你我相交莫逆,何须如此见外。   再说,先有流香主簿李儒,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人称算无遗策。能与一亿李文优并列,右丞必不弱也!此攻略既出右丞,我等焉能不信?”   “哦?”刘备欣然一笑:“言之有理。”   这便让右丞起身相敬。   一时宾主尽欢。   正直云淡风轻,明月高垂。   东郭港,船上船下,火把并举。蓟国千石名轮船一字排开。   人马嘶鸣,车来车往。船吊接连摆臂,将一箱箱货物吊入船舱。   连夜装船。明日一早便可返回蓟国。   箱中货物皆是从洛阳收购的各种矿产原料诸如此类。运回蓟国,加工锻造成诸器,或存以备用,或就地贩卖,亦或再运回洛阳。   获利颇丰。   赚钱虽多。却早不再运回蓟国。五铢钱源源不断输往西域。为都护府各城邦持续造血。   不出数年,西域必将大治。   目送最后一箱打着“蓟国南港都船令署”封条的货箱被吊上船去,郭大不由长出一口浊气。总算装完了。   再抬头,天已破晓。 第040章 国之恶疾   话说。为管理调度漕运船舶,前汉时在河、渭之交建船司空官署。   大汉朝,郡国并行。   建南港城后,刘备参照‘船司空县’设立‘南港船司空城’。将:督亢、西林、郦城、南广阳、平曲、南关、东港,等诸港,皆划归‘南港’管辖。   而都船令署,乃是船司空的上级机构。   又曰:列候次减。   时还是临乡县侯的刘备,无需设置高一级的‘都船令’。只需置次一级的‘船司空’便可。   待并六县为国,时局又有不同。   正如临乡医馆晋升为蓟国国医馆。   “临乡南港船司空署”亦晋升为“蓟国南港都船令署”。   郭大运来的,贴着“蓟国南港都船令署”封条的货箱,内里货物便是南港都船令署托船队代为采买的治水物资。   船官比对货物清单,确定无误,便让郭大去支取工钱。   郭大抱拳谢过。   虽初次接活,却未出丝毫差错。赚来足量钱币。只需月月如此,何愁不能在洛阳站稳脚跟。   郭大心满意足,四面抱拳,自行返回粟市不提。   一夜无话。   尽兴而归,倒头酣睡。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五官中郎将董重,长水校尉袁术,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各个厉兵秣马,蓄势待发。   要说临阵杀敌,攻城讨逆,力有不逮。破门而入,四面放火,砍杀一群妖贼,还不手拿把攥。   送上门来的富贵。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鸡鸣时便披挂整齐。左等右等,直到白日高悬,才有一骑,鲜衣怒马奔入大营。正是大将军麾下绣衣吏。   取背后火漆竹筒,交给诸将,便又拍马返回。   正是辅汉大将军封印。揭开火漆,拔出筒盖。从中抽出一卷白绢。徐徐展开,文字配图,洋洋洒洒,不下万言。   邪教徒姓名、住址,相貌特征。一应俱全。只需按图索骥,富贵垂手可得。   还等什么?   五官中郎将董重,长水校尉袁术,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参考攻略指引,内城、西郭、南郭、北邙,分头行动。   异教徒聚居的几个重要据点,皆交给麴氏先登。   东郭则交由大将军麾下虎贲清剿。又命城门校尉赵延,严守城门,谨防贼人趁乱逃窜。   北军五校,每部兵士不过七百。五校齐出,亦不过三千之众。   攻坚克难,力有不逮。清剿邪教徒却是足够。   更何况,但凡有大量邪教暴徒的聚集地,皆由辅汉大将军一力承担。余下这些杂鱼,还有何难。   陛下早早罢朝。领文武百官居高远望。   见洛阳内城亦有兵士往来,四处抓捕。百姓奔走呼号,一片兵荒马乱之景象。百官多有人惊惶失措,各自面如土色,互相窃窃私语。   “此乃辅汉大将军抓捕太平道妖人。诸位无需惊慌。”陛下似胸有成竹。   太常杨赐大喜过望:“天佑大汉,天佑大汉!”   陛下笑道:“卿为司徒时,曾上书言:‘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今辅汉大将军,大张旗鼓,全城海捕。岂非‘速成其患’乎?”   “难得陛下还记得老臣之上疏。”杨赐叹息道:“古有‘扁鹊望桓侯而还(xuán)走。’乃因此一时而彼一时也。若将太平道比作国之恶疾。老臣上疏时,疾在腠(còu)理,不治将恐深。今疾在肠胃,不治将深入骨髓。所谓沉疴用猛药。辅汉大将军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正当时宜也!”   “若‘速成其患’,又当如何?”陛下再问。   “大乱方能大治。蛾贼一起,陛下便可遣一上将军,发天下之兵,剿而灭之。张榜安民,再兴王道,何愁江山不定?”杨赐谆谆善诱。依稀间,仿又回到了陛下少年,为其传道授业时的光景。   “何人可为上将军?”陛下微微一笑。   杨赐张了张嘴,转而笑道:“一切全凭陛下圣裁。”   啪!   玉佩应声粉碎。   帘外大将军何进,越骑校尉何苗,急忙躬身。   “如此良机,因何不在其中!”何后怒急发问。   “皇后息怒。此乃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牵头。并未知会我等,故未知也。”大将军何进瓮声答道。   “我再三叮嘱大将军,定要与蓟王时常走动,互通有无。音犹在耳,为何不听?”皇后再问。   “我是大将军。他乃辅汉大将军。位次在我之下,理应先来拜见我才对。”何进粗声答道。   “……”皇后怒急而笑:“辅汉大将军,又贵为蓟王。大将军为何不比爵位?”   “这……”何进顿时语塞。   “敢问皇后,又该如何补救?”越骑校尉何苗,这便问道。   “太平道反贼被押入大牢,必遭审问。受不过酷刑,定会供出同党。我这便去求陛下,让大将军主审。其后该当如何,皆看大将军手段了。”   “臣,定不负皇后所托。”大将军何进急忙表态。   唉——   皇后在心底叹了口气。   自家的血亲兄弟。一个个蠢笨如猪。不堪大用。转念一想,倒也比董太后那两个外戚略强。这便收拾心情,赶去西园与陛下相见。   此去,又免不得讨价还价一番。   赶在抓捕太平邪教徒前,蓟国明轮船队已先行启航。   “旧於王城东北开渠引洛水,名曰阳渠。东流经洛阳城北,出建春桥石下以输常满仓。”   明轮船队经阳渠入洛水,顺流直下。是夜,已入大河。   千石大船一字排开。   末尾一艘明轮船,堆满货箱的船舱。   一贴着“蓟国南港都船令署”封条的货箱,忽从箱内伸出一截雪亮的刀刃。   刀刃沿箱盖四周缝隙,飞快的划了个圈。斩断封条和麻绳,箱盖遂被从里面掀开。   但见一人身着劲装,黑巾蒙面。手持连弩,飞身跃出。   左右环视货舱,见四下无人,寂静无声。这便略微松了口气。无声跳下,四处查看。确定无人,遂以暗号招呼同伴。   须臾,舱内上层货箱接连掀开。一个个劲装大汉,很快聚拢到一处。   “大哥!”   “杀人夺船,依计行事。切莫走漏风声。”   “喏!”劲装大汉从箱中取出铠甲兵刃。互相帮衬着披挂整齐。便有人拖来木梯,向上层船舱攀去。   麻利的撬开锁扣,掀开舱门。正要登上前甲板。   忽听砰的一声。胸前火星迸溅。   一支飞虻箭穿心而过,直没入尾。   呃……   两眼一翻,登时气绝。   “不好,有埋伏!”   话将出口,乱箭如蝗。   接连有人中箭身死。头目大叫:“速退入船舱!” 第041章 早去早回   顶着同伴尸身,一群贼寇慌忙退入货舱。   本想借头顶上的甲板掩护。只需守住入口,便可暂避箭雨。   岂料伴着咔咔咔的机簧声响。头顶甲板,仿佛水鸟翅膀一般对半翻开。将整个货舱曝露在外。   绣衣吏早将船舱团团围住。手持强弩,箭箭追魂。   一通箭雨射罢。横七竖八,倒下一地尸体。身穿重甲亦难抵挡。   余下贼人,背靠背围成一团。利刃并举,舍命将贼酋护在中央。   弩箭竟能破甲!   居高下射,不啻于瓮中捉鳖。   持弩对射,却无法破绣衣甲。   头顶忽有人开口:“尔等奸计,已被我家右丞窥破。速速丢弃兵刃,跪地免死。”   说话之人,面露得色,乃是杨奉。携麾下京畿游侠,奉命登船。本以为只是随船押运。岂料货舱里竟暗藏杀机。   贼人是如何钻进货箱,又被何时吊入船中。眼下皆不论。只需擒住贼酋,前因后果自当一清二楚。   见说话之人是杨奉。被众贼人遮掩在身后的贼酋,目光一黯。这便开口道:“既如此,这份功劳便奉送给贤弟吧。”   杨奉闻言大惊:“可是郭大哥!”   贼酋缓缓揭下面巾。露出一张黑堂堂的四方阔脸。   正是郭大。   “切勿动手!”杨奉浑身是汗。用力稳住心神,这便急问:“大哥何故如此?”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郭大言道。   “大哥受何人所托,何不向小弟明言。所幸事还有转圜。大哥只需令众兄弟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杨奉指天为誓,定在主公当面,力保大哥不死!”   “贤弟美意,愚兄心领了。”郭大咧嘴一笑:“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丈夫一诺千金,纵百死不悔。你我道不同,就此别过。”郭大横剑自刎。   脖颈将将被划破。飞虻箭正中刀柄。将利刃击飞。   射箭之人竟是史涣。   “史旗长!”杨奉急忙抱拳。   “郭大,尔等之所以能得此差,乃因杨奉作保。如今事发,却想一死了之。如此行事,岂非陷兄弟于不义。”此语掷地有声,口出主公刘备。   见刘备从人后走出,杨奉急忙伏地行礼:“拜见主公!”   “公承勿惊。得知郭大暗藏祸心,诩便请主公暗中至此。乃为公承解祸也!”贾诩亦相伴身侧。   “右丞……”杨奉恍然大悟。一切早在右丞意料之中。   “何不亲去,手刃敌酋。自证清白?”贾诩挥扇笑道。   “杨奉……遵命。”形势急转直下,杨奉头昏脑胀,意识昏昏沉沉。宛如行尸走肉,提刀跃下。   毫无防备的向郭大走去。   “弃刀!”说着,郭大分开人群,亦大步向杨奉走去。   两人对面站定,四目相对。见杨奉迟迟无法举刀。   陪同前来的韩暹、胡才、李乐一众兄弟,焦急呼唤:“大哥还不杀贼,更待何时!”   韩暹切齿言道:“此人背友在前,包藏祸心于后。陷我等于不忠不义!主公当面,切莫做小女儿姿态。速速动手,以证清白!”   “大哥,速速动手!”   “大哥!”   众兄弟声声呼唤,宛如晴天霹雳。杨奉猛然清醒。   这便咬牙举刀,迎头劈下。   利刃加身。郭大面色如常,引颈受戮。   嗡——   百炼钢刀生生停在颈前。逼人寒气,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郭大抬眼一看。只见杨奉涕泪横流。   这一刀,终未能砍下去。   杨奉弃刀跪地,声泪俱下:“郭大哥乃卑下生死兄弟,断难下手。请主公网开一面,杨奉愿代一死!”   “贤弟……”郭大亦流泪。   “唉……”刘备一声长叹:“右丞。”   “臣在。”   “放他们一条生路吧。”说完,刘备便背过身去。   “这……臣遵命。”贾诩躬身下拜。起身后又居高言道:“船尾已备下扁舟。尔等自去便是。”   “多谢主公!”杨奉顿首流血。被郭大搀扶起身。   贾诩命人放下木梯。生怕刘备反悔,郭大抢先登上甲板。以身为杨奉等人遮掩。   见并无劲弩射下,方才安心。肃容行礼,这便自去船尾。   余下贼寇鱼贯而出,直奔船尾而去。杨奉失魂落魄,最后攀上甲板。   擦肩而过时,右丞贾诩,羽扇遮面,冲其低语:“早去早回。”   “!”杨奉猛抬头,正对上右丞高深莫测的微笑。   “主公保重!”杨奉此时心乱如麻。右丞语中深意,一时难以领会。却不知为何,浑身骤轻。健步如飞,追郭大而去。   “主公保重!”   韩暹、胡才、李乐等一众兄弟,跪地行礼。起身后亦纷纷追杨奉而去。   倒让贾诩始料未及。   见扁舟载满众人,离大船而去。贾诩挥扇笑道:“计成矣!”   刘备一世人杰。此时又岂能不知:“可是将计就计?”   “主公圣明。”贾诩笑答:“诩观郭大此人,必是豪杰。岂能甘居人下。假以时日,必乘势而起。有杨奉等人在其身侧,便是猛虎,亦困于柙中也!”   “文和妙计。”得知前因后果,刘备欣然一笑。   见刘备笑容坦荡,贾诩这便叹服:“诩,才智难舒,幸遇明主。若侍庸主,岂敢不告而谋,如此冒然行事?必先自保矣!”   “哦?”刘备抚掌大笑。   若论虚怀若谷,待人以宽,刘三墩天下第一。无人能望其项背。   “诩还有大礼奉上,主公且随我来。”   刘备这便陪贾诩下到货舱。   贾诩围绕堆积如山的货箱,四处看过。这便命史涣等人上前,撬开箱壁,割开防水毛毡,从箱内取出一皮囊。   见此皮囊,刘备幡然醒悟:“梁冀金山!”   打开一看,果是一袋金灿灿的金粉。   原来如此!   备思前后,这便想通一切。郭大此来洛阳,便是为将梁冀金山悄然运出。   然进出洛阳水路,沿途盘查甚严。货物装船前,皆要当众开箱检验。   且黄金沉重,非坚船不可运输。若要神鬼不知。假借每月往返洛阳,无人敢开箱验货的蓟国名产船队,乃是上上之选。   好一个顺水乘舟。   曹孟德一直苦苦寻觅的梁冀金山,竟已悄然装船,正驶往……蓟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唉,这都是命。   刘备转而一想。此金为何深藏洛阳一年有余。直到此时,才被运出?   贾诩却想到另一事。   这便以羽扇,指着货箱上的“蓟国南港都船令署”封条言道:“蓟国太平道内鬼,亦可趁此良机,连根拔起。”   “计将安出?”   “主公且附耳过来。”   神鬼奇谋贾文和。寻常人等,何以匹敌。 第042章 天下大同   令史涣细搜船舱内外,确定再无贼寇暗藏其中,刘备这便领众人换乘车轮画舫,连夜返回洛阳。   名产船队暗藏一座金山,自行驶往蓟国。至于价值几何,刘备亦未曾细数。待尽入蓟国国库,自见分晓。金粉价高五倍,自当不宜铸成马蹄金饼。   可普天之下,唯有洛阳城能卖上高价。运往蓟国,只能存入国库。无法转换成钱。   正如曹孟德所言。梁冀金山的价值,不在金山本身。更多的是一种情怀。   没错,情怀。   秋意渐浓,河风颇凉。舱内主臣对坐,温酒夜谈。   “凡用计,皆在一个‘变’字。”贾诩为刘备解惑:“从梁冀金山始,河西遇马元义,龟兹碰辅国侯,皆是太平道幕后主使。还有于阗豪商与其暗中来往,期间更杂有北地羌乱,长安内应,诸如此类。   那时,诩便对太平道心生警惕。待主公重返洛阳,家宴中毒。贾诩方知,禁宫之中竟也有太平道妖贼。”   陪刘备小酌一口,落杯后贾诩又言道:“主公乃太平道生死大敌。欲除之而后快。而主公天下知名,太平道又未公开谋逆。若要铲除我等,必暗行不轨,断不敢明目张胆。   奈何辅汉大将军府,进出有度,守卫森严。无论下毒、刺杀,诸如此类,太平道皆要有所行动。动则变矣。   永乐宫家宴时暗中下毒,此乃一变。杨奉少年好友现身洛阳,亦是一变。   此二变,看似毫无关联。然万变不离其宗。皆在主公身处发生也。   纵贼人隐藏之深,亦露出破绽。由工匠唐七入手,抽丝拨茧。太平妖贼终浮出水面。   诩便试想,郭大所为何来?   为何不愿入大将军府,只求往来运送临乡名产。   此人若真阴怀不轨。名产,便是其做手脚的关窍。于是我便命人暗中监视。果见其在运送途中,鱼目混珠。将许多来历不明的货箱,混入队列,又一路送入明轮船舱。   自金水小市,开市以来。蓟国往来货物,全由贾诩一手操办。进出需比对,往来皆有账。   这批滥竽充数,鱼目混珠之物,竟还能躲过盘查,且与账目一一对应。贾诩便知,蓟国必有内应。   而令太平道大张旗鼓,不惜借蓟国船队运送的货物,自当珍贵无比。   诩,思前想后,也只有梁冀金山能与其呼应。”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太平道在(蓟)国中安插奸细,我亦有所料。之所以将四夷不断迁往临乡,便为分化瓦解太平教徒聚集之势。南蛮也好,羌人也罢。皆不信太平。   又所谓,急病乱投医。若汤药能治其病,又何须去信鬼神?   我自幼屯田养士,令国民丰衣足食。   少年时,母亲默写名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恶其不出於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圣人之言,甚慰我心。大道至简,知易行难。刘备孤身而来,能力有限。且,走着看。”   贾诩闻言,这便肃容下拜:“臣,定当尽心竭力,辅佐主公。令万民得安,天下大同。”   待刘备等人重返洛阳,天已大亮。   陛下已诏令大将军何进,并三公、司隶,使钩盾令周斌将三府掾属,主持太平教徒审讯、抓捕事宜。   何进施以酷刑逼供,凡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皆欲抓捕诛之。   三日,已捕获太平教众近千人。   洛阳城内,凡好侍黄老者。人人自危。其中有无屈打成招,不得而知。又大肆抄家敛财。多行公报私仇。   见事态蔓延,无法收拾。刘备这便入宫面圣。请只诛首恶,勿令祸及家人。   陛下欣然下诏。大将军何进这才有所收敛。   比起那些悍不畏死的忠实信徒。洛阳城内的信众,各怀鬼胎。又何来忠心可言。   何须酷刑,烙铁还未举起,便已纷纷招供。将上下线人,往来教友,悉数供出。   如此,你咬我,我咬他。相互举发,将太平道洛阳一脉,连根拔起。   待供词整理上报,遍示文武百官。举朝大惊。   太平道竟已到了如此程度!   陛下临朝问计。   百官义愤填膺。证据确凿,死不足惜。其洛阳匪首传有二人‘马元义’、‘侯公子’。皆不知所踪。   大将军何进正劳师动众,急切海捕二人。   所谓擒贼擒王。   陛下又令冀州,逐捕张角一干人等。   黄巾之乱在即。刘备恍惚觉得,似乎提前了。   万幸,洛阳保住了。至于蓟国。只需将潜伏国内的太平妖孽尽数铲除。以今时今日之蓟国国力,必定坚如磐石,稳若泰山。   黄巾乱军,又有何所惧。   先喂自己一颗定心丸。返回辅汉大将军府后,刘备深居简出。两千兵士,皆入北军大营。由二位义弟,及麴氏兄弟统领操练。   五官中郎将董重等人,抓贼有功。尚书台已拟定封赏。只等马、侯二主犯归案,便将涉案千余众,尽皆弃市。再一并封赏有功人等不迟。   马元义早已身亡。被刘备火葬,尸骨无存。太平道高层,虽已猜到。底层信众却未得知。皆以为马元义出门在外,侥幸逃脱追捕。   口供亦是如此。不知内情的大将军何进,遂将早已身亡的马元义,位列洛阳太平道之首。与侯公子并列。   只可惜。关于侯公子,信众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不像马元义走街串巷,深入人心。   万幸,刘备与侯公子有一面之缘。便是在马市客舍,甯姐姐房中。   这便按照记忆,令洛阳有名画师,画出侯公子画像。经反复修改,终与记忆中模样有七八分相像。   刘备本想交给大将军何进,好让他按画像抓捕。转而一想,却又不妥。   何进若问起,辅汉大将军如何知晓反贼相貌。   刘备又该如何回答才好。   二人同为大将军,本就心生间隙。陛下亦有互相制衡之意。恰逢多事之秋。若被何进抓住把柄,横生事端。陛下询问起来,刘备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想想还是算了。   这便将画像束之高阁。   话又说回来。洛阳太平道被连根拔起。失去根基,一个侯公子纵有三头六臂,亦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安全起见。刘备又将画像秘示关张二位义弟、麴氏兄弟、史涣等人。   小心防备。   蓟国,南港。   明轮船队一字排开,缓缓入港。   蓟王宫。收到主公六百里加急公文,左右国相急忙赶来相见。 第043章 蓟国锄奸   “拜见王太妃、王妃。”   “二位国相免礼。”王太妃在帘后说道:“坐。”   “谢王太妃。”   席位已摆好,两位国相这便就坐。   “蓟王传书,二位国相,想必已看过。”   “回禀王太妃,臣等已看过。”右相耿雍垂首答道:“国中有太平道,臣不意外。然臣想不到的是,蓟国官吏中竟有太平道妖人。同殿为臣,却毫无察觉。乃为臣之失也。”   “事已至此,国相无须介怀。如何将太平邪道,连根拔除。护我百万民众,乃是重中之重。”蓟王妃言道。   “臣,遵命。”   “此谋出自右丞贾诩。二位国相以为如何?”王太妃问道。   “贾文和与李文优并列,称‘贾李和优’。主公善识人,臣年少时便知也。文和之智,不下文优。且臣已交由娄子伯看过。亦说此计可行。”   “既如此,二位国相便依计行事。”   “臣等,遵命。”   南港码头。   卸下洛阳名产,清点后并无疏漏。南港都船令署大小官吏,这便齐松了口气。   虽说月月如此,港口一众船官却兢兢业业,从未有失。今日亦不会例外。   宫中女官来报。   王太妃、王妃设宴蓟王宫。   南港都船令署,从‘都船令’以降,‘都船丞’、‘都船狱令’、‘阳都船丞’、‘阴都船丞’……各港令、长、丞、尉、啬夫、佐吏,凡三百石以上,皆有幸列席。   因‘都船令’亦设在南港城内,故命名与城邑同。‘都船令’,又称‘南港令’,秩千石。‘都船丞’又称‘南港丞’,秩六百石。诸如此类。   所谓日新月异。   蓟国欣欣向荣,蓟国官吏亦连获升迁。俸禄之高,冠盖郡国。诸多诸侯国,皆难望其背。令人艳羡。   王宫国宴,足显荣宠。   南港都船令署,大小官吏,红光满面,喜不自禁。便是家人,亦觉与有荣焉。   南港令李永,沐浴更衣。携一众属官,赶往蓟王宫赴宴。   “明廷,为何只有我南港官吏?”入宫城时,便有一属吏悄声问道。   “据说乃是王上之意。”李永笑答:“万石名产月月往来京畿与蓟国,却无一差错,足见我等用心。主公身在洛阳亦心系我等,传令设国宴慰劳。真乃仁主也。”   “原来如此。”属吏这便笑道:“传令女官特意叮嘱,无需上呈礼单。下官原本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见同僚皆空手而来,又听明廷之言,这才悉知缘由。亦能心安。”   “安心赴宴便是,无需多想。”李永笑道。   “下官明白。”   穿宫门,跨碧水,拾级而上,除鞋入殿。按官秩列队齐整。静候王太妃、王妃,仪仗抵达。   待仪仗入垂帘,国令士异站定。   众臣以李永为首,下拜行礼:“臣等,拜见王太妃、王妃。”   “免礼,赐坐。”   “臣等,谢坐。”   由女官指引,便是初次入宫的南港属吏,亦正常入座,未有失礼。   待众人落座,王太妃言道:“南港属吏,随船转运名产,劳苦功高。蓟王感念诸位为国辛劳,遂设此宴。”   “臣等,谢王上。”   国令士异一声令下,国宴旋即开始。   乐伎、舞姬,奏乐起舞。宫女如穿花蝴蝶,捧上佳肴,斟满美酒。   王太妃,王妃,举杯相邀。   南港官吏,齐齐举杯相敬。   一杯美酒下肚,顿觉心安。先敬主上,再敬上官,同僚互敬,隔案对饮。推杯换盏,气氛渐热烈。   待殿内欢声笑语,国令士异趁机言道:“王上六百里加急,送来高昌蒲桃美酒,欲与诸位同享。”   话音刚落,便有宫中女官,捧一鎏金酒壶,和一青铜酒爵入殿。   见众人纷纷看来,士异又笑道:“奈何美酒难得,数量不多,人限一爵。南港令进前赐酒。”   南港令李永整衣离席,趋步近前,自跪帘下。双手捧杯,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   “臣,谢王上赐酒。”   再拜起身,后退数步,转身入席。   “南港丞进前赐酒。”   “臣,谢王上赐酒。”   “南港狱令进前赐酒。”   “臣,谢王上赐酒。”   比照官秩,南港属吏依次上前,饮酒谢恩。   “南港阴都船丞,进前赐酒。”   一切皆如先前。须臾,却听国令士异问道:“阴都船丞,为何迟迟不饮?”   “臣有一事未明,不敢饮此酒。”   “阴都船丞何事不明?”士异又问。   “敢问国令,既是王上赐酒,为何用九曲鸳鸯壶?”   此话一出,殿内落针可闻。   “一派胡言。”士异似笑非笑:“恕我孤陋寡闻,九曲鸳鸯壶乃是何物?”   “此壶相传是楚怀王宠妃郑袖,命人制作。壶中设有隔断,将壶一分为二。一边装酒,一边装药。转动壶盖,便可自行转换。或是斟酒,或是倒药。   前汉时吕后曾用以毒杀少帝生母张皇后。国令博闻广记,岂能不知此物!”   士异亦笑:“如你所言,此壶乃不祥之物,我为何要在国宴中使用?”   “哈哈哈……”阴都船丞仰天长笑:“各为其主,国令勿怪!”   话音未落,这便抽出利刃,长身而起:“苍天已死——”   噗!   袖箭应声穿喉。   士异早有准备。   “黄天当立!”尸体将将扑落,便有十数人持匕而起。   更有数死士直奔垂帘而去。   一刀劈下,垂帘火星四溅。   轻纱背后,竟藏有精钢丝网。   梁上箭如飞蝗。扑向国令士异的反贼,纷纷中箭倒地。飞虻弩箭穿身而过,将贼人生生钉在地板,动弹不得。各自恸哭哀嚎,却并未殒命。显然为留活口。   绣衣吏腰缠钢丝绳,从梁上飞坠而下。   护在帘前,连斩数人。   情急之中,便有一死士从帘底滚入。挥刀扑向蓟王妃。   锵!   寒芒一闪。   死士喉咙一甜,轰然倒地。   “抬出去。”蓟王妃何时出手,皆未看清。   “喏!”   殿内情形,瞬息变化。与会众人全无反应。一边倒的杀戮便已结束。   蓟王妃在帘后轻声言道:“诸位勿惊。太平道贼人欲行不轨,与诸位无关。九曲鸳鸯壶更是无稽之谈。劳烦国令且向诸位言明一切。”   “臣,遵命。”士异躬身领命。 第044章 杯弓蛇影   待国令士异将前情娓娓道来。在座的南官官吏,这才恍然大悟,安心之余,又纷纷咬牙切齿。   太平道早有耳闻。本以为是救病治人,使人为善的正教。如今看来,也是教唆人为恶的邪教异端。   想想也是。既是治病救人。又为何装神弄鬼,假借符水。国医令华大夫早有言,符乃药汁涂抹而成,遇水散落,重变成一碗稀汤药。   仅此而已。   “启禀王太妃、王妃。国内太平道,定要连根拔起。否则祸国殃民,遗患无穷。”南港令李永,肃容起身。   “明廷所言极是。”南港属吏纷纷起身奏报。   “此事王上已有计较。”蓟王妃言道:“莫让这些跳梁小丑搅了兴致。来,我代王上敬各位。”   “敬王妃!”南港属吏纷纷举杯。   再抬头,一干反贼已被抬下,鲜血亦被抹去。除去几处被飞虻箭射穿的箭痕,漆木地板又被擦拭一新。   鼓乐再起,舞姬重归。国令取盛装蒲桃美酒的鎏金酒壶在手,打开壶盖,遍示众人。并无机关,亦无隔断。内胎圆润,工艺精良,正是寻常酒壶。   士异笑着摇头:“心怀叵测,暗藏不轨。人前人后,变换嘴脸。长此以往,心魔滋生。   害人害己。   好端端的一场国宴,险被宵小之辈无端毁去。”   南港令李永叹道:“自己包藏祸心,又岂能正视他人?”   “正如茶馆所说评话,汝南应劭《风俗通义·怪神·世间多有见怪惊怖以自伤者》:杯弓蛇影也!”国令士异,一语中的。   茶馆中,时人汝南应劭之《风俗通义》,甚是风靡。可谓人尽皆知也。   南港属吏,纷纷点头。   见杯中弓影,以为是蛇在酒中,勉强喝下。即疑而生病,明白真相后,疑虑消失,沉疴顿愈。后遂用杯弓蛇影或弓影杯蛇,指因错觉而产生疑惧,比喻疑神疑鬼,妄自惊忧。   “问心无愧,神鬼避之。”国令士异,目光如炬。   殿内众人,继续畅饮。其乐融融,恢复如初。   中途的小插曲,反成了新鲜谈资。罢宴后,经由南港属吏之口,广为流传。   不出所料。那些被收监入狱的太平道徒,必遭严刑拷打。供出同党,指日可待。   又五日,恰逢大堂会。   临乡三百石以上文武百官。皆有出席。   见临近午时,习惯食三餐的众臣皆饥肠辘辘。王太妃、王妃,便设宴,款待群臣。   席间。国令士异又命宫女取一琉璃酒壶,和一金爵入殿。   言道:“大王远行西域,不辞辛劳。鏖战沙场为国尽忠,亦心系我等。六百里送来菖蒲酒一壶。士异不敢独享,这便与诸位同乐。”   “可是孟陀一斛遗张让,即拜凉州刺史之菖蒲酒?”楼桑令乐隐起身相问。   “然也。”国令士异笑言:“听闻乐公好酒,果不其然。”   见同僚皆报之以善意的哄笑。已被勾起腹中馋虫的乐隐四面作揖。堂上更加欢笑。   不等笑声落幕,士异又道:“奈何美酒难得,数量不多。人限一爵。请王傅进前赐酒。”   王傅黄忠整衣离席,龙行虎步,自跪帘下。手捧金爵,将美酒一饮而尽。   “臣,谢王上赐酒。”   “请右国相进前赐酒。”   “臣,谢王上赐酒。”   “请左国相进前赐酒。”   “臣,谢王上赐酒。”   “请右国令进前赐酒。”   “臣,谢王上赐酒。”   二千石、比二千石后,便是千石。上计令、国医令、家马令、各城令,各营司马等,纷纷进前赐酒。   比千石后,便是六百石。   太仓令,上计丞、国医丞、家马丞、各城丞,各营军曲候……   依次进酒。   喝过菖蒲酒的高官大吏,互相交头接耳,谈性正浓。   “噗——”殿前忽生异响。   待众人闻声抬头。只见一人五体投地,急声告罪:“臣殿前失仪,死罪!”   因俯首在地,故看不清是何人。   国令士异居高笑问:“都水长何故如此?”   “是他?”听左国令士异报出官名,右国相耿雍这便醒悟。   刘备还是临乡侯时,曾设‘河堤行人’一职,治理淀区水患。   此人名叫卞纪,字元纲。不仅精通先贤王景诸多治水篇章,亦对其所作《大衍玄基》,颇有心得。   后为治水官。六县为国,卞纪顺理成章为都水长,兼领王宫行人。   “臣……从未饮过此酒。见爵中酒色发绿,隐隐透着股药味。以为此酒有异,故而未能入口。”卞纪辩解道。   士异叹了口气:“菖蒲酒色橙黄微翠绿,清亮透明,气味芳香,酒香酿厚,入口甜香而不腻,略带药味而不厌,酿和爽口,辣不呛喉,饮后令人神气清爽。诸位以为然否?”   “正如左国令所言!”   “……”卞纪浑身抖如筛糠。   中计了。   杯弓蛇影,音犹在耳。不料自己亦未能躲过。   “都水长还有何话可说?”说话之人,乃是蓟国妃。   “臣……无话可说。”卞纪再抬头,已涕泪横流。   摘冠在地,只见满头白发,竟未老先衰。   “想来这几年都水长,过得也不易。”蓟王太妃一声叹息。   “臣,首鼠两端,日夜煎熬。今日,终能以真面目示人。”   “你究竟是何人?”蓟王妃问道。   “臣,姓卞名纪,字元纲。王妃所问的另一个身份,乃是黄巾三十六方渠帅之:卜己。”   “卞纪、卜己。姓名各去一半。”蓟王妃言道:“都水长,劳苦功高。修堤筑渠,治理国中水患,造福万千百姓。日前又上疏千言,欲修长渠,通连国中多条河流。我已命二位国相看过,此举与国有大利。正欲上报蓟王。事到今日,如之奈何。”   “命运多舛,造化弄人。”卞纪怆然一笑:“卞纪先遇大贤良师,后遇主公矣。”   “先入为主。”蓟王妃轻轻点头:“各为其主,亦是人之常情。然国法不容私情。念你在蓟国恪尽职守,多行利国利民之事。今日,我便代蓟王做主,放你归去。山高水长,江湖路远。你且珍重。”   “臣,无言以对。”卞纪涕泪下拜。   帘后蓟王妃,从不轻易开口。然只需她开口,便无人反对。   长母之妻,一身侠义。   如何能不令刘备,敬之爱之。 第045章 再得贵子   都水长,官名。秦及前汉属太(奉)常。   职“律,都水治渠堤水门。”   少府、水衡都尉、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及诸郡国皆设此官。今汉惟郡国尚置。   卞纪除去官服,叠放整齐。再拜起身,躬身后退。转身后站定,又冲满堂文武百官,长揖及地。   王傅黄忠领群臣起身还礼。   正如蓟王妃所言,卞纪为官一任,忠于职守。修堤筑渠,治理国中水患,造福万千百姓。   临乡一地,圩田三百里。水脉相连,沟渠互通。变害为利,季季大熟。卞纪治水有功。   领食高俸,却一直未曾成亲。甚至连蓟王太妃亦曾过问此事。   卞纪上疏陈情。言,水患未除,无心成家。   现在想来,怕是另有原因吧。   孑然一身,出王城,入南港。登车轮舟自去,从此再无踪迹。   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便是这个理。   吕冲、魏袭,领绣衣吏四处捉拿太平余孽。所谓擒贼擒王。三十六渠帅之卜己离开,随他而来的太平道徒,纷纷弃官而去。   蓟王令发全境。首当其冲,高屋建瓴。将太平道定性为邪教。   但有太平教徒,皆以谋逆论罪。夷三族。   举国震惊。   蓟王视民如子,爱恨分明。治下多行仁政。今竟要夷人三族。   足见太平邪教,祸国殃民,罪恶滔天。乃蓟国心腹之患,生死大敌。   各城令长,又张榜安民。   言,只需痛改前非,交代罪行,从此与邪教一刀两断,便可酌情从轻发落。城内太平信众,纷纷到县治陈情自首。踊跃举证,牵连日广。   如前所说。汤药能治好的病症,又何须去劳烦鬼神。   衣食无忧安居乐业,谁又想提着脑袋造反。   饥寒起盗心。   若非山穷水尽,走投无路。谁会愿意去信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   见真有少数死忠,被夷三族。太平道信徒家人,为保全家性命,唯有忍痛割爱。   蓟国六县,再无太平道余毒。   周围郡国,纷纷效仿。幽州太平道,纷纷逃往邻近州郡,乃至实力大损。   国中详情,被二位国相六百里加急上报洛阳辅汉大将军府。   刘备便随手将密信递给右丞贾诩:“计成矣!”   贾诩双手接过,展开视之。   旋即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心中无鬼,何必杯弓蛇影。”   贾诩此计,便可名:杯弓蛇影。   所考验的乃是人心。   蓟国名产船队,安然返回。一船未少,货物皆在。此乃第一疑点。   按照原先谋划。郭大等人一旦得手,便会连金代船,一并劫走。待运出金山,再放火烧船。如此一了百了,死无对证。亦无人知晓,船上货物已被暗动手脚。   明轮船既平安抵达,箱中金粉亦运入国库。显然郭大等人已失手。蓟国上下必然警觉。   于是在太平道贼人看来。王宫设宴,且只宴请南港属吏,必与这场未遂的黄金大劫案有关。   为防万一,便暗藏利刃。席间更是万分警惕。   赐酒时,更是紧张。与那些垂首下拜的官吏不同。太平贼人在赐酒时,亦不忘偷眼相看。   见宫女斟酒时,转动壶盖。便猛然想到身份已被识破,蓟国欲暗中下毒,神不知鬼不觉,消灭太平道一干人等。   于是按照事前商定的计划。壮士断腕,弃车保帅。   死士明知蓟王妃剑术绝顶,仍挥刀送死。便是为了掩护这一切的主谋。   三十六方渠帅之卜己。   南港内的太平道贼人,有数人当场被捕,严刑拷打之下,有无招供。此处又成疑。   于是,恰逢十日一大堂会。王太妃、王妃,故伎重施,又备下酒宴。   亦如先前那般,当堂赐酒。   菖蒲酒,世之珍酿。时人多只闻其名,未见其样。   皆以为,或如寻常水酒一般。   初见此酒,色泽发绿,隐隐透出药味。是药多过是酒。如此诡异,如何可称世之珍酿。   转而再想,若非珍酿又为何要诓我饮药?   但凡心中存疑,又如何敢喝。   卜己虽强装镇定,举杯饮下。却在将信将疑、生死之间,尽数喷出,未能入口。   杯弓蛇影计成。   贾文和智多近妖。若遇庸主,如何能不先行自保。以防功高震主,引来杀身之祸。   论虚怀若谷,待人以宽。刘三墩舍我其谁。   太平道洛阳二头目,一日未落网。便要多搜捕一日。   大将军何进一朝得势,一发而不可收拾。借抓捕太平道,多行利己,满足个人私欲。   街巷里弄,兵马呼啸往来。一路鸡飞狗跳,洛阳民众苦不堪言。   殖货里却是例外。   金水小市更是市门大开,广迎八方宾客。生意反而越发兴隆。   也不知是祸还是福。   以刘备今时今日的地位、人望,大将军何进避恐不及,又岂敢找他的麻烦。   自从刘备弃配享宗庙。陛下对他全无猜忌。   眼看天下将乱,何人能力挽狂澜,再续大汉国祚二百年。除去辅汉大将军,还有谁。   低调。   八月中,黛儿姐如期临盆。为刘备诞下一麟儿。   因常梦见楼桑老宅,井中大蛇攀上水塔,昂然向天,咝咝吐信。   将梦说与贾诩。   贾诩笑答:乃是气宇轩昂、卓而不群的喜兆。   刘备大喜。这便取名为:昂。   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喜得贵子。虽未曾大肆操办。却也宾客盈门。文武百官尚且不论。宗亲诸刘亦纷纷豪掷重礼。   虽说与宗亲一同赴皇后船宴。却也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因何送来重礼?   右丞贾诩,一语道破。   先有赌肆命案,后有太平逆反。大将军何进,狐假虎威,多行公报私仇。   相逼急迫。为以防万一,宗亲诸刘这便未雨绸缪,纷纷结好辅汉大将军。以壮声威是其一。彼此同根,互相帮衬是其二。亦让外戚大将军忌惮宗室之势是其三。   收这些人的贺礼,刘备全无负担。   来者不拒。但收无妨。   陛下,两位太后,何后,王美人。皆有贺礼送到。   便是与刘备相熟的几位大内官,亦遣人送来重礼。   世人皆知蓟王,富甲天下。着实不缺钱财。于是废尽心机,所送之物,皆是世间罕有的珍奇异宝。令刘备大开眼界。   想了想,觉得时机成熟。   这便请黄门令代为进言,索求西域都护府的铸币权。   陛下回话:蓟王何不入宫面谈?   事关重大。   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   进宫。 第046章 大乱在即   类似讨价还价,买官鬻爵,皆入西园。已成惯例。   刘备也算是轻车熟路,车驾出里道,并御道,驶进上东门,绕行北宫直入西园。   裸游馆和鸡鸣堂,已建造过半。比起刘备初来时,处处充满野趣的皇家林苑。今已变成一座华丽的行宫。   陛下若不上朝,绝大半的时间皆在园中玩乐。   前几日,恩师到访。除去贺刘备再得贵子,亦说起许多朝中之事。言道,陛下朝会时,命宦官牵一头狗上殿。土狗身穿朝服,头戴朝冠。陛下指狗笑骂:好一个狗官。   如此指桑骂槐,满朝文武,皆敢怒而不敢言。   刘备试问道:朝臣与陛下是否又起争执?   恩师点头道:州郡纷纷上书,请陛下赦免党人。言,天下之所以大乱在即,乃因陛下禁锢党人,惹来天怒人怨。   刘备叹了口气。党锢由来已久。亦不断有人上疏,言及此事。黄巾之乱在即,陛下为笼络士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废除党锢,势在必行。只是从陛下心里来说,他其实是不愿这么做的。   党人的背后,其实是世家的力量。正因世家豪强不断坐大,大有尾大不掉之势。为不让世家豪右,结党营私,把持朝政。朝廷才行党锢。   汉末晋初的百余年,正是世家急速蜕变成门阀的关键时期。   就封建制王朝而言。世家之所坐大,根本原因是诸侯的没落。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便是世家迅速积势的原因所在。   从政治生态链上来说。顶级掠食者的过度衰弱消亡,次级掠食者便会乘势而起。   前汉时,诸侯王连城千里,辖民百万,养兵十万,乃是帝国心腹大患。今汉诸侯王不过只一郡之地。早已难成威胁。再打压,只会让世家得利。   从家国天下的角度来说。   自家人永远比外家人贴心。   陛下对蓟国恩宠有加,赐予诸多便利。难道只因钱吗?   西邸,万金堂。   “叩见陛下。”刘备跪地行礼。   “蓟王免礼。”陛下看起来气色不错:“坐吧。”   “谢陛下。”刘备称谢起身。   “来人。”   “奴婢在。”黄门令左丰这便入内。   “掖庭令何在?”   “正在园中。”左丰答道。   “速去唤来。”   “喏。”   掖庭令因何在西园?   不久,毕岚便入堂觐见。   “事如何?”陛下问道。   “回禀陛下,老奴幸不辱命,已铸出母钱。”说着便将几枚铜钱,呈与陛下。   陛下取一枚铜钱在手,细细看过后,又随手递与刘备。   “蓟王且看此币如何?”   刘备双手接过。   此钱与一般五铢钱造型不同。入手亦比市面上流通的五铢钱略轻。或只有四铢。   所谓半斤八两。时下一斤十六两。一两二十四铢。   见刘备正细细观摩手中铜钱。陛下使了个眼色。   毕岚心领神会,这便躬身进前解释道:“王上,此乃老奴新铸的‘四出五铢’。”   “何为‘四出五铢’?”刘备在心中叹了口气。   “四出五铢”又称“四出文钱”、“四出文”。   所谓“四出”,乃是指从钱幕方孔的四角,向外引出一道阳文直线直达外缘。此法可防“锉磨钱背盗铜”。   因时局动荡、灾异横生,乃至以粮价为基本价格体系的经济状况日渐恶化。加之世家豪强不断囤积五铢钱币,造成货币流通亦随之持续恶化。   简而言之。因天灾人祸,时局动荡。五铢钱被世家豪强充作避险资金,而大量囤积,不再参与市场流通。乃至市场货币供应不足。出现“缺钱之困”。   加之铸币权收归朝廷,无法另铸新币。为解缺钱之困,于是不法分子,便在五铢钱上做起了文章。   “磨边五铢”、“剪边五铢”、“綖环五铢”,诸如此类,应运而生。   惟利是图者,剪凿五铢钱,欲将一个钱当两个钱用,谋取私利。   磨边五铢,亦称“磨边钱”,即磨去外廓、边缘之五铢钱。时下已十分常见。磨边的方法,据说是用一木质或金属方棍穿进钱孔,每次穿钱百枚或数百,然后固定方棍两端,在竖立石磨上打磨钱币的轮廓(和砂轮磨刀类似)。通过打磨加工,磨边钱要比一般五铢钱的钱径略小。钱重减轻三分之一左右。此举不会伤及钱的面文,且钱币边缘皆较为光滑。   磨边的目的,在于取铜,用以铸造新钱。先帝年间,曾大规模盗铸磨边五铢。此举造成五铢钱大幅度减重贬值。   剪凿五铢,或称“剪凿钱”,是剪边钱或綖环钱的总称。其法是将一枚钱凿成内外两枚。剪凿钱,前汉时已出现,到今汉桓帝、灵帝时更多,以至达到泛滥的地步。   剪边五铢,便是被剪凿了外围或冲凿了外廓的钱。钱文“五铢”二字仅剩一半,故又称“对文五铢”。剪边钱要比磨边钱所去的轮廓更多,大多把钱币的面文减去一些,乃至钱币文字残缺不全。从钱的边缘看,剪边钱又不像磨边钱那样光滑工整,钱的直径大小也有较大的差异。钱重多减五分之二或更多。   区别磨边钱与剪边钱的主要依据是,边缘加工的痕迹与钱的直径。   綖环五铢钱,乃是被剪去或冲凿去内圈的钱,钱仅剩边缘,呈环状,钱文“五铢”二字亦只剩一半。单从大小上来看,却与普通五铢钱无异。   剪边五铢与綖环五铢,最大的不同是。一个是从外圈向内剪凿,一个是从内圈向外剪凿。   比起这些黑心的“三铢钱”。刘备手中这枚新铸的“四出五铢”,铸造工艺更好,也要更重一些。约重四铢。   直到此时,刘备这才醒悟。   原来,陛下以为自己要在钱币上牟利。   蓟王此举,与朕不谋而合啊。   只是陛下。臣要铸造的是五铢钱啊!真真正正的五铢钱。   不是四铢钱,更不是黑心的三铢钱!   “帝本侯家,宿贫,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为私藏。”   陛下开窍了。   赚钱哪有铸钱快!   “磨边五铢”、“剪边五铢”、“綖环五铢”,诸如此类,皆是私人盗铸,规模数量皆有限。   一旦朝堂开铸四铢钱。其规模和影响力远非这些私钱可比。   可以预见。一旦“四出五铢”铸行后,必将天下大乱。让本就脆弱不堪的货币体制,更受摧残。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刘备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转圜。打消陛下铸造四铢钱的念头。 第047章 为朕所用   “蓟王以为如何?”见刘备沉思不语,陛下笑问。   “臣以为,此钱甚是精美。然重量却略有不足。”刘备决定实话实说。   陛下笑道:“若铸足五铢,如何盈利?”   “臣在西域时,还见过一种于阗国铸币,可与五铢钱等重置换……”   刘备这便将在西域统一货币的经历,娓娓道来。   陛下的想法是好的。然而偷工减料的前提是:币值相等。   若四铢钱的价值与五铢钱相当。同样的原料,自能多铸出五分之一的钱币。   奈何两汉以来,民众饱受货币乱发之害。   加之诸多私铸、私改钱,充斥市场。民间已自发形成一套十分成熟的兑换机制。   以足重的五铢钱为参照。   若是剪凿五铢钱而成的私改钱,按照重量,等价兑换币值。比如说剪凿五铢钱而成的三铢钱,其购买力,也只是五铢钱的五分之三。若是二铢钱,价值便只有五分之二。以此类推。   若从原料开始便掺假,非用足铜铸造。此等劣质钱币,只眼便能看出成色不足,许多商家甚至会拒收。   一言蔽之,民众亦不傻。   任你货币滥发洗地,剪我们羊毛是吗?   待刘备将原因道出。陛下轻轻点头。这便挥手让毕岚退下。   “此币暂且不论。却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敢问陛下是何事?”还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吗?   “蓟王且安坐。”陛下却卖了个关子。   不久,一隐约有些面熟的大内官,趋步入内。躬身跪伏在地:“老奴封谞,叩见陛下。拜见蓟王。”   “是你!”刘备这便记起。少年时,复祖爵。便是此人前往楼桑宣诏。   “经年未见,老大人是否安好?”   见刘备言语赤诚,封谞亦颇为动容:“谢王上挂念。老奴身子骨还算康健。尚能服侍陛下及王上几年。”   “请陛下赐座。”刘备这便行礼。   陛下先一愣,便又笑着点头:“赐坐。”   “万万使不得!”封谞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二位主人当面,岂有老奴之位。”   “蓟王乃长情之人。感念你少时宣诏之恩,不忍垂垂老矣,一身枯骨仍跪地,特许你落坐答话。”陛下果然聪慧。   “老奴,谢恩。”黄门令左丰亲自取来坐垫,封谞拭泪就坐。   “来,且把你所做之事,向蓟王道来。无需隐瞒,但说无妨。”陛下笑道。   “老奴遵命。”封谞轻咳一声,这便娓娓道来。   耐心听完,饶是刘备早有准备,亦不禁目瞪口呆。   封谞是太平道内应,亦足够惊爆。   封谞充作太平道内应,竟是陛下授意!   偷眼见刘备表情,封谞得意一笑:“彼时,有幽州富商,往来京城。豪掷千金,结好内官。所求不过是寻常富贵。   这有何难?老奴与众内官并未放在心上。   然接触日深,老奴发现,此豪商所求乃大。非是寻常富贵,而是想要陛下的江山。”   “此人可是马元义。”刘备问道。   “正是。”封谞答道:“如此野心,岂是老奴能够满足?奈何相交已久,急切间难以抽身。老奴夜不能寐,整日心惊胆颤。欲一死了之,不料却被陛下发觉。命人将老奴救起。又细问缘由。   老奴索性和盘托出。本以为性命不保,陛下却赦免了老奴贪心之祸。又让老奴与马元义虚与委蛇,佯装入伙,充作太平道内应。   实则乃行反间之计,为陛下充当耳目。自此以后,太平道在洛阳的一举一动,陛下皆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鲜活的历史,果然比史书要复杂得多。   刘备转而一想,忽觉不对:“陛下既早知太平道谋逆之事,为何一直不闻不问,任其坐大?”   “太平道假托天命,信者日众是其一。其首领大贤良师一直行踪飘忽,无从抓捕是其二。其三嘛,太平道或可为朕所用。”   刘备又一愣:“太平道装神弄鬼,蛊惑百姓。唯恐天下不乱,好火中取栗。如此邪教当尽数铲除,以绝后患。留之何用?”   陛下答非所问:“蓟王可知,今时今日之天下,都为何人所有?”   刘备浑身一凛。电光石火之间已想通一切。   不禁浑身恶寒:“莫非陛下……”   “天下十分。世家七分,皇家三分。关东大地,虽富甲天下。却早已非我家所有。太平道遍及大汉十三州之八,且多在关东。若太平乱军一起,蓟王以为,关东大地将如何?朕只需遣一上将固守虎牢,一将固守潼关,力保我关中大地,司隶京畿。待关东豪强,庄园邬堡,皆毁于战火。家奴私兵,皆消耗殆尽。良田变荒原,千里无鸡鸣。无人无粮无财更无势。那时,关东一片白地,予取予求。无人阻止,更无人掣肘。   蓟王可知单单空出的官位,便可作价几何?”   “……臣,着实不知!”刘备汗如雨下。   陛下欲借太平道洗地!   陛下目光如炬,掷地有声:“人人皆说,朕富有四海。然在朕看来,富有的四海,皆被世家豪强所据。给朕留下的,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皇宫,还有塞满了狗官的朝廷。蓟王可知,满朝文武有多少是真心忠于我天家。又有多少是世家豪强所豢养的走狗。不杀光这些恶犬的主人,朕又如何能富有四海!”   “……”刘备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   陛下借刀杀人,着实好盘算。奈何战乱一起,兵祸绵延。万千百姓,裹挟其中。惨遭屠戮,生不如死。   陛下难道不应该,顾及一下百姓的死活吗?   目视陛下挥斥方遒,侃侃而谈。刘备却如坠冰窟,通体冰凉。   如陛下所说,只需将潜伏在洛阳内的太平道,一网打尽。再遣良将固守雄关。关中大地可保无恙。   待时机成熟。再遣一良将,收拾关东乱局。无论是被太平乱军杀害的,还是因罪罢免的。   单单空出的官位,便可让陛下卖官一生,亦享之不尽。   更何况还有赤地千里,无数良田等待宰卖。   想通这一切的刘备,一直昏昏噩噩。哀莫大于心死。回去的路上,不觉已泪流。不及擦拭,忽轻声吟道: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048章 不药自愈   陛下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挣下如此大的一份家业。   家国天下。陛下倒是把家和国分得很清楚。凡入中署的钱币,才是自己的。入国库的,乃是国家的。   陛下也很少从国库花钱。花的皆是自己赚来。   大汉朝时至今日。绝不是一两个人祸害的结果。   作为封建时代最重要的资产,土地。试问又有多少是归于陛下名下呢?   另一个重要的资产,人口。陛下宫中满打满算不过万人。绝大多数自卖为奴的破产自耕农,又去了哪里呢?   刘氏诸侯王的过度削弱,让世家趁势坐大。诸侯王甚至没有亲政的权利。国中所有官员皆是朝廷委派。于是可以说,掌握诸侯国的其实也是士人。   陛下放权给刘备,让他自行管理蓟国。看起来是对刘备个人的荣宠。实则是对整个宗室政策的一种反思。毕竟从出身上说。陛下在未成为陛下之前。亦是一个三餐不济的诸侯。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能靠得住的,终归是自家兄弟。   宗室中,从未有一人如刘备这般横空出世。文武双全。嫉恶如仇又秉持忠义。爱恨分明,利落果敢一身正气(此处省略若干字)。   于是,比起专权跋扈,祸害朝政的外戚,舍弃配享太庙的刘备,更受陛下的青睐。   且按照陛下家国天下的划分。   被世家豪右所掌控,局势日渐糜烂的关东,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便被祸害成一片白地,陛下也不会有一丝的肉痛。   相反。靠卖官鬻爵起家的陛下,还能收拢上来无数的官位,用以大肆贩卖。   太平乱军如蝗虫过境。   首当其冲,囤积有大量钱粮的豪强邬堡,先被攻克。蓄养在堡中的奴隶、牲畜、钱粮、兵甲,纷纷被裹挟入太平乱军。乱军会以滚雪球般迅速壮大。   然后是攻略城池,抢占地盘。与地方守军相互厮杀。待双方筋疲力尽,消耗一空时。陛下再遣一上将军出虎牢,发兵讨贼。   何愁天下不定。   只是陛下为何如此自信。确信一切皆在自己掌握之中。无论是太平乱军,亦或是关东世家。但凡有一方失控。必将江山社稷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陛下精通商贾之术。风险永远与收益成正比。   陛下为扫除世家,如此弄险,必有倚仗。亦必留后手。   这些隐藏的谋划,刘备并不清楚。然就刘备来看,陛下必然有十足的把握。至少陛下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刘备终于明白了,陛下加封他为辅汉大将军的终极目的。   如不出所料。假以时日,统领帝国虎贲,出虎牢平乱关东的“上将军”,必是他刘备。   更何况。眼下时局,远比陛下预料的要好。   在陛下原初的谋划中。只能确保关中一地不乱。守住潼关和虎牢。无论是自西还是自东而来的乱军,皆被两座雄关所阻,无法挥兵关中。粮尽后必然势崩。   自刘备西行归来。西凉一地,三辅京畿,重归大汉治下。若诸羌不反。未能与关东太平乱军遥相呼应。帝国后顾无忧,全力东进。   太平道崩盘更快。   再加上横亘在幽冀之间的蓟国,兵强马壮。断乱军北上之路。再有长江天堑阻乱军南下。   太平乱军,也只能祸害关东一地。   大汉朝贼反不断。   虱多不咬。在陛下看来。也不差太平道一家。   至于山河破碎,百姓亡命,又有何所惜。   此二物,在陛下看来,完全没有获利价值。   在商言商。百姓并不是陛下的消费群体。更不是陛下需细心维护的优质客户。   说白了,卖官鬻爵皆是有钱人。   百姓有钱吗?   没有。   那是死是活,又与朕何干。   刘备之所以难过。   除了感伤陛下弃万千百姓于不顾。更悲愤于,明知太平道心怀不轨,祸乱天下,却听之任之。   放任局势糜烂至此。   家国天下。只想到自己小家的陛下。却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   天下崩坏。陛下一家又如何独存。一个心中只有小家,却无大家的陛下。   真的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吗?   另外一个连刘备自己都未能发觉的,更重要的原因是。   刘备把陛下当成朋友。有君臣之节,亦有朋友之义。于公于私。得知陛下罔顾社稷百姓,竟如此弄险。刘备很难过。   浑浑噩噩,返回大将军府。刘备竟一病不起。   得知蓟王抱恙。陛下急派太医前来诊治。所幸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饶是如此。陛下亦命黄门令左丰送来许多珍贵补品。   见几位小姐姐,身怀六甲。仍整日服侍床边。刘备这才幡然醒悟。家中妻儿老小,蓟国百万民众。皆系己身。国难当头,时不我待。哪容许有片刻悲伤感怀。   自己于公于私,皆要与陛下尽快切割。   精神奋起,不药而愈。   刘备即下名帖,携带重礼,拜访大将军何进。   听闻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携礼登门,大将军何进亲自出府相迎。   刘备口呼大将军,先行礼。   何进急忙回礼。   迎入府中,宾主落座。呈上礼单,何进接过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心中芥蒂,涣然冰释。   口出,玄德别来无恙乎?   刘备笑答:偶感风寒,已然痊愈。   寒暄几句。刘备直入正题。问及追捕太平道祸首,张角三兄弟之事。   何进摇头:待官吏上门,张角等人已不知所踪。太平道遍及天下,大汉十三州之八皆有妖道往来串联。或不出数月,便将群起谋逆。天下将乱矣。   刘备轻轻点头:一旦天下有变,蓟国孤悬在北,我与太平道,又是生死大敌,国土必遭攻击。   若我不在,贼兵压境,群臣无首,必出大乱。不日我便将上表,返回封国。朝中之事便劳烦大将军了。   何进将信将疑:正值朝廷用人之际。我辈正当奋起,兴兵讨贼。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恰逢此千载难逢之良机,玄德何故远离?   刘备笑答:刘备深受陛下大恩,今已位极人臣。还有何所求?   大乱将至,自当守护国土,庇护妻子。待时机一到,陛下一纸诏书。我便起兵南下,与大将军上下夹击,一举扫平关东。   何进大喜:既如此,玄德且自去。朝中之事,由我一肩承担。断不会出半分差池。   刘备肃容行礼:一切便有劳大将军。   何进急忙伸手相扶:玄德速速请起。正值多事之秋。你我相交莫逆,自当齐心协力,护我大汉周全。   刘备欣然点头:备,敢不从命? 第049章 上表回国   洛阳有许多事,尚未了结。比如那位潜逃的侯公子,仍未曾捕获。可刘备已顾不得许多。   大乱在即。蓟国不可一日无主。洛阳为帝都二百余年,饱经风霜,已建设的固若金汤。加之陛下早有准备,即便天下大乱之时,关中大地亦可高枕无忧。   洛阳城内太仓,城外常满仓。还有沿大河、洛水设置的诸多官仓。粮食年年转运,堆积如山,食之不尽,乃至腐烂。仓内积压存粮,足够洛阳百官民众,数年所需。   陛下未雨绸缪,又在西园之内广建豪室千间,堆积酒池肉林,以备所需。   以上种种,刘备大可无需担心帝都。守好千里国土,才是眼下重中之重。   且与陛下一席话,刘备已知身兼重任。此时回国,整兵秣马。以待他日为陛下所用。正当时宜亦符合常理。   洛阳有陛下坐镇,又何须他这个辅汉大将军操心。   果然。刘备上表陈情,求返封国。陛下欣然应允。   七位小姐姐,除去黛儿姐刚刚生产,正安心调养。剩下六位小姐姐亦近临盆。此去蓟国两千余里,马车就算了。待下月蓟国名产船队抵京,再随船返回。   南港船坞,刘备的旗舰正在加紧督造之中。不日便可下水。蓟国国内水网纵横。数条大河东流入海。城池皆滨水而建,以港口相互往来,水军自当重要。   辅汉大将军府三位府臣,求请留守洛阳。以安陛下之心。亦处理洛阳金水小市等事宜。   八月底,新婚燕尔的阎行,自领百余金城游侠,携一家老小抵京。   刘备大喜。如此便不必留下麴氏兄弟守护府丞贾诩等人。阎行携麾下绣衣吏足矣。   皆知辅汉大将军,不日便将离京。满朝文武,宗亲诸刘,内臣外戚,皆议论纷纷。   大乱在即。蓟王此时请回,自当为守备封国。足见关东形势之严峻。   蓟国兵强马壮,国势之强,世人皆知。若是寻常贼寇,又何须辅汉大将军亲临!   只是,帝都若无辅汉大将军镇守。单凭大将军何进,不过一介屠夫,又如何能令人放心。   陛下又为何轻易放回。文武百官,皆百思不得其解。   刘备为人果敢利落。说走不留。却也走得并不急促。趁明轮船还在路上,刘备寻亲访友。日日宴饮,大会宾客,与往常无异。   又数次进出西园,登临华云楼船,赴陛下、皇后宴。   话说,刘备选择此时离京。料想有许多人,包括皇后亦松了口气。志得意满者,当属大将军何进。   刘备登门拜访,与大将军何进冰释前嫌。加之刘备即将远去,洛阳朝堂只剩他一家独大。何进亦珍惜羽毛,开始笼络人心。   先前种种暴政,尽皆撤去。兵士归营,城门解禁,洛阳随之恢复如初。   国难当头,自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关东局势,越发凝重。太平道举事在即。从种种迹象来看,不出十月,便会揭竿而起。三十六方渠帅,亦各自到位,正待大贤良师一声令下。这便以野火燎原之势,席卷大江南北。   而那位与刘备神交已久的大贤良师,究竟是何许人也。朝廷内外,竟无人知晓。   刘备总觉得,两人终将会相遇。   听闻陛下因大兴土木,耗费颇多。刘备便经由黄门令左丰,捐出一亿修宫钱。   不出三日。陛下诏书,赐蓟国“四出文钱铜母范”若干,授予新币铸造之权。   举朝震惊。   四出文五铢钱铜母范,与今汉通用的五铢铜母范,十分相似。   形如铜匣盖,长方圆角,范面中心设一小圆柱,乃是圆孔浇铸模道。范面排二列、八枚正背相间的五铢钱模。铸造非常规整,边周列有成对的定位榫卯。范背铸有横竖相交凸起的十字形筋纹,与高起的钱币边缘,拼合成田字形纹饰。   铜范背面置十五字铭文:“光和五年八月丙午命掖庭令毕岚造”。   今汉五铢,总体沿袭了前汉五铢的构造,又有明显区别。今汉五铢大多比前汉五铢轻薄,文字书写亦较圆润,笔画弯角多见圆折。   自光武定都洛阳起,五铢钱的铸造便从未停顿。可粗略的分为早、中、晚三个铸造时期。   早期五铢钱,铜质精纯,工艺精细,面文严整、宽放。中期五铢,钱体略小于早期,铜质较差,铸造工艺亦不如早期工整,钱面文字相对疲乏,凸显国力衰退。晚期五铢,铜质繁杂,工艺粗劣,重量减轻,质量大降。已与私钱无异。   为与市面上流通的劣质钱币相区别,今汉五铢钱面上,出现了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记号。   有的形如凸起的圆点,后世称“星点”;有的是半个圆点,称其为“半星”;有的是横划,有的是竖划,称“横杠”、“竖杠”。   五铢上,这些记号的形状和位置,亦各有特点,并不雷同。   比如同样带星点,有的在孔上,有的在孔下,有的悬空在文字之间,有的在穿孔边缘。星点数量亦是各异,有的置有多星,诸如此类。   但终归是大同小异,易被不法分子临摹仿照,更易被打磨消除。   而陛下新铸的四出文五铢,意在整顿币治,取缔非法流通的各种私改减重五铢。顺便也能大赚一笔横财。   因此推出的新币稍有增重,大多能达四铢。   又听刘备一席话,陛下这便醒悟。此举出力不讨好,也赚不到钱。   更知刘备铸钱非为赚钱,而是要解决缺钱之困。   故而。授予刘备的“四出文五铢钱铜母范”,乃是足重的五铢钱。   这种钱背穿孔,四角各有一道凸杠直抵外郭的四出文五铢,因此也被称之为“角钱”。   “一角钱”,遂流传于后世。   不久之后。工艺精湛,币型精美,极难仿造,又不易被“锉磨钱背盗铜”的“四出五铢”一出,立刻风靡蓟国。   又经丝绸之路,远赴西域。成为法定通用货币。此都是后话。   知刘备行将归国。洛阳好友纷纷登门送别。   大将军府长史袁绍,亦不避嫌。以故友身份登临辅汉大将军府,与刘备举杯话别。 第050章 大河之子   袁绍刚刚坐定,曹操又来。   先前曹操托刘备询问其父买官太尉之事。宫中已有消息传来。   陛下中意的太尉人选,乃是杨赐。黄门令左丰言道:陛下说,恰逢多事之秋,太尉一职,事关重大。待时局既定,此事再议。   言下之意。待平定了太平乱军,再论买官之事。   曹操欣然点头。大乱在即,陛下先以国事为重。卖官鬻爵,稍稍收敛。让江河日下的朝政,恢复些元气。自当有利于江山社稷。   乱而不损曰之灵。   陛下亲政日久,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对曹议郎的评价,刘备不置可否。   曹操一直居住在金水汤馆三楼精舍。靠刘备的全免牌,吃住全免,结余下的俸禄皆拿来请客交友。渐有自己的朋友圈,生活过得甚是滋润。   而袁绍也已搬入西郭大将军府邸。   平日各有各忙碌,三位好友,并不能时常见面。   今日难得聚在一块。刘备自然要设宴款待。   不谈朝政公事,只是随性闲聊。饶是如此,不觉间三人亦微醺。   数年前,刘备轻车入洛阳。上陵礼祭时与袁绍相识。后又在兔园结识曹操。一场击鞠大赛,让三人名动洛阳。曾几何时,年少轻狂。鲜衣怒马,驰骋赛场。那时,帝国虽江河日下,却仍有夕阳的余晖笼罩。   如今国难当头,帝国乌云密布,已看不清前路。三人心忧国事,便是满桌美酒佳肴,亦绝难如先前那般畅言欢笑。   目光深邃,也不如先前那般清洌透彻。   袁绍说:三人皆老。   曹操慨然一笑:心中忧扰,岂能不老?   刘备亦笑道:待来日再相见,希望你我三人仍五陵年少。   曹操起身敬酒。满饮此杯后,便旁若无人,转身自去。   袁绍亦喝干杯中美酒,起身离去。   二人和刘备一样。亦多,少年心性。推心置腹易,皆言难别离。   九月初,蓟国名产船队提前十日抵京。   队中千石明轮船,亦比先前多出数艘。交割名产后,刘备携二千虎贲、三百亚马逊女卫,及府中家眷,登船返回蓟国。   恰逢朝会。文武百官具在宫中。刘备走的突然,且先前已与众人把酒话别。亦不算失礼。   明轮船队缓缓驶离东郭港。见码头上不断有车马赶来。刘备这便在甲板上挥手致意。   赶来送别的人群中,依稀能辨认出。殖货里的诸多大商家,洛阳令周异,五官中郎将董重,长水校尉袁术等一众好友。   更有一人,骑刘备赠与的西极马矗立在水边,驻足凝望。正是曹操。   刘备微笑挥手。曹操亦挥鞭示意。   江湖路远,有缘自能相见。   山南水北为阳。洛阳自然在洛水之北。   大船转弯,南入洛水。乘风破浪,夜入大河。   刘备乘坐的明轮船,名叫‘飞云’,乃是艘武装商船。全身包搪瓷装甲,甲板上设弩炮,船上有兵士驻守。   舱内空间开阔,行驶平稳。远非马车可比。   船身两侧设八轮。由舱内渤海黑驴驱动。顺水行船,一日可行数百里。两千余里水路,五日可达。   十分快捷。   不晓得是不是出大将军府到码头这段车程,动了胎气。嫣儿姐登船后一直腹痛不止。家中女侍医随船诊治。言,生产在即。   在船上?   刘备亦为之深深捏了把汗。   万幸物什齐备。明轮船舱与居家无异。   嫣儿姐又常年习武,身体强健。刘备暗藏伟器,纵横捭阖,另辟蹊径,亦大有裨益。   是夜,顺利产下一麟儿。   直到听到婴儿哭声,一直守在舱门外的刘备,这才猛然松了口气。   浑身大汗淋漓,内外皆湿。仿佛自己也在陪嫣儿姐生产一般。   “哈哈!”三弟张飞大笑:“哭声洪亮,必是麟儿!”   “恭喜大哥,又得贵子。”关羽亦难得开怀大笑。   “二位贤弟,同喜同喜!”刘备喜不自禁,眉飞色舞。自家兄弟面前,喜形于色多少皆不为过。   “你看大哥接二连三,二哥怎不见你生下一男半女。”张飞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备这才想起:“二弟年纪也不小,回国便求母亲给你许一门婚事。”   “大哥、三弟,有所不知。逃难前,家中已许了门亲事。且已举六礼,岂能不告再娶。”关羽道出原委。   相处日久,刘备却不知二弟关羽已定亲。   遂问道:“是谁人家女子?”   “乃同县胡氏女子。”关羽答道。   “原来如此。”刘备笑道:“待返回蓟国,便遣人去聘来。二弟功成名就,也该成家立业了。”   关羽面色微红:“羽听大哥的。”   说话间,女侍医便将呱呱坠地的婴儿抱出。告诉刘备,母子平安。   刘备终于放心。这便小心接入怀抱,手臂轻摇。出生后就一直哭闹不停的麟儿,竟在父亲怀中渐渐止了哭声。   见麟儿虽小,可眉眼间依稀有刘备姿容模样。长成必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一枚。   “小侄儿何名?”张飞急不可耐。   刘备言道:“嫣儿姐最近时常做一梦。梦见自己立于四面环水之洲。今在大河生子,飞云号便是河中之洲。如此,何不叫:渚。”   渚(zhǔ),小洲曰渚。多指水中小块陆地。如:洲渚。   张飞摇头:“大哥此名取的太过小气。莫不是长大后,便只给一小块洲渚之地。不妥不妥。”   关羽笑道:“四面环水之土,未见得小。”   刘备笑着点头:“二弟言之有理。三弟莫不忘了,当初来我家时,为兄亦不过只有老宅一座。”   “大哥说的是。”张飞这便醒悟:“雍奴薮,广茅千里。当中正有雍奴县。如二哥所说,此县四面环水,以后封给渚儿小侄,我看正好!”   “三弟,渚儿这才刚刚出生,便开始惦记为兄那点祖产,是否言之过早?”   “是大哥取名小气,弟怕渚儿小侄长大后吃了名字的亏。还是先定下为好。”   “哈哈哈……”兄弟三人相视大笑。   刚刚生产的嫣儿姐,需女侍医妥善打理。刘备不宜入内。更何况还有几位小姐姐陪同,断然不会有事。   将被三人笑声惊哭的渚儿,交由女侍医抱回母亲身边。   又隔门问过嫣儿姐无碍,兄弟三人这便去把酒言欢。   先祖中山靖王有百二十子。刘备现在连零头还不到。   不急。   万事开头难。刘备有的是资源。   目送主人离去。   守卫在门旁的亚马逊女战士,面露艳羡。   先有二十八姐妹,施药拔毒,与主人共赴巫山云雨。却不知有多少珠胎暗结。算算时间,尚不足以显露。估计再过足月,状况便会趋于明显。   结果如何。   亚马逊一族,皆拭目以待。 第051章 故国在望   为绝杂草缠绕,船身立轮皆装有旋刀。只需扳动手柄,过桥齿轮便会带动立轮倒转,将杂草尽数切断。   如此一来,便会影响到明轮船的正常行驶。   楼桑匠作馆又对轮上旋刀二次改良,改造成内外嵌套双层桨轮。外轮正常行驶,内轮可逆转,与外轮互相切割。助力明轮船迅速脱困。   大国工匠,足见一斑。   听闻嫣夫人喜诞麟儿。麴氏兄弟这便换乘车轮舟,登船道喜。   随船官吏亦纷纷前来道贺。   主公三子诞生于船上。一众南港属吏,皆与有荣焉。   先前被太平道混入,南港属吏皆深以为耻。今主公携家眷登船,同返蓟国。足见信任。   一众船官,感动之余亦觉心安。   潜伏在国中的太平道妖人,皆被右丞贾诩妙计除去。清除掉心腹大患,刘备再无需整日提心吊胆。   此一时,彼一时。彼时老宅一座,女刺客时常踏夜而来,不告自用,从不打水。而今蓟王宫守卫森严,临乡城内更有典韦率兵驻守。饶是女刺客,亦需规规矩矩登门拜访。刘备睡得自然安稳。   北面方城县,如今亦划归蓟国所有。乃临乡坚固屏障,修路筑堤,通渠圩田,如法炮制。   都亢大泽,泽包方城县。方城县民,平日里便与临乡往来频繁。对临乡诸多繁华便利,颇为艳羡。如今被划归为蓟国,如何能不奔走相告,喜从天降。   引来泽水,并县中数条水流入蓟国水网,再行圩田。事半而功倍。   幽州乃燕赵旧地。古城众多,前汉时又广封诸侯王国。今汉虽未划县,只归为乡邑。但城邑分布广泛。城市化率极高。   只需稍加修缮,便是坚城一座。   “人皆城居”,被无名王写入笔记的此句。可不是说说而已。   “夯土版筑”,外包坚砖。城外绿水环绕,青禾如茵。官道通行南北,车轮舟水网穿梭。各城间皆有港口相连。人员货物往来频繁,城中豪商数不胜数,如何能不富贾天下。   并六县为国。扼守九河下梢。名产船队亦无需绕行汶水上游老鸦渡折返,可经由卞纪疏通的黄金水道,直入巨马水,泊在南港。这条连通大河与蓟国诸多水系的漕渠,使蓟国名产船队可沿滹沱水入漳水取道南皮,直入大河,一路畅通无阻直抵洛阳。   所谓‘九河’,便是指禹时大河的九条支流。即:徒骇、太史、马颊、覆融、胡苏、简、洁、钩盘、鬲津。后“往者天尝连雨,东北风,海水溢,西南出,浸数百里,九河之地已为海所渐矣。”   谓“九河已湮”。   时下蓟国水网纵横。有巨马水、滹沱水、漯水、沽水、鲍丘水,等各行其道,互不沟连。   卞纪建议开渠互通。   卞纪规划的漕渠路线与历史上曹操北征乌桓时挖掘的“平虏”、“泉州”两渠,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条“蓟国渠”一旦凿通,国内众多河流,上可接大河,下可汇于沽河尾闾,东流入海。   书报刘备,还未来及答复,卞纪已去官远去。   论治水,蓟国无出其右者。   刘备甚是可惜。   卞纪精通先贤王景诸多治水篇章,亦对其所作《大衍玄基》颇为着迷。   “(王)景以为‘六经’所载,皆有卜筮,作事举止,质于蓍龟,而众书错糅,吉凶相反,乃参纪众家数术文书,冢宅禁忌,堪舆日相之属,适于事用者集为《大衍玄基》。”   换句话说,此乃一卷占卜之书。   想必大贤良师,便是从此入手。诓骗卞纪入伙。   有道是先入为主。既已有主,又如何能另投他人门下。   卞纪显然是骄傲的。虽深受刘备知遇之恩,坐享高官厚禄。仍不忘旧主。内心因此饱受煎熬,乃至未老先衰,满头白发。   足见其亦堪称人杰。   不为刘备所用,只能说造化弄人。   卞纪,便是刘备与太平道复杂关系的生动写照。   刘备从来爱恨分明。可若再遇卞纪,刘备是否真能狠下心来,杀伐果断。   亦未知也。   七位小姐姐先后有孕在身。   秦黛、慕容嫣,已诞下麟儿。阎碧、孟黎、拓跋缃、狄霜、苏绾。产期亦近。皆是年内的事。   不出一月,太平道便会揭竿而起。蓟国孤悬在北,与之相邻的冀州,又是太平道巢穴所在。冀州太平道反贼是否会遣一支人马北上幽州,仍是未知数。   二位府丞皆以为,可能性极高。除去刘备与太平道的恩怨情仇。富甲天下的蓟国,必受太平道妖人所垂涎。   不怕。   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蓟国兵强马壮,人才济济。刘备苦心经营二十载。如今还怕个谁来。   为便于与中山国、安平国、河间国往来,又沿易水、泒(gū)水,修建港口,建设直渠。联通诸多水系。   因越境中山国,故而中山国内漕渠、码头,乃是由中山国人修建。   中山王刘雉,酷爱赛马。久居西林赛马场。先时博马输红眼,甚至欲割地借款。两位国相颇为意动。却被母亲断然拒绝。   恰逢修渠,这便以支付河工报酬为由,令赀库放贷。获得足量资金周转,中山王刘雉这才反输为赢。如今在赛马场混得风生水起,收获颇丰。   感念蓟国出手相助之恩。途经中山国的漕渠、港口,中山王刘雉令人尽心尽力,如期完成。   又以刘备赠送的西极良马为名,将国境内的这段联通易水与泒水的渠道,取名:西极渠。   换句话说。西极渠亦是蓟国总渠网的一段。与境内诸多河流相连。   蓟国渠须再向东延伸,穿越多个水系,方能串联全境。   卞纪已规划好路径。刘备只需命人沿途开凿便可。   若不想顺漳水入滹沱水,抵达南港。还有一条更简捷的航线。   沿大河入海,再沿渤海北上,逆入涞水。如此亦可抵达蓟国河网。   九河之地,名不虚传。   稍后不久,蓟国九河武士,更是扬名天下。   自从嫣儿姐产后第二天,刘备便一直陪在她身边。   船行大河,终归不如地上方便。千万别出什么差池才好。   好在一路风平浪静,即便穿越太平道盘踞的冀州,大河上船只往来如常。亦未有贼船拦截。   一路顺风顺水,三日后驶入蓟国国境。见船上王旗飘扬,便不断有巡逻船只赶来保驾护航。   四日后,抵达南港。   故国在望。 第052章 母子相见   经过多次改造的南港,已远非刘备记忆中的模样。   沿丁字形长堤,排成两条纵列的坚木塔吊,塔身和吊臂不惜工本,用大量的钢结构进行加固。钢结构表面还进行了搪瓷防腐。用来吊取货箱的粗麻绳也被更加坚固的钢丝绳替代。   更有甚者。木质塔座包裹了一圈厚重的灰口铸铁基座。   这些强化和改造,显然都是为吊起更重的货物。   所以流水已无法驱动吊臂。而在塔基围拢的中圈,搭建有一座类似磨棚的建筑。棚内有六匹重型骡马,合力驱动转轮。通过荆棘轮为定滑轮上劲。从而转动吊臂将铸铁权重(秤砣)提起。塔吊上的机工只需搬动手柄,令定滑轮反转,权重徐徐落下,再将货物提起。如此反复,便可吊运货物。原理和云霄天梯如出一辙。   一条条直通邸舍的钢轨上,轨道货车排成长队,往来泊位与邸舍之间,转运货物。刘备却未看见一匹骡马。而与后世矿车形状类似的货运小车,比舫车缩小太多,车厢内只能运货,如何能加装转轮驱动。   没有骡马动力何来?   奥秘在轨道之间。   一条钢丝绳拖拽的精钢尾钩。勾住货车,货车与货车之间,亦有钩锁相连。只需在轨道两头各设一座由转轮驱动的绞索盘。以骡马绞索,往来拖拽货车行进。   整个机关构造,带来的最大改变。乃是将整个运输、装卸流程,系统化。减少了人为原因造成的延迟和失误。大大提高了整条铁轨的利用率。   关键是钢铁与木料的相结合。使得整个南港,充满了高等机关城的即视感。   机关器与机器的最大区别,便在此处。   甲板上高举千里镜,环视整座港口。刘备不禁心潮澎湃,浮想联翩。上古先秦的机关术,若能在我华夏大地一直传承下去。两千年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实在是无法想象。   邸舍便是货栈。   “使商人停物於中,直税其所舍之处价,不税其在市所卖之物。”意思是说,只收仓储费,不收商业税。   底层是货仓。设有类似后世龙门吊的桥吊。二层客舍,三层精舍。水洗水暖水淋等诸多设施,一应俱全。往来客商,无需入城。便可在南港就近安居。   如此既便于管理,提高效率。亦能防范各种天灾人祸,有心无意的安全隐患。   南港除了货运码头,客运码头,还有规模庞大的明轮船坞、水军大营、南港城仓。   南港城仓虽建在南港,却并非南港令李永所辖。乃归原都亢城仓令大兄刘文管辖。   大司农下设太仓令,管理天下粮仓。诸侯国亦设此官,前缀国号,称“某太仓”。刘备国号为蓟。于是便称为“蓟太仓”。主管官吏又称“蓟太仓令”。秩千石。   首任蓟太仓令,自然非大兄刘文莫属。   散布于蓟国各处的城仓,虽造型大同小异。“上有气楼,谓之敖房;前有檐楹,谓之明厦;仓为总名,盖其制如此。”   但从功能上说,却也有不同的分属。   有建在临乡城内,收纳国中租谷,为王室百官就食的蓟太仓。   有建在都亢城中,主收纳田赋的蓟国官仓。   有建在楼桑学坛,专为学子、恩师就食的长满仓。   有建在各港口的常平仓。其作用是调节粮价,储粮备荒。粮价低时,适当高价收购。粮价高时,适当降价出售。   一言蔽之:“丰年则籴,岁俭则粜。”   此举既避免“谷贱伤农”,又可防“谷贵伤民”。   亦有建在楼桑义舍旁的义仓。   义仓之粮,用于救助舍中流民。仓内储粮,多由蓟国官吏豪商无偿捐赠。   起因乃是华大夫。华大夫妙手回春,救死扶伤,活人无数。被治愈的病患感激不尽,除去足量诊金,亦纷纷送来额外谢礼。一时间,各种礼品堆积如山。   华大夫这便上报右相耿雍。   国相微微一笑:“何不换成米粮,以供义舍流民?”   华大夫茅塞顿开。凡大病痊愈,死里逃生。送不多过一石之粮,遂成惯例。   还有建在南关城内的南关城仓与散布蓟国各处军砦兵营内的燧仓,共同组成的军用粮仓。   以上种种,窥一斑而知全豹。单单一个仓储体系,便可知蓟国的强大。   客运码头上旌旗招展,人山人海。长堤还铺设了一条猩红的地毯。   身着蜀锦官服,列在迎接人群之前的,正是两位国相,与居中站立的王傅黄忠。   少年时,黄忠举家前来,定居楼桑。刘备数次远行,皆靠黄忠守护。   楼桑数次遭袭,黄忠出力甚伟。刘备出门在外,楼桑亦靠他镇守。   如今并六县为国,厉兵秣马。训练士卒,日日不缀。蓟国兵强马壮,令行禁止。皆是以王傅黄忠为首的一众守将的功劳。   文臣之功,自不用说。   刘备一身王服,携仪仗走下甲板。   迎接人群纷纷跪地行礼。口呼:拜见王上。   刘备上前先将黄忠扶起,口出:义父一切安好否?   黄忠抱拳笑答:身强体健,正堪一用。   刘备又将两位国相依次扶起:二位国相别来无恙乎?   二位国相齐声答道:臣等一切皆好,有劳王上挂念。   “诸君快快请起。”刘备这便言道。   “谢王上。”百官称谢起身。   除去南港属吏,和族中兄弟,赶来迎接的多是六百石以上的高官。   放眼望去,人才济济。蓟国能有今日之气象,刘备焉能不喜。   “母亲何在?”   “王太妃、王妃,正在宫中翘首以盼。”王傅黄忠答道。   “摆驾回宫。”刘备归心似箭。   南港到临乡城的细长轨路,亦扩建成热闹的街衢。两次重楼林立,鳞次栉比。规划与楼桑相仿。沿轨路,排建高楼院落,迁入数千户齐民。   南港居民亦破万户。辖民十万人。美宅居于水北,良田多在南岸。车轮舟往来纵横水道。方便又迅捷。无论船速、转向还是载重,脚踏驱动的车轮屉舟,远胜撑篙而行的扁舟。   五十里水路,片刻即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需就近搭建草庐,居住在田埂之上。   丰收时节,河道沟渠皆有兵船往来巡逻,谨防宵小。   正如眼前这般。   刘备携七如夫人,换乘王宫车驾,驶向临乡城。   皆知蓟王归来。民众沐浴焚香,载歌载舞,夹道欢迎。   隔着白琉璃车窗,刘备频向人群挥手致意。   民众纷纷下拜。齐呼:恭迎大王归国。   山呼海啸,声如雷鸣。   别说初来蓟国的麴氏兄弟等人,便是一路随行的蓟国官吏,亦无不动容。   王上受国民如此爱戴。我等亦始料不及也。   入王城。国令士异领宫中女官出迎王驾。   引刘备入宫,登临正殿。母子终得相见。 第053章 惊涛暗涌   “拜见母亲。”刘备跪地行礼。   “吾儿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母亲强忍泪光,柔声说道。   儿行千里母担忧。数年未见,母亲如何能不牵肠挂肚。   “一路风平浪静,并不辛苦。”刘备亦问道:“儿久居在外,未能侍奉身前。母亲一切可安好?”   “一切都好。”母亲命人送来坐席。“吾儿且起身答话。”   “遵命。”刘备这便起身落坐。   “听闻嫣儿在船上诞下一子。母子平安否?”   “母子平安。”刘备笑答:“已送入后宫,稍后便与母亲相见。”   “王妃已去为诸位如夫人安排寝宫事宜,晚些自当与你相见。”母亲又道。   “儿已知晓。”刘备再答。   千言万语,皆在这一问一答之中。   家国天下。如今家大业大的蓟国,已非少时只有母子二人的破落之家。国难当头,时不我待。母子之间能说些家常,已是奢侈。   略作停顿,母亲言道:“家臣们皆在殿外等候,国事为重。诏众臣入殿吧。”   “遵命。”刘备轻轻点头。   垂帘在身后缓缓落下,刘备自端坐帘外。   士异命人开启殿门,传群臣入殿。   “臣等,拜见王上,王太妃。”   “赐坐。”母亲不疾不徐,颇有王母风范。   “谢王太妃。”   待群臣依次落坐。母亲遂言道:“数年前,君侯远赴洛阳。时二位家丞进言,‘国不可一日无主’。我与公孙氏,这才勉为其难,代为理政。   今国君就国,自当回归正朔,还政与蓟王。自今日起,我与王妃不再监国。诸位当尽忠职守,辅佐国主。齐心协力,护我百万之众,守千里疆土。”   “臣等,遵命。”   “王太妃为君兴——”左国令士异朗声唱喝。   母亲缓缓起身,仪仗自帘后出殿。   “臣等恭送王太妃。”   母亲返回宫中。士异命人升起垂帘,请刘备就主位。   殿内群臣再拜:“拜见王上。”   “诸位请起。”刘备双手虚扶:“坐。”   “谢王上。”众臣就位。一个简短的交接仪式。蓟国国政便交还给刘备。   汉朝之所以屡遭外戚专权。女权强盛,乃是主因之一。   诸如刘备这样的诸侯王。母亲垂帘理政时,一国大权尽在掌握。若要分封些外戚,或安插一些亲属居要职。并非难事。   母亲却从未有此举。一切政务皆以二位国相及一众官吏为主。从未插手干政,亦从未横生枝节。   真乃国之幸事。   以前。对刘备娶尤长母数岁,孤苦无依的公孙氏为妻,时人多有非议。   如今再看。蓟国之所以君臣和睦,内外和谐。正因无外戚和内宦两大毒瘤!   母凭子贵的公孙氏,并无父兄,何来外戚。   又生性淡泊,一心系刘备。对权势、财富这些身外物,全然不在意。便是垂帘时,亦只是作陪,很少参论国政。   如此贤妻良母。真乃蓟国之福。   或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刘备白手起家,从未借势旁人。事事亲力亲为,亦从未假手他人。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若娶一个世家王侯之女为妻,假以时日,又如何能不受制于人。   陛下欲立幼子为储君。大将军何进,便是他的心头之忌。而王美人之兄,乃是一介儒生。为人敦厚和善,又岂是何进之流可比。   陛下为何忌惮何进。故大将军梁冀,便是旧例。   竟敢毒杀少帝!   陛下焉能不怕。   刘备虽远在洛阳,却与两位国相,时常有书信往来。蓟国国情,尽在掌握。百官亦心知肚明,朝会这便早早散去。   所谓小别胜新婚。刘备与公孙氏数年未见,自当望穿秋水。   散朝后,刘备直奔后殿,赶去与公孙氏母子相见。   殿中。公孙王妃、莲夫人、丽珠夫人,正陪五位如夫人说话。   刚刚生产的黛夫人、嫣夫人,已回各自寝宫歇息。   见刘备进来,这便各自起身相迎。   心中虽早有准备。可真见到刘备的那一刻,公孙氏再也控制不住,潸然落泪。   少时与刘备相伴相依。待长成又嫁入家门。对公孙氏而言,刘备便是她此生唯一的牵绊。受尽磨难九死一生的剑绝公孙,倾尽所有。只求刘备能一生平安。   刘备也顾不得许多。这便近前好言安慰。   舟船再稳,也不如脚踏实地。几位小姐姐有孕在身,用完晚膳,便早早回去休息。   剩下久别重逢的刘备与几位夫人。   一切尽在不言中。刘备这便将公孙氏拦腰抱起,心急火燎,英姿勃发,狰狞毕露。入内室共赴巫山云雨。   面红耳赤,欲说还羞的丽珠夫人,半推半就,被莲夫人拖了进去。   一夜被翻红浪,有声无话。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刘备沐浴更衣,用完早膳。前往正殿早朝。   五日一休,十日大朝。   已是蓟国惯例。   王傅黄忠,两位国相,及两千石以上高官,临乡令,上计令,家马令,南港令,蓟太仓令等一众官舍在临乡城内的千石官吏,亦列席。   首当其冲,便是新任都水长的人选。   卞纪与属吏多弃官而去,蓟国治水官奇缺。连通东西走向数条河流的“蓟国渠”,修造已刻不容缓。急需治水人才继任。   两位国相连日来遍查国中官吏。却无人可担此重任。   此事暂且搁置。   太平道举事在即。先灭反贼,再建家国不迟。   谈及幽州太平道。左国相崔钧起身进言:“不久前,臣接到乌延单于密报。言,上谷乌桓王难楼,遣使四处联络,重金结好三郡乌桓,似谋大事。”   “哦?”刘备猛然警醒:“莫非欲与太平道联手。”   三郡乌桓,却有四部。   上谷乌桓王难楼,众九千余落。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众五千余落。辽东属国乌桓王苏仆延,众一千余落。   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原本只有八百余落,实力最弱。自结好刘备,与蓟国互通有无,如今已猛增到六千余落。兵强马壮,粮草无数。大有取代上谷乌桓王难楼之势。   “臣等亦忧心此事。”左国相又道:“三郡乌桓若与冀州黄巾,上下夹攻。则蓟国势危,不可不防。”   “中山王久居我国,中山国内亦颇多微词。渐有流言蜚语风传。言我蓟国将中山国君禁锢,欲行不轨。”右国相耿雍亦提及一事:“中山国,三郡乌桓,皆于我国毗邻。两地各有异动,如左相所言,不可不防。”   “中山国,三郡乌桓……”刘备隐隐约约,似乎想起了什么。 第054章 蓟国四师   “中山国何人主政?”刘备问道。   “中山相姓张名纯,乃渔阳豪强。”右国相耿雍脱口而出:“两千石官位,乃是数年前入西邸,用两千万足钱买来。”   “张纯?”刘备似有些印象。却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何人。应是个一笔带过的小角色。   刘备却也不敢大意。令二位国相严密监控。正值多事之秋,太平乱军,即将席卷大江南北。若有人趁机举事,火中取栗。亦符合常理。   太平道七月便已事发,为何要到十月才能举事。好比军马未动,粮草先行。联络、后勤、统筹管理,皆需要时日。且又是提前举事,太平道散布八州,仓促间又如何能一呼百应。   三个月举事,足见邪教密谋许久,组织强悍。   与蓟国不同。中山国乃国相主政。中山王无权干涉。只享有食俸。刘雉年少继位,也乐得清闲。整日逗留西林赛马场,与新任河间王刘陔、安平王刘续为伍。   后又有甘陵王刘忠、常山王刘暠、赵王子刘赦加入。号称六国联盟。   六国中五国,皆是今汉世袭藩国。唯有甘陵国乃是新封。   甘陵国本为清河国。高帝始置,桓帝建和二年改为甘陵国。   六国皆距蓟国不远。同属冀州。事实上,除去巨鹿郡、魏郡、以及被除国的渤海郡,冀州皆是藩国。   诸侯王遍地的冀州,竟是太平道的老巢。可想而知,国政糜烂到何种地步。   这些皆与刘备无关。毕竟不是自己的封国。想管亦鞭长莫及。   见过已经两岁的嫡长子刘封,刘备这才想起还有一事悬而未决。便是为嫡长子请少师。   少师,辅导太子之官。春秋时楚国始置。今汉并未沿袭。只因今汉诸侯王权受限。且光武立朝时崇尚节俭。后宫嫔妃都减去数等,可想而知诸侯国仪制,会被删减去多少。   陛下既放权给刘备。国内之事,刘备便可自决。   蓟国少师,自然是四位学坛祭酒。   择吉日,刘备在蓟王宫举行大典。已经能蹒跚学步的蓟王子刘封,跪地行礼,拜四位大儒为师。   文武列队,百官出席。如此大的场面,只有两岁的蓟王子,竟能全然不惧,随国令士异,一字一句用清澈的童音,向几位少师答礼。   满朝文武,惊奇之余,亦更加欢喜。蓟国后继有人。   位列在黄忠和黄盖之后的关羽、张飞二人,更是眉开眼笑,喜不自禁。   张飞言道,大哥文武双全。侄儿岂能学文不学武。以后定要把俺这一身本领,通通传去才好。   关羽笑着摇头:大嫂号称剑绝,又岂会藏私。   张飞这便醒悟:二哥言之有理。   蓟国少师,秩二千石。   四人轮换,往来宫中,为蓟王子传道授业解惑。平日无需上朝。若上朝,当位列文官之首。   足见蓟国尊师重道。   蔡邕初来楼桑时曾说: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   此句出自《荀子·大略》。   蔡伯喈一语成谶(yī yǔ chéng chèn)。如今蓟国日新月异,欣欣向荣。   不正是兴盛之兆。   四位大儒既官拜少师,学坛祭酒一职便要卸任。十余载风雨兼程,传道授业,劳苦而功高。楼桑学坛人才济济,卧虎藏龙。大江南北,许多俊才,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拜在四位名师大儒门下。   与都水长,苦无继任人选完全迥异。学坛祭酒,两位国相已有心仪人选。   趁此良机。刘备亦将楼桑学坛,擢升为蓟国太学坛。学坛祭酒擢升为博士祭酒。   博士祭酒,官名,前汉时称仆射,位居博士之首。本隶属太常,秩比六百石。   到了蓟国,自当水涨船高。刘备遂开出千石高俸。   继任人选,两位国相虽未言明。料想必出自:胡腾、张敞,陈纪、钟迪等人之中。   胡腾、张敞自从与黄盖一道,护送窦大将军孤孙,辗转抵达楼桑。便一直在都亢城中教书育人。都亢之所以能政通人和,百业兴旺。除去北海一龙,胡腾、张敞亦功不可没。如今都亢城内适龄儿童,皆知书达理,与汉人无异。便是二人教育有方。   陈太丘与子陈纪、陈谌并著高名,时号“三君”。见老父年事渐高,长子陈纪举家迁来楼桑,服侍老父身侧。出仕蓟国,既一展所长,又可照顾老父,还能领食千石高俸。一举数得,三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钟迪,乃钟繇之父。有其父必有其子。家学渊源,乃是饱学之士。若为博士,亦正当其用。   虽遭党锢,无法做官。却在蓟国例外。   正如数年前刘备派人打点疏通,将蔡伯喈迎入楼桑这般。   如今贵为辅汉大将军,又封蓟王。为一两个名士,求法外施恩。还不手到擒来。   此等小事,何须王上提及。老奴这便为其解禁。   尚书令曹节大笔一挥。将楼桑名士从党锢名单上消去。   书到解禁,毫无压力。   说起人才济济的蓟国太学坛。   论坛,便是扬名之地。   先有北海一龙,后有钟繇兄弟。如今又出一奇才。乃陈寔之孙,陈纪之子,陈群。   据说,陈群尚幼年时,祖父陈寔便常向乡宗父老言道:“此子必定兴旺吾宗。”   入学坛后,博伦大杀四方。无有一败。   刘备如何能不闻其名。   竟是开创“九品中正制”,后被门阀趁机垄断,乃至“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公门有公,卿门有卿”者也的陈群。   所谓孟母三迁,三人成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见环境对人的塑造。   却不知离开原来的土壤,搬迁到楼桑的陈群,如今又是怎样。   刘备甚至乔装打扮,亲临太学坛,听了一场陈群的博伦。   这才终是放下心来。   如果说蓟国是文明的熔炉。太学坛便是思想交汇,百家争鸣的炼器室。   陈群正如饥似渴的吸收着,来自不同学派,不同家传,不同门第的知识的汪洋。   刘备相信。   升级版的“九品中正制”,定会去其糟粕,留其精华。更强大,更完美。   钟繇、陈群。国士无双。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两位庖厨,联手炮制。   这席饕餮盛宴,为时不远。   想想都要笑醒啊。   都水长一职,远在雍奴薮通渠圩田的钟繇,近日上疏保举一人。   正是其弟,钟演。   两位国相,急忙招来,当堂一试。治水通渠,对答如流。   正当其用。 第055章 筑台募士   外出两年,蓟国变化巨大。刘备有言在先。各城编户过万,民过十万。城长便可擢升为城令。   远行前,已有数人如愿。事隔两年,又有二城完满达成所愿。   容城,计一万一千六百九十二户,十二万八千一百八十余口。   平曲,计一万零五十五户,十万七千五百三十余口。   容城长卢俭,平曲长刘涣,筑堤圩田,安置流民。与治下一众属吏居功甚伟。有功自然要赏。   恰逢大朝会。刘备这便擢升二人为城令。食俸千石。又与二人约定,待治下人口破二十万,便拜为王宫行人。领食双俸。   左国令士异命宫女取来坐席。与一众城令同排而坐,列在兄长益昌令卢节之后。   容城令卢俭,平曲令刘涣,皆年少有为。不满而立之年,便食千石高俸。如何能不令人艳羡。   从官员的年龄,人口的结构,等诸多方面,皆不难看出,蓟国正如初升之阳,朝气蓬勃,蓄势待发。   与暮暮沉沉,江河日下的帝国根本是天壤之别。   有光武中兴在前。   如何能没有蓟国三兴在后?   名士大儒,世家豪强,汉室诸侯。天下皆拭目以待。   刘备种田筑城,无出其右者。大乱在即,如何能不筑城守备。   为防北方来敌,亦与二归义侯国互为犄角,相互呼应。刘备命国中良匠在雀台之上,修筑障城。称:雀台障。   雀台在临乡东北十二里,方城县境内。乃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于赵悼襄王二年(前243年)攻打燕国,占领方城后,在方城北二里所建,用于点将、瞭望之高台。   范阳县有黄金台。位于范阳县治固城,西北五十里处。又称招贤台。战国时,燕昭王欲得贤士而筑高台,置千金于台上,以招天下之士。   台上有殿、堂、阁等古建筑共二十五间,重楼叠翠,花木盈庭。殿前有一古井,称金台古井。   古井水清而甘洌,远超范阳县诸多苦涩井水。刘备命人取井水酿酒,取名:金台酿。后亦入贡,时人称之为:古井贡酒。   刘备问过,战国时的古建筑,早已毁于战火。黄金台上建筑,乃是宣帝时重建。   既是重建,何不再造。   刘备即命人拆除重造。台上重楼高阁,覆道飞架。广植花木,修建馆舍。取名:四方馆。   四方贤者,纷纷慕名而来。待馆中学士验明正身,这便酌情推荐给两位国相,另行安置。   后有童谣:黄金台上四方馆,天下英才纷至沓来。   除雀台、黄金台外,亦有第三台。   容城附近,古城林立。有葛城、浑埿城、三台城,三座战国古城。   其中三台古城,在容城南四十五里。为古燕赵边界地。《城冢记》载:“燕魏分易水为界,筑三台登降以耀武。”时筑城五里余,为军事要地。   先前,东西二淀水大。古城没于洪水。随着容城通渠筑堤,围湖造田。又与蓟国水网通联,水患渐除,城台显露。   “燕筑三台以耀武。”   可见筑城时是何等的不惜工本。墙基深厚,周长五里。城内房屋虽尽数坍塌,地基犹存。街道巷陌,纵横如棋盘,亦清晰可见。   淀区本是与河间国天然交界。如今城基显露,刘备欲重造三台城,恐惹人非议,这便请来河间王询问。   新任河间王刘陔,长袖一挥:无主之地,何须问我。蓟王自取便是。   刘备大喜。特命赀库放贷一千万,给河间王刘陔翻本。所谓投桃报李。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刘备筑高台,刘陔筑债台。又岂止他一个。   几位国王,债台高筑。这可如何是好……   刘备命别部司马麴义领麾下先登,驻守雀台障。以防备北面来敌。   长安城下杀乱羌者。赫赫凶名,早已遍传北地。虽尚不能止小儿夜啼。却也足以震慑宵小之辈。   麴义率先登死士,一人双马,穿城而过。人马如龙,气势冲天。浓烈的肃杀之气,呼啸扑面,呛得人难以呼吸。亦难招架。   皆是刀头舐血的豪勇之辈。   方城县内奸佞之徒,肝胆俱裂,纷纷遁走,四散逃亡。   或遁入山林落草为寇。或逃亡边郡侍奉胡人。   县内竟有野生贼寇?   麴义闻讯喜从天降。   立刻调集人马前往剿匪。攻营拔寨,麴氏先登,舍我其谁。   贼寇草结的营盘,如何能经得起先登死士的冲锋。   一日连破数寨。首恶尽诛。从众尽数押入障城,收编留用。   所得金银粮秣,尽数上交国库。刘备又命两位国相从中下拨三成,犒赏有功之士。   雀台一时间欢声雷动。   什么,还要录入军功。这蟊贼的脑袋,还能作数?   原来还有武功爵。   王上果是明主也。   有麴义镇守,方城县很快盗匪绝迹,民心安定,气象为之一新。   得方城令上报,刘备这便广而效仿。   两位义弟,皆称万人敌。出镇一方,只当大材小用。   作为国中人口次多的大县。范阳县的地位,自然尤为重要。   刘备这便乘新晋下水的旗舰“游麟”号,逆巨马水而上,入北易水前往范阳县。   此次巡视国境,便是要未雨绸缪,查缺堵漏。抢在贼兵来袭前,做好充足守备。   横海校尉黄盖,领蓟国水军,一路保驾护航。   船上旌旗飞扬,当中竖一大旗,名曰:横海纛(dào)。   水上舟船,纷纷避让。待水军远去,往来船家,口中仍啧啧有声,各自嗟叹。   “范阳古郡,易水之陂,燕赵要冲,督亢腹地,既为膏腴之所,更兼八达通衢。战国金台高筑,人才纷聚。”   范阳,地扼燕南,处冲繁域。   境内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北易水、中易水,自西向东横贯全境,合圣水汇入巨马水。南易水与巨马水合流滹沱水,东流入海。   范阳原是深泽侯国。后为范阳侯国。   县内名胜古迹众多。   更有仿前汉长安,督造的长安城。   此城建于宣帝时,时范阳公主嫁幽州刺史李宣。公主思念长安,乃于范阳县筑此城,象征长安,故名之。城中有枣树,开花而不结果实。枝皆向西南,俗谓思乡枣。   长安城南,高里村。为战国末荆轲好友高渐离故里。渐离为荆轲刺秦送至易水,奏易水歌。后在秦宫以筑(乐器)击杀秦王未遂遇害。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燕赵旧地,慷慨悲歌。   英烈何其多也。 第056章 巡视国境   船队在河阳渡码头靠岸。北易水、中易水、南拒马水在此交汇,水陆畅达。渡口还设有野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泱泱华夏,西高东低。水出群山后,漫灌入平原。积水成陂,淹土成泽。   “易水又东,梁门陂水注之,陂水北接范阳陂,陂在范阳城西十里,方十五里,俗亦谓之为盐台陂。陂水南通梁门淀,方三里。”单单范阳县治附近,便有方十五里、方三里的两处陂泽。   又如“(圣)水出良乡西山,东南径西乡城西,而南注鸣泽渚。”“鸣泽渚,渚方十五里。”类似陂泽举不胜举,不要太多。   如前所说,时下幽州非但不缺水,还需防水患。刘备此次巡视国境,之所以逆行西进,先巡视范阳,正因范阳人口众多,乃是治下除临乡外的第一大县。民情最好。   涿郡治涿县,口六十三万余。领七县:涿县、良乡、方城、范阳、遒国、故安、北新城。其中方城、范阳二县,已划归蓟国所有。加上先前被从方城划出的临乡,人口顿时减去一半。话说。这些年,青冀流民不断北上,幽州一地,竟聚拢有百万流民。其中绝大多数,皆是投奔刘备而来。   去年上计,蓟国有口百五十万。其中流民便占去大半。时人皆视流民为草芥,弃如敝屣。独有刘备,珍之惜之。流民口口相传,这便拖家带口,蜂拥而来。若非实在走投无路,又有谁愿背井离乡,举家逃难。   按刘备的预想,横竖五里之城,纳十万居民,便已足够。   时下,枝津故渎,河汊纵横。洪水时常漫出河道,淹没田园。若要根治水患,必行圩田。陂渠纵横如脉络,滋养城外良田。城内再行雨污分流,肥水注入陂渠,蓄水保肥。如此用河渠排水,用良田蓄水,举国分流洪水。才能杜绝水患,季季大熟。   七月并国。还未完成交割,时任范阳令便弃官潜逃。两位国相征求刘备首肯,便急调督亢令管宁,接任范阳令。上任伊始,不过十日,管宁便将前任积压数年的公文诉讼,处理完毕。百姓交口称赞,上下皆服。先立威信,再行拨乱反正,事半而功倍。其后第一件事,便是修缮城墙,加固城防。大乱在即,守土安民乃是头等大事。又遣良匠,遍查全境,绘制山川地形图,制成微缩模型。再行发榜安民。   范阳乃是故国,并无多少移民,远不比督亢鱼龙混杂。管宁为官一任,各种棘手突发,大事小情不知遭遇多少。知行合一,堪称良才。守一县之地,绰绰有余。如此循吏,自当持重。刘备命一队绣衣吏随身护佑,便可见一斑。   “王城方九里,长五百四十雉;公城方七里,长四百三十雉;侯伯城方五里,长三百雉;子男城方三里,长一百八十雉。”又“天子之城高九仞,公侯七仞,伯五仞,子男三仞”。   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仞,周制八尺,汉制七尺。   需要注意的是,此规定乃是指内城而言。如洛阳城,城外大片城郭,皆不计算在内。   以上虽是周礼,且今汉只有王、侯,二十一等爵。加上为容纳百姓,城郭皆有外扩,但城池的大小仍有严格限定。   范阳县曾为侯国,故分内外二城。内城横竖一里,乃是原先的范阳侯城,外城横竖三里,为国民所居,面积还算可观。   其西北四十里,有伏图城。再往北二十里,有长安城。黄金台,便坐落在伏图与长安之间。   还有众多乡邑,散落在县境之内。中易水,绕范阳城而过。为考察民生,刘备并未乘船直抵城下。渡口下船后,换乘黄駥马,与一干人等沿官道而进。一路走来,见两侧麦田已收割完毕,麦秸堆满了田间。比起临乡一地还未收割的水稻。蓟国余下各县,种植的多是小麦。从下季开始,将陆续改稻作。   制约稻作的最重要因素便是水源。时下洪水泛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正适合通渠圩田。官道年年修造,状况还算良好。范阳县曾为深泽国,足见水大。时下仍有许多陂泽散落其中。林幽草茂,风光迤逦。   “城、邑十,港八,仓十,关一,砦二。”三百里临乡,便有城池十座。范阳县除去两三座城池,余下多是乡野。地力未能尽显。刘备此来的另一个目的,便是筑城。   黄巾之后,战乱不休。流寇、乱军,四处逃窜。治安迅速恶化。有一道坚固的城墙,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刘备走精兵路线,麾下兵士并不多。守备千里国境,若皆是散落的乡野,一旦贼兵来袭,四处狼烟。又如何能及时驰援。   正如无名王饮恨城下那般。人皆城居,凭借坚城高墙,再令手持弓弩,经过两年军旅生涯历练的民兵守城。足以将乱军挡在城下。为大军驰援,创造宝贵的时机。   城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营造城池,临乡一地,上至主公刘备,下到贩夫走卒。皆深入人心。筑城不要太有经验。以前,刘备总觉得汉代的夯土墙,比起同时代罗马高耸的石头墙,实在有些不上档次。然而,真正活在时下,刘备才明白夯土版筑墙的恐怖。   让汉朝能在缺少石块的戈壁大漠,仅用红柳和泥土,便筑起一道坚固的外长城。挡住匈奴南下的铁蹄。而中原大地,取黏性较强的黄土,版筑夯实后再外包一层汉砖,便是坚城一座。就地取材,便于营造。乃是夯土版筑墙最大的优势。   若全由石头营造,茫茫戈壁,到哪里找这么多的石头。还要再凿成方正的石块。极费工时,且建造缓慢。   所以,罗马人才说,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找石头也要很久啊……   尤其对各种工程机关器齐备的蓟国良工来说。造城实在是太容易。   国库充盈。钱不花掉,留之何用?   何为明主。便是看如何赚钱,赚钱之后,又如何花钱。   入都亭时,忽听有人引吭高歌:   大道夷且长。窘路狭且促。   脩翼无卑栖。远趾不步局。   舒吾陵霄羽。奋此千里足。   超迈绝尘驱。倏忽谁能逐。   贤愚岂常类。禀性在清浊。   富贵有人籍。贫贱无人录。   通塞苟由己。志士不相卜。   陈平敖里社。韩信钓河曲。   终居天下宰。食此万钟禄。   德音流千载。功名重山岳。 第057章 谋录不尽   “何人吟诵郦文胜之诗文?”刘备这便朗声问道。   郦炎,字文胜。郦食其十五世孙,郦平十世孙,郦晁之子。范阳人,生于和平元年(150年),建宁三年(170年),迁居涿县。曾为郡吏,州郡察举孝廉,征召为右北平从事祭酒,皆不就。奉父母极孝,又身具高超诗文、音乐诸多才华,其推断事理,多为世人佩服。后因母亲去世,悲痛过度乃致精神错乱,疯病狂发。恰逢夫人生子,受惊而亡。妻家诉讼于官府,因而被捕入狱。熹平六年,在狱中被折磨致死,时年二十八岁。遗下一子:止戈。有集二卷,著有《遗令书》等。   恩师卢植为其作咏,颂其才德,惜其英年早逝。   乃是涿郡家喻户晓的有名诗人。诗文刘备亦多有拜读。   此诗文,为《见志诗》其一。虽怀才不遇,诗人却坦露远志,直抒胸臆。欲“舒吾陵霄羽,奋此千里足”,做出一番惊世伟业。不信命运,认为‘通塞由己,无须卜问’。又以陈平、韩信这些起于微末却终成大业的先贤自励,全诗字里行间,有一种纵横物表,不受羁绊的磅礴大气。乃是新体五言诗中难得的佳作。   必是胸有成竹,满腹经纶之大才,方能借此诗歌以咏志。当然,大骗子也可以。   无论如何,能成功引起刘备的注意。歌咏之人,目的已然达到。   须臾,便有一青年儒士从亭舍走出,冲刘备摇摇一礼:“颍川狂士,拜见蓟王。”   见他仪表堂堂,甚有姿容。刘备这便下马回礼:“先生因何吟诵郦文胜之诗篇?”   见刘备下马,儒生目中异色一闪而过:“世道艰险,逆乱在即。在下听闻蓟王于黄金台上建四方馆,这便千里迢迢赶去一试。”   “颍川文风鼎盛,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先生为何舍近求远?”刘备笑问。   “蓟国险固,人民殷盛,故远来求官。”儒士答道。   “蓟国横亘幽冀,一马平川,险从何来?”刘备再问。   儒士再答:“民皆城居,仓塔林立。环绕碧水青禾,围以陂渠长堤。舟船穿梭其间,车马不绝于道。民风爽烈,兵精将猛,如何能不称险?”   “哦?”刘备欣然点头:“既如此险绝,当固若金汤。敢问先生,如今可还缺何物?”   “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必尽收天下之英才。在下虽不敢称贤能,却自诩亦有薄才。今欲效仿古之贤者,千里送骸骨。自投门下,却不知蓟王意下如何?”   此处,乃是用‘千金买骨’来自比。成语见于《战国策·燕策一》。   燕昭王继位时,国土被齐国所占。为振兴燕国,夺回失地,燕昭王决心招纳天下之才,收为己用。奈何求才令发出,却无人投奔。于是燕昭王便去向国中一个叫郭隗的贤者请教。   郭隗给燕昭王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位国君,愿用千金买一匹千里马。可三年过去,千里马仍没有买到。有位侍臣便自告奋勇,去买千里马。国君同意了。此人用三个月的时间,打听到某处人家有一匹良马。可等他赶到时,马已死。于是就用五百金买回马骨,献与国君。   国君大怒:“我所想寻求的是活着的千里马,怎能用五百金买一匹死马?”   侍臣答道:“死的千里马尚且用五百金来买,何况活马呢?天下的人一定认为国王您是真心买马,并不是欺骗别人。千里马很快就要到了。”果不出一年,就有人送来了很多匹千里马。   讲完千金买骨的故事,郭隗又对燕昭王道:“大王若想得人才,需像买千里马的国君那样,让天下人知道您是真心求贤。您可以先从我开始。人们看到像我这样的人,都能得到重用。比我更有才的人,便会前来投奔。”   燕昭王认为有理。遂拜郭隗为师,给予他优厚的俸禄。并修筑“黄金台”,用以招纳天下贤才。消息传出,名人贤士纷纷来投。后经二十年励精图治,燕国终得强盛。打败齐国,夺回失地。   此人将自己比作‘千里马骨’。不远千里来投,不正如燕昭王与郭隗旧事吗?   刘备欣然点头。这便整衣近前,心悦诚服,长揖及地:“闻君一席话,备茅塞顿开。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颍川荀攸,字公达。正欲前往四方馆,应王上所募。不料却在半道偶遇王驾。”   刘备浑身一震,急忙稳住。暗出一口浊气,不显山不露水的和煦一笑:“先生大才,何须再去四方馆多此一举。这便随我入城。可暂领辅汉大将军幕府左丞,兼蓟王宫中庶子。”   “攸,拜见……主公!”荀攸开口时中气十足,不料语气却在中途陡然一转,最后险泣不成声。   幕府左丞,兼领蓟王宫中庶子。前官秩二千石,后官秩千石。两俸相加,超过真二千石的一众太守,与中二千石的一众诸侯。年俸合计二千五百二十石,折钱七十五万六千钱。   与远在洛阳的幕府右丞贾诩同俸。   好一个千里送骸骨!   话说,刘备善识人,天下尽知。麒麟寻宝,每出必中,从不走空。只是,此人何德何能,竟能坐享七十五万年俸!再加春腊二赐,轻松过百万。   放眼天下,便是洛阳朝堂诸公,亦多有不及。   “臣,乃元常好友。荐书在此,请主公过目。”荀攸这才道出实情。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接过:“公达高才,又是元常所举,孤自当重用。”心里美得直冒泡有没有。   荀攸是何人。奇策十二,谋录不尽。大将军左丞,一直悬而未决。既得荀攸,终是完满。两位国相识人善用,内政外交,皆其所长。然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当属贾诩、李儒、戏志才、荀攸。   四大军师归位。咩哈哈……   史涣送来西极良驹。荀攸这便翻身上马,与刘备相伴入城。   待蓟王远去。亭舍众人各自嗟叹。前有戏志才自投马前。今有荀公达千里送骸骨。一前一后,皆享高官厚禄。   天下俊杰何其多。若得闻,如何能不千里来投。   “千里送骨”,遂成典故。 第058章 岁不我与   范阳县治,既名固城,自当比一般城池来得坚固。事实也是如此。毕竟曾为侯国,营造此城时,工匠乃是按照高一级的侯城规划建造。无论城墙高度、厚度,还是长度,皆超出一般城邑。   却不如刘备建造的临乡城。内、中、外,三城嵌套。   内城由原侯府改建的县治,管宁携一众属吏出府迎接。数年未见,管宁虽只二十出头,却已蓄起短须。气势越发沉稳。   三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少时求学,锄禾见金。管宁弃如敝屣,华歆却捡起后又扔掉。管宁割袖断交。却被刘备请母亲巧手续接。三人出仕刘备,督亢城短短数年,已有二十余万口。放眼望去,重楼鳞次栉比,如游龙盘踞。号称亢龙。亢,督亢也。龙,一龙也。   并六县为国。三人皆被委以重用。分别调往各县。邴原现为泉州长。华歆为安次长。两地饱受水患,民生凋敝。何来万户。不足大县规模,无法称令。然刘备还是将俸禄提升到秩比千石。低于令,却高于长,和两人先前的六百石城宰一职。   近海,水大泽广。道路泥泞,车马难行。若冀州流民北上,范阳县首当其冲。断不会取道泉州、雍奴。   诚然。沿中山国新掘的西极渠,顺流而下,入蓟国水系最是方便。料想,能乘船出逃,非富则贵。一般流民,还是靠双腿,一步步艰难行来。   此时再筑一道横竖五里的外城,已然来不及。只能从范阳现有城池中,想办法。   所幸管宁未雨绸缪,已将山川地形微缩沙盘制出。请主公刘备近前一观。   目光顺着范阳县城,一路南移。刘备忽指着一城问道:“此城何名?”   “战国时,燕之武遂邑。北临南易水,曾为燕南重镇,今已废弃。距范阳县治,四十五里。”管宁答道。   距离倒是刚刚好。下意识扫了眼南向,刘备这便又指一城问道:“此是何城?”   管宁似早有准备,脱口答道:“此乃桑邱城。亦始建于战国,距范阳城西南,六十五里。史载,周武王五十五年(前985年)至周安王二十二年(前380年),此城均为燕辖。同年齐伐燕取桑邱,此后则归齐管辖。周赧王四十二年(前273年),韩、齐、魏大战于桑邱,桑邱复归燕。”   见刘备不置可否,管宁又滔滔不绝于耳:“武帝元朔五年(前124年),封樊舆侯国、桑邱侯国,立中山靖王之子刘修为樊舆侯。桑邱遂属中山国所辖。成帝鸿嘉元年(公元前20年),又封东平思王子项为桑邱侯……   两汉之交,因数次洪灾,将此城淹没,今乃一座废城。   桑邱城在武遂邑正南二十里处。南距范阳城六十五里。”   将心中所想,悉数说出。抬头一看,见主公正与身后一人面含微笑。   管宁这便心领神会。   “明庭可是想,孤向中山王讨要桑邱城?”刘备笑问。   “主公明鉴。兵法云:‘拒敌于国门之外’。桑邱城前汉时确属中山国。今汉却已沦为废城。城池毁于洪水,居民已四散逃命,乃是一片飞地。臣已命匠人看过,石基皆在,重修不难。”   见刘备不语,管宁又道:“主公既封蓟王,自当尽得南燕之地。桑邱城古时便为燕国所有,今日取来,想必亦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公达以为如何?”刘备回身问道。   “回禀主公,明庭言之有理。攸亦觉此城乃上佳之选。”幕府左丞兼蓟王宫中庶子,荀攸仍感觉飘飘然如坠云端,入城许久也未能六神归位。   “修造两座城邑,需要多久?”刘备问道。   “一月足以。”管宁脱口而出:“如督亢旧例。先在易水河岸,对建港口。将木料石材、诸城机关器源源不断运来。再遣国中能工巧匠,先立垣墙,再修楼院。遣一上将驻守。待流民涌入,再行通渠圩田。则事成矣。”   刘备欣然点头:“既如此,孤这便返回与中山王相商。”   “愿主公天遂人愿,马到功成!”管宁长揖及地。   “幼安欲逐客也?”刘备笑着摇头。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国难当头,主公恕臣无礼。”管宁正欲下拜,却被刘备伸手扶起。   “幼安言之有理。孤这便返回。”刘备笑着告辞,甚是洒脱。   顺流而下,返回临乡。千里江陵一日还。不出半日已抵南港。   问过方知,恰逢赛马日。中山王刘雉,河间王刘陔、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常山王刘暠、赵王子刘赦,所谓六国联盟,皆聚在赛马场内赛马博戏。   想了想。遂命人唤来两位国相,一同乘船前往西林。舱内,主臣落座。刘备将新任幕府左丞兼领蓟王宫中庶子荀攸,介绍给二位国相。   主公每每出人意表。先有马市认主得贾诩,再有一掷千金(亿钱)得李儒,后有三日之义得戏贤。西域、洛阳,三位府丞算无遗策。屡破阴谋诡计,又屡献神鬼之策。外人虽难尽知,可两位国相却一清二楚!   其中未尽之妙,时过境迁,仍不时回想。   别的不说。只说戏志才、李儒,飜手为云,覆手为雨,从西域卷回金银无数。贾诩谈笑之间,运来一座金山。如此大才,岂是我等只会老老实实种田的庸才可比。   再观此人。年岁尚青,却已神丰内敛,温润如玉。能与上述三人并列,必是天下奇才。   胸藏千百策,腹中有乾坤。   能得此高才,国之幸也。   “耿雍(崔钧),见过左丞。”两人先行礼。   荀攸急忙回礼:“荀,骤登高位,心气难平。一时失仪,还望二位国相海涵。”   “左丞言重了。主公慧眼识人,火眼炼金。从未有失。想必此次亦不例外。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还望我等齐心勠力,为君分忧。”耿雍笑道。   见耿雍言语诚恳又不失诙谐,知其乃是肺腑之言。荀攸这便肃容回礼:“攸,敢不从命?”   两位国相,单俸虽高,可又如何能比得过众多食双俸者后来居上。然而。二人却恪尽职守,从未有怨言。   刘备心中已有计较。断不会让跟随自己最久,即是君臣,又是至交好友的二人居于人后。   待安排好国中诸事,这便择吉日,为二人加官晋爵。 第059章 将星闪耀   西林港。   和南港类似。塔吊、轨路,皆朱漆坚木包搪瓷钢构。再嵌套铸铁底座,稳如泰山,坚若磐石。充满了机关器的独特美感。自从楼桑拆除港口,在清溪与西林交界的上游,另起一座西林水砦,与下游白湖水砦,一头一尾,恪守楼桑水路。担负二城水运的西林港,繁荣与日俱增。   蜿蜒流淌的清溪,乃是巨马水的枝津(支流)。穿西林后折向西北,汇入北巨马水。   西林水砦与南北二处羌人街衢,如同臂弯环抱,拱卫着现如今被称为大溪地的溪谷地。   下船时,西林令阎柔,率属吏与一众港口船官,已在码头列队迎接。   阎柔年纪尚小,甚至未曾及冠。奈何在胡人中,极富威信,统领西林邑,自当水到渠成。横竖三里的西林,已建起五里外廓。与居中的赛马场,亦组成内中外,三层城池。   邑民亦破二十万口,多为胡人。阎柔与众城令一同兼领王宫行人,食双俸。   赛马场三界总冠军,分属太史慈、张飞、黄叙。三人皆是刘备义弟。各有万夫不当之勇。黄叙、太史慈乃下一代蓟国将星之翘楚。本以为诸如魏疏、魏延二兄弟、潘獐儿,朱獾儿还需数年才能长成,驰骋赛马场。料想。这些年中,赛马场必将竞争激烈。你追我赶,齐头并进。冠军花落谁家,不到年底最后一场总决赛,犹未可知。   岂料又有马驹儿横空出世。驰聘赛道,已连胜数场。   北看台五层大平座。刘备听完阎柔的述说,不由好奇问道:“马驹儿是何人也?”   “乃汉羌混种。随大船而来。定居楼桑,姓马名超,小名驹儿。”阎柔随口答道。说完抬头一看,只见主公刘备目光呆滞。却不知是何故。   “主公?”阎柔生怕刘备有失,忙压低声音询问。   “……”刘备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一啄一饮,莫非前定。本该在豫州相遇的陈群,在汉中相会的马超,皆先后抵达蓟国。历史的进程,是否已被改写?刘备不由神游天外。   不出意料,骑瘦马的马驹儿,又一骑绝尘,率先冲线。收获本场第一。   目视数年未见,又蹿高一截的潘獐儿,朱獾儿还有一虎背狼腰,孔武有力的陌生学坛少年相伴冲入赛场。刘备心中一动:“此又是何人?”   顺着刘备的手指,阎柔这便答道:“乃是鄚县张郃。”   “……”   “主公?”阎柔又忍不住低声唤道。   “好一个英杰辈出的年代。”刘备欣然笑问:“张郃如今拜在谁人门下?”   “乃是崔少师。马超则拜在蔡少师门下。”阎柔答道。   “瘦马如何夺总冠。”刘备这便冲史涣言道:“传语家马令,从我家槽头各选一匹千里驹,赠与马超和张郃。”   楼桑老宅后院大马厩,一直喂养着刘备的私马。黄骠马与青駹马这对马中伉俪,携众多母马,十余年间,已诞生许多良马。加之大宛马、西极马、胭脂马等世间神马,不断混血改良。高悬陆城侯匾的老宅大马厩,槽头骏马济济,已今非昔比。   “喏!”史涣这便记下。   赛马与沐休同日。   听闻蓟王驾临。三楼雅座的蓟国官吏,纷纷登临五楼大平座,前来见礼。刘备索性摆下筵席,邀众人落座。   筵席乃是指铺在地上的坐具、酒馔(zhuàn)。“铺筵席,陈尊俎,列籩豆,以升降为礼者,礼之末节也。”是宴席成套肴馔及台面的统称。   故而,宴席的台面摆设,称筵席。   蓟王回乡,自然轰动。见五楼大平座升起赤鹿焰角并三足金乌,蓟王旗帜。二层万人看台,顿时欢声雷动。后迁来的羌胡不知所谓,纷纷向同伴打听。得知乃是蓟王归乡,这才幡然醒悟。   人的名,树的影。蓟王旧事典故何其多。尤其是楼桑一地,流传甚广,神乎其神。便是三岁幼童,亦出口成章。羌胡耳濡目染,故多崇敬,亦心生向往。皆以身为蓟国人为荣。   编户齐民的户籍制度无疑是强大的。结合蓟国宽法严律,吏治清明。很容易便催生出归属感。户籍,从某种意义上说,等同于封建时代的烙印。乃是判定归属甚至阵营的重要依据。   马超,张郃,年岁尚青。不宜揠苗助长。便是赠马亦无需大张旗鼓。让苏双使人牵入学坛,由两位恩师转赠便可。如今家大业大,送礼自然也送的十分阔气。   中山王刘雉等人在四层有专属包厢。收到刘备邀请,这便急忙整理仪容,赶来五层大平座相会。   六人中有五人乃是王爵。还有一人是王子。自当与刘备并排而坐。小酌数杯,刘备这便向中山王刘雉提及桑邱城之事。   不料中山王刘雉竟出口成章:“前汉元朔五年,封桑邱候国,隶属中山国。元康四年(前62年)桑邱国除。两汉之交,此城池数毁于洪水战火,城郭多半坍塌,内城却还算完好。少时,我北上游猎,曾夜宿此城。”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问道:“为何不重修城池,安置流氓?”   “近年来,易水泛滥成灾,淹没农田。此城地势低洼,难以修复。”中山王刘雉急忙问道:“蓟王可是看中了此城,欲效仿重筑三台城,以为藩屏?”   “然也。”刘备这便试问:“不知中山王意下如何?”   “可也。”中山王刘雉喜不自禁:“我这便去信国相,办理交割事宜……敢问蓟王,可否如河间王旧例,许我千万赀金?”   “有何不可?”刘备笑着点头。   “妙极!”中山王刘雉正欲一蹦而起,却被身旁河间王暗中压住长袖,这才未曾人前失仪。一块边界处的不毛之地,换来千万赀金(‘赀’通‘资’)。当真飞来横福,大赚一笔。   幽冀之间,枝津纵横,故渎(旧河道)时有泛滥。聚水成陂,没土成泽。正如陛下封刘备为临乡侯时,令他自行圈地。盖因督亢大泽横亘其中,诸县以水为界。潮生潮落,水浅水满,边界皆有不同。   本朝儒皮法骨,无为而治。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须劳师动众,相互商量着办即可。   刘备和冀州诸国之间,亦是如此。   掘鲤东西二淀盘踞在蓟国与河间国之中,亦无从定界。互相商定,自行划归即可。当然,类似劵书亦不可少。一千万换来桑邱侯国旧土,看似刘备吃了大亏。   实则不然。   只需重筑桑邱城。南、北、中,三条易水,皆入蓟国。南境有桑邱城、三台城,互为犄角。附近又有诸如徐城、敌城、武遂邑,散布其间,纵深串联呼应。中间横亘掘鲤淀以为屏障,安全自当无虞。   中山国相府。   砰!   上好的青瓷食盒应声碎裂。盒中美食散落一地。   “竖子不足与谋!” 第060章 八关都邑   “滚!”见赶来传命的骑士仍跪地不起。中山相张纯一声怒喝。   “喏!”骑士不卑不亢,转身离去。   “国相息怒。”待信使远去,便有一人从屏后走出。此人风仙道骨,飘飘然有出尘之表。必是太平清领道中妖人无疑。   “唉。”张纯叹了口气:“桑邱不过是旧城一座,地势低洼,又处边境,民众逃离,早已废弃。然毕竟是祖宗之土,有道是寸土必争。如今宰卖与他人,何其容易!”   作为手握大权的一国之相,张纯之所以无可奈何,乃因今汉诸侯国,主权和治权分立。   国相只拥有治权,而主权仍归国君所有。于是。将一片无人问津的边境废土,划给另一位王爵,中山王可自决。   “既是一座废城,国相又何须动雷霆之怒。”道人劝道。   “仙师且看。”张纯手指屏风上中山国山河地形图言道:“桑邱城位于南易水之南,背靠古燕长城。深入我国境,与周围数城,连成一道坚固的防线。我等一旦举事,北伐蓟国,须破桑邱城、敌城、三台城,数城封锁。蓟王刘备善于营造,或不出三月,各城便固若金汤。我军苦无攻城诸器,道路又泥泞,急切间如何能攻下?”   “三月……”道人捻须一笑:“我等便赶在他将国境修造的固若金汤前,挥军北上。与三郡乌桓里应外合,上下夹攻,一战灭国!”   “如此,甚好。”张纯大喜。   “却不知国相现有多少兵马?”道人忍不住问道。   “郡国兵丁三千,私兵五千。从弟张举乃渔阳豪强,今为泰山太守。我与他约定,共同举事。(张)举已暗中招募数千泰山贼寇,藏于山谷。只需一声号令,便会奋勇北上,与我等合兵一处。”   “哦?”道人亦喜:“泰山豪杰,我亦有耳闻。今已募得多少人马?”   “约三千之数。”张纯笑道:“多亏教主鼎力相助,方能募得数千强兵。”   “何人统领。”道人又问。   “琅琊贼颜浪,领吴敦、尹礼、昌霸、孙康、孙观泰山五寇。”   “三千之数还是太少。”道人想了想道:“幽州圣教屡遭劫难,根基全无。三郡乌桓出兵三万。我等亦需凑足一万只数。”   张纯答道:“泰山郡,地接山海,人民流窜。常有刁民据险作乱,保山为寇。是为泰山贼寇。自从弟张举到任泰山太守以来,便暗中结好各寨贼酋。今若收为己用,颇费金银。”   “此事易耳。”道人高深一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国相只管募来,财货之事,不劳费心。”   “如此,我便传信从弟,让他尽数募来。”举事在即,手下虎狼之士,自当多多益善。   刘备之所以择古城重建。最主要便是为了节省宝贵的时间。   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   “平地”是建造高楼的关键。所谓平地,便是指夯实的地基。   在筑城之前,需要夯打地基。而在打造地基之前,还需进行“验土”。有“辨土法”和“称土法”等不同称谓。   所谓辨土,便是在基址选定后,先开挖探井验土。以“土细而不松,油润而不燥,鲜明而不暗”为佳。   时下此“穴井勘探法”与后世勘探中的坑探法非常相似。   具体为:“取土一块,四面方一寸称之,重九两以上为吉地,五、七两为中吉,三、四两凶地。或用斗量土,土击碎量平斗口,称之,每斗以十斤为上等,八九斤中等,七八斤下等。”   其吉凶观念的本质,其实是指土壤的密实性和坚固度。并以此来推断地基透气渗水性的优劣,及承载能力的大小。此非迷信。   若是‘凶地’,不宜造城,便需更换城址,继续辨土,直至寻到‘上吉’之地。   可若地处要冲,必须在‘凶地’上造城。则也有方法。   对‘凶地’基土的处理方法,时下大致有两种:换土法,密实加固法。   换土法:即是将地基底下一定深度范围内的‘凶地’‘下等’之土,尽数挖去。换填‘吉地’‘上等’之土,再分层夯实,作为持力层。为了增加稳固性和承载能力,甚至会换用‘碎砖粘土’,或更强大的‘三合土’。   密实加固法:一言蔽之,便是打桩。以桩柱加固土层。与干栏式建筑类似,土层松软不足以支撑,便下桩柱辅助承重。又据承载力的不同,桩柱的数量、密度及粗细皆不一样。刘备少年时,用一根阴沉木钉入泥沼,修建义舍医馆,便借用此法。   春秋战国时,刘备的蓟国位于韩赵燕,三国交界。为守卫国境,三家造城时不惜工本。   以三台城为例。刘备已命人看过,地基夯打如铁板一块。从地基边缘发掘得知,实存夯土总厚度达二仞(3.1m),每层夯土厚二寸余(4~5cm)。如同百炼钢一般,层层夯打,千锤百炼乃至积累出二仞之厚!甚至夯土底部还铺垫有三层鹅卵石,用以加固。夯土中亦加入石渣、碎砖、瓦片等,进一步提高强度。   可想而知,此城在建造之初,是何等的不惜工本。   每当看到这些残存的古迹,刘备的敬畏之心便油然而生。上古先秦,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文明。华夏大地究竟经历了多少浩劫,只怕这条历史的长河,历代史官终其一生亦书录不尽。   还是那句话。不亲临这个时代,如何能得知这些被后世大多数人所遗忘的文明的碎片。   原址重建,自当省去诸多繁琐劳动,直接平地起高楼,最是便利。   桑邱城曾为侯国都,建造时必远胜一般城池。   这便是管宁竭力择此城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了。   刘备心领神会。遂用千万赀金,换回一块不毛之地。   正当刘备造城备守时。远在洛阳的陛下,亦未闲着。   八月底,陛下以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和北营五校屯洛阳都亭,以镇京师。并于京都洛阳周围设: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置八关都尉。以统营八关军政事务,警卫京都安全。   至此,洛阳城环卫四塞,雄关林立,形势险固。合称“八关都邑”。   正如临行前,与刘备的最后一次见面时,陛下说的那样。只需守住洛阳,任太平道肆虐关东,朕亦可稳坐到鱼台。见鹤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趋利避害,陛下果然是高手。 第061章 变废为宝   诸侯国之间公开买卖土地,显然是不被允许的。国土乃是汉庭分封,岂能轻易改变。一意孤行,有违祖制,必遭弹劾。轻则削县,重则除国。   通常的变通之法,乃是重新定界。如前所说,因天灾人祸等种种原因,立国时确立的边界,传到后代时已越发模糊不清。   于是乎。两国重新勘定国界,亦是常理。尤其是蓟国并县为国,郡国初立。与中山国重新确定国界,亦合乎情理。趁此良机,这便将桑邱城连同周围方数十里之土,划归蓟国。拟定好的国界,由双方国相确认无误,两国国君加盖国玺,再上报朝堂获批留档后,即可生效。   但凡牵扯到蓟王之事,尚书台从上而下效率极高。尚书令曹节,第一时间入宫禀报。正假扮商贾忙着和宫女讨价还价的我家陛下,甚至看都不看一眼,这便口出:准。   于是,蓟国与中山国、安平国、河间国的新边界,随之确立。   三国交界,洪水退去后,裸露出的大片土地,皆划归刘备所有。之所以如此大方。除去人手一笔千万赀金,更因主权和治权分立后,时下国君对国土的概念,并不深切。反正不过是一片不毛之地,又换不回一丝一毫的食俸。不如质卖给蓟王,得钱千万来得爽快。   同样。将边界废城——敌城,划给蓟王,安平王亦如愿获得千万赀金。   徐城,北距范阳县治四十五里,南距敌城三十五里,西距武遂邑四十里,乃周景王遣大将军徐陵筑城屯兵。敌城,北距范阳县治八十里,西北距武遂邑六十五里,西距桑邱城五十里。乃战国时赵葱、颜聚与王翦战,筑城于此。皆是战国要塞,筑造的极为用心。   如此一来。   桑邱城、敌城、三台城,凸立在外;徐城、武遂等城,散布其中;范阳、容城,收缩于内。形成三道阶梯式的防御纵深。至于掘鲤淀下游,自有东平舒侯国替刘备守备。东平舒国背后,正有巨马水合滹沱水,东流入海。大河之上,还有蓟国水军,往来巡弋,普通贼人插翅难飞。   与北地秋收,陆续完成的麦作时节不同。临乡稻作要到立冬前才能收割。三百里临乡,稻香扑鼻。正到了一年中最关键的时节。此时若起战事,贼人一把野火便可令一季辛劳,付诸东流。   刘备如何能不如临大敌。   所谓“临乡熟,蓟国足”。临乡一地,足以支撑蓟国六县民众丰衣足食。   等尚书台六百里公文送到。确定四国新边界。早已整装待发的临乡能工巧匠这便登船出发,逆入南易水,泊在新建的武遂、徐城二港。卸下建造诸材,再换成车马,源源不断送到桑邱城、敌城。   通渠筑堤,围陂圩田。乃是一项系统工程。急不来。因地基尚好,铲平坍圮(tān pǐ)的废墟和淤泥后,稍作修缮便可原地版筑夯土,先把城墙、马面、箭楼、虎落、瓮城等诸多城防设施建起。至于城内楼院,民生设施,商肆官舍,再闭门造车,慢慢修造不提。   为守护民、工,刘备又命徐晃领本部一千并州狼骑,入驻屯守。又令二弟关羽令本部一千鲜卑铁骑,屯守亦是一座大工地的三台城军营。并抽掉临乡望楼弓手与郡国刀盾兵,分驻沿途各城邑。又在徐城港、武遂港,设立水军大营。   蓟国三百万口,有的是青壮劳力。如前所说,老弱病残,皆死在半道。能远涉千里,甚至数千里,抵达蓟国者,皆是年富力强的青壮流民。只需在各处流民大营修养生息,饱食足眠,辅以汤药调理身体,不出半月便可恢复如初。再分到诸城安家立命,入籍齐民。正是成为蓟国人。前前后后,不过三月。一前一后,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号称亢龙之城的督亢,得益于北海一龙的长远谋划。重楼修造从未停止过。余下各城,除去已无立锥之地的楼桑。宅院重楼的修造,亦学督亢未曾止息。造好的新居,只需稍加修饰便可入住。大大缩短了安置时间。   沿巨马水路,刘备又泛舟而下。巡视安次,泉州二地。   华歆为安次长,邴原现为泉州长。   三人督亢为龙,今已各自腾空。刘备行高薪养廉,华歆少时与管宁险因锄禾见金而绝义。后典故广为流传。华歆引以为戒。日日三省吾身,言行合一,越发成为“清纯德素”的俊伟之士。加之已领食比千石高俸,只需安次编户过万,口过十万,便可擢升为令。户破二万,人口破二十万,可食双俸。高官厚禄皆在路上,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如何能不慎重。   上行而下效,故安次一地,吏治颇显清明。   少时刘备就懂得,人各有志的差异化管理。管宁视钱财如粪土,而华歆却惜财如命。两人能力学识皆相差无几。用谁不用谁,用或不用,皆有大文章。喜与不喜是一回事,给与不给又是另一回事。   管宁用高俸资助鳏寡孤独,寒门士子。终归是钱归其用。不能因为管宁不喜,便削减他的俸禄,更不能因华歆爱财,便大增其禄。在承认差异化的前提下,拟定一个公平合理的制度,尤为重要。   “(圣水)又东,过安次县南。又东南流注于巨马河而不达于海也。”下船后,换乘黄駥马,赶往安次县城。   安次南部益昌,已先行划归临乡。今又将中北部划归蓟国。“昔黄帝制天下以立万国,始经安墟,以合符釜山”。境内“安墟”,便在时下牧场如茵,牛羊遍地的常道城。   一路所见,安次民生一般。   奢延水(氵纍水)夏季多暴雨、洪水。便是冬春旱季,亦常水满为患。安次县城地势低洼,正位于洪泛区。十年九灾。可想而知,民生又能好到哪去。如此大县,口不过五、六万。   实在是地广人稀。   不然,偌大的一片土地,惜金如命的陛下也不会如此大方的封给荆州刺史王叡为侯国。   正因实在是无利可图。索性废物利用,拿出去封赏有功之臣。   如何变废为宝,乃是当务之急。   万幸。与后世因上游黄土高原森林被砍伐一空,水土流失严重,乃至水流混浊,泥沙淤积,日久形成地上悬河,又因其迁徙无常,被称为无定河的氵纍水,情况完全不同。   时下氵纍水清洌。虽时常泛滥,却仍有故渎可循。远非后世那条河床几经变动,善淤、善决、善徙特征与黄河如此相似,有“小黄河”和“浑河”之称的,无定河可比。 第062章 猜忌暗生   趁上游生态系统还没有被破坏殆尽前,及时封山育林,涵养水源乃是关键所在。   还是那句话,农耕和游牧的界限,一定要掌握好。   城外都亭。   安次长华歆,已领县中属吏,出迎十里。   见刘备仪仗,这便出亭舍,立于路边,列队行礼。   刘备下马回礼,与众属吏一同入城。   与一路所见相比,城内稍有起色。然比起摩肩接踵,人满为患的临乡,道路两旁赶来迎接王驾的人群,甚是稀少。城内已搭建起不少脚手架,工匠们正为居民修缮房舍,增筑楼宇。放眼望去,老旧的城池,亦能看到些许生动的新气象。   短短一月,华歆尽力了。   入县治,主臣就坐。华歆这便将安次诸情,娓娓道来:   “安次地处蓟国之中。为方城、临乡、泉州三地所夹。全境狭而长,北部最广,锐端当其南,中部状若蜂腰。东西最宽处约九十里,南北长约百三十里。全县有户三千一百五十余。口四万七千八百余。”   “百里之地,却只有三千户民。”刘备轻轻点头:“可因水患?”   “主公明鉴。”华歆又道:“安次地势平坦,西北稍高于东南。南部多沙土,乏粘性,北部土质膏腴,性燥易坼(chè开裂)。寒暑均不甚酷,雨水多集中在七、八月间。每岁小雪后,川河始冻,冰上人畜、轻车可履,来年春分即解。冬春时节,大风时作,春天多旱。境内淀泊密布,枝津成网。因地平土疏,洪水平势奔突,易冲出故渎,而成水患。   一言蔽之,安次居九河下梢,凡地可栽桑麻而称膏腴者,久为洪水淹没,城池多毁,村落零星,不胜凄楚。”   “先帝永康元年(167年),勃海海溢。诏州郡赐溺死者七岁以上钱,人二千;一家皆被害者,悉为收敛;其亡失谷食,禀人三斛。”华歆又补充道:“时安次水溢高丈余,苗稼荡尽。溺死者众,举家逃难者大半。海水退后,良田皆被盐渍,来年亦颗粒无收。如此前后数年间,民众纷纷逃难,十不存一。”   “水患猛于虎。”刘备转而问道:“明庭可有良策?”   “有。”华歆起身行礼:“蓟国渠。”   见刘备不置可否,华歆这便言道:“古往今来,治水在疏不在堵。安次一地无法容纳之水,何不举全国之力,纳之。待上游水缓,再修筑陂渠圩田,事可成矣。”   “孤亦有此意。”刘备这便将已委任钟演继任都水长一职,向在座众臣言明。   “如此,妙极!”华歆喜不自禁:“待渠贯东西,连通蓟国水网,安次再无水患之忧!”   “此城地势低洼,如何防水?”刘备又问。   “城外淀泊密布,可用于蓄水。待围城圩田百里,当自绝水患。”华歆脱口而出。安次诸多情况,与一片白泽的督亢并无不同。先排出积水,再圩田蓄水。排建干栏重楼,底层亦不住人,上游再无大水,又如何能淹没楼宇,乃至家园尽毁。   “主公若不来,臣正欲上疏,将县治迁往南六十五里外的石梁城。”华歆笑道。   “此城西距常道城四十里。与常道侯阙机可有往来?”   “常道侯苜蓿地皆在国内,牛羊圈养亦无过界。”华歆自明白刘备所问。   “如此甚好。”刘备轻轻点头。这便是农牧的好处。最大程度利用地力。无需一大片草原,便可牧养数倍的牛羊。   有道是实操出真知。   东平舒侯弥加,常道侯阙机,韩城侯骨进,各部牧民通过几年的田间实践,得出许多宝贵经验。   比如,苜蓿秋季播种成功率最高。据牧民试验,立冬前后播种,仍能安全越冬。且秋季时杂草渐枯,幼苗可免受杂草侵害,秋季亦有利于蓄积养分,防御病虫害,利于田间管理,诸如此类。与临乡遍生在大堤、河岸边的野生苜蓿不同。由牧民精心照料的苜蓿地,亩产鲜草高达八千斤。以青干苜蓿为精料,拌入足量稻草,饲养的母牛,日产奶量增多近五成。   真不愧是牧草之王。到哪说理去。关键是与稻草混饲,让临乡的稻草也有了用武之地。一亩苜蓿与足量稻草青储,可饲养五头成年母牛,或四头成年公牛。东平舒侯弥加,常道侯阙机,韩城侯骨进,各有方数十里乃至百里的苜蓿地。不下两百万亩苜蓿。   而临乡稻草更是堆积成山,去年仅临乡一地,便产新鲜稻草三十亿斤。   满打满算,能饲养四十余万头成年母牛。   若非牧民照料不过来,牛羊遍地又有何难。   不算不知道,一算当真吓一小跳。   不好好喂牛,却要和太平妖道沆瀣一气。上谷乌桓王难楼是怎么想的?   话说,为平衡四部乌桓,临乡向来一视同仁。并未因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与自己有通家之好,便有失偏颇。之所以从八百余落的小部落,一跃成为仅次于上谷乌桓的第二强盛部落。只能说,风云际会,因缘巧合。时也,势也,命也,运也。   胡人性狭。猜忌已然形成,此时说什么都无用。   不到数年,从八百余落暴增到六千余落。   说你蓟国一视同仁,未曾偏颇。谁信?   刘备已去信辽西太守赵苞。赵苞回信说,辽西乌桓丘力居部,并无异动。   丘力居众五千余落,本在四部乌桓中居于前列。今被乌延部超越,是否心生不满,又或是见钱眼开,被上谷乌桓王难楼重金收买亦未可知。   总之不可不防。   安次地力何止未显。即便不以临乡类比,百里之地,亦能纳数十万百姓。华歆任重而道远。   离开安次,刘备这便乘船前往泉州。   辽西柳城。   出城时,忽觉背后有人窥探。马上之人这便回头眺望,见太守正含笑立在城头谯楼,为其送行。   这便远远抱拳,挥鞭出城。   “父亲。”出城不久,便有一队人马赶来迎接。领头之胡人青年,孔武有力,必是豪杰。   “蹋顿。”马上之人,正是辽西乌桓王丘力居。   “如何?”蹋顿轻轻打马,稍稍落后,与丘力居并驾齐驱。   “无妨。”丘力居笑答。   “那合兵之事……”   “再议。”丘力居奋力挥鞭,电射而去。   “父亲等我。”蹋顿重夹马腹,亦迎头追上。   一队胡骑这便呼啸远去。 第063章 筑城为先   泉州,“历水泉八十里,取泉流即清之意”。   城在氵纍水并沽水下游,城墙宽七丈余(17米),分内外二城,皆夯土版筑。外城横竖三里,城郭大半毁于洪水,如今只剩横竖一里余的内城,还算完好。南城墙中开一门。前汉元狩四年(前119)在泉州设盐官。时设有盐官的郡县共计三十八处,此为其中之一。若无水患,乃是一座十分繁荣的城邑。   “田租口赋,盐铁之利。”蓟国西有园田,东有渔盐。只需治理水患,何愁不富甲天下。   与曹孟德北征乌桓时所修的南北向漕渠不同。刘备要修筑一条东西向的漕渠。将境内由东向西:易水、泒水、滹沱水、巨马水、圣水、氵纍水、沽水、鲍丘水、浭水(庚水)九条大河,枝津更是数不胜数的庞大水系,连成一体。   国中虽水网纵横,奈何九条大河却分成东、中、西三处入海。彼此难有通联。按照原有计划,刘备便要将九条大河连通,并在沿途置督亢泽、掘鲤淀、雍奴薮,等数处大泽,用于调节水源。丰水时,余水可沿漕渠注入泽薮,防止水患。枯水时,引泽薮之存水反灌农田,续保航道。   境内数处泽薮乃天然水库。作用巨大。后世将可在抵御洪水、调节径流、净化水污染、涵养水源等诸多方面起到重要作用的湿地,称为地球之肾。正是此因。   沼泽,乃是湿地的一种。后世公约对湿地的定义为:“系指不问其为天然或人工、长久或暂时之沼泽地、泥炭地或水域地带,带有或静止或流动、或为淡水、半咸水或咸水水体者,包括低潮时水深不超过六米的水域。”   故而广义上的湿地包括:河流、湖泊、沼泽、珊瑚礁等。此外,亦包括人工湿地,如:水库、鱼(虾)塘、盐池、水稻田(请注意)。   正如诸人皆视流民为洪水猛兽,刘备却视作战略资源,不断累积。换个角度,泽薮亦大有裨益。自西而东,境内一处处方数里、数十里、数百里,乃至千里的湖泊泽薮,乃是蓟国之肾。为蓟国屯田养民,持续造血。   所谓“低潮时水深不超过六米的水域”,换成时下的表述便是:“浅不可通车马,深不可载舟船。”   看吧。古往今来,道理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换了个说法,而已。   刘备王驾抵达时,泉州长邴原,正忙着重筑外城。   邴原这便告罪:“本想在主公王驾抵达前,将城池筑成。奈何天不遂人愿,至今未成。”   “无妨。”刘备将邴原扶起:“明庭大才,本当重用。徙官此地,孤倒是心中有愧。”   “泉州亦是蓟国之土。岂能任其凋敝,坐视不理。臣木讷,不善言辞。愿为王上尽犬马之劳。”邴原再拜。   环视坚固的外城墙,刘备不禁笑问:“泉州地处氵纍水、沽水合流之南,巨马水合滹沱水之北,上下皆有天堑,蟊贼难以逾越。安全既无虞,明庭为何先修城而非先圩田?”   邴原一愣:“臣等皆以为,筑城为先。”   “哦?”刘备双眼一亮:“愿闻其详。”   “臣等三人,虽皆徙官别处,却时有书信往来。幼安与子鱼皆以为,蓟国六县,欲再纳百万之民,除临乡外,余下五县当各尽其职。安次屡遭海侵,土壤盐渍,不宜稻作,却极适合种苜蓿。而泉州坐拥渔盐之利,又通河海。乃是港城首选。故先筑城修港,再做其他。”邴原这便侃侃而谈。   “哈哈……”刘备抚掌大笑:“北海一龙,果不其然!”   “主公谬赞,臣等愧不敢当。”邴原躬身行礼。   被三人窥破定国之谋,刘备不忧反喜。这便欣然问道:“泉州港欲建何处?”   “主公且看。”邴原取一支树枝在手,在地上细细画出。周围山川皆入胸中,足见用心良苦。   “沽水出塞外东南,西合氵纍水,至泉州入于海。”先将一条河流走势画出,邴原又道:“鲍丘水东合浭(gēng)水,又东南入‘夏泽’,泽南纤曲淆十余里,北‘佩谦泽’,眇望无垠也。又南至雍奴县北,屈东入于海。”   两条河流如东西两个臂弯,汇聚出千里雍奴薮。话说,陛下是单把雍奴县划入蓟国,还是将整个千里雍奴薮划归蓟国。若是雍奴薮皆在国中,国境何止千里。嗯,找个时间问清楚。   “在城下开泉州渠,东南联通鲍丘水,上可借夏泽、佩谦二泽,中转泃(jū)水连庚水,濡水。下可经鲤东西二淀,连通巨马水、滹沱水。一旦水路通连,再筑堤通渠,造陂圩田,雍奴薮内积水,自会东流入海。”   “泉州渠……”刘备目光在这条由东北到西南的长渠上往来游弋,这便醒悟:“此渠连通浭水、鲍丘、沽水、氵纍水、巨马,五水;串联雍奴、泉州、益昌三城后,入东淀。再经由前任都水长挖掘的渠道,南下滹沱水,再转漳水,经南皮入大河。”   “然也!”   泉州渠与蓟国渠不同。蓟国渠乃是经由范阳、方城、安次、雍奴。连通易水、巨马水、圣水、氵纍水、沽水的一条黄金水道。   两条水道,皆可连通境内九大水系。   显然,从代价上说,泉州渠更低。然从覆盖面积和经济效益而言,居于正中的蓟国渠更强大。   因为若经由位于南部的泉州渠往来东西六县,北部诸城皆需绕行。尤其是距蓟国京畿重地,临乡过远。然就水运而言,多出几百里水路,不过是晚了一日而已。   但这条泉州渠的人工和建造成本,却远低于蓟国渠。而更大的一个优势是,此渠可经庚水入灅(lěi)水,直抵右北平乌桓王庭驻地。亦可经濡水出塞,抵达白檀城,以及副伏罗氏立高车王庭的白海之滨。从长远计,泉州渠的效果许更大。   “何不先掘泉州渠,再造蓟国渠。”刘备这便下定决心。   问题是‘夏泽’和‘佩谦泽’两个大泽,皆在雍奴之北。其西还有“延芳淀”。“延芳淀方数百里,春时鹅鹜所聚,夏秋多菱芡。”   后世由西向东,呈‘品’字形分布的“延芳淀”、“夏泽”、“佩谦泽”,时下皆是雍奴薮的一部分。缥缈无边,水天相连,乃是雍奴薮北部边界。   如掘鲤淀一样,雍奴薮为周围数县共有,却不全属于雍奴县。   话说,还是有必要问一下我家陛下。究竟封的是雍奴薮还是雍奴县啊…… 第064章 定国之谋   直接问陛下似有不妥。才刚刚划定西南国界,便又上疏言及东北雍奴薮之事,恐惹人非议。刘备福灵心至,这便六百里加急去信幕府右丞贾诩,让他携重金拜访尚书令兼领大长秋曹节。请他代为处理。少时复爵时,那句“便宜行事”,料想必出自曹节之手。今日所托,亦是模棱两可之间。既未定界,占了也就占了。只需刘备与朝堂,二者心照不宣,颇有默契便可。   送出赴京信使,刘备随即离开泉州,换乘画舫,前往雍奴薮。督亢泽包方城县。雍奴薮又何尝不将泉州县团团包裹其中。   和曾经的督亢大泽类似。薮中亦藏有数条暗河。只不过泽薮广大,水下诸情复杂。时至今日,善水良工们亦未能摸清水路。为防船重搁浅,刘备这便换成轻便一些的舫舟,前往雍奴城。后世随雍奴薮日渐干涸,中部高地裸露,北方泽区又退化成“延芳淀”、“夏泽”、“佩谦泽”等大小不一的湖沼水淀。于是后人将看似位于雍奴薮北部的雍奴城改名雍阳。再后来,连南部泽薮亦干涸,成为后世散布于天津卫的七十二沽、九十九淀。   时下正直丰水期,又数遭海侵,乃是一望无际的千里大泽。别无寸土。   “四面有水曰雍,澄而不流曰奴。”县城位于泽中一高地。两汉之交,海水漫灌,民众举家逃亡成为空城。今汉水小,便有渔家陆续返回。城中居民多靠水为生,以干栏高楼避水,借扁舟出行。若非衣衫不整,面容毁悴。倒是与白湖水榭人家多有类似。   乘画舫入城时,视线所及,刘备不禁一惊。   百闻不如一见。道听途说终归不如亲眼所见。   眼前是一座由高脚木楼与大小船只共同组建的水上之城。从水上人家晾晒的渔网、鱼串,衣裳,和用于驱鸟辟邪的九子风铃上,刘备竟看出了难以名状的奇幻即视感。   放眼看去,密集的高脚木楼两面坡顶的间隙,还有长短不一的桅杆刺向天空。很快,这些桅杆的主人,一艘艘古老的海船,旋即在高脚木楼后出现。船上亦是人家。甚至许多搁浅,无法移动的海船船楼上,还建起了连接高脚木楼的覆道。甲板遂成了大大的晒台。晾晒着满满的鱼干和各色腌制的水禽。刘备还发现,几乎每栋高脚木楼四周都停泊着一艘老旧的海船。海船与木楼之间,皆以纵横的缆绳和飞架的覆道相连。   见画舫驶入自家楼前的水道,还有人飞快攀上桅杆,探身瞭望。   “可是王上?”忽听头顶有人唤道。   刘备闻声抬头。只见,隔水相望的两船桅杆间坠下的粗长麻绳上。一个半大少正手脚并用,沿麻绳飞快爬向对面,却在掠过水面中央时猛然止步,如灵猴般悬挂在画舫正前方的半空。   “正是孤王。”刘备笑道:“你是何人?”   “我叫郭援,此地城长便是我阿舅。”少年答道。   “哦,钟繇是你舅父?”刘备笑问。   “是咧。”说话间,画舫已穿越绳索。少年高声说道:“我这便去禀告阿舅。王上来啦!”   见少年借绳索接力,荡来荡去,飞跃一艘有一艘老旧的海船,消失在丛丛桅杆和屋脊之后。刘备欣然高叫:“悠着点。”   “知道了!”声音的开头从不远处的屋脊后传来,尾音却已拖出老远。   穿过拥挤的水道,终于抵达雍奴县治。一艘巨大而完好的五重楼船。   前汉水军的越海战舰,为何滞留在此处?   带着满腹疑问,刘备这便与赶来出迎的几艘小船上的雍奴官吏见面。   矗立船头,颇为儒雅的中年文士,便是雍奴县长,钟繇。   “臣,钟繇,拜见主公。船头窄小无法施以全礼,请主公恕罪。”待小船停稳,钟繇这便长揖及地。   “明庭免礼。”刘备稳稳矗立船头,微笑回礼:“久闻元常大名,这便赶来相会。你我二人定要秉烛夜谈,孤洗耳恭听元常治国高见。”   “主公谬赞。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钟繇再行一礼。这便令船夫调转船头,引刘备驶向楼船。   楼船侧立有坚木泊位。画舫就近停靠,刘备下船后信步走上高台,又沿木梯攀上楼船甲板。   先一步登船的钟繇已领属吏列队整齐,迎接王驾:“臣等,拜见王上。”   甲板宽阔,众人纷纷跪地行礼。   “诸位免礼。”刘备微笑将列在前排的钟繇等人依次扶起。   甲板上设顶棚,遮阳避光。船楼高阔与重楼无异。居高远眺,城内民居尽入眼底。刘备这便将心中疑问依次道出:“雍奴为何多船?”   钟繇答道:“两汉之交,海水倒灌。狂风席卷,白浪滔天。城市积水没顶,雍奴民众纷纷逃离家园。许多海船便被海浪冲入雍奴薮中,待大潮退去,尽数搁浅。后民众返乡,见家园尽毁,便取船来居。趁退潮水浅时,乘竹筏登船,修复破损,舀出积水。趁水大涨潮时,驶入城中。栖身船上,以渔盐为生。又在各自家园废墟上立下桩柱,搭建高脚重楼。久而久之,便有了今日之气象。”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颔首。没想到传言早已毁于水患,已成大空城的雍奴县,竟还有此段颇为传奇的过往。   雍奴薮东及大海,有渔盐之利。海啸来袭,附近海船猝不及防,被卷入雍奴薮中搁浅。突遭海难,侥幸生还的船员,这便各自弃船离开。待多年后,雍奴人重返故土,无处安身,这便将搁浅在薮中旧船尽数修复,趁丰水年份驶入城中。久而久之,高脚重楼与海船楼,便成了雍奴薮独有的建筑。   甚至有成为习俗的可能。   干栏式重楼,后世亦常见。江南的“吊脚楼”,闽北的“高脚厝”皆是此类。多层木楼以若干桩柱为支架,形如高脚,既可防洪,又可避虫蛇鼠患。   入长艏楼改造而成的官舍大堂。钟繇已命人备下酒宴,为刘备接风洗尘。   主臣落座。钟繇携县中官吏起身相敬。刘备笑着举杯,与众人同饮。丝竹之声灵动悦耳。船家女翩翩起舞,颇有水上风情。席间众人频频举杯,气氛热烈,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饮至微醺的刘备这便起身罢宴。众官吏急忙起身相送。登临楼上精舍,刘备眼中醉意尽褪。须有,钟繇这便敲门入内。   “如何?”刘备劈头就问。   “启禀主公,计成矣!” 第065章 阴藏杀机   “敢问主公,大军何在?”见刘备身边只有史涣等绣衣吏护佑,钟繇这便问道。   “大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备微微一笑:“明庭且依计行事,此谋出自公达。自当万无一失。”   “我与公达相识多年。见几位谋主皆不在国中,又见大乱在即,便荐他来辅助王上。岂料他不来王城,却去了黄金台四方馆。所幸路遇王上,反成一段佳话。”钟繇笑道。好友后来居上,不仅位在钟繇之上,且还领食双俸。钟繇谈起故友,脸上尽是欢喜。乃真雅量君子也。   刘备笑道:“元常亦是治世良才。不出数年,必为孤之肱股重臣。何必羡慕他人。”   “谢主公谬赞。繇愿鞍前马后,为王上扫平天下尽一份微薄之力。”钟繇语中自有深意啊。   寒暄过后,刘备旋即问道:“因何得知城中有太平道细作?”   “起因便是臣欲排水筑城……”钟繇这便娓娓道来。   初来此城,钟繇本想仿效临乡旧城的治水经验。先堵住城门,将城内积水排出,晾晒干后,再清淤除泥,修建地下管网。而后围绕城墙,修筑挡水围堰。如此便可按部就班,效仿临乡、督亢故事,环环圈建陂渠,圩田千里。不料招工时,竟无人应募。问过手下官吏方知,城中渔民听信谣言:渔家靠水而兴。若将城中积水尽数抽出,必将大难临头。   钟繇不动声色,暗中派人调查。得知传言出自一巫祝。此人善驱鬼通神,能治百病。颇得渔家信任。话既出他之口,渔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成真了呢?   深入调查,巫祝终于露出马脚。时常往来巫祝船屋送货的渔家,在鱼腹中暗藏书信。巫祝灯下细看时,被梁上绣衣吏窥见。乃是与太平道贼人的往来书信。钟繇就此断定,巫祝亦是邪教中人。   往来书信中有多处暗语。却被钟繇成功破解。这便悉知,待太平妖道起事时,便会有一支海贼远道而来,准备里应外合,攻占雍奴县。而后逆流而上,沿途纵火焚烧稻田。以乱蓟国军心民心。   以起火为号。上谷乌桓与泰山贼众,上下夹攻。火中取栗,攻掠蓟国。   太平道竟还有海贼。张教主为登大宝,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海贼来自哪里,贼首又是何人?”此中详情,刘备先前未能得知。   “海贼管承,东莱长广人。承徒众三千余家,据北海淳于一带,常为寇害。”钟繇这便答道。   “三千余家。”饶是刘备亦不禁微微皱眉:“有船多少?”   “大小船只,约数千丈。”钟繇再答。   “没想到,还有一支水军,伏于身侧。”饶是刘备,亦多有庆幸。太平道阴藏杀机,也是其惯用伎俩。   换句话说,此次攻掠蓟国,乃兵发三路。上谷乌桓南下,泰山贼众北上。作前后夹击之势,吸引我军注意。而后令三千海贼渡海而来,先取雍奴,再沿蓟国水路西进,沿途纵火,焚烧还未来及收割的稻谷。一旦火起,军心必乱。上谷乌桓,泰山贼众趁乱杀入,不求攻占国土,只为抄掠杀戮。掠夺蓟国积攒多年的粮秣财富。   好计较。   若非将钟繇派驻此地。如此机密之事,刘备又如何能知晓。   此时,便看出人才的重要。   刘备纵天降瑞麟,亦鞭长莫及。麾下若无能臣,一路所遇之阴谋阳谋,多端诡计,又如何得以窥破。   先有贾诩、李儒,后有戏志才、荀攸乃为谋主。管宁、华歆、邴原、钟繇,皆是能臣。两位国相自幼相随,肝胆相照,容人雅器,有国士之风。   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   国相之位,德行为重。能知人善任,人尽其才。才是国之大幸。国政尽在掌握,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如此耗费心力,又岂能长久?   嗯,以后遇到诸葛丞相,定要好好规劝一番。以君之才,长命百岁比什么神鬼奇谋、神机妙算都重要。奉孝也是一样。   刘备旗舰刚出南港,钟繇便大肆鼓吹,王上巡视国境,将亲临雍奴,云云。半月前,水城已人尽皆知。所谓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战机稍纵即逝。还有什么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生擒蓟王刘备,来得暴利!   如此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换来无数粮秣钱银。亦能声势大振。三十六方黄巾军趁势而起,大事可成呼!   料想,贼人得知蓟王轻舟无备,巡视雍奴,必有所动。   如何才能将计就计,将海贼一网打尽。剪除海患,再攫取更大利益……   且等荀攸赶来再说。   绣衣吏来报,巫祝当夜便将消息传出。此时或已漂洋过海,前往青州。又或许,此时贼人已先伏于某处近海荒岛,正等消息传来,挥军来攻。亦未可知。   话说,刘备巡视国境途中,又返回楼桑与三国国君,商定国界。待尚书台书信传来,一来一回亦有十余日。趁此良机,贼人有充足时间设伏。   究竟如何,三日必见分晓。   三千熟悉水性的海贼,蜂拥来攻。且城内高楼、船楼皆是木质。若以快船乘风纵火,悔之晚矣。   雍奴薮虽下藏暗河。外人却不得而知。五百石船擅自闯入,极易搁浅。必然是轻便灵活的赤马、游艇、走舸,诸如此类。贼人定不知刘备前来,乃是一计,自当生擒蓟王刘备为质。然,亦必做两手准备。能攻则攻,能取则取。旦见事不可为,必然风紧扯呼。若情急之下,纵火烧城,阻挡追兵,亦是常理。   火攻一项,不可不防。   翌日,便有一队海船泊在外海。船家遣人乘扁舟入雍奴城。乃是从右北平郡,平波水砦跨海而来的商船。船上乃是新任荀县长买来的越冬口粮。   户户皆可领取。   消息一出,欢声雷动。新任县长言出必行,值得信赖。封城舀水之事,或可再议?   渔家纷纷前往巫祝处询问。巫祝虽未松口,心中却越发急迫。任由蓟王收买人心,长此以往,事难成矣。   藏身门后,窥视城内水道扁舟往来运送粮秣,家家户户俱有欢颜。巫祝心中越发焦急。   书信早已传出,为何不见人来。   若等放粮完毕,蓟王返回。悔之晚矣。   时间分秒流逝。   三日后,泊在外海的商队,自行渡海,返回平波水砦。   是夜,一支庞大海贼舰队,乘风破浪,驶向雍奴薮。   大战一触即发。 第066章 海贼中计   大船皆泊在雍奴薮外。海贼纷纷换乘小船,冲入薮中。   时间算得刚刚好,一路疾行,天明前便可抵达雍奴城。舟子、司篙,奋力撑篙划桨。船上海贼则怀抱钢刀,闭目养神。待养精蓄锐,天明时攻杀入城,谋一个大富贵。   数百条赤马舟,快如飞梭。齐头并进,冲向雍奴薮中。“(舟中)轻疾者曰赤马舟,其体正赤,疾如马也。”   不久之后,雍奴县治五重楼船顶上桅杆,便坠下一人:“速禀旗长,泽水异响,风中隐有汗馊味。必是海贼来袭。”   “嗯!”绣衣吏飞身下楼传话。   收到属下来报,史涣这便下三楼,轻轻叩响了精舍舱门。“主公,贼人来袭。”   “知道了。”待舱门开启,刘备已换上戎装宝铠。吞光麒麟兽,又要嗜血噬人了。   五层楼船旁,一艘由货船改造的雍奴官仓内。绣衣吏先叩响舱门,以防误伤,这才打开舱室。舱内正是吕冲、魏袭二人率领的两百绣衣吏。   半月前,二人携麾下绣衣吏乘夜出城。一人双马,沿陆路抵达平波水砦。借运粮船掩护,悄然入城。城内居民皆以为船上所载乃是越冬口粮,欢天喜地送入官仓。便是城内巫祝与太平道反贼亦未能知晓。   蓟王亲自主持开仓放粮,三日来已尽收民心。   以前孤悬在千里白泽之中,州郡少有官吏往来。雍奴人自生自灭,自给自足。不与外人往来。不料月前,竟有人轻舟入城,说是新任城长。张榜安民,这才悉知。千里雍奴薮已划归蓟国所有。乃是六县之一,东傍大海,为蓟国最东之土。   城内多有变化。奈何巫祝出言示警。众人虽将信将疑,却不敢妄动。如今蓟王亲自开仓放粮,还有何所疑!   所谓丰衣足食。王上心系雍奴百姓,若何能不让人感激涕零。   户户分得百石粮秣。足够过冬所需。据说还有机关船随后便到,将重修城池,圈泽圩田。从此安居乐业,一切皆如平地而起的临乡那般。   临乡诸事,言之凿凿。种种美好,绝非画饼充饥。如何能不令人心生向往。   天将露白。数百艘装满海贼的小艇,已抵达雍奴城外。   当中一人,借船篷遮掩,抬头仰望。见城头依稀有火光三长两短,正绕三圈,反绕三圈。正是约定信号。   此人正是海贼管承。见一切如常,遂冲左右船上心腹宿贼,打了个手势。须臾,便有数艘赤马舟脱离大队,向砖石垒砌的城门冲去。   内通外贼,必先取城门。如此才能进退自如。若城门失守,深陷巷战。偷袭兵少,如何能抵得过城内守军。   见几艘赤马小艇,兵不血刃,占据城门。   海贼管承这便长出一口气。却又不敢彻底放松。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心中野火燎烧,一时血脉喷张。急忙暗自稳住心神,示意数百艘贼船,鱼贯入城。攻入楼船,生擒蓟王刘备!   提心吊胆,平安入城。见一栋栋高脚重楼门窗紧闭,居民犹在酣睡。宿贼这便纷纷放下心来。雍奴薮中渔家,海贼早有耳闻。奈何皆是赤贫之家,苦无油水。何必劳师动众,前来劫掠。今夕不同往日。蓟王刘备巡游至此。好比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势狸猫凶似虎,落配凤凰不如鸡。   此时不劫,更待何时。   见海贼入城,数百绣衣吏,以五层战船为轴心,散布在各处屋脊。取追魂弩在手,各自瞄准船上舟子、司篙。先将船夫射杀,无人撑船,满船贼人还能逃到哪去。   掩映着水雾和灰夜中的重楼,寂静无声。多年杀人越货,刀头舐血历练的直觉,让海贼管承猛生出一丝警醒。   这便召来城中细作,细细询问:“近日可有异常?”   “别无异常。”细作低声答道。   “城中可有舟船进出?”管承仍不放心。   “没……哦,有。”细作这便答道:“三日前,有平波水砦一队大船到访。”   “平波水砦,乃是右北平郡一处野市。为何来此?”管承低声追问。   “乃是为新任城长贩粮来此。”细作又答。   “贩粮……”管承猛然醒悟:“不好,中计了!”   举目四望。见大队舟船已入城中,正从四面八方向五层楼船逼近。管承一时汗如雨下。   “速退!”   “渠帅这是何故?”正洋洋得意的细作,不由一愣。饶是早已抽刀在手的随船宿贼,亦满头雾水。   “蓟国号称北地粮仓。督亢熟而蓟国足!若是运粮,只需从南港顺流而下,不日便到。何须舍近求远,从右北平渡海而来!”管承自己亦想明白:“必是怕临乡大船抵达,城中细作不敢轻举妄动。故而才刻意避嫌,从右北平发船。尔等中计也!”   “这……”一船人面面相觑。   “速……”管承正欲叫喊,却猛然咬住舌尖。将声音死死按在喉中。憋得面红耳赤,嘴角鲜血直流,亦在所不惜。   此时若高声叫嚷,必被伏兵发现。乱箭射来,如何能活命!   “渠帅!”几个心腹宿贼见状悄悄挤上前来。   “速退。”管承吐出一截血淋淋的舌尖软肉,恨声说道。   “喏!”宿贼这便低声传语,让赤马舟徐徐减速。脱离大队,独自向城门游弋。   “管承在此。”海船顶层爵室,手持千里镜的刘备,这便在乱舟丛中,找到了不进反退的海贼管承。   “其(舟)上屋曰庐,象庐舍也;其上重室曰飞庐,在上,故曰飞也。又在上曰爵室,於中候望之,如鸟雀之警示也。”三层楼船,以此命名。五层巨舰,临乡命名法为:庐、飞庐、天庐、爵室、旗楼。正在南港蓟国船坞,加紧制造的刘备新旗舰,高达七重。命名为:庐、飞庐、天庐、穹庐、爵室、望楼、旗楼。乃是世上第一艘三体船。九层不敢造。非忧船高不稳,因九之数,乃是天子所持。王爵当用七。   “传令杀敌,切勿走了贼酋。”   “喏!”   万籁俱静中,一声犀利的鸣镝箭直穿云霄。   “嗡——”   飞虻箭追命而至。   为便于海战下水,海贼多披轻甲,甚至无甲,只穿戎装。追魂弩能破三层重甲。如此强劲,岂是血肉之躯能挡。   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连穿数人。带出道道血箭,破篷而出。碎片伴血肉纷飞。   中箭者纷纷落水气绝。   一时惨不忍睹。 第067章 水战剿匪   吕冲、魏袭,史涣,三人各领百余绣衣吏。居高临下,弩箭齐发。拥挤在狭窄水道内的海贼,竹篷薄衫,如何能抵御破甲利箭。   绣衣吏多豪侠。千余海贼,一人分不到四个。手快有,手慢无。还有强弩不分先后,电射而至。箭穿数人,浑身飙血,难以计算。赤马舟被四面来箭击穿,眨眼间已千疮百孔。可想而知,船上海贼是何等凄惨。   许多机灵者,本想趁乱下水。不料一头扎下去,水花还未溅起,飞虻箭追身射入,又透胸而出。腾起一团殷红的血花,将性命尽数带走。   劲弦声如雷吼。直冲云霄后,又戛然而止。   躲在高脚重楼内的百姓,虽隔着门板,两耳仍嗡嗡作响。待余音散尽。只见数百艘赤马舟横七竖八,挤满水道。船篷千疮百孔,犹在不断滴血。船上贼寇尽数毙命。身上创口密布,仍在汩汩冒血。   浓绿色的河水,被染成暗红。早已漫出水道,涌入周围插满桩柱的水体。刺鼻的血腥味,隔着木板涌入房内,令人作呕。   屋顶上究竟是何方杀神!   “小心善后。”刘备举千里镜不停扫过战场。生怕有一两个漏网之鱼,闭气藏于水中。趁绣衣吏不备,暗箭伤人。刘备的绣衣吏,可是个顶个的金贵。   “喏!”绣衣吏这便下去传令。   战斗一起,刘备便盯住了那条企图后撤的贼船。船篷瞬间被乱箭射穿。海贼层层倒毙,横尸舱内。战斗刚结束,便有一伍绣衣吏乘舫舟前往查看。   “主公无需担心。”见刘备面色冷峻,钟繇好言宽慰:“方圆千里之内,皆是一片白泽。贼人无从落脚,又能逃到哪去。”   “元常言之有理。”刘备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这便言道:“算算时间,公覆也该到了吧。”   “黄校尉或已达战场。”钟繇信心十足。   说话间。一支蓟国明轮舰队,已冲出涞水(南北巨马水合易水、濡水后称涞水)入海口。正沿渤海湾驶向雍奴薮。明轮舰两侧各设新式桨轮三个。共计六轮。底舱内,每个立轮皆由四头三组,重型骡马日夜无休,轮流带动。   转轮划水,船速远超排桨。更何况……   “张帆!”横海校尉黄盖一声令下。   前中后,三桅上悬帆,徐徐展开。被海风一吹,如孔雀开屏,陡然大张。犹似凤凰展翅!   此乃中式三桅帆的登封之作。三桅不设在中轴线,而是分设左右舷。   艏桅设在左舷,舯桅设在右舷,只有艉桅设于中轴线。   张帆时,犹如蝶翼伸展。故后世取名:蝴蝶帆。   顺风而行时,舯桅主帆与艏桅前帆,皆可保持近似直角(90°)的帆角,形同张翼的蝴蝶,而普通三桅帆船,只能张开三分之二帆角(60°)。   简而言之,当风速、海况、船体等,皆在同样状况下。鼓风的面积,显然与航速成正比。   前帆、主帆、后帆,皆能充分承风,让安装此帆的船只,能最高效的御风而行。且左右对称设桅,能使两舷风压较均衡,利于船身平稳。   切记。顺风时,定要使艉桅后帆与前帆同处一舷!   刘备结合时下船帆和后世记忆,画出草图,令将作馆试造后不断改进,终赶在天下大乱前装船的‘鸾翼帆’,初次在海战中登场。   刘备有时很不能理解。为何后世说时下无帆。鱼尾见舵,鸟翼化帆。单纯从想象力角度而言,此二物有什么不可逾越的级差吗?   能从鱼尾想到船舵,自能想到船帆的原理。   “见窾(kuǎn)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见鸟迹而知著书,以类取之。”   此帆,就其所属而言,乃是“撑条式硬质纵帆”。逆风行船,更是强项。即便无风,不还有浆轮吗。   浪大怎么办呢?   无风会起浪吗。   纵帆受力皆在桅杆一侧,操帆简便,安全性高。唯一缺点,帆是由下向上升帆。故升帆慢,而落帆快。主要考虑,若突遭大风,或火箭来袭,等极端状况,可斩断帆绳,瞬间落帆。防止船毁人亡。   风帆亦是最强。只需再改进船体线型,大航海指日可待。三子名‘渚’。三弟说我小气。四面环水之土,就一定小吗?   待帆满。数息之后,船身一声闷响,明轮船陡然加速。   虽早有准备,黄盖仍猛然撤步,这才站稳。   饶是舱内不停转圈的骡马,亦觉浑身骤轻。这便仰头嚎叫,甚是欢喜。   蓟国水军舰船,一字排开。乘风破浪,驶向渤海上湾区。   诚如钟繇所说。城内城外,皆是白泽。舟子,司篙都被射死。赤马舟拥挤在一处,急切间又如何能脱逃。飞虻箭乃三棱箭头。穿刺人体后,伤口难以愈合,血流不止。中箭落水者,想凭通晓水性,水中闭气脱逃,亦是妄想。很快便因大量失血,亦或是涌血灌入气管,窒息而亡。   即便有一两个四肢中箭者,艰难游到高脚楼下躲避。也被绣衣吏循血迹,轻松找到。能救则救起。不能救便再赏一箭,送其归西。   海贼管承终没能寻到,茫茫大泽还能逃哪去。待清掉浮尸,冲干血迹,再追不迟。   白日高悬。泊在近海处的海贼大船上。正懒洋洋的洗涮着甲板的贼兵,下意识的嗅了嗅。从脑后刮来的海风中怎会有漆木和桐油的气味。又试着嗅了嗅,气味全无。本以为弄错,不料海风一吹,气味又来。   缓缓回身,顿时呆若木鸡。   须臾,忽听一声凄厉的狼嚎:“跑啊——”   “右摆少半(三分之一)!”黄盖一声令下。   “喏!”一排舵手奋力搬动舵杆。鸾翼明轮舰乘风绕行,迂回到敌舰侧翼。   甲板上操帆手,全力转动绞盘,随之改变帆角。微微塌落的风帆重被鼓起。   鸾翼明轮舰再次加速,斜刺里直撞敌船而去。   “归位。”舵手遂将舵杆奋力拽回。   “落帆!”目视对面贼寇,纷纷弃船跳水。黄盖一声令下:“起拒!”   号令被层层接力,传至底舱。便有一船工奋力搬动手柄。齿轮咬合的咔咔声猛然响起。连轴转的重型骡马,脚步一沉。这便打着响鼻,奋力向前。   船首处,一支巨型青铜钩拒,缓缓伸出。   “公输般自鲁之楚,为舟战之具,谓之‘钩拒’,退则钩之,进则拒之。”   只不过眼前这把大枪,着实粗壮无比。何止是钩拒,分明是撞角好吗!   目视钩拒拦腰撞来。最后一个跳船的海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胡乱瞥过,岂止是此一艘舰。排成直列的蓟国战舰,皆挺起钩拒,拦腰撞来。   蓟国暗藏伟器,果然名不虚传。 第068章 斩旗夺船   一声巨响,碎木横飞。   明轮舰顶着钩拒,拦腰撞入海贼船。黄盖也是第一次用此技。力道未能把控。去势过猛,乃至“青铜拒”破体而出,直把海贼船腰斩。饶是有水密隔舱,亦挡不住海水漫灌。迅速下沉搁浅。一阵浪花翻涌,只剩桅杆还顽强的伸出海面。   趁两舰连在一起,左右横海司马潘鸿、朱盖并后军司马凌操,领麾下精锐飞身上船。凌操手起刀落,将一名宿贼砍翻。蓟国船高,飞庐、爵室内弓弩手箭如飞蝗。为凌操等人保驾护航。   一眼扫过。拦腰撞入海贼船的明轮舰前甲板,皆有豪勇之士冲上敌舰,与海贼白刃战。宿贼皆随管承折在了雍奴城中,船上只剩老弱。被凌操领麾下勇士,一路剁翻在地。斩旗夺船。   清空甲板,撞入船舱。舱内杂兵纷纷跪地乞降,战斗随即终结。   然后放下明轮小艇,追杀那些正拼命游向雍奴薮中的海贼。   除去被横海校尉旗舰,腰斩沉海的那艘海贼船,余下各船皆被蓟国水军俘获。   黄盖一马当先,直撞敌阵。因用力过猛,“青铜拒”破体后,明轮舰巨大的船头从破口处,硬生生挤入。船头两侧巨大的横向冲击力,将整艘船拦腰撕成两截。如同两头皆过载的跷跷板。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当中折断,沉入海床。   事实上。“青铜拒”的作用等同于鱼叉。撞入船体后,与敌舰连在一起。我方勇士便可白刃夺船。   因船头“青铜拒”位于水面之上,即便撞入敌舰,破损处亦在船身上部,不会令海水倒灌。若如黄盖那般,将舰首一同挤入,如何能不撑到爆裂。   海船乃是海贼生存之本。这几艘大船,用料工艺皆属上乘。拖回去稍作改造,当有大用。新造一艘船的成本,远比改造一艘船高的多得多。关键是,货舱内的辎重贼赃,也是一笔巨款啊。   可惜了那艘沉船。好在是浅水,待拖船抵达,将舱内货物打捞上岸,亦非难事。   用清水胡乱洗去残血,凌操这便赶来与黄盖相见。   黄盖言道:“我已问过俘虏。海贼家眷皆在淳于水砦。此去青州,数日可达。司马可敢与我同去?”   “有何不敢?”凌操这便抱拳。   黄盖轻身前来,乃蓟国宿将。深得蓟王信任。蓟国东西长而南北窄。又东临大海。三千家海贼,当有数万家小。皆是水上人家,或可为主公一用。   派出明轮斗舰,与众多小艇一路追剿残敌,又遣一艘快船先入雍奴县禀报主公刘备。待蓟国机关船队抵达,留左右横海司马潘鸿、朱盖驻守防备,黄盖这便挥师南下,渡海前往青州。   刘备收到消息时,黄盖已领军启程。海贼覆灭,营中只剩老弱妇孺。此时前去抄掠,正当适宜。想必水砦中亦积攒了足量财货。心念至此,刘备又命机关船队,就地修复海贼船破损。稍后便赶往水砦搬运人员财货。再传信平波水砦,派船接应。   海贼整日抄掠往来商队,夺人钱财。如今反被人抄了老巢,多年积攒,一日付诸东流。待只身返回,目睹砦中惨状,想必海贼管承,定会哭瞎眼。   蓟国海军明轮舰,长三十六丈,广九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置楼三层,排设八轮,前后三桅,以畜力驱动,暗藏钩拒(撞角)。可容兵士五百人,辎重五百石。若只装货,可改为千石商船。载重与船身结构、用料等密切相关。事实上,若单纯以空间计,此船能容数万石。奈何船身不足支撑如此重量。只需改进工艺,换用更坚固的木料,万石海船也不是梦。   明轮斗舰,长十八丈,广四丈,高五丈一尺,置楼一层,排设六轮,只设一桅,以畜力驱动,无钩拒,设弩炮,可容兵士二百,辎重三百石。同样,若改进结构和用料,此船亦可装万石。   时下造船,工艺多承自先秦。除水密隔舱外,诸如平衡舵、减摇龙骨、钉接榫合等技艺,还未出现。   直到盛唐时出现“钉接榫合”工艺,才使船身强度大为提高。而先定龙骨,后定水底板,再是隔舱板,并在隔舱板与外板捆接处设肋骨的“船壳造船法”,要到宋时才出现。   正因船体结构强度不足,才造成时下“船大载少”。无法合理利用舱室,装运更多的人员和物资。   当下,最急需升级的造船工艺,便是龙骨。   忙碌数日,雍奴城内贼尸,这才打捞完毕。枭首后,无头尸堆满赤马舟,送出城外,付之一炬。见官吏往来寻觅,十分辛苦,城内居民这便自发下水打捞。趁尸体还未腐坏,打捞后运出城外焚烧。远比待尸体肿胀浮出,污染水体,产生瘟疫,危害要轻许多。   实地看过后,刘备随即修改了钟繇的重建方案。蓟王要把雍奴城,改建成一座水城。类似后世的乌镇:依河筑屋,深宅大院,重脊高檐,古色古香,美轮美奂。   当然,时下喜造高楼。低矮的乌镇,岂能符合我煌煌天汉‘以高为贵’的审美。这些滨水高楼,当如白湖水榭那般,尽起五重。   一旦城内深掘渠道,各家各户老旧的海船,亦可尽数修复。城中水道,能令其自行出入。如此往来城外泽薮,通渠圩田,畅通无阻,与车马无异。   所谓眼见为实。雍奴薮“广袤千里”。东西为“广”,南北称“袤”,广袤,乃是指面积。实地一观,并无刘备想的如此巨大。千里大泽,乃是指“周千里”而非“径千里”。   钟繇上疏所言‘’千里圩田‘’,自然也是说的周长。   百里一城,各自圩田百里(半径五十里),需数城。此处唯一担心便是盐渍。刘备已命人掘土看过,深层土壤并未盐碱化。   原因不难,数条大河日夜冲刷稀释,便有海侵,水中盐分亦会很快被冲淡带走。更何况,此处附近有数条大河入海,淡水与海水相杂,盐分本就颇低。正适合屯田。此处与地势低洼,海水无法及时排出,久则成渍的安次,情况大有不同。   只需等朝中六百里加紧公文抵达,将千里雍奴薮尽数划归蓟国所有,钟繇向往的千里圩田,很快便将实现。   待临乡机关船队,由大利城出发,抵达外海。又沿薮中暗河,逆流而上,驶入城中。轰轰烈烈的大建,随之展开。作为久居此地的雍奴渔家,又如何能不了解自家泽薮。先前多有戒心,又有巫祝阻拦,故不敢实言相告。如今心结尽解,民心归附。岂还能藏私。这便将千里雍奴薮中水情,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刘备大喜过望。命善水能工按图索骥,果然一路通畅。   还等什么?   干! 第069章 海贼联盟   王莽时,大司空掾王横言:“海水溢,浸数百里,九河之地已为海所渐矣”。可见海侵规模之大。环渤海地区,一片汪洋,一度断了人烟。直到延熹十年(公元167年),海溢才渐平复。   也正是此因,才有了超级大泽“雍奴薮”。   “(鲍丘水)自是水之南,南极滹沱,西至泉州雍奴,东极于海,谓之雍奴薮。其泽野有九十九淀,枝流条分,往往迳通”。   泽薮范围,仍包括后世,天津市区、宁河及静海两县全部、宝坻大部、通县南部、及武清东部在内的,约三、四千平方公里的广大区域。海水、淡水在此交汇乱流,潮汐涨落时有往复。人迹罕至,渺无人烟。直到中唐时,雍奴薮才日渐萎缩。   时下,乃名副其实的“广袤千里”。   陛下金口一开,等于又并入六个县啊!刘备知足了。   干栏重楼不难。督亢皆是此楼。材料亦足备。皆是相同模组,只需随船运来,先立桩柱,再建高楼。事半而功倍。居民胡乱建起的高脚楼无论结构还是造型,皆不符合刘备的高要求。需尽数拆除重造。是否原址重建,且看是否影响交通。   与督亢桩柱类似,为防入淤泥后久而腐朽,桩柱外还需包定制的筒柱。待修好城内沟渠水网,挖掘出的淤泥自当填入干栏楼下,不断将桩柱掩埋。久而久之,楼下遂成为土地。城市泾渭分明,大建乃成。   雍奴渔家捡来的前汉船楼,看似老旧腐朽,实则十分经久耐用。其本身便是密度大、硬度高的油性或蜡质木材,又经长时间风雨洗礼和海水浸泡,成为“船木”。材质十分优良。在防潮、防火、防虫等方面,有着独到优势。修缮一新,便可重新出海。即便破损严重,拆除后打造家居,修造重楼,亦是极好。   所谓水城,与普通城池并无本质区别。只需将街巷全部换成渠道,地下水网等城市设施,进行相应修改便可。刘备给出大致方向,剩下细节皆交由钟繇等一众官吏。无需他操心。   十日后,蓟国水军满载而归。将海贼砦中家眷、钱粮尽数搬空后,纵火付之一炬。一时浓烟障目,火光冲天。附近州县官吏,远远得见,弹冠相庆。饱受其害的附近渔家,亦拍手称快,言道,蓟王为我等除一大害。各级官吏纷纷上书陈情,字里行间多有溢美之词。   这群海贼,着实富有。   粮草辎重装满了数十艘货运大舡(chuán)。出三成犒赏水军,剩下皆入国库。如今蓟国库房,何止是充盈。根本就是爆满。   和丝路类似,往来番邦与沿海各港口的商船,运输的多是各地名产。以丝绸漆器、金银珠玉、奇珍异宝为主。铜钱倒是不多。   船大载少。铜钱如此沉重,远不如丝绸等轻飘之物价高。   三千海贼尽数被诛。枭首装匣,上报朝堂。加之青州刺史亦上疏为刘备请功。陛下龙颜大悦。当即将千里雍奴薮增封给蓟国。满朝文武,无人异议。我朝尤重军功。斩杀三千海贼,绝对是拿得出手的功勋。先前并六县为国时,雍奴县已然封给了蓟王,如今再将周围泽薮一并划归,不过是锦上添花。   那片广袤千里,荒无人烟的白泽。普天之下,除去种田营造首屈一指的蓟王刘备,无人能化腐朽为神奇,变害为利。   君不见,督亢大泽便是先例。   三千海贼家眷,数万之众。皆被刘备安置在雍奴城内。千里大泽,若无熟悉水情的渔家指点,如何能逃得出去。许多家眷亦出身良家,所乘舟船被劫掠后,不得已才委身于贼寇。多亏黄盖、凌操等人,才得以重见天日。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心生怨恨。当然,那些自愿从贼的家眷亦有。只需恪守本分,切勿另生事端,刘备自不会追究。不然,多杀几个匪类,对蓟王刘备来说,何其容易。   蓟王之所以成为今日之蓟王,割头进爵的童谣,可是日日被北地小儿口口相诵。   先把雍奴城建起,而后筑陂圩田。再以此城为中心,另择高地督造新城。由一生二,由二生四,再由四生八。以钟繇之能,或用不了十年,便可圩田千里。当然,前提是刘备给他足够的人手。   不难。眼看便要天下大乱。最不缺的便是流民。   泉州港亦在全力督造之中。待造好,刘备会将蓟国水军大营立在此地。不出意外,泉州港很快便将为北地第一大港。   越是大乱在即,越要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待安排好诸事,刘备这便返回临乡。   城门刚刚解禁,便有一艘快船趁夜出城,遁入大泽。绣衣吏一路尾随,果在芦苇丛深处找到一艘半边沉入水中的古船。待攀上古船高高翘起的尾舱,先前出逃的巫祝,已然遇害。所乘快船亦消失无踪。   藏身在芦苇丛中的贼人,必是久未寻到的管承。竟一路游到百里开外,除去水性极佳,身边必有漂浮之物。或是浮木,或是革囊。不一而足。   狡兔三窟。在偷袭雍奴前,海贼管承便已想好退路。此船深藏在芦苇丛中,必是本地渔家才能知晓。当是巫祝告知管承。事若不济,便逃来此处。再趁机脱逃,以待来日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巫祝心系管承安危,轻舟快船来此,不料却被管承所害。   却不知,是否因得知三千海贼尽数毙命,家眷钱银尽被掠走,水砦更被付之一炬。恼羞成怒,这才杀巫祝泄愤。还是生怕巫祝走漏消息,杀之灭口。   矗立船头。几名绣衣吏环顾水雾缭绕,一望无际的大泽。年纪稍长的绣衣吏不禁一声叹息。   “大哥因何叹气。”身旁人这便问道。   “身负大仇而逃,管承势必来报。所谓‘蛇有蛇踪,鼠有鼠道’。我听闻海贼亦有同盟。主公抄了管承老巢,又把家眷尽数安置在此处。便是要引管承再来。”兄长所思,果然长远。   “大哥言之有理。”众人纷纷点头。   先前那人便又问道:“大哥可知,还有何贼?”   “广陵海贼薛州之群,万有余户。钱唐(钱塘)胡玉,亦有五千余户。”年长绣衣吏答道:“最近听闻大江之上,新有一支水贼出没。贼人负毦带铃,缯锦维舟,号‘锦帆贼’。”   “乱世将至,贼人何其多。”有人叹道。   “我等身受主公大恩,自当拼死报效,护好蓟国千里国土,万千百姓。”年长绣衣吏笑道:“管承已逃,内奸已死。且去回禀明庭。”   “喏!” 第070章 封侯拜相   船行一日夜,刘备已平安返回南港。换乘车驾入王城。沐浴更衣,正好赶上朝会。   五日一朝,十日大朝。已成惯例。   恰逢大朝,六百石以上官吏皆要出席。鸡鸣时分,左国令士异便与一众女官、宫女起身忙碌。清扫大殿,铺陈坐席。还要为香炉增添提神醒脑的香料。冬日开启暖柜,夏日还需预备冰鉴。诸如此类。   今日朝会有两件要紧的事。其一,是国土防备。其二,便是要封赏左右二国相。   待君臣见礼,各自落座。   透过垂在面前的九串繁露(冕旒上所悬玉串),刘备环视殿内众臣,这便笑道:“二位国相请出列。”   “臣,在。”两位国相闻声出列,跪在殿前。   “左国令且宣诏吧。”刘备又道。   “臣,遵命。”左国令士异取诏书在手,徐徐展开:   “右国相耿雍,风流蕴藉。左国相崔钧,雅量高士。皆是孤少时挚友。自追随孤以来,礼贤下士,勤政持国,为官十载,忠心可鉴。今蓟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汉胡杂糅,百姓向化。路不拾遣,夜不闭户。孝悌力田,日益众多。二位国相可谓劳苦而功高矣。(舜)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忧民,汝翼。’表赐车盖,特高一丈,长史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另表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以章其德。”   “臣……谢陛下,谢王上。”   中二千石,位比九卿。月谷一百八十斛,年俸二千一百六十石。折钱:六十四万八千。   今汉以来,关内侯虽无食邑,却有食俸。立国之初,百废待兴。光武尚俭,后宫妃嫔皆削去数等。故“建武六年,初令关内侯食邑者俸月二十五斛。”尚不足一个二百石少吏食俸。建武二十六年,民生转好,又给百官增俸:“其千石以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以下增于旧秩。”却不见关内侯。   关内侯爵位可世袭,但要减等继承。“关内侯子二人为不更,它子为簪裊”,且还需,男子高于六尺五寸(1.50米),女子高于六尺二寸(1.43米),身无残疾。   现在明白何为‘以高为贵’了吧。个子矮,连继承权都没有啊!   时下,关内侯类似“加官”。比如刘备封左右丞相为关内侯,食俸便在原有二千石的基础上,提升到中二千石。   刘备乃是诸侯王。即便是给自己的子嗣封爵,亦须上表朝廷。由陛下颁发正式的诏命方可。   换句话说。刘备“赐车盖,特高一丈,长史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另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皆是陛下的赏赐。   所以在刘备的诏书中,有“表赐”和“另表”二字。   故而两位国相拜谢时,先谢陛下,再谢蓟王。   士异宣读的乃是蓟王诏书。袖中还有拟自尚书台的陛下诏书。虽未曾殿前宣读,事后却要将诏书交于二人。   陛下明码标价。   关内侯作价五百万钱。至于“一丈高的车盖,车轼为丹黄色,相府高级属吏的车驾,可用红色油布在车轼前屏泥”诸如此类。这些额外的赏赐,陛下大笔一挥,给个同气连枝对折亲情价。另作价五百万钱,凑足一千万整数。换句话说,刘备为了两位国相的封赏,共计花去了二千万。   足见刘备煞费苦心。   此举令刘备尽收人心,何其便宜。   之所以一直秘而不宣,直等到现在。乃因一来一回,颇费周折。刘备从雍奴返回时,陛下的诏书还在路上。也是刚刚送到。   所谓封侯拜相。蓟国百官皆长舒一口气。自打领食双俸,俸禄在两位国相之上,便时有不安。不知二位国相,当如何处。亦不知与二位国相相见时,又当如此自处。如今二位国相封关内侯,俸禄重回众人之上,终是心安。   饶是王傅黄忠,亦点头称赞。   待女官将二人席位,再向上移,高出右列王傅黄忠一排。二人这才称谢落座。如此,文官二千石列,只剩幕府左丞荀攸一人。女官这便在队首重置一席,待荀攸起身行礼,移坐首席,女官便将他先前坐席撤去。   如前所说。座次当真很重要。   待二位国相和文武百官收拾心情。这便开始议政。   “三弟。”   “臣弟在。”   “命你领本部兵马北上,驻守阳乡城。以防北部之敌。”   “喏!”张飞大喜领命。   方城县,东距原新昌侯国都新昌城八十五里。北距原阳乡侯国国都阳乡城五十五里。东南距韩城七十里。面积广阔,需重兵驻防。二弟关羽既已守三台城,三弟张飞自当不甘人后。   “转告阳乡长,将散居城外的居民尽数迁入城中。不得有误。”   “领命!”   如前所说。方城属督亢之地,秦时属上谷郡。前汉设方城县,属广阳国。今汉仍为方城县,面积扩大。阳乡侯国、新昌侯国、临乡侯国皆并入方城县,原属涿郡。   今皆划归为刘备封国。   为便于管理,两位国相曾进言,将阳乡侯国、新昌侯国,再次分出,另置阳乡城、新昌城。正如将益昌、容城,从安次、范阳分出那般。   与别处不同。蓟国多为“城邑制”。大城方百里,小城方五十里。如此才便于绕城圩田。且城外并无村落,路上也只有亭舍邮驿,烽堠关卡,诸如此类。   县一级,对蓟国来说。其建制更像侯国。   刘备归国后,这便纳其言。将两地从方城县中分出。新设二城长治理。   崔林,字德儒。清河郡东武城人。南广阳令崔琰从弟。今年方十五。正值用人之际。经由其恩师刘宠举荐给刘备。两位国相考核后,认为其学识渊博,刚正不阿,胸襟开阔,识大体、顾大局。   这便破格授予阳乡城长一职。   刘备初见他时,还是其兄崔琰身后的一半大童子。再见时,已学有所成。恰逢翩翩年少,如何能不令刘备满怀欣慰。   崔林家贫无车马,从兄崔琰欲借车马与他,恩师亦想为其租一辆马车,皆被崔林婉拒。言道,此去上任不过五十余里,沿途亭舍皆能落脚,何须车马。这便收拾行囊,拜别恩师同窗,步行就任。   崔林家贫,时宗亲皆看他不起,唯有堂兄崔琰很是赏识。今果不其然。年十五以城长出仕,临乡一地虽人才济济,却也只有寥寥数人。   五十余里,一日即达。   当真年少力壮。 第071章 一较长短   新昌城长,亦不在崔林之下。   乃蓟国少师陈寔之孙,博士祭酒陈纪之子,博论无敌手,亦年方十五的陈群,陈长文。   两人先后出仕,轰动蓟国太学坛。阳乡居北,新昌在东。相距皆不足百里。原先亦皆是侯国,大小相若,民情相仿。二人同时为官,政绩如何,当可一较高下。   且又都是十五岁。   蓟国初创。百废待兴。国民多迁徙至此,并无家世盘根错节。蓟王又明以照奸,麾下皆忠臣良将。吏治清明,唯德才是举。故诸如一城之长这样的主政之官,年纪竟屡创新低。年十五便可食俸三百石。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如此破格任用,岂能不令天下有识之士心动。所谓心动不如行动。恰逢蓟王黄金台上筑四方馆。四面谋臣,八方虎将,纷至沓来。   蓟国行高薪养廉。年俸三百石连门籍都没有。然而,对莘莘学子而言,三百石甚至是毕生梦想。   为何?三百石及以上官吏出行可乘安车,前有导车三辆,后有从车两辆。三百石及以上,可服五色采,青绛黄红绿。类似权限,还有很多。从此告别白身青衣,牛车布鞋,如何能不令人艳羡。   常道城、韩侯城、东平舒城,三归义侯国,亦厉兵秣马,加紧战备。三国与蓟国关系密切。人员、货物往来频繁。三国多贩出牛羊肉、乳制品,而购入的大宗商品,高居首位的不是督亢粳米,乃是稻草。   苜蓿属精料,若不掺杂草料,极易长膘。且牲畜多是反刍动物,具有特殊的瘤胃。瘤胃相当于一个密闭的发酵罐,所食草料皆会被其中的微生物分解。分解会产生胀气(二氧化碳),牲畜通过嗳气和反刍,可将胀气排出。但精料分解过快,产生胀气的速度也很快,无法及时将胀气排出,会造成胀肚、酸中毒等一系列问题。严重时,便会导致牲畜死亡。   所以牛、羊等反刍动物,一定要精料和草料搭配饲养,精料可不是越多越好。   蓟国接连巨变,刘备又不在。政务虽未曾拖延,却有一样,未能及时跟进。募兵。   古往今来,兵权往往等同于政权。募兵如此大事,蓟王不在。便是王傅黄忠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万幸,刘备从西域带回精兵数千。其中别部鲜卑三千,并州狼骑一千,麴氏先登一千余。还有三百亚马逊女卫,如今已接手宫城守备。吕冲、魏袭二将,这才得以抽身,率领麾下绣衣吏参与雍奴伏击战。全歼一千宿贼,名声大噪。   南部桑邱城至三台城一线,由右军校尉徐晃、前军校尉关羽,携右军司马韩猛,前军司马蒋钦,领兵驻守。北部长安城至阳乡城一线,由左军校尉周泰,后军校尉张飞,并左军司马崔霸,后军司马凌操领兵驻守。   刘备自领中军,与中军校尉典韦,中军司马素利,分别驻守临乡、楼桑大营。   安次往东,皆有大水阻拦。雍奴薮广袤千里,乃是天堑。安全自无需刘备操心。再加上安次、泉州、雍奴三县民生凋敝,自给尚且不足,何谈油水。富得流油,便是三百里临乡。   所有港口野渡,皆由横海校尉黄盖,领左右横海司马,潘鸿、朱盖,率蓟国水军往来巡弋。尤其是三百里临乡,稻收在即,香闻百里。督亢秋成,名声在外。别说是饥民,便是周遭郡县,亦无比眼馋。奈何蓟国兵强马壮,蓟王刘备爱恨分明,利落果敢。敢打他主意之人,不是死了,便是亡(逃)了。   自郦城、西林、楼桑、督亢、临乡、容城、南关、平曲、益昌、大利、南广阳,计十一城。水网纵横,稻禾相接,已连成一片。督亢一地,尽是良田。七月上计,临乡圩田已达千万亩。均产六石余,年入谷六千万石。   以年口粮三十石(普通壮劳力一日两餐,需二十二石。临乡壮劳力一日三餐,需三十石)计,能养壮劳力二百万。若以一家老幼妇孺计,足可养八百万口。   着实惊人。   再想想周千里,径三百余里的雍奴薮。   前途灿烂而美好。   稳住。   先解决太平邪教,再把反贼一个个剿灭。还我大汉百姓一个清平盛世。   北新城县东二十里,樊舆亭。   元朔五年,武帝封中山靖王子刘修为樊舆侯,置樊舆国,建樊舆城。后因樊舆王之妻死于此城之隅,又称祭隅城、御城,今汉除县,降为亭。南距桑邱城六十五里。   时下城郭虽破,残桓尚存。南北一条主路,正是官道所在。起伏坍塌的东西城墙中央,本该是城门所在,却如同被磕飞的门牙,露出一片硕大的豁口。   豁口左右用粗枝建有两座阙楼。阙下横拦鹿角、拒马,路边坐满了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似乎都被这座简易的阙楼,拒之门外。   一群壮汉身披斗笠蓑衣,短袖赤足。正远远围观。   “前方何故?”当中一人粗声问道。   “回渠帅。有本地豪强设卡拦路,人收十文,方许通过。”已有人打探出详情。   “好营生。”斗笠下的渠帅咧嘴一笑:“比咱来钱快。”   “说的是。”众人纷纷点头。   城后数里,便是樊舆渡。流民在此登船,顺南易水而下,直抵容城港,入蓟国境。难怪如此多的流民沿路苦候。身无分文,却也不愿离去。总想着有人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亦或是本地豪强突发善心,自行撤去。放流民过境。   怎么说呢。对面三五个家兵,防御稀松,装备稀松,人更稀松。即便流民饥饿无力,可猛虎架不住群狼。若有百人互壮声势,对面那几个虾兵蟹将,还不屁滚尿流。   奈何狼性全无,退化成羔羊。于是只能任人宰割,不知反抗。两脚羔羊,救之何用?   叹了口气。在渠帅的招呼下,这群蓑衣大汉,这便三三两两向关卡走去。   几个家兵见一群人来者不善,急忙互打眼色。虽看不见面貌,可那股茹毛饮血的生猛气息,却扑面而来。浓烈的血腥味,呛得几个家兵连连干呕。   正欲拔腿便走,忽听一声喝问:“敢问。”   几人面色苍白,两股战战,如何还能行走,胆小者早已当场便溺。   只见一长人,身如铁塔,从鹿角外探身进来。居高俯瞰,目光古井无波,宛如看个死人。眼中厉光一闪,杀气冲天。家兵正闭目等死,却听那长人忽咧嘴一笑:“一人几钱?”   “咕咚!”兵丁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一泄。 第072章 误打误撞   盯着手中硕大一个钱囊,兵丁犹未能缓过神来。   “大大大大……哥。”秋风一吹,裆下冰凉的兵丁,这便颤抖着牙关开口:“走走走走……了。”   “过来扶我一把。”兵丁头目浑身一软,瘫软在地。   “我们也跑吧……”说话之人亦心有余悸。   “不,接着,收钱。”大哥终于回过神来:“不可……便宜了这些流民。”   “哦!”众家兵这便互相搀扶着起身,各自收拾心情,继续收钱不提。   回头看了眼残破的樊舆亭,当中一蓑衣大汉这便愤声说道:“大哥为何要给钱,杀了便是。”   “十文钱而已。难不成为了十文钱杀人?”渠帅嗤鼻一笑:“我等泰山豪杰,岂能如此作践自己。”   “大哥言之有理。为十文钱污了我等手中钢刀,这买卖不做也罢。”便有人答道。   翻过一个缓坡,如玉带般蜿蜒流淌的易水,即入眼帘。易水河岸,简易的港口泊着一排明轮舫舟。上下两层可乘百人。一趟能运千人。   “蓟国也太小气。听闻前几日在渤海口灭掉管承三千海贼时,皆是能装千人的大船。此处流民多过蚍蚁,何不换大船。”   “船小好调头。”渠帅一声低笑:“且上船。”   “喏!”   四处看过,一群壮汉这便混入蹒跚而行的人流,随流民向港口挪去。   “前人止步。”渠帅正欲登船,背后忽有人开口。混入人群中的蓑衣大汉浑身骤紧。正欲拔刀厮杀,却又听那人说道:“队中长人,且出列。”   流民前后张望,纷纷将目光投向身披蓑衣,将脸孔遮掩在斗笠下的昂然大汉。没办法,与这些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有气无力,摇摇欲坠的流民相比,孔武有力的蓑衣大汉,怎么也不像流民。   叹了口气,渠帅缓缓直起身,更显魁梧高耸。   气势逼人。   周围流民纷纷避让不及。闪出一片空地。   “壮士且随我来。”先前记录登船人数的那个青年文士,这便走上前来。   “去往何处?”渠帅假装不知。他也真不知。   “去往黄金台,四方馆。”青年文士打量着渠帅孔武的身躯,面露惊喜:“壮士非比常人,岂能混入流民营地。可往四方馆,若通过诸位馆丞考试,便可因才是举。为蓟国所用。”   “敢问足下,何为考试。”   “萧何举韩信,设坛即拜,不复考试。”文士出口成章:“乃是‘考而察举’也。”   “可是‘孝廉’、‘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这些?”一听察举,渠帅这便理解了。   “非也,非也。乃是‘优良及第’、‘善水步骑’,‘以一敌百’、‘一骑当千’亦或是‘万人敌’,诸如此类。”青年文士不由分说,忽然近身,拉着渠帅便走。   藏身在队伍中的众蓑衣大汉,蓦地替他捏一把汗。   上一个也想拉大哥手的小白脸,被一刀劈成两片了哇。   “足下且慢。还有众兄弟尚在队伍之中……”渠帅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将这文弱书生扯倒在地。   “在何处?”文士果然止步。   回头一看。但凡身披蓑衣,高人一截的壮汉皆历历在目:“可是蓑衣长人?”   “正是。”渠帅这便答道。   “这有何难,且一同叫上。”   “如此,也罢。”渠帅右手被捉,便换成左手,轻轻一挥。蓑衣大汉心领神会,这便走出流民队列,汇聚到渠帅身边。   “正值多事之秋,诸位皆可一展所长。生当其时,岂非大快人心!”文士伸长手臂,用力招手。易水北岸便有一画舫横渡而来。   送众人登船,文士忽又想到一事:“壮士留名。我且作书为你等举荐。”   “琅琊颜浪。”渠帅脱口而出。   “琅琊颜……”正悉心记录的文士忽然皱眉:“此名……何人所取?”   “乃是……”渠帅不禁词穷,转而问道:“名不过一号耳,有何所谓?”   “大丈夫当配三尺剑,纵横沙场,青史留名。岂能叫此俗名?‘孟浪,犹率略也。’,浪字轻浮不雅,何不……”青年文士随手将左边水字划去,“何不叫颜良。”   “可取自‘疏不间亲,卑不谋尊’的留侯张良?”身后忽有人发问。   “非也非也。”青年文士头也不回地答道:“乃‘功成身退,了无牵挂’的留侯张良。”说完,这便用隶书工工整整的在涂黑的竹片旁边书下颜良二字。   “战事未起,胜负难分。便想着功成身退,足下是否太过忘形?”那人又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足下何不乐观时变。”吹干墨迹,青年文士这便将竹简小心卷起,用丝带捆扎,又装入锦囊,双手奉与渠帅:“且将荐书交给四方馆长,一切自有分晓。”   “多谢。”不知为何,渠帅目中竟有一丝敬重之光。待画舫离岸,渠帅这才想起还不知文士姓名。这便抱拳相问:“足下何许人也?”   “蓟国太学坛,胡辅。”   “后会有期。”渠帅默记在心。   胡辅亦矗立长堤,长揖相送。   再起身,船已远去。   忽听背后一声叹息,胡辅这才回身,与先前之人相见。   见他相貌俊逸却英气十足,这便以礼相问:“足下是何人?”   “赵娥。”   “意欲何为?”   “自当前往蓟国。”   “听足下口音,乃西凉人氏,为何千里来投鄙国?”胡辅再问。   “乃因……”赵娥这便反问:“前有颜浪二话不说,被足下推船过河。为何换成我,却问之甚多?”   “身长九尺者,何须多问?”胡辅一愣。   “……”赵娥吁了口气:“借过。”   胡辅这便醒悟,长揖赔罪:“并非故意叼难足下。乃因我不懂兵事,故将颜良推往四方馆,交由通晓兵事之人评定。而见足下一身儒服,必是同道中人。胡辅不才,却也有幸在学坛见识过许多高士俊杰,这便多问了几句。国难当头正值用人之际。若足下良才,胡辅自当举荐给王上。”   “原来如此。”赵娥肃容回礼:“长安时,我与蓟王有一面之缘。蒙王上不弃,诏我来蓟国为官。这便轻身至此。”   “家人何在?”   “暂居洛阳辅汉大将军府中。”   “原来如此。”胡辅欣然笑问:“可有王上书文?”   “书信在此。”赵娥取信示之。   “果然是王上手书。”胡辅乃崔寔门下高徒。如何能不知刘备笔迹。“既如此,足下可乘车轮舟直入南港,自有人接应。”   “多谢。”见胡辅小小年纪,便进退有度,颇有风范,赵娥对此行更加期待。   登上一艘明轮快船,赵娥自前往南港不提。 第073章 为女聘师   “大哥为何不直去临乡,反去那黄金台。”待抵近对岸,船上便有人问道。   “我等此来,身负要务。当见机行事。若能面见蓟王,一击而中。又何须奔波操劳,四处放火?”渠帅这便言道。   “大哥说的是。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太守待我等不薄,若能一击而中,蓟国必将大乱。此战易耳。”有人附和道。   “那书生倒是有趣。”人群中忽另有人开口。   众人纷纷点头。又有人笑着打趣:“能如此近身而未死者,其乃第一人。”   “却不知。如我等,在蓟国能位居何位?”便有人瞥向渠帅手中荐书,目光闪烁。   “还能是何位?不过是马前弃卒罢了。想我等草寇,呼啸山林,如何能与这些世家子弟平起平坐。”不提还好,一提出身队伍中便有人颇为气恼:“大哥此去必自取其辱。”   “无妨。”渠帅笑道:“此去当掩人耳目,切记不可露出破绽。”   “喏!”众人纷纷应诺。这便登车不提。   南易水蜿蜒流淌,滋润两侧农田。秋收已过,原野里空空荡荡,甚是荒凉。   赵娥女扮男装,轻身前来。乃因刘备心忧女儿教养,欲聘赵娥为女师。   先秦时,诸侯公卿之女,皆有女师教导。汉代因之。“(顾)太后自入宫掖,从曹大家受经书。”班婕妤亦“为众女师”。   事实上。汉代的女权,体现在方方面面。甚至爵位世袭,亦有女子。只需高于六尺二寸,身无残疾便可。   时下以高为贵,以高为美。少有女子能高于七尺者。诸如明德马皇后“身长七尺二寸,方口,美发”;和熹邓皇后“长七尺二寸,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灵思何皇后“长七尺一寸”,惜墨如金的刀笔吏,甚至要特别标注。   女子为官,亦是常见。   时下宫官中,有:女尚书、女御长、女史、女侍史、女骑等。除此之外,还有诸园贵人、女师、女医、女巫,不一而足。朝廷内外,皆有大量从事各种具体事务的女官。如:   女尚书。尚书始于前汉成帝,今汉尚书权力渐大,亦有女尚书之职。《后汉书·陈蕃传》:“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女尚书并乱天下。”注云:“女尚书,宫内官也。”女尚书比之尚书,掌管皇后诏令。   女御长。《周礼·天官》中载有女御之官,“掌御叙于王之燕寝”。在汉时则更名为女御长。“女长御比侍中,皇后见娙娥以下,长御称谢。”女御长乃为掌后宫侍妾、宫女等之女官。   宫长。后宫设宫长之职,亦为女官。《汉书·外戚传》:“宫长李南以诏书取儿去,不知所置。”   女史。先秦时,已有女史之官。《周礼·天官》云:“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汉代亦设女史。乃为掌后宫礼仪之女官。“中常侍长秋太仆高乡侯览长跪受玺绶,奏于殿前,女史授婕妤,婕妤长跪受,以授昭仪,昭仪受,长跪以带皇后。”   女侍史。乃宫中主服侍等职之女官。“尚书郎入直台,廨中给女侍史二人,皆选端正妖丽,执香炉、香囊、烧薰、护衣服,奏事明光殿中。”   女骑。皇后出行,多用女骑。“中宫,女骑六人。”三百亚马逊中,刘备亲选出六位最强大的女猎手,为王妃女骑。九位如夫人,亦各有五骑。曾为约药的二十八位女战士,悉数入选。   侍女。汉代后宫妃妾,多有侍女。“(长沙定王)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辟(经期),不愿进,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   婢女。汉朝后宫多官婢,主要从事服侍、扫洒等工作。“宫人择官婢年八岁以上,侍皇后以下,年三十五岁出嫁。乳母取官婢。”   由此可见,侍女和婢女并不相同。侍女专侍妃嫔,且还会在嫔妃的授意下,服侍君王。而婢女,则主要从事繁重的宫中杂事。多服侍尚书、侍中等,在宫中办公的官员。   “省中待使令者,皆官婢。择年八岁以上衣绿,曰‘宦人’,不得出省门。置都监。老者曰‘婢’,婢教宦人给使尚书。侍中皆使官婢,不得使宦人。”   “官婢”乃是统称,不分男女。“婢女”才专指女性。“官婢”少时称“宦人”,长大以后称“奴婢”,耆宿者自称“老奴”。   婢女地位,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如“邓太后久临朝政,宫婢出入,其耆宿者皆称‘中大夫’。”   此外,后宫中还有大量的宫女、采女。她们往往年轻时被“采入宫中”。“汉法常因八月筭人,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于洛阳乡中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择视可否,乃用登御。”   年年如此,乃至宫中积自数千乃至万余。这些宫女,多无机会被临幸,只从事服侍宫妃、扫洒等杂务。年长后往往被“出而嫁之”。“率取二十以下,十五以上。年满三十者出嫁之。”(哀帝)绥和二年(前7年)诏曰:“掖庭宫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   女官制度,在汉朝已十分完备。   此制,从先秦延续到两汉,尤其是吕后临朝称制后,尤为明显。女爵,亦是吕后始封。   一言蔽之。刘备不在国中,王太妃和王妃,垂帘听政,乃是祖制。并非刘备首创。正因如此,今汉以来,太后与大将军,常立幼帝,便是为了获监国之权。   此也是祖制。   正因自上而下,从后宫到民宅,从律法到义理,皆深入人心。故而,汉时女权才在漫长的封建时代,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轻舟船快。两轮由底舱内一头渤海黑驴驱动。不出半日,便抵达南港。   南港机关城渐已闻名天下。便是身在长安,赵娥亦有耳闻。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   “可是赵大家。”赵娥刚刚下船,便有港口官吏上前问候。时人将学识高、品德好的妇人,尊称为“大家(gū)”。“帝数召(班昭)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曰大家。”   “正是。”赵娥亦回礼。   “王上、王妃,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且随下官同往。”港口少吏这便笑道。   “请。”赵娥这便登车,前往蓟王宫。 第074章 黄金台上   一路行来,见两侧商肆,商客盈门,行人如织。货物堆积如山,舫车列成长龙。条条长街,连通南港与临乡。繁华异常。   赵娥不禁感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同车少吏这便笑道:“如(赵)大家所言,蓟国水陆通达,畅行南北。便是西域,每月亦有商队往来。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赵娥欣然点头:“蓟国富甲天下,便是此因。”   “大家说的是。”驷马停稳,港口少吏打开车门,摇下折叠踏板,先行下车。已有宫女赶来迎接。   对于这些小巧而实用的机关器,赵娥一路所见,颇多惊奇。王宫马车对设双排雅座,车门改为侧开。车盖与车厢一体筑造,车门坚木包铁,内衬皮革,外包黑釉搪瓷,车门上置白琉璃窗,内悬素纱钢丝网帘。车前,车尾皆装有两盏琉璃车灯,车厢三重避震。轮辐皆钢铸,坚固又耐用。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时下驷马安车,乃是给荣归致仕的朝中大吏们的养老标配,自然要敞开了坐。四面垂帘,可比锦衣夜行。无人看见如何能显示身份。   然封闭式车厢的好处显而易见。无论出于安全,还是出于隐私皆高于普通马车。   最主要,只需放下窗帘,便无人可从车外窥探。乘车者亦无需操心那些隆重的乘车礼仪。一举数得。   乘车需除鞋,古时登堂入室,甚至要除袜。上古时,有大夫“袜而登席”险被君王断足。汉时无需除袜,却仍要除鞋。于是剑履上殿,成为权臣标配,至高荣宠。马车内备有软底青丝履,可供乘者换穿。鎏金香熏球自然也是必备。   以防有人风尘仆仆,来不及更换足衣,乃至散发异味岂非不美。   事实上,并无此种状况。濯发洒足乃是每日必备。尤其是女子出行,心衣罗袜,更是要足量预备,勤于换洗。绝无异味。穿鞋下车,入宫门,穿南殿,跨绿水,拾级而上。女官通禀,刘备这便与赵娥殿内相见。   “妾,拜见王上。”赵娥趋步入殿,跪地行礼。恰逢朝会,文武列席。赵娥却举止自若,甚有风仪。   “赵大家免礼。”刘备伸手虚扶:“赐座。”   “谢座。”因不是蓟国官吏,故坐于侧席。   “此乃烈女赵娥。”刘备向群臣介绍。   “可是磨刀十载,为父报仇的庞娥亲?”王傅黄忠这便言道。   “然也。”刘备笑道。   以王傅黄忠为首,百官纷纷起身行礼。赵娥亦肃容回礼。   “孤请赵大家,乃为幼女师也。”刘备遂道出实情。   “原来如此。”王傅黄忠欣然点头:“王女能得赵大家从旁教诲,乃蓟国之幸也。”   “臣等附议。”赵娥亦是豪杰。正与大汉痞气,相得益彰。刘备请她来为女师,自无人反对。   这便当朝拜赵娥为女师,待二女出襁褓,再行拜师之礼。蓟国无宦,多置女官,已成惯例。百官亦未觉不妥。   女师乃宫官,无需上朝。受封后,赵娥这便避入后宫。待散朝,左国令士异自会为其安排住所等事宜。话说,宫中人数渐多,女官缺口渐大。左国令士异身兼数职,过于操劳。请赵娥千里驰援,亦是出于对士异的爱护之意。   按照我朝惯例,若年过三十五,女官仍未出嫁。便会长留宫中,诸园贵人乃是可以预见的唯一归宿。母亲已问过士异,若不愿嫁人,便留在蓟王身边,以如夫人聘之。士异言道,此事以后再议。   士异比刘备稍大。距离三十五的上限,还有十余年光景。对于士异这样的才女来说,才智得舒远比成为蓟王夫人更能让她满足。至少目前是这样。   最主要,蓟王似乎对年龄并不在意。远不似洛阳朝堂的那位陛下,只临幸年十四到十八岁的幼女。蓟王妃出嫁时,三十有九。蓟王亦惜之爱之。这也是士异不愿过早舍弃官职的一个重要原因。   至于女尚书、女御长、女史、女侍史,这些女官,刘备便请母亲代为寻觅不提。   不着急。   且说颜良一行渡南易水,乘车马北进。途中又渡中易水等数条支流,日暮十分,终抵达黄金台。   “一水东出注金台陂,陂东西六七里,南北五里,侧陂西北有钓台高丈余,方可四十步,陂北十余步有金台,台上东西八十许步,南北如减。北有小金台,台北有兰马台,竝(并)悉高数丈,秀峙相对。翼台左右,水流径通,长庑广字,周旋被浦,栋堵咸沦,柱础尚存,是其基构,可得而寻访。”   所谓黄金台,乃是由钓台、小金台、兰马台、金台等,大小不一,高低不同,坐落有致的高台,所共同组成的巍峨建筑群。高台之上,苍松翠柏,重楼叠嶂,金碧辉煌。台陂两侧,流水潺潺,云蒸霞蔚,晨钟暮鼓,宛如仙境。   颜良等人下车仰望,各自张大嘴巴。话说,这些刀头舐血的莽汉,何时见过如此瑰丽之建筑。   “诸位快快上车,此处不是经停之地。”车夫乐呵呵的招呼。   “此台车马可上?”颜良手指高台问道。   “台北有兰马台,正是停车之处。”车夫答道。   “兰”通“栏”。意为栏杆。“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兰。”   兰马台,便是栏马台。   过桥后,马车转北。入后山门,沿北陂道一路驶上兰马台。马车刚刚停稳,便有馆中小吏上前迎接。   抬头见颜良等长人,小吏先是一惊,跟着便满心欢喜,上前行礼:“见过各位豪杰。”   颜良等人抱拳行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卑下乃四方馆佐史,诸位请跟我来。”   “谢佐史。”颜良等人这便随佐使而去。小金台并非一座,而有数座。各台之间由飞阁相连。分别名:郭隗台、乐毅台、邹衍台、剧辛台等。皆是燕昭王为慕名来投的天下英才登台拜官所筑。时下皆建有独栋馆舍。与金台上主馆,高低呼应,相映成辉。   《说苑·君道》载:“燕王曰:‘寡人愿学而无师。’郭隗曰:‘王诚欲兴道,隗请为天下之士开路。’于是燕王常置郭隗上坐南面。居三年,苏子(苏秦)闻之,从周归燕;邹衍闻之,从齐归燕;乐毅闻之,从赵归燕,屈景闻之,从楚归燕,四子毕至,果以弱燕并强齐。”   小金台上独栋馆舍,便以郭隗、乐毅、邹衍、剧辛、屈景等之分属,将待蓟王召见的入选英杰,分置其中。分“文士”和“武士”二类。   又细分为:“谋士”、“勇士”、“力士”、“锐士”、“巧士”、“使士”、“知士”、“博士”、“智士”、“辩士”、“察士”等,不一而足。 第075章 金阙在望   颜良与众兄弟登临黄金台,先入汤池洗漱更衣,再入住精舍食宿。天色已晚,胡辅所言考试,只能等明日。   “大哥?”精舍华美,众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何事?”颜良果然也未睡着。   “无事。”那人憨憨一笑。   “安睡,且看明日作何计较。”颜良翻了个身,再无言语。   鸡鸣时分,窗外人声渐起。推窗视之,见馆中一干人等,已早起忙碌。须臾,舍门轻轻叩响。有馆中佐吏在廊下呼唤。颜良隔门作答,这便与众兄弟起身。   四方馆,如“目”而建。左右排列精舍,当中置高楼。四角建有角楼,相互连成飞阁,与四周小金台,彼此通连。前后陂道建有山门,各处均有军士驻守。   用完早膳,颜良与众兄弟出屋,随佐史前往招贤楼。四方馆中招贤楼,乃是中央主楼。前后还有附楼。前楼称:迎客,后楼名:贵宾。   如颜良手持蓟国官吏荐书,等待考试时便可入住左右精舍。考试通过的良才,皆入住贵宾楼内精舍,等待蓟王召见。   主楼高达七重。七层顶阁金碧辉煌,豪光万丈,百里可见。   “此阁名黄金阙,出自《神异经·西北荒经》:‘西北荒中有两金阙,高百丈。’之句。”见颜良等人手搭凉棚,纷纷仰望七层金顶,便有人说道。   “足下是?”见说话之人一身白袍,甚有风度。颜良这便抱拳:“足下何人也?”   “中山耿彧,字文威。”   “琅琊颜良,无字。”   耿彧这便笑问:“颜壮士欲登黄金阙乎?”   “黄金阙有何玄机?”颜良身后忽有人问道。   “黄金阙内置千金。若能登顶,千金易得。”又有人开口。见众人纷纷来看,青衣儒生这便上前行礼:“魏郡闵纯,字伯典。见过诸位。”   众人纷纷回礼。   “愿闻其详。”颜良抱拳道。   “招贤楼,又名七层塔。每一层皆有高人镇守。允文允武,若能战而胜之,则可上一层楼。无论何人,若能登顶,便可获黄金千两。得食二千石高俸。”   “此话当真?”颜良问道。   “自然当真。”耿彧笑着点头,目中尽是深意。九尺长人,孔武有力。必是世之虎将。国乱在即,当有用武之地。   “无论何人,登之能取?”颜良再问。   “壮士何故妄自菲薄?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古之先贤莫不如此。蓟王一诺千金,切勿见疑!”耿彧再答。   “大哥!”不用看,众兄弟各个眼中冒光。   “如此,颜某且去一试。”颜良这便打定主意,迈步登堂。   闵纯、耿彧,等人恭送其入内。   脱鞋入室。只见堂内上首端坐数人,两侧亦有数人。皆长袍高冠,正襟危坐。甚有气度。   颜良迈步走入,便有一人开口道:“博文还是论武?”   “自当论武。”颜良朗声答道。   “壮士且右转上楼,自有人与你考试。”   “谢。”颜良正要上楼,却听有人喊道:“慢。”   堂内几人商量之后,说话那人笑道:“出门,沿廊下左转,可乘天梯直升五楼。”   “好。”颜良这便转身出堂。   见颜良进了又出,众人不禁远远问道:“大哥,如何?”   “让我上五楼。”颜良答道。   “果不其然!”闵纯重重击掌:“金阙在望。”   “此话怎讲?”便有人问道。   “堂内数人,皆善识人辨物,号‘通士’。其居上首之中者,名唤:朱建平。乃豫州沛国人,精通相术,常于街巷之间为人相面,据称十分灵验。蓟王建四方馆,此人便自投上门。欲学郭隗,为天下之士开路。后有雅乐郎河南人杜夔,乐安人周宣弃官来投。与蓟国国医馆华大夫并称‘四奇’。华佗之医诊,杜夔之声乐,朱建平之相术,周宣之相梦,已渐为世人所知。”耿彧见多识广,为众人解惑:“令兄进了又出,必是见他面相不凡,朱建平授以‘直升之权’。”   “何为‘直升之权’?”   “无需层层比试,直升上层。”仰望七层高楼,耿彧喃喃道:“‘直升’等同于‘擢升’。若能直升三层,出仕蓟国亦可擢升三级。七楼自上而下:百石、二百石、三百石、四百石、六百石、千石、二千石。共七级官俸,如此楼。”   “哦哦哦!”众人纷纷点头。   果见右侧天梯徐徐升起,停在五楼处。   “六百石!”人群中一声惊呼。   闵纯问道:“同为五层。秩六百石,比六百石,又当如何区分?”   “且看‘优良及第’。若是‘良’,便是秩六百石。若是‘及第’,乃比六百石。”耿彧果然知道。   “若是‘优’,又该当如何?”闵纯再问。   “优而升也。”耿彧轻轻向上一指:“可再登一层。”   须臾,见颜良又出。不等楼下众人急切发问,楼上馆丞高层唱喝:“颜良优升——”   “一千石!”耿彧重重击掌:“且看是秩千石,还是比千石。”   “颜壮士且稍后。六层考官现人在长安。馆长已命人快马请来。”馆丞这便言道。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急切间如何能到?”楼下众人纷纷叹息。   耿彧笑道:“此长安非彼长安。馆丞所说长安城,在黄金台正北,约二十里处。”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此人知之甚多啊。   不多久,便听马蹄如雷。一队蓟国精骑自北呼啸而来。   “颜良何在?”人未至,声已到。   见此人身披大氅,一身搪瓷札甲,顶红缨,覆鬼面。背后骑士各个威武雄壮,皆豪勇之辈。众人无不面露敬畏。   “此是何人?”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道。   “左军司马,崔霸。”便有人悄声相告:“幕府六司马之一。乃蓟国宿将。”   “司马且往上看。”五层馆丞临轩挥手。   崔霸仰头一看,正与颜良凌空对视。不由双眼一亮:“好一条莽汉!”   一把扯落披风,乘天梯直升六层,赶去相会。   “若能打平,便可得‘良’。即便落败,亦有比千石之俸。”见崔霸气势逼人,闵纯仿佛再给自己打气。   “大哥纵横泰山无敌手,阵上难有三合之敌。如何能败?”众兄弟纷纷壮大声势。其实心中也颇多不安。   两人遂入楼比试。   须臾,见崔霸先出,旁若无人,自行下楼,领兵而去。   不多久,又见颜良徐徐走出。面无喜色,似已落败。   众兄弟心中一紧。正不知该如何相劝。忽听馆丞高声唱喝:“颜良优升——”   轰的一声,整个四方馆炸开了锅。   “二千石。”耿彧长出一口浊气。此三字,着实有些烫口。 第076章 难分良泰   别说颜良一众兄弟,便是围观人群亦瞠目。顷刻之间,便从白身直升两千石。   两千石者,或一郡太守,或一军校尉。与幕府五校并列!   从此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升天也没有这么快啊!   “请问,两千石能领多少铜钱?”一众兄弟中,便有人心急问出。   暗叹一口气,耿彧这便言道:“比二千石,月谷一百斛,年俸千二百石。二千石,月谷百二十斛,一年千四百四十石。比照蓟国俸禄。一石折钱三百。比二千石,一年领俸三十六万钱。二千石,一年领俸四十三万二千钱。”   “咕咚!”就连说此话的耿彧,亦随众人齐吞了口口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试问天下,谁人又能免俗。   见一众莽汉两眼发直,闵纯又忍不住补刀:“蓟国高薪养廉,世人皆知。除去官俸,还有春腊二赐。比二千石,一年食俸七十二万钱。秩二千石,一年食俸八十六万四千钱。”   “……”莽汉中,有人抖着牙关问道:“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   话音未落,便被抽气声淹没。   “俺大哥,登了个楼,便能一年领钱八十六万?”钱多到两只手都掰不过来了啊。   围观人群,纷纷摇头叹息。能直升五楼,已是凤毛麟角。让幕府六司马出面,更是少有。如今坐等幕府五校出马,自四方馆开馆迎客以来,绝无仅有。   不多时,蹄声又响。   一将着吞光神铠,迅雷而至。见吞光釉彩为四凶之一的饕餮神纹,便有人惊呼出声。   来者,正是守卫长安城之幕府左军校尉周泰。   是不是高手,抬眼便知。两人隔空对视,一时杀气腾腾。便是围观人群,亦觉心惊胆寒。   周泰少时纵横江淮,乃是有名义贼。颜良劫富济贫,杀人如麻,和周泰一样。二人正是对路。   “何不下楼,决一雌雄。”周泰傲然一笑。   “有何不可。”颜良竟纵身跳下。   五层高楼,岂非儿戏!坠到三层时,颜良伸手一抓,瓦当应声崩去。借力缓冲,稳稳落地。   众人嗡的一声,四处散开。留出中庭偌大的青石空地。正好做演武场。   “着!”打量着颜良九尺长躯,周泰反手取下背后凤羽刀,远远掷出。又随手抽出雁翎腰刀。   长刀配长人。   此刀乃周泰量身定制,长八尺,刃长四尺,柄长四尺,钢芯木柄,长柄施鐏,重八十斤。取名:贪饕。   “贪甚曰饕。”《战国策·燕策三》:“今秦有贪饕之心,而欲不可足也。”   颜良只手舞动,寒光耀目,风雷阵阵。   “好刀。”颜良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若能胜,此刀送你。”周泰手中雁翎刀,亦是量身定做,名唤:钩玉。   “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páo xiāo),是食人”。狍鸮便是饕餮。   “卸甲。”持刀在手,周泰一声令下。   “喏!”身后虎贲这便上前,为周泰除去大氅甲胄。一身戎装,更显英武。颜良亦从怀中掏出青铜护心镜,扔给同伴。   两人举刀入场,气氛一时凝固。   却不知是谁,冷不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喷嚏一响,两人同时出刀。   叮——   火星迸射。四方馆如遭巨浪兜头,陡然打横。地怎么会转?下意识的眨了眨眼,这才找回方向。四方馆仍坐北朝南,未动分毫。众人自也未动。而是场中互拼一刀的二人,各自移位。从东西瞬间变成南北。   不及反应,双刀互斩。   咣——   光影再变。两人皆因受对方巨力而移位,众人却皆以为是黄金台转动不休!   “速退!小心被金戈巨响震伤。”随周泰而来的虎贲出声示警,众人这才醒悟。原是音爆入耳,乃至神识震荡,变幻视听。难怪觉得天旋地转。   众人这便纷纷掩耳后退。   不急回头,两人再拼一刀。   轰——   火线与声音一同爆开。两耳嗡嗡作响,眼中尽是重影。待六神归位,只见场中二人,面似恶鬼,杀气冲天。   手中贪饕和钩玉,虽是世之良兵,亦豁口如锯。   “杀!”被激到暴走的周泰,状如疯虎,挥刀冲上。脚下青石板应声炸裂。钩玉破风而出,直扑胸前。   这一刀有去无回。   生死一线。颜良杀意横生。长刀高举,迎头劈下。   眼看两败俱亡。众人吓得纷纷侧目。   电光石火之间,忽有一道电光,后发先至。   与将要相撞的刀锋,撞在一处。   “叮——”   三点交错,火光迸溅。   两人上身一晃,踉跄侧移数步,这才堪堪站稳。   抬头再看。乃是王傅黄忠,开三石硬弓,为二人解式。   “依我之见,二人平手如何?”黄忠收回阴木弓,吐气开声。   王傅身兼典军中郎将一职。代刘备总摄五营,节制诸军。今日正好领兵巡视至长安城,听闻黄金台新出一虎将,引周泰前往比试,这便赶来一观。万幸及时出手,才未酿成大祸。   “多谢将军。”周泰已然醒悟。自己一时兴起,险误了大事。   “谢将军为我二人解式。”颜良亦抱拳行礼。   “能与幼平互斩三刀而不败,必是世之虎将。当领二千石校尉。”黄忠笑道:“且随我回宫面见王上,必有重用。”   “敢不从命?”颜良这便抱拳行礼。两人生死一击,势如奔雷。竟被一箭射中着力点,应声崩去刀势。   世上竟有此等射术,当真闻所未闻。必是号称万人敌之蓟国中流砥柱,黄忠黄汉升!   “大哥!”见颜良信步而出,众兄弟急忙呼唤。   “你等耐心等候,我去去便回。”颜良两眼重又变回一口无波古井,再看不出丝毫心意。   “大哥早去早回。”众兄弟纷纷抱拳,恭送颜良离去。   周泰收回贪饕和钩玉,数处豁口端是心疼无比。急忙返回营地,寻良匠修补不提。   七楼馆丞,犹在高声唱喝:“颜良荣升黄金阙——”   留下众人各自嗟叹。   “旧时得闻‘周典并进’。今日亦知‘难分良泰’。蓟国又得猛将,颜良必将名扬。”耿彧忽畅想无限。   “‘泰,极也’。‘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果然难分良泰!”闵纯欣然点头。   难分良泰,遂成典故。意为不分伯仲,难分高下。诸如此类。   淳于水砦。   昔日扼守绝壁,环抱海湾,依山傍水,易守难攻的营砦。此时只剩下残桓断壁,一片焦土。   海滩巨大的灰堆里,还未烧尽的骸骨依稀可辨。海风一吹,扬起漫天骨灰。   披星戴月,历尽艰辛赶回家园的海贼管承。心如刀割,热泪横流。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啊啊啊——” 第077章 各有封赏   蓟王宫,正殿。   送走颜良,刘备不由得一声长叹。   饶是奇谋百出的幕府左丞荀攸,亦难料到,颜良竟是那个被泰山太守张举收买的琅琊贼酋。而此行目的,是为混入蓟国,里应外合,伺机纵火。   岂料误打误撞。登顶黄金阙,获黄金千两,二千石高官。   见刘备礼贤下士,欲当场拜为校尉。颜良何须再做遮掩。这便将实情悉数道出。   听完满堂哗然。刘备遂命颜良先下去等候,先与群臣商议。   “该当如何?”环视群臣,刘备开口。   见二位国相并未答话,荀攸这便起身言道:“将计就计。”   “颜良身份已破,如何将计就计?”刘备问道。   荀攸笑道:“世人皆知有名唤颜良者,登临黄金阙,得千两黄斤,获二千石高位。又岂知此颜良是彼颜浪?”   “李代桃僵。”刘备恍然大悟。   “胡辅改名荐书,着实是一步妙棋。”荀攸又道:“只需为颜良安一个妥当的出身,世人又岂能生疑。”   刘备看向两位国相:“国中可有合适之地?”   “蓟国并无颜氏聚落。”左国相崔钧少时曾领崔氏商队往来北地,这便言道:“今安平国堂阳县有颜氏村邑。可假此出身。”   “如此甚好。”刘备一想,似乎不妥:“安平属冀州,乃太平道大本营,日久必会露出破绽。”   荀攸答道:“无妨。祖籍不同于营生之地。颜良少小离家,漂泊异乡亦是常理。且说,只需待此战事了,颜良身份当不公自宣。就此与过往一刀两断,忠心辅佐王上,岂非两全其美。”   “如此,二位国相且去安排。只说是堂阳颜良,而非是琅琊颜浪,登临黄金阙。”刘备这便笑道:“颜良来投,真乃天助我也。”   “主公,可否等颜良等人立功自效,再封赏不迟。”耿雍言道。   刘备看向荀攸:“左丞以为如何?”   “回禀主公,臣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荀攸答道。   “左丞何出此言?”耿雍这便起身相问。   “孟子曰:‘位卑而言高,罪也’。又曰:‘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主公授以二千石高俸,令其为国士。颜良必投桃报李,效以死力。”荀攸答道。   “原来如此。”耿雍这便行礼道:“雍,受教了。”   荀攸亦回礼,起身后又献一策:“颜良此行有心腹数人。如他所言,五人称‘泰山四寇’。可一并封为六百石军曲候。授以:印绶、兵甲、战袍,官服、良马等,命其招安余众。若能策反泰山贼众,反戈一击。张举、张纯,必败。如此一来,南路贼军便不足为虑。只剩北路数万乌桓。此战易耳。”   “如此……且听左丞之言。”刘备利落果断。两害相权取其轻。泰山贼不妨先用之。待事毕,再整顿军纪,诛杀害群之马不迟。   事不宜迟,刘备这便召来胡辅。由他陪同颜良返回黄金台,宣布王命。   见颜良去而复返。移居剧辛小金台独栋别馆内的,孙康、孙观、吴敦、尹礼、昌霸等人,终是放心。又见书生胡辅,亦各自心安。人皆如此,总是信熟疑生。故而刘备才会让与颜良等人有一面之缘的胡辅前来宣诏。   屏退左右,胡辅自居上首。   颜良肃容跪地。见大哥如此,众人虽不知何故,却也急忙跟着跪地。互相交头接耳,各自摇头皆不知所以。   胡辅取诏书在手,朗声诵读:“光和五年,九月廿一,蓟王诏曰:‘孤少时家贫,三餐不继。屯田自养只求温饱,后附民多有投靠,小村变邑,邑又为城,今并六县为国,成一方诸侯。以己度人,自不想万千国民与孤少时一样,忍饥挨饿。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落草为寇,又岂能长久。今日为贼,明日为贼,日日为贼,此生为贼,岂能再令儿孙为贼乎?为子孙长远计,大丈夫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为国效力,以觅封侯,恩泽子孙。孤言出必行,他日若立新功,当如此例。’”   一诏读完,胡辅又取一诏:“封颜良为校尉,号:荡寇。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孙康、孙观、吴敦、尹礼、昌霸,皆为军曲候,秩比六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千两,人各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一匹。”   满堂寂静无声,须臾,只听颜良沉声呼喝:“臣,领诏谢恩。”   “臣,领诏谢恩。”五人急忙附和。   将两份加盖蓟王玺印的诏书,收拢成卷,又装入锦囊。胡辅这便双手捧给颜良。   颜良双手接过,收入袖中,这才起身。身后五人亦随之站起。   昂扬大汉,赳赳丈夫。   胡辅仰望颜良,不禁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校尉已位列二千石高官。胡辅,衷心为校尉贺。”   “谢先生保举之恩,赐名之义。”颜良抱拳回礼,便又开口道:“不知先生可否再为颜良取一表字。”   “有何不可?”胡辅亦是年少,百无禁忌:“所谓‘良禽择木,贤臣择主’,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何不叫:公择。”   “多谢赐字。”颜良这便默记在心。   “颜良,颜公择。”身后孙康、孙观、吴敦、尹礼、昌霸亦在口中念叨。   “以后但凡用到在下,便可到学坛来寻。”将将口出,胡辅又笑着摆手:“哦,实不相瞒,王上因我举荐校尉等人有功,已破格提拔为三台城长,只需沿南易水顺流而下,不日便可到三台城下。”   “城长多少石?”昌霸忍不住问道。   “秩三百石。”   “太少,太少!”五人纷纷叫嚣:“何不与我等五人平分。如此每人亦有……”   “五百石。”胡辅笑着摇头:“诸位厚爱,胡辅心领。官俸乃是王上所赐,岂能分与他人。以后切莫如此。再者说,若能安民十万口,辟田一万顷。便会由‘长’升为‘令’,那时,可领俸千石。”   “原来还能升!”众人这才罢休。又胡乱捶胸叫嚷道:“十万之口,何须烦神。我等帮你凑齐便是!”   话说,不知为何,胡辅这个小书生,非但一点都不让人厌烦,还甚是与我等莽撞人对路。难怪大哥没把他劈成两片。   “若无他事,我便回宫复命。三台城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胡辅肃容下拜:“诸君,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以颜良为首,堂内众人心有戚戚,纷纷抱拳相送。   胡辅一片公心,保举颜良等人。颜良幸不辱命,登顶黄金阙,坐享二千石高俸。因举荐有功,胡辅又破格官拜三台城长。一来一回,便是交集;来来往往,便有交情。   时人重义,胡辅和颜良等人,自当越发亲密。 第078章 河北豪杰   送走胡辅,颜良扑通坐地。幸福来得太突然。着实全无准备。云山雾罩,乃至头晕眼花,下盘虚浮,这便坐倒在地。   黄金千两、蜀锦战袍十件、楼桑兵甲一套。朝服四季八套,及西极良马一匹,具装齐备。皆是泰山草莽从未得见的重赏。   将堆放整齐的各种赏赐看来看去,泰山四寇五人抓耳挠腮,欢喜无限。回头却见颜良盘腿枯坐,久久不语。昌霸这便近前耳语道:“大哥,王上待我等如心腹,又施以重恩,还有何所疑!此等良机,百年难遇。正如王上剖心之言。我等做一辈子山贼,也就罢了。还能让子子孙孙皆落草为寇不成!大哥,当断则断!”   “阿豨说的是。”孙康看向胞弟:“婴子,你说呢?”   孙观亦重重点头:“阿豨言之有理。黯奴你说呢?”   吴敦亦点头:“蓟王忠义无双,天下知名。我等既遇明主,自当报效!阿卢,你怎么说。”   尹礼重重击拳:“干吧,大哥!”   “干吧,大哥!”五人围着颜良单膝跪地,齐齐抱拳请命。   颜良目中精光一闪,又旋即隐去:“众兄弟可曾想过,如若此时便投靠王上,山中家小必遭毒手。可我等若就此返回营寨,悄悄接走一家老小。事出不密,亦会被觉察。那时,难免一番厮杀。即便我等侥幸逃脱,家中老小必亦难逃屠刀。如之奈何!”   “这……”五人顿时词穷。只顾着眼前,却忘了身后。一家老小皆在营中,如何善终。确是要千万小心!   “大哥可有良策?”孙康急忙问道。   “我有一策,不知诸位兄弟,舍不舍得。”颜良环顾众人,轻声说道。   “大哥且说来!”五人齐声道。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不将黄金千两散尽,收买人心?”颜良早已想好对策:“待五千泰山宿贼尽数归心,收为己用。那时,再反戈一击。阵斩张纯,张举之首级。上可报王上知遇之恩,下可绝我等身后之患。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看了眼箱中金灿灿的马蹄金饼,又重重吞下口水。五人互相看罢,这便下定决心:“一切全凭大哥做主!”   一斤十六两,可换一万钱。一两折六百二十五钱。一千两便是六十二万五千钱。若均分五千人,人均不过一百二十五钱。如此蝇头小利,岂能有效。   自不可如此划分。只需重金结好大小渠帅,麾下贼兵自当收为己用。   且颜良为荡寇校尉,麾下司马、军曲候、队率、什长、伍长,皆可酌情自行任命。足可收买人心。   六人商议完毕,这便不做停留。跨西极马,借夜幕掩护,飞驰而去。   收到暗中监视的绣衣吏传书,刘备与国相、左丞,相视而笑。   此计成矣。   中山国相府。   又一只青瓷食盒被摔碎在地。   “无能鼠辈!”张纯满脸恨意:“三千海贼,有心算无备。竟反被人抄了老底!无能鼠辈,无能鼠辈!”   “国相切勿气急伤身。据说那海贼管承,已南下联络盟友。欲组联军,再次北上。我教已命人沿途接济,海贼势必卷土重来。”太平道人风仙道骨,一切尽在掌握。转而问道:“却不知泰山义贼准备如何?”   “从弟张举已募得五千泰山宿贼,麾下亦有三千家兵,再加上仙师引来的数千太平道军,足有精兵两万。上谷乌桓王亦来信,不日将领兵三万,兵出数路,抄掠蓟国。堂堂五万之众,上下夹击,还不能破蓟国千里之土?”张纯信心百倍。   “待事成,国相必当重用,高官厚禄,裂土封王亦非难事。”太平道人画饼充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纯脱口而出:“想我费尽心机,散尽家财只得一国之相,受百般掣肘。不过是多花了些钱银,便有人到中山王面前诉状。若非王上年幼,酷爱赛马无暇他顾。国相之位,早已难保。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此等日子,某早已不厌其烦。为圣教揭竿而起,甘愿做马前卒,某之忠心,日月可鉴。还望教尊言出必行,事后许我千里之土,也算长出一口恶气。”   “国相放心。大贤良师施符水以救万民,乃是替天行道。何时曾自食其言?”太平道人指天为誓:“黄天在上,事成之日,便是国相裂土封王之时。”   “谢仙师成人之美!”张纯满脸红光。   黄金台四方馆。   闵纯、耿彧二人,联袂而出,互相道喜。两人齐升三楼。皆获‘良’评。仕途秩三百石起步,可喜可贺。   便有佐史引二人入住邹衍小金台别馆。   “为何是邹衍台馆?”入馆前,闵纯不禁问道。邹衍又称邹子,乃阴阳家,始创五行。二人皆不通方术,为何入住此馆,故而有此一问。   耿彧果又知道:“邹衍在燕,主农事。《方士传》言:‘邹衍在燕,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毂。邹子居之,吹律而温气至,而觳生,今名黍谷。’我二人入住邹衍台馆,正当适宜。”   “原来如此,谢耿兄赐教。”闵纯致谢。   “蓟王唯德才是举。先前种种皆可不论,往后自当因才施政。正如‘邹衍在燕’。”耿彧笑着回礼。   别馆一进院落。主楼三层,胜在精致典雅。院中缶景迭石相映成趣,还有坐榻石桌,可供二人临轩对弈。俯瞰台下碧水翠柳,风景如画。   推门而入,暖风拂面。问过方知,乃因暖柜。诸多水洗水暖设施,更是闻所未闻。   二人这便安心住下,等候前往蓟王宫,拜官出仕。   不久,有安平国堂阳颜良,直升五层,与周泰大战三合,不分胜负,官拜比二千石荡寇校尉的消息,如野火般风传大江南北。   安平国与蓟国比邻。堂阳县颜氏宗人,亦纷纷奔走相问。颜良是谁家子?今在蓟国某得高位,此时不去投奔,还等何时。奈何便是族中长辈,亦不记得出门在外的颜氏子孙中,有谁人名‘良’。兴许改名亦不一定。   正当颜氏宗人上下奔走雀跃,苦思颜良究竟出自宗亲哪支,好早些前去投奔时。消息已传到临县,五十里开外的安平国南宫县。   这便又引出一位河北豪杰。   “堂阳既出颜良,南宫岂能无人!”这便拜别老母,背刀上马,只身奔赴蓟国黄金台,四方馆。 第079章 撤村并邑   安平国夹在蓟国、中山国、河间国之间。与三国毗邻。   南宫县距黄金台,不到六百里。快马一日可达。便是驽马,亦不过三五日。   这位好汉,马不停蹄,一路北上。三日后抵达黄金台下。沿途麦田,已收割完毕。沿途村落,竟也少有人烟。与蓟国,国富民强的传闻颇多差异。一次口渴,本想敲开一家柴门,讨碗水喝。不料柴门紧锁,村中竟四处无人。这便翻身上马,路遇亭舍方知原因。   撤村并邑。   蓟王下令,修造城邑。以城为轴心,方圆五十里内村落,尽数撤去。乡民皆城居。往来通行,自有舟船车马之便。   好汉问道:若无水如何行船?   答曰:筑陂通渠,引来活水。   好汉再问,若荒山野地,地势高突,又当如何?   答曰:播撒苜蓿,建造牛牢马邑。   原来如此。   临行前,亭卒又多说了句:传闻,蓟王欲仿效南港机关城,铺设轨路。往后,城邑之间可借由舫车通行。   好汉瞠目而去。   正如亭卒所言。沿途村落皆荒无人烟。收割后的幽燕大地,一览无余。远山近水,一眼望尽。眼看十月将至,草木枯黄。颇多萧瑟。独有黄金台巍峨高耸,宛如仙境。   何须多问。只需沿马蹄车辙,一路向北。便可抵达。   黄金台鼎鼎大名,世人皆知。蓟王重修后,便有四方高士络绎前来。俸禄从百石起,到二千石止,已能满足绝大多高士之需。与以往县、乡、村的划分不同。蓟国行政体系为县、城、邑。百里一城,五十里一邑。城与邑,区别不过是大小而已。曾为诸侯国都,亦或是治所,战略要冲的城池,多是大城。分内中外三城,横竖五里。而方五十里的城邑,则普遍内外二城,横竖三里。大城可容万户,小邑可纳编户数千,诸如此类。其他别无不同。蓟国多水近海。地势平坦,无天堑亦无绝壁。水稻田湿地,便是人造陷坑,可陷人马。   一条官道穿行其间,枝津沟渠纵横如脉络。往来极为方便。   乱世将至,守备好家中仓楼府库,万千国民才是重中之重。   进山门时,便有馆中小吏引路。在兰马台下马,入住台上精舍。   佐史登记名录。   好汉答曰:南宫文丑。   蓟王宫。   逢五日小朝会。已通过二位国相考核的闵纯、耿彧二人,双双入殿。   “闵纯(耿彧),拜见王上。”二人此时皆白身,故未着朝服。   “免礼,赐座。”   “谢王上。”宫女取来坐席,二人这便居于侧席。   待二人落座,刘备问道:“二位国相,如何安排?”   “回禀王上,我二人已有初断。”耿雍起身(长跪)答道。   “但说无妨。”   “闵君、耿君,皆忠良纯厚,饱学之士,颇知北地风土人情,可堪大用。恰逢用人之际,我等以为,或可令二人主政一城。由国中调配宿吏辅佐,正当适宜。”耿雍答道。   “此二城可有定论。”刘备心中亦有计较。不出意外,必是与冀州三国勘定国界时,新划入蓟国的数城之一。   “有。”耿雍再答:“桑邱城与徐城。”果不其然。   “皆是新城。百废待兴。可有流民入住?”刘备又问。   “未有流民,除去工匠,别无他人。”耿雍又答。   “两座空城。”刘备这便看向侧席:“二位可愿去主一座空城。”   闵纯起身答道:“听闻王上封临乡侯时,三百里督亢,亦是一片水泽。别无寸土。今桑邱与徐城,城郭齐备,更无水患。城内足够安居,城外皆可辟为良田。条件可称优厚。我二人当一展所学,为王上牧守百里疆土。”   一席话听得众臣纷纷点头。   刘备这便颁下王命:“命闵纯为桑邱长,耿彧为徐城长。即刻赴任。”   “臣,遵命!”二人双双下拜。正式认主,成为蓟国家臣。   左国令士异,命人捧来蜀锦朝服。二人入侧室更换,入殿再拜后,自入末席。小朝会又称常朝。六百石以下或外地官吏,皆无需参会。二人此次乃为受官,故虽只食三百石,却能居于末席。   但只此一次。以后政务只需向二位国相上禀即可。除非城破万户,升任千石城令。才能获得门籍,逢大朝会时,可入宫觐见。亦或是调任临乡、南港,得食六百石,亦可在大朝会时入宫觐见。   二千石一下,朝冠式样为进贤冠。“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公侯三梁,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两梁,自博士以下至小史私学弟子,皆一梁。宗室刘氏亦两梁冠,示加服也。”   二千石以上,可戴貂蝉冠。比如王傅黄忠、两位国相,皆佩此冠。“秦始皇复古冠貂蝉,汉因而不改。此内官侍帷幄,受顾问,拾遗于左右,出则负玺以从,秩二千石。”貂尾与蝉羽皆为显官冠上之饰物。此冠起源于秦代,初为侍中、常侍等勋贵近臣之冠饰。今为高官之冠。   二人收拾心情,刚刚坐定。便有值守女卫来报。黄金台六百里加急文书送到,言,又有人登顶黄金阙。   刘备大喜:“何人登顶?”   答曰:“安平南宫人,文丑。”   刘备幡然醒悟。原来是他!   “妙极,妙极。”幕府左丞荀攸起身笑道:“先有颜良,后有文丑。黄金台盛名远播,北地英才,尽入彀中矣!”   “五日后便是大朝会,王上可令文丑入宫觐见。究竟如何,一试便知。”王傅黄忠笑道。   “王傅之言,正合孤意。”刘备这便命人前去传令,引文丑来见。   重建黄金台的初衷,便是如此。   简而言之,黄金台属于刘备领地内的特殊建筑,专为招募在野英雄而造。更加上黄金台自古以来,便闻名天下,享有美誉。故刘备不惜花费巨资,调集国中人力物力,用最短的时间筑造完成。以假黄金台之名,招纳天下英才。   黄金台,果不负众望。闵纯、耿彧已然赚到。今又一前一后,引出颜良、文丑。当真是一本万利!   不急。   天下英才何其多。有闵纯、耿彧,颜良、文丑,专美于前,欲后来居上者,又岂能不纷纷北上。   假以时日,黄金阙势必再被登顶。   正如刘备所料。往来黄金台者,络绎不绝。久而久之,有童谚:“黄金台上四方馆,四方馆中黄金阙;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登顶天下闻。”   风传大江南北。 第080章 贼兵来袭   恰逢大朝,蓟王诏文丑入殿。当着满朝文武,左国令宣诏王命:   “封文丑为校尉,号:讨虏。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宝马‘骁驔’一匹。”   骁,勇猛矫健。驔(diàn),意为‘黄脊黑马’。合起来:勇猛矫健的黄脊黑马。   “臣,遵命。”文丑大喜受命。   颜良为荡寇,文丑为讨虏。呼应时局,蓟王可谓用心良苦。胡虏在北,贼寇在南。颜良此去琅琊笼络大小渠帅,准备反戈一击。文丑自当对阵北方来敌。   按照大汉军制,一曲五百人,设军曲候。下设五屯,一屯百人,设屯长又称队率或百夫长。曲上为部,一部五曲,设校尉。   加上营中各级佐官,亲随护卫,荡寇校尉和讨虏校尉,满员二千五百余人。   颜良无需刘备操心,自有泰山贼编入麾下。文丑孤身前来,自当为他分配兵士。蓟国兵丁,轮流进驻演武场,由王傅黄忠亲手训练。刘备以战代练,西林中诸胡二十万。足可募两万精骑。   文丑善步骑。营中步兵亦需常备。于是,刘备命王傅黄忠调一曲刀盾兵、一曲盾弩手、乌桓突骑二曲,鲜卑精骑一曲,交由文丑统帅。   文丑领兵驻守安次菘城大营。西距临乡三百二十里。南距安次县治十里,距常道城二十五里,距益昌城百七十里。如此,北部防线当固若金汤。   立冬前,临乡三百里水稻开始收割。   楼桑八景之一的“霜晚稻浪”,即将消失。可名扬天下的“督亢秋成”,近在咫尺。蓟国名流齐聚,乘云霄天梯登临乡各城高楼,凭栏远眺,把酒言欢。今年不同往日,席间多悲怆之乐。   太平道举事在即,越发明目张胆。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许多通都大邑,城中街巷,竟被人一夜涂满“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标语。民间或惊恐,或希冀。谣言四起,天下板荡。然而,固若金汤的洛阳,却如往常一样,纸醉金迷,一片祥和。   冬,十月,太尉许彧罢;以太常杨赐为太尉。   正当三百里临乡,正如火如荼,抢收新谷时。   斥候飞马来报,上谷乌桓已倾巢南下。万余泰山贼寇已拔营北上。中山国相张纯,以抵御乌桓为由,私调郡国兵丁,屯守中山国北界。本以为太平道会趁机揭竿而起。岂料却只有张纯,张举并上谷乌桓王难楼三人。还有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以寒冬将至,躲避风雪为由,率众南下,立王庭于右北平边界,虎视眈眈。意为牵扯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兵力,使其无法驰援刘备。   其后不久,张举率领泰山贼寇及私募家兵,攻入河间国。一路驱赶抄掠吏民,占领南皮后竟自称天子。麾下已聚拢数万乌合之众。   紧跟着,上谷乌桓王难楼,以引诱部民脱逃之罪,围攻逎国。逎国,乃景帝封匈奴降王陆疆为侯国。今汉亦为侯国。与上谷乌桓多有牛马交易。与蓟国毗邻,西距临乡百三十五里。扼守北巨马水上游,可经水路直入西林港。多有塞外胡人,沿此路线南下。是否有上谷乌桓部部民乘机脱逃,沿北巨马水,穿逎国避入西林,不得而知。   料想,一定是有的。   蓟国边境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有传言,东南两大海贼王也已合兵一处。聚拢起大小船只三千,正率麾下两万海贼,星夜北上,誓为海贼管承报仇雪恨。   听闻上谷乌桓王四面合围逎国都,护乌桓校尉公綦稠急忙引兵来劝。不料竟被难楼扣为人质。   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亦与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多有摩擦。右北平太守刘政亦出面协商,不料也被扣为人质。   见大势已成,再无掣肘。趁国中群龙无首,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大肆招募贼众,出兵安平国。张举亦出兵渤海,攻城拔寨。驱赶万千吏民拖家带口,仓皇北逃。与蓟国临近的诸多港口,皆人满为患。争抢舟船,相互撕扯。乃至船翻溺毙者,竟淤塞河道。恰逢稻收,蓟国水军四处巡逻之余,又需时刻打捞尸体,救援落水流民。   面对乌压压冲入国境的万千流民,各城兵丁又如何能下得去手!   谁能料到,蓟国最大的威胁,竟不是兵乱,而是人祸。   虽说张纯、张举、难楼、丘力居,皆未与蓟国正面交锋。然明眼人谁又看不出,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皆为富甲天下的蓟国而来。   蓟王宫。   刘备面色铁青。这一招很无耻,也很有效。   都是我大汉子民,刘备又如何能下令射杀。然若任由乱民冲击城门,一旦奸人混入,趁机夺城,又当如何。   “文和,文优,志才,可有文书传到。”   “禀王上,三位府丞,皆无文书传来。”左国相崔钧这便起身答道。   刘备遂把目光投向荀攸:“公达可有良策?”   “回禀王上,破敌不难。”荀攸微微皱眉,似心中有事。却又很快恢复如常:“五路大军齐发,皆奔我蓟国而来。奈何彼此貌合神离,所求亦大不相同。只需各个击破,可保蓟国无碍。”   “请左丞明言。”右国相耿雍急忙问道。   “张纯、张举,擅自称王。朝堂必兴兵讨伐。王上可上表自荐,如此师出有名,只需遣二良将,分兵讨伐,与颜良里应外合,可一蹴而就。南路遂解。上谷乌桓倾巢而出,又令辽西丘力居,拖住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乃是为护留在王庭的老弱家小。王上只需去信高车十二部副伏罗王,引兵南下扣关。难楼得知必星夜而返。难楼撤兵,丘力居见事不可为,必然远遁,北路亦解。至于海贼联盟,渡海而来,并无补给。只需令横海校尉谨守各处营寨,不出一月,海贼必退。”   听荀攸挥斥方遒,化解五路敌军,朝堂百官纷纷心安。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抬头见刘备沉思不语。荀攸忍不住又道:“依臣之见,兵祸易耳,流民才是大祸。”   荀攸此言,正中刘备下怀。   刘备这便问道:“依公达之见,流民该如何处置?”   “……”荀攸暗叹了口气:“王上当自决。”   殿中群臣顿时议论纷纷。荀攸乃大才。五路敌兵,谈笑间飞灰湮灭。剩下流民,还有何难。   楼桑令乐隐,这便起身言道:“流民何须王上劳神。我等自会安置。除去三百里临乡,余下各县,颇能容人。只需按部就班,一切如临乡故事,将流民悉数收归国中,为王上所用。流民之事迎刃而解,还有何难。”   “乐公所言极是!”各城令纷纷起身进言。   谋略不行,内政却是我等的强项啊。 第081章 四子降临   殿下群臣议论纷纷,气氛热烈。刘备却从始至终,面无喜色。   荀攸垂目养神,亦不置可否。   “传令。”刘备终于开口。   群臣立刻正襟危坐,俯首听命。大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王上向来利落果敢。今日却不知为何,似有难言之隐。   略作停顿,刘备这便下令:“张贴檄文,劝退乌桓,声讨张纯、张举。六百里上报朝廷,请求出兵护民。境内流民,另设营地安置。朝堂未有消息传来前,万勿轻动。”   “喏!”群臣领命。   恰逢多事之秋,王上谨慎行事,亦是常理之中。   “蓟王为君兴——”见刘备起身,左国令士异这便高声唱喝。   “臣等,恭送王上。”群臣下拜。   待刘备仪仗出殿后,群臣这便起身,三三两两向殿外走去。   楼桑令乐隐,冲二位国相笑执一礼:“冀州有民五百余万。此次贼乱,或有百万流民涌入我国。分而纳之,安而居之,分置数城,不出三年,五县便皆如临乡矣!”   见一众城令纷纷点头称善。耿雍遂笑道:“王上既已下令,我等自当依令行事。先发檄文,再报朝廷。且看朝中诸公如何计较。”   “五路贼寇皆奔我蓟国而来,若不以雷霆之势,尽数剿灭,不足以震慑宵小。天下皆知我蓟国富足,乱世之中,若被人整日惦记,绝非我蓟国百姓之福。”郦城令郭芝,掷地有声。   引来百官,纷纷出声附和。   见王傅黄忠领众武将出殿,文臣纷纷上前行礼。   黄忠亦抱拳回礼。   “敢问王傅,贼人水陆并进,数路齐发。我蓟国兵力是否足够?”楼桑令乐隐这便问道。   楼桑号称五缺。有邑无门,大路朝天。楼桑令乐隐心忧乱军蜂来,祸乱楼桑亦是人之常情。   黄忠这便笑道:“蓟国地险城固,兵精粮足。人马具装,兵甲齐备。麾下皆以一敌十,诸将一骑当千。便是十面埋伏又有何所惧!只需王上一声令下,精兵齐出,当一击而溃。诸君且各自宽心。黄某定不会放一兵一卒入境。”   “王傅真乃我蓟国中流砥柱!”文臣终于心安。   恭送王傅离去。眼角余光忽瞥见幕府左丞荀攸迈步而出。乐隐正欲近前行礼。   不料荀攸已径直离去。   “公达似有心思?”崔钧眉头微皱。   “左丞怕是有未尽之言。”临乡令娄圭若有所思。   南广阳令崔琰,亦轻轻颔首。论才智,崔琰、娄圭自高出众人一等。北海一龙三人,亦不在娄、崔二人之下。   先前,管宁三人猜出刘备‘定国之谋’,这才先筑城,准备收容北上流民。然今日却各个不喜反忧。   只因流民太多,已动摇冀州诸国之本。过犹不及皆非幸事。   待群臣散朝,刘备已入后宫。   临乡宫城内有大路两条。呈十字交叉,贯通宫城四门。将王宫分为东、西、南、北,四殿。四殿重楼林立,居中为正殿,通高七重。围绕周围的四楼为偏殿,通高五重,称:‘东殿、西殿、南殿、北殿’。   整座宫城,呈‘回’字形。   中圈空地,涌泉成池。四殿上设回廊大平座。与正殿以飞桥相架。正殿筑台基七重,高七尺。未曾僭越。   宫城对开四门,门洞下穿四殿而过。再登飞桥,越涌泉池,可达正殿阶下。沿阶而上,便是朝会大堂。   伴宫横竖一里,四殿皆五层。下三层通屋已分割出越来越多的宫室,供宫中女官、宫女、女骑、女卫居住。上二层为‘凹’字形三合楼阁。居中设楼顶大平座。与正殿隔涌泉池,遥遥相对。   四宫殿内,还建有亭台楼阁,曲廊流水。便是宫室内,亦建有迭石花园。远山近水,皆浓缩在舍内。地面平铺漆木地板。花木山石从地板边缘升起,满室芬芳,枝头浓绿,触手可及。   本想待天下太平,便置垫廊前,与娇妻美妾,或伴脚边一池清泉,或倚身旁半片青山,倚红偎翠,浅斟低唱。   奈何天不遂人愿。   贼人兴兵五路,南北夹击,东西合围。兵锋所指,冀州民众举家逃难。乱入蓟国者,一日数万。刘备未雨绸缪,已令各城整修城池,用于安置。至于五路贼兵,刘备更是视如草芥。旦夕可灭。   奈何,总觉此事云山雾罩,未能洞悉秋毫。   首当其冲。贼人大举来犯,围而不攻,究竟是何用意?   刘备已将妻妾,尽数置于北宫。空出东宫,以备子嗣稍大后居住。西宫为母亲、诸母、居所。南宫为女官、宫女居所。三百亚马逊女卫,以“什”为单位,散布在各处飞阁,角楼。楼内精舍安居,廊下平座守备。十分便利。   依母亲之言。归国后,刘备已择吉日,将安氏姐妹收入床帷之内。称:小夫人。   小夫人,又称“小妻”。乃正式“聘”娶,“昏如妻礼”者。不同于“妾”。《礼记·内则》亦有“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之句。   时下,多妻乃是相当普遍的现象。所谓“小妻”,即“大妻”或“正妻”之外的配偶,称:“偏妻”、“下妻”。然录入文书,多以“小妻”称谓。   既有“正”、“偏”,“大”、“小”之分。刘备遂将九位如夫人改称为:“侧王妃”,简称“侧妃”。   七位小姐姐,前有秦黛、慕容嫣,已诞下麟儿。阎碧、孟黎、拓跋缃、狄霜、苏绾。产期日益临近。这几日碧儿姐时常阵痛。宫中侍医已诊过。言,不日便将临盆。   故刘备一下朝,便急忙赶回寝宫探望。   公孙氏、乌氏、副伏罗氏等,皆守在身侧。   床榻已放下帷帐。宫女手持备产诸器进进出出。碧儿姐不时因剧痛出声。   刘备这便心知,碧儿姐已临产。   “臣妾,拜见王上。”见刘备赶来,王妃、侧妃纷纷起身行礼。   “免礼。”刘备这便问道:“如何?”   “已落帐一个时辰。”公孙氏柔声宽慰:“王上无需担心,侍医说一切如常。”   “好。”然此事却由不得人。时下女子生产,如独闯鬼门关。更何况又是头胎。刘备岂能不担着心。   时间分秒流逝,帐中撕心裂肺的叫声让刘备如坐针毡,心如刀割。担心更是分秒剧增。   也不知过来多久,忽听一声响亮的儿啼,响彻屋宇。   碧儿姐拼尽全力,终让腹中子呱呱落地。   须臾,便有宫女喜极而泣,踉跄奔出:“恭喜王上,碧侧妃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听闻此句,所有的担心,这才悉数落地。 第082章 捷足先登   听闻碧儿姐生子,母亲亦赶来。   直到面见母亲,刘备这才心安。少时母子相依为命,如今刘备为一方诸侯。母亲亦母凭子贵,成为王太妃。从此衣食无忧,再无三餐之困。   奈何,家大业大,诸事繁杂。自家,人家,皆是家。家国天下,千万国民,志士好友,刘氏宗族,身家性命皆系于一身。如何能不慎而又重。   “如何?”母亲问道。   “母子平安。”刘备答道。   “甚好,甚好。”母亲亦松了口气,这便冲陪在身侧的左国令士异言道:“速遣人告知几位有孕在身的侧王妃,碧侧妃母子平安,万勿轻动,安心备产便是。”   “臣,遵命。”士异这便遣宫女上楼通报。   待侍医打理好母子,这便将刘备四子抱出来给众亲人相见。母亲这才得知又是麟儿。话说七位小姐姐,当真有宜男之相啊。当初能被秦太仓选入,或此也是原因之一。   所谓知子莫若母。小心将孙儿接入怀中,仰头见刘备眉宇间似纡郁难释。母亲这便了然:“吾儿可为国政烦扰?”   “正是。”母亲当面,刘备何须隐瞒。   “不妨说来听听。”母亲细细看过孙儿相貌,这便让侍医抱入帐中,交还给碧儿姐哺乳。   刘备便将心中忧思,悉数道出:“五路贼军齐出,却只围而不攻。反倒驱赶冀州近六百万百姓,北上蓟国。如荀攸所言,破敌不难。奈何,四大府丞,李儒、戏贤、贾诩、荀攸,皆让儿子自决。事出反常,故儿子一直悬而未决。”   “所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不知吾儿四大府丞,可比留侯张良否?”   “母亲何意?”刘备一时未能醒悟。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此八字,乃人臣大忌。四位府丞之所以让吾儿自决,许是此因。”母亲高屋建瓴,一语道出原委。   刘备这便醒悟:“母亲是说,如何处置五路贼兵,竟与此八字相关?”   “想必便是如此。”母亲只是给出了方向。具体何故,亦未能知晓。   “家事,国事,皆要尽心而为。”母亲又开解道:“所谓谋定而后动。四大府丞皆不置一语,此事必干系重大,吾儿还需细细琢磨。”   “母亲所言极是。”刘备轻轻点头。只是这一时半刻,又如何能想通其中关窍。   母亲笑道:“国事暂且先放一边。居家为人夫人父,且去看看碧儿母子。”   “遵命。”刘备这便收拾心情,入帐探视。   临乡蓟王宫,许多人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黄金台。   便有一头渤海黑驴,上驮一人,奋力冲入山门。不等守卫上前拦住,浑身大汗淋漓的黑驴这便口吐白沫,跪倒在地,将背上倒骑之人,摔落下来。   下落时惊醒,落地后又牵扯到痛处。那人龇牙出声:“哎呀!”   “呔,你是何人!”守卫本冲驴而来,见黑驴倒地不起,这便转斥骑驴之人。   “敢问此处可是黄金台?”那人坐地拱手道。   “正是黄金台。”守卫见他一身儒服,必是登台应试,这便收拢怒气,好声答道。   “驴背颠簸百里,乃至双股糜烂,无法行走。劳驾诸位军士,且将我背上台。”那人又道。   “如此,也罢。”守卫这便合力将那人抬上高台。此时中门已开。各方高士汇聚中庭。见一人龇牙咧嘴,四仰八叉被军士合力抬入,十分不雅。众人纷纷摇头,成何体统。   这便纷纷避让。反倒让他捷足先登。   无妨。   且看他如何贻笑大方。   军士先落双足,再齐力将那人架起。站稳后,这才纷纷松手,抱拳离去。   双股血痂与犊鼻裈黏连在一起。稍有牵扯,便生钻心之痛。如何能并拢双腿。好在长袍可做遮挡。那人叉腿而立,平揖行礼:“钜鹿田丰,何人考我?”   端坐上首的一排通士,当中之人抬眼扫过。这便展颜一笑:“先生出门转左,乘天梯直升七楼。”   田丰一愣:“七楼便是黄金阙之所在。不知这位高士,意欲何为?”   “先生天姿朅杰,权略多奇。何须再考?”   “如此,这黄金阙不登也罢。速带我去见蓟王。”田丰双股战战,实难坚持。   “不可。”当中之人摇头:“若不登顶,此去难成。”   “你可知,此去乃为何事?”田丰一愣。   “不知也。”那人摇头道:“但无论是何缘由,不登顶则万事难成。”   “且听你一言。”田丰咬牙转身,挪步而出。人群自当掩面哄笑不提。可见他径直右转,又寂静无声。而后乘天梯直升——七楼。   满场哗然。   先有颜良、文丑直升五楼,终如愿登顶。今日竟有人直升金顶!   七楼馆丞,高声唱喝:“田丰荣升黄金阙——”   轰的一声,喧声四起。   “田丰何许人也?”众人纷纷相问。众皆摇头。   不料人群中却有一人,竟然知晓:   “田丰,字元皓,钜鹿人氏。自幼天姿聪慧,少时丧亲守丧,守期虽已过,但仍笑不露齿,因此为乡邻所器。田丰博学多才,乡里颇有名望,初被太尉府征辟,荐为茂才,后选为侍御史,因愤恨宦官当道、贤臣被害,且屡次刚而犯上而不得志,遂弃官归家,闭门谢客。不料今日竟登上黄金台,出仕蓟国。”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醒悟。   便有人随口问道:“足下又是何人?”   “冀州李历。”   乘天梯下楼后,便有馆中佐史上前搀扶。兰马台上,已备好驷马安车。正是王宫车驾。自从颜良、文丑登顶黄金阙,刘备便在兰马台设王宫车驾,但凡有人登顶,便马不停蹄,送来临乡相见。   黄金台距临乡,不过百六十里。驷马安车,半日可达。   六百里加急,更是先于车驾抵达。   田丰来投!   一宿未眠,陪在妻儿身侧的刘备,猛然站起。   沐浴更衣,往正殿迎接。   又听闻田丰一路疾驰六百里,眼看蓟国在望。不料驴车断轴,这便骑驴百里,星夜赶到黄金台上。乃至双股糜烂,不能站立。刘备急命国医令华佗,乘快船赶来为其诊治。   车驾先入国宾馆。华佗亲手为其清洗上药包扎,又更换袍服,梳洗一新,这才被抬上马车,赶去王宫与蓟王相见。   见田丰盘腿坐于榻上,被守卫合力抬入宫殿。刘备劈头就问:“先生所为何来?”   “王室多难,特来匡救。”田丰俯身行礼。   刘备心中一喜,却不动声色:“何难之有?”   “蓟国势如累卵,王上生死一线。何故多此一问。”田丰直言不讳。   听闻昨夜刘备喜得麟儿,今日赶来道贺的王傅黄忠,左右国相、左右家令、幕府左丞、临乡令娄圭,皆不由一息。   此人“刚而犯上”,非遇明主,则必自取其祸。   所幸,刘备便是明主。 第083章 诛心之谋   “先生何不直言相告?”刘备笑问。   “五路贼军,不过癣疥之疾。蓟国兵强马壮,只需遣二位上将军,便可破南面张纯、张举贼军。诸如三郡乌桓,皆忌于王上虎威,不过行虚张声势之策,摇旗鼓噪耳。只需传语塞外,令高车十二部作南下抄掠之势,北路亦解。两万海贼,三千舟船,远离水砦,补给乃头等大事。只需守住近海河港,海贼必粮尽而退。此路亦不足为虑。”田丰一气呵成。   与幕府左丞之谋,如出一辙。   殿中百官肃然起敬。能直升黄金阙,田元皓果然大才!   田丰名不虚传,刘备亦喜。   正欲开口,右国相耿雍,已执礼相问:“五路兵解,吾王还有何所虑?”   田丰亦回礼,又冲刘备拱手道:“战胜之后,才是心腹之害。”   刘备下意识的看了眼荀攸,心中顿时了然:“愿闻其详。”   “我大汉自立朝以来,非刘不王,非功不侯。前汉时,屡有诸侯叛乱,故而防内胜过防外。曾子曰:‘内疏而外亲’,人亦如此,何况国乎!王上少年英主,天家麒麟。如今年刚二十,已并六县为国,贵为蓟王。岂能不遭人忌?以往世人皆知王上势强,却不知究竟何等之强。若五路贼军,顷刻间飞灰湮灭。如此一来,世人便知‘蓟国强盛如斯乎’!敢问王上,那时,外戚宗亲当如何看待,而陛下又当如何作想?”   刘备幡然醒悟。难怪四大府丞,皆无只言片语。果然牵扯到汉室家事。   田丰一语中的:“此乃借刀杀人。借陛下之手,除掉贼人心头大患。而贼人所患,便是王上。”   一通百通。刘备如何还能不醒悟。   见刘备目光投来,荀攸面露惭色,这便拜服在地:“攸,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失臣责,请主公降罪。”   殿中娄圭亦同时下拜。显然,以娄圭之智,想必也已想通一切。   “文优、文和,志才,是否皆已知晓?”刘备笑叹了口气。   “主公明鉴。”荀攸再拜。   此计,必出自大贤良师之手。   蓟国号称国富民强。然正如,同为身家亿万的有钱人。陛下对于刘备究竟有多少钱,并不清楚。但因自己是富有四海的天子,所以在陛下心中早已笃定,自己的财富,远比刘备要多出很多。且自己掌握的权利,亦远非蓟王能比。   然若五路贼兵,十万大军,皆在蓟国面前,一败涂地。而刘备又挟战胜之威,收拢降兵,安置流民。   蓟王意欲何为?   且,一旦刘备动手,平日里隐藏在富贵升平之下的软硬实力,便会纷纷浮出水面。与塞外高车十二部的通连,在三郡乌桓中的威望。蓟国兵势之盛,家臣之良,财富之强,民心之坚……尽皆显露。供人度量。   陛下便会幡然醒悟,自己养虎成患。   蓟国已成为帝国心腹大患。   于是,张举、张纯、难楼、丘力居,管承……皆是马前弃卒。充作刀俎上之鱼肉。为了便是要引刘备高举屠刀,尽数杀之。而一旦刘备举刀,远在洛阳的陛下,亦会将屠刀高高举起。   借陛下之手,诛杀太平道心头第一大患:蓟王刘备。此,便是藏在战争背后的终极杀招。对此战而言,表面上的胜负,根本没有意义。战胜之后,如何收场善后,才是对刘备,乃是整个蓟国最大的考验。   张教主这天下棋盘,果然不同凡响。善博弈之人深知,一局棋的胜负与否,不在一兵一卒,一城一池,亦或是一子一目的得失。这便是所谓的大局观。   想通一切,刘备如坠冰窟,彻骨极寒。   正因刘备的选择,会影响到陛下的选择。此事牵扯到汉室天家,故而四大府丞才因‘疏不间亲’,不置一语。   ‘卑不谋尊’又是何故?   “诸位何罪之有?都起身吧。”殿内众臣,恪守臣节,刘备又岂能降罪。   “谢主公。”荀攸、娄圭再拜起身。   刘备又问道:“依先生之见,孤又当如何?”   田丰答道:“今有上下二策:恃强,示弱。”   “恃强当如何,示弱又当如何?”刘备再问。   “恃强而凌弱。如前所说,兵锋所指,五路贼军尽解。示弱,则谨守国界,蓟国内外,泾渭分明。非蓟国之事,而不可问。非蓟国之民,而不可留。”   田丰之言,一针见血。刘备点到即通,悉数领会。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俗语说‘天高皇帝远’。乱世将至,刘备此时大可龇起獠牙,以雷霆之势剪除乱臣贼子。无需再顾忌洛阳朝堂,及陛下之意。即便有诏令传来,亦大可虚与委蛇,奉诏不遵。坐等天下大乱,诸侯并起。朝堂远迁长安,关东诸侯再无奉汉室者。为上策。   亦或者按兵不动,作壁上观。漠视万民饥流,时局糜烂。只需守好千里疆土,待天下大乱之时,再谋定而后动,一举扫平天下。为下策。   这便是田丰恃强、示弱二策。   “恃强上策”为“霸道”。“示弱下策”为“臣道”。   霸道、臣道。刘备无论如何选择,只需选定一途,四大谋主,皆会披肝沥胆,誓死报效。   然而,在刘备尚未做出最终选择前,四大谋主,皆不置一语。恪守臣节,尽量不去对主公如何选择,施加影响。   这便是‘卑不谋尊’。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直到此时,刘备才真正领悟此八字的深刻内涵。   然而,除了上策霸道,和下策臣道。在刘备心中,还有中策“王道”。   “蓟国千里之土,无法救天下之民。然区区冀州一地,又有何难?兵祸骤起,万民饥流。岂能见死不救。传孤王命。”刘备目视群臣,平静开口:“在桑邱、徐城、三台城,等国境边邑,广置义舍。登记造册,收纳流民。待平定贼乱,再助其返乡。并知会滞留在赛马场的诸国国君,我蓟国断不会贪墨各国一人一物。所有登记造册流民,皆需诸国官吏在场,名册亦一式二份,用于比对。”   “臣,遵命!”两位国相附身领命。   “令幕府五校,蓟国三校,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以备发兵讨贼。王傅且替孤巡视诸营,定要令营中将士如臂指使,万勿有失。”   “臣,领命!”王傅黄忠这便领命。   “令横海校尉,巡视国中水路,确保三百里临乡颗粒归仓。救助溺水流民,守卫水砦大营。”   “臣,领命!”黄盖亦领命。   连出三令后,刘备又冲幕府左丞和煦一笑:“孤喜得数子,所谓舐犊情深。今并六县为国,位极人臣。公达且代孤上表朝堂,分封嫡长子封为临乡侯,立临乡侯国。次子昂为范阳侯,立范阳侯国。三子渚为雍奴侯,立雍奴侯国。四子……尚未取名,可为方城侯,立方城侯国。若还有麟儿,则再分之。六县分完,若还有子,则取各城分之。待女儿长成,亦如此列,男女别无不同。”   “臣……”荀攸一时涕泪横流:“遵命!” 第084章 王道治国   田丰忽垂泪长拜:“臣,田丰,愿鞍前马后,甘为驱策。为匡扶汉室,效犬马之劳!”   刘备这才醒悟:“先生献上下二策,却隐去中策,可亦因‘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乎?”   “正是。”田丰拜服在地。   “能献上下二策,先生忠心赤胆,孤已尽知也。”刘备这便点头:“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孤亦不例外。然有些事,即便明知有害,却也必须去做。为杀我一人,贼人竟不惜驱策冀州百姓,乃至百万人流离失所。倒毙于道者,日以千计。千万百姓乃是我等之‘衣食父母’,若无百姓供养,何来高楼华厦,丰衣足食。贼人却视如草芥。此等无君无父,无法无天,禽兽不如之辈,留之何用!”   环视群臣,刘备再开口已声如雷霆:“疏到禁中,兴兵杀贼!”   “臣等,遵命!”   命人将田丰送往楼桑国医馆,好生疗养。刘备这便起身罢朝。   自从收到洛阳密信后,就一直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荀攸,终于拨开云雾,重见天日。整个人如释重负,健步如飞。   此事,起源于贾诩和李儒。正如胡辅为颜良取字时,所言:良禽择木,良臣择主。   刘备少时便称麒麟。然诸如‘贾李和优’。二人皆智多近妖,又心机深沉,七窍玲珑之辈。刘备择人而仕。二人又如何能不择主而侍。所谓双向抉择,便是君臣之道。   四大府丞,忠心耿耿,此生为刘备鞠躬尽瘁,自不用多说。然而,只有知道主公刘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四人才好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对症下药,看人下碟。用不同的战略眼光、策略计谋,去考量,辅佐。   简而言之。借五路贼兵之手,四大府丞想看,在危急时刻,国难当头时,刘备会如何展露真心。这便是后世所说“求生的本能”。平时里,倒是可以满口仁义道德,假装圣贤。然危急时刻,生死之间,往往会顾不得许多,而露出本性。   霸道、王道、臣道。   无论刘备如何选择,四大府丞皆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辅助刘备。以求达成完美结果。   当然,按照刘备的想法,贾诩、李儒,甚至戏志才,都是霸主之路的坚定拥趸。荀攸之所以心中不安,正因他还是偏向于王道。生怕刘备显露霸主之姿,与洛阳朝堂决裂。   因为,从法理上说。刘备出身汉室宗亲,若与汉庭为敌,则会弱化他身上的天命光环。没有了汉室宗亲的身份,又何谈三兴汉室。若如此,与叛汉之王莽何异。   田丰也是一样。只不过比起荀攸,时常因刚而犯上的田丰,更显燕赵刚烈之风。喜欢“刚正面”。即便如此,亦刻意隐去中策。甚是可以说,不惜在献策时设了个圈套,只为尽可能不影响刘备的抉择。   正因如此。刘备才暗叹诸人‘恪守臣节’。   当然,无论刘备选择何种救世之道。四大辅臣始终忠诚如一。并在刘备选择框架内,竭尽所能的趋利避害,追求利益最大化。   这便是谋主的恐怖天赋。   正如名列“四奇”之一的华大夫。精通内外妇幼诸科。无论是何种病患,总能对症下药。从而药到病除。实在无能为力,也能尽可能消除病痛折磨,令患者安乐而亡。   谋主也是一样。确定刘备乃行王道,这便会主谋王道。若是霸道,亦能主谋霸道。身为人臣,又岂能无为臣之道?   此,便是谋士,与谋主的天壤之别。   何为主?   ‘宰’也。   刘备一缕幽魂,穿越至此。本以为最难莫过于没有系统。然而他却忘了,在地狱难度下,便是一级的杂兵野怪,也各个身手了得,一个不小心便会要人亲命。更别说那些终极关底大头目了。   那些总认为张教主如何如何弱鸡之人,不妨从难度上理解一下。新手级的张教主,和地狱级的张教主,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   黄金台,“直升七层顶,田丰倒骑驴”的典故,亦被风传。   刘备深居王宫。整日陪在娇妻幼子身侧。侍奉母亲诸母身旁。国事一概不问,皆由两位国相代劳。   三日后。大朝如期而至。   刘备早早起身。从犹在酣睡的安氏四姐妹身下轻轻抽出手臂,又细心掖好被角。这便沐浴更衣,上朝理政。   四姐妹和二十八位亚马逊,皆未曾受孕。刘备私下问过华大夫。华大夫言道,乃因当日刘备身受淫毒,浑身如火烧。囊中阳髓皆被火气所烹,而化去生机。故而未能受孕。   刘备顿时醒悟。貌似后世那些经常泡温泉的国度,生育率偏度也是因为温度的关系。蛋白质受热变性有没有啊。   刘备又问,阳髓还能恢复否。   华佗答道:能。只需假以时日,必会恢复如初。   刘备这才心中大定。   先祖百二十子。   所谓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孤连十个都还没生到哇!   得知宫中女骑亦多与刘备有肌肤之亲。母亲这便令士异下令。将所有女骑,晋升为:女御卫。女御卫,可比御婢也。每晚甄选七人,侍奉床帏之内。   只因安氏四姐妹,公孙、乌、副伏罗三王妃,多力有不逮。   三百亚马逊早已习惯了如今的生活。横竖一里的王城,便是刘备许诺的坚固城堡。幽州汉话,越发纯熟。且国中汉胡、汉羌,大杂居,小聚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兼容并蓄,和谐统一。亚马逊并无异于常人之外来感与陌生感。宾至如归,都无法准确形容。以此为家,当家做主,更加贴切。   将三百亚马逊出宫嫁人,断然是不可能的。所谓用生不如用熟,熟能生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定要好生调养,养精蓄锐,早日将生米做成熟饭。   “臣等,拜见王上。”   “免礼。”待众臣落座,刘备环视众臣,这便开口:“左国令,且宣诏。”   “遵命。”士异这便将先行拟好的诏书,展开诵读:   “封,田丰为辅汉大将军幕府,军司空令。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锦袍十件、四季朝服八套及驷马安车一辆。”   “臣,遵命。”田丰稳稳出列,拜谢领诏。   军司空令,简称军司空。为军中主狱官。   《二年律令·秩律》:“中发弩、枸(勾)指发弩、中司空、轻车、郡发弩、司空、轻车,秩各八百石,有丞者三百石。卒长五百石。”‘发弩’和‘轻车’均为军队将领,‘有丞者三百石’指‘发弩’、‘轻车’、‘司空’之丞,各秩三百石。   今汉取消八百石俸。且刘备辅汉大将军幕府,又仪同三司,食万石高俸。故军司空令俸禄亦相应提高,秩比两千石。   田丰刚正不阿,又敢于直言进谏。正是军司空令不二之选。   待宫女在比二千石一排,另设新席,领腿疾初愈的田丰落座。   刘备这便将目光投向武臣席列。   “王傅。”   “臣在。”   “兴兵讨贼。”   “遵命!” 第085章 兴兵讨贼   容城,南三十里白龙亭。   通往三台城的官道,两旁沟渎与稻田已连成一片。官道本是挡水的堤坝。洪水退去,堤坝无用,恰逢三台城原址重建,便改造成了通往三台城的官道。   官道两侧因取土垫路而成沟渎。沟渎内间隔着泊满农人的屉舟。车轮屉舟由扁舟改造,脚踏驱动。三十里水路,祖孙二人同踏,不足一个时辰可达。为节省时间,将最后一船稻谷送回家中,老农这便乘夜色踏舟重返,泊在自家田头。   舱内可供睡眠,出舱可见自家良田。丰收在望,终归守在田头,才睡得安稳。   路上十里一亭,亭父、求盗,往来巡视,水道内还时有蓟国水军绕行巡视。见船上灯火,亭父便会高声吆喝,听到舱内农人回答,这才心安。十里之内,谁家的田,又泊着谁家的船,皆在二人心中。   “旧时亭有二卒,其一为亭父,掌开闭扫除;一为求盗,掌捉捕盗贼。”   虽是斗食小吏,却恪尽职守。蓟国自上而下,官吏体系能运转良好,大量底层小吏们居功至伟。   自从撤村并邑后,亭置邮驿的作用,越发重要。平日里守路护田,巡查奸佞,引导流民前往就近营地,还要管理置舍,安排往来官吏食宿,事情颇为繁杂。   蓟国之内,蟊贼几乎绝迹。听闻最后一波山贼,半月前已被别部司马领人剿灭。话说王上新封的荡寇校尉,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荡寇的活计,皆被别部司马大人,抢着干了啊。   据此地南十五里外,便是新修的三台城。城内驻守的大将,乃是王上义弟。幕府前军校尉关羽。麾下皆是北地虎贲。恰逢水退,烂泥地被骄阳一晒,乃成硬土。几场秋雨下过,十里之内,满目荒草。又听说,三台城内设有数处难民营地。已纳流民数万。除此之外,城内别无他物,只有设在南部瓮城之内的关羽大营。   且说亭父、求盗二人,正沿路巡视,忽听背后蹄声如雷。   这便急忙闪到一旁。   须臾,一队人马呼啸而过。正是蓟国骁骑。为首大将,身长九尺,相貌堂堂。乃前军校尉关羽,关云长是也。   遥见大旗,二人急忙垂首行礼。   必是赶去临乡参完朝会,乘夜归来。蓟国都临乡城,距三台城百六十五里。关羽胯下千里马名唤赤菟,可日行千里。区区百余里路,片刻可至。   待骁骑远去,亭父、求盗二人这才缓缓直起身来。眼中神采奕奕,脸上皆与有荣焉。正因前有三台拦路,周围遍布沟渠水网,稻田淤泥,贼人难越雷池一步。故而亭父、求盗,还有夜泊田头的农人,才能安然高卧,一觉到天明。   蓟国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被周遭所羡,更被宵小所嫉。亦是人之常情。王上又未曾下令闭关自守,但凡是逃难来的灾民,皆获妥善安置。奈何正道不走,却偏向邪道而行。不愿老实种田,只想抄掠他人。如此奸佞之徒,在嫉恶如仇的王上当面,又如何能落得了好。   岂不闻割头进爵乎!   亭父、求盗二人挑灯返回,将十里官道再走一遍。遇船上亮有灯火,仍需一声唤。丰收在望,可不能马虎。   “校尉回城,速开城门!”北门守卫远远看见,这便放下吊桥,开启城门,放骑兵入内。一路穿城而过,见两侧大营篝火熊熊,流民多以安睡。关羽这便稍稍提缰,赤菟马随即放慢脚步。身后骑士亦随之勒马,隆隆蹄声渐不可闻。   “校尉,王上为何不将流民收为国民,反而令置籍簿?”说话之人,乃是出身别部鲜卑的军曲候拓跋孤。本为秃发鲜卑前部落大人拓跋诘汾之长子,原名秃发匹孤。后秃发部改称拓跋别部,于是便改名为拓跋孤。还有一幼弟,本叫拓跋力微,现已改名拓跋微。就读于蓟国太学坛。几位叔父,拓跋侩、拓跋盖、拓跋机之子,或在关、张二校尉军中任要职,或就读于蓟国太学坛,亦或是拜师学艺于演武场蓟国军校。不一而足。   正如鲜卑大单于死前将权杖转赠给刘备一样。杀死老王便是新王。此乃草原的道义。且弑父杀兄,在鲜卑人眼中亦不算大事。杀母才是血仇。刘备将鲜卑家眷,安置在西林邑,一家老小衣食无忧。母亲得以安居,颐养天年,拓跋孤和拓跋微,自当忠心不二。   野心永远和实力成正比。   不过是五百人军曲候的拓跋孤,距离所谓的野望,还很遥远。时下正值壮年,可堪一用。且一旦彻底汉化,今生将不再言反。草原是何等之酷烈荒凉,关内是何等的富足美好。驰骋草原,纵横大漠,亦非不可。只需安家在蓟国便一切皆好。   入瓮城大营。   关羽这便升帐议事。   “主公让我等攻占高阳城。”关羽开门见山。   麾下军曲候各个跃跃欲试。   高阳城在南,距三台城百里。原属博陵郡。博陵郡,今汉本初元年(146年),质帝追尊父(刘)翼陵曰博陵,因以为县,又置郡焉,治博陵。建和二年(148年),更封帝弟都乡侯硕为平原王,留博陵,奉翼后。尊翼夫人马氏为孝崇博园贵人,以涿郡之良乡、故安,河间之蠡吾三县为汤沐邑。硕嗜酒,多过失,帝令马贵人领王家事。   “(和平二年)五月辛卯,葬孝崇皇后于博陵。”又“(延熹元年)六月戊寅,大赦天下,改元延熹。丙戌,分中山置博陵郡,以奉孝崇皇园陵。”   “(永康元年)是岁(167年),复博陵、河间二郡,比丰、沛。”   此二郡,竟可与高祖为太上皇时所建之新丰,及发迹之沛县故乡相并论,其繁盛足见一斑。   时下皆为河间国所有。正因富庶,而饱受荼毒,被贼兵大肆抄掠。民众一路北上,多滞留在三台城中。   拓跋机之子,军曲候拓跋威这便问道:“此城坚固,我部皆是骑兵,若无攻城诸器,如何攻城?”   关羽言道:“骑兵岂能攻城。只需待城破,一路掩杀便可。”   拓跋盖之子,军曲候拓跋雄这便问道:“何人破城?”   “别部司马,麴义。”关羽答道。   “原来如此。”众将幡然醒悟。麴氏先登,如雷贯耳。   “厉兵秣马,鸡鸣时随我出征。”关羽一声令下。   “喏!”众将轰然应喏。 第086章 精兵尽出   高阳县在掘鲤淀西南。骑兵需多绕行数十里方能抵达。蓟国水军强盛,掘鲤淀中水路早被摸清。且先前都水长亦带人疏通淀中南下水路,千石大船畅通无阻。   关羽麾下一千精骑,无需绕道。只需在新修港口登船,便可乘船南下,沿高阳水(潴龙河),直抵高阳城下。   鸡鸣时分出发,日出时,已兵临城下。   骑兵善奔袭。关羽选择白日抵达,乃是刻意为之。   高阳城墙坚固,港口守备却十分稀松。见千石大船上蓟国横海纛,贼兵竟一哄而散,转身逃向城内。机关船翻展船翼,搭上长堤。赤菟一马当先,冲上港口。   十艘大船排成一线。一千精骑,呼啸而下。弓弩齐射,追杀逃亡贼寇。   高阳港距高阳城,虽只有数里之遥。奈何即便狼奔豕突,两条腿的贼寇又如何能跑过四条腿的战马。千人骑排成数条纵列,一边驱策,一边射杀。有机灵鬼跪地请降,被迎面刀斩,落地后又被踏成烂肉。   “速速开门!”打头的一群宿贼,身强体健,终于抢到城下,隔河高声叫嚣。   “今日是谁值守,且看清楚,都是自家兄弟,速开城门!”再说话,已拉出哭腔。   须臾,吊桥咯吱落下。城门跟着开启。便有一将,身披大氅,手持长刀,领一伍精卒迈步而出。   “多谢多谢!”贼人哪顾得了许多,这便一窝蜂拥向城门。   越过那将时,刀光一闪。   胸前一轻,半截身子便栽向护城河而去。一时血雨冲天。视线被血水遮蔽前,只见那队人马手起刀落,将冲上吊桥的贼兵尽数砍杀。   待关羽领兵抵达,最后一堆贼寇亦被乱刀斩断。七零八落,抛下河去。   胡乱抹了把脸,那将上前行礼:“别部司马麾下军曲候麴演,见过关校尉。”   “麴司马何在?”关羽随口一问。   “已随船前往中山国都卢奴。”麴演答道。   数月来麴义守雀台障。四面出击,将蓟国边境匪患尽数铲除。剿匪不但带来了高额回报,亦收拢了数千山贼。麴义乃是别部司马。别领营属者,称别部司马。所率兵士数目,各随时宜,不固定。上报蓟王后,尽斩首恶及奸猾之辈,收拢来的三千山贼,被周泰索走一千。剩下二千兵马,分属各曲。麴演等人各领一曲,一百麴氏先登,并四百山贼。只需假以时日,战力亦相当可观。昨晚,麴演便自领麾下一曲,趁夜夺城。   贼人守卫实在稀松。将呼呼大睡的贼兵尽数剁翻,占据城门,城内各处贼营,竟全然未知,仍在酣睡。如此战力,何必一提。   “原来如此。”关羽取刀在手:“随某杀入城去!”   “喏!”   一千蓟国精骑,呼啸而入。汇聚成钢铁洪流。背上骑士,张弓搭箭,火箭天袭。贼营顷刻间燃起大火。   “着火了——”便有贼兵满身烈火,奔逃而出。整个大营顿时乱成一团。关羽手起刀落,斩首数人。领一千精骑,兵分数路,杀奔入营。   偃月刀饱饮热血,终于开光。寒气逼人,杀气冲天。不开刃的冷艳锯,尚能锯开脖颈。今手中大刀,乃是蓟国良匠,用从刀背一半处研磨至刀刃的‘骑兵磨刀法’,细细研磨开刃。所谓“高位平磨,刀身强壮”,利于劈砍。人借马势,一刀两断。利如斩草。   手下无一合之敌。   称万人敌者,砍杀杂兵。如此奢侈,也只有蓟可见。   四门皆被麴氏先登,暗中攻占。贼人奔逃未果,聚在门前,被兜头一轮箭雨,钉死一地。这便哭爹喊娘,逃入窄巷。被尾随而来的蓟国精骑,前后夹击。箭发如雨,长刀并举,一个冲锋,悉数砍杀在地。   城内居民多半逃离,不是死于半道,便是逃入蓟国营地。剩下皆是贼匪妖人。还有何所忌!   直管砍杀,何须留情。   关羽人马具装,风驰电掣。往来冲杀,一刀两断。马蹄下,半截尸身者鬼哭狼嚎。互相攀爬,乃至肚肠齐出者,比比皆是。有肚肠被赤菟马扬蹄带起,并将半截贼人亦高高扯起。往来如风筝,在马尾后上下摆荡。声如厉鬼。   一将如杀神下凡。刀光如练。挡在马前的层层肉身,四分五裂。血崩一地。   放眼望去,宛如血河地狱。   看的城头麴演等人,亦心惊肉跳,不忍直视。   得骑兵者得天下。   人借马势,势如山崩。居高挥下,断首冲天。   实在恐怖。   一千精骑,往来冲杀。摧枯拉朽,将万余贼匪尽数屠灭。   偶有残余,也早已吓破贼胆。丢兵弃甲,伏地乞降。   “天将军饶命”的哭声,响成一片。   眼前再无完人,关羽横刀立马。身后精骑,骤然止步,不动如山。   “清剿残敌,收押降贼。”刀刃犹在血流,说话时已气定神闲。冲杀一夜,仍有余力。果然是万人敌。   “喏!”身后虎贲气壮山河。   再抬头,旭日高升。尽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与此同时。麴义亦领麾下先登,抢滩登陆,杀奔卢奴城而来。   卢奴县,前汉置。相传城内有池,水色黑而不流,水黑曰“卢”,不流曰“奴”,故名“卢奴”。乃中山国都。张纯自自称天将军、安定王,定都于此。麾下有家兵数千,裹挟中山郡国兵数千,还有数千黄巾乱军为其摇旗呐喊。   据说,最近又加封己为弥天安定王。大肆散播“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太平妖道口号。   因是提前举事,故后半句‘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八字箴言的含义,便换成了‘甲子年便可天下大吉’。   意思是说,咱使把子力气,三五年便可拿下这万里江山!   倒也解释的通。   守城贼兵,哈气连天。正欲转身下楼,眼角余光忽觉人影幢幢(rén yǐng chuáng chuáng)。转身再看,顿时一惊。   须臾,忽听城头一声尖叫:“官兵来啦——”   “鼠辈!”麴义从背后摘下圆盾,大步冲上。   “杀!”   城头乱箭射下,皆被盾牌崩飞。   眼看官兵抵近,城头一时鸡飞狗跳。正忙着火烧金汁的贼兵,冷不丁被人近身斩杀。身穿贼兵军服的武士,兵分数路,冲上城头。所向披靡,将守军尽数屠灭。揭去面巾,正是数日前便混入城中的绣衣吏。   斩断绳索,吊桥轰然落下。   麴义领兵冲入。正与魏袭碰面。   “卢奴内外三城,时间急迫,我等只拿下外城。中城和内城,皆屯有重兵,一时难以下手。”   麴义重重抱拳:“且让我先登一试!” 第087章 富贵同享   中山国百姓逃亡甚少。只因起兵反叛的乃是中山国相。不像余下诸国,皆是外贼来袭,又一路刻意驱赶民众拥入蓟国。   故而卢奴城内滞留百姓众多。初时,张纯借口抵御乌桓,私调郡国兵丁屯守中山北界。也算是出师有名。随后野心昭显,据城称王,城内百姓追悔莫及。   四门紧闭,插翅难逃。如之奈何。   麴义里应外合,攻破外城,便有城内百姓举家奔逃。   得知乃是蓟国出兵,更是蜂拥外逃。无它,蓟王割头进爵,世人皆知。一旦迁怒下来,将城中百姓皆作从贼杀之,又能奈何。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卢奴中城,为达官贵人所居。得知外城旦夕被破,张纯先前许诺的高官厚禄,从龙有功的美梦,一朝破灭。哪还需麴义强攻。听闻是长安城下,杀乱羌者。生怕麴氏先登,攻城后怒而屠城。当日便从中城城头坠下内应,赶来相约举事。果不出三日,中城内豪强便调集家兵,砍杀贼众,合力打开城门,迎王师入城。   贼兵乱战无果,见麴氏先登入城,这便纷纷涌入内城。   张纯挟持王太妃等一众中山王家眷,准备死守内城,等待张举来救。亦等待说好的太平道大军驰援。全无沦为鱼腩的觉悟。   在张教主的天下棋局中,张纯、张举,不过是两颗早已舍弃的棋子。用二人之命换蓟王刘备一命。本就是两颗弃子,身边太平道人即便说的天花乱坠,又何来一兵一卒相救。   得知家人被持,中山王刘雉遂将直通宫城的地道,密告刘备。刘备即命人将绘图快马送达。魏袭领绣衣吏自密道潜入,斩关落锁,打开宫城门。   二千麴氏先登如虎入群羊,弩发如雨,箭箭追魂。身穿重甲的王宫守卫,亦挡不住追魂弩射出的飞虻箭。纷纷毙命。悍不畏死的宿贼,挥刀来攻。也兜头赏一轮箭雨,尽数射杀。拥挤在宫城内的贼军,在麴氏先登和追魂弩面前,全无招架之力。麴义自领百人队冲杀在前。势如疯虎。一刀劈下,皆成两断。   绣衣吏借飞龙爪攀上阙楼屋脊,狙杀楼上弓手。魏袭又亲帅一什绣衣吏打开监牢,放出不愿降贼的郡国将士,加入战阵。血战一日夜,见事不可为,张纯命人堆积薪柴,准备举火自焚。   不料被门客王政所杀,枭首示众。   猛见张纯首级,负隅顽抗的悍匪,立时崩盘。被麴氏先登四面合围,刀箭齐出,尽数屠尽。   身披吞光秘环铠的麴氏先登,不避刀剑,奋勇争先。一般刀箭弓弩根本无法破防。除去少数新募山贼略有死伤,麴氏先登完胜。清缴残敌,救出被羁押的中山王家眷。麴义这便上报刘备,张纯授首,乱军已灭。   勃海(渤海)郡,南皮城。   南皮之名起于春秋。据说北方山戌攻打燕国,燕向齐求救,齐桓公救燕北伐山戎至此,筑城制皮革,称皮城,由于北面章武有座“北皮亭”,故称此城为“南皮”。   南皮曾是勃海国都。内外三城,十分坚固。贼兵势大,泰山贼又悍不畏死。自泰山一路北上,所过生灵涂炭,民众仓皇逃窜。勃海太守弃城而走,将五县八城,户十三万二千三百八十九,口百一十万六千五百的富庶大郡,拱手送与贼人。   万千民众,争相出港,乘船沿滹沱水驶往蓟国水域。   蓟国各港口,一时人满为患。而家中未及带走的粮食资产,皆被破门而人的山贼尽数掠走。南皮城内粮草辎重堆积如山。正是见钱粮充足,一夜暴富的张举才起称帝之心。   这都是没见过世面惹的祸啊。   膨胀了哇。   看了眼内城高高伸出城墙,原勃海王宫巍峨的屋檐。颜良与一众兄弟,这便赶回大营。   太守弃城而走。守城郡兵群龙无首。都尉虽竭尽所能,鼓舞士气,据险自守。奈何城中太平道奸细夜开城门,都尉虽奋力杀贼,却寡不敌众,力尽被俘。枭首后,悬在城门之下。城内民众,惨遭贼寇抄掠荼毒,惨不忍睹。   除去一部分泰山宿贼,当属张举招募的家兵,最为残忍暴虐。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张举亦听之任之。直到颜良苦劝,这才稍稍收敛。   颜良领一众兄弟,直入营地。挑帘视之,泰山渠帅,已尽数到齐。   见颜良走入,渠帅纷纷起身抱拳。   “五日前,蓟王出兵讨贼。兵锋所指,中山、安平,河间,诸国皆平。昨日有败军入城,言,张纯已授首。”环视众人,颜良这便开口。   渠帅中便有人叹气:“(张)太守虽秘而不宣,此事却早已传遍各营。辅汉大将军幕府兵分数路,水陆并进。一日连破数城。斩张纯于中山王宫。解安平国信都之围。如今正顺滹沱水而下,前来南皮。”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颜良问道:“诸位以为,此战如何?”   “蓟国兵精将猛,坚甲利兵。传闻麴氏先登,翻墙越壁,如履平地。手中追魂弩,可穿三层重甲,例无虚发。如何能挡。”便有人摇头。   “不如……”便有人心生退意。   “州郡已调兵合围,断我南归之路。且城中财货堆积如山,又如何舍得。”话未出口,便有人摇头。   “进退两难,如之奈何!”渠帅纷纷摇头叹气。   见士气低落,颜良遂使了个眼色。一众兄弟,这便紧握刀柄,分散帐中各处。以防走漏风声。   “颜某有一场大富贵,想与诸位同享。”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掷在桌面。   “这是……”   乃是一枚龟钮银印。   只见印台龟颈微伸,龟首高昂。龟背隆起,甲纹清晰。虽盘踞于方寸之间,却栩栩如生,气象万千。   “凡是秩比二千石以上,皆银印青绶。”又“银印皆龟钮,其文曰章。”武帝时“(印章文字)数用五”。“汉据土德,土数五,故用五,谓印文也。若丞相曰‘丞相之印章’,诸卿及守相印文不足五字者,以‘之’足之。”   今汉倒是没有“数用五”之说。四、五、六,字,皆常见。   颜良轻轻将印章挑翻,亮出印面。   此印文字系铸出。端庄规整,自有大国气象。六字三竖行排列,右上起顺读:「蓟荡寇校尉章」。   “咕咚!”不知是谁,吞下一口重重的口涎。   青绶银印,方台龟钮。   矮几上小小一枚印章,却令满帐草莽,昂然大汉,尽皆失语。   忽听一声长叹:“渠帅,确是为自己谋了个好前程。” 第088章 二贼授首   既已亮出老底,颜良便无需遮遮掩掩:“托一位少年高士之福,颜某已更名颜良。”   “可是登临黄金阙,与蓟国校尉周泰挥刀互斩,‘难分良泰’之颜良!”便有人脱口而出。   “然也。”   帐内众渠帅纷纷醒悟。亦各自松了口气。此印,此事,此人,皆是真!   招安投诚,生死祸福一念之间。若无十足把握,等于自投罗网。有颜浪,不,颜良作保,此事才算稳妥。   “王上已令颜某自行招募部曲。在座诸位,或可为营司马、营曲候、营长史、营司空、队率、什长、伍长。食俸百石到千石不等。”颜良目光如炬,依次扫过众渠帅:“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帐中渠帅脸上皆颇有意动。奈何却无人愿先开口。   “山中老小……”须臾,便有人道出隐忧。   不等问出,颜良便笑道:“王上有言在先。事成,皆迁入蓟国,共享富贵升平。如淮泗百姓一般无二。”   “我等皆有人命在身。蓟王上岂能相容。”仍有人担心。   “周泰、蒋钦,少年是亦曾为贼。只需痛改前非,王上定会善待。”颜良掷地有声。   果然。   一提周泰、蒋钦,大小渠帅茅塞顿开。   “渠帅所言极是!”便有人猛地站起:“既有颜渠帅作保,诸位还有何所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投靠蓟王,与江淮好汉一道,谋个好出身!”   “有理、有理。”帐中渠帅聒噪叫嚷。见气氛渐热烈,颜良微微一笑。忽见当中有几人目光闪烁,却脸上笑容颇为僵硬,颜良这便了然于胸。   “话说回来。官袍究竟不如白衣爽利。若不喜受制于人,守诸多规矩,只管言语一声。天地可鉴,颜某绝不为难。”颜良郑重抱拳。   “在渠帅手下一切好说!”   “所谓国有国法,山有山规。哪里都需小心做人。”   “正是,正是。”   众渠帅纷纷点头。无规矩不成方圆。盗亦有道。即便是山寨,也有山寨的规矩。岂能为所欲为。   正说着,真有人站起。   “渠帅快人快语,某亦有话直说。我等兄弟自在散漫惯了,不喜受制于人。待事了,便返回山寨。那时,还望渠帅网开一面,放我等归去。”   “待何事了?”颜良明知故问。   “待枭首张太守,献于蓟王帐下。”那人朗声说道。   此事坐上众人心照不宣。投诚岂能无状?   时至今日,唯有以张举人头作保,方能自投于蓟王帐下,谋个好出身。   “若能手刃张举,颜某自会求王上法外施恩,放尔等归去。”颜良点头应允。   “谢渠帅成全。”此人亦是豪杰。懂得先入伙,再谈条件。若不入伙,便吵着散伙。多半走不出这座帐篷。   “事不宜迟。若等蓟国精兵到此,一切休矣。荣华富贵,皆在今日。且与我攻入内城,活捉张举。”颜良振臂一挥。   “攻入内城,活捉张举。”众人齐声高喝。   见军心可用。颜良又添薪柴。示意昌霸等人合力抬来钱箱。   开箱金光闪闪。   正是登顶黄金阙得来的千两黄金。   “黄金千两,全当助兴。事成后,王上必有重赏!”   “全凭渠帅吩咐!”大小渠帅皆大欢喜。   “还叫渠帅?”昌霸两眼一横。   “悉听校尉号令!”众渠帅这便改口。   张举携一众心腹,自居于内城。与泰山贼泾渭分明。一旦走漏消息,贼人封锁四门,变奇袭为强攻,事难成矣。故举义刻不容缓。颜良与众渠帅定下暗号,标记。这便分头行事。话说,以往山寨与山寨之间,亦有通行暗语。不然大水冲了龙王庙,岂非不美。今日正好拿来一用。   不多时,大小渠帅便携心腹宿贼,分路出营。   见一群泰山贼头包赤帻,三三两两冲城门而来。内城守卫这便懒洋洋的上前呵斥:“皇宫禁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昌霸嬉笑抱拳:“请转告天子,我等有十万火急军情上报。”   守卫脸色顿时煞白:“可是蓟国大军抵达!”   “非也。”昌霸躬身上前,做耳语状:“乃是城中有人谋反。”   “何人……”守卫怒目圆睁,后话被直插胸口的一刀生生截断。将匕首残忍的剜了个圈,昌霸这才贴着他的耳朵言道:“正是我等!”   见两人抱在一起。剩下几位守卫,嗤鼻一笑。却猛觉不对。正欲避入内城,乱箭已迎面射到。   眨眼间便乱箭穿身,惨叫毙命。   “杀!”颜良领泰山贼冲入内城。   刚出门洞,两眼险被堆积如山的粮秣钱银晃花。不及反应,张举亲信已从四面八方杀到。   颜良挥刀扑上。连斩数人,稳住阵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比起张纯麾下散兵游勇。被内城一座金山激励的宿贼,各个悍不畏死。   “颜浪,尔等想谋反吗!”扑向钱山的泰山贼,皆备乱箭射死。便有一队弓弩手,从四面屋脊现身。   眼角余光瞥见身后贼众已杀奔城楼。颜良傲然一笑。一把扯去山贼兵服,露出蓟国精工战甲:“蓟国荡寇校尉颜良,奉命伐贼!”   “杀——”身后四寇五人挥刀扑上。   “放箭,放箭!”一时乱箭如雨。五人挥刀如幕,仍不时被冷箭命中。奈何射出的普通弩箭,皆被身上甲片悉数崩去。叮叮当当,一通烂响。低头再看,竟未伤及皮肉分毫。   “哈哈!”昌霸喜到癫狂,踩着串串铜钱,冲上山顶。飞身扑出,凌空劈死数人,撞上屋脊。弓弩手惊叫躲避。弩箭乱飞,误中同伴亦是常见。昌霸手中雁翎刀,寒光映雪。一刀劈出,双手尽断。滚身横扫,再断双足。四肢尽断的弓弩手,血喷数丈,滚落金山,被坍塌的铜钱活活压毙,再无声息。   被兜头一阵热血所激,泰山贼脚踩铜钱,健步如飞。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钱山亦是山!   钱山实在是积太高。难怪张举起称帝之心。话说如此一座钱山,也只有帝王能配得上啊。   数千泰山贼,逢人便杀,曾经的勃海王宫一时血流成河。   由远及近,殿外忽杀声震天。一身赤条,胡乱裹着王服,醉死在大殿上的张举,睁开眼缝。已先行惊醒的众多女伴,披头散发,赤身裸体,各自裹衣奔逃而去。   顷刻间,殿中便只剩张举一人。   砰!   殿门四分五裂。颜良浑身披血,大步而入。   被破门声稍稍惊醒的张举,挣扎坐起。用力掌击脑袋,这才将眼中重影散去。   “颜……卿,意欲何为?”   “特来取汝项上人头。”刀光迎面一闪。   音犹在耳,首已飞出。与旒上四散珠串,一同落地。   断颈处血喷数丈,染红垂绫。   “啊!”断首惨叫一声,气绝身亡。 第089章 无铜身轻   待蓟国横海纛飘扬在南皮港,杀戮早已结束。   关羽携众将登岸。便有孙康、孙观兄弟二人,携麾下赶来迎接。   蓟国铁骑,人马具装,杀气腾腾。   见阵前一将,身穿吞光青龙铠,后披染青苍狼氅。得胜钩上长刀雪亮透红,宛如神兵天降。便知是关羽,关云长。   这便双双近前行礼:“荡寇校尉麾下军曲候孙观(孙康),拜见关校尉!”   关羽微微一瞥,这便言道:“二位军候免礼。”   “谢校尉。”   “颜校尉何在?”关羽居高下问。   “正在城中……”   见二人吞吞吐吐,关羽这便了然。   今早已接斥候密报。言,将张举及其党羽尽数诛灭后,泰山贼寇便眼馋宫内那堆钱山。各种因分赃不均产生口角,迅速激增。颜良四处救火,虽将局势稳住,却也剑拔弩张。翻脸便在顷刻之间。   三千麴氏先登,还在清缴各城残敌。此次关羽只带本部兵马前来。   眼看贼乱再起,刻不容缓。关羽这便言道:“二位且带关某去见颜校尉。”   “喏!”二人翻身上马,前方领路。   见蓟国一千铁骑,徐徐向城门而来。城内贼众这便收拢气焰,吆喝同伴收刀入营。大小渠帅重归于好,与颜良一同出城迎接。   遥见铁蹄滚滚,声如雷吼。甲骑具装,人马如龙。背上骑士一身吞光秘环铠,头顶红缨,下覆鬼面。逼人的杀气,滚滚而来。便是只看上一眼,亦觉心惊胆颤,煞气扑脸。   吞光秘环铠,并非搪瓷重甲。而是双层龙骨绞丝环与微晶搪瓷双层髹漆革甲嵌合而成。对全体换乘西极良马的蓟国精骑而言,乃是比鼍龙甲略重的‘轻甲’罢了。轻如无物,来去如风。防御也足够。正适合奔袭。   而身披搪瓷百炼鱼鳞甲的‘重甲王骑’,皆在白毦阵中。唯有最强大的骑士方能入选。蓟国三百万口,只得区区三百。堪称万里挑一。   三百白毦精骑,暂交王傅黄忠代为操练,没觅得合适人选前,由刘备亲领。   “关校尉。”颜良先行礼。   “颜校尉。”关羽亦肃容回礼。两人官职相当,颜良先行礼,便有示好之意。   “拜见关校尉。”大小渠帅在昌霸等人的带领下,抱拳行礼。   “诸位免礼。”关羽一眼扫过,众人表情皆入法眼。   “听闻城内藏着一座钱山,颜校尉可否领关某一观。”   “让关校尉见笑了。”颜良面露惭色:“张举授首,余党皆灭。唯独剩下这座钱山。颜良想尽办法,亦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这有何难?”关羽笑道:“见者有份,分了便是。”   “这……”颜良一愣。   “关校尉此言大善!”渠帅中便有人脱口而出。话将说出,却又急忙掩口。生怕祸从口出。   关羽却不以为意:“走,且随某去分钱。”   “喏!”听说分钱,大小渠帅这便喜气洋洋,全然忘了先前惊惧。   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颜良之所以能说反众渠帅。这座被张举堆在内城的钱山,便占了大半。张举堆钱如山,却不让一路上出力甚伟的泰山贼众,沾一沾边。荣华富贵,只顾自己享用不尽。亦不曾为泰山贼众分一杯羹。大小渠帅早就积怨。颜良不过是顺水推船罢了。   听闻要分钱,泰山贼众这便纷纷拥入内城。   硕大的钱山,堆满庭院,高处屋脊。阳光一照,分外刺眼。   关羽抬眼扫过,这便已有计较:“营中可有力士。”   “有。”渠帅争相抱拳。   “且都唤来。”   “喏!”   须臾,数百个孔武有力的昂然大汉,便齐齐走上前来。   关羽手指钱山言道:“且去自取,能搬多少是多少。”   “喏!”一群力士,这便扑上钱山。   眼见一串串铜钱背上身,围观贼众双眼冒光,不停吞着口涎。   须臾,便有一浑身堆满铜钱的力士面红耳赤,连试几次,皆未能站起。奋力撕扯,轰然摔落,溅起一阵铜钱雨。惹来一阵哄笑。   一缗钱重约十二斤。十缗重百二十斤。百缗重千二百斤(300Kg)。   单凭一人之力,又能取走多少?   话说刘备少年时,堆钱伐贼。丹阳白毦,取走十万。强如周泰、蒋钦,也不过取走一箱。一箱亦是十万,却要加箱重。   终于有力士醒悟。狠心卸去一半铜钱,终于站起。晃晃悠悠走下钱山。饶是短短百步,已气喘如牛,满头大汗。还没走出城门,便不支倒地。   见众人出声耻笑,关羽又言道:“如有人自觉力大,亦可一试。”   “我来!”便有数十宿贼自行出列,奔向钱山。   亦不过取下数万铜钱。卯足力气,走到城门,转身再看钱山,又看身上铜钱。恼羞成怒,奋然掷钱于地。又坐在钱堆上,只顾喘气,跟自己较劲。   见众人渐渐无声。关羽这便言道:“你等可知。蓟国五十亩稻田,产谷几何?”   “我等不知。”人群有气无力。   “一亩六石。五十亩田,年可得谷三百石。折钱九万。你等可知,蓟国兵丁一年能领军俸几何?”   “我等不知。”贼众再答。   “士卒月俸六百钱,伍长月俸一千钱,什长月俸两千钱,队率、军曲候,更多。”   “若能落籍蓟国。户户可分得良宅一座,美田一顷。月月还有军俸可得。便是普通士卒之家,一年足可得钱二十万。”关羽环视黑压压的泰山贼众,微微睁开双眼:“可比身上负钱乎!”   颜良早已醒悟:“身背数万铜钱,如何返乡?即便得返,坐吃山空,又能花到几时?”   “何不投靠蓟王,谋个富贵长久。”昌霸振臂高呼。   一语惊醒梦中人。   贼人议论纷纷,大小渠帅皆沉思不语。   不久便有人算出损益得失,这便重重跺脚道:“唉,此钱不要也罢!”   “钱山虽多,却搬不走。如之奈何。”亦有人醒悟。即便能扛走十万钱,还不如蓟国一年所得。再说,钱不露白。满身铜钱,归途势必凶险,生死亦是难卜。即便平安得返,左右山寨皆知携钱而归,必眼红来抢。乱战一起,山中老小焉能不被贼人所害。   此钱烫手。   长乐短痛,便是如此简单。   山贼亦不傻缺。很快想通一切。   “不要了,不要了!”挂满周身的钱串,纷纷扔回。便有人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无铜一身轻!   与膨胀到擅自称帝的张举一样。上至渠帅,下到贼众。面前一座钱山,如何能不财迷心窍。只需恢复清明,晓以利害,一场兵变之危,旋即化于无形。   关羽智勇双全,真乃上将之才。 第090章 万军丛中   二贼授首,贼军如鸟兽散。   除去几座王都大城,挤满贼兵。散落各处的城邑,并无多少兵丁驻守。麴氏先登以曲为单位,分头出击。清缴残敌,光复城池。   南路贼兵遂解。   又闻海贼大军已北上。三千余艘大小船只,数万贼众,齐奔渤海而来。   事不宜迟。横海左司马潘鸿亲领麾下明轮斗舰出西林港,逆北巨马水而上,奔赴逎国。   为防蓟国增援,上谷乌桓已先行焚毁逎国港。以为能将蓟国舰队挡在河面之上。奈何数艘大小不一的机关船,沿明轮斗舰与野岸一字排开。船翼翻转,很快便拼起一座下坡浮桥。   所谓浮桥,便是指用船或浮箱代替桥墩,浮于水面为桥。军用浮桥又称舟桥。《诗经·大雅·大明》有“……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之句。记载的便是周文王于十三年(前1184年)在渭河架浮桥,娶太姒为妻之事。今汉大河水道,亦有蒲津桥等舟桥往来南北。   对于蓟国将作馆来说,完全没有难度。   舟桥搭设完毕,便有一将拍马冲下。正是后军校尉张飞,张翼德,亲领麾下一千精骑,驰援逎国。   恰逢月落日升,水雾弥漫。河滩枯草晨雾缭绕。早起的乌桓骑奴,三三两两赶往河边取水饮马。河中忽传来阵阵马蹄激起的水响。骑奴纷纷直起身,搭手张望。一匹高头大马,冷不丁从雾气中溢出。骑奴猛然后仰躲避,扑通一声跌坐浅水。   宛如灵蛇般的矛尖,贴面而过。锋利的蛇刃寒气逼人,带起一串殷红的血珠。   伴着压抑的惊呼,周围骑奴纷纷跌坐浅滩。越来越多的骑士,呼啸而去,竟将浓雾撕碎。   这些卑微的骑奴,无一人遇害。   奴隶们先胡乱摸过己身,又互相看过彼此。性命犹在,眼中皆是劫后余生的莫名慌张。   旭日初升,隆隆声便响彻乌桓营地。张飞遥见王帐,蛇矛一指。   身边精骑这便呼啸而出,挥刀扑上。   敌袭的马蹄声,草原人再熟悉不过了。何需哨兵示警,这便三三两两冲出帐篷,披挂上马。草创的大营,散落四周的拒马鹿角,早被绣衣吏暗中撤去。寨门亦被提前开启。箭楼上守卫皆不见踪迹,鲜血却滴满木梯。不用说,也在昨晚及天明前,被人割断喉咙。正因为尸体还未凉透,鲜血才未凝固,溢出箭楼,沿木梯流下。   上谷乌桓王难楼亦奔出王帐。   放眼望去,见来袭只有千骑。这便微微松了口气。粗声吆喝左右,迅速上马迎敌。   到底是马背上的民族。片刻便有突骑抽刀上马,三三两两奔出大营。   看似胡乱搭建的帐篷,却畅通无阻。突骑绕行期间,好似乱流归海。转眼便汇聚成一支数量可观的骑军,奔杀而出。   张飞一马当先。率领近卫精骑,突奔在前。一千精骑快速摆成锥形阵,根本来不及张弓搭箭,与不断壮大的乌桓突骑迎头相撞!   预想中,敌我双方,迎头互抵,人仰马翻的场面,根本没有出现。   相撞的刹那。对面忽飞出一条噬人铁蟒。突骑颈间接连飙血,整个人斜刺飞出,倒撞下马。   锥形骑阵,宛如一柄利刃,直插胸腹。乌桓突骑队列,被从当中生生剖开。对面突骑一分成二,左右断颈,接连跌落马背。我方精骑劈波斩浪,摧枯拉朽。一举凿穿敌阵,杀入大营。   丈八蛇矛,马战无敌。一个字,粗长!百炼精钢,双开刃。被猛张飞舞动成锯,专断人颈。若遇强敌,便用矛尖蛇信,一矛刺死不提。   一双环眼锁死上谷乌桓王难楼。如此两点一线,何其简单。   路遇帐篷,挥手劈开。路遇拦阻,飞身跃过。路遇截兵,一矛刺死。一千精骑横扫大营,直冲王帐而去。   打头一将,人马漆黑发亮。手下无一合之敌,左右无三合之将。万军丛中,只见一支蛇矛虎虎生风,恰似乌龙狂舞,飞沙走石。沾之即死,触之必亡。便有突骑舍命相填,顷刻间便人仰马翻,血崩落地。被他破阵而去。   眼看王帐在握,左右又有突骑悍不畏死,舍命冲来。   张翼德怒从心起,一声暴喝:“呔——”   吼声如雷贯两耳,又似大虫下山岗。腥风扑面,战马受惊。不顾背上骑士呼喝,自顾四散奔逃。   目光与那莽撞人隔空一碰,上谷乌桓王亡魂皆冒,肝胆俱裂。此时不走,还等何时!这便夺过缰绳,翻身上马。   “哪里逃!”头顶炸雷再响,耳后疾风呼啸。   生死之间,被一声疾呼救下性命:“校尉矛下留人!”   “哼!”手腕一抖,吻向后心的蛇矛陡然偏转,正中右肩,透胸而出。   “啊啊啊——”心头一凉,人竟被凌空挑起。低头一看,蛇矛正卡在肋骨之间,血流如注。剧痛钻心,饶是号称草原雄主的上谷乌桓王难楼,亦放声悲号。   “想保此獠性命,还不下马乞降!”将二分之一处矛杆夹在腋下。张飞枪挑难楼,遍示众人。散落大营的乌桓突骑,面如死灰,纷纷下马。更有千夫长见势不妙,率众夺营而出。被迎头一阵箭雨,射落马背。   麴英领麾下部曲,早已断了乌桓归路。   待平虏校尉文丑领麾下抵达,战斗早已完结。   将难楼扔给军士止血包扎,张飞这便赶去与文丑相见。   “校尉何其晚来!”张飞嘿声一笑。   “校尉何其猛也!”文丑亦当世一流,抬眼便知张飞身手。   “临来时大哥已交待,自家事,自当上心。”张飞抱拳。   “校尉且去歇息,余下交给某便是。”文丑亦抱拳。   “有劳。”   “不送。”   一千精骑,多有顿挫轻伤。皆无大碍。有绣衣吏记录功勋,何须猛张飞善后。回去涂抹活血散瘀的跌打药酒,不日便好。   厮杀一起,逎国国君便登城眺望。   见蓟国精骑如猛虎入群羊,杀得不可一世的乌桓突骑人仰马翻,血流成河。方知蓟国势强。天下已无人可出其右。心中感叹万千。身旁有猛虎侧卧,此后需好生维系两国关系才好。   为避嫌。刘备此次未调动归义三侯国一兵一卒。草原外的高车十二部,更是未动用分毫。所凭,皆是蓟国兵丁。   饶是如此,亦势如破竹,一战而胜。   两位义弟,更视十万贼军如草芥。   草草包扎,难楼与麾下千夫长、百夫长、等一众王庭高官,便被押解临乡。   船停南港。听闻上谷乌桓王被俘,万人空巷。围观人群,指指点点。先时,祸害北疆如猛虎,边民闻之变色,避恐不及的三郡乌桓中最强大的一支。上谷乌桓,今一战覆灭。   北疆皆平,蓟国再无虎患。 第091章 饭稻羹鱼   颗粒归仓,稻作还不算完。需将田中稻花鱼捕获,方能结束整季稻作。   稻花鱼、禾鲤干、鱼酱,皆是临乡名产。亦是农人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事实上,稻田养鱼历史悠久,影响深远。并非刘备首创。   《史记》中记录,楚越之地自古便有“饭稻羹鱼”的传统。后世《魏武四时食制》亦有“郫县子鱼,黄鳞赤尾,出稻田”之文字。但并非所有鱼种,皆适宜在稻田养殖。蓟国农人,尤其是江南山蛮,淮泗百姓,经过反复试养驯化,从鲤鱼中择出一种适宜于稻田饲养的“田鱼”。又称“禾花鲤”、“禾花鱼”,大量繁殖。此鱼肉质细嫩,无泥腥气,味道鲜美,鱼鳞也柔嫩可食,且兼有观赏价值。已风靡北地。   鱼米又获丰收。先时,老族长曾言,稻花鱼产自稻田,理当算田赋之内。刘备好言拒绝。这些年,改良后的禾花鲤季季丰产。单此一项,便可为农人带来数万,乃至十万钱的收入。关羽说,普通农人一年有二十万钱的收入,绝非刻意夸大其词。   北地虽一年一熟,临乡却相当于两季。稻一季,鱼一季。   若以年收二季论。蓟国的田赋已减至五十,甚至六十税一。如何能不让周遭农人羡慕。   三百里督亢秋成,稻香千里。   王都临乡城亦不例外。南北二路战事,自有幕府左丞与军司空操心。刘备全部的精力,皆在临乡稻收上。各城粗略汇总,一千万亩良田,均产六石有余。如此丰产,不见颗粒归仓,再将稻草切碎与苜蓿混合青储,制成饲料。刘备如何能安心。   于是,刘备接见上谷乌桓王难楼一行人的地点,也改在了正巡视各城的游麟号明轮船上。   “大王受惊了。”居七阶高台王座上的刘备,俯视阶下。此情此景,方才明白,何为“阶下囚”。   “王上兵精将猛。此战虽胜,然是福是祸,尚难料也。”难楼倨傲一笑。似颇不服气。   刘备点头轻问:“大王是否与太平妖道沆瀣一气,欲借陛下之手杀孤王?”   密谋竟被刘备窥破,难楼面色变了又变:“王上……何以见得。”   刘备轻叹了口气:“家国天下。想你一介胡人,如何能知帝国,家事、国事之奥妙。必是受人蛊惑。见利忘义,短视近利。”   “王上教训的是。”心中倚仗被揭破,难楼还有何话好说,这便俯首认输:“此番返回王庭,自当洗心革面,从此两家休兵,永不为敌。”   目视伏地认输的上谷乌桓王,刘备又言道:“可惜晚了。大王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你要禁锢本王?”难楼满脸不可思议。话说,三郡乌桓皆是汉庭策封,建制上与蓟国平级。作为大汉的诸侯王,刘备又岂敢擅自禁锢藩属国王!   “非也。”刘备摇头道:“大王性命难保。”   “你敢杀我?”   “然也。”   “不怕我麾下数万勇士,二十万部族,南下报仇?”难楼声嘶力竭。   “大王留在王庭的二十余万部族,此刻正被押往蓟国安次县。”刘备言语虽轻,却不啻五雷轰顶。   难楼浑身颤栗,冷汗连连:“你果真……引高车十二部南下寇关?”   “非也。”刘备轻轻摇头:“乃是右北平乌延与辽西丘力居,联手抄掠上谷乌桓。”   “什、什、什么!”难楼一时间又如何能相信。丘力居不是自己的盟友吗!怎么会……   “三郡乌桓却有四部。少了大王这部,三家不多不少,刚好三郡。”刘备微微一笑:“我家三弟,‘张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耳’。大王能幸免,正因孤欲借大王项上人头,洗刷污名,以正视听。”   “求王上保全家小。”难楼面如死灰,已知必死。   向来利落果敢的刘备,却并未答应。而是起身送别:“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难楼悲怆出声,宛如死狗,任由绣衣吏架出。   家国天下。说白了,便是家、国、天下,三级政权架构。   列候称“家”也。于是,列候、诸侯王、天子,乃为大汉朝自上而下的权利架构。时下,当真没有世家什么事。   于是。武人、文人,寒门、高门,儒家、百家,皆可自愿出仕三家。家臣,亦是一个被允许存在的权利体系。享受和出仕朝廷相似的待遇。这便是所谓的“郡国并行”。   为体现尊卑,家臣系亦有所削减。这便是所谓的“列候次减”。   加之,辅汉大将军又有假节之权。节,代表皇帝。持节,则代表陛下亲临。举凡如分封诸侯、搜捕罪犯、镇压叛乱、出使藩邦及签议和约等,皆可代天子行事。   所以,刘备以幕府五校为平贼主力,便是此因。   代天子平乱,乃是辅汉大将军的职责所在。   假节之权,当真强大。尤其对刘备这样,不仅拥有官职,又拥有食邑的诸侯王来说。   被难楼部族盘踞的上谷郡,惨遭另两家乌桓抄掠。王庭百万牛羊牲畜,还有二十余万部民,被尽数运来蓟国。卖价两位国相早已谈好。这群北地‘两脚牲畜’的售价,比照十万羌人。如此暴利,试想丘力居和乌延又如何能免俗。   沿途州郡,胆战心惊之余,又纷纷暗自庆幸。乌压压的人畜仿如蝗虫过境。万幸秋收已过,未曾啃食农田。饶是如此,满地枯黄的野草亦被啃食一空。光秃秃的旷野,冷风一吹,黄土飞旋。煞是冷清。   游牧民族,国土意识,国家意识,国民意识,皆淡薄。被抄掠来抄掠去,早已习惯。追随最强大的部落大人,姓其姓,听其命,唯命是从便对了。   同出东胡,何须动刀。家中只有老弱妇孺,拔帐即走,绝不含糊。   穿燕山谷道,沿氵纍水河岸一路南下。不日便入安次境内。   早已修整好境内大小城邑的华歆,翘首以盼。   此时正值秋末冬初,播撒苜蓿正当时宜。   也不怕逃跑,由讨虏校尉文丑守备北境,二十万乌桓,拖家带口,满地牛羊,还能跑到哪去。   安次饱受海侵水患。土壤盐渍,不宜稻作。然而种苜蓿却正当适宜。   与临乡稻草混合青储,可蓄养百万牛羊。   稻草青储过程大致如此:   捆扎好的新鲜稻草,即刻交由水力铡草机,铡成二寸左右的短草,运往草料场装窖。再据草料干湿度,喷淋补水。再行压实,覆土密封。发酵四十五天后,即可食用。   开窖时,应从上而下切取,按照每天饲养量随用随取,取后立即遮严,防止暴晒。   优质稻草青储料为黄绿色,具有酸香味。   营养丰富,牛羊皆喜食。 第092章 多子多福   西林邑,赛马场。   赛马开始前,五辆竞速赛车,已先行准备就绪。只是与以往排成一列不同。今日不知为何,五辆赛车却分列五个方向。   须臾,洗漱更衣,穿戴一新的上谷乌桓王难楼,便被押解入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四肢与脖颈,分用麻绳与五辆赛车相连。   上万观众这才醒悟。   王上……欲行车裂!   好可怕,好残忍,好兴奋。   据说场面极具震撼。后又夷难楼三族。首级硝制后,遍传安次。杀死老王,便是新王。二十万乌桓,这便死心塌地,追随“刘备大人”不提。   如田丰所言。战后如何收场,才是重点。   张纯,张举、难楼等一众贼酋首级,已六百里奔赴洛阳。各州郡文书亦如雪花般,送往朝堂。   河间、安平、中山等国,纷纷上表为刘备请功。而刘备奏请分封诸子的表书,亦被黄门令左丰呈到陛下面前。   洛阳内外,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皆在谈论蓟王事迹。   陛下升朝问政。   头一句便是:“蓟王之事,诸位以为该当如何?”   群臣寂寂无声。   陛下环视众臣,这便将目光投向刚刚升任太尉的老臣杨赐。   “太尉既‘掌武事’,且问杨公,不知蓟王此番举动,合常理乎?”   “回禀陛下。蓟王乃辅汉大将军,假节。出本部兵马,平定贼乱,合乎常理。”杨赐稳稳出列。   “太尉此言差矣。”大将军何进,出列驳斥:“蓟王乃‘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辖区在西域五十余国。兵发冀州,有逾越之嫌。”   “大将军此言,老臣不敢苟同。”杨赐反驳道:“天下十三州,皆我大汉疆土。难不成坐等时局糜烂,生灵涂炭?蓟王先发檄文,又进表奏。再出兵平乱,有理有据。岂能以逾越论处。”   “那蓟王擅杀上谷乌桓大人难楼全家老幼,夷其三族,抄掠其部民二十余万,又当如何?”大将军一系人马开始发力。   “难楼此人首鼠两端,行事多望风骑墙。彼时鲜卑势大,便里应外合,暗通曲款,抄掠边郡。今大汉势强,又俯首帖耳,反抄掠鲜卑。雄踞北境,犹不知足。今竟胆敢擅起刀兵,围困大汉封国。不臣之心,何须多言!”亦有人为杨赐助拳。   朝堂一时人声鼎沸,你方唱罢我登场。各方引经据典,据理力争。乱如闹市。   陛下也是练出来了。趁一方将将说完,这便见缝插针:“尚书台可有书文?”   尚书令曹节这便附身答道:“甚多。有御史劾奏蓟王,擅杀内附藩王。亦有冀州六国上疏,为蓟国请功。蓟王亦有表奏呈上。”   “哦?”陛下明知故问:“蓟王有何话说?”   尚书令曹节寻章摘句,简而言之:“蓟王表奏,欲分四县与四子,立四侯国。”   陛下又问:“蓟王有二子,朕是知道。何来四子?”   “回国就藩时,在舟船之上诞下三子,回国后,又诞下四子。二子皆是离京后所生,故而陛下未能知也。”曹节又答。   陛下笑道:“蓟王何其多子也。”   曹节赔笑:“蓟王祖上,前汉中山靖王有百二十子。依老奴看,蓟王亦是多子多福,大富大贵之相。子嗣许不弱先祖。”   “蓟王只有六县,百余子如何够分?”陛下终于问出关键。朝中百官,顿时支起耳朵。   “这……”曹节岂能不知陛下所想。这便斟酌言道:“县内有城,城外有邑。或一乡一亭之地。总归要惠及子孙。”   见群臣各自思量,陛下又看向杨赐:“太尉。”   “老臣在。”   “蓟王上表分封四县,依公之见,该当如何?”   “此乃陛下家事,外臣不敢多言。”杨赐躬身答道。   “大将军以为如何?”陛下转向何进。   “这……陛下圣明。何须臣等妄言。”何进亦避嫌。   “臣有话说。”声音来自殿侧。   “何人殿内喧哗!”何进怒叱。   冷眼瞥向何进,便有光禄勋出列奏对:“乃曹议郎。”   光禄勋,九卿。秦汉时,负责守卫宫殿门户之宿卫之臣,后逐渐演变为总领宫内事物。先秦名‘郎中令’,郎与‘廊’同。从分工上说,殿外门署属卫尉,殿内郎署属光禄勋。汉初沿用此名,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改名光禄勋。议郎乃光禄勋属官,职为顾问应对,毋须轮流当值,充当守卫门户等工作。   今日曹操殿内当值,见百官皆不敢直言,故而发声。   “乃是为蓟王取国号之人。且上前答话。”陛下记得曹操。   “议郎曹操,近前答话——”黄门令左丰高声唱喝。   将手中黄金钺,交给身边同僚。曹操这便整冠出列,由百官末位趋步而上,自跪殿前。   “臣,曹操,叩见陛下。”   “曹议郎有何急言?”陛下笑问。   “启奏陛下。乃因心中有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曹操起身奏报。   “且说来。”   “遵命。”曹操再拜:“臣以为,蓟王之所以急切上表,分封诸子。乃心忧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耳。正如,此时这般。故不惜将六县早早分割,以证清白。”   “曹议郎含沙射影,居心叵测。臣且代满朝诸公试问,谁人言之可畏,谁人又积毁销骨?何不明言!”话音未落,便有人出列驳斥。   曹操奋然出声:“所谓急病施猛药,乱世用重典。关东贼反不断,恰逢国难当头。故蓟王快刀斩乱麻,以雷霆之势,驱虎狼之兵,战而胜之。操,更闻六国上表,蓟王开仓放粮,收留冀州百万流民,施以粥药,今又陆续助其返乡。一心为公,何必再议!”   “曹议郎乃蓟王莫逆之交,自当替他说话。”   “操一心为公,何来私心!”曹操怒急抗辩。   陛下轻轻点头,这便看向刘备恩师:“卢尚书。”   “臣在。”卢植稳稳出列。   “蓟王一心为公乎?”此乃陛下唯一心结。无利不起早啊……蓟王出钱出力,所为何来?   “臣倒是听闻,蓟王以户万钱之价,从三郡乌桓处,质买来‘北地杂胡’二万户。安置在安次县中,为其养马放牧。”   “哦?”陛下两眼一亮,转问尚书令:“蓟王豪掷二亿钱赎买‘北地杂胡’为蓟国牧马。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曹节斟酌着答道:“蓟国号万马之邦。买奴牧马,倒也无可指摘。”   今马价奇高。养马自当大赚。依陛下所想,所花钱财,必是战争所得。   这便是利益点。   “听闻蓟王好胡女?”陛下又问。   曹节谄媚一笑:“蓟王宫中,胡女确是不少。九位如夫人,亦有其八。”   陛下笑道:“传朕旨意:令,西域五十五国,各采贵女一人,以充蓟王后宫,凑足五十五之数。百二十子,以蓟王之雄姿,何其容易。哈哈哈……”   曹节心领神会:“老奴,遵命。”   陛下又道:“蓟王之请,暂且搁置。待嫡长子长成,再分封不迟。”   “陛下,圣明!” 第093章 少年长吏   蓟王行事缜密。恪守臣节。一举一动,皆有章可循。细想之下,并无僭越。   然凡有诸侯国兵强马盛,帝国上下皆心生警惕。前汉诸侯之祸,实在太过剧烈。如何能不慎之又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冀州贼乱虽除,余毒犹在。小股贼兵或呼啸山林,或纵横河汊,散布四野。蓟国兵力有限,一时间难以面面俱到。眼看寒冬将至,刘备正欲调配船只,助流民返乡。奈何海贼又来。大小船只三千艘,正奔渤海而来。除去巡逻小艇,大船皆被征调,恪守蓟国水路。   只需守住港口水砦,海贼粮尽必退。实无须过于担心。   三百里临乡,稻收已近尾声。刘备乘游麟号,往来巡视,心情越发轻松。洛阳已有六百里公文送到。果如四大府丞所料,此事无惊无险。陛下并未怪罪。   太平道举事在即。依陛下所想,横亘燕赵之间,毗邻冀州的蓟国,首当其冲,免不了战乱兵祸。刘备曾与陛下密谈,亦早知太平道即将举事。这才急忙回国,厉兵秣马,壮大己身。其中原委,陛下心知肚明。   关东能有刘备独当一面,与太平道决一死战。此,亦是陛下所乐见。   再者说。战事一起,蓟国孤悬在北,又岂能独善其身!   加之刘备乃天平道生死大敌,蓟国难免生灵涂炭。蓟王积攒家底,自当消耗一空。待战事终了,彼时之蓟国,还是此时之蓟国乎?   陛下坐山观虎斗,终归是最后的赢家。   为以防万一。   陛下亦留有后手。没错,五十五国贵女。   何为贵女?多半是王国公主。陛下让西域五十五国国王,择适龄公主,充斥蓟王后宫。这分明行的是美人计哇!   试想,五十五国公主,人均二子,便是百一十子。再加上刘备一正九侧,十王妃。   隐藏白金评价‘直追先祖’,完美达成。   那时,区区六县之地,分给百子。蓟国再强,又能如何?   满朝文武,闻弦歌而知雅意。陛下此计,着实高妙无比。便是太尉杨赐亦一声暗叹。陛下果然聪慧。   臣等,拍马难及也。   船泊容城港。容城令卢俭,赶来接驾。收割完的稻田已开始蓄水保肥。远处一座大城,雄踞于水天之间。遥看容城水天一线,刘备欣然点头。比起初来时的烂泥地,可谓天壤之别。随行的上计令陈逸言道,容城令卢俭数年来,领容城居民围湖造田,不断深入西淀。新辟良田数十万亩。已纳编户二万,人口二十余万。堪称循吏。   容城一众官吏,多外派五县,喜获迁升。便是容城尉孙勉,也已食俸六百石。称城都尉。   容城内外三城,横竖六里。甚是气派。除去十里楼桑受地形所限。三百里临乡,皆是横竖五、六里的大城,各有民众十几、二十万。   刘备将最富裕的临乡,封给自己的嫡长子,亦是情理之中。   蓟国地势平坦,宜造大城。版筑夯土外包砖石,再围绕碧水清波,瓮城、谯楼、角楼、箭楼、马面、虎落,置堞墙,碉堡,上搭战棚以遮箭雨。防御完备,固若金汤。此城,别说太平乱军,便是帝国虎贲,急切间亦难攻克。   蓟国上至蓟王刘备,下到斗食小吏,多,年少有为。诸如年十五便出仕一方,屡见不鲜。没有经历过宦海沉浮,更无怀才不遇。整个人锐意进取,挥斥方遒。敢想敢干,敢为人先,不惧失败。又无瞻前顾后,蝇营狗苟之官场现形。   蓟王唯德才是举。若年长却居人下,便要扪心自问。每日三省吾身,自己究竟短在哪里。   从百里白泽,别无寸土。到如今雄踞北地,这些“少年长吏”,着实居功至伟。   “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为长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吏为秩,是为少吏。”而在蓟国,食俸千石而年少者,亦比比皆是。信手拈来:左右国相,北海一龙三士,恩师二子,崔琰三友,陈逸,刘涣,吕常……   而从“少吏”与“长吏”,相论的乃是年俸而非年纪,足以说明,年龄真的不是很重要。   容城令卢俭年前已定亲。乃蓟国少师蔡邕做媒,聘娶已故奇士郭林宗之孙女为妻。其兄益昌令卢节,亦是蓟国少师蔡邕做媒,聘娶高士申屠蟠之孙女为妻。   郭林宗,宇内奇士。建宁二年春,病死于家,时年四十二岁。四方高士纷沓而来,为其送葬者竟达千众。蔡邕亲撰铭文。事后蔡邕对恩师卢植说:“我一生为人撰碑铭很多,而多有虚饰之辞,只有郭林宗的碑铭,文副其实,我毫无愧色。”   郭泰明哲保身,申屠蟠见机行事。二人之名,如雷贯耳。蔡邕亲自做媒,许配给恩师二子,足见其乃少年英才。   巡视完容城,刘备这便乘车驾,前往南四十五里外的三台城。   沿途设置的流民营地,多已人去营空。   正如刘备先前所言。待贼灭,便助冀州百姓返乡。高阳等邻近蓟国的冀州边郡,贼影无踪。民众心系家园,纷纷南返。   邻近三台城,沿途营地仍有不少帐篷尚未拆除。一问方知,这些营地,多是冀州南部郡县难民聚居。斥候来报,散落四野的贼众正向钜鹿汇聚。   大乱真将至也。   二弟关羽,与新任三台城长胡辅,出十里相迎。半月未见,关羽气势凸显。宝剑锋从磨砺出。如挂在身前的偃月刀一般,锐气尽显。   “大哥!”遥见刘备车驾,关羽驱马相迎。   “二弟。”刘备开窗示意:“可一切安好?”   “弟一切都好。整日与兵卒为伍,甚是痛快。”关羽难得一笑。   “与胡辅等城中官吏,亦要时常往来。”刘备叮嘱道:“世人皆知你我三人桃园结义,兄弟如手足,视你如视我。定要礼贤下士,虚怀若谷。不可嫉贤傲士,乱摆王弟架子。”   关羽抱拳道:“弟,知道了。”   话说,兄弟三人原本出身草芥。因出身于微末,多收冷眼排挤,故关羽倨傲。如今刘备贵为蓟王。关羽年方二十,已领二千石高俸。傲气一定是有的。正因居高望远,方能礼贤下士,虚怀若谷。   此对关羽心性的淬炼,大有裨益。   若身怀大志却总居于人下,又岂能不傲上。   心念至此,刘备这便问道:“收拢多少兵卒?”   “共计五千余众。散去千余,剔除奸猾叵测之辈,得精兵三千。”关羽答道:“臣弟自募五百豪勇,余下皆分与颜校尉。”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点头:“临来时,母亲言道,二弟河东家人已登船。胡氏亦随船同来临乡。待船到,择吉日,便给二弟成亲。”   “全凭大哥、义母做主。”关羽难得脸红一次。   临近亭舍,城长胡辅领城中官吏,出迎王驾。这便相伴入城不提。 第094章 贵不能言   赶来迎接王驾的百官队列,还有泰山四寇中的孙观、孙康二人。   除去难民不断拔营返乡,城中建好的民居,亦不断有人落户。刘备一问方知,皆是泰山人家。   因胡辅主政三台城,故而从山寨迁来的泰山人家,皆落户此城。颜良等人家眷,已先行迁入。颜良更是亲率吴敦、尹礼、昌霸三位军曲候,领兵南下,迎接北上车队。   沿途匪患未除,小股蟊贼足以致命。自当谨慎。   先时,胡辅奔赴黄金台宣蓟王命。四寇五人问起城长食俸。胡辅答曰三百石。五人纷纷叫嚣太少。便要用自己的六百石俸与胡辅均分。被胡辅婉拒。又说,只需城内民众破万户,便可得食千石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五人与颜良一合计,便将山寨内家人,齐迁入三台城。好早日为胡辅凑足万户之数。   得知详情,刘备欣然点头。草莽英雄皆如此。只需交情到,便可为友两肋插刀,肝胆相照。   胡辅乃前大将军窦武孤孙,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侠义之气。与颜良等人也是对路。泰山人家落户三台城,蓟国上下皆乐见其成。如今水退,方圆五十里内,除去与容城交界处略窄。余下皆是三台城地面。先筑路通渠,改造荒地,再筑坝分水,向西淀圩田。凡新增之土,皆属蓟国所有,冀州诸国深受大恩,无人来争。   靠近城北的区域,脚手架已立起。城南还是尚未撤出的难民营地。   见蓟王车驾入城,民众纷纷让道行礼。穿过一处难民营地时,忽有隐隐约约的呼喊声,飘入车窗内。   “豫儿!豫儿!”   “停车。”闻哭声悲恸,刘备旋即言道。   “喏!”史涣这便令车夫勒停马车。   散布各处的绣衣吏,齐赶来护驾。手持追魂弩,目光警惕,扫过四周。确无埋伏,这才令车门开启,踏板落下。   见刘备下车,关羽亦翻身下马。   “大哥。”   “何人在营中哭泣。”刘备问道。   “应是流民。”关羽答道。   “且去一看。”   “嗯。”   绣衣吏前方开道,百官尾随其后。刘备和关羽一前一后,进入营地。   营内帐篷,稀稀落落。这几日难民结队南下,走了很多。哭声出自庵庐,必是家人患病。   刘备掀帘视之,只见一青年文士,正怀抱一半大少年,痛哭流涕。   刘备远远得见,并未打扰。而是将医官唤来相问。   医官答曰:少年久病缠身,乃至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家人送来,为时已晚。卑下已尽力而为,却未能见效。这便实言相告,好让其心有准备。   见文士身侧一妇人,身怀六甲,亦在垂泪。刘备这便问道:可是瘟疫?   医官摇头:非也。   说话间,见妇人忽以手捂腹,面色苍白。医官急忙上前:夫人切勿激动。小心动了胎气。   心痛其子,妇人又如何能自持。眼看便要早产,青年文士更加手足无措。   刘备当机立断:“来人,速抬夫人上车,送往国医馆。”   “喏!”绣衣吏这便上前将孕妇连人带榻,抬出庵庐。青年文士这才看见一身王服的刘备。这便强忍悲痛,俯身行礼:“多谢王上相助。甄逸怀抱幼子,无法行礼。请王上恕罪。”   “无妨。”刘备近前言道:“令夫人身怀六甲,悲恸过度,似有早产之兆。此地并无妇产良医,且随我赶往楼桑国医馆,自有华大夫为夫人诊治。”   “如此,如此……”   见他心系怀中病子,刘备又道:“且让令公子与我同行。”   “这如何使得……”甄逸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刘备将少年轻轻接过,示意青年文士起身同行。   绣衣吏已将甄逸发妻送入车驾。刘备正欲将独子送入,不料又有二男四女,计六童子,从营地冲出,围住马车,不愿与父母分离。   刘备当机立断:“且同车前往。”   甄逸心乱如麻,亦顾不得许多。将子女逐个拉上车。   命史涣牵来黄駥,刘备翻身上马,将昏迷少年横抱怀中,冲百官言道:“诸位稍待,孤去去便回。”   “恭送王上。”胡辅领一众官吏从旁送别。   待起身,刘备已绝尘而去。   目送蓟王车驾远去,再回望空荡荡的庵庐,胡辅心怀激荡。   得此明主,臣复何求!   孙观、孙康二人心生折服。王上亦是豪杰!   黄駥千里神驹。百余里官道,瞬息可至。有二弟关羽乘赤菟,从旁护佑,安全自当无虞。遂命史涣守护车驾,刘备和关羽,纵马先行,奔赴楼桑国医馆。   待蓟王车驾抵达,华大夫已为少年诊治施药。   华大夫言:乃因水土不服,血弱气虚,外感风寒,邪气侵入与正气相搏,正邪分争而往来寒热,乃致风寒入里化热。此病多见于流民。“小柴胡汤”主之。只需静心调养,不日可愈。奈何未能及时施以汤药,乃是病情延误,命悬一线。   又随口问道:此症我蓟国良医皆可诊治,为何延误至此?   待车驾抵达,安顿好孕妇,刘备这便相问。   甄逸方才道出原委。   原来,甄逸乃中山毋极人,太保甄邯之后。数月前,甄逸官拜上蔡令。未等赴任,中山国突遭贼乱。这便携一家老小,乘船赴蓟国避难。眼看期限渐至,再不到任,便将做弃官论处。甄逸越发急迫。长子为不误行程,一直隐瞒病情。甄逸心中有事,夫人又身怀六甲。夫妻两人皆未能发现。乃至小病久拖成大疾。今日正收拾行囊准备返乡赴任,不料长子忽昏迷倒地,令全家手足无措。送到庵庐,良医言恐难救活。这便悲痛出声,被路过营地的刘备听见。   长子至孝,本是好意。却不料此举非但害了自己,险还累及家人。万幸遇刘备巡查三台城,方救了一家性命。   这便好言安慰甄逸,又令人安排馆舍,供其一家暂住。   至于食俸一千石的上蔡令,怕是赶不上了。   甄逸摇头一笑,无妨。事关一家老小安危,上蔡令不做也罢。   见他已然想通,刘备欣然点头。叮嘱良医好生看护母子二人,这便离开。   甄逸长揖相送。心中挂念妻儿,不及多想,便又急忙返回病院。   登楼入室。见长子、发妻正酣睡,诸子女皆安静的陪坐一旁,心生感恩。   须臾,见发妻悠悠转醒,甄逸急忙近前服侍。   妻张氏言道:“先前做一胎梦。梦见来时在蓟王车上寝寐时,有仙人持玉衣覆我腹上。夫君可知是何意?”   “此子贵乃不可言也。”声音出自隔壁病室。   “何人窥听?”甄逸高声相问。   便有一人,于门前长揖:“相者刘良,见过公子,夫人。” 第095章 互相成全   “何以知之?”甄逸起身回礼。   相者刘良一愣。旋即笑答:“公子,何不拭目以待?”   “如此,多谢告知。”甄逸乃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关于看相这种事,多半置之一笑罢了。   目送刘良离开,甄逸这便安心照看妻儿家小不提。   病舍,既是舍,自然功能齐备。母子二人可安心养病。刘备又命人安排精舍,供家人暂居,衣食暂且无忧。然上蔡令却已无法按时赴任。乱象显露,以后当如何生活,乃是摆在甄逸面前的一道难题。家中子女众多,眼看夫人年内便要诞下第八子,嗷嗷待哺。不出仕为官,在这乱世之中又该如何过活。   正所谓未雨绸缪,甄逸需早做打断。   甄夫人亦知书达理。见夫君眉头紧锁,知他心忧前程,这便柔声宽慰道:“夫君饱读圣贤书,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且蓟王又与我母子有救之恩。夫君何不登黄金台,一展长才?”   甄逸喜上眉梢:“夫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待你与豫儿病愈,为夫这便赴黄金台一试。”   话说。相者刘良亦随冀州民众,北上避乱。偶感风寒,便入楼桑国医馆治病。所住病舍,正好在隔壁。今病已痊愈,正欲出院,刚走到门前,却偶听甄逸夫妻对话,这便口出箴言。   辞别二人,刘良并未远走,而是直奔黄金台。   黄金台上四方馆,馆长乃朱建平。此人精通相术,于街巷之间为人相面,效果非常灵验。书载,曹丕做五官将时,请他看相,朱建平说:“将军寿命八十,四十会有小难,愿您多多保重”。又对曹彪说:“您将统领藩邦,五十七岁时有刀兵之灾。要妥善预防。”结果曹丕四十去世,曹彪五十七岁时,犯了与王凌合谋罪,被赐死。   类似预言,无不应验。因为很多,不胜枚举。却只有司空王昶、征北将军程喜、中领军王肃与实际情况有差别。   正因他的妙算,大多准确无误。时人将他与平原郡相士管公明并称为“朱”、“管”。   按照刘备的认知,预知命运这种事,实在很不科学。难不成朱建平和管公明,也和自己一样,有一缕残魂穿越而来?然而,想想也不可能。书上所载的时下人物,不过寥寥数百人。五千万百姓中,朱建平和管公明又能记住多少人的生死。岂能人人都灵验。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当绣衣吏将朱建平的日常,事无巨细,皆告知刘备后。刘备这才幡然醒悟。   大数据理论。   相者,有一个遍布大汉十三州的人员网络。比如刘良,便是游走在冀州的相者。平日走街串巷,一边与人看相,一边搜集记录风闻。因为精通相术,对人物的面相记忆、描述皆深刻。于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如悬胆,口大容拳,耳白于面,龙凤之眼,虎豹之音,伏犀贯顶,骨有九起,头角峥嵘,两眉双飞入鬓,两颧斜插天苍……诸如此类,皆能过目不忘。   又诸如“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等,有天生异相,亦或是声名远扬的人物的面容,皆被相者默记在心,结合相术与风闻等,评定人物优劣等级,然后著录于笔端。再上报‘大相者’。如此积少成多,天下人物尽入脑中。   朱建平,便是所谓的“大相者”。大相者通过相者记录的寥寥数语,便可将一个人的容貌在脑海中复原。此乃相者不传之秘。刘备称呼为“人脑相机”。   以颜良、文丑,田丰,三人为例。一见面,三人相貌,朱建平已与脑海中储存的面相,相呼应。也就知此人大概出身,记录三人相貌的相者,又给出如何评价。诸如田丰这样的名士,相者给出的综合评语为“天姿朅杰,权略多奇”,评定等级为“国士无双”。   姓名、出身,这些皆不重要。在“大相者”朱建平的脑海中,乃是按照品级,记录人相。   脑中记录的“国士无双”品级中,有此相貌者,又何须再考。这便让田丰直升黄金阙。   颜良虽改名颜良,“虎狼猛士”中,亦有此人相,亦让他直升五楼。   相者与雇主之间,更是互相成全。   比如,今日在国医馆,相者刘良先是见蓟王车驾送甄逸一家人入馆,后又窥听甄夫人言及胎梦。这便口出箴言:‘此子贵乃不可言’。说完之后,甄家人自然铭记在心。假以时日,当真位极人臣时,甄家人便会想起,曾有相者刘良,言‘子贵不可言’。于是被刀笔吏录入史册。   事实上。在刘备看来,‘子贵乃不可言’诸如此类的评语,相者刘良应说过不止一次。那些后来没能贵不可言的家人,自然不会在意,也不愿提及。只有那些当真‘贵不可言’的家人,才会记起,并大肆鼓吹。某年某月某日某地,相者刘良曾言,吾妻腹中子‘贵乃不可言’。   于是一说一录。这便是互相成全。   当然,察言观色:闻其声,辨其人,知其志,识其心。相者的专业技能,在此间,亦占有相当权重的作用。   所谓术业有专攻。天赋亦很重要。并非什么人都能铁嘴直断。   当然,这只是刘备个人的理解。相术和天命之间,究竟有无关联。也不是寻常人等能够知晓。   相者刘良登黄金台,将新录入的冀州人物面相集薄,面呈给大相者后,这便告辞离开,云游四海,相人采风。何其逍遥自在。   “诸侯不贡诗,天子不采风,乐官不达雅,国史不明变,呜呼,斯则久矣,《诗》可以不续乎!”   “故王者不出户牖,尽知天下所苦。”   刘备却已窥得天机。   试想,若将遍及天下的相者,纳入蓟国情报体系。为其搜集网罗各方英才,与代入系统何异!   不急。此事需从长计议。   首当其冲,便是要解决北上海贼。   渤海下湾区。   海贼薛州、海贼管承、海贼胡玉,三千余艘大小船只,逆风而上,横渡渤海。见海贼旗帜,周遭船舶争相躲避。便是巡逻水军亦不敢近前。   在大舡楼船之中,有数艘斗舰,锦帆高悬。当中甲板上横躺一人。头插鸟羽,身佩铃铛。身长八尺,剑眉朗目,猿背蜂腰,胴臂雕青。可生裂虎豹,力逐奔马者——   乃锦帆贼甘宁是也。 第096章 海贼围城   蓟国横亘在燕赵之交,号称九河之地。   境内九条大河,枝津纵横,水网遍地。督亢泽、掘鲤淀、雍奴薮,等大小陂泽,星罗棋布。正因丰水,刘备才得以筑堤圩田,令蓟国季季大熟,丰衣足食。   随着流民陆续返乡,稻作之后,蓟国各城便趁秋末冬初,土壤尚未冻结,通渠筑堤,引水圩田。类似工作,熟练工最多的自然是三百里临乡各城。颗粒归仓后,田间日常管理老农便可。青壮劳力,这便纷纷驱牛车前往五县,整备旱地改水田。赚取一日百钱的工钱。   夫妻二人,足月可领六千钱。亦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蓟国机关术,由上而下,惠及全国。农人的牛车,吃住行亦十分方便。平日并排停在路边,随堤坝陂渠而走。节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宝贵的时间。机关车搭建的庵庐,亦在牛车营地之中。可就近治疗工伤病患。至于安保,自有蓟国完善的亭邮置驿体系负责。   五县田赋另算。单三百里临乡,本季共缴新谷二百万石。再加上二百万亩官田收获的一千二百万石,临乡今季得粮一千四百万石。又是大丰之年。蓟国太仓令,大兄刘文,请增筑城仓的上疏,刘备已批复。凡蓟国新修港口,皆要增筑城仓。港口建仓,能借漕运之便。   丰年多禾。农人依然惜售,皆囤入自家仓楼。便是田中禾花鲤的收入,已足够开销。除此之外,院中药圃、租赁商肆、织造毛毯、修路通渠,不一而足,皆有进项。生活自然富足。   蓟国百姓多迁徙而来。辗转千里,辘辘饥肠,路上磨难,记忆犹新。自然惜粮。   王上少时督造宅院,楼桑一户齐民院中有:前楼、后楼、仓楼、望楼、水塔、双阙楼、四角楼。计十楼。余下各城,因增筑城墙,兼顾防御功能的四座角楼和骑在墙头的覆道皆省去,只需建前楼、后楼、仓楼、望楼、水塔、双阙楼,六楼便可。   饶是如此,城中万户居民,亦起六万座高楼。可想而知,放眼望去,是何等的鳞次栉比,高楼林立。人行其间,又是何等的气象万千。恰逢节日,彩灯高悬,堆光如昼。繁华盛景,可称天上人间。   后世有一个专属名词:“建城史”,说的便是诸如这般的繁华城市。人皆城居,从春秋战国始,筑城就成了历代国君,乐此不疲的国之大事。   蓟王刘备,更是其中翘楚。   收到海贼大举来犯的邸报。刘备这便中断建城大计。乘游麟号,会同蓟国水军明轮舰,浩浩荡荡驶往渤海。   雍奴薮,雍奴城。   围绕城池的隔水大堤,已被机关船修造完毕。靠近城墙的水泽深挖取土,变成了天然的护城河。与城内水网相接。   见千艘赤马舟逆入泽薮,浩浩荡荡向雍奴城扑来。立在修葺一新的城头,钟繇举目四望,这才幡然醒悟:“先时,王上户户分粮一百石。我本以为乃是行笼络人心之举。今日方知,王上早已料到海贼会大举围城,故备足粮秣,固守城池。海贼远道而来,随船能带多少粮草?不出足月,必粮尽而退。”   身旁绣衣吏什长,这便言道:“王上令明庭固守待援。想必亦知海贼远来,只求速战。”   “然也。”俯瞰千条赤马上叫嚣不断的贼寇,钟繇气定神闲。   “城中只有兵丁百人。如何防守,还请明廷定夺。”什长又道。   “此事易耳。”钟繇笑答:“武库内有弩千张,乃上次与粮秣同时运来。从渔人中招募身强体健者,持弩守备。海贼泛舟而来,并无攻城诸器,急切间又如何能攻下。”   “喏。”什长这便下城安排。   伸手摸了摸袖中好友荀攸送来的锦囊妙计。钟繇一声长叹:“公达奇谋百出,我不如也。”   赤马舟上贼寇亦未想到,城外会建起一圈垱水堤。   雍奴薮中皆是白泽,别无寸土,这是如何做到的。   围绕城墙的垱水堤,不但隔绝了泽水,且还阻断了赤马舟前行之路。并使得夹在垱水堤与城墙高高的墙基之间的水域,成了天然的护城河。   贼人被垱水堤所阻,只能弃舟登岸。然而登上长堤后,却又发现,长堤与城墙之间,还隔着宽阔的护城河。就在弃舟登岸的海贼手足无措,面面相觑时,兜头一阵箭雨袭来,惨死一地。城头乱箭如雨,贼人这便纷纷跳下白泽,游回赤马舟上。   海贼管承,远远眺望这条奇迹般建起的垱水长堤,眼中皆是恨意。   僵持间,便有一舟抵近。舟上一人,长身黑面,袒胸露腹,头包黑帻,肤如刻画。   正是海贼薛州。   “管渠帅,看来蓟国早有准备。长堤隔绝内外,我等又苦无攻城诸器,且薮中水浅,无法通行大船。不如退回海上,逆涞水而上,抄掠沿岸城池如何?”   此次虽名为报仇,实则是眼馋蓟国富庶。借报仇之名,乃行抄掠。见雍奴城易守难攻,且薮中又无法通行大船,知事不可为,薛州便打了个退堂鼓。   海贼管承,麾下人马皆死在雍奴城中,孑然一身,敢怒不敢言。   忽记起在芦苇荡沉船中,赶来相会的巫祝曾言道,城中还有内应。这便咬牙说道:“薛渠帅言之有理。然某却想,时日如此之短,蓟国如何能在无立锥之地的白泽之上,凭空建起一圈垱水长堤?此堤,必定有诈。”   薛州亦点头:“依管渠帅之见,该当如何?”   “今日暂且收兵。待夜深,我与心腹潜入城中,与内应询问详情,再做计较。”管承这便打定主意。   “如此也罢。”薛州爽快答应:“且看管渠帅放手一搏!”   目视赤马舟,接连退却。管承目中犹如火烧。只与家中老小一墙之隔,如何能不望眼欲穿。   城内又无薛州家小,他自然无所谓。管承势要攻下此城,待救出一家老小,再屠城焚城,方解心头之恨!   血海深仇,如何肯轻易退却。   待夜深,便有一艘快艇抵近长堤。不等停稳,管承便与数名心腹飞身下船,匍匐贴地翻越长堤,再潜下水。游到城门处。扔出钩爪,依次攀上城头。   “何人!”话音未落,乱箭如蝗。   心腹不急抽刀,纷纷中箭惨死。管承却趁机跳落城中水道,惊险避过。城头火把高举,呼喝不断。借桩柱遮掩,水性极佳的管承已游到一栋高脚重楼下。沿这户渔家深入水面的斜梯,悄然登岸。   飞快辨别方向,这便向城中潜去。 第097章 莫问神鬼   雍奴城内高脚楼并船楼林立,各家各户见缝插针。城内建筑千篇一律,杂乱无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想要找到太平道内应,何其困难。故与一般奸细深居简出,谨小慎微不同。雍奴城内的内应,却大张旗鼓,开了家渔人酒垆。   只需循着城中为数不多的光亮,终能辗转抵达。   路上顺来一件蓑衣披上身,管承假扮起渔人亦有模有样。所谓靠水吃水。在未做贼前,他确是水上讨生活的渔夫。   夜已深,酒垆中只有宿醉不醒的酒客两三个。四处看过,并无异常。管承这才戒备着走入。不等坐稳,酒家保便笑脸上前。   待管承低声吐出暗语。酒保脸上笑容,顿时一僵。不露声色的放下酒具,转身将垆中酒客好言撵走,伸头左右看过,见四处无人,这便闭门歇业。再隔门侧耳倾听,确认无误,终能微微松了口气。   收拾心情,转身向正自斟自饮的管承走去。   “你是何人,为何知我教暗语。”   “我便是管承。”说着便取下斗笠,靠近油灯,显出相貌。   “原来是管渠帅!”酒家保这才彻底放心:“自从巫祝无故失踪,管渠帅亦不知所踪。卑下便整日提心吊胆。今日得见渠帅,终能松一口气。却不知……巫祝何在?”   管承面色一黯:“为护我而被人害了性命。”   “唉……”酒家保亦叹了口气。转而又问道:“听闻城外有千艘赤马,可是随渠帅来寻仇乎?”   “然也。”管承咬牙切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贵教可愿助我行事?”   “我教自当全力以赴。且不知,渠帅要卑下如何相助?”   “城外大堤何时所筑,可藏有暗闸?”管承直问出口。   “有。”酒家保重重点头:“为便于渔船出入,长堤四周皆藏有水门。只需掀开竹棚遮挡,便可窥见。”   “原来如此!”管承大喜:“水门藏于何处?”   “渠帅稍待。”说着,酒家保转身上楼。须臾,便取下一卷白绢。展开视之,正是城中水网涵管分布图。   “自渠帅走后,县长便大张旗鼓,改造城池。地下陶管皆是蓟国机关船运来,并用船吊沉入沟渠。卑下暗中记下走向,便是为了日后所需。不曾想,这么快便用到。”   管承细细看过遍布城内的地下管网,这便问道:“此管何用?”   “乃为排水。”酒家保答道:“听几个在县治当差的酒客说,县长要造一座水城。管道便是为了将城内积水排出。”   “原来如此。”管承随即了然:“无怪长堤暗藏水门。”   此行异常顺利,真乃天助我也。见时辰尚早,管承又问道:“且跟我说说,这些天来,城中都有何事。”   “先有蓟王运来十万石粮食,分给城内渔家。后有三千户海贼迁入城中……”说到此处,酒家保猛然醒悟,一不小心提到了管承的伤心事。   “可知我家人现在何处?”管承急忙问道。   “听闻暂居在治所船楼内。”酒家保竟也知道。   一想到娇妻美妾皆成他人禁脔,管承不禁怒火中烧:“事不宜迟,我这便返回。明早,便是破城之日!”   酒家保抱拳相送:“卑下祝渠帅一战功成,一雪前耻!”   管承目光闪烁,正要杀人灭口。   忽听酒垆大门被人大力擂响:“酒家速速开门!平日待客到鸡鸣,今日怎就早早关门了事?”   “渠帅且走后门。”事不宜迟,酒家保急忙引路。   “嗯!”管承不及多想,这便闪入后室。   酒家保飞快收拾好一切,这便快步冲上前堂,开门迎客:“原是邱大哥。今日客人早走,见无生意可做,便想偷个懒,早些歇息。”   “既如此,为何门前灯笼仍在高挂。”   “谢邱大哥提醒,却是忘了熄灯。”   “既未熄灯,便让我喝上两杯如何。”   “有何不可?”   二人对话渐不可闻,见行踪未被揭破,管承自去不提。   日出十分。早早登临城楼的钟繇,见远处千艘赤马舟,聚而再来。不忧反喜。冲什长笑道:“命渔人下水。”   “喏!”   水门刚刚开启,便有渔船出城。散布城外护城河道后,船上渔夫口含利刃,跃入水中。须臾又重出水面。如此反复。片刻后,渔夫重新登船,列队驶入城内。   水门随之闭合。   附身细看城下水道,钟繇终于安心。“公达之谋,神鬼莫测也!”   “找到了!”攀上长堤的海贼,欢喜出声。这便奋力劈砍,将搭在长堤上的草棚斩断。露出了暗藏其中的闸门水道。为便于城内舟船进出,长堤自然要设闸门。很快,长堤四面水闸,皆被找到。   见海贼举刀欢呼。管承脸上凶残之色一闪而逝:“薛渠帅,城中有粮十万石。悉数取来,可解少粮之困!”   “管渠帅言之有理。”薛州哈哈一笑:“请!”   “请!”两人舟船,一前一后,驶入长堤水门。   先行驶入护城河内的海贼,顶盾舟前,与城头弓弩手对射。赤马舟上搭有坚厚竹篷。普通弓箭虽能射中,却无法击穿。一艘艘被射成刺猬的赤马舟散布河道,船内海贼皆无大碍,便是明证。   “城上之人听着!我等只求财,不索命。速开城门,否则杀入城去,鸡犬不留!”   “速开城门!”   “速开城门!”上万贼众齐声呼喝,声势惊人。   千艘赤马舟,淤塞河道,将前后城门团团围住。更助嚣张气焰。   城头新募的渔人弓弩手,面如死灰,浑身颤栗。立都立不稳,如何还能战。   待薛州挥手止住叫嚣。城头谯楼便有斑斓板楯徐徐支起。板楯之间,微微闪出一条缝。有人郎声道:“大胆贼寇!朗朗乾坤,青天白昼。胆敢犯我疆土。还不束手就擒,乞求活命!”   待话音落地,城上城下一片死寂。跟着哄然大笑。船上许多贼寇竟笑得前仰后合,只手扶墙。   薛州亦龇牙一笑:“好一个狗官,杀!”   “杀——”   “放箭!”绣衣什长一声令下,追魂弩电射而出。   早有戒备的薛州,歪头避过。飞虻箭擦着面颊入水。击起一朵硕大的浪花。   饶是如此,薛州亦惊出一身冷汗。此弩之强,世间罕有。   心腹立刻顶盾,护住周全。命悬一线,薛州恶向胆边生:“攻入城池,鸡犬不留!”   船上便有力士,头顶乱箭,将手中飞爪奋力掷向城头。   恶战一触即发。 第098章 水火相济   猛见飞爪勾住雉堞,临时招募的渔夫,纷纷惊恐避让。眼看贼人已探出半颗脑袋,被后发一刀削去。   上半截脑袋翻转落地,两只贼眼仍滴溜乱转。   绣衣吏奋起一刀,火星迸溅。手中百炼雁翎钢刀将黑乎乎的铁爪应声剁断。   “啊——”一串海贼惊叫落水。   绣衣吏冲渔夫喊道:“城内便是一家老小,若贼人破城该当如何!”   一语惊醒梦中人。渔夫们这便咬牙上前,附身下射。   落水海贼水性极佳。纷纷潜游到横在河中的赤马舟后侧,借船篷遮掩,浮出水面。   当中有一宿贼,喷出口中的河水时,忽然皱眉。河水……为何有股鱼腥之味?贴近水面嗅了嗅,腥气随之入鼻。伸手扶住舟身,猛然沉入水中。   睁眼四看,顿时目眦欲裂!   只见。贴近水面的水体之中,悬浮着一个个渔家常用的革囊。与充气浮于水上的气囊不同。这些革囊中,装满了澄清透明的——鱼油!   许多革囊已被城头弓箭射破。囊中油液正不断渗漏。油轻而不溶于水。于是,漏油纷纷上浮,泛着朵朵油花,浮在水面。放眼望去,整个护城河水皆飘着一层鱼油。   一眼望去,水下油囊,成百上千。此乃早已设下的陷阱!   油囊半油半气。用麻绳缀在河底砖石之上。只需割断麻绳,油囊便会上浮。绳上配重,确保油囊浮在临近水面之下。却不会显露踪迹。船上贼人仰面与城头守军互射,舱内桨舵手专注划船避让同伴,一船人等,又如何会想起往水下去看。   若非有宿贼攻城落水,尝到鱼腥。又如何能觉察到。   宿贼肝胆欲裂,这便反身向身后垱水大堤游去。却被当成逃兵,半路遭同伴鱼叉刺中要害。临死前,想出声示警。可话到嘴边,却凶残一笑,口中汩汩涌血,仰面而亡。   鱼腥味渐被血腥味遮掩。船上贼寇与城头守军激战正酣,又岂能察觉。   时间分秒流逝,眼看日上中天。在一什绣衣吏和百余守军的带领下,一千精壮渔夫,越战越勇。数次击退海贼攻城。所谓熟能生巧。强弩实在是太好用,而渔人的准星,亦在平日用鱼叉叉鱼中,训练的十分精准。只需习惯了手中强弩的击发轨迹,便可自行修正。如此便可越射越准。城头距水面不过数丈之遥。只需不是眼瞎,大差不差,当胸一箭,便足以射死。   艳阳高照,眼角忽被斑斓的油光吸引。浮着一层油液的护城河水,终被海贼薛州窥破。   “停战!”薛州一声嘶吼,气冲云霄。调门之高,世间罕有。   厮杀正酣的海贼面面相觑。渠帅说……停战?   “薛渠帅……”浑身披创的管承急忙赶来相问,抬眼却见薛州满眼惊惧,浑身冷汗淋漓。仿佛白日撞鬼一般。   “管渠帅,我等中计也。”话音未落,千斤门闸已轰隆隆落下。将城门与水体,彻底隔离。   满腔怒火,被仇恨蒙心的管承,仍云山雾罩:“薛渠帅此言何意?”   “先时渠帅三千人马尽数折在城中。今日我等万余兄弟,怕是皆要命丧城下了。”薛州冲河水一指:“且仔细看。”   管承定睛一看,当即目眦欲裂。   放眼看去,环绕城池的护城河水,皆飘着层澄清的油液。阳光下泛着一朵朵斑斓的油花。许多落水的海贼,溅满船体的油渍……先行落下的千斤门闸并高高的堤岸与城墙,已将护城河彻底隔绝。   这分明是陷阱!   “切莫动手,我等愿……降。”薛州音犹在耳,城头一支火箭已呼啸抛下。   轰——   火箭倒栽入水。翻起的水花中,忽冒出熊熊火舌。转眼,整个水面烧成一片。   油遇水,当即爆燃。   爆炸声响成一串。迸溅的油火兜头浇下。眨眼之间,船上船下,一片火海。此种现象,后世称为“过热液体”。水体迅速升温,达到临界点时便会迅速汽化,引起爆炸。   蓟国单临乡一地,便有水田一千万。一亩水田,一季能得成鱼百余头。鱼油炼制了多少,何必多问。为了保证此计能成,刘备命人送来足量乃至超量精纯鱼油。有心算无备。一万海贼,迎头撞入油锅火海。何其惨烈。   城门处的局部水体,迅速升温。那些潜入水下,试图闭气辟火的宿贼,很快便被沸水煮到半熟。挣扎出水,皮开肉绽,浑身筋肉脱落,不等叫出声,又被烈火吞噬。   当中一个人形火球,踩着熊熊燃烧的赤马舟,辗转腾挪,向身后挡水堤奋力扑去。眼看便要脱身,不料身旁液火轰然炸开,将他凌空崩落水中。披在身外的数层蓑衣,亦禁不住沸水烹煮。惨叫如鬼,强忍剧痛半身攀爬上岸,可煮熟的下半截再无从发力。液火如蛇而上,迅速延烧,将其吞没。   此贼不是旁人,正是海贼薛州。   那些奋力游上大堤的宿贼,却绝望的发现,大堤已先被爆炸的火焰点燃。便是踩着满地烈火强行攀登,未到堤上便浑身燃火,杀猪般嚎叫着滚落水中。一片火浪翻涌,再无声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惨叫渐渐止息,烈火犹在燃烧。   护城河水滚如沸汤,肉糜混着烤肉的香气,开始蔓延。城上渔夫呕吐不止。   滚烫的蒸汽,丝丝作响,直冲头顶。城头已无法立人。众人纷纷避入谯楼。登临顶阁,钟繇附身下看。油火多半已熄灭,滚滚浓烟却扑面而来。靠近城门的水面,仍咕咚冒泡,翻涌着炽热的浪花。   一万海贼,尽数毙命。其惨状,无法描述。   听说。直到三日后,护城河水犹烫人手。钟繇不敢升起门闸。只让泽中流水不断注入,将温度带走。护城河内,涌入海量鱼群。万头攒动,追着骸骨争食烂肉的场面,令人心悸。   刘备等不到三日后。   这边火起,那边便领蓟国海军,冲入渤海。向列阵海面的海贼船队杀奔而去。   留守海上的海贼胡玉,急忙率军迎上。   “张帆!”横海校尉一声令下,明轮舰立刻张开鸾翼帆,全速冲锋。   胡玉知蓟国明轮舰暗藏钩拒,不敢正面交锋。这便避其锋芒,派出斗舰、蒙冲,先行围上。   “外狭而长曰蒙冲,以冲突敌船也。”   “放箭!”刚进入射程,火箭便一窝蜂的射向鸾翼帆。   纵火烧帆,正当时宜。   海贼想得明白。 第099章 一网打尽   船帆被点燃,迎风烧成一团火炬,火雨纷纷落下,点燃整个船头的场面,并未出现。   贼人射来的火箭,竟被看似脆弱的风帆悉数崩飞。   就在贼人瞠目结舌的当口,甲板上弩炮,朝天开火。   嗡——   银光一闪。标枪般兜头扎下的巨箭,忽凌空舒展。变成一张巨网,连人带船,罩了个严严实实。钢丝绳网上密布倒刺。入肉虽不深,却如同无数钩爪,将网中猎物死死勾住,脱身不得。   满船海盗挣扎未果。忽觉巨力袭来,连人带船,竟被拽翻落海!   原来。钢丝绳网还连着长长的钢丝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缠绕在弩炮下方的绞盘之上。弩手搬动机关,绞盘倒转收网。将一网盗贼,尽数拽翻落水。   甲板上排列八座弩炮。多有命中,皆在收网。载满海贼的蒙冲倾覆后,阻力大增。钢丝网下部倒刺,纷纷崩断,与船身脱离。只卷着一网海贼,飞拽而去。   钢丝绳网迎头罩下,必然是先缠人,再裹舟船。故海贼皆在绳网上部,下部则缠在船上。   “切莫动手,我等愿降!”长长的吊臂,刚将一网杂鱼提上甲板。网内浑身鲜血淋漓的海贼,便哀嚎叫嚷开来。   船上兵士,遂上前撤网,将浑身皮肉翻卷的海贼,尽数压往舱内牢笼。倒刺虽利却短,入肉皆不深。都是皮外伤,无妨。所谓伤口上撒盐。遍体鳞伤又泡海水,其中滋味,必然酸爽。痛到浑身抽搐,如何还能再战。   大网罩下。冲向蓟国水军的蒙冲、斗舰,尽皆翻覆。船上海贼被一网打尽。如此战况,骇人听闻。海贼胡玉当机立断,分出一半舟船迎敌,统领剩下一半自家舟船,妄想脱离。   蓟国水军亦一分为二。横海校尉黄盖并左右横海司马潘鸿、朱盖,直扑胡玉而去。   刘备则统领凌操部,杀奔断后船队。   海贼薛州、海贼管承,并一万白刃战宿贼,皆葬身雍奴火海。留守船上的才是正经八百的舟楫士。   也是刘备急需的善水人才。冲锋陷阵,刘备不缺人手。驾船操舟,却是急需。海贼薛州、管承死不足惜。然船上舟楫士,却个顶个珍贵。刘备已明令不可滥杀,多行俘获。   不用说。留下断后的,皆是海贼薛州人马。贼酋薛州殒命薮中,此时皆不知。群龙无首,船上贼人又岂能丢下薛州擅自逃走。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断后。   遥见蓟国明轮船已伸出青铜钩拒,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便有宿贼吆喝船上贼众,涌上甲板,抽刀在手,准备白刃战。   不等列队齐整,蓟国巨舰已尽数落帆,正乘风破浪,迎头撞来。   “稳住!”列在最前的宿贼,大声激励众贼。却听背后惊呼不断。以为临阵胆寒,正欲呵斥。回头却见众人皆仰头望天。   顺着群贼的目光,逆望向天。只见一张大网,兜头罩下。宿贼奋力挥刀,溅起火星串串。钢丝网如何能轻易割破!   拥在甲板上,准备白刃战的贼众,皆被一网打尽。   倒刺入肉,越挣扎越深。   挣扎间,蓟国巨舰已迎头撞上。   轰——   一声巨响,船头四分五裂。青铜钩拒破体而入,与敌舰紧紧钉在一起。撞击之下,甲板上贼众站立不稳,身缠钢丝绳网倒地。如何还能再战。   “啊啊啊——”   船吊开始发威,将满满当当一甲板贼众拽下船去,沉入大海,再徐徐提起。和普通绳网类似,网上钢丝绳一头连着绞盘,另一头连着下端网口钢圈上的钢丝束绳。只需一提,网口便会先束起。将绳网变成两头扎紧的大口袋。贼人如何能逃的掉。   何止游麟号,蓟国明轮大舰上,皆装有这套“捕贼机关器”。青铜钩拒撞入敌船前,便已抢先喷出绳网。将拥挤在甲板上,等着接舰白刃战的贼寇一网打尽。   至于为何先拖下水,再把钢丝绳索挂上船吊吊钩,将海贼从海里提起的原因嘛。不难理解。   主要是顺手。绞盘搅动,钢丝收网。自然而然便将网中贼人拖下甲板。此时绞盘反转放线,海贼被自重牵引,自行落水。浑身披创遇海水一蜇,顿时泪流满脸。还没叫出口,海水便猛灌入腹中。待再被船吊提起,呛到半死的海贼,各个直翻白眼,皆成咸鱼。如何还能再战。   饶是刘备的旗舰,一网也只可捕百人。再多船吊便无能为力,只能勉强勾出水面。先半死不活的吊着,再与绞盘一同发力,方能拽上甲板。   普通蓟国明轮舰,只能吊起五十余人。无妨。也就是多一网,少一网的事。   蓟国新造的“海捕鱼船”,皆有类似的“捕鱼机关器”。差别主要在绳网。捕鱼何须倒刺钢丝绳网。   好家伙……   如此一边倒的海战。海贼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要说唯一不足,便是桅杆。喷出的钢丝绳网,遇桅杆阻挡,无法完全展开。改进亦不难,可先断桅杆,再喷绳网。海贼也是吃了猝不及防的亏。谁能料到,蓟国竟有刀砍不断,斧砍无痕,遇火不着,遇水不湿之钢丝绳网!   还被大弹弓弹射而出,凌空舒展,迎面罩下来哇!   如此两头收紧,一干人等皆入网中。   船吊升降,来自杠杆原理。力臂相等的情况下,后方铜权只需比网中贼重,便可将绳网吊起。更何况,还有齿轮组与底舱立轮相连,必要时可借畜力拖拽。   战国时,墨子最早提出杠杆原理。《墨子·经下》:“天(衡)而必正,说在得。”《墨子·经说下》:“衡,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   窥一斑而知全豹。墨门先进的机关术,皆有先进的机关理论相匹配(请注意)。墨家发现杠杆定律,较之古希腊阿基米德要早二百余年。   大汉朝如何领先世界,何须多言。   “哈哈!”见挤满前甲板的贼人皆被一网打尽。凌操领麾下虎贲,飞身跃上贼船。   “清剿船舱,虏贼夺船!”   “喏!”   “哼!”一声冷哼,自头顶传来。   凌操猛抬头。只见一人头插鸟羽,腰配铃铛,乘风立于桅杆之上。翩翩少年,威风凛凛。   一如身后锦帆般绚烂。 第100章 与我一战   甘宁笑容虽桀骜灿烂,内心却满是怒涛狂澜。惊出一身冷汗。   好险呐!   若不是危急关头,抢先掷出铁索,飞身跃上桅杆。自己便也跟手下一样,被罩入网中,浑身挂满倒刺,不敢动弹分毫。   “你是何人!”凌操挥刀一指。   “锦帆甘宁!”见手下浑身滋血,被一路拖拽下船,甘宁怒从心起:“纳命来!”   臂缠锁链飞身扑下。手中钢刀迎头怒劈。   凌操举盾相迎。   一声巨响,火线迸射。甘宁借势后翻,稳稳落地。凌操却单膝跪地,咬牙卸去刀劲。   半截断刃竟深嵌牌面,险将盾牌一劈两半。   随手将刀柄扔去。甘宁抬脚挑起一支鱼叉,缓缓后仰,又奋力掷出。   这一掷,势如奔雷。   钢叉化作一道电光,直射凌操而去。   砰——   手中坚木搪瓷钢盾,应声炸裂。   血光迸溅。凌操身中钢叉,翻身坠海。   “司马!”麾下虎贲目眦欲裂。便有人弃刀跳船,去寻凌操踪迹。   悲呼声引来刘备注意。遥见船上锦帆,心中咯噔一下猛然醒悟:“锦帆贼甘宁!”   “此贼杀了凌司马,休要放过他!”飞庐上弓弩手,纷纷将手中强弩对准甘宁。只需刘备一声令下,这便将甘宁乱箭射死!   令行禁止。主公明令不许滥杀。故而弓弩手虽同仇敌忾,恨不能将甘宁碎尸万段,却也没轻举妄动。只等主公号令。   周围战斗渐已结束。除去甘宁,余贼皆被一网打尽。偶有落水,亦被打捞俘获。刘备心痛凌操,更心责自己。急令人下水寻找凌操下落。   身陷重围,甘宁勇者不惧。饶是利箭环身,仍岿然而立,吐气开声:“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甘宁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言语一激,刘备战意尽起。   此时此地,放眼整个舰队,能与甘宁一战者,唯有自己。见众人跃跃欲试,刘备遂冲身旁史涣耳语数句。   史涣这便去准备。   “甘宁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连喊三声,忽听一声轻笑:“孤便与你一战。”   甘宁闻声回头。只见一艘巨舰缓缓抵近,一人手持鞘剑矗立船头。雄姿英发,亦是豪杰。   “你便是蓟王刘备。”甘宁仰头发问。   “正是孤王。”刘备轻轻招手,示意他登麟号。   甘宁掷出锁链,缠上桅杆。飞身荡起,稳稳落在游麟号甲板。原来锁链是为接舰白刃战时,荡上敌船所备。   刘备暗自点头,两人身高相若。甘宁年纪更轻。或只有十五、六岁。此时许也是刚入道。本以为历史已被自己改写,岂料二人仍迎头相遇。甘宁之强,何须多言。可惜了凌操。   刘备打量甘宁。甘宁亦在打量刘备。   从来只闻其名,未曾亲见。以为传言多有夸大。今日一见,果然,人中刘备。   “刀剑无眼。”   “生死无怨。”   “若胜如何?”   “若胜,放你离去。”   “一言为定。”   “若败,又当如何?”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刘备轻轻点头:“孤便要借你首级,祭凌司马。”   说完,便让史涣将腰刀掷出。甘宁只手接过,舞了个刀幕,又随手掷回。   “我有兵器。”说着,从腰间取下青铜铃铛,分别安在锁链两端。组成了类流星锤的奇门兵器。   “来!”音犹在耳,铃声如啸。铜锤大的铃铛已迎面砸来。刘备猛然扬手,鞘剑正中铜铃。火线迸射。铜铃反投甘宁而去。刘备全力一击,势大而力沉。甘宁竟伸手接过。顺势旋身,又将铜铃掷回。   铃声宛如雷轰,直撞刘备面门。   刘备故技重施。双手握剑,大力轰出。   咣!   铜铃掉头奔回,声势尤胜先前。   甘宁竟又伸手接过,借力旋身,再将铃铛掷回。刘备恍惚间,似看到太极的奥妙。甘宁伸手接铃时,有个瞬间的卸力。再以双臂为旋桨,双腿为轴。旋身一周,将铃铛反掷。   力由心生。刘备奋然撤步,旋身斩出。   铃声与火星炸成一团,震得刘备头晕目眩。因距离较远,甘宁安然无恙。伸手接过铃铛。翩然旋身,四次掷回。   若仍以蛮力相击。音爆之下,受伤的还是刘备。   躲?不可。出于一流剑客的直觉,刘备一旦闪身躲避,另枚铃铛便会追身而至。一步错,步步错。高手相搏,胜负在一念之间。失去先手,刘备再无取胜可能。   因为对面是甘宁。   危机关头,却见刘备猛然沉剑,又奋力上撩。   鞘剑斜插木板,一道光轮如半月逆升。正中铜铃身后与链身相连的铜环。   锵!   火光乍起。   失去牵连的铜铃呼啸而去,正中舯桅。   一声巨响,入木三分。   斩去铜铃的锁链,绷直如标枪。好似断首毒蛇,距刘备只一拳之隔,轰然坠地。   寒光映雪。   雌雄双剑终于出鞘。金戈交错,大剑嗡嗡轻颤,佛如龙吟阵阵。   从剑刃上收回目光。甘宁默默将另一端铜铃提起。   “好剑。”   “陨铁猛火,千锤百炼。新发于硎,斩钉截铁。”奋然震腕,龙吟即止:“吃孤一剑。”   人追尾音,电射而至。一剑封喉。   如同手中出鞘的宝剑。刘备整个人亦脱去沉重的桎梏,身如鬼魅。   出剑之快,饶是甘宁亦微微瞠目。   缠满锁链的右臂,奋力一挡。大剑应声崩退。一柄细剑却如毒蛇般缠臂而上,逆刺咽喉。   甘宁双目怒睁,拧身避让。利刃擦颈而过,带起一串血珠。不及站稳,刚刚崩飞的大剑已绕身半圈,从另一侧斩来。刘备双手交叉,雌雄双剑,如双龙出海。一右一左,绞杀强敌。   缠满锁链的左臂横栏身前,再将大剑击退。刘备顺势抖腕。擦颈飞出的细剑猛回头,反刺后颈。   大剑锋利,细剑绵软。刘备双手不断交叉变换,招招不离咽喉。一时险象环生。甘宁一颗好大头颅,仿佛随时都会离他而去。   甲板忽然摇晃。甘宁猛然后仰,一脚蹬向垂在身前的铃铛。   正欲追身连斩的刘备,急忙旋身躲避。   剑芒随之消散,两人各自落地。   甘宁翻身爬起,伸手从脖颈抹下一道血线。血线忽地变成两道。甘宁猛眨眼。   定睛再看,又从二变三。   无论如何屏气凝神,眼中重影挥之不去。   “剑上有……有……”舌尖打转,两眼一黑。昂然虎躯如推金山倒玉柱,轰然扑地。   “麻沸散精。”刘备吐气一笑。孤王身系万千国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能亲身涉险,与你刀剑互博。   “王上威武,王上威武!”围观舰船,呼声震天。众人只见那锦帆贼抹了把血,便栽倒在地。   难不成……晕血?   晕血还做海贼。   这得有多热爱。 第101章 如虎添翼   海上有两种人。一种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一种沾床即睡,一觉到天明。   前一种缺少安全感。后一种自然不缺。   “呼噜噜……”   甘宁是后一种。下意识的舔了舔嘴角,口涎仍在。又试着舔了次,仍未舔到。终于,一连三次都未能将口水舔去的甘宁,艰难的睁开一只眼。起伏的海面为何会高悬头顶。不好,巨浪来袭!   甘宁猛然清醒。奋力起身,却发现双腿使不上劲。   绷紧后背,咬牙坐起。斗转星移,天地随之回转。甘宁这才醒悟。原来,自己正被倒吊在游麟号船首前的青铜钩拒上。   难怪舔不到口水。口水都挂在上嘴唇啊……   “来人!咕噜噜……”腹中一阵水响。这才发觉饥肠辘辘,饿得发慌。“好饿啊……”   “何人聒噪!”甲板上一声怒喝。   “是我,锦帆甘宁!”甘宁荡来荡去,想引起甲板上人注意。   “奇怪,真是撞鬼了……”说话之人,又转身离去。   “喂!喂!喂……”真的好饿啊,连叫嚷的力气都没了。腰腹再无力撑起上身,只能随麻绳荡来荡去。   “大……哥……”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耳际。甘宁左右旋身,眼角的余光扫过船首侧舷,又见被倒挂之人。   “苏飞!”   “大哥,你终于醒了。”苏飞亦是有气无力。   “我等被吊了几日?”   “一天一夜。”   “船队呢?”   “全军覆灭。”   “薛州、胡玉,二位渠帅身在何处?”   “薛渠帅与管渠帅,并一万弟兄,被烧死在雍奴城下。胡渠帅见机虽快,奈何蓟国战船更快。半路被追上,青铜钩拒从船尾钉入,然后……”   “皆被刺网捕获?”   “非也。”苏飞艰难摇头:“胡渠帅见识过刺网威力,岂还会中计。便领人死守船舱。不料被蓟国投入发烟之物,皆中毒迷倒。被尽数捕获。”   “唉!”甘宁重重叹气。转而又问:“何物竟能致人昏迷?”   “听说叫麻沸散。”苏飞无力的吸了口气:“乃蓟国国医馆馆长华大夫,独门秘方。普天之下,蓟国独有。”   “华大夫妙手回春,我亦有耳闻。”想着脖颈上的剑痕,甘宁这便醒悟。“麻沸散”貌似汤剂、膏剂、烟剂皆可。果然是杀人放火,居家必备。   察觉到船一直在航行,甘宁便又问道:“蓟国水军正去往何处?”   “先去广陵,再去钱唐。抄掠薛、胡二位渠帅之砦中家眷。”苏飞又答。   “薛渠帅部众万余户,胡渠帅亦有五千户。二部近二十万老小,如何得全?”   “蓟国不仅有水军,还有商船。辽东田氏亦有船一万丈。平波水砦亦有千船可租用,加上前日俘获我等的大小船只三千,足够了。”   “船上舟楫士皆在?”甘宁再问。   “在。蓟王未曾为难。”苏飞再答:“已收为己用。”   “我等众兄弟如何?”此才是甘宁最想问,又最害怕知晓的。   “被一网打尽,皆身披镣铐,关押在底舱监牢。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无事便好……”甘宁终得安心。   “却也距死不远。”苏飞悲声道:“蓟王欲斩杀我等,为麾下司马报仇。”   “想起来了。”便是被自己一叉扠翻之人:“生死有命。便与众兄弟同赴黄泉,再扬锦帆!”   “大哥。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又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能活何必寻死?”苏飞劝道:“不瞒大哥,若不是此次北上报仇,小弟已去投奔同乡黄祖。只求能某个好出身,安身立命,光宗耀祖。”   “安身立命,光宗耀祖……”甘宁喃喃自语。   “大哥以为,蓟王如何?”苏飞试问。   “一时人杰。”甘宁忽觉颈间瘙痒难耐:“然而却胜之不武。剑上涂毒,真卑鄙啊……”   “大哥以为,胜了又如何?”苏飞反问。   “胜了……”甘宁吁了口气:“我又岂能独善己身,舍众兄弟而去。总归是被人吊起。”   “说得好。”声音来自头顶。   甘宁卯足力气,挺身仰望。见一人,只手持壶,只手端杯,立于钩拒之上。衣袖翩飞,正是蓟王。   放壶杯于青铜拒上,又取一只炙烤到外焦里嫩的野雉在手,准备大快朵颐。   “咕噜噜……”前后皆有水响。一日夜水米未进,甘宁和苏飞,是真饿啊。   刘备撕下两只鸡腿,一前一后,抛给二人。   两位不分前后,张嘴接住。随手一掷,足见功力。力道、准度,皆刚刚好。吃肉何须用手。腮帮一阵鼓动,再露出只剩鸡骨。正欲吐出,转而有吞回,一阵喀嚓之后,连鸡骨亦嚼碎吞入腹中。   “酒喝否?”刘备取壶在手。   “喝。”甘宁爽快点头。   刘备微微抬头,壶中美酒化作一道银线,倾注而下。   甘宁张口接住,悉数入腹。须臾,便涨的满脸通红。   一壶翠玉琼浆下肚,暖意陡增,神力复生。甘宁正欲发力挣破束绳。眼看便要脱困,却又忽然放弃。一众兄弟皆身陷囹圄,我一人又何必逃去。   “凌操无事。”刘备又撕下一块胸脯肉,扔给甘宁。   “可是那位司马?”甘宁一口咬住。   “然也。”刘备轻轻点头:“鱼叉中两刃,正好越过手臂。正因被手臂所垫,入肉不深。只是你天生神力,抵着手臂重锤胸口,一时闭气昏迷。所幸落水后便有同伴救出,今已清醒。船上良医诊治后,言并无大碍。不日便可痊愈。”   “如此甚好。”甘宁无由来心头一松:“那司马,亦是豪杰。”   “你可知凌司马醒来第一句,说得是什么?”   “不知。”   “司马说,‘能一击而败操者,必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为主公大用,切莫为难。’”   “……”甘宁瞥了瞥嘴角,并未言语。   “孤且问你,愿降乎?”   “先前比试,我说‘若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蓟王若不杀我,及一众兄弟。甘宁性命,便交给王上又如何!”   “好。”刘备轻轻点头:“来人。”   “在。”   “替苏曲候和甘义士,松绑。”   “喏!”   “苏……曲候?”甘宁似乎发现了什么。   陪他一同吊挂在船头的苏飞咧嘴一笑:“不瞒大哥,就在大哥昏睡不醒时,小弟便已投靠王上。如今是领食六百石之军曲候。哦,王上还说,只需劝服大哥归降,便升我为一千石俸军司马。”   “……”甘宁仰头看海,须臾大笑出声。   “哈哈哈……”   刘备亦笑:“得兴霸,孤如虎添翼也!” 第102章 载满而还   待甘宁和苏飞走下船舱。一群浑身缠满纱布的壮汉,正席地盘腿而坐,捧着硕大的餐盘,胡吃海塞。正是追随自己的数百兄弟。   “渠帅!”甘宁年纪小,却是首领。正如官吏比的是位次,商贾比的是钱银,草莽比的自然是拳头。   “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还有啥?千言万语一句话:“渠帅,吃!”   甘宁也不客气。   这便坐在众兄弟之间,大快朵颐。又招呼苏飞同坐,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论吃喝,饿了一天一夜,只吃了个鸡腿的甘兴霸又岂能居于人后。   刘备亦是豪杰。有些话不用多说。甘宁等人一日三餐,饱食酣睡。上下甲板,也无人搅扰。数日后,船队浩浩荡荡,抵达广陵。横海校尉黄盖自领本部船队,抄掠钱唐。   刘备虽已事先告知二地官吏,可见到千帆竞渡,旌旗蔽日,如此之大的一支船队时,沿途民众无不胆战心惊。小心避让。刘备已从降卒口中问清水砦所在。不做耽搁,直扑敌营而去。何须射网,亦无需射箭。遇船拦住,一头撞翻。大船精兵皆被烧死俘获,家中只剩小船老卒。何谈战力。   捡回一命的凌操轻伤不下火线。领麾下杀尽守卫,冲入水砦。清缴残兵,砍翻大旗,除去山上坞堡,战斗随之完结。   最后的坞堡建在一座丘陵之上。据险固守,端是块难啃的骨头。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便找个力敌万夫之人,前去叩关。   舱门忽被移开。   酒足饭饱,正呼呼大睡的莽汉,纷纷睁开双眼。   “大哥,王上有请!”来者正是苏飞。   正无所事事的甘宁翻身爬起,这便向舱外走去。   登临爵室,甘宁随苏飞抱拳行礼:“拜见王上。”   “二位免礼。”刘备轻轻点头:“赐座。”   “不知王上召唤甘宁,所为何事。”落座后,甘宁问道。   “海贼薛州水砦已被攻破。唯有丘上坞堡,仍有宿贼据守。兴霸可愿为孤代劳?”刘备笑问。   “若破坞堡,王上可否保全薛渠帅家小。”甘宁问道。   “这是当然。”刘备轻轻点头。   “如此,甘宁愿往。”   “好。孤这便拭目以待,待兴霸凯旋。”   事不宜迟,甘宁这便与苏飞告辞离开。   下到船舱,站在舱门前,甘宁忽心生一丝惭愧。昨日还是盟友,今日却要刀兵相见。该如何面对众兄弟的质问。   苏飞却抢先推开舱门。只见,一群赳赳莽汉,已互相帮衬着披挂大半。皆是蓟国水军制式盔甲。取西域牦牛皮双层髹“吞光搪釉漆”,与“钢丝石棉垫片”合甲而成。与三代鼍龙甲最大的区别,除去皮质不同外。水军甲胄的甲裙,内衬革囊。落水后只需取出内藏皮管,将甲裙吹满气,便会浮于水面,变成类似后世救生圈一般的神奇存在。即便披甲落水,亦不会沉底。   且为防止中箭漏气,前后左右,四片甲裙下,各藏一个革囊。一个被射穿,还有三个备用。事实上。上覆“角端甲”的革囊,很难被射穿。因为,当落水兵士浮于水面时,弓箭皆从船上来。若破革囊,必要先射穿“角端甲”。谈何容易。   然“事戒不虞曰知备”,“备豫不虞,为国常道”。   又说,“有备而无患”。   老族长神鬼一指,将刘三墩改做刘备。三墩确未曾辜负这个“备”字。   见此场面,还顾虑如何面对一众兄弟的甘宁,有瞬间的失神。   苏飞使了个眼色。便有二人架来一套“角端将官甲”,不由分说,为甘宁披挂。   苏飞亦来帮忙:“王上言道,待事了,便会封大哥为校尉,号:戈船。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我等皆归大哥帐下,从此衣食无忧,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甘宁下意识的重复。   放眼望去,满舱豪杰,皆脱口而出:“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渐渐齐声。   “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手持千里镜,遥看甘宁领麾下八百豪杰,一路所向披靡。又见甘宁不避箭矢,手持流星铃,飞身跃上障墙。横江铁锁宛如一条乌龙,大杀四方。拳头大的铜铃,每出必中,满墙宿贼纷纷脑浆迸裂,倒栽墙下。   铃声轰鸣,宛如上古凶兽,嗜血咆哮。   刘备方知,甘宁手下留情了。   以己度人。甘宁八百兄弟皆沦为阶下囚,又岂能对刘备痛下杀手。   “且把铜铃取来。”刘备忽想到一事。   “喏。”史涣这便将那枚被刘备斩落的铜铃取来。   铜铃颇重。细细看过,刘备指着铃上兽面纹问道:“可知是何兽?”   史涣答道:“乃是上古四凶之混沌。”   《神异经·浑沌》:“昆仑西有兽焉,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熊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有两耳而不闻,有人知往,有腹无五脏,有肠,直而不旋,食物径过。人有德行,而往牴触之;有凶德,则往依凴之。天使其然,名曰浑沌。”   刘备欣然点头:“四凶出其三也!”   如此说来。被甘宁舞成“黑龙波”(出自《奇迹MU》)的横江铁锁,名叫混沌锁链?   “城破了!”忽听甲板有人高喊。   甘宁“少有气力,好游侠”。轻侠杀人,藏舍亡命。一出一入,威风炫赫。步行则陈列车骑,水行则连接轻舟。侍从之人,披服锦绣,光彩斐然。如遇厚待,便倾心相交,可为其赴汤蹈火;如遇轻慢,便放纵手下抄掠,杀之亦不足惜。   二十多岁时洗心革面。读诸子百家,想有所为。率八百豪杰依附刘表、黄祖,未受重用。建安十三年(208年),率部投奔孙权,开始扬名天下。   换句话说,甘宁出道很早。年十五、六,便已名声在外。二十多岁时,开始读诸子百家。几年后,年近而立,投靠刘表,郁郁不得志,历经刘表、黄祖二庸主,又空耗去数年光景,待建安十三年投靠孙权时,已四十出头。建安二十五年(220年)前后,病卒。   此时遇见刘备,无需蹉跎二十年光荫。甘宁的成就,又岂止于折冲?   如此说来。明主与良臣,也是互相成全。   千石大船,排列港口长堤,装满海贼家小,运往雍奴。横海校尉黄盖亦有捷报传来。海贼胡玉部五千余户,正装船北上。   粗略统计,管承、薛州、胡玉,三大海贼王,为刘备联手奉上老幼妇孺二十余万口,舟楫士二万余,大小船只三千余艘,金钱粮秣丝绸珠宝不计其数。   蓟国水军实力暴涨。连带着蓟国财政亦高涨一大截。   横海校尉,怕是不足以统领数万部众。   论功行赏,黄盖可为中郎将。 第103章 蓟国双壁   与黄盖在海上汇合。蓟国水军星夜北上。驶往渤海湾。   秋末冬初,北部沿海风平浪静。刘备一直担心的巨浪滔天,乃至海船倾覆,并未发生。二十余万家眷,平安抵达渤海上湾区,泊在雍奴薮外。海贼三部中的胡玉部,皆被送往泉州。接纳五千户新民,泉州户数亦破万,有民十万余。安次、泉州、雍奴三县,劳力充足,通渠圩田,筑城造楼,进度日益加快。   雍奴薮径三百里。从地利上说,可比三百里临乡。二十余万民众,都是少的。单此一地,足可活民百万。   贪吃嚼不烂。   自打蓟王回国,五路贼兵先后剿灭。得民五十余万,牛羊百万,大小船只数千,粮草辎重无数。不愧是王妃口中的持家能手。   雍奴城中杂乱无章的高脚楼,无法容纳二十万民众。钟繇已提前改造千余艘船楼。将船舱隔成馆舍,供新民暂居。刘备又将俘获的中小船只,亦改造成船楼。机关船源源不断运来马槎、石竹笼筑堤。只需将数条乱入薮中的暗河,与白泽分离。再行筑坝圩田,事半而功倍。   因有温泉注入,雍奴薮寒冬亦不结冰。正适合冬季施工。   与一般版筑夯土墙不同。雍奴皆是砖石城墙。先用“船木”制成的桩柱夯入地面,搭建起木质框架,再覆碎石夯实,上砌方砖。直至完成。故能绝水患,亦经淹泡。   随着城内水道,深挖清淤完工。纵横水路,可行五百石船。挖出的淤泥堆积上岸。晒干后再行夯实,垫土砌墙。拆除高脚重楼,排建水榭重楼。城内规整高耸的建筑群落,渐有大国气象。   世人皆知,落籍蓟国,户户可得良宅一座,美田一顷。二十万民众皆翘首以盼。   蓟国名产虽多,矿产却少。唯一拿得出手,便是多到泛滥的河滩碎石子。用来筑堤、垫基,实在是极好。纯白石子,更是供不应求。乃是铺陈庭院的上上之选。蓟国富足,由刘备楼桑老宅为始,日益形成的“深宅高阁,玄楼白院”之风。时下已风靡蓟国。   “深宅高阁”无需多言。所谓“玄楼白院”。玄楼,便是指包满黑釉搪瓷甲片的重楼。白院,乃是指白垩涂墙,铺满白石的庭院。因供不应求,白石价格一路走高。   为筛选白石。巨马水两岸,采石场林立。无人问津的杂色碎石、石块,堆积如山。不但有碍观瞻,亦是安全隐患。刘备低价买来,选其中较大者,制成块石、石串、装石竹笼等,用机关船源源不断运入雍奴薮中,用于挡水截流。碎石则拿来垫高城内地基。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话说,蓟国确适合筑城种田啊。   此等繁杂又细微的工作,自有蓟国各级官吏完成。无需刘备操心。马不停蹄,返回南港。正赶上逢十日一次的大朝会。   论功行赏。   “擢升黄盖为中郎将,号:横海。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翠玉琼浆十瓮。”   “臣,领命。”黄盖拜谢。   宫女捧来席位,置在二千石列,排在王傅黄忠之左。   “擢升潘鸿、朱盖,为横海左、右校尉。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各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翠玉琼浆五瓮。”   “臣等,领命。”潘鸿、朱盖大喜拜谢。   “擢升辅汉将军幕府后军司马凌操为蓟国校尉,号:破贼。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翠玉琼浆五瓮。”   “臣,领命。”凌操肃容拜谢。   “封甘宁为校尉,号:戈船。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宝马索驖。”驖(tiě),赤黑色马。   “臣,领命。”甘宁大喜拜谢。   “擢升成律归为辅汉将军幕府后军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兵甲一套、战袍五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一匹。”   “臣,领命。”   “擢升苏飞为戈船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兵甲一套、战袍五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一匹。”   “臣,领命。”   蓟王言出必行。苏飞含泪拜谢。   待武将入座。刘备言道:“水军连胜强敌,孤甚是欣慰。公覆千里来投,今已有十载,乃蓟国上将。当与王傅并肩携手,保国安民。”   “臣,定不负王上重托。”黄盖再拜。   黄忠与黄盖,一(汉)升,一(公)覆。   “一升一降,运于道,所以天地长久。”   并称:蓟国双壁。   环顾大殿。文臣武将,人才济济。乱世便至,又有何惧。等到四大府丞齐聚,扫平天下指日可待。   武臣之后,便是文官。刘备又道:“左国令,且宣诏。”   “喏。”   “封李历为武遂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谢恩。”   “匹马轺车”,便是指一匹马拉的车,三百石文官可乘。   六百石文官乘“骈马公车”。骈(pián),二马并行,“骈,并也。”   一千石文官乘“骖马安车”。骖(cān),“驾三马也”。   两千石高官乘“驷马安车”。驷,“四马一乘也”。   中二千石、两千石,皂盖,朱两轓、右騑;千石、六百石,朱左轓,千石以上皂缯覆盖;三百石,皂布盖;二百石,白布盖。诸如此类,时下皆有明确规定。   所以,时人只需看衣着、车驾,便知其身居何位,俸禄几何。   那日,李历紧随田丰之后,登临三层。面见二位国相后,授予三百石武遂长。至此,李历、闵纯、耿彧,“冀州三良”齐聚。黄金台成效斐然。   诸如安次、泉州、雍奴三县,齐民虽满万户,可良田却不足万顷。无法擢升为城令。不过以三人之能,得食千石俸,亦非难事。或不出数年,便唾手可得。   雍奴长钟繇上疏,欲在“延芳淀”、“夏泽”、“佩谦泽”附近高地,另筑三城。便于就近圩田。两位国相认为可行。刘备这便应允。   王傅黄忠亦与幕府左丞荀攸、军司空田丰,商定军队驻防。   颜良字公择,率麾下兵马屯驻敌城。文丑,字元俊。与楼桑令乐隐,乐仲显,名字互为反义类似。相貌堂堂,为人方正。亦是良将之才,驻防安次北境。甘宁驻泉州港水军大营。凌操守易水大营。余下各营皆不变。   刘备亦点头称善。 第104章 太平贼反   出讨海贼时,七位小姐姐,秦黛、慕容嫣,阎碧已诞下麟儿。孟黎、拓跋缃、狄霜、苏绾。产期亦近。待刘备凯旋,一直揪着心的家人们,这才安心。散朝当晚,孟黎姐便诞下麟儿,刘备第五子。身材娇小的黎儿姐,用时最短。待刘备闻讯赶到,已呱呱坠地,母子平安。   母亲说,南蛮女子如山岚泽风,刚柔并济。刘备深以为然。   宫中侍医说,产期已过数日,黎侧妃心牵蓟王,故而迟迟未能生产。今蓟王平安归来,黎侧妃亦顺利诞下麟儿。足见情深。七位小姐姐与刘备自幼相伴,感情自然深沉。无论时下还是后世,刨除利益牵扯的纯粹情义,尤其珍贵。   七位小姐姐家俸千石。却无亲无故,平日里少有花销。诞下麟儿,自当悉心哺育。刘备既为嫡长子拜四师。庶子自也不会轻视。蓟王宫,中庶子,便是庶子们的老师。先有贾诩、李儒兼领此职,如今连生四子,刘备便打算将戏志才,荀攸,皆拜为中庶子。四大府丞皆双食高俸,亦被人津津乐道。   若还生六子,军司空田丰便是首屈一指的上佳人选。还有临乡令娄圭,亦是中庶子合适人选。   因材施教,对蓟国谋主们来说,何其简单。   有人问谋士和谋主,究竟区别在哪。   简而言之。临事而谋时,谋士会告诉主公,当如何如何行事。而谋主却问主公,想如何如何行事。谋士以己谋人,谋主从不设谋。   四子还未取名,五子又已诞生。除去蓟国上下,最开心,莫过于陛下。刘备弃享太庙,此生与帝位无缘。众多子嗣将蓟国瓜分一空,放眼百年,还有何所虑。   宫中暖柜先开。暖风徐徐,温润如春。身穿薄衫亦未觉寒。凯旋而归又喜得贵子。刘备双喜临门,心情自然亢奋。   是夜。   陪在黎儿姐母子身侧的刘备,忽觉身下板荡,潮声滚滚。犹如置身在汪洋之中。猛然睁开双眼,才发觉人在寝宫。本以为是旅途劳累所致。岂料刚刚闭上双眼,还未熟睡,潮声又起。   侧耳倾听。由远及近,若有若无。似环绕耳畔,又似乎远在天边。细细分辨,战士奔走呼号,骏马飞驰嘶鸣,刀剑相交,矛戈互击,尽皆入耳。   刘备浑身一凛。猛然坐起:“黄巾之乱!”   “夫君?”帐内黎儿姐亦被惊动。   刘备这才醒悟。这便好言安慰:“夫人勿惊,为夫不过是梦话耳。”   “夫君梦到何事?”   “梦到天下板荡,社稷飘摇。群贼蜂起,万民流饥。”刘备想想,还是如实作答。   “从小到大。夫君人前欢乐,人后独坐。常深夜惊醒,噩梦难平之事,终于发生了么?”黎儿姐果然聪慧。话说七位小姐姐,又有哪个不聪明而贤惠。各个姿色瑰丽,身兼诸多才艺,七剑合璧,房中术满级,又有宜男之相。夫复何求。   “嗯。”刘备轻轻一笑:“该来的,终归要来。”   “妾以为,或许不全是坏事呢。”黎儿姐语出深意。   刘备一愣,跟着欣然点头:“如夫人所说,危机,危机,危中有机。大浪淘沙,潮落见金。且安睡。”   “嗯。”二人隔着纱帐,相对而眠。   翌日。六百里加急军情送到,太平道已于昨夜举事。   原本要等到甲子年甲子日揭竿而起的太平道,因洛阳良工唐七与其妻周氏,合称‘唐周’而事发。以刘备为首,携五官中郎将等人,捕杀洛阳太平道徒,株连千余人,并悬红海捕张角。事出突然,张角被迫提前发难。   因反贼皆头绑黄巾,所以被称为“黄巾”或“蛾贼”,张角自称“天公将军”,二弟张宝、三弟张梁,分别为“地公将军”、“人公将军”,率众起事。黄巾军烧毁官府、杀害吏士、四处劫掠,一月内,全国七州二十八郡,皆生暴乱。黄巾军势如破竹,州郡失守、吏士逃亡,震动京都。   史称“黄巾之乱”。   冀州乃太平道大本营所在。信徒尤其众多。恰逢张举、张纯之乱,余毒未消。饱受贼乱之害的冀州民众,刚刚重返故地,还未来及重拾家园。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落荒而逃。有了上次经验,这次便轻车熟路,水陆并进,奔赴蓟国境内。   流民声势浩大,尤胜先前。上计令陈逸言道,或有数百万之众正奔蓟国而来。   刘备这才醒悟。张举、张纯,不过是抛砖引玉,投石问路。乱民入境,蓟国上下自当如临大敌。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还能挥军平乱?   张教主老谋深算,刘备自叹不如。   眼看隆冬将至,流民营地帐篷单薄,如何能支撑长久。为今之计,只能让流民分批入城安居。其中必有黄巾细作,或是黄巾反贼。奈何藏身流民之中,无从分辨。   虽心生顾虑,却也不可因噎废食。   恰逢初冬,还不算极寒。帐篷足可保暖。先入住流民营地,再分批送往各城安居。万幸,巨马水绿水长流,蜿蜒向东,从不结冰。蓟国六县,只需乘船,数日可达。   来得及。   又万幸,刘备先前登记有详细的流民名册。只需互相作保,便可大致区分流民亦或是贼民。   十月举兵,并非上上之选。正如上古时,大事多见于春秋。夏日炎炎,冬日冽冽。皆不宜外出。太平道选择此时举事,难道只因阴谋败露,仓促行事?   张教主耗尽毕生心血,所谋划的这盘天下棋局。岂能虎头蛇尾,草草了事。   关内不通,塞外、水路皆通行无阻。与西域和洛阳的联系,始终通畅。四大府丞皆说,择十月举事,对黄巾军有利。   比起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帝国正规军,黄巾军不过是一群扛起锄头的农夫。先期因受妖言蛊惑,悍不畏死,视死如归。以人命相填,且有心算无备,州郡多猝不及防,故而能摧枯拉朽,连战连捷。随着地盘、钱粮、信众,如滚雪球般,迅速积胀。农夫团体的最大弊端,“目光短浅,小富即安”随之凸显。紧跟着便是拉帮结派,分赃不均,坐地分家,跟着四分五裂。最后被各个击破。   于是农夫造反,大致分三个阶段:前期所向披靡,中期互有胜负,末期一溃千里。   黄巾军若能在天寒地冻,大雪封路前,攻下足够多的城池,尤其是一些通都大邑。便可据城而守,传播教义,招募军队,训练兵卒,锻造武器。待来年春暖花开,民心安定,兵精粮足,再四面出兵,攻城掠地。换句话说,从今冬十月末,到开春三月初,有五个月的时间,是太平军难得的战略缓冲期。   张教主要在宝贵的五个月之中,决定黄巾军的战略目标。   正如刘备少时所问。   究竟是为一己之私,还是为泱泱万民。 第105章 野火燎原   正如刘备所想。   反叛伊始,各地黄巾军攻城夺邑,焚烧官舍,扫荡豪强坞堡,势如破竹,节节胜利。   其中,张曼成率南阳黄巾攻克郡城,杀太守褚贡。波才领颍川黄巾,攻占郡治阳翟。刘辟、龚都、黄邵、何曼、何仪等汝南黄巾,击败太守赵谦,取上蔡。广阳黄巾杀幽州刺史郭勋及太守刘卫。大贤良师张角亲率钜鹿黄巾攻下广宗……   三十六方渠帅,皆据大城而守。呈割据之势。   与此同时,在黄巾军的鼓舞下,各地纷纷揭竿而起。有打黄巾军旗号者,亦有自立名号之徒。如汉中五斗米道首领“巴郡妖巫”张修所率“米贼”,先零羌、湟中义从胡、武陵蛮、板楯蛮等,亦纷纷复反。   冀州一带,短短一月,历经两次贼乱。流寇散布四野,不可胜数,乃是大乱之地。有先前投奔蓟国者,言之凿凿,蓟国官吏如何善待,衣食无忧,病创有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北地流民皆向蓟国蜂拥而来。   时下大汉朝有三大冶铁中心:邺城,巩县,宛城。其中邺、宛二城,皆落入黄巾贼手。正如四大府丞所料,黄巾军先占豪强坞堡,取粮而食,再取治所,抄掠粮仓武库。又据邺、宛二城,锻造兵器。如此不出一个冬季,便将兵甲齐备。   得六百里军情邸报。正率众游猎上林苑的陛下急忙半途折返,升朝议事。   有北地太守皇甫嵩等数十人进谏,求开党锢,并请陛下拿出西邸钱财,及西园良马,赠给军士,以振士气。   中常侍吕强亦暗中进言:党锢久积,若与黄巾合谋,悔之无救。   陛下面沉如水,显然并未采纳。   今日临朝,便问计老臣杨赐:“太尉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党锢为祸甚烈。此时开释党人,或正合时宜。”   陛下不置可否,转向何进:“大将军以为如何?”   “党锢不可解。”何进脱口而出。   陛下大喜:“愿闻大将军高见。”   “黄巾逆乱,不过困兽犹斗,狗急蓦墙耳。乃疥癣之疾。党人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才是心腹大患。”今日大将军之言,字字珠玑,深得陛下之心啊。   “敢问大将军。若除蛾贼,该当如何?”杨赐问道。   何进并未回答,而是看向陛下。   知其心意,陛下这便开口:“朕亦想知究竟该如何施为。”   “蛾贼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散布数州,犯了兵家大忌。只需兵分数路,一战而灭其精锐,再分割围剿。不出数月,便可荡平蛾贼。”   “如何分兵?”陛下急问。   何进清了清嗓子,这便出口成章:“一令度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将度辽、渔阳二营,并三郡乌桓、南匈奴、缘边十二郡骑士及弛刑,沿大河北上,围剿冀州黄巾。二令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将虎牙营、黎阳营、雍营、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出虎牢,剿灭豫州黄巾。三令各州郡训练士兵、整备兵器、召集义军,再发还各地徙徒,令公卿捐资马、弩,举众将子孙及民间通晓兵事者,入公车署试,存以备用。如此多管齐下,天下可定矣!”   余音绕梁,振聋发聩。满朝文武,皆瞠目。此……还是那个杀猪屠狗的何屠吗?   陛下细想,确实有模有样。似乎可行!   “老臣粗略算来,南北四路大军,不下十万人。非军中宿将不可将也。度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皆年轻有为。奈何血气方刚,亦不足以服众。还需一老成持重之人统帅。”太尉杨赐笑道:“不知大将军可愿将兵伐贼?”   “非何某不愿,而是不能也!”何进答道:“京畿重地,国之心腹。陛下安危身系社稷。乃是重中之重。为防黄巾逆贼祸乱。何某当亲率左右羽林及北军五营,屯于都亭。整点武备,镇守京师。”   “大将军言之有理。”陛下心中升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暖意。   目光环视百官,陛下这便问道:“何人愿代大将军将兵剿贼?”   话音落地,大殿寂静无声。   须臾,忽听有人喊道:“臣,愿往。”   满朝文武皆侧目窥视。见一长人稳稳出列,这便心生钦佩,又自惭形秽。   “卢尚书愿替大将军统兵剿贼乎?”陛下试问。   “臣,非为大将军,而为大汉四百年国祚,天下万民。”恩师朗声答道。   何进动了动嘴角,却未置一语。   “不知卢尚书可通兵事?”十万大军非同小可。陛下如何能放心。   “卢尚书文武双全,曾为九江、庐江,二郡太守。任内亦曾率军剿灭二地蛮乱。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便是其门下高徒,深得真传。”太尉杨赐这便言道。   “有理,有理!”一提蓟王刘备,陛下顿时心安。蓟王之授业恩师,如何能不知兵。   “便依大将军所言。有劳大将军亲率左右羽林及北军五营屯都亭,以镇京师。择吉日,拜卢尚书为车骑将军,金印紫绶,领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分兵四路,出关伐贼!”   “陛下圣明!”   “陛下为君兴——”见陛下欲起身,中常侍张让这便高声唱喝。   “恭送陛下。”   今日朝堂,大将军挥斥方遒。解陛下心忧,平百官惊惧。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将如此之大的一段话,倒背如流,想必亦痛下苦功。   “何人献策?”出宫后,杨赐拦住恩师问道。   恩师答道:“乃辅汉大将军幕府右丞贾诩,贾文和。”   “蓟王何意?”   “蓟王亦不想坐看天下大乱,万民流饥。”理由简单至极。   “此去,可选定副将?”   “已选定三人。”恩师答道:“北地太守皇甫嵩,上郡太守朱儁,奢延属国都尉,亦是我门下弟子公孙伯圭。”   “原来如此……”杨赐老怀欣慰。此三人皆是蓟王举荐。蓟王少称麒麟。慧眼识金,每出必中。想必三人当不负所望。只可惜未能劝陛下重开党锢。   此乃美中不足。   忽想起一事。登车前,杨赐又问道:“蓟王为何不上表伐贼?”   恩师答道:“冀州流民数百万,拖家带口,皆奔蓟国而去。蓟王自顾不暇,有心无力。”   “太平妖贼为一己之私而不惜生灵涂炭。”杨赐顿首叹气:“万物之内,生灵寡而禽兽何其多也。” 第106章 万民饥流   大利匠人城。   在城长苏越的率领下,数艘新造百丈机关船,护送一座机关船坞工坊,起锚解缆,顺流而下,驶往涞水入海口。   遵二位国相之命,苏越要在涞水入海口附近,择址修建一座拦河水砦。并就地建起流民舟船营地,以防海上流民船队乱入涞水,冲突蓟国航道。   “巨马水于(东)平舒城北,南入于滹沱(水),而同归于海也。”   张教主用两枚弃子,张举、张纯兄弟,行投石问路之计。二贼不过驱百万民众逃入蓟国。如今北地尽知,蓟国兵强马壮,善待流民。试想,贼兵压境,大难临头之时,大河南北、淮泗一带,长江两岸民众,会作何选择?   自当或沿官道北上,或沿水路取渤海逆入涞水。贼乱之地,民众皆投蓟国而来。蓟国虽富足,却也不过是六县之地,如何能活天下百姓。即便是冀州近六百万人口,亦难以支撑。此毒计,不啻于驱赶百姓攻城。   凡落子天下棋局上的每一颗棋子。张教主皆无所不用其极,定要生吞活剥,榨尽最后一丝血肉。连骨头都不吐。   张举、张纯二贼之乱。无论计成与否,张教主皆稳操胜券。   计成,刘备功高震主,被陛下所忌惮。必然被处处设计陷害,不得好死。   不成,刘备忠君爱民,为万民所景仰。必然受流民交口相赞,不得安宁。   落子处,便是一个“仁义”。你不是忠君爱民,王道治国吗?先前,百万流民拖家带口,白吃白喝白住足足一月有余。如今,五百万流民扶老携幼,不绝于道,饥肠辘辘,嗷嗷待哺。蓟国又该如何?   仁君难做啊。   环视殿中文武,刘备这便言道:“传令。”   先前长吁短叹,一筹莫展的各城令,纷纷正襟危坐。   “将先前冀州六国流民名册集薄,抄录各城。因地制宜,以百户、千户或万户为限,暂且安置各城。户户可‘租赁’宅院一座,良田一顷,令其自食其力。‘赁资’与蓟国百姓相若,赋税亦等同。若客庸蓟国,亦同工同酬,不得有差。”   电光火石间,各城令、长幡然醒悟。   所谓客庸。在蓟国人看来,便是落籍的前奏啊!莫非……   诸如桑邱城、徐城、敌城、武遂邑、三台等,南部诸城,多是空城一座。用来吸纳流民,正当时宜。   “启禀王上。宅院有匠人修造,可户户一顷之美田,从何而来?”楼桑令乐隐这便起身问道。楼桑已无立锥之地。若要扩建,唯有再向西林。   “自然是各家各户自行圩田。工钱亦与国民等同。”刘备早已想好。连抄三家海贼王,蓟国钱粮虽堆积如山,却也不足以支撑数百万人流民的吃喝。今季田赋加官粮,共入谷千二百万石。能养壮劳力四十万。以一家老小计,能活百万口。再多,恐难久持。   眼看大雪封路,待雪化路开,已是五个月之后。再加战事所耗,或许一、二年内,流民都无法返乡。难不成一直空养着。这对蓟国上下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之重。   一年平定黄巾军,四大府丞已是足够乐观的预计。   刘备总感觉,此次黄巾军的战略会有所不同。   为长久计,尽早让流民自食其力,才是上上之选。   冀州六国国王,国土饱受荼毒,国民皆逃难,食俸大减。本想择日返回封国,重整河山。岂料二贼刚灭,黄巾贼又起。所幸,二张逆乱后,先已将家眷接来临乡。此次黄巾贼势更大。六国皆被贼兵所破。甘陵相冯巡,更是惨遭黄巾军毒手。贼人本欲挟持诸王,岂料诸王及家眷皆入蓟国,未能得逞。真乃不幸中之大幸。   六国国君及家眷、宫女、内官,人数众多,岂能全挤在赛马场。刘备这便将紫渊别馆,改造成六国馆,供六国君与家人暂居。   楼桑正南六十里,有紫渊。碧水环带如练,两岸芦苇尽吐紫缨。风景甚是秀丽。刘备曾命人在此修建紫渊别馆。冬浴温泉,夏沐紫渊。两处别馆乃临乡出游圣地。其内亭台馆舍众多,只需稍作改造,足可安置诸王家小。且距离楼桑亦近,想要赛马采买,乘车片刻可达。再遣军士护佑,安全自当无虞。   诞下四子的碧儿姐,与诞下五子的黎儿姐,所做胎梦皆与西域有关。   碧儿姐曾多次梦见,生有鸟翼之天神,从天而降,矗立在屋脊上高声歌唱。神人生有一双圆圆大大,灵活有神的双眼。嘴唇微合、鼻子修长,鼻头略有钩状,光头居中留有发髻,身着浅圆领套头胡衫。   鸟翼神人,其实出自西域都护府墙上的一幅壁画。乃是佛教众神中的“迦陵频伽”。   迦陵频伽,原为鸟类,能发出美妙的声音,故叫美音鸟。传说,佛在祗园精舍供养日时,迦陵频伽前来献舞。迦陵频伽的美妙声音,还象征佛之法音,《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三百八十一卷:世尊梵音词韵弘雅,随众多少无不等闻,其声洪震犹如天鼓,发音婉约如频迦音。迦陵频伽,又是极乐净土之鸟。   西域都护府,与迦陵频伽画壁,遥遥相对的东墙上,一幅“鱼车出行图”,乃是黎儿姐常做的胎梦。   画像右上部为一鱼车。车轮由漩涡状云气幻化,其上有驭者、乘者各一人。驭者身形瘦削、肩生羽翼。乘者头戴鱼形冠,当为仙人。鱼车下有一龙车,车上有建鼓和怪神。其左有一人持钩骑象。画像左侧另有一人持鞭而立,其下还有一人双手各持一瓶,正从云端倾泻甘霖。其右亦有一人持角(又称吹金,形似喇叭)状物,作吹气状。吹气者之下还有一人,拖五连鼓。以上人物,为风雨雷电诸神:吹气者为风伯,拖鼓者为雷公,持瓶倾泻者为雨师,持鞭者所持应为电鞭。鱼车出行图,即是描绘风雨雷电诸神行雷降雨的场景。   好家伙。一个是佛教迦陵频伽美音鸟,一个是原生风雨雷电诸神。   二子必然不同凡响。   于是。刘备为四子取名:韺(yīng)。本意为,上古“三皇五帝”时,帝喾(kù)之神曲。“古音命韶韺。”“五韺,帝俈乐。”   风雨雷电诸神,鱼车出行,乃主天象。于是刘备为五子取名:勨(xiàng),意为宽免。“繇缓也”,“勉也。”   刘封、刘昂、刘渚、刘韺、刘勨。五子皆已取名。 第107章 铸造新币   数月前,刘备上表回国。临行前,陛下赐予“四出文五铢钱铜母范”,授以新币铸造之权。   刘备一直无暇他顾。如今,五路贼兵尽退,又逢黄巾逆乱,南北交通日益断绝。这便想铸钱备用。   郡国铸币亦非陛下首创。   前汉时,郡国皆有铸币权。   武帝元狩五年,诏令各郡国铸行五铢钱。称:“郡国五铢”,或“元狩五铢”。因其材料改用紫铜,又有“紫绀钱”之称。   但因各国技术水平不同,铜矿成分亦有差,故而所铸五铢钱亦千差万别。且偷工减料严重,多不足五铢重,且越铸越轻,越铸越粗劣。武帝遂于元鼎二年,收回各郡国铸币权。改由朝廷统一铸造,统一发行,防止恶币泛滥。   开铸于元鼎二年初的钟官五铢,因币材多用赤铜。色红(含铜量在70%以上,含铅量约20%),以一当五行用,世称“赤仄五铢”。   “赤仄钱,以赤铜为其郭,钱紺色也。”   赤仄五铢以赤铜为质,精磨之后郭边尽赤。“赤仄(侧)”,意为将外郭锉平之意,此亦为赤仄(侧)钱名之由来。赤仄五铢周郭深圆而磨滤精湛,穿径方正,工艺精整。铜色殷赤纯净,色呈黑漆古,钱面无瘢垢瑕疵之弊。   刘备此次铸币,所用便是赤铜。   奈何铜矿价高。即便刘备手握铸币之权,然从各地铜官处贩来足量铜矿石,原料价值已远超五铢钱币值。得不偿失。   刘备便想到了自己开采铜矿,以求尽可能减少成本。一问方知,原来时下采矿业已十分发达。   “今汉家铸钱,及诸铁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铜铁,一岁功十万人已上……”   每年,有十万余人去“攻山取铜铁”,所凿矿井深达“数百丈”。武帝时,全国设铁官四十九处,盐、铁官所在地即是重要的钢铁冶炼基地。时较有名的五十四个采矿点广泛分布于三十一个郡国之内。开采的矿石种类,亦有所增加。以铜为例,汉以前开采的铜矿石主要是孔雀石、自然铜、赤铜矿和蓝铜矿。前汉时又增加了硫化铜。矿井中,运输矿石的工具亦有显著进步,出现了和后世手工煤窑用的四轮小斗车类似的铁轮矿车。   距离最近的一处铜矿,位于右北平郡俊靡县,燕山山麓。南距临乡约六百里。前汉时此地矿业兴盛,两汉之交,随鲜卑强盛,乌桓内迁,今已废弃。乃右北平乌桓天然牧场。右北平乌桓大人乌延,称汗鲁王,受封单于。与刘备有通家之好。   真是天助我也。   刘备这便去信大舅哥。言,欲遣工匠前往燕山开矿,请乌延出兵护佑。乌延爽快答应,可也。   工匠很快便在燕山山麓,找到了埋没于荒草间的前汉矿区。细细查看后,上报刘备,只需稍加修缮,便可复采。   因是右北平乌桓所辖,刘备便又去信大舅哥。言道,可否将此矿山周围百里,划归长公主刘萌,为其“汤沐邑”。   “汤沐邑”始见于周代,乃是指诸侯朝见天子,天子赐以王畿以内的,供住宿和斋戒沐浴的封邑。汉时,多为皇后、公主等女贵族的食邑。   “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   今代汤沐邑,常赐给公主等。与诸侯国类似。汤沐邑虽是封地,但受封之人却无行政权,仍由朝廷派官吏管辖。但因有汤沐邑之名,行政级别上要比普通城邑尊贵。汤沐邑即使面积不大,人口很少,但管辖官吏品秩,亦比普通县高。   比如,先帝时,以汝南郡阳安县封给长公主刘华为汤沐邑,该邑长称令。公主薨后,阳安令复降为阳安长。   副伏罗氏孕时,曾梦见立于老宅五丈桑下。五丈桑枝繁叶茂,群鸟争鸣。待她仰望树冠时,百鸟齐冲,绕身飞舞,遂被惊醒。刘备问过娄圭等人,皆说百鸟绕身,必生贵女。果不其然。母亲请大儒陈寔,取名‘萌’。草木萌发,欣欣向荣也。其后大宴宾客,举国欢庆。   草原神鹿庇护的蓟国长公主刘萌,自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乃刘备掌上明珠。   蓟王子嗣渐多,且多见男丁。所谓“母凭子贵”。见蓟国日益强盛,冠绝北地。蓟王有问鼎天下之姿。生怕生了女儿的王妹乌莲,不受待见。久而久之,遂成乌延最大心结。今刘备欲为长公主讨要汤沐邑,乌莲所生二公主,又岂能例外!   心念至此,乌延这便颁下王命,将铜矿百里之土,后世鹰手营子、寿王坟两大矿区,皆划归为长公主刘萌的汤沐邑。   采矿利润,何止百倍。且不限时令,四季皆宜。   因汤沐邑在燕山主峰之一,伏凌山东麓,刘备取名东凌邑。因“凌”与“灵”音近,故又被称为:东灵邑。   “伏凌山(雾灵山)甚高峻,严障寒深。阴崖积雪,凝冰夏结,故世人因以名山也。”   首任东凌令。出人意表,刘备授予了与华大夫等人并称“蓟国四奇”的杜夔,杜公良。杜夔善钟律,聪思过人,丝竹八音,靡所不能。   事实上。时下一个“善钟律”的乐师,必然精通于青铜铸造。因为所有的编钟,皆是青铜铸就。想要准确掌控编钟的音律,对铸造技艺的掌握,尤其是火候、铜锡配比等,近乎苛求。杜夔自是其中翘楚。铸造“音列四声,七声齐备,移宫换调”的国乐编钟,皆得心应手。铸造小小一枚钱币,还不手到擒来。再说,此去不铸币,而是先把铸币所需铜矿,炼成赤铜锭,再运回临乡。铸造成四出五铢,亦是后世口口相传的“角钱”。   先时,杜夔已受拜为蓟国太学坛博士祭酒,传授音律。今又为东凌令,深得蓟王器重。这便择日出发,领其弟子邵登、张泰、桑馥、陈顽等,并良工千人,乘机关船沿浭水入灅水,绕无终山,过石门峡,北上右北平郡俊靡县。再寻路北上燕山,修路架桥,开山筑城,为蓟国长公主修造汤沐邑。   “(灅水)出右北平俊靡,东南入庚(浭水)”,“浭水西至雍奴入海”。   “阿爹,没有田该怎么办?”   “乖女儿,别怕。没田不打紧,咱家有矿啊。” 第108章 命续二载   所谓上行而下效。   钱币的流通与其强制设限,不如因势利导。   先从蓟国官俸开始。十月官俸,千石以上官吏,皆用赤铜铸造的“四出五铢”钱,足量发放。此钱一出,立刻风靡蓟国。甚至有楼桑豪商愿“五兑一”,用普通五铢钱足量换购四出文钱。   皆是蓟国官吏,王上岂能厚此薄彼。千石以下官吏,纷纷求问。两位国相言道:先前乃是试铸,数量不多。腊赐时,千石以下官吏或皆可得。百官这才大喜而归。皆翘首以盼腊日到来。   不久。朝廷择吉日,拜恩师为车骑将军。皇甫嵩、朱儁为左右中郎将,公孙瓒为骑督尉,领四路大军进剿黄巾乱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十万大军出征,又岂是旦夕之间。   数路兵发,如大将军何进所言。度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将度辽、渔阳二营,并三郡乌桓、南匈奴、缘边十二郡骑士及弛刑徒围剿冀州黄巾。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将虎牙营、黎阳营、雍营、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出虎牢,剿灭豫州黄巾。   十一月初,度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双双奔赴北地。   度辽将军,银印青绶,秩二千石。屯扎五原,与乌桓校尉合称二营。弛刑徒多会流放到度辽将军辖地。捕虏将军,银印青绶,亦秩二千石。屯驻渔阳,守卫边塞。   “(建光元年)甲子,初置渔阳营兵。”“置营兵千人也。”   大汉营兵多是千人。联合出征时,多为中军或先锋,乃是平乱中坚力量。至于三郡乌桓、南匈奴、缘边十二郡骑士及弛刑徒,则是与“郡兵”类似的次一级地方武装。   统领三郡乌桓、南匈奴之兵者,亦非胡人,而是护乌桓校尉和使匈奴中郎将。换句话说,整个将官体系和架构,皆来自汉朝。   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虎牙将军夏育,并称“北伐三杰”。与刘备少年便已相识。白檀大捷后,积功封将军,县侯。乃是继凉州三明后,帝国武将之中坚。   至于轻车将军董卓……   刘备六百里去信洛阳,方知乃是贿赂中常侍得来。董胖子的眼光,手腕,皆一流啊。   在此星空下,因刘备而产生的正向增益,“北伐三杰”,绝对能排在前列。三人皆是能征善战之宿将。时下南匈奴、三郡乌桓、鲜卑十四部,皆俯首帖耳。外患剪灭,只剩内忧。情况远比历史上的黄巾之乱要好许多。   然有利有弊。黄巾贼提前两年起义,虽准备仓促,然而。大贤良师却凭空多出两年寿命。   大贤良师之于黄巾,可比檀石槐之于三部鲜卑,轲比能之于东部鲜卑。   大贤良师在时,黄巾军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然张教主突然暴毙,黄巾军一泻千里,溃不成军。如前所说。没有形成类似大汉朝四百年根深蒂固的封建体制,快速崛起的势力,皆免不了个人崇拜。并不断将被崇拜者神化。一旦神化破灭,整个组织亦会随之土崩瓦解。   总而言之。大贤良师意外获得的两年寿命,足以抵消刘备带来的增益。   因并六县为国的蓟国,横亘在幽冀之间。冀州势如油锅沸汤。而幽州却风平浪静。   前往渔阳的捕虏将军田晏,路过蓟国,岂能不投帖拜见。   刘备便在蓟王宫接见。殿内就坐还有新任甘陵国相刘虞。   “多年不见,王上越发英姿飒爽。”田晏伏地行礼。   “少年时孤与将军并肩杀敌,乃是至交。无需见外。”刘备伸手虚扶:“请坐。”   “谢王上。”宫女取来坐席,田晏这便落座。武将居右,文臣在左。两人同为二千石,故坐于一排。   “这位乃新任甘陵国相,刘伯安。”刘备为二人介绍。   “刘虞见过将军。”   “田晏见过国相。”   寒暄过后,刘备这便问起正事。   田晏言道:“此番贼乱,不比寻常。大汉十三州之八:青、幽、徐、冀、荆、扬、兖、豫,皆有贼军作乱。斥候来报,贼人攻城略地,据险而守。更与以往不同。贼人非但没有纵兵抄掠,杀害百姓。反倒开仓放粮,广施符水。城中百姓感激涕零,从贼者日众。”   刘虞叹了口气:“此乃收买人心之策。百姓若得衣食,又被符水所救。焉能不举家从贼乎。”   “钱粮、符水,皆从何处来?”刘备又问。   “传言,城外豪强坞堡,多被洗劫一空。钱粮、药材,便是来自当地豪强。”田晏又答。   刘备眉头微皱:“黄巾军抄掠豪强,分粮百姓?”   “正是如此。”   这便是不同。与历史上如蝗虫过境,无论豪强还是佃户,皆被啃食一空,寸草不留的黄巾贼完全不同。他们有了更明确的目标。而对底层的广大百姓来说,被豪强地主,经年盘剥欺压,早不堪重负。内心所积累的仇恨,亦可想而知。   换句话说,黄巾军不但指明了反抗的对象。更学会了走群众路线。果然是地狱难度啊。   见刘备沉默不语,田晏又语出惊人:“时下,或黄巾贼已聚拢百万之众。”   “竟有如此之多!”刘虞满脸惊惧。   “以将军所料。黄巾逆贼当如何?”刘备一脸平静。   “末将料想,眼看隆冬将至,天降飞雪。黄巾军必蛰伏不出。待来年雪花路开,便四面出击,攻城略地,壮大己身。以求待朝廷四路大军抵达时,能有一战之力。”田晏果然是宿将。   刘备却摇头:“依孤看来。明年开春,黄巾贼或不会倾巢而出。仅出精锐,守备坚城要塞,打通彼此路径。余下老弱妇孺,则居于后方,乃行屯田。”   “精锐前线据守,老弱后方屯田。”田晏幡然醒悟:“黄巾贼欲久持乎!”   “然也。”刘备轻轻叹了口气:“张教主还有时间。”   多出的两年寿命。让张教主在战略选择上,便有了充足的余地。不似史上那般急迫。大汉十三州已占其八。种田养士,与朝廷行持久战。坚持越久,情况便会对黄巾军越有利。   因为最富裕的关东,皆渐落入黄巾军之手。陛下仅凭剩下州郡,又如何能支撑十万大军的消耗。   何须两年。不出一年,洛阳便会有缺粮之危。   为何?   且借留侯一席话:“洛阳地小田薄,四面受敌,确非用武之地。” 第109章 宁有种乎   当然,这只是黄巾军一厢情愿的乐观估计。能不能实现张教主的既定目标,还要等战争打起来再看。   之所以黄巾军如此行事,正是因地制宜,因势利导的结果。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攻城从来不易。而大汉朝的城市化率又冠绝古今。人皆城居。前有无名王饮恨西域,班定远虽兵少,却可据城而守,弩发如雷吼,待粮草不济时,无名王只能求和。   黄巾军据守大城,呈割据之势。并开仓放粮,广施符水。持续吸纳信众入伙。汉庭四路大军远道而来,只求速战。而黄巾贼却避其锋芒,龟缩不出。野战变成攻城,其难度可想而知。   时下虽屡遭大灾,然田地皆在,并没有无故消失。只需持续耕种,总有收成。   然而,面对持续不断的天灾人祸,轮番盘剥,自耕农纷纷破产,鬻儿卖女,成为奴仆佃户。   “今富商大贾,多放钱贷,中家子弟为之保役,趋走与臣仆等勤,收税与封君比入。是以众人慕效,不耕而食,至乃多通奢靡以淫耳目。”   于是,大量土地被豪强所并。今汉豪强,俨然封君。   “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伫,满于都城。琦赂宝货,巨室不能容;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又“井田之变,豪人货殖。馆舍布于州郡,田亩连于方国。”   大汉缺粮吗?   不缺。因为田亩只增不减。耕种人口亦未曾减少。只不过原本属于自家的良田,被豪强所并。辛苦耕种的自耕农,变成了依附豪强而存在的佃户。   既然不缺,粮食都在哪里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是真实写照。   试想,若黄巾军开仓放粮,施符水救人。又将豪强兼并的良田,均分给贫苦百姓。情况会如何?   有人说,黄巾军没有治世人才,不过是暴民土匪。的确,这是所有农民暴动的劣势。然却别忘了,黄巾军是政权和神权二合为一的组织。   大贤良师乃是“黄天化身”,是“黄天上帝”在世间的代言人。其口出之言等同于天帝真言。对教徒来说,便是无上神谕而唯命是从。不妨想想后世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人肉炸弹。那么,若黄巾军当真在张教主的神谕下,“等贵贱、均贫富”。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且被天平教徒从上而下,一丝不苟,贯彻执行。不懂不要紧。大贤良师怎么说,俺们便怎么做便是!   那时,广大寒门庶子,又当如何。   再说,即便造反前期皆是草莽,别无人才又如何。黄巾军亦可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参照人物,便是蓟王刘备。蓟国如何如何,早已人尽皆知。良宅一座,美田一顷。同工同酬,多劳多得。   当冀州传出,黄巾军收缴豪强土地,户户得分一顷的消息后,刘备浑身冷汗淋漓。   刘备与大贤良师,亦敌亦友,相交莫逆。正是他的横空出世,以及那些空前绝后的治国思维,大大拓展了大贤良师的视野。从刘备身上,大贤良师吸收到了本该两千年后才会形成的先进理念和认知。甚至刘备耻于蓄奴,广纳流民,也被大贤良师通盘接受。   原因其实很简单。   面对先进的治国理念,作为全面落后的一方,大贤良师无从分辨优劣,自然只能通盘吸收。而后在实际操作中,结合太平道自身的理念和诉求,不断删减补充,尽去糟粕而取其精。形成一套完全符合黄巾军治世之道的治国方略。   毫不客气的说,是刘备的一举一动,潜移默化,滋养了如今的张教主。   一言而弊之。刘备不是原来那个刘备。张教主亦非原初那个张教主。史书和历史的区别便在于此。史书已然盖棺论定,而鲜活的历史人物,却有学习、演化,甚至改变历史的能力。   试想,此时的张教主,还是史书上的那个人吗?还能用史书上的记录,去评判时下已经进化的张教主本尊么。   没有创造力不可怕,没有学习力才最致命。仅凭三本“天书”便自学成才的大贤良师。学习能力,堪称恐怖。放眼天下,除去蓟王刘备,或无人可出其右。   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尚且刮目相待。更何况振臂一呼,百万人响应的张教主。   所谓“无利不起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么,回到所有事情的核心——利益上来:封建时代,最有价值的资源是什么?田地。   因饱受连续天灾及高利盘剥,而孑然一身的失地农民,如今户户可得一顷良田,翻身为人,如何能不对太平道感激涕零。   试想,五胡乱华时,因被世家垄断国政而难有出头之日的广大寒门士子,纷纷加入胡人政权,为其效力。外族尚且如此,对号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本土太平道黄巾军,寒门的抵抗力,又能有多少呢。   可以预见。一旦黄巾军稳定政权数载。即便不能与煌煌四百年之大汉朝分庭抗礼,只需能勉强与大汉朝相持,互有胜负。便会有越来越多的寒门加入黄巾阵营。为其奔走效力。   似乎,大贤良师正用行动回应刘备所问。究竟是为一己之私,还是为泱泱万民。   唯一对大汉朝有利的,只有四百年积累的威势与正统。   再如果。大贤良师若真是“等贵贱、均贫富”,为天下万民谋出路。   到那时,刘备又该如何选择。   恪守“非刘而王天下共击之”的祖训,出兵讨伐黄巾军。还是乐见其成,坐视天下太平?   事到如此。或许只有一种解决途径。   张教主无故早亡。又或者张教主长命百岁。   千万别事做一半,忽然崩盘。   洛阳,辅汉大将军府。   将蓟王亲笔手书,轻轻置于一旁。右丞贾诩,沉思片刻。这便提笔,一蹴而就。   “主公汉室宗亲,天家麒麟,岂能自甘下作,与那反贼相提并论。以后切莫如此。至于书中所问‘孤比大贤良师如何?’臣试答之:主公曾说,‘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让‘寒门亦能出贵子’,方为君之道。臣观太平道行事,乃夺豪强之田、宅,均分给贫苦百姓。又岂是一视同仁乎?若有寒门趁机兴起,积富而成豪门,又当如何?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亦如主公所言‘血洗豪门,拯救寒门。待寒门变成被血洗之豪门时,是否再血洗一次。如此反复,又岂是救世!’此等作为,与先以清官蓄养百姓,再卖与贪官刮地三尺,又有何异。霍光、王莽,皆谦恭下士。熟忠熟奸,不到盖棺之日,又如何能分辨。主公虚怀若谷,兼济天下。当以万民为重,不可姑息养奸,亦不可心神动摇。书尽于此,臣贾诩,肺腑,顿首。” 第110章 熊罴入梦   送走捕虏将军田晏。又遣车驾将新任甘陵国相刘虞,送往六国馆,与甘陵王相见。刘备这便返回后宫,陪在即将临盆的拓跋缃身边。   拓跋缃少时,号熊女,一身神力。双手剑击不弱刘备。西域时,便是她从疏勒篡位王和得的后宫中发现了东迁亚马逊,并收为侍卫,才有了后续亚马逊女王的到来。   据大相者朱建平说,七位小姐姐皆有宜男之相。果不其然,先前诞下皆是麟儿。刘备倒想有些例外。可话没出口,便自行打住。时下母凭子贵。为刘备诞下麟儿意味着什么,自无需多言。   子嗣众多,后宫也越发热闹。刘备没有请食母,几位小姐姐皆以母乳喂养。便是已经断奶的嫡长子刘封,一直牛羊鲜奶不断。妥妥的新一代小胖墩。小名堆儿。平地有堆,曰墩。和三墩一个意思。机敏而敦厚,深得四位蓟国少师喜爱。   这几日,见他时常手持木剑,进出北宫,便知王妃公孙氏,开始传授其剑击之术。妻传夫,母传子。皆是人间正道啊。   一觉醒来,入目皆白。今冬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十月底,便有几场雨夹雪落下。奈何一轮艳阳,便消融无踪。今日彤云密布,终得留存。登正殿七层顶阁眺望,放眼望去,河川皆白。只剩巨马碧水,蜿蜒向东。   “王弟今日何其雅兴?”声音发自身后,正是女道与诸母。   刘备这便行礼:“今冬见雪,故性之所至。”   诸母笑道:“辅儿年幼便出仕蓟国,为一城之长,谢王上优待。”   “师弟知人善任,主政一方,正当适宜。”刘备笑答。   “太平道果真谋逆,不知王弟,如何看待?”女道这便相问。乃为撇清干系。   “听闻黄巾军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贼势之大,可比祸乱前汉之赤眉。”诸母又道:“今汉气数已尽,王上需早做打算。”   语中深意,刘备又岂能不知。光武中兴,蓟王能三兴否?   刘备长揖行礼,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说了些闲话,刘备正欲告辞。诸母忽问:“密室贵女,如何安置?”   刘备这才想起一亿钱换回的贵女,正藏身顶阁密室之内。与诸母和女道,朝夕为伴,已有数月光景。   “她可曾说出来历?”刘备问道。不知其来历,刘备又如何敢妄动。   诸母表情一变,旋即又不经意地笑道:“倒是,未曾提及。”   刘备不疑有他,这便点头道:“权且栖身于此,待时局明朗,再做打算不迟。”   “如此,也好。”诸母轻轻颔首。诸母与女道,虽深居简出,却从未曾禁足。时常往来刘备后宫,与王太妃、王妃等人相善。女道虽亦修仙,却也不曾与黄巾贼有丝毫牵连。再者说,留侯都梦想羽化登仙,常人有岂能例外。   送刘备入天梯时,诸母忽问:“我家琼英,王上以为如何?”   “姐姐凛然高绝,一身仙气。自是一等一的有福之人。”刘备未明深意。   “俗话说,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今年岁渐长,不忍她空耗韶华,欲许配给蓟王。不知,王上以为如何?”诸母索性直言。   “胡辅乃是我师弟,诸母又是我长辈,将姐姐许配给我,何其乱也?”刘备一愣。   “不乱,不乱。辅儿今日姓胡。先夫早亡,如今还有何所系?且如王上所言,各论各的。”诸母逻辑十分清晰。   “这……”刘备本欲婉拒。忽觉有人窥视,知是女道,不忍伤害,这便话锋一转:“姐姐是何意?”   “她少时便来楼桑,与你相知相伴。早已心有所属,自然别无二心。”诸母笑答。   “如此,当以何礼相聘?”刘备再问。   “侧妃如何?”诸母试问。   “如此,我且问过母亲。”刘备也是利落之人。忽觉窥听之人呼吸急促,这便答道。   “妙极!”诸母眼中尽是深意:“我已问过太妃。太妃言,‘窦氏孤女与我儿自幼相知,岂能弃之不顾’。你可知,此事,远在洛阳的(窦)太后,亦十分惦念。”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醒悟。窦太后身锢云台,孤立无援。若能将姑母窦琼英下嫁刘备,缔结姻亲。便等同于内外结盟。至于窦琼英的年龄,或比刘备大十岁左右。有发妻公孙氏,悠悠十载还算得了什么。   诸侯王“小夫人不得过四十人。”小夫人便是侧妃。然陛下所赐,又另当别论。话说西域已有六百里加急公文送到。皇命已达,西域五十五国国王……受宠若惊,普天同庆。   短短一载,西域都护府缮甲治兵,所向披靡。堆金积玉,富可敌国。赀库挥金如土,各国皆身负巨债。却乐此不疲。两位府丞皆有旷世之才,神国之谋。麾下一众循吏,堪称治世良才。   多次扩建的它乾城,横竖十里,东西南北建四座瓮城,旁开八市。制霸绿洲,日进斗金。诸如伊吾、柳中、高昌、乌垒、渠犁、桢中、伊循城等,皆欣欣向荣,城郭多有扩建。   都护两次奴隶贸易,堪称神来之笔。几乎瞬间扭转了整个西域的人口结构。一步跨入封建时代的农奴们,其实并不清楚。在人口几乎等同于生产力的当下,自己有多重要。无妨,从都护府上下官吏皆善待,兵士皆守护,以及境遇的云泥之别,自当感受得到。   若论忠诚,这些遥远绿洲的新移民,远胜西域诸国国民。西域都护府一系,之所以政通人和,如鱼得水,与新移民的唯命是从,不无关系。   能与钱粮兵口,皆冠绝西域的“都护大人”结亲,五十五国国王,半夜都要笑醒。   还等什么?如假包换的五十五国公主,以龟兹长公主白卓为首,组成庞大送亲使团,正浩浩荡荡赶来与刘备相会。   半夜忽闻婴儿啼哭,刘备猛然惊醒。   湘儿姐竟已自行产子!   掀帘视之,脐带尚未及剪。果然又是儿子。   刘备六子。   所谓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梦中产子,可比武姜生公子寤生。于是六子小名便是寤儿。   湘儿姐多次梦见置身冰封洞窟。在巨熊腋下取暖。   “熊山有穴焉,熊之穴,恒出神人,夏启而冬闭。”   熊罴之士,必然勇猛无匹,锐不可当,六子遂取名:锐。 第111章 神国之谋   北新城县东二十里,樊舆亭。   缴纳每人十文的过路费,又翻过一个缓坡,近岸处已结薄冰的易水,即入眼帘。   初冬已过,北地日益严寒。易水不比巨马水路,冬季要结冰。万幸只是初冬,薄冰一碰就碎。河道内车轮舟往来运送流民,激起清波,水路亦不易冻结。   “万幸赶得及。”队伍中的青年文士,不禁长出一口气。举族从冀州魏郡一路逃亡至此,殊为不易。见易水河港,泊满蓟国明轮舟船。逃生在望,如何能不长出一口气。   却也不敢大意。这便唤来一背剑少年,好生言道:“速领宗人前往港口,切莫耽搁。”   “大哥要去哪?”少年问道。   “为兄前往黄金台一试。”说话间,青年文士眸生异彩。   “大哥且去。若能登顶黄金阙,出仕蓟国,宗亲老小自当保全。”少年颇老成。这一路风餐露宿,变换舟船。若非大兄机敏,每每料敌在先。全族千余口,早已丧命贼手。与善待贫苦百姓不同,凡遇大族,贼兵皆下狠手。烧伤淫掠,无恶不作。惨绝人寰。   “好。”青年文士这便与族人告别,径直前往北通黄金台的舟桥。   目送大兄渡河,登车离去。背剑少年这便深吸一口气,令族人赶去渡口,乘明轮船前往最近的流民营地。静待大兄喜讯。   自田丰捷足先登后,黄金台再无喜讯传出。许多应试者,甚至连二层都未曾登上。百石少吏又何须面见蓟王,到相府长史处,便可安排就任。   见许多空有其名却无实才者,纷纷落败。众人方知四方馆长之能。   这黄金阙,又岂是寻常人等可高攀。   自颜良、文丑,田丰,接连登顶黄金阙,往来黄金台之名士高人,便如过江之鲫。奈何四方馆长,大相者朱建平,火眼识金。名不副实者,皆铩羽而归。饶是整日接来送往的车夫,亦有些无精打采。   身负全族希冀,车厢内,正襟危坐的青年文士,亦难免心生惴惴。自己虽满腹经纶,却从未应试。不知会出何题。若只是清议,不考也罢。   “先生,黄金台已到。”马车停稳兰马台。见厢内文士无动于衷,车夫便好声言道。   “噢。”青年文士起身下车,便有馆中佐史笑脸迎来。   一路登临四方馆,见有不少人神色慌张,掩面而出。其中不乏冀州风评清议名士。不及多想,青年文士这便暗提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下,迈步走入大堂。   “魏县沮授,前来一试。”   端坐高士正中,一直闭目养神的四方馆长,闻声猛然睁开双眼。   细细看过青年文士面相,疑窦顿生:“取镜来。”   “喏!”便有高士起身,取来铜镜,让青年文士自观。   见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脸上颇多污迹。尤其是眉角有一泥团,仿佛面生黑痣。这便伸手擦拭。   “取水来。”见黑痣消失,四方馆长嘴角有笑容一闪而逝。   又有人端来铜盆清水。青年文士道谢后洗尽风尘,整理衣冠,这便再上前行礼。   “魏县沮授,前来一试。”   四方馆长笑道:“先生大才,何须再考?请出门转左,直升黄金阙。”   “这……”沮授一愣:“我之才学,阁下如何得知?”   四方馆长含蓄一笑:“论识人辨物,乃是我等专长。若论治国安邦,神国之谋,便是先生之长。何须见疑?且速速登楼。田沮归位,冀州才气,已去八分也。”语出四方馆长,“八分田沮”,遂成典故。   “如此,沮授却之不恭了。”说完,这便长揖及地。   一圈高士,皆伏地回礼。   待沮授出殿,众人见他耗时之短,本以为也会如前人掩面奔逃而去。岂料径直左转,入天梯,直升……七层!   七楼馆丞,高声唱喝:“沮授荣升黄金阙——”   嗡的一声,四方馆再次炸开锅。   围观人群中,不乏有登临二、三层,暂住馆中,等待二位国相召见的北地士人。见沮授直升黄金阙,各个喜形于色,与有荣焉。   四方馆上下,更是群情振奋。再遇大才,辅佐王上,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喜极而泣者,亦不在少数。   王宫马车,早已备好。   便有先前迎接佐史,面带泪痕,赶来引路。   不等沮授登车。一匹鲜卑快马,已蹄溅飞雪,绝尘而去。   蓟王宫。   下朝后,刘备一直陪在妻儿身边。七位小姐姐中,已有五人诞下麟儿,狄霜、苏绾,产期亦近。七姐妹排队待产,越往后,压力越大。五姐妹皆是麟儿,万一我生了女儿怎么办?   刘备唯有好言宽慰。   蓟国长公主刚牙牙学语,便得汤沐邑。我刘备的女儿,又能比男儿差到哪去。   忽见亚马逊女王飞身入殿。手举锦囊,高声言道:“沮授荣升黄金阙!”   刘备浑身一震,这便眉开眼笑:“哈哈,又得大才!”   “速速把二位国相,左丞、军司空、临乡令,请来一见。”   “喏!”一身戎装,英气无双的亚马逊女王,这便转身出殿。   顺着夫君的目光,绾儿姐柔声笑道:“夫君还要等到几时?”   “什么?”刘备还没反应过来。   “妾是说,希雷娅等人,夫君需早些给个名分,以安其心。”绾儿姐柔声说道。   “嗯。”刘备轻轻点头:“待西域五十五国公主事了,我便安排。”   安顿好二位小姐姐,刘备沐浴更衣,前往正殿。   二国相、幕府左丞荀攸、军司空田丰、临乡令娄圭,先后抵达。   待王宫马车驶入临乡城,城内民众已尽知。见路上行人,欢呼挥手。饶是沮授也难掩激动。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   蓟国上下对人才的渴求,窥一斑而知全豹。   先入国宾馆沐浴更衣。再入蓟王宫,与蓟王相见。   “魏县沮授,拜见蓟王。”   “速速免礼,赐座。”   “谢王上。”举止得体,甚有风仪。   落座后,刘备这便向沮授介绍殿内众人。   得知陪坐之人,乃是左右国相,幕府高官,王城令宰,沮授亦吃惊不小。   所谓先礼后兵。究竟有几多实才,一试便知。   寒暄后,由临乡令娄圭咨问政事,由幕府左丞荀攸及军司空田丰,询问军事。   沮授皆对答如流,条理清晰,有理有据,鞭辟入里。且颇多新意。   众人纷纷点头。   “恭喜主公,又得贤良。”右相耿雍起身行礼。   刘备这便笑问:“以诸位之见,可拜何职?”   左相崔钧笑答:“凡二千石,皆可。” 第112章 虚席以待   “哦?”刘备欣然点头:“既如此,可先拜为幕府军正,参军事,兼领王宫中庶子如何?”   军正,乃是军中执法官。掌军事刑法。   自春秋起,历代皆设此官。汉又设军正丞。“其副职名军正丞。”“有军正、正丞,掌军法。”军正、军正丞,乃是最早的专职军事法官。   “(军)正亡(不)属将军,将军有罪以闻;二干石以下行法焉。”军正、军正丞,二执法官,职权极大。将军有罪,由其上报朝堂。二千石以下军官犯法,无需请示,便可直接依军法处置。   军司空为军中主狱官,军正为军中执法官。二千石以下军事审判,皆有二人负责。   一言蔽之。军正与军司空协同互依,共掌营中刑狱。   因是辅汉大将军幕府属吏,刘备可自行匹配俸禄,只需他出得起。参军事,又称参军,本“参谋军务”,便是后世的参谋。二职合一,比照同样参军事的军司空,亦开出二千石高俸。兼领蓟王宫,中庶子一职。二俸相加,得钱七十五万六千。再加春腊二赐,轻松破百万。还都是号称“一兑五”的四出文钱。   称位极人臣,亦不为过。   “臣,领命谢恩!”初来蓟国便领食双俸,沮授岂能不感激涕零。   “传令,王宫夜宴,为公予接风洗尘。”   “遵命!”二位国相,这便领命。   恰逢多事之秋,一切从简。王上喜得贵子,都未曾开国宴。今日却为沮授破例,足见持重。   沮授,字公予。少有大志,长于谋略。历史上曾与冀州三杰一起,劝说韩馥勿让冀州与袁绍:“冀州虽鄙,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与之?”   奈何韩馥不从。有道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后投袁绍,与田丰一同,为其谋主。奈何袁绍好谋少决。所出奇策,多不能为其用。即便如此,亦为袁绍尽节而死,忠心可鉴。   话说,袁绍“宽而不断,好谋少决”,麾下聚拢英才何其多,却不能同心协力,反而拉帮结派,互相攻伐。不能尽为己用。一言蔽之,人多嘴杂,袁绍优柔寡断,不知听谁。如今,冀州人才多入蓟国。只剩郭图许攸之辈,化繁为简,对袁绍而言,或未见得是坏事啊。   国宴上,从沮授之口,刘备这才得知黄巾贼所施暴行。   说到底,这便是一个纯粹由农夫组成的军事组织的弊端。   比如,对“世家豪强”的区分。黄巾贼不论田亩,不论金银,只论人数。凡人数过百,便被视作是豪强而尽皆杀之。沮授宗族虽有千人,却也只是自给自足,勉强称温饱,距离富足还很远,焉能是豪强。然只因为人数众多,便被视作豪强大族,而围追堵截。若不是沮授智计百出,料事在先。又岂能活到蓟国。   如此乌合之众,还有何所惧。   刘备当真是高看他们,太多了。   所有因压迫而奋起反抗者,在成功成仁之前,皆要过的心里一关。便是仇恨。黄巾军之所以滥杀,正因积攒在心中无从疏解的仇恨使然。   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所有踩着累累白骨而成功登顶者,心中没有仇恨,只有欲壑难填。   当然,黄巾贼也会蜕变。当杀人杀到厌倦,开始为各自打算时,便是蜕变之始。时下,不过是一群被仇恨支配的无脑暴徒而已。   想必,恩师战胜不难。   临乡城内豪宅林立。虽早已建好,府中也有仆人日日打扫,却大多未曾住人。数日后,一座二千石高官府,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沮授亲族,自有临乡令娄圭,安排到外城定居。位于中城的府邸,便只有沮授一家人入住。   背剑少年,名叫沮宗,年十五。血气方刚,乃是沮授胞弟。四处看过不禁心生感叹。如此大的一座豪宅,只住一家人,实在太过阔气。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大兄此去马到功成,如愿登顶黄金阙。声名远扬,料想很快便天下知名。   如今官拜二千石之幕府军正,又兼领蓟王宫中庶子。若父母泉下有知,亦能瞑目了。   “小弟,我已与二位国相说好,许你入太学坛求学。今日便走,明日拜师。究竟拜在何人门下,还需你自决。”沮授笑道。   “多谢大哥,小弟自会担待。”长兄如父,沮宗肃容行礼。   “此去楼桑,切不可惹是生非,坏我沮氏门风。需虚心受业,多听多问。切记三人行必有我师。”沮授谆谆善诱。   “弟已知晓。”   沮授这便点头。须臾,忽然开口:“豪宅太阔。不如……”   “尊卑有序。如今大哥身居高位,便是让宗人入府居住,也多会推脱不来。”沮宗知大兄所想。   “如此,也罢。”沮授轻轻颔首。有些事勉强不来。   “王上授二千石高俸,便是让大哥将这座军正府,尽快充盈起来。话说,大哥也到了娶妻之年,待我下次归来时,望大哥已成家立业,为我家开枝散叶。”说完,不由鼻头一酸。这便强行忍住,冲端坐上首的大兄伏地行礼,起身后,怀揣名贴,直奔南港而去。   “小弟……”目送幼弟离去,沮授亦不禁洒泪。时不我与。之所以狠心逼走幼弟,便是怕他被眼前富贵所累,毁其一生。   门前卫士来报,临乡令娄圭登府。   沮授这便收拾心情,出府迎接。   “军正。”   “明庭。”   “请。”沮授伸手相邀,与娄圭相伴入府。   宾主落座,婢女送上香茗。娄圭便将此行目的,娓娓道来。   蓟王遣人送来诸多居家器物,以充家用。又送来服冠印绶,待明日入宫早朝时穿戴。   娄圭又叮嘱了些朝议事宜,这便告辞离开。   作为二千石高官府,自带仆从。府中婢女,皆受过专门礼仪训练。朝服如何穿戴,自当铭记在心。   鸡鸣时分。沮授早早起身,沐浴更衣。披朝服礼冠,持笏板,乘车出府,前往宫城朝会。马车刚入宫门,便有女官将沮授迎入偏殿。奉上香茗,静候不提。   “召沮授上殿——”   须臾,闻殿内高声唱喝。沮授这便整衣而起,迈步出偏殿,趋步入正殿。在百官注视下,自跪殿前:“臣,沮授拜见主公。”   “免礼。”刘备伸手向二千石排列:“得公予千里来投,天下何足虑哉。孤,正虚席以待。” 第113章 七国联盟   “臣愧不敢当。”沮授再拜入列。排在田丰之右。如前所说,朝议时,武将居右,文臣居左。右之左为下。左之右亦为下。   “虚席以待”,遂成新典。与“悬榻留宾”有异曲同工之妙。话说,陈蕃任豫章太守,不喜留客,独对名士徐稚除外。馆内特为徐稚设一张床榻,徐稚来时放下,走后便将床榻悬起。时人称“陈蕃下榻”。   时人风骨,何须多言。   郭泰在洛阳游学,见到时任河南尹的李膺。初次见面,李膺便对他大加赞赏,引为知己。二人因而结为好友,名震京师。后郭泰返乡,赶来送行的士大夫,数千辆马车淤塞河边。郭泰却只与李膺同船渡河,众宾客遥望二人背影,好似神仙一般。后以“李郭同舟”比喻知己相处,不分贵贱,亲密无间。   此处可比刘备与关羽初次见面,便义结金兰。意气相投,纳头便拜。何来贵贱。   沮授登顶黄金阙,早已便传蓟国。又是初次上朝,如何能不万众瞩目。   刘备设王宫车驾,将登顶黄金阙者,快马送来。便是吸取了颜良和周泰互博,险双双殒命的教训。让考核当面进行。并非登临黄金阙后,便不用考试。四日前,二位国相、幕府左丞、军司空、临乡令,已联手考核。   给出的评价是:“凡二千石,皆可。”   不然满朝文武,又岂能信服。   待沮授落座后,刘备环视群臣,这便开口:“可有奏报。”   右相耿雍起身答道:“有甘陵国相刘虞代国主上书,提及甘陵国民‘租住’蓟国事宜。询问王上,甘陵国民所纳赋税,如何分配。”   刘备轻轻点头:“六国主因黄巾暴乱无法归国就食。滞留馆中,无衣食来源,生活日艰。甘陵国相这才代主上书。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便有楼桑令乐隐,起身答道:“回禀王上。税赋有五,租赋、算赋、口赋、户赋及献费。臣以为,可将算赋、口赋、户赋,划归六国君,我国取租赋,人岁六十三钱之献费,亦可代为收取。”   见众臣纷纷点头,刘备这便言道:“两位国相以为如何?”   “乐公此言大善。”左相崔钧言道:“六国民难,千里来投。租种我国良田以自养,租赋自当收归我国。然六国国民皆是六国国君治下之民,算赋、口赋、户赋,自当归各国国君所得。六国君只身逃难,官吏多不在身边,至于人岁六十三钱之献费,由我国代收,上呈陛下,正当适宜。”   刘备想了想道:“献费可从租赋中扣除,无需另行交纳。”   “喏。”此举和蓟国百姓如出一辙。群臣并无意外。   此事毕,左国相崔钧又起身奏报:“捕虏将军田晏兵发渔阳,欲横穿渤海,借道蓟国水路,取高阳、南皮、信阳、平原等城,断青冀黄巾勾连。日前遣使来报,求我国开放水路,并遣船只接应。”   刘备这便看向横海中郎将:“公覆,以为如何?”   “回禀主公,可也。”黄盖起身答道。   “如此,左相且回捕虏将军,我国水军将遣船队,逆沽水而上,在渔阳港等候平乱大军。”刘备这便言道。   “喏。”   剩下皆是普通政务,无需多言。二位国相已拟定奏报。只需刘备应允即可。   虽只有六县,却也是一国之政。大事小情,何其繁琐。便是条条陈报,亦近午时。刘备这便命人设宴。宫女取来食案,依次摆放。再拎来食奁,从中取出盘、卮(zhī)、耳杯等“盛食器”,与一双竹箸,摆放整齐。今汉宴会,摆放盛食器一般有两种方式:食案和承案。最大区别,食案有足,似后世案几。承案无足,类后世托盘。“举案齐眉”,举的便是承案。举个案几像话吗……一点都不优雅好么。   其中,漆食盘为宽沿、敞口、浅弧腹、平底。通体髹黑漆,盘内外书有文字。盘内为“君幸食”,盘外底为“九升”、“蓟王家”等字样。   蓟王宫盛食器,不光有精美的“狸猫纹漆盘”,还有“云纹漆案”、“彩绘漆奁”、“云纹漆鼎”、“云纹漆笥(sì)”等,不一而足,无不精致美观。上书“君幸食”、“君幸酒”等劝食、劝酒语的精美漆食器,或被宫女用来盛汤羹肉菜,或置饭食糕点,各有分工,赏心悦目。   蓟王宫漆食器,皆出自蓟国良匠之手。制作精美,工艺精湛,器型大小兼备,纹饰清秀华美。用来盛取美酒佳肴,自然相得益彰。除非国宴,今已少有用青铜重器。原因不复杂,若盛食器皆换成青铜铸造,诸如青铜奁、青铜鼎、青铜笥……柔弱的宫女如何能搬动。   吃个饭,何须如此费劲。   朝臣席地跽(jì)坐,行分食制。   能与国君同殿而食,自当荣幸之至。   沮授虽是初次就餐,却也不曾慌张。只需举止有度,言行合规便可。此,更多的是一种修养的累积。   汤羹肉菜,饭食糕点,各取所需,不限量。翠玉琼浆却只限一杯。饶是号称酒雄的刘府君,亦三杯必倒。下午还需议事,岂能醉酒误事。   饱食后,取清水麻布净手漱口。便有宫女撤除食器,清理残迹。再提香熏球,在群臣队列间来回穿行。球中香气,既能提神醒脑,又可驱除饭香酒气。   趁此机会,朝臣可相互低声言谈。交流些执政心得,说些逸闻闲趣。说到兴起处,偶尔,刘备亦出言附和。一时其乐融融。   见时辰已到,左国令士异,这便出言,重启议事。   直到未时,才宣告结束。一直侧耳聆听,未置一语的沮授,这才起身奏报:“主公,何不结七国之盟?”   话刚出口,落针可闻。   刘备亦是一愣:“公予何意?”   沮授便又言道:“冀州黄巾猖獗,何不与六国结盟,共击贼寇。”   电光石火间,幕府左丞荀攸与军司空田丰,已洞悉沮授言中深意。   由荀攸起身奏报:“军正此谋,堪称神国之谋!”   片刻之后,娄圭亦领会其意:“主公,当结七国之盟,共击黄巾!” 第114章 一州之地   “七国联盟。”刘备似也有所悟。   群臣议论纷纷。楼桑令乐隐,更是不时看向身旁娄圭:“子伯可知其中深意?”   娄圭低声笑答:“稍安勿躁,一切自有分晓。”   诸侯结盟,乃是大忌。陛下岂能相容。沮授必然不会不知。为何……刘备猛然醒悟:“冀州!”   “主公明见。”沮授伏地奏报:“冀州辖三郡六国八十九县三邑七侯国。除去魏郡、钜鹿、渤海,余下皆是诸侯国。诸王暂避六国馆。只需暗结攻守同盟,冀州唾手可得也。”   “如何唾手可得?”终于有人问出口。才智不足,虚心求教便是。同殿为臣,无须遮掩。   刘备却懂了,这便叹息道:“公予……果然大才。”   此计的切入点,便是冀州六国,主权与治权的分离。   与蓟国不同。六国诸王只享食俸。“景帝即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于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一国之政,皆握于由朝廷委派的国相等官吏之手。所以从诸王的角度而言,只需保食俸不减,究竟是谁在治理国家,并无所谓。   更加黄巾播乱,政令不通。待朝廷西迁长安,完全失去对关东的掌控。乃至诸侯并起,人心思乱。那时,冀州六国早已为蓟国马首是瞻。刘备只需与六国主商定国相人选,委派蓟国一系官吏入六国主政,再出兵占据要冲,维持治安。民心、国政、军政,皆一手掌握。   冀州如何能不唾手可得。   更有甚者,一旦皇位空悬,亦或是天下有变。若六国共举刘备……   沮授不过刚来数日。便从“甘陵国相刘虞代主上书,提及甘陵国民‘租住’蓟国事宜。询问甘陵国民所纳赋税,如何分配”之议题,及蓟国官吏后续达成的共识中,敏锐的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谋略之机。   试想,只需给予足量食俸,甚至国民在不在本国之中,都无所谓。六国主对治权的渴望,实在是太低级。如此一来,谁人治国,还有何所谓。交给蓟国代管,又有何不可?只需蓟王保我衣食无忧,总比国土落入贼手,或非刘而王之人手,颗粒无收,好过千百倍!   毕竟,从大义上说。刘备乃是汉室宗亲。一笔写不出二刘。他日,若蓟王三兴汉室,我等诸王皆从龙有功。往短了说,衣食无忧。往长远说,便是一场大富贵。   于是。略施小计,冀州国政,便尽入蓟王之手。而蓟王所付出的,无非是些许的钱粮而已。   此谋,着实高妙。   着眼于冀州大势,考虑到主治分权,又契合刘备的蓟王身份。于是便有了纵横捭阖的七国联盟。七国可比一州之地。便是等关东诸侯争霸,刘备亦不势弱。   思前想后,饶是号称谋录不尽的幕府左丞荀攸,亦不禁赞叹:“公予,可比古之苏子也!”   此言一出,百官咋舌。   苏子便是合纵六国的苏秦。   能得四大府丞之一的荀攸如此称赞,百官如何能不惊讶。   与将信将疑的百官不同。深知历史走向的刘备心知肚明,此计可行。   唯一掣肘,便是刘备自己。那时,究竟该作何决选,便是难题。   “此策,如何施为?”刘备不动声色,平静发问。   “可分三步。”沮授已有万全计较:“其一,先分赋税,已安诸王之心。其二,贼乱之后,再遣文、武入诸国理政。其三,待天下变时,主公当自决。”   百官这才纷纷品出滋味。   冀州黄巾祸乱。六国民众纷纷逃入蓟国。蓟王令其‘赁宅租田’以自给。却把口赋、算赋,尽数划归其国君所食。如此雪中送炭,诸王岂能不感激涕零。待荡平黄巾,冀州必民生凋敝,吏治无存。尤其是大量底层少吏,皆死于兵祸。重拾国政所需大量官吏,便是朝廷亦有心无力。而蓟国吏治有目共睹。蓟王遣干吏入六国,重拾吏治,助诸王治国安民,便水到渠成。六国官吏皆来自蓟国,必忠于蓟王而非诸王。如此潜移默化,不出数年,冀州乃成蓟国之州。手握一州之地,待天下有变,刘备如何抉择。皆从容不迫,进退自如。   其中原因,更是简单至极。一言蔽之,在朝廷未“废史立牧”前,刘备便已凭借诸侯王身份,拥有七国一州之地。早五年,抢得先机。   中平五年(188年),太常刘焉建言:“刺史、太守,货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离叛。可选清名重臣以为牧伯,镇安方夏。”   “焉议得用。于是,出焉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宗正刘虞为幽州牧。”   五年时间,以现如今蒸蒸日上之蓟国,当势不可挡,大有作为。可趁诸侯立足未稳,民心未附,人才未至,粮草未足,兵马未精之时,摧枯拉朽,一战而胜。   沮授果是明珠暗投,为本初所累啊……   而历史上的刘备,到群雄并起之时,又是何种状况呢?   “时先主自有兵千余人及幽州乌丸杂胡骑,又略得饥民数千人。”   想想都要泪目啊。   一步慢,步步慢。   过了许久。大殿内一阵长吁短叹。沮授才智,我等拍马不及也。   散朝后,沮授刚刚出殿,便被人一把抓住。   抬头一看,正是楼桑令乐隐。   “乐公何意?”   “军正可婚否?”   “未曾。”   “我家有女,落落初成。欲许配军正为妻,不知意下如何?”   “这……”   “军正不语,便是答应了。小女必不负军正所期。”乐隐长揖而去。   沮授猛地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正欲追赶,却被闻讯而来的百官团团围住。   娄圭居高按住沮授肩膀,脸不红心不跳的笑劝道:“恭喜军正,贺喜军正。乐公之女,才貌冠绝楼桑。多少贵公子求之而不可得……”   饶是荀攸亦近前道喜:“公予刚食高俸,又喜结良缘。可谓双喜临门。这杯喜酒,荀攸定当登门讨要。”   “何须多言。”忽听一声霹雳响彻天际。便有一只巨手远远伸来,将沮授一把薅起。   “走,今日不醉不归。”   “关校尉、张校尉,鄙人不胜酒力……”   “呔,酒力如气力。终归练得出来。你可知我与大哥喝酒时,也每每最先被放翻。”   “如今呢……”   “如今,每每也先被放翻。” 第115章 耕三余一   入冬之后,风雪渐大。   易水终是冰封。奔赴蓟国的流民,亦随之大减。除去恶劣的天气阻断交通。黄巾军的均田分宅之策,亦是重要原因。许多赤贫如洗的流民,怀着对豪强同样刻骨铭心的仇恨而留下。成为太平道的拥趸。   八州纷乱,幽州和蓟国,却一片祥和。乱世之中,尤为难得。   巨马水奔流入海,终年不冻。得益于这条黄金水路,蓟国的漕运经年未歇。遍及港口的城仓如檐下冰凌,纷纷建立。明轮船队满载一季新粮,转运仓储。上下皆喜气洋洋。   所谓耕三余一。便是说,耕种三年,可积一年余粮。《礼记·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   《盐铁论·力耕》亦有:“故三年耕而餘一年之蓄,九年耕有三年之蓄,此禹汤所以备水旱而安百姓也。”   换句话说,即便颗粒无收,蓟国国民家中仓楼余粮,亦可支撑足年所需。更何况自刘备远去洛阳始,数年间临乡一地年年有千万官粮入仓。堪称富足。   纵观整个大汉,就刘备亲身所历,这些年来,并未有波及全境的大灾难。少时七州蝗,已是重灾。也即是说。若按耕三余一,民众应有足够余粮自救才对。对整个帝国而言,即便有一两个州,甚至半数绝收,大汉亦有余力赈灾。更何况还有完善的仓储制度。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大汉农田,皆未荒芜。农人年复一年,持续耕作。为何“耕三余一,耕九余三”的老理,失效了。   原因呼之欲出:只因土地兼并日渐剧烈,自耕农失去田地变成农奴佃户。所耕之田,皆非自己所有,重赋盘剥之下,只能勉强糊口,家中并无余粮。失去了耕三余一的灾难自救能力。凡遇天灾,豪强便囤积居奇,推高粮价。农民卖妻鬻子,易子而食。心中岂能无恨。   巨马水之所以经年不冻,乃因上游地势高差,水流奔冲。下有温泉注入,升温保暖。   依循旧例。丰收后到正腊前,乃是走亲访友,婚配嫁娶的好时节。蓟国上下,皆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之中。刘氏老族长入宫询问祭拜事宜。又面见王太妃,王妃,说了些家常。   蓟国之中在临乡。临乡之央在楼桑。楼桑刘氏,乃蓟王宗族。与楼桑刘氏结亲,乃是蓟国上下之风尚。于是乎,一到此时,男婚女嫁,楼桑鼓吹不断。融合了胡俗的迎亲仪式,更添喜庆。   蓟王虽是单传,却是大家族。从兄从弟,中表兄弟,结义兄弟,皆是蓟王亲属。凡有楼桑刘氏嫁娶,必然到场。若能请来关、张二位义弟万人敌,更是天大的脸面。   张小胖少时,没少在村中晃悠。抢食金熊胆,瓷娃娃一夜变黑炭头的典故,更是广为流传。每每吃酒,便有长辈笑容可掬的抚其背,唤一声:小胖。   张飞总也憨憨的答一声:唉。   蓟王起于微末。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从未洗去少时沾满身上的泥土,还有楼桑村里暖暖的烟火气。   结婚如结盟。结拜便是同枝兄弟。楼桑刘氏,拿关羽亦不当外人。视为一脉。关羽乃是妥妥的红脸汉子。这暖暖的情义,皆聚在心腹之中,久久不散。自幼便喜看《春秋》,刀法亦有大长进。   最近总感觉刀身重量不均,头轻脚重。便又请将作馆神匠夏公,在头与柄连接处,增造青铜龙形吐口。精锻之后,偃月刀重八十二斤。称“青龙偃月刀”。   王傅黄忠,更是时常与关羽对练,助其刀法早成。   四弟黄叙的眉尖刀,越发厚重。据说已达七十斤。待长成,妥妥的新一代万人敌。五弟太史慈,已能开三石强弓,亦毋须多言。   还有马超、张郃……   以及久未见面的赵云。   蓟国一地,可谓卧虎藏龙。   自西域石绵量产。结合楼桑的金丝毛毯编织技艺,用石绵线与细钢丝混合编织而成的“银鳞火浣布”,遂成为蓟国“鸾翼帆”的专属材料。称为“鸾毳裘”。   那日海战。海贼放出小艇,欲火箭烧帆。结果射出去的乱箭被尽数崩飞,便是鸾毳裘的功劳。不仅水火不侵,还刀枪不入。你说气人不气人。何不披挂上身?太重是其一。楼桑兵甲远胜鸾毳裘才是主因。   趁灅水还未冻结,东凌邑有赤铜锭不断运来。四出文钱,已铸够腊赐所需。铁矿亦被匠人寻到。东凌令杜夔正趁热打铁,尝试熔铸铁锭。杜夔精通铸铜,铸铁却一般。这便六百里上疏刘备,索要铸铁良工。   这有何难。将作馆遂派蓟国良工前往。捎带还有土木工匠数百,为东凌邑造城筑墙。再造翻车,开辟陂田。   十二月初,刘备七子呱呱坠地。   辨清是麟儿,霜儿姐的担心终于落地。狄霜在七姐妹中排行第六。亦是排第六产子。孕中常梦到白山黑水,一片洁净冻土。七子取名:瀞(jìng)。意为清白无垢秽。   七姐妹六人生子,月末亦将生产的苏绾姐,压力如山。刘备好言宽慰,必不会出意外。   若真生到第八子,四大府丞,军司空、军正,六位谋主,皆拜为千石俸中庶子,亦不足够。   六县已然不够分了。无妨,如此小事,又岂能难住天生刘三墩。   雍奴长钟繇先前上疏。欲在“延芳淀”、“夏泽”、“佩谦泽”附近高地,另筑三城。便于就近圩田。两位国相认为可行。刘备也已应允。   自西向东:“延芳淀”、“夏泽”、“佩谦泽”三淀泽,呈“品”字形排列。延芳淀东至潞县,方百余里,最大。夏泽位居中上,方五十里,最小。佩谦泽“渺望无垠”,约方百里,其次。   为便于最大程度的利用地力,于是,钟繇在三淀泽外围取浅水高地,各筑一城。又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故取名:延阴、夏阳、佩阴。   墙基已夯实,正立桩柱。只需建起城墙,筑城易耳。   待水退,又在“品”字形三淀泽,正中高地,造一大城。取名:京沚城。   “小渚曰沚。”“淹低沚兮京沚。”“京沚即高洲也。”   按照钟繇的规划,广袤千里,径三百里之雍奴薮,以径长百里为限,辟为三县。北部以京沚城为中心,中部以雍奴城为中心。南部水大滨海,暂不考虑。   京沚、雍奴二城,皆内中外三城,横竖五里,可纳民万余户。北部地势较高,只需束拢河道,筑造大堤,雍奴薮水位降低,再行圩田,事半功倍。待事成,“延芳淀”、“夏泽”、“佩谦泽”三淀泽将成为历史。只见其名,而不见其泽也。   若一切如钟繇所想,一县变三县。蓟国将有八县之地。   分给八子,亦是足够。   想到这里,刘备亦替绾儿姐松了口气。 第116章 如日之升   陛下金口玉言,赐婚蓟王刘备,和亲西域五十五国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蓟国时下两大热门谈资有其一。另一个自然是蓟王连得贵子。   上行而下效。   蓟国聘娶胡女成风。先有鲜卑婢,后有西胡姬。汉胡和亲频繁。士大夫一妻一妾。家中多有胡姬。正因相互结亲,汉胡、汉蛮关系才日益紧密。蓟国包容之风,冠绝北地。   然在智者眼中。陛下用心良苦,乃是行美人计也。蓟国并六县为国,虎踞一方。刘备少年得志,如日之升。年方弱冠,便有八子。宫中一妃九侧,三百女卫,又来五十五国公主。照此速度,或不满而立之年,便可生百子。推恩令下,蓟国支离破碎,还有何所虑。   兵不血刃,可解诸侯之祸。   此计一出,朝廷内外对陛下交口称赞。恰逢国难当头,君臣一心,同仇敌忾。黄巾贼子,焉能不灭!   西域乃城邦。风俗大同小异,汉化程度参差不齐。然时下四夷皆以汉化为荣,西域亦无例外。日常交流绝无问题。至于汉家礼仪,自有宫中女官悉心传授。待和亲典礼时,定能举止得体。   试想,此乃御赐钦定,又并娶五十五国公主。五十五国国君,岂能自甘人后,令女儿在各国公主面前受屈。于是乎,这陪嫁,啧啧……   想必陛下看了亦会直流口水。   国中瑰宝,悉数送来。宝马成群,珠玉成山。各种稀世珍宝,闪瞎人眼。便是陪嫁的胡女便已成千上万。牛羊遍地,篷车如云。根本就是一座行走的金山。西域都护府两位府丞如何能不小心加小心。令徐荣、程普二位宿将,领麾下精骑沿途护送。更是广布斥候,但凡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扎下营盘,固守待援。   一路马不停蹄,终赶在暴雪封路前,平安抵达蓟国。   既是陛下御赐和亲,蓟国上下自不敢大意。王太妃令左右国相为正副迎亲使,率庞大迎亲使团修缮蓟国西北界亭,恭候西域送亲使团。   早在赐婚诏书抵达蓟国时,二位国相便遣良工修缮增筑范阳县内长安城宫室,供使团暂居。范阳长安城,乃是仿前汉帝都而造。虽远不及那座宛如天空之城的巨都,却也有其三分气象。长安城亦是无郭之城,城池便是宫城。增修之后,用来安置西域使团,正当适宜。   此次和亲,乃是陛下之意。蓟国上下,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大意。   蓟国如此悉心安排。令各国上至公主下到使节,皆交口称赞,极为满意。   龟兹长公主白卓与侧王妃乌莲情同姐妹。此次得返,自然备受瞩目。白卓旧事亦广为人知。曾随蓟王北上白檀,血战七日,相交莫逆。却不知她竟是女儿身。女师赵娥亦赞赏有加。已替王太妃先行探望,并遣宫人传授五十五国公主汉家礼仪。   城外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城内却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各家各户,喜事不断。蓟王刘备乃一国之主,出席各种庆典,入则照顾妻儿家小。绾儿姐日渐临盆,国事家事,分身乏术。五十五国公主结亲之事,无需太过急迫。   长安城内,宫室精美,温暖如春。五十五国公主日习汉家礼仪,专注而用心。趁机验明正身,更是重中之重。谨防鱼目混珠是其一。若有滥竽充数,巢倾卵破者,岂非坏了蓟王一世英名。   经女师赵大家,逐一验正。公主各个完璧归蓟,如假包换。   书报宫中,王太妃终是放心。又请四方馆长,依次看过面相。言,皆是富贵旺夫命格。   俗话说“小富靠勤,大富靠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命由我不由天……”   时人深信天命所归,王太妃又岂能例外。   长安长便是甄逸。长子病愈,发妻顺产。甄逸感激不尽。这便前往四方馆,登三层楼,被二位国相授予三百石长安长一职。恰逢迎接西域使团,增筑长安。正如蓟国长公主汤沐邑称“令”类似,划归为西域五十五国公主汤沐邑的长安城,一城之长,亦擢升为长安令。由上蔡令迁为长安令,同食一千石高俸,且保全一家性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甄逸岂能不鞠躬尽瘁。   楼桑这几日,最热闹之事,莫过沮授迎娶乐隐之女。   要说这择婿的手段,乐隐堪称神鬼莫敌。虽不能料事于前,却也先人于前。沮授之能,何必多言。如此乘龙快婿,到哪里找去。   蓟国官吏互相结亲,亦是刘备所乐见。   所谓家事亦国事。举贤不避亲与结党营私,最大不同,源于吏治。蓟王明以照奸。蓟国高薪养廉,吏治清明。少年长吏们,各个火眼金睛,可容不得一粒沙子。更何况还有两位国相掌管的绣衣吏与斥候细作。   何为百业兴盛?一言蔽之:“农不易亩,市不回肆”。若国民皆苟延残喘,惨淡经营。又何来兴盛。   只需到市中商肆转一转,便可知一地民情。   徐荣、程普二将及麾下一众将士,等不及参加主公的和亲大典。与家人小聚数日,便领兵折返。护佑蓟国上计车队,奔赴洛阳。今季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蓟国足足缴了二亿二千余万。还不算替六国所纳。   钱币无需从蓟国转运千里。洛阳金水小市,足够支取。正因无铜身轻,上计车队才能轻车简从,早早抵达洛阳。出发之日,刘备亲送十里。与徐荣、程普诸将,依依惜别。   是夜,绾儿姐腹中绞痛。刘备急忙唤来侍医。鸡鸣时,第八子呱呱坠地。母子平安。   绾儿姐清白无梦,睡得极为安稳。只有昨夜梦见一狐面白马,背生双翼,蹄踏卷云,驮着她上揽九天,下游四海。后撞入怀中,醒时腹痛如绞,遂产下麟儿。   刘备急忙请来四方馆长,大相者朱建平,代为解梦。   大相者言道:“此马名叫乘黄。天马入怀,乃是大吉之兆。”   “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人岂能寿二千岁。”刘备将信将疑。   “回禀主公,非指人寿,而是国祚也!”朱建平躬身答道。   “原来如此!”刘备大喜。   乘黄者,上古异兽也。刘备八子,遂取名:异。   果不出意外,七位小姐姐皆诞下麟儿。刘备连得七子,一时举国同庆,皆大欢喜。 第117章 七国马会   一场暴雪之后,便看出两面坡顶的优势。厚厚的积雪,在尖尖的斜坡上,根本留存不住。一旦积攒到足够多时,便会成片滑落地面。减轻梁柱的承重,不至于被积雪压塌屋脊。   陆路已断绝。巨马水却仍未结冰。这条几乎贯穿蓟国全境的黄金水道,船只往来蓟国各港口,接送走亲访友的旅人。   今日南港旌旗蔽日,锣鼓喧天。蓟王在王宫设宴,款待避难六国馆的冀州六国君主。   中山王刘雉、河间王刘陔、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常山王刘暠、新任赵王刘赦,皆因酷爱赛马,于是仿照蓟国赛马会,组建了一个“六国赛马会”。号称六国联盟。换句话说,所谓的六国联盟,其实不过是个赛马组织。   “会,聚也。”“赛马会”,便是聚在一起赛马之意。   月前,黄巾蜂起。举家逃亡蓟国的赵国老王,忧惧而薨。临死前,传位赵王子赦。如今,刘赦已是新任赵王。只不过,和五国主一样,国民皆失,官吏全亡。孤家寡人,形单影只。六国馆虽富丽堂皇,生活却日益艰难。以前取食于民,花钱如流水。如今国民半数逃入蓟国,半数被黄巾所掠。没有了国民的奉养,六国国王在蓟国,也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王爵而已。   前几日,甘陵国相刘虞代主上书,提及甘陵国民‘租住’蓟国,询问蓟王刘备,甘陵国民所纳赋税如何分配。便是太过拮据,不得已而为之。   今日刘备宴请六国国君,显然与此事相关。   “龙舟鷁(yì)首,浮吹以娱。”   六国君乘坐的画鹢,排列泊在南港。左国令士异,女师赵娥,两位王宮女官,领女骑、宫女,列队相迎。因是诸刘家宴,故不见百官在场。   见王宫女骑各个金发蓝眸,肤如凝脂。体态欣长,英气十足。六国女眷无不啧啧称奇。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六国君携家眷,乘王宫车驾,驶入蓟王宫。   国主入正殿,与刘备欢饮。家眷入偏殿,自有王太妃,王妃接待。   六王与蓟王见面,各自感怀。蓟国兵强马壮,蓟王少年英主。民间纷纷传言,今汉气数已尽,必出英主再兴汉室。放眼天下,何人可称英主。   六国君或已有答案。   “蓟王。”六王排队上前行礼。   “诸王安好?”刘备肃容回礼。   “一言难尽。”六人各自唏嘘,说话的乃是新任赵王刘赦。   “孤已尽知也。”刘备这便将诸王迎入大殿。   因刘赦仍在守丧,故不设乐舞。   宾主落座。饶是面前摆满佳肴美馔,六位国君心事重重,亦难以下咽。   刘备举杯相邀,六王这才勉强举杯,沾唇即放。   见六人无心酒宴,刘备这便言道:“黄巾播乱,冀州深受其害。各国皆有流民避入鄙国。听闻,诸王钱物亦未能随身带来。日前甘陵国相代主上书,询问甘陵国民所纳税赋。今孤,诚邀诸王前来相商。”   “蓟王所言极是。孤等家资皆存在王宫私库,今已不知为何人所得。”常山王刘暠一脸心痛。   “孤与常山王遭遇何其相同!”   “孤亦如此啊!”   六王纷纷叹气。   刘备安慰道:“既如此,孤有一法,且说来与诸王一听。”   “请蓟王明示。”六王急忙起身相问。   “赋税大略有六,租赋、口赋、算赋,更赋,户赋、献费。今兵荒马乱,交通断绝,且又是用人之际,更赋不宜收取。”   见六王纷纷点头。刘备又道:“租赋、口赋、算赋、户赋,献费之中,租赋乃归鄙国所有。献费亦由鄙国代收,诸王可取口、算、户三赋。不知如此分配,诸王以为如何?”   六王大喜过望:“蓟王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孤岂会自食其言。”刘备笑道。   诸王就食于国。赋税的收取方式,与蓟国不同。今汉诸侯王,一般只享有租赋。而口赋、算赋,更赋等,虽也是由本国收取,却不入王宫私库,而入国库。用于发放百官薪俸,处理国政等事宜。换句话说,口赋、算赋,更赋的分配权,掌握在国相之手。而非国王所有。   今刘备将口、算、户三赋,划归诸王,自然是一笔不菲的横财。   事实上,更赋也是一笔巨资。之所以在蓟国几乎不提更赋,乃因蓟国各地大建,同工同酬,多劳多得。   依汉律,年二十二到五十六岁的壮丁,皆要服更赋。更赋包括:“更卒”、“正卒”、“戍卒”三种劳役和兵役。齐民每年要为地方服一个月的劳役,称更卒。亲自服役,叫“践更”。如不愿亲去,可交钱三百由官府雇人代为服役。出钱雇人服役,称“过更”。正卒为正式兵役,年二十二到五十六岁之壮丁,需服满两年。此外,每人每年亦需在本郡服役一月,称“更役”或“卒役”。同样,不服役可月出二千钱,称“践更”。每人每年还要戍边三天,不服役亦可出钱三百,过更。   正因蓟国筑城圩田,皆需大量人手。扣除每年三百钱的“过更费”,两年月二千钱的“践更费”,蓟国壮丁健妇每月还能赚取数千钱的薪资。所以在蓟国,更赋早已不再收取。自行从各地熟练工的薪资中,扣除。   六国国民“租住”在蓟国,自当与蓟国国民同等待遇。出工赚钱,更赋自行扣除。租种蓟国良田,客庸蓟国工地,自当按照蓟国国策行事。   六国国王对蓟国国政,心知肚明。并无异议。   各国皆有十几、甚至二十余万民众逃入蓟国。单单口、算、户三赋,已足够吃喝。   六王感激涕零,起身行礼:“得蓟王如此厚待,孤等感激不尽!”   刘备目视诸王,随即笑道:“为便于处理诸国民政,化解分歧。孤提议,中山国、河间国、安平国、甘陵国、常山国、赵国与我蓟国,结成攻守同盟,应对黄巾之乱。不知诸王意下如何?”   中山王刘雉、河间王刘陔、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常山王刘暠、新任赵王刘赦,正欲开口呼应,却猛然止住。   “蓟王,我等诸侯王,岂能擅自……结盟?”河间王刘陔满脸惊惧。   再回想身死国除的勃海王刘悝,诸王汗如雨下。   莫非蓟王……   “如此大忌,孤岂敢越雷池半步。”刘备笑着宽慰:“孤所说攻守同盟,乃是指赛马会也!”   “赛马会?”诸王仍未从颈后阵阵杀机中,回过神来。   “先前,诸王不是组成六国联盟,纵横西林马场乎?”刘备谆谆善诱:“何不将六国联盟与蓟国赛马会合二为一,称‘七国赛马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六国国君纷纷醒悟。   各自长出一口寒气,亦各自抹汗不提。 第118章 乱臣贼子   解决了一家老小的食俸之危,六国主愁云消散,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七国赛马会成立的初衷,自不必用说。六国主虽不多智,却也不傻。自然明白,赛马会乃是掩人耳目,暗结盟约的另一种形式。七国聚会,可不仅仅只为赛马而已。然正是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可将各方利益最大,又将风险降到最低。何乐而不为。   得益于完善的统计制度和自上而下的吏治体系。让租住在蓟国的六国百姓,能与蓟国民众轻易区分开来。   口、算、户三赋,由蓟国各级官吏统计后,上报二位国相。再与以甘陵国相刘虞为首六国官吏对接。双方确认无误后,方可进行赋税交割。   各国主以七国赛马会的名义,开设王家账户。税赋皆入各人名下。赀库资金往来,蓟国上下早已熟门熟路,十分便捷。饶是甘陵国相刘虞,亦不禁赞叹蓟国吏制的完备和高效。账目笔笔查验,竟不错分毫。足见一斑。   口赋,是向十四岁及其以下儿童征收的人头税。也称口钱、口贱钱。七岁起征,人岁二十钱。武帝时征伐四夷,重赋于民,为筹措军费,口赋提前到三岁。元帝时又改回七岁。汉末诸侯混战,甚至一岁即令起纳。   于是“汉末产子一岁则出口钱,民多不举产”。   算赋,承接口赋,乃是向十五岁及以上,至五十六岁的成人,所征收的人头税。人岁百二十钱。历代有增有减。百二十钱为常设数额。   还有户岁二百钱的户赋。   三赋相加,以万户为例,各国可的食俸一千万钱。若逃入蓟国两万户,可得钱二千万。以此类推,足保六国国君衣食无忧。   六国主加倍鼓励滞留冀州,被黄巾军裹挟的国民,举家逃来蓟国。原因自不用说。留在冀州,只能奉养贼寇。逃来蓟国又为国君增添一笔不菲的人头税。一出一进,利益何止翻倍。   送走诸王与家眷,刘备不禁呼出一口酒气。   沮授合纵七国之策,已完成第一步。至于后事如何,且走着看吧。   洛阳又有六百里加急送到。   幕府右丞贾诩言,黄巾播乱八州,陆路交通断绝。各地上计使团,难以发出。除去幽、凉、并、交、司隶五地,余下八州皆有黄巾乱军阻断交通。洛阳城百万人口,渐显缺粮之危。   万幸,蓟王未雨绸缪。赶在大河冰封前,蓟国明轮船队并辽东田氏商队等大小船只数千艘,三个月内,共计运来新谷五十万石,售价仍为一石三百钱。却需限量购买。   洛阳户籍,皆由洛阳令周异一手掌握。抄录一份给辅汉大将军府,亦有何难。只需按图索骥,户户限购,便可防洛阳豪强恶意购买。加上洛阳原有储备,足以撑到来年开春,河道融冰,漕运复通。   蓟王此举,自令洛阳父老交口称赞。那些未能囤积居奇的富商,却也无可奈何。   为何?   今季,蓟国上呈献费二亿二千万钱!需贿赂多少钱币,才能抵消乃至扭转蓟王二亿巨资,在陛下心中的份量。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乎,即便有豪强事先囤积大量粮秣,准备发一笔横财。在源源不断运抵金水小市的督亢粳米面前,也只能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自认倒霉。一边是新粮,一边是陈谷。价格皆是三百钱。试问洛阳父老何去何从。   降价三成,粮肆前亦门可罗雀。   最后以腰斩之低价,被人量贩买走。一问方知。买家不是旁人,正是幕府右丞贾诩。   噗——   一口老血喷出,豪强驾鹤归西。   豪强家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便重金结好几个言官,劾奏蓟王刘备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却遭陛下盛怒之下,悉数杖毙。   当着文武百官之面,陛下将奏疏重掷在地:“朕听闻,蓟王已生八子。六县不足分,欲将雍奴薮拆成三县。如此才将将凑足八县。朕又听闻,冀州六郡王携百万国民,逃入蓟国避祸。蓟王令各国百姓,租田自养。却将口、算、户三赋,仍归六王所食。蓟王奏表已到尚书台,诸位何不自观?蓟王清白如此,还有何话可说。为何总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富贵!”   太尉杨赐这便出列:“蓟王为人清白无垢。只因平抑粮价,惹恼了一众豪强,这才被人嫉恨构陷。”   “此事,朕亦听闻。”陛下环视众臣:“关东播乱,民生日艰。洛阳虽固若金汤,却民多地少。蓟王此举,甚慰朕心。此事就此作罢,切勿多言。”   “臣等,遵命!”   散朝后,众人议论纷纷。陛下并非嗜杀暴君。亦从未动雷霆之怒。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将几个御史当场棒杀。   见众人纷纷看来,杨赐一声长叹:“陛下亦开始担心了。”   “担心何事?”便有人低声问道。   “担心蓟王,其人其事。”杨赐一语中的。   “近日洛阳有童谚:‘谐不偕,见黄;得不得,在玄。’”又有一人言道。   便有博学之人言道:“更始时,南方有童谚云:‘谐不偕,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后更始为赤眉所杀,是为不谐也;光武由河北而兴,是得之也。此谚与今谚,或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玄而地黄。”杨赐一声叹息:“此童谚乃借刀杀人。欲除蓟王也。”   说完又问道:“可知此童谚出自何处?”   “听闻是从粟市粮商处传出。”   “必有黄巾贼党,藏身市中。可令东部尉,搜而杀之。”杨赐雷厉风行。   “只怕即便杀尽乱臣贼子,猜忌已生!”说话之人声音颇大。众人回头,正是曹议郎。   百官皆知曹议郎与蓟王相交莫逆。便有人问道:“议郎何出此言?”   “蓟王名扬天下,为小人所嫉,为贼人所恨,为奸人所害。无论如何自证清白,到头来终归祸起萧墙。我若是蓟王,又岂能坐以待毙!”   说完,曹操一声长叹:“操幼时志向,不过是欲‘筑精舍于谯东五十里,春夏读书,秋冬射猎,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年轻时,亦曾去汝南寻许劭卜问前程。劭言我,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如今看来,能臣是做不得了!哈哈哈……”   说完,竟长笑而去。   众人纷纷驻足眺望,各自唏嘘不提。 第119章 时局崩坏   陛下的疑心,源自超出掌控的崩坏时局。   比起刘备最后一次见到的,一切尽在掌握的陛下。今时今日之陛下,已非昔比。出于一名成功商人的精明直觉,陛下显然已嗅到了浓浓的危机。关东黄巾贼乱,远超所料。大汉朝这些年来贼反不断。朝廷内外已见惯不怪。贼势再大,亦不过祸乱数县,乃至一郡,充其量莫过一州之地。   然黄巾之乱已波及八州,成野火燎原之势。那些未曾被太平道荼毒的州县,亦有贼寇趁乱蜂起,比如汉中米贼,益州板楯蛮,凉州义从胡等。大有与太平道遥相呼应,祸乱全国之势。   板楯蛮之强,毋庸多说。而湟中义从胡,更是被称为“天下强勇”。   “且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有并、凉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义从、西羌八种,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驱虎兕以赴犬羊。”   如此乱局,今汉从无先例。只有乱前汉之赤眉,可与之相比。   试想,眼看江山不保,陛下又如何能不惊惧。进而渐渐失去了对局势的把控。贼乱阻断交通,竟有三分之二的州县缺席上计。乃至陛下收入大减,如何能不心忧又心痛。   此消彼长。反衬出蓟国之强盛。猛虎困于锁链。而扼死锁链之手,却越发衰弱无力。乃至蓟国这头猛虎渐有脱离掌控之势。陛下焉能不忌惮。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一个不断衰落的朝堂,和一个冉冉升起的诸侯国。两相比对。即便蓟王再清白无错,亦会遭人忌恨。   乱世之中,众皆国破家亡,生灵涂炭。唯你蓟国,安居乐业,国力不断增强。若你无错,岂非皆是我等之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强盛,便是你的错。   西园,万金堂。地下金库。将蓟国二亿二千余万铜钱,悉数雨落。   散朝后的陛下,这便轻轻举杯,独自小酌。每每只有到了此地,陛下才能变回那个耳聪目明,精明机辨的大汉天子。正如太尉杨赐所言。蓟王清白无垢。冀州播乱,蓟国上计车队不惜北上出关,穿越大漠,再经由北地郡入关。一路艰难抵达洛阳,送来足量献费。又提前未雨绸缪,运来足量粮秣,平抑市价。如此忠心,还有何所疑。   或是朕多虑了。   “老奴封胥,叩见陛下。”不等落杯,便有中常侍封胥,一路小跑而来。   “何事惊慌?”陛下轻声问道。   “陛下,关东有密信传来。那人下落,已有线索。”封胥跪伏近前,压低声音答道。   “哦?”陛下旋即落杯:“消息可靠否?”   “千真万确。乃‘大宗’亲笔传书。”封胥再答。   “哈哈!”陛下开怀大笑:“传语‘大宗’,万事小心。若得那人下落,务必一击而中!”   “喏。”封胥再拜离去。   “天佑炎汉。”陛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待事成,蓟王之危,可消也!   蓟国,临乡城,蓟王宫。   匠人们正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块白琉璃,装在直棂窗上。窗外美景,直入眼帘。雪落静美一览无余,却又无丝毫寒意。直让围观的宫女们啧啧称奇。   刘备已命将作馆研究“白钢琉璃”的烧制工艺。能不能成不重要,先给个思路。白琉璃和钢丝网,乃两大居家旅行神器。诸如帷帐、窗帘,多内衬钢丝网,外嵌白琉璃。既不遮挡视线,又足够安全。前次国中太平妖贼,欲袭击王太妃与王妃,正是被垂帘后的钢丝网所阻。只需三层细钢丝网,普通刀枪暗箭,已无能为力。   石绵与细钢丝编织成的“鸾毳裘”,除去做帆,亦可做帐篷。赛马场看台,已用鸾毳裘全部罩起。石绵与钢丝缠绕编织,本就坚固难脱落。只需内外髹漆,便可阻石绵絮风吹日晒,飘落伤人。   正如被冰雪覆盖的大地。放眼望去,一片皑皑。所有杀戮和罪恶,皆被厚厚的积雪埋葬。城内都已寒冷如斯,城外如何还能立人。   汉军和乱军,皆蛰伏在厚厚的城墙之后,围坐在火堆旁相互取暖。身后墙壁上,横七竖八的斜靠着保命的长矛。可冰冷的矛杆,甚至生不出一丝握在手中的念想。   这鬼天气。   贼兵嘟囔着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中,忽听周围同伴惨叫不断。却懒得睁眼。直到单薄的戎装被滚烫的热血浸泡,贼兵这才朦朦胧胧睁开条眼缝。天地间,只见银光一闪,视线猛地翻转。热血灌入嘴角,想张开却难。   “速速落下吊桥。”甩去刀上残血,便有人粗声说道。   “喏!”   长长的冰凌接连崩断。覆满墙壁的坚冰,随之崩塌。龟裂游走。一整面冰墙,随之现出城门的轮廓。伴着不断掉落的碎冰,吊桥缓缓下落。轰的一声,架在冰冻的护城河岸。   迸溅的冰渣卷起翻腾的白霜。捕虏将军田晏挥剑一指。   乌桓突骑呼啸而出。马踏碎冰,卷入城去。   勃海郡城南皮,随之光复。   “将军,蛾贼如何处置。”须臾,便有精骑赶回询问。   “枭首弃市。”   “贼军家小该当如何。”   “枭首弃市。”   “城中从众又当如何。”   “枭首弃市。”   “喏!”   乌桓突骑起于白山黑水。久居苦寒之地。人马皆不惧严寒。便是隆冬进军,亦有充足战力。反观黄巾贼军,多是扛起锄头的农夫。生物钟仍按农时,蛰伏于酷暑凛冬。如何能耐得住北地极寒。几场暴雪,多有冻伤。龟缩不出,点火取暖。城头守备更是稀松。被渔阳精兵斩关落锁,偷袭得手。正搂着城中豪强妻妾呼呼大睡的黄巾贼酋,醉眼惺忪中被五花大绑。冷水泼面,这才猛然激醒。   目视大帐内一圈浑身披血的帝国精锐。顿时面如死灰。   “你是何人。”   “黄巾小帅杜长。”   “听你口音,乃青州人氏。为何逆窜冀州。”   “乃随渠帅北上。”   “你渠帅是何人?”   “张余。”   “现在何处?”   “当在大贤良师身侧。”   “为何做贼?”   “只为糊口。”   捕虏将军田晏轻轻挥手:“枭首示众。”   “喏!”便有虎贲上前,将贼酋架出帐外,一刀削去脑袋。   “清剿残敌,出榜安民。”   “喏!” 第120章 四面合围   十二月初。   度辽将军臧旻,领度辽营精卒,并南匈奴、缘边十二郡之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骑士及弛刑徒,兵分数路,攻入常山国、中山国。   捕虏将军田晏,将渔阳营精卒,并三郡乌桓、缘边十二郡之定襄、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安定、北地骑士,兵分数路攻入勃海郡、河间国。   呈东西合围,左右包夹之势。   车骑将军卢植,亲帅左右中郎将、骑都尉公孙瓒,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将虎牙营、黎阳营、雍营、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入成皋,屯驻成皋关(虎牢关),并据守大河各处港渡。   以大河为界。河北交由度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河南交给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车骑将军卢植,率左右中郎将、骑都尉公孙瓒,并黎阳营精卒,扼关据河,将二地贼军隔开,防止窜联。   黎阳营设在京畿以东,大河北岸的黎阳县。位于冀州南境。据说其源于“光武中兴,以幽、冀、并州兵骑克定天下,故于黎阳立营,以谒者监之”。监军之谒者,隶属光禄勋。此次统帅黎阳营者,亦不是旁人,正是同属光禄勋麾下的议郎曹操。现已拜为骑都尉。   洛阳乃天下之中。屯驻于大河边的黎阳营与北军五校互为犄角,扼守南北交通要道。军营旁便是大河下游最重要的渡口:白马津。沿渭水至大河一线,雍营、虎牙营、北军五校、黎阳营,宛如一字长蛇阵,横断南北。一旦天下有变,发数营精卒南下北上,皆十分便宜。   如前所说,时下关东乃大汉心腹重地。如何能不重兵驻防。   抢在暴雪季来临前,汉军主力已完成对冀州黄巾军的四面合围。所谓擒贼擒王。至于大河之南的黄巾乱军,只需平定河北黄巾主力,余下贼众皆不足虑也。   有情报显示,黄巾军三大首领,“天公将军”张角,“地公将军”张宝,“人公将军”张梁,皆盘踞在冀州钜鹿郡内。只需将此三贼剿灭,黄巾军群龙无首,不战自乱。再挥师南下,一举灭之。   奈何黄巾军据城而守,蛰伏不出。眼看暴雪将至,战事随即停歇。   蓟王宫正殿。   窗明地净,暖风徐徐。   今日虽无朝会,二千石官吏却无一缺席。将朝廷邸报,遍传众人后,刘备问道:“流民安置如何?”   “南部数城皆已住满。城中宅院仍在增建。城外圩田却相差甚远。明年开春,当继续圩田,如此,待稻作时,方可令流民自给。”右相耿雍起身答道。   “黄巾贼可有消息?”刘备再问。   “细作回报,冀州各处贼军四门紧闭,据城而守。城内日夜冶铁,声传数里。并有土山堆积,却不知何故。料想,黄巾贼正加紧锻造兵甲器械,已备来年与大军决一死战。”左相崔钧起身答道。   “巨马水砦,可还有船只逆入?”刘备三问。   横海中郎将黄盖起身答道:“渤海航道已结厚冰。最后一批船队被困海上数日。待冰层足以行人,臣便派人将其接回。暂住在水砦舟船营地。明年开春,可就近迁入泉州港安居。这批难民皆来自淮泗,与六国无关,可编入蓟国齐民。”   “如此甚好。”贼乱伊始,蓟国被百万流民所阻,无暇他顾。只需安置好百万流民,刘备便可腾出手来,南下平叛。与黄巾军的这一战,或可彻底清除纠缠刘备许久的噩梦。   刘备亦未曾想到。这人生的第一幕,竟等了如此之久。   子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   凡事怀揣一颗敬畏之心,细细谋划方能成功。   “五十五国使者,多次催问婚期。”右相耿雍又问道:“不知王上可有打算?”   刘备微微一笑:“所谓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与五十五国公主的和亲大典,自要等平定黄巾之后。”   此策出自幕府左丞荀攸。为解刘备功高之危。   殿中诸人纷纷心领神会。   刘备最后言道:“越近岁末,越要小心应对。大贤良师足智多谋,先前略施小计,便驱赶百万流民涌入蓟国,遂成缓兵之计。借岁末大雪,又得数月喘息之机。待来年再战,黄巾军势必军容齐整,战力激增。又据大城守要冲,一时间难以攻破。若再被拖入盛夏酷暑,战火蔓延,十万大军如何能久持。此战需速战速决。诸位务必厉兵秣马,不得有丝毫松懈怠慢。”   “臣等,遵命。”   桑邱城,客舍。   忽有一人挑帘而入。寒风刺骨,舍内客旅精神为之一振。   “可是正南兄。”看清来人面貌,舍内便有人出声唤道。   来人举目眺望,随即答道:“正是审配,可是子谦贤弟?”   “正是张逊。”来人起身相邀:“正南兄且来一叙。”   “稍待。”将大氅、蓑衣,交给舍中仆役,审配整理衣冠,抖尽残雪。脱鞋入室,走向背风雅座。   “我来为二位兄长介绍。”张逊笑道:“南阳高士逢元图。冀州名士审正南。”   两人互相行礼:“逢纪(审配)久仰大名。”   三人落座。   为审配斟满热酒,张逊便问道:“我与元图兄亦是巧遇。欲结伴往黄金台一行。敢问兄长,此去是否同路?”   审配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不瞒贤弟,愚兄本欲前往黄金台,却中途折返。”   “以小弟观之,兄长之才不下田沮,此去必能登顶黄金阙。不知兄长因何半途折返?”张逊急忙追问。   审配傲气自生:“北上黄金台时,车夫滔滔不绝。言,四方馆长曾口出‘八分田沮’。愚兄听闻,这便下车自回。”   “何为‘八分田沮’?”逢纪亦忍不住相问。   “八分,乃指十之八也。意为,蓟国得田沮二人,冀州才气已十去其八矣。如此说来,田沮各占四分,想我审配莫非之占其二?四方馆长如此轻视,何须再去!”审配掷地有声。   “这……”张逊瞠目结舌。   须臾,逢纪一声长叹,举杯相敬:“正南高洁,纪五体投地。”   审配亦举杯回敬:“高洁愧不敢当。配,不过是胸有一缕河北耿烈之风,断不能弃也!”   “说得好!”张逊亦举杯:“诚如兄长所言,我河北名士岂能丢了气节风骨。这黄金台不去也罢!” 第121章 书生意气   或有人会说,审配等人是否太过书生意气。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何必当真。   然若只是审配如此,也就罢了。为何逢纪亦如此意气行事?   事实上,只需细想,便知其中关窍。“八分田沮”,乃出大相者朱建平之口。其人乃是黄金台四方馆馆长,号铁口神断,并称“蓟国四奇”。手握“升阙”之权。无论田丰还是沮授,皆因他一语箴言,而直升七层黄金阙。得食两千石高俸,亦天下扬名。   于是乎,若以田沮二人为例,登顶黄金阙需‘四分才气’。如今冀州才气已去八分。剩下‘二分才气’,即便全是他审配独占,亦不足够直升黄金阙。审配自视甚高,此便是冲升阙而去。若不能直升,不去也罢!   有道是“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审配和逢纪,便皆是此类人。   或说,大相者朱建平,兴许能为二人破例,亦未可知。   然而在明眼人看来,大相者朱建平必不会如此行事。   所谓铁口神断,说一不二。既已口出“八分田沮”,大相者朱建平又岂会自食其言,自砸招牌,再让审配直升黄金阙。如此,冀州才气莫非有十二分不成?   显然不可能。   正因仅从“八分田沮”四字中,便悟出此去必无法升阙,聪智如审配,才中途折返。逢纪与审配一见如故。试想连审配都无法直升黄金阙,逢纪便知自己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满壶不响,半壶叮当。”或许,说的便是此类人啊。   三人一时相对无言。   不北上蓟国,还能去哪。   冀州黄巾与汉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兵事骤起,生灵涂炭,此地绝不可久留。   南下辟祸?   雪大路封,如何能抵达。再说,关东何处无乱军,又能逃到哪去。   “不若去投卢车骑。”张逊忽然开口:“卢车骑乃蓟王授业恩师……”   围魏救赵。此计可行!   若投卢车骑门下,且获重用。再由卢车骑举荐给蓟王刘备,富贵荣华亦唾手可得也!   “正南以为如何?”逢纪试问。   “可行。”审配郑重点顿首:“此去定要让世人知晓,冀州才气,岂能让田沮独占鳌头!”   “同去,同去!”张逊大喜举杯。   三人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这便安心暂住客舍,待来年开春,风雪稍小,取道上谷、代郡、上党,出濝关,一路逆风朔雪,前往虎牢关,车骑将军屯兵处不提。   为何偏要投蓟王刘备?   大乱至矣。论匡扶汉室。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能与蓟王比肩。   黄金台直升之路既已被堵死,便走举荐之路。有卢车骑保举,亦可得食高俸。   雍奴薮。   大泽冰封千里。厚厚的冰层之上,却排起长龙。切割后的冰面,列队两侧的壮劳力们正奋力夯下桩柱。机关马车运来成车的杩槎、石竹笼,沿桩柱沉入水底。被切割的冰面,有许多地方已夯实成河堤,露出水面。远远方去,仿佛起伏的龙脊。冬季施工技艺,无论是圩田督亢,还是治理掘鲤淀,蓟国良工皆已累积足够经验。甚至有经验的工匠,无需测量冰层的厚度,仅凭冰层的透光率,便可大致得出冰面的承重。   机关马车源源不断,运来石材,沉入水底。将隐藏在雍奴薮中的氵纍水、沽水、鲍邱水道,束拢在大堤之内。再沿河堤排建水闸,引水穿渠、支渠四通。待陂塘堰坝,纵横如叶络,圩田便可事半而功倍。   雍奴城内已有两万余户,二十余万口。除去数千渔家,剩下多是海贼家眷。先前户户得粮一百石。今筑堤又可日赚百钱。如此厚待,让无奈从贼的家眷,如何能不感激涕零。自古汉、贼不两立。刀剑无眼,生死不怨。先前从贼,如今从良。无需整日提心吊胆,自当倍加珍惜。   至于那些自愿从贼,贼心不死之徒,自有临近人家踊跃检举。交由明庭过审,再行枭首弃市。为缓和渔家与贼眷关系,钟繇鼓励其互相结亲。那些因海贼被杀而寡居的妇人,亦鼓励其改嫁。恩威并济,不出三月,雍奴城政通人和,百废待兴。钟繇为首的一众干吏,居功至伟。   数千壮劳力中,多是膀大腰圆的健妇。也是雍奴薮中一大奇观。   由围成一圈的营房马车,所拼组而成的临时营地内。炭火熊熊,温暖如春。雍奴长钟繇正运笔如飞。一身绣衣甲的郭援挑帘入内。   “阿舅,有家书送到。”   “念。”钟繇随口说道。   “喏。”郭援掰去封泥,拧开竹筒,取白绢展开诵读。   原来。颍川黄巾势大。凡口过百之宗族,皆以豪强视之,尽数扑杀。以族父钟瑜为首的钟氏宗族,避入山林,生活日艰。来信询问钟繇,欲举族北上,投奔蓟国。   “我早已去信,为何今日才回?”钟繇微微停笔。   “听说沿途邮亭时断时续,故而迟来。”郭援答道。   “唉……”钟繇摇头苦笑:“定是知我不过是三百石雍奴长,位卑言轻。又舍不得祖产,故迟疑不决,乃至晚来。”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郭媛问道。   “我且去信左丞,再上表主公,为宗人求得一线生机。”钟繇又道:“如今雪大,道路断绝。拖家带口,必被贼人察觉。且等来年开春再迁来不迟。”   “若待雪化路开,卢车骑必出关南下,颍川长社乃血战之地。那时兵荒马乱,如何保全?”声音出自帐门处。正是胞弟钟演。时任蓟国都水长。食俸六百石,单论品秩犹在钟繇之上。雍奴薮治水,又岂能少了他的参与。   “仲远以为,该当如何?”钟繇问道。   “听闻卢车骑已遣左右中郎将,据荥阳、中牟,守官渡、延津一线。大哥何不上表陈情,主公定不会袖手旁观。恰逢圃田泽一片冰封冻土,可径直穿越,直抵官渡,暂避于港中。待来年大河解冻,便可乘船直入渤海,赶来与我等相见。”   天下九泽之“圃田泽”,乃广布大河南岸之古泽,在中牟县西。“圃田泽”在(中牟)西,豫州薮。“南北二百里许,东西四十里之外。”武帝元狩年间,曾在圃田泽中建“中牟苑”。昭帝元凤三年(前78年),“罢中牟苑赋贫民”。   “如此,也好。”钟繇这便上表陈情。请求主公刘备救助宗人。 第122章 左伯皮纸   “巨马水于(东)平舒城北,南入于滹沱(水),而同归于海也。”   巨马水砦。   水砦由机关船搭建。两艘机关船沿河道两侧,南北下锚。与排列在浅水区的舟桥以锁链互连。舟桥再与从河滩一直延伸到岸边的桩柱相接。船体、桥面、桩柱内外包裹搪瓷甲片,一面阻断河道的砦墙随之立起。墙后机关船坞内的各种工坊,随即开工。将一座水砦所需的各种水面建筑,皆以避入砦中的民船为载体,改造完毕。   楼船酒垆、楼船客舍、大舡邸舍、大舡汤池……不一而足。   砦中还有一座硕大的民船营地。泊满营地的民船,多从贼乱区逃难而来。如前所说,家中能有一艘渡海大船,非富即贵。最不济,也是一个靠水为生的大家族。若仅从人头上算,绝对是黄巾贼眼中欲除之而后快的豪强大户。   北岸是泉州县,南岸是东平舒城。营地自然靠近北岸,留出河道中央的蓟国黄金水路,便于船只通行。   不远处的渤海上湾区,脚手架林立。泉州港正如火如荼,全力督造中。据说,建成后的泉州港,将容纳一万户。横跨沽水、巨马水沿岸。和临乡城的南港一样,排建轨路和邸舍,一直延伸到泉州城内。蓟国长公主的汤沐邑,已量产铁锭。终解蓟国缺铜铁之困。轨路所需的灰口铁,正被蓟国良匠加紧锻造。   “南极滹沱,西至泉州、雍奴,东极于海谓之雍奴薮。其泽野有九十九淀。”   泉州县和方城县类似。皆以临近大泽为天然边界。   安置了海贼胡玉的五千户家小,泉州编户亦破万。有民十余万口。再算上泊在水砦营地内的三千余艘民船上的三千余户,泉州港城,亦有五万余口。泉州一地破二十万口,指日可待。   自刘备归国。蓟国人口已暴增到三百五十余万。此还未将冀州六国的百万人口算作在内。募兵虽不多,可蓟国尚武之风,又何须多言。需要时,蓟王可轻易募得数万大军。且兵甲齐备,一人双马。   先不着急。不过是人生第一幕,何至于此。   一艘蓟国明轮官船,沿永不冻结的巨马水路,驶入水砦。   砦中南港属吏,这便赶来迎接。   因职权不同。   刘备正准备将都水一系官吏,从南港“都船令署”中划出,成立“都水令署”。   分工已很明确:“都船掌治水事”,“都水治渠堤水门”。   都船主管河道。河堤修造加固,航道疏通,水砦船只,凡是在河道内的水事,皆归都船令署掌管。   都水主管渠道。渠堤修造坚固,渠道疏通,水门渠闸,凡是在渠道内的水事,皆归都水令署掌管。   都水长,自也将随之晋升为都水令,秩千石。   蓟国水网纵横。如此一来,分工明确,便于双方管理。   登上明轮船,南港属吏这才发现,舱内竟是右国相耿雍。急忙上前,列队行礼:“国相。”   “诸位免礼。”耿雍笑问:“可知子邑先生,舟船泊在何处。”   “知也。”属吏中有人答道。   “速带我前去一见。”   “喏。”   便有属吏重回小艇,前面带路。引领官船在大大小小,排列有序的民船间穿行,最后停在了一艘不大不小的海船前。搭上舷梯,留在官船上的属吏先行登船,见舱门紧闭,门后透着未及散去的酒气,属吏这便轻轻叩响舱门:“子邑先生?子邑先生?”   “何人喧哗。”连喊数声,舱内方有人厌烦出声。   “子邑先生,右相登船拜见,速速开门吧。”属吏知其脾气,便直接道明来意。   “可是蓟国右国相当面?”须臾,舱内人又问。   “正是耿雍。”右国相先已登船。   “左伯失礼了。请国相稍后。”   “无妨,先生自便。”耿雍这便退上甲板,驻足眺望。   待舱门开启,船主人已收拾妥当:“东莱左伯,见过右国相。”   耿雍亦回礼:“今日不告而来,乃雍之过也。”   “国相大驾光临,鄙人蓬荜生辉,何过之有?请入内一叙。”   “请。”   宾主落座,左伯重温新酒。身前炭火闪烁。冷风一吹,舱内酒气悉数散去。   “国相所为何来?”左伯起身问道。   “闻先生大才,‘特工八分,又甚能作纸’。又闻‘子邑之纸,研妙辉光,件将之墨,一点如漆’。我主特遣我来问,‘先生可愿出仕我蓟国,为博士祭酒’?”   博士祭酒乃千石高俸。左伯焉能拒绝。这便肃容下拜:“左伯敢不从命?”   “如此,妙极。”耿雍大喜搀扶:“得子邑,蓟国莘莘学子皆无简身轻也!”   “下官,愧不敢当。”左伯当即改口,与耿雍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书断二·左伯》有载:“左伯字子邑,东莱人,特工八分,与毛弘等列,小异於邯郸淳,亦擅名汉末。又甚能作纸。汉兴有纸代简,至和帝时,蔡伦工为之,而子邑尤行其妙。”   所造纸张,厚薄均匀,质地细密,色泽鲜明。称“左伯纸”。因多用当地桑皮为主材,又称“左伯皮纸”。   前有蔡侯纸,今有左伯纸,虽经多次改进,利于书写又携带方便。然因习惯使然,简牍、绢帛,仍用于书写重要文档,如朝廷诏书、官府政令等。时人亦认为,重要文档应首先铸成钟鼎,其次则书于竹帛。   所谓“功铭著于鼎钟,名称垂于竹帛。”便是指此。   于是乎,学富五车,读书破万卷。并非刻意夸大。想着蔡邕避难临乡时,那浩浩荡荡的千车书卷。学富五车,真不值得炫耀啊。   临乡院中桑麻皆该成药圃。无妨。只需是港口,造左伯纸所用原料,便可源源不断,足量运来。思前想后,刘备欲将治下第一座造纸工坊,建在正大兴土木的泉州港内。   若非与左伯相识的钟繇提及,刘备如何能知晓。时下竟有造纸名家,北上蓟国避难。又去信钟繇,代为引荐。   当真是想瞌睡时,便有人送枕头。一直困扰刘备的造纸,终于解决。   却不知,“研妙辉光”的“左伯纸”,距离梦寐以求的“卫生纸”,还差多远。 第123章 天赐之幸   左伯纸的制作工艺,后世并未能继承。甚是可惜。   与之最相近者,便是后世“临朐桑皮纸”。大致可分为:采皮、泡皮、沤皮、选皮、卡对、切皮、撞瓤、捞纸、压纸、揭纸、晒纸,等十二工艺、七十二程序。   手工制作的桑皮纸,带着一种天然的原白色。可见明显之纤维结构。纸中,横丝、直丝,纵横交错,细密得当,摸起来柔软又不失韧性。   左伯制造的原版桑皮纸,更是手感绵软、纤维细长、耐损耐磨、吸水性好、防虫蛀、易保存、着色而不褪色、具有独特的墨韵特性。   需用上好的泉水泡皮、沤皮。泉州又岂能少了甘泉。良工寻来泉眼,引水工坊。循环流动,用之不竭。古法手工造纸,最大的污染来自“沤皮”工艺。然与后世工业造纸的化学污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时下污染要小很多,且极易被自然降解。以渤海湾巨大的体量所具有的自净能力而言,完全不值一提。   确定没有污染,刘备顿觉安心不少。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包括后世号称无定河的奢延水,也要尽可能涵养水源,防止泥沙流失。   头批左伯纸,快船送至临乡蓟王宫。蓟王取笔墨书之,墨韵俊逸,笔过留痕。焉能不大喜。立刻将桑皮纸赠与蓟国四师。   蔡邕运笔如飞,字字力透纸背。墨迹却不似绢帛那般容易扩散。亦不似竹简木牍那般难以附着。纸质的优势,彰显无疑。蔡邕挥毫泼墨,竟一蹴而就,不觉间将整卷桑皮纸写完。   意犹未尽,亲来讨要。   刘备笑问:国师可否将字卷送与孤一观?   蔡邕不以为意:有何不可!   刘备立刻命人裱糊装订,称《蔡邕随笔贴》,又称《快意贴》,高悬在书房墙壁,日日观摩。   “快意观贴”遂成佳话。   有一条四季不断的黄金水道,真乃天赐之幸。甚至巨马水入海口周围,相当一部分的水体,隆冬之中亦未曾结冰。   漕运之便,又何需多言。矿料、粮秣、名产,人员,皆可随船运来。在蓟国各城之间,往来转运,互通有无。不要太便利。   蓟国泉州渠,亦赶在土壤冻结前掘通。   渠经泉州城下,东北联通鲍丘水,可借夏泽、佩谦二泽,中转泃水连庚水,濡水。西南可经鲤东西二淀,连通巨马水、滹沱水。故此渠呈东北——西南走向。连通浭水、鲍丘、沽水、氵纍水(奢延水)、巨马,五水。串联起雍奴、泉州、益昌三地数城后,入东淀。再经由前任都水长卞纪挖掘的渠道,南下滹沱水,再转漳水,经南皮入大河。   正因巨马水终年不冻,泉州渠大半渠道,隆冬时节亦可正常通航。事实上,这条泉州渠的运力,远超卞纪规划的蓟国渠。正因其最大程度的借助巨马水路,让泉州渠可四季通航。   待泉州渠通,巨马水连通日广,与诸多水体冷热交汇,水温有所下降。刘备遂命良匠能工引温泉水注之。并设水闸,隆冬时开启,为巨马水升温。久而久之,随着数条温泉暗渠铺设完成,在各水体交汇处,注入暖流,整条泉州渠,冬季皆可正常通航。   温泉出益昌。   多年前,位于巨马水路中游的益昌,数地皆发现温泉踪迹。且水温极高,近似沸汤。数年前,刘备曾命人试将温泉水引出。看能否代替薪柴,为城邑取暖。于是令匠人沿途凿渠,引温泉下山。无奈热损太大。等到平地,已近常温。匠人来报,需造涵管,上覆土石。引水地下,方能保温。时临乡不过一县之地,造价高昂,无法承受,匠人上报刘备后,便没了下文。   待并六县为国,国力强盛。远在洛阳的刘备念念不忘,遂命将作馆,不惜工本,烧造陶制涵管,深埋地下,裹缠稻草绳结,浇筑白垩灰浆,并覆土三重保温。终将热泉引入临乡、益昌、平曲、南关等,临近数城,冬日取暖,已无需烧炭。   温泉育种、温泉保暖,两不误。今又为巨马水路升温。一举三得。   只恨温泉太少……若得足量地热能,整个蓟国取暖皆无需烧炭。   乃时下最安全易得的清洁能源。   除去木炭,蓟国已用石炭取暖。   “豫章出石,可燃为薪。”石炭便是后世的煤炭。时下又称:湮石、石涅、黑丹等。而用焦炭冶铁,也上蓟国百炼钢产量大增的原因之一。   最意外之喜,便是黄金台。   英才不断,络绎不绝。蓟国再无缺人之困。奇才难得,良才不少。   近又有中山人刘聪,字子惠,直升五层。乃冀州名士,耿直贞烈。两位国相,见之甚喜,这便举荐给主公刘备。刘备即拜为幕府军司空丞,秩千石,铜印黑绶。军司空丞,位在军司空令之下。不可谓不权重。   刘备督造临乡城时,未雨绸缪,设内中外三城。外城多置爵民、官吏宗族。中城为百官居所。内城便是王宫所在。随着百官家眷,宗人不断迁入。临乡城户数亦迅速增加。   蓟国之中便是临乡。刘备择吉日,晋升临乡令娄圭为“蓟都尹”,秩二千石,银印青绶,位同郡守。掌三百里临乡,十城政务。兼领蓟王宫中庶子。   “尹”,乃国都专用。比如京兆尹、河南尹。“蓟都尹”亦合规。剩下数县,却不可称“尹”。按照刘备的设想,以十城,百万口为限,各县将依次升为郡。县令升为郡守。掌境内各城邑政务。如此便形成:城令、郡守、国相,三级权利架构。   蓟国地窄却民多。诸事繁杂。诸如大朝会,竟往往要从日出(卯时)初,直到日昳(未时)末。可见一斑。   所谓能者多劳。让诸如娄圭、北海一龙、崔琰三友,政令只限于一城之内,着实太过屈才。如此,处理治下十城政务,可谓人尽其才。且也大大减少了两位国相的工作量。   继任临乡令者,乃少师陈寔第四子,陈谌,字季方。与兄陈纪齐德同行,父子三并著高名。世称:三君。   三君同仕蓟国。震惊天下。 第124章 献履贡袜   大雪纷飞,“冬至节”如约而至。   “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选“能之士”,鼓瑟吹笙,奏“黄钟之律”,以示庆贺。民间则走亲访友,互赠糕饼美食。其乐融融。   所谓“冬至前后”,便是指连头带尾,三日假期。蓟王设国宴,款待群臣。三百石以上,皆有列席。正殿坐不下,还有偏殿。三百石以下,刘备亦令各城长、署令,在治所代为设宴,犒劳少吏。切不可怠慢。   迁居蓟国的难民,所分配之良宅美田,田马耕牛,农作机关器,皆非免费得来。需分期偿还。五十亩良田亩产六石有余,加之田中禾花鲤亦年年丰产,院中药圃、织造毛毯、诸如此类,各有进项。除去赋税、贷款、一家用度,仍能年盈余二十万钱。   赀库收支平衡,竟无坏账。足见风调雨顺,亦足见时人诚实守信。   国中富商虽多,却无放高利贷者。究其原因,便是赀库。有赀库的无息贷款,还有谁会去举那重利盘剥的高利贷。而赀库之所以能成功运行。详尽的编户齐民制度,居功至伟。所以说,大汉朝的先进,体现在方方面面。   所谓雪中送炭。孤苦无依,生死关头,有人送一碗热汤,亦念念不忘,感激不尽。蓟国民心向背,何须多言。仿照西域,刘备将总部位于楼桑的赀库,推广全国。蓟国所有城邑,皆设有不同等级的赀库。又置:令、宰、丞、掾、史等一众属吏。由两位国相全权负责。首任秩千石之“赀库令”,便是四弟刘修。刘氏宗人,大兄刘文掌太仓,四弟刘修管赀库。钱、粮皆握刘氏一族之手,引得上下交口称赞。老族长亲来王宫,面见王太妃道谢。   家国天下。不能齐家,何谈治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冬至后,白日渐长。时有“献鞋袜”的礼俗,以示“长久履祥纳福”之意。据说,上古时便有臣下在冬至节,向君长进献鞋袜的习俗。故冬至节亦称为“履长节”,取“履长即履端之意”。   “汉有绣鸳鸯履,昭帝令冬至日上舅姑。”妇人在冬至节向公婆敬献袜履,相沿成习。   当然,赠献鞋袜者,也不仅限于女性。三国时,曹植便向其父曹操敬献过鞋袜。曹植《冬至献袜履表》:“伏见旧仪,国家冬至,献履贡袜,所以迎福践长。”《全后汉文》亦收录《冬至袜铭》一篇:“阳升于下,日永于天;长履景福,至于亿年。”借冬至献袜之礼俗,表达美好的祝福及期许。   献履贡袜,后世仍有保留。   “晋、魏宫中女工,至后日长一线,故妇于舅姑,以是日献履、袜,表女工之始也。”女性成员在冬至这天,会向家中长辈赠送自己亲手做的鞋袜,以践节日之义,亦表示一年女工由此起始,试手女红并祝尊长福寿绵长。《酉阳杂俎》亦载:“北朝妇人常以冬至日进履袜及靴。”杜少陵诗中所说“刺绣五纹添弱线”便是指妇女制履袜的情形。   直至唐宋以后,女子多缠足,不袜,此俗渐止。   楚王好细腰,蓟王好长腿。   素纱足衣,风靡王宫。色彩亦不仅限于肤色,七色丝兼而有之。心衣短裈,皆为西域式样又结合汉家织造刺绣技艺,各中风情,不足为外人道哉。   冬至后第三个戌日,便是腊日。   腊赐亦如约而至。四出文钱,风靡蓟国。被称为“蓟国上币”。便是百官亦不能免俗。   腊赐时,百官妻母要入宫拜见王太妃、王妃。称“朝庆”。百官妻母还有留宿宫中的旧俗。刘备为了避嫌,腊赐之后,便领文武百官,前往西林赛马场,观看年度赛马总决赛。来回三日,正好避开百官妻母宫中留宿。   所谓“康庄驰逐,穷巷蹴鞠。”   意思是说,贵族赛马,平民蹴鞠。唯一差别,便是有马无马。   蓟国号称万马之邦。岂能无马。于是在巷中蹴鞠的多是幼童。半大少年便会相伴牵马到环绕西林的林间赛道,习骑御之术。   林间赛道的前身,是林间马道。乃西乌铁骑和西林骁骑平日里散步遛马,巡弋边境之路径。后汉胡不分,便有越来越多的楼桑、西林二地少年,赶来学习马术。于是楼桑令乐隐和西林令阎柔,便合二城之力,将马道改造成赛道。   围绕整个野林的赛道,便成了耐力赛马的绝佳场地。   耐力赛马,起源于蓟国骑兵的负重训练,马匹需负重五石(150公斤)行进四百里(160公里)。用时最短者,得胜。   四百里太长。又被拆分成百里、二百里、三百里、四百里,不同等级的耐力赛。   西林乃是蓟国与逎国的天然边界。时常有南归牧人,拖家带口,闯入林间赛道。于是阎柔又在赛道外,辟出马道。供牧人行走。考虑的十分周全。   围绕赛道,还建起许多马场亭舍,放养蓟国战马。凡与马相关:马厩、马场、马邑、草料场,诸如此类,皆属苏双和张世平二人掌管。马政却也不比民政简单。两人遂上疏分工:苏双管养马,张世平掌饲马。   刘备纳其言,苏双任“(蓟)家马令”兼领王宫舍人,掌蓟国之马,阉割配种,兼养乳马,取乳制酪等。张世平任“(蓟)大厩令”兼领王宫舍人,掌苜蓿种植,草料青储,兼管牛羊畜牧等。   身居高位,“世平”不宜为名。于是请大儒陈寔,取名:和。张和,字世平。   《诗·小雅·伐木》有“神之听之,终和且平”之句。名、字合意,为“清平世界”也。   自从搭建起绵延起伏的“鸾毳裘”顶棚,用于遮风保暖。赛马可终年无休。最后的年度总决赛,亦无需太过急迫。固定在了腊日这天。   赛马场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场中积雪早已被清空。乘骑刘备赠送的千里驹“轻云”的马驹儿,乃最大热门。   身旁一众好友,张郃等人皆在。所谓“轻云未扑霜,树杪橘初黄;行是知名物,微风过水香。”刘备让家马令苏双从楼桑老宅后院自家马厩选出,代为赠送给张郃的千里驹,便名叫“扑霜”。“轻云”、“扑霜”皆白马,却并非纯色。却也相得益彰。   想着老宅厩中神驹白龙,刘备又不禁想了十年一面的赵云。算算年纪,应也有十四、五了吧。 第125章 除旧迎新   五层大平座,刘备携百官莅临。   四层包厢,三层雅座,二层看台皆人满为患。年终总决赛从开始售票那日起,便一票难求。马驹儿身具汉羌二族血脉。最大程度的体现了蓟国的包容之风,深受民众喜爱。   鸣镝射空,赛马离弦而出。人马皆是佼佼,又早已熟悉赛道。虽是初赛,却各个奋勇争先,远超一般赛事。不出意外,马驹儿人马合一,率先撞线。   母子虽生活日渐富足。马驹儿的母亲却仍次次赶来售卖小食。目睹马驹儿又得第一,这便悄悄松了口气。是不是次次第一,并不打紧。每每安然无恙,才最重要。   待慢跑一圈,松弛马步。潘獐儿、朱獾儿,张郃,这便围拢上来,将宝马轻云牵入马间。好生照顾不提。   “不出意外,总冠军必是马超。”王傅黄忠笑道。   刘备轻轻点头:“乃蓟国千里驹也。”   “其父马腾,亦扬名西凉。”右国相耿雍亦笑。刘备曾命人打听超父下落,西凉终有消息传回。被新任凉州刺史左昌招募为义勇。在平定湟中义从胡之乱中,声名鹊起。今已为军司马,掌领部众。与金城韩约,并称“西州韩马”。   英雄自当扬名。   “拜见蓟王哥哥。”正说着,便有一女童,自跪在刘备座前。   刘备一愣:“你是何人?”   “蔡琰。”   “原是蔡少师家女公子。”见她年虽幼,却举止得体,刘备便笑问:“琰儿比我家封儿大不了几岁,为何唤孤为‘哥哥’?”   “王上乃卢车骑门徒,卢车骑与家父兄弟相称。我与蓟王哥哥,自然是平辈。”女童言之凿凿。   “哦?”刘备先是一愣,跟着便欣然点头:“言之有理。”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枚十二铢重的特制金币,示意女童上前来取。   蔡琰起身上前,双手接过。再拜归位,回到蔡邕身旁。   金币乃是厌胜钱。正面铭“辟兵莫当”,背面铭“除凶去央(殃)”。   “厌胜”,亦称“压胜”,意为用咒诅,制服妖人鬼魅。钱以“厌胜”命名,乃因时人笃信,钱币可“通神役鬼”。厌胜钱一为压鬼驱邪,二为祈福庇佑。   见蔡邕满脸慈爱,刘备亦感同身受。   能向蓟王亲自讨要厌胜钱,普天之下也唯有蔡邕家女公子。   蔡邕若不溺爱,岂又会将女儿一同带来。   不出所料,马驹儿连赢三场,登顶年度总冠军。看台欢呼雀跃。前三界总冠军,皆是蓟王义弟,少年英雄。第四界总冠军亦是英雄少年,却非蓟王家人。   为何总是少年夺冠。骑术精湛、马匹优良是其一。半大少年,身轻体健,马匹步履轻盈亦是关键。   冠亚季军,乘天梯,直升五层。由蓟王亲自颁奖。   第一次见到众人口口传颂的蓟王,马超竟生出一丝小小的紧张。万幸还有二人陪同。   三人单膝跪地,口呼:拜见上上。   刘备笑着虚扶:免礼。   除去马驹儿,剩下二人皆是西林胡族少年。以刘为姓。乃是最早入住西林邑的杂胡马贼家眷,如今也渐已长大。幽州汉话精纯无比,学业亦未曾荒废。   所骑良马,亦是自家繁殖。尤其令刘备欣慰。   西林少年,皆是蓟国精骑的明日良才。   “可还住的惯?”刘备忽然开口。   马驹儿受宠若惊:“回禀王上,一切皆好。”   “母亲何在?”   “在看台售卖小食。”马驹儿如实作答。   “自食其力,甚好。”刘备笑道:“孤少时,亦和母亲相依为命。你父远在西凉,可曾知晓?”   “恩师已告知。”马超面上无喜无悲。   “作何打算?”马超的执念,刘备又岂能不知。   与演义上其父马腾先受“衣带诏”,因事败露与众子一同罹难,马超得知父兄被曹操杀戮后,尽起西凉精兵伐曹,完全不同。   事实上,马腾之死的罪魁祸首,乃是马超。   建安十六年(211年)三月,曹操遣钟繇、夏侯渊率军出河东,欲经凉州攻汉中张鲁。以马超、韩遂为首的关西诸侯疑曹操乃行假道灭虢之计,实欲吞并凉州。于是联合关中张横、梁兴、安定杨秋、河东侯选、程银、李堪、马玩、成宜等十部,共计十万兵马,起兵反曹。   据《魏略》记载,马超曾谓(韩)约:“……关东人不可复信也。今超弃父,以将军为父,将军亦当弃子,以超为子。”   可见。在反叛前,马超已预料到结果,并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于是。建安十七年,五月。曹操将迁居邺城的超父马腾,二弟马休,马铁等悉数斩杀,夷三族。   马超自建安十六年三月起兵,到来年五月便祸及全家,被夷三族。   如此行事,刘备曾难以理解。然得知马超身世后,却有些理解了。马超生母之所以早亡,与其父的嫌弃冷漠息息相关。加之马超乃是混血羌人。三辅之地,又“羌胡”杂生,风俗亦相融相近。胡人皆贵少而贱老。怒则杀父兄,却不害母亲。马超或也深受影响。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野心。为了西凉,不惜赔上一家性命。   如今母亲建在,恨无缘由。母子相依为命,生活无忧。再加上一众好友整日相伴,学坛恩师谆谆善诱。心中的戾气,应早已化为满腔锐意了吧。至于傲气,乃是天生。正如二弟关羽一般无二。无需去改。   暗忖片刻,马超昂首挺胸,掷地有声:“大丈夫在世,当举丈八之矛,立不世之功。以升王上之阶,以得天下之名。那时,我父自当慕名而来。我必与母亲,相迎十里。”   “有志气。”刘备欣然点头,又谆谆善诱:“岁末将至,所谓‘辞旧迎新’。以今日夺冠扬名为契机,定要与过去做个了断。明日之马超,定要内外一新。”   “马超明白。”   历史上的锦马超,生性薄凉,只顾自己,罔顾他人。刘备本以为是天性使然。今日得见,许还有转机。   刘备借辞旧迎新,喻马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便是对他最大的期许。   少时练剑,公孙氏言道:“剑式都对,但气势不对。义无反顾和孤注一掷,是不同的。”   刘备问道:“有何不同?”   公孙氏答:“不同之处,在于信或不信。”   刘备又问:“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公孙氏又答:“信,你的剑刚猛无匹,可斩神魔。不信,你的剑色内厉荏,终无一用。”   少时懵懂,如今越发体会到公孙氏言之精妙。   此话,对锦马超亦适用。   信或不信,或在于,爱与不爱。 第126章 分胙之礼   蓟国赛马会既已结成七国赛马会。年度盛会,冀州六国君自当亲临。人皆在四层包厢,不便露面,便遣人来贺。并与蓟王相约国宴日期,遂安心观看年度总决赛不提。   除去观看赛马,腊日一大早,刘备还亲临楼桑祖庙祭祀。替王太妃,王妃,贡献祭品。国事亦家事。通常来说,百官亦要列席,刘备却免了。此次行家祭,只有楼桑刘氏宗人陪同。   刘备为主,立于正中。从兄弟,族兄弟分列其后。献膰俎(盛膰肉的祭器),祭拜祖先。   “生曰脤,熟曰膰。”   祭祀所用生肉叫脤(shèn)。祭祀用的熟肉称膰(fán)。合称脤膰。   《左传·成公十三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   上古时,祭祀“自然神”用脤,祭祀“人祖神”用膰。随着后世人文占比越来越重。时至今日,祭祀人祖神的比例,远大于祭祀自然神。故“膰”的使用范围在祭礼中,不断扩大,几用于所有的祭祀场合。“脤”则相对缩小,固定于一些月分节令时的自然神祭及戎事之中。   《周礼·春官·大宗伯》:“以脤膰之礼,亲兄弟之国。”郑玄注曰:“脤膰,社稷宗庙之肉,以赐同姓之国,同福禄也。”贾公彦又疏:“分而言之,则脤是社稷之肉,膰是宗庙之肉。”   脤与膰又统称为胙(zuò)。天子于祭祀宗庙、社郊后,将祭肉分给群臣,称“赐胙”。   民间无赐之说,宗人祭祀后将祭品分而食之,称“分胙”。乃分享祭神之肉也。   《荆楚岁时记》云:“社日,四邻并结宗会社,宰牲牢,为屋于树下,先祭神,然后食其胙。”民间盛大的社日祭祀,分食社肉,分饮社酒,场面非常热闹。   刘备分胙于宗亲兄弟,亦是祭祀最为重要的部分之一。古人认为,祭祀时以牲体通神,神灵在享用祭肉后,便将福祉寄寓在祭肉中。分胙,便能得到神的恩赐。家祭后行分胙,被认为是祖先对子孙的庇护与赐福。   故而,“分胙之礼”亦可视为后辈与祖神之间的精神交流,亦是同宗血脉相连的重要仪式。分胙而食的精神羁绊,时下甚至要超过歃血为盟。   能在宗庙与蓟王刘备分胙而食,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卜日家祭灶,牲肥酒香清。分胙虽薄少,要是邻里情。”分胙既要平均,又要体现等级差异,由主祭者掌握分配权力,又从受胙部位和受胙顺序上,体现受胙者的身份尊卑。   《庄子·天道》:“宗庙尚亲,朝庭尚尊,乡党尚齿。”   也就是说。今日家祭,主祭者便是蓟王刘备。由他按“品秩尊卑”,依次分配胙肉。简单理解,蓟王以降,先按官秩排序,再依辈分高低,最后比年龄长幼,依次分胙。   之所以刘备身后排列从兄弟,族兄弟。正因刘氏兄弟与刘备血脉最亲,且又皆有官职在身,故列在最前。   祭祀完先祖。刘备这才乘车驾,抵达赛马场,登临五层大平座,与恭候多时的群臣见面。   待决出年度总冠军,刘备随即大宴群臣。令马驹儿等人亦列席。而后入住楼桑老宅。群臣分批前往楼桑客舍、邸舍、蕃邸入住。楼桑乃蓟王发迹之地。又称五缺。大路朝天,进出自由。防御不是一般的严密。   安全自当无虞。   老宅虽多空置,却仍有婢女仆人日日打理,从未荒废。内中摆设,与刘备迁离时无异。史涣领人守护前后院落。中庭则交给亚马逊女卫。亚马逊女卫称御卫。和御婢类似。却又兼顾“卫士”职能。   前为“约药”的二十八御卫,分七人侍寝。多与刘备有云雨之欢。虽未受孕,身形却有大变化。腰部越发纤细,而流线型的身躯,脂肪开始上下堆积。臀部尤其丰腴。这其实都是在为生育,潜移默化的进行着身体的再造。   夜夜蚌孕七珠,二十八御卫之所以未能受孕。乃因刘备的生殖能力,高温受损,正缓慢恢复之中。   此也是身中淫毒的后遗之一。   换句话说。百二十子完美达成,怕是要延后了。   一夜无话。   清晨起来,神清气爽。沐浴更衣,又携百官前往楼桑演武场,观看军演斗将。领众人遍游楼桑,午宴后折返。万民夹道欢送,乘船直抵南港,临正殿。待百官车驾排列宫门,迎回妻母。刘备方才与众人依依惜别,入后宫拜见母亲,与王妃侧妃相见。   贺岁自当与家人一起。   如前所说,正腊除围猎、祭祖,还要行驱疫行傩仪式。蓟国无黄门,更无黄门子弟。以往皆是选楼桑刘氏宗人家,十至十二岁少年,百二十人为逐鬼童子。   今也不例外。逐鬼童子,皆戴大红头帻,穿皂青衣,手持大兆鼓。为首一人,扮演驱邪之神方相氏。方相氏主舞,头戴面具,身披熊皮,手持戈矛盾牌,率十二扮成鬼怪之人,与百余童子呼喊舞蹈,击鼓而行。   在宫内往来奔逐,象征邪魔怪兽,四散逃奔。   如此辛苦演出,自当犒赏。服履礼匣,漆木果盒,皆如往年一般。另得人手一枚压胜金币。遂喜笑颜开,被刘氏宗人接回家去。金币虽贵,却也比不过蓟王母子情义。刘氏宗人虽生活富足,却并未享有高人一等的权利。   分胙之礼,行傩之仪。皆有刘氏宗亲在场,便是情义。   恩义和情义,需面面俱到,兼容并蓄。   家国天下,可不是说说而已。   宫中子嗣渐多。刘备初尝天伦之乐。上表求分诸县,为八子侯国的消息,后宫已人尽皆知。夫君一视同仁,王妃、侧妃自别无异议。安氏四姐妹,出则行女御长、女宫长、女尚书、女侍史之责,入则与王妃、丽妃、莲妃凑齐蚌孕七珠之数。居功至伟。   为处理内宮文书。左国令士异,又从白湖女校招募“宫中学事史”数人,皆入南殿。女师赵娥,亦时常协助处理书文事宜。   蓟王年方二十。风华正茂。待与五十五国公主行和亲之礼,子嗣必然众多。便是五十五国公主人均二子,加现有八子二女,亦百二十子也。   只需生殖能力康复如初,何其易耳。   满打满算,受孕一月足矣。   每每想到此处,陛下便足以安心。   尔等皆言蓟王春秋鼎盛,朕又何尝不是? 第127章 因时而变   蓟国多行募兵制。   如刘备少时随恩师南下平乱,堆钱伐贼,便是募兵。幕府五校、麴义别部,还有蓟国荡寇、讨虏、破贼、戈船四校尉。及典军、横海二中郎将麾下兵士,皆重资募集。   蓟国崇文尚武。刘备不在国中,或外出平叛,或暂居洛阳,王傅黄忠虽未擅自募兵,各城却皆有大量民兵驻防。   比照更赋,时下非职业军人,约有三类:“更卒”、“正卒”、“戍卒”。   正卒源于周代军制。每户出一人,编成正式兵员,谓之正卒。“其余为羡(卒)”。“一家兄弟虽多,除(出)一人为正卒。正卒之外,其余皆为羡卒。”   大肆募兵必遭人忌。关东播乱,朝廷令不能出洛阳,控制力大不如前。此一时彼一时。又说此消彼长。陛下对蓟国的容忍度,必然急速萎缩。如此大背景下,刘备断不可轻举妄动,引火烧身。   陛下之所以对刘备诸多关照。钱给的足是其一。作为一个成功的皇商,陛下有商人重誉守信的自律。拿人钱财定要与人消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还懂得打折促销,名人效应诸如此类。   今汉与前汉,国情完全不同是其二。前汉诸侯王乃是心腹大患。而今汉,外戚专权,把持朝政,才是生死大敌(请注意)。   试想,诸如大将军梁冀,竟敢毒杀幼帝。为把持朝政,接二连三尽取汉室童子为帝。待梁冀伏诛,先帝驾崩,窦大将军即便与刘淑、陈蕃合称“三君”,依然立了个小皇帝。   其中原因,不言自喻。   再加上,饱受打压的诸侯王,早已不成气候,龟缩在王城之内,整日寻欢作乐,不问政务,混吃等死,何谈威胁。   故在陛下眼中,最大的威胁不是刘备。而是何后以及大将军何进——陛下自己的外戚。或许陛下心头大患的排列顺序,外戚>党人>世家>反贼>宗室。刘备甚至排不到前三。   刘备又号称天家麒麟,起于微末,为人忠义。陛下悉心提拔,便是为“以宗室制衡外戚”。   为何是刘备?   起身微末,没有庞大的勋贵人脉。娶平民发妻,与世家大族亦无干系。自身又是豪杰,知恩图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义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汉室宗亲之中,还有比刘备更合适的人选吗。   为什么非要是宗室?   家国天下。   最放心的当然是自家人。   如前所说,看看陛下任命的首任州牧之中,有多少出身宗室,陛下之心,便可窥知一二:诸侯并起时,天下十三州,刘氏宗亲为州牧刺史者,有幽州牧刘虞、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扬州刺史刘馥、兖州刺史刘岱、扬州牧刘繇,还有刘备的豫州牧。说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刘备以蓟国君兼领辅汉大将军,也非陛下首创。明帝时,东平宪王(刘)苍为骠骑将军,位在三公上。   再加上刘备弃配享太庙,又上表分封诸子。所以,若不发生天下大乱。皇权一如既往,还像原先那般,正常轮替。刘备永无可能,觊觎皇位。   问题是,如今天下大乱,情况似乎不正常了。   陛下开始担心刘备了。   当然,陛下的担心,与时局息息相关。一旦黄巾之乱被剿灭,天下重归大治。一切皆恢复正轨。陛下的担心,自当涣然冰释。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作为一名旷古烁今的皇商,如何趋利避害。陛下自当远超常人。   一言蔽之:天下太平时,首害乃外戚。天下大乱时,首害便是宗室。   对陛下而言,『天下太平时,梁冀乃是前车之覆。天下大乱时,光武便是后车之鉴。』   此二者,皆是危及江山的心头大患。   故而“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   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不可拘泥。不然便会得出一个脱离实际的结论。认为陛下一定会如何如何行事。事实上,无论打压,还是扶植。皆要“因时而变,随事而制”。   刘备的境遇,四大府丞,早已分析的鞭辟入里,透彻无比。陛下将如何对待刘备,且看天下时局,将如何转变。   刘备深知,黄巾必灭。那时,首患是外戚,还是宗室。陛下将会做出自己的决断。   恰逢用人之际,万一黄巾乱军势大失控,陛下还需刘备出兵平乱。所以,在眼前这个阶段,无论刘备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陛下皆不会归罪。所有那些敢于上疏劾奏蓟王之人,陛下皆会当庭杖毙。以示零容忍。   然而。上疏内容,早已字字句句,尽入陛下心腹。   俗话说,秋后算账。   那便秋后再说。   对于蓟国而言。虽无法大肆募兵。却也不可坐以待毙。刘备已令王傅黄忠,趁农闲,将各城正卒,分批调往楼桑演武场,严加训练。并令驻守各城将校,代为训练正卒。史称:“正卒守备”。   正腊假期,除去祭祖狩猎。六国国主及五十五国使节,亦要宴请。长安城瓮城内,有周泰领兵驻守,安全自当无虞。皆知宫城内居住的乃是蓟王未来的侧妃,各个小心谨慎。周泰更是严令麾下,不得擅入内城。违令者,斩。   新的城池扩建计划,也已确认。扩建后的长安城,内中外三城,横竖五里。可纳民十万余。   蓟国城池有两种。横竖三里的城邑,和横竖五里的城池。关邑亦是城邑。横竖三里,可纳民五千户。横竖五里,可纳民一万五千户。城邑地域径五十里,城池地域径百里。若二城间距不足百里,则折中取之。若一城先筑,一城后筑,当以先筑城之径长为二城边界。比如容城先筑,三台城后筑。二城虽相距四十五里,却以容城南三十五里之白龙亭为界。   说起三台城,城中已迁入泰山居民五千余户。再加“租住”城内的六国百姓,户数已然破万。只需今春雪化路开,通渠圩田一万顷。城长胡辅,自当晋升为城令。又一位少年长吏。   乱世之中,人皆城居的好处,毋庸置疑。坚壁清野,作壁上观。城外水网纵横,乃人造天堑。尤其是春秋水满时节,想要攻下蓟国一城一池,以流寇的装备等级,根本就是妄想。   十面围城?   城内户户仓楼存粮可供数年所食。不等城内缺粮,城外流寇早粮尽溃散。再说,蓟国兵精将猛,想要战胜围城,何其艰难。   如贾诩、李儒等诸位谋主所言,蓟国自保绰绰有余。   刘备若真能狠下心来,作壁上观。待汉军与黄巾军两败俱伤,关东诸侯并起,再一战胜之。天下唾手可得。   只是,让蓟王坐视生灵涂炭,万民饥流,绝不可能。内乱若不早日荡平,久之必生外患。   千万国民乃帝国之血脉。内忧外患,血流不止,国祚何以为继。   只等雪化,刘备便要上表伐贼。 第128章 孤很欣慰   常人皆以为。五十五国公主,必定相貌各异,姿色多也参差不齐。   诸如龟兹公主、疏勒公主、乌孙公主等大国公主,或多姿容瑰丽。可诸如“山北十国”:蒲类国,蒲类后国,乌贪訾离国,卑陆前国,卑陆后国,郁立师国,单桓国,西且弥国,东且弥国,劫国,这些小国公主,姿容便一般了。   所谓小国寡民,矮子里面拔将军。又能好到哪去。   以劫国为例:“王治天山东丹渠谷,户九十九,口五百,胜兵百一十五人。”   只有五百人的小城,公主的姿色也就不用期待了吧。   与常人无异。刘备本以为除非万里挑一,不然不可能好到哪去。   结果却大出所料。   赵娥呈上来的五十五国公主画像绘本,皆甚有姿色。其中有四人堪称绝色,十二人有国色,即便是小国公主,也有上佳姿容。不在安氏姐妹之下。   再一细想,这便了然。能据西域一城邦,守一条丝路交通要道。单单往来行商献上的域外女奴,积少成多,数量便十分可观。且按胡人风俗,女奴可祖传父、父传子、子再传子,如此代代相传。更有甚者,女奴从不计入户数。诸如疏勒篡位王和得,后宫竟豢养三千佳丽。便可见一斑。   就好比。在一条繁忙的国际公路上,家中有一座兼顾驿站功能的收费站。此等横财,比家中有矿还爆裂哇。   如此代代改良血统,待数百年之后再观。公主自当姿色上佳。为了此次与都护大人的和亲,五十五国国王必然将掌上明珠双手奉上。公主中再甄选姿色最佳者。层层精挑细选,如愿入选者,自各个非同小可。   刘备一问,果然如此。   劫国占据的天山“东丹渠谷”,乃是往来天山南北的孔道之一。凡有行商入城补给歇息,必然会奉上一笔不菲的费用。用美艳的外域女奴来抵充过路费用,自然合情合理。想必,历代劫国国王,也不会拒绝。   血统代代改良。即便先祖奇丑无比,丑到髓里,后代也会有大几率诞下貌美如花,倾国倾城者。   况且,“户九十九,口五百。”似也只录入国民户口,不包括国王一家。   依次看过名册画像,蓟王吞着口涎表示,孤很欣慰。   或是受五十五国公主绘本所激。是夜蓟王龙精虎猛,尤胜先前。侍寝的亚马逊七女卫三回九转,各个精疲力竭。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吐气出声:“昨晚……有谁锁体了?”   “还用问么。这几乎是自然发生的状况。”阿希瓦娅慵懒地答道。石锚·阿希瓦娅,即便锁体术能绞杀一头成年牦牛,也败下阵来。   “主人的体魄实在是太强悍。看来,号称最强大女猎手的我们,七人合力也无法满足主人旺盛的需求。”伊丽娅艰难的扭了扭手腕。铁臂·伊丽娅,掷出的标枪能轻易击穿盾牌。却也力有不逮。   “或许,不可能更多。”安娜塔西娅用高等女祭司的智慧,打消了女猎人联手抗衡的美梦。   “为什么?”深眠中的亚莉克希娅,终被姐妹们吵醒。   “七,好像是主人被允许享用的最大数字。”安娜塔西娅解释道:“台阶是七阶,楼层是七层。我们也是七个。”   “原来是这样……”众人一想,确实如此。   “还有一个问题,已经很多很多次了,为什么我们都没有怀孕?”莉蒂希娅也被吵醒。   安娜塔西娅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同样困扰了我很久。现在看来,应该是与主人那次中毒有关。”   “主人再也不能生育了吗?”莉蒂希娅顾不得春光外泄,猛然坐起。   “应该不会。”安娜塔西娅亦精通亚马逊药理:“最大的可能是,被毒害的生育机能,正缓慢恢复中。生育力来自旺盛的需求。主人如今的状况说明,非但没有受损,还有极大的增强。”   “呼,那就好……”莉蒂希娅这便缩了回去。   “主人要娶遥远绿洲的五十五国公主。我在想,主人的城市,还够不够分。”奥丽薇娅不知何时醒来。   这个问题,切中要害。一阵沉默后,安娜塔西娅笑道:“主人总归是有办法。”   “如果姐妹们每人都为主人生下子嗣,还够不够分呢?”最后醒来的迪丽娅,想的最多。   “放心吧,主人一定会有办法。一定会的。”安娜塔西娅发觉,经过这段遥远绿洲的旅程,姐妹们似乎都潜移默化的发生着各自的转变。   或许,正如一直作为旁观者的女王说的那样。亚马逊的荣光,会在遥远的东方生根发芽,用一种全新的方式代代传播,激励后人。   女王又说,主人曾跟她说起“龙”的来历。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上古时,汉人的先祖们决定组成一个统一的大部落。于是便将各自部落信奉的灵兽,融合为龙。龙,其实是万兽之灵。上古时,这片土地上有成千上万不同的部落。到春秋只剩百余国。再到战国化为七雄,最终一统为大秦,两汉。   然而,统一九州后,汉人又发觉,域外还有四夷,四夷之外,还有西域五十五国、百越、以及更远的贵霜、安息、罗马。于是南蛮北迁,东胡南附,西羌东入。大汉朝并没有停下,甚至放慢脚步。一直做着先祖们赋予的崇高使命。兼容并蓄,一统天下。   汉人尚简,视死如视生。兼容并蓄的开放之风中,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简约之美。约,束也。体现文明的自律,意味着文明坚定的内核。海纳百川,风云际会,却从不失汉风汉仪。   大汉不能一统天下,天下何其痛哉。   女王还说,我们最后的亚马逊,也将成为巨龙的一部分。和巨龙的全部。   为什么一部分会是全部。饶是睿智的高等女祭司亦未能领悟。但却不妨感受到,女王发自肺腑的喜悦。   女王最后说,我们世代守护的火种,将与遥远东方的火种,汇聚出全新而旺盛的薪火,焚尽黑暗的浓雾,放射出万丈豪光,照亮全世界。   仰望着光芒四射的亚马逊女王,高等女祭司忍不住问道:我的女王,该从何处开始呢?   女王美眸流传,百媚横生:就从……为主人诞下一个健康的婴儿开始吧! 第129章 山海之盟   渤海上湾区。   巨马水与沽水两条丰沛水道所包夹的大片区域,已被夯实的路基,纵横分割成如棋盘般规整的街衢。   此地便是正加紧建造中的泉州港。   一人高的地下排水主管网,已全部埋设完毕。所有管线皆设止回阀。只允许污水外排,阻止反灌。阀门能自行开合,在外排污水的作用下,阀瓣打开。反灌时自行闭合,切断污水。很简单的原理。蓟国将作馆已进行多次升级改造。精益求精,力求完美。   即便水位上涨,城区内也不会有海水倒灌。   围海大堤也已建造过半。沿海岸线而建的大堤与巨马水、沽水入海段河堤交汇。并在河流入海处设有两座水砦。正沿两条河道排建的丁字长堤,便是海船泊位。   换句话说,泉州港有上下两个港口。上方为沽(水)港,下方为巨马港。   因沿沽水河堤而建,故与巨马港相匹配,沽港又称“塘沽港”。“塘”乃堤岸、堤防之意。   巨马水与沽水,两条水路,在泉州城下以泉州渠相连。往来船只,可畅通无阻,舟行蓟国全境。蓟国号称九河之地,漕运不要太便利。尤其是蓟国东部数县,雍奴的粳米、泉州的渔盐、东凌的铜铁、安次的牛羊乳酪,皆可借助水路,贩运全国。   泉州港一座临时工棚。劳累了一天的民工正呼呼大睡。类似胡人皮帐造型的工棚内,居中安置着一座石炭火炉。火炉连着长长的铁皮烟管,将烟气经由帐篷顶排出屋外,却将暖意留存。   “胡玉?”忽有一卫兵掀帘唤道。   “在。”通铺深处,一昂然大汉,这便翻身坐起。   “校尉唤你过去。”卫兵言道。   “喏。”胡玉穿衣下榻,掀帘而出。随卫兵向制霸港口的蓟国水军大营走去。   大营紧靠围海大堤,有一半探入海水。左右与巨马、塘沽两座水砦相连。收缴海贼的千石大船,皆入船坞,改造成车轮舰。排设弩炮,暗藏钩拒,包搪瓷装甲。船工、舟楫士正忙着吊挂鸾翼风帆。   一眼望去,千石大船或有百艘之多。中舟小艇更是不计其数。皆是原三大海贼王所有。已全改成蓟国车轮舟舰。   得益于终年不冻的巨马水注入,让近海水砦亦未冰冻。船只可自由往来。   最初,车轮舟改造,多为民用。河东盐商往来临乡贩运大盐,为减少运力成本,多将盐船就地改成车轮舟船。蓟国工匠熟能生巧,材料齐备,改造起军舰来亦得心应手。   蓟国水军泉州大营,实为一座关邑。前为水砦,后接障城。四周环绕障墙,墙上设谯楼、马面、箭楼、堞墙,墙上搭战棚,铺陈瓦当,遮蔽头顶箭雨。墙后分内外二城。外城乃军营,演武场,草料场,诸如此类。内城为水军治所,将官精舍,仓楼,武库,军校,军市等,军民两用建筑,高楼林立,不一而足。   “军中有市,听军人各以土物自相贸易。”军市由军市令负责管理。   泉州大营,由新任戈船校尉,锦帆甘宁驻守。麾下八百豪勇,又募海贼数千。即便分与横海中郎将大半,营中还余二千精兵,一千舟楫士。兵强马壮。守卫蓟国水路,巡弋渤海弯区。   入大帐,见左右排列虎贲,上首端坐一人。正是锦帆甘宁。   想着多日前,不过是海贼联盟中一股初出茅庐的小水贼。今已是食俸二千石的蓟国水军校尉。人生境遇,真可谓云泥之别。   心念如此,却不敢怠慢,胡玉这便跪地行礼:“拜见甘校尉。”   “胡渠帅,免礼。”甘宁笑着伸手:“坐。”   “谢座。”卫士捧来坐榻,胡玉这便端坐下首。   “最近可好?”甘宁笑问。   “吃饱喝足,每日出把力气,再到汤池沐浴,一觉到天明,甚好。”胡玉答道。   “胡渠帅家人,我已寻到。就在泉州城内。不知,渠帅作何打算?”甘宁又问。   “多谢校尉保全家小。”胡玉抱拳行礼:“胡某无以为报,愿效犬马之劳。”   “如此,甚好。”甘宁起身言道:“我已上报主公,授予戈船左司马一职,秩比千石,铜印黑绶。不知渠帅以为如何?”   “谢校尉提携之恩!”胡玉强压心头狂喜,伏地拜谢。   本以为乃将死之人。岂料蓟王不但保全一家老小,还授以千石高官。人生际遇如斯,如何能不心潮澎湃。   “主公曾与我之肺腑良言,今转赠给左司马。”甘宁言道:“所谓英雄莫问出处,又言浪子回头金不换。当洗心革面,与过往一刀两断。”   “卑下,定当铭记肺腑。”   “来人,为左司马披甲!”甘宁一声令下。   便有卫士捧来角端将校甲,为胡玉披挂上身。又系印绶,配腰刀,披大氅。为戈船左司马,与戈船右司马苏飞一同辅佐甘宁。   胡玉善舟船。恰逢用人之际,此时愿降,正当其用。   三大海贼王,皆是可用之才。唯独胡玉得以幸存。管承与薛州之所以未能招安,时也命也。管承身负血仇,薛州又贪图金银,二人死不足惜。   先时为白身,今已为司马。人生际遇,不过顷刻之间。   待麾下曲候纷纷上前见礼,甘宁这便问道:“且问司马,可知‘山海之盟’。”   胡玉岂敢隐瞒:“卑下自然知晓。”   所谓依山连海。海贼多与山贼结成同盟,水砦与山寨互为犄角。有山贼代为照看,海贼外出掠夺,方能安心。此盟乃海贼与山贼缔结,故称“山海之盟”。   “管承与薛州,既已授首。盟中还有何人主持?”甘宁又问。   “郭祖,曾晟,张虬、张蛟兄弟。”胡玉脱口而出。   “海贼郭祖寇暴乐安、济南界,州郡苦之。”乃是与管承并列的海贼王。   “阳嘉元年(132年)二月,海贼曾旌等寇会稽,杀句章、鄞、鄮三县长,攻会稽东部都尉。”   曾晟乃海贼曾旌之后。   安帝永初三年(109年)七月,天师道海贼,渤海郡人张伯路,冠赤帻、服绛衣,自称“将军”,率青州三千余众反,寇略沿海三州九郡,初被侍御史庞雄镇压,降而复叛。永初四年,张伯路称“天帝使者”,冠五梁冠、佩印绶。以三百余人与勃海、平原的刘文河、周文光乱军联合进攻厌次、高唐。朝廷遣御史中丞王宗、青州刺史法雄,调发幽、冀郡数万军队前往镇压。贼军战败,转至海岛。永初五年四月,再被法雄所败。贼众退返辽东,张伯路为当地豪强李久等击杀,众皆散去。   张虬、张蛟兄弟,便是张伯路之后。   “三支海贼,皆以郭祖马首是瞻。”胡玉最后言道。 第130章 不可定期   “此何人也,为何我从未听闻?”甘宁亦为水贼,却从未听说过几人。   胡玉答道:“曾晟、张虬、张蛟,皆是反贼后代,为避官府,平日隐姓埋名,自相号字。曾晟身长浓须,称‘左髭丈八’。张虬额有异骨,称‘牛角’。张蛟面黄,称‘黄龙’。”   “原来如此。”甘宁恍然大悟。   既有山海之盟,也就意味着,海贼和山贼早已互相勾结,沆瀣一气。登船为海贼,登岸为山贼。彼此帮衬,壮大声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或已不分你我。   也即是说,海贼联盟,其实是山贼与海贼的大串联。这份真实存在的盟约,便唤做“山海之盟”。   作为天师道海贼张伯路的后人,张虬、张蛟兄弟与太平道关系密切。因为山海之盟的存在,可以预见,盟约内的海贼山贼,多半与黄巾贼暗中勾连。   “依你之见,盟中何人,可行招募,为王上所用。”甘宁又问。   “郭祖。”胡玉想了想道。   “郭祖乃当今盟主,岂能轻易投诚?”甘宁将信将疑。   “正因其身家清白,才被贼寇推为盟主。前次,管承劝说我等北上寻仇,许以重利,唯郭祖无动于衷。不瞒校尉,郭祖平日里最敬畏之人,便是王上。正因前次乃是北上蓟国寻仇,郭祖知管承必败,这才百般推脱,未与我等同行。”胡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如此。”甘宁轻轻颔首。转而又问:“左司马不妨设想一二。若主公招降郭祖,当授以何职?”   “当为校尉。”胡玉言道:“非高官厚禄不足以动其心。”   “何人可去招降?”甘宁再问。   “自当……”胡玉幡然醒悟:“校尉可是要卑下去招降郭祖。”   “非是兴霸,而是孤也。”语出后帐。须臾,便有一人昂首而出。帐中一干人等这便跪地行礼:“拜见主公。”   “诸位免礼。”刘备自居主座,居高笑问:“胡司马,可愿替孤走一趟?”   “敢不从命!”胡玉豪气自生。   “来人,取诏命、冠服、印绶。”   “喏!”王宫女卫这便捧出官服印绶。   “胡司马可趁夜而去,诈说逃离。面见郭祖,许以楼船校尉之职。亦无需限定归期,令其便宜行事。”刘备又好言叮嘱道:“无论事成与否,司马皆无需强求。先入城见过家小,再择日出发,务必早去早回。”   “臣,遵命!”胡玉这便领命而去。   所谓无功不受禄。又说士为知己者死。且一家老小,皆在泉州城内。胡玉此去即便事不能成,亦会想方设法尽早得返。因为只有在蓟国,才能一家平安,坐享荣华富贵。   目送胡玉出帐,刘备笑道:“若事成,兴霸当居首功。”   “臣不过顺水推舟,不敢言功。”甘宁抱拳答道。   “若非兴霸相告,孤岂能知山贼和海贼早已勾连,结有山海之盟。公达、元皓、公予皆言,需谨防贼寇与黄巾贼同流合污。如今看来,只怕二贼合谋已久。”   “主公且放宽心,我蓟国兵精将勇,若黄巾贼胆敢犯我国境,定让他有去无回。”甘宁掷地有声。   “兴霸之勇,孤已尽知也。”刘备欣然笑道。   除去遣胡玉说降海贼郭祖。刘备此行,乃是为巡视泉州港城大建。城内路基立冬前便已夯实,桩柱也早早立下。地下水网亦赶在冰封冻土前,埋设完毕。只需尽起干栏重楼,以绝水患。再令移民迁入新居,泉州港势必日渐繁华。   类似施工,蓟国良匠能工,成竹在胸。见人手不足,暂住在巨马水砦舟船营地内的精壮船民,亦纷纷登岸客庸。赚取不菲的佣金。筑造诸材,皆顺巨马水源源不断运来。熟能生巧,进度很快。   比起内河港城,南港。泉州港,乃是一座海港城。塘沽港卸船,巨马港装船。二港之间,排建轨路相连。客货往来运输,如此循环,事半而功倍。   抢立泉州大营,又令甘宁守卫蓟国出海口。蓟王用意,不言自明。   所谓首尾难顾,腹背受敌。   由甘宁恪守九河末梢,蓟国之尾。周泰、文丑扼西境、北境。颜良守南境。蓟国双壁居中策应。待刘备挥军南下,与冀州黄巾决一胜负时,方能心无旁骛。   巡视完泉州港,刘备乘船返回。静待春深日暖,雪化路开。   二十八亚马逊御卫,整日陪在身侧。却无一受孕。母亲趁刘备外出巡视,这便传国医令华佗,入宫相见。   王太妃所问,华佗岂敢隐瞒。便将前情后果,娓娓道来。   母亲方知,刘备竟遭人暗算,险性命不保。   华佗生怕王太妃怒急伤身,急忙好言宽慰。   只说,王上少食虎豹,筋骨强健,远非常人可比。且受虎狼之药一激,蛰伏体内的生猛阳气,强势觉醒。因祸得福,尤胜先前。只需吐故纳新,去芜存菁,韬光韫玉,养精蓄锐,便可慢慢恢复生机。   “春者,阳气始上,故万物生。”华大夫一语中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   王太妃这才稍稍安心。   遂传史涣询问洛阳之事。史涣亦不敢隐瞒,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听闻是入宫中毒,王太妃久久未置一语。   许久,王太妃又命左国令士异召二位国相,王傅黄忠,横海中郎将黄盖,幕府左丞荀攸,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蓟都尹娄圭,入宫问计。   “吾儿一心为国,别无二心。洛阳深宫之中,却有人欲置吾儿于死地。诸位皆是蓟国中流砥柱,吾儿心腹重臣。且问,该当如何?”   王傅黄忠不怒自威,抱拳道:“能辅则辅;若不能,则取而代之。”   黄盖亦抱拳:“王傅所言极是。”   两位国相,伏地行礼:“臣等,敢不从命!”   幕府左丞荀攸,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蓟都尹娄圭亦纷纷下拜。   沮授俯首发声:“今汉气数已尽,能三兴汉室者,必是吾主矣!”   “三兴汉室者,必是吾主矣!”众人齐声呼喝。   王太妃自帘后言道:“吾儿至臻纯备,素怀大义。欲力挽狂澜,匡扶社稷。诸位切莫令他一叶障目,因小失大,无视万千黎民。”   “臣等,遵命!” 第131章 麒麟送子   王太妃召蓟国重臣垂帘问政的消息,刘备回宫后才知晓。也未曾深问。此乃祖制赋予母亲的正当权利。刘备不在时,可代为监国。又何须多此一问。   开春后,朝野之间,关于今汉气数将尽的流言,甚嚣尘上。甚至还有不少名士大儒,夜观天象,引经据典,考证详实。兴前汉二百年之高祖,兴后汉二百年之光武。何人可三兴……炎汉?   天下皆拭目以待。   立春后,气温日渐回升。虽偶有落雪,却已无暴雪极寒。隔着白琉璃窗透入的暖阳,照射脸庞,有一股勃勃的熨烫。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华大夫“吐故纳新,去芜存菁,韬光韫玉,养精蓄锐”的十六字箴言,刘备深有领悟。   说白了,乃是加快新陈代谢。将受损的生命因子,尽快排出,便是‘吐故纳新,去芜存菁’。凭借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不断诞生健康的生命因子,以求尽快达到正常数量,便是‘韬光韫玉,养精蓄锐’。此十六字箴言,相辅相成。一边要尽可能的‘吐故纳新’,一边又需稳扎稳打‘韬光韫玉’。   如此反复,日夜不断。以求逐渐恢复正常的生育机能。   “春者,阳气始上,故万物生。”   自泉州港返回后,整整一个孟春(春季的首月),刘备谨遵医嘱,全力推陈出新。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   一个“动”字,已道尽其妙。   药到用时方恨少。   七人四组,捉襟见肘。征得王妃等人首肯,母亲从亚马逊御卫中再甄选出三组二十一人欣长貌美,多子宜男、完璧归蓟者,凑足七七之数。与蓟王互动。   如亚马逊所想,王爵可用满七七之数。   亚马逊女王竟又一次饮恨长签,与蓟王失之交臂。哎,时也运也命也。古人诚不欺吾也。   一个月很快过去。   “立春之日,夜漏未尽五刻,亦师百官皆衣青衣,郡国县道官下至斗食令史皆服青帻,立青幡。”以示迎春。   “(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汉始以雨水为二月节。”   仲春姗姗来迟。冰雪消融,万物萌生。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挂满屋檐的冰凌,不知不觉间已缩短大半。积满旷野的雪原无声浅薄,亦肉眼可见。寝宫暖意融融,刘备陪在妻儿身边,五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自从设立蓟都尹一职,三百里临乡,政事倍减。娄圭才智得显,短短数月,已令临乡十城令长,钦佩不已。   刘备欲趁热打铁,却被两位国相好言劝阻。蓟国吏治清明,擢升,贬黜,需有章可循。如主公先前所设,假以时日,待城满十座,民过百万。便可将国中各县,酌情晋升为郡。无需揠苗助长。想来,以众少年长吏之才,得食二千石高俸,亦指日可待。   二位国相言之有理。刘备遂纳其言。   蓟国本就城多。尤其是与南部冀州诸国重新勘定国界后,又凭空多出桑邱城、敌城、三台等城,可比一县之地。撤村并邑后,许多先秦时的古城,皆被原址重筑增修。以范阳县为例,范阳城、长安城、桑邱城、敌城、徐城、武遂邑,已有六座城邑,加上正督造中的数座新城,城邑总数亦将破十,若再能纳民百万。那时,刘备便可擢升管宁为太守。   有娄子伯珠玉在前,各县令又岂能甘于人后。   城外积雪渐化为融水,滋养田地。幕府五校,加一别部,厉兵秣马,等待出征。   刘备算准时日,六百里去信洛阳,上表平乱。如不出意外,当很快便有诏书下达。然让刘备所料未及,偏偏就出了意外。   表书送达朝堂,如石沉大海。竟一直未有消息回传。   再问方知。非陛下不愿。而是大将军何进一意阻拦。言,十万大军已成合围之势。只待日暖便将一战而胜。何需蓟王操心挂念。若蓟国骤然出兵,互相联络不及,配合不契,引两军冲突,令贼寇坐享其利,岂非不美。   陛下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这便命黄门令左丰,传语辅汉大将军府:让蓟王且安心就国,早日与西域五十五国公主和亲。并祝蓟王多生贵子贵女,蔓蔓日茂,绵绵瓜瓞。   陛下之心,刘备岂能不知。   还是嫌自己八子二女不够多啊。话说,蓟王先祖有百二十子。民间传闻,孔夫子诞生时,有麒麟吐玉书于其家院。称“麒麟送子”。蓟王号称天家麒麟,又岂能让先祖专美于前。再者说,别人家且去送子,麒麟自家岂能少了麟儿。   朕拭目以待。料想,蓟王必不会让朕失望。   本想着,待出兵扫平黄巾,功高震主时,再上表求陛下赐婚五十五国公主。以消君臣心疑。岂料陛下已急不可待。还未出兵,便要刘备和亲。   看来,陛下果然是觉察到江山不稳了。   恰逢大朝会。刘备便将右丞贾诩亲笔手书,黄门令左丰亲传的陛下口谕,遍示众臣。   而后当堂问计:“诸位以为如何?”   “回禀主公。所谓家事亦国事。值多事之春,陛下百忙之中,还念念不忘。臣以为,当承顺圣意,择日和亲五十五国公主为宜。”说话之人,乃是楼桑令乐隐。自娄圭晋升为二千石蓟都尹,千石排列,便以他为首。   “乐公所言大善。”蓟都尹娄圭亦起身奏报:“听闻五十五国公主经一个冬季特训,已颇通礼仪。恰逢春暖花开,阳气始生。此时和亲,正当适宜。”   “五十五国公主,却有五十六人,当如何和亲?”刘备再问。   乌孙虽是一国,却有大小两位昆弥。于是乎,大小昆弥皆遣公主前来,故五十五国公主,正好七八五十六人(7×8=56人)。   “不如按邦国大小,分别和亲。”有人提议。   “如此,小国必生间隙。”便有人反对:“何不以丝路分成南北?”   “区别必生分。何不一视同仁。”又有人起身奏报。   “并娶五十六侧妃,大汉四百年绝无仅有。”亦有人担心,风头太盛。   “我主称麒麟。且世上之事,终有先河而后海。便开此先河,亦无不可。”三兴汉室者,非吾主莫属。此时不扬名天下,更待何时。   见群臣意见渐渐统一。   右国相耿雍这便起身奏报:“主公。既是陛下赐婚,当一视同仁。”   “如此,且问过王太妃,王妃之意。孤再做抉择。”刘备在心底叹了口气。赤裸裸的政治联姻,自己果然还是没逃掉。   不料话音未落,左国令士异已回身奏报:“启奏主公,王太妃,王妃皆无异议。主公当自决。” 第132章 千里送药   陛下遣黄门令左丰亲传口谕,却未曾录入诏书。便是闲谈家事,许是随口一说。   刘备觉得,许陛下并非如此急迫。洛阳八关,固若金汤。只需守住函谷关,即便三辅播乱,兵祸亦无法延及洛阳京畿。   况且三辅之地,有京兆尹刘陶镇守。湟中义从胡,还不成气候。更加上北地十万羌人,皆被抄掠一空,现为奢延属国。有鲜卑十四部虎踞在侧,截断羌人东西勾连。故而湟中义从胡只是盘踞故土,四处攻伐,根本不敢挥军东进。   光和五年,十一月。   为呼应黄巾之乱,北宫伯玉等湟中义从胡反。杀护羌校尉冷征,立李文侯为将军。时任凉州督军从事边允与凉州从事韩约,劫为人质,不予放还。凉州刺史左昌派马腾率军驻守阿阳县,叛军见阿阳县无法攻破,便转攻金城郡,斩杀金城郡太守陈懿,胁迫边章、韩约入伙,共推举边允为首领。边允、韩约因造反被汉朝通缉,遂改名为边章、韩遂。   几乎同时,“凉州义从宋建、王国等反。”“(王国)劫阎忠为主,统三十六部。”   宋建乃“凉州义从”。本是汉人豪强,自愿参军,在羌胡中威望很高。趁黄巾之乱,宋建追随汉阳人王国起兵,以其家乡枹罕(fú hǎn)为据点,聚拢汉、羌、胡杂众数万。   贾诩随信传来的邸报上说,阎忠曾任信都县令,善察人,乃凉州名士,与己交厚。又说,自己少时并不出名,只有阎忠异之,言“诩有良、平之奇”。不料今日竟被贼人胁迫。   今年开春,北宫伯玉、边章、韩遂、宋建等共推王国为主,王国自称合众将军,统帅各部,不断扩张四境。   湟中义从胡之所以不敢东进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背后的居延小月氏胡数千精骑,以及肩水金关外的西域都护府大军。阳关与玉门关守将,已得刺史手令。若贼势凶猛,无法抵御。便酌情放西域都护府精兵入关杀贼。   辅汉大将军扫荡逆贼,未尝一败。赫赫凶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只需振臂一呼,便可发西域五十五国精兵入关。湟中义从胡如何敢轻举妄动。   如今又将与西域五十五国公主和亲。大汉和亲,源于美出天际的陈丞相。四百年过去,汉胡血脉相连。诸如南匈奴、三郡乌桓,更以“北人”自居。潜移默化,何其恐怖!   和亲等同于联盟。   辅汉大将军都护西域,再与五十五国和亲。亲上加亲,西域五十五国如何能不效死力!   脑门一热,跟着作死的黄巾贼揭竿而起。稍稍冷静下来顿觉冷汗淋漓,上下皆湿。   蓟王自幼割头进爵,便是三岁小儿亦知。眼看项上人头不保,如何能不疯狂扩张,占据更多地盘。等蓟王率兵来剿时,即便不能兵强马壮,也要拼命吃胖。大难临头,也就顾不得吃相了。   所谓湟中,便是指湟水两岸之地,时下为羌、汉、月氏胡等族杂居处。   “湟水源出西海盐池之西北,东至金城允吾(yán yá)县入河。夹湟(水)两岸之地,通谓之湟中。又有湟中城,在西平、张掖之间,小氏之地也。故谓之小湟中。”   因湟中逆乱。丝绸之路出陇右后,即与长安断绝。所幸刘备未雨绸缪,另辟居延道。商队可沿长城,横穿大漠,自北地郡入关。再入上郡道转北方道,经上谷郡抵达蓟国。待春暖花开,亦可走奢延水路,直达蓟国。沿途险滩,皆被疏通。车轮舟可通行无阻。   金城郡,枹罕县。   日上三竿,城中一处守卫森严的精舍,便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何故停车,速速离去!”门前兵丁粗声吆喝。   “乃奉王将军之命,特来诊病。”便有西域胡商下车行礼。   “可有信物。”兵丁又问。   “信物在此。”   胡商汉话精纯,必是丝路豪商。兵丁不敢怠慢,这便上前接过。见果是合众将军符印,急忙放行:“请进。”   “有劳。”胡商从车上搀下一位浑身鬼魅的西域女巫,相伴入内。   凡与巫觋(wū xí)相关,时人皆敬而远之,避恐不及。引路兵丁又岂能例外。疾步在前,打开舍门,又搬来楼梯,放二人登楼。   兵丁本想咬牙跟上。却被女巫斑斓妖瞳回眸一瞪,吓得汗毛悚立,屁滚尿流,只顾奔逃出屋不提。   二人上楼,见榻上横卧一人,头覆白巾,形容枯槁,面目犁黑,似时日无多。却与袖中画像有七八分相象,知其便是前信都令、凉州名士阎忠。示意女巫守住楼梯,胡商碎步近前,悄声抵问:“可是阎公当面?”   榻上之人微微睁开双眼:“你是何人?”   “鄙人名叫安玄,乃安息国商人。”胡商自报家门。   “我与足下素昧平生,所为何来?”阎忠问道。   “阎公可识得此物?”胡商轻轻捧出一物,送到阎忠面前。   待细细辨认,阎忠双眼一亮:“此物足下何处得来。”   “乃辅汉大将军府贾丞,亲手相赠。”安玄压低声音道。   “故人别来无恙乎!少时,众人皆不识文和大才,独我知之。果不其然,今已名扬天下。”阎忠转而问道:“足下究竟所为何来?”   “乃为阎公千里送良药也!”安玄再拜。   “药在何处?”阎忠再问。   “良药在此。”示意阎忠附耳上来,安玄以耳语,尽数告知。   阎忠一把扯去额上白巾,翻身坐起:“此话当真。”   “鄙人千里而来,深入虎穴,岂能儿戏。”   “如此,如此,如此……”阎忠不禁涕泪横流,起身下拜:“且替我谢蓟王救赎之恩,右丞提携之义。亦谢足下千里涉险,全我名节。”   “阎公快快请起。”说完,安玄冲身后轻轻挥手,“来。”   女巫这便上前,凭空拿出一个鎏金竹筒,递给安玄。   “一切用度皆在筒内,阎公可见机行事。若无十足把握,切勿轻易示人。”安玄又叮嘱道。   “事关生死,阎某又岂能儿戏。”阎忠双手接过。竹筒仿有神效,前一刻还垂垂将死的阎忠,下一秒竟面色红润,顽疾不药而愈。   “事不宜迟,我这便返回洛阳。”安玄起身告辞。   “活命之恩,无以为报。”阎忠长揖相送。   待二人下楼,阎忠遂又躺下,取白巾覆面。兵丁轻手轻脚,登楼窥探。见一切如常,这便下楼撤梯,封死舍门。 第133章 兵锋四起   黎阳大营。   天寒地冻。河岸旷野,苦无遮拦。冷风呼啸,寒气逼人。恰逢鸡鸣时分,火塘炭火闪烁,帐内鼾声四起。帐外裹着薄冰,营墙覆满冰凌。守卫蜷缩在背风的墙垛,瑟瑟发抖,半梦半醒,无法深眠。   远远望去,凸立在河岸高地上的兵营,仿佛匍匐在河边冻土的冰雕死物,生机全无。   寂静的夜色中,忽起窸窸窣窣,群鼠过境般细微的声响。声响由远及近,渐渐放大。须臾,竟好似万马奔腾。   沉睡中的主将猛然拔出枕边短剑:“何人行刺!”   “报都尉,似有大队人马夜袭。”帐外卫士这便出声。   “速速披甲,击鼓迎敌!”主将翻身下榻,提剑怒喝。   “喏!”   冰水敷面,神清气爽。待主将披挂而出,麾下众将已齐聚帐下:“都尉!”   “可有斥候回营?”曹操目光如炬。   “并无斥候返回。”   “可有狼烟升起?”曹操再问。   “亦无狼烟升起。”   “可见火把长龙?”曹操三问。   “皆未见举火。”   “既无斥候,又未见狼烟、火把。敌人如何夜袭?”曹操反问。   “卑下不知。”众人皆摇头。   见几人目光闪烁,曹操顿时起疑:“为何不闻鼓声?”   “这……”几人一时词穷。   再侧耳倾听,雷吼声中似杂有碰撞破碎异响,隐隐还伴有湍流之声。   曹操这便醒悟。乃是大河解冻!   黎阳营久驻此地,营中人等焉能不知大河解冻。必是想试探与我,故隐瞒不报。且看一军主将可有胆略,将大营之兵。心念至此,曹操龇牙一笑:“既如此,未必是敌袭。但亦不可不防。传我将令。各部曲候以上,皆领亲卫巡视大营各处。五刻一换,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喏!”   说完,曹操转身回帐。待帘落,又闪到一旁,侧耳倾听。   听各营守将唉声叹气,颇多偷鸡不成蚀把米。曹操嘿声一笑,脱靴卸甲,自去酣睡不提。   今春河水大涨。上游洪峰冲破冰封,携浮冰一路下泄。终于撞开河道,奔流入海。大河遂全线贯通。   再遇几场春雨。旷野冰雪消融,草色萌青。放眼望去,远山近水,春意融融。   寒气渐消,暖意升腾。   蛰伏一个冬季的汉军,倾巢而出。以大河为界,河北之地,数路并发,四面围剿冀州黄巾贼军。   黄巾贼据城而守。整整一个冬日,拆城中大户宅院楼宇,用于加固城池,融铜化铁,打造守城诸器,未有丝毫懈怠。   斥候曾遥见城内土丘,如今亦被填平。却不知贼人何用。数路汉军,捷报频传。收复众多失地。奈何仍有诸多坚城要塞,被黄巾所占。急切间难以攻下。   城内黄巾以逸待劳。趁汉军久攻不下,身心俱疲。不时出城袭营,双方互有胜负。到三月末,战况陷入胶着。   光和六年,春,三月,辛未(二十一日),赦天下。   独不赦党人与张角。   洛阳南郭,车马陆续抵达太学门外。   “贾府丞。”   贾诩闻声回头,急忙行礼:“下官见过太尉。”   正是太尉杨赐。   “府丞无需多礼。”杨赐笑问:“可也是来观《熹平石经》否?”   “正是。”贾诩点头一笑。   杨赐环视碑林,不由一声叹:“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遥想当年,蔡议郎与老夫等人联名上疏,求‘正定五经’。今却物是人非。睹物思人,颇多感怀。”   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大儒频出,儒生遍地。熟读儒经亦成为士人进身之阶。而经书转相传抄,文字或有脱论,师承不同,亦多歧异。诸博士为争高下,更互相攻讦(gōng jié),甚至有人向宫官行贿,涂改兰台漆书经字,以与手中传本相合。   为免‘谷儒穿凿,疑误后学’。熹平四年,议郎蔡邕会同五官中郎将堂溪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训、韩说、太史令单飏等,上疏奏请正定五经文字,并刊石立于南郊太学门外。   获准后,蔡邕等即对今文所传《诗》、《书》、《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部经书,进行校订,每经并附校记,由蔡邕以汉隶书写,召工匠依样刊于碑上。   直到今年,《熹平石经》才刊刻完毕。共四十六碑,由东向西,折而南,又折而向东,呈“匚(fāng)”字形,立于太学讲堂门外东侧,上覆屋顶,两侧围以护栏,史称《熹平石经》。   石经初立时,便有许多士子来观摹,乃至“车乘日千余辆,填塞阡陌”。   然今日刻成,太学却门前冷落,车马稀少。究其原因,正因关东、关西、二地播乱。贼军阻塞交通,洛阳渐成死地。   杨赐所感,贾诩岂能不知,这便试言道:“窃以为,二地贼乱,当速决。久之洛阳必乱。”   “可因缺粮。”杨赐反问。   “缺粮乃是其一。”贾诩一针见血:“若关东、关西二地,不能拨乱反正,久之人心思变,不复汉臣。”   “府丞乃心忧二地世家豪右,起不臣之心?”杨赐懂了。   “然也。”贾诩此虑,并非危言耸听。党锢未除,世家积怨已久。若趁势而起,与贼寇遥相呼应,社稷危矣。   “老夫听闻关东局势胶着,难言得胜。”杨赐心情沉重。   “黄巾贼龟缩不出,据城而守。急切间难以攻下。且城中百姓,多有通贼者。或为耳目,或助守城池。贼势日众,难以破城。”贾诩言道。   “不知,蓟王可有破城之策?”杨赐终于开口相问。   “主公正忙于和亲大典,无暇他顾。蓟国兵力捉襟见肘,亦自顾不暇。”贾诩叹道:“兵法云:‘十则围之。’蓟国有心讨贼,却无力破城。”   “洛阳缺粮之危,当如何破解?”杨赐再问。   “今大河复开,想必渤海解冻亦不会太久。那时,蓟国明轮船便可将督亢粳米,源源不断运来洛阳。”贾诩答道。   “如此,洛阳百姓必翘首以盼。老夫替京城百姓,谢蓟王活命之恩。”杨赐拜谢。   “下官岂敢言谢。”贾诩急忙避让。   “乱世至也。”起身后,杨赐语出深意:“此次黄巾贼乱,究竟如何收场,亦未可知也。”   贾诩却答道:“乱世必出英杰。大汉煌煌四百年,人心向汉。岂是区区黄巾妖道可撼。” 第134章 累世通家   深春之末,乍暖还寒。   蓟王寝宫,帷帐低垂。蓟王与王妃相拥高卧,静静的聆听者彼此的心跳。   王妃埋首在蓟王胸前,耳廓犹未退烧,滚烫如火。   少年时,王妃体态颀长,常耳提面命,居高下问。刘备人小体壮,常俯首帖耳,仰头作答。   如今身长八尺,英姿勃发。伸手便可将王妃揽入怀中。两人因情生爱。饶是天各一方,经年未见,亦心怀彼此,未曾倦怠。王妃动静皆宜,善养气。多年一身二主,双剑一朝合璧,滋养出谪仙般的人物。又被蓟王呵护备至,日夜浇灌。如今越发风姿内敛。绰约似仙。   “夫君?”许久,恢复些力气的王妃,伏在刘备胸口轻轻出声。   “在。”刘备仰望着帐顶与垂帘的边际线,享受着沁人心脾,犹在不时悸动的温情羁绊。   “迟迟不行和亲大典,可是因我?”王妃没有称“臣妾”。   “非也。”刘备轻吁了口气:“所谓秀色可餐。面对珍馐佳肴,人皆会流下口涎。然,就食时却发觉,腹中饱胀,已无处可盛放。”   “夫君无处可放的,可是算计与是非?”   刘备轻轻点头,将心结吐露:“不瞒夫人,四大府丞皆有书信送到。言,和亲西域五十五国,乃事关大汉国祚,宜早不宜迟。其中利益关切,各方得失,我又岂能不知?奈何一想到婚姻中牵扯到得失算计,利益苟且。便觉得愧对于你。心中常想,清白如你,又岂能与这俗世的纠缠,日夜相伴。”   “夫君难道忘了,我亦是凡夫俗子。少时学艺深山,艺成远赴洛阳,所求亦不过是一时俗名。若非夫君与我相伴多年,一朝梦醒。哪来今日这清平安稳的时日。”公孙氏亦道出心声:“夫君心怀天下,欲救万民于水火。个人的得失,岂能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听闻洛阳乃天下之中,却不过区区百里,难有作为。长安才是龙兴之地。偌不费一兵一卒,得西域五十五国,以为屏障。三辅兴盛,指日可待。并凉北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皆是天下雄兵,夫君若能收为己用,何愁天下不定?”   轻轻顿了顿,王妃又道:“蓟国汉胡羌蛮,杂居已久。彼此累世通家,不出三代便成一家。天下大同,大汉再无异族之困。那时,我便与夫君乘一叶轻舟,或骑一匹骏马,相伴遨游这升平天下。”   刘备轻轻点头:“夫人之心,为夫已尽知也。”   见刘备无动于衷。须臾,王妃眸生春水:“时不我与,夫君何不抽身?”   刘备笑问:“夫人既居上,何不先抽身?”   公孙氏孤苦无依,命悬一线。又身具美德,素怀大义。与刘备相扶相伴,走到今天。以前种种,今日来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庄子曰:“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解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微之可志也。”   王妃生下嫡长子刘封,乃蓟国第一顺位继承人。若有一日刘备君临天下。又何须如陛下这般,整日忧心外戚篡权。当然,作为向来备预不虞的刘备,完备的制度约束亦是关键。   趁稻作还未开始。冬季未能完成的通渠圩田,春季正当时宜。蓟国号九河之地,丰沛多水。境内泽薮遍布,时有水患。若种五谷,常颗粒无收。改种稻谷后,年年丰产。   旱地改水田,乃是蓟国民生第一国策。其次才是汉胡杂居,撤村并邑,诸如此类。   让逃入蓟国的百万百姓,能尽快自给自足,不再空耗粮食储备。亦事关生死存亡。开春后,兵祸骤起,陆路交通早已断绝,乘船出逃,北上渤海,停靠泉州港的难民船只,却与日俱增。蓟国高官宗人,举族逃难者,远不止钟繇一家。   经多方查验,确认无误,迁居临乡外城。外城宅院也早已造好。开盖即食,开门即用。十分方便。   或说。“世家大族借黄巾之乱洗地”的谣言可休矣。此次贼乱,关东豪强首当其冲,深受其害。城外坞堡先被攻破,黄巾贼烧杀淫掠,举族被害者,比比皆是。种种暴行,令人发指。许多豪强举族避入深山大泽,即便死于猛兽之口,亦不敢轻易露面。有道是苛政猛于虎。黄巾贼尤胜苛政十倍。更加上黄巾贼只论人头,不论田产。世家大族过百者,亦被扑杀殆尽。如何讲理去。   压迫越深,反抗越烈。想着那些曾质妻鬻子,易子而食的农人,手握钢刀,攻破豪强坞堡时。面对豪强的妻女,会如何施暴,普通人根本无从想象。   一言蔽之,此乃陛下欲借黄巾反贼之手,血洗关东豪族。不料战火绵延,已远超陛下掌控。   事实上,豪强和世家,还是有区别的。诸如陈寔之家,文风鼎盛,乡里传有美名,自然可称世家。然却并非豪强。若细言之,可简单理解:世家和豪强,乃“文豪”与“土豪”之分。   蓟国几位谋主皆以为,陛下之所以敢坐视太平道飞速壮大,甚至明知必反亦颇多纵容。乃因陛下或许自以为胜券在握。也就是说,陛下自以为,能将大贤良师玩弄于股掌,且拥有可随时扼杀黄巾乱贼的雷霆手段。   擒贼擒王。   能一举剪灭波及全境的黄巾之乱,陛下所持,必是刺客。   陛下或早已在大贤良师身侧,埋下一颗暗子。只需必要时一击而中,行斩首行动。黄巾军必然瞬间崩盘。   此计对付诸如愚昧的游牧、狂热的教徒、愤怒的暴徒等等,凌驾于世俗皇权之上的暴力组织,屡试不爽。   此计之所以能够实现。充当黄巾内应的中常侍封谞,当居功至伟。至于欲用红丸毒害刘备的永巷令徐奉,从现有信息来看,他确实是忠于大贤良师的太平道内应。毒害刘备之事,当与陛下和皇后无关。   陛下后宫过万人。如此规模,已直追先帝。刘备望尘莫及。花费多出自西园万金堂。陛下自己花钱蓄养婢女,却也无可厚非。时下蓄奴成风,豪强大族多以奴仆,婢女互赠。动辄数百,多则成千上万。   蓟国之外的人命,实在是不值钱。   刘备可不敢与陛下相比肩。依律,王爵可纳小夫人四十人。陛下金口玉言,赐刘备和亲五十五国公主。已是荣宠过厚。再多娶,恐遭人非议。   王太妃言道:吾儿何不将窦氏孤女,一并娶回。省得日后麻烦。   刘备想了想,还是回绝了。   和亲之事,干系重大。且又是陛下赐婚,必然万众瞩目。万一被人揭发,便坐实大不敬,欺君之罪。恰逢国难之时,若遭御史弹劾,岂非自找麻烦。   王太妃亦点头称善。   三月末。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长安城出发。载满五十五国时节,前往蓟国王都,商议和亲大典事宜。   西域藩商,蓟国百姓皆翘首以盼。 第135章 兵出陇右   五十五国使者,刘备大多面熟。年前在西域立大使馆时,一干人等便已分批入驻。各为其主,处理涉外事宜。再见都护大人,已是万里之遥的蓟国。   都护已称蓟王。   作为使节,汉礼自当信手拈来。   “下臣等,拜见蓟王。”   “诸位免礼。”刘备伸手虚扶。   蓟王宫虽远不及西域诸国宫廷华美,金碧辉煌。却胜在上邦气象。一路所见,蓟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城外碧水如带,水天一色。城内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各式机关器,更是闻所未闻。得知每家院中皆有一座盛装粮食的仓楼时,使者们的惊讶溢于言表。穿金戴银,满身绫罗,皆不稀奇。每家每户人吃马嚼,还有余粮,才是真富足。   有余粮才是富足?   陪同的蓟国官吏,想想便心悦诚服。   按后世分类。金银绫罗,属于耐用消费品。而粮食则属于快速消费品。金银首饰可长久佩戴,但粮食却要天天消耗。进粮能多过出粮,家中才能得以留存。西域各国受条件所限,可不是家家都有余粮。不然,各国也不会向赀库踊跃举债,多半都被用来购买越冬口粮。   农人、良田皆不足是其一。种田利润远不及经商是其二。   这便是丝路城邦的弊端。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如何择选,无需多言。   后世封建王朝,多行重农抑商,便是此因了。大家都去经商,何人种田糊口?   按照两位国相与五十五国使节商定的流程,和亲典礼汉胡相合。与娶乌莲和副伏罗氏时类似。五十五国公主从长安城出嫁,在易水港登船,入涞水抵达南港。刘备亲率迎亲车队,自南港迎入宫城。入临乡城时,需绕城一圈,方可入宫。   再行汉式婚仪。交拜礼前,行揭幂礼。取下公主头戴幂篱,乃是蓟国婚礼的固定仪式。亦是胡俗汉化。   百官朝贺,普天同庆,欢欢喜喜,送入寝宫。   为体现封建礼制。五十五国公主,将七人一组,分成八队。刘备一日之礼,不能过七人。   于是,与普通婚礼耗时要长。此次和亲,一头一尾,耗时八日。最后一组七公主,需耐心等待数日。蓟王才分身有术。赶来揭幂,再行同牢合卺,结成夫妻。   换句话说。婚礼前半部皆无差,只是到了揭幂礼时,分成八次完成。如此一来。既一次娶全,又避免僭越之嫌。   与蓟国普通民众,热热闹闹,欢天喜地不同。世家豪右,看的却是和亲背后的巨大利益链。   刘备本就是都护西域的辅汉大将军,西域五十五国皆以都护府马首是瞻。如今再结姻亲,关系更加稳固。若刘备与公主诞下麟儿,便是西域诸国,乃至都护府的最佳继任者。若刘备与诸国公主之子,真能继任西域诸国。那么整个西域,将变成蓟国之藩国。   而西域乃至整个西凉,在帝国眼中,皆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今“西羌反,边章、韩遂作乱陇右,征发天下”。见“役赋无已”。司徒崔烈以为“宜弃凉州”。陛下诏会公卿百官时,特命辅汉大将军幕府三位属吏列席。(崔)烈坚执先议。傅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   帝以问燮。燮对曰:“昔冒顿至逆也,樊哙为上将,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愤激思奋,未失人臣之节,顾计当从与不耳,季布犹曰‘哙可斩也’。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藩卫。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右;宗世拓境,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海内为之骚动,陛下卧不安寝。(崔)烈为宰相,不念为国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若烈不知之,是极蔽也;知而故言,是不忠也。”   帝以燮议。   傅燮名声大振,响彻京畿。众人这才得见蓟王识人之明。天下英才,已尽入彀中。   而就刘备所知。舍弃凉州,并非崔烈一人作想。朝堂之上,颇多人赞同。百年羌乱,朝廷耗资亿万。刚刚平定,如今又反。彼时劳民伤财,三辅之地战祸绵延,早已破烂不堪。入不敷出,还需年年贴钱。关东富庶,乃帝国心腹之地。只需守住三辅京畿,凉州便弃之亦不足惜。待收拾关东乱局,行休养生息,兵精粮足,再举全国之力西进。光复西凉,重开西域。犹未晚矣。   也即是说,此乃壮士断腕之策。   如今关西,关东二地同时播乱,以帝国今时今日之实力,已不足以两线作战。   故而舍弃已成“鸡肋”的西凉,全力东顾。扫平黄巾贼乱,重拾吏治。待关东大地为帝国造出足够新鲜血液,再挥军西进,收复旧日河山。   崔烈不过是挑了个头而已。   说实话,此计可行。只是牵扯太大,何止断腕,分明是割去胸腹之肉。换做西凉百姓,谁人又甘愿被弃。   更何况,西凉之外,还有辅汉大将军都护的西域五十五国。   是夜,黄门令左丰亲登辅汉大将军府,问计府丞贾诩、长史盖勋、从事中郎傅燮三人。   左丰与蓟王相交莫逆,自不是外人。这便开门见山:“圣上遣奴婢星夜来问,湟中之乱,当作何解?”   右丞贾诩反问道:“敢问少令,陛下可真有弃西州之意?”   “祖宗之地,如何能弃!”左丰怒气自生:“若在陛下手中丢失祖宗之土,百年之后,还有何面目见列位先皇!”   贾诩这便试问:“若遣西域都护府兵马入关平乱,不知少令……以为如何?”   左丰大喜:“湟中逆贼,已聚拢十万兵马。都护府……可有足够兵马与之相峙?”   贾诩摇头:“都护府不过数千兵马,尚不满万人,何来十万。”   “杯水车薪,如之奈何!”左丰叹息。   从事中郎傅燮却言道:“都护府可将西域五十五国联军,入关破贼。”   “西域诸国能拼凑多少人马?”左丰再问。   “数万兵马。”长史盖勋答道。   左丰忙问:“能抵十万贼军否?”   “或可一试。”贾诩高深一笑。 第136章 后果前因   “既如此,奴婢这便回宫复命。”左丰大喜而归,却又忍不住回问:“不知王上有几分胜算?”   贾诩笑答:“即便不能一战而胜,我等亦定将贼军挡在函谷关下。”   “如此,陛下足以心安。”左丰终是放心。   送走黄门令左丰,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笑容背后,却又难掩感伤。   “陛下果不许主公插手关东之乱。”长史盖勋长长叹了口气:“私心如此之重,竟视江山社稷如无物。陛下之举,着实令人痛心。”   贾诩怅然一笑:“所谓‘家国天下’。陛下视天下为一己之私。平日卖官鬻爵,多行中饱私囊。如何能坐视主公趁乱扬名,又如何允许‘汉室旁支’火中取栗,取而代之。”   “唉……”从事中郎傅燮亦忍不住一声叹息。   言及陛下。定不可忽略他的皇商身份。   以及陛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思维。   所以陛下为人处世,第一要务:有利可图。   原则上奉行:趋利避害。   行动上执行: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的方针。   今关东,关西二地,同时播乱。关东自然权重。关西诚如崔烈所言,仅具有象征意义。完全无利可图。但是,若就此放弃,乃至天下哗然,陛下亦难堵悠悠众口。这便是为何豪商多行善举。与后世一有钱便投身慈善是一个理。   背后吃相再难看,人前亦需假扮和善。虽明知不可为名声所累,却也需顾忌人言可畏。   陛下思路不复杂。   首先,如何趋利避害。   且看,孰轻孰重。两害:羌胡与黄巾。两利:关东与关西。   羌胡<黄巾。关西<关东。   于是,两相权衡。为祸关东的黄巾,显然是大害。而祸乱关西的羌胡,自然是小害。   为今之计,当先保关东尽快拨乱反正,重回吏治。至于关西大地,只需在平定关东前,局势不再继续糜烂,未成二贼东西夹攻洛阳之势便可。   而在定策前,还需考虑陛下心中的危机等级排序算式。   天下升平时:外戚>党人>世家>反贼>宗室。   天下播乱时:宗室>反贼>世家>党人>外戚。   时天下大乱,宗室便是陛下的心头大患。前汉末年。多少巨贼假宗室旗号,又有多少汉室宗亲拥兵自立。更始帝之玄汉。刘盆子之建世。光武之后汉。皆是葬送前汉国祚的罪魁祸首。黄巾军若仿效绿林、赤眉,另立新帝,则今汉国祚难存矣。   时至今日,当如何趋利避害?   当快刀斩乱麻,出兵讨贼,以雷霆乘崩之势,拨乱反正,尽快令天下复归升平。   带入陛下“天下播乱时”的利害算式。   心腹大患乃宗室,断不能用。于是蓟王刘备作为宗室最强者,陛下要尽可能使他与战乱剥离。不可让他参与平乱,并趁机收买人心,壮大声势。也不可轻易治罪。若逼迫太甚,蓟王一怒从贼,则江山危矣。所以,不作为便是刘备明哲保身之道。   既如此,又该如何化解宗室篡位之危?简单至极,只需扫荡群贼,带入陛下“天下升平时”的利害算式。宗室的威胁,自然降到最低。那时,传承有度,宗法森严。便是蓟王刘备,又岂敢僭越。待此时,再反观战乱之际,陛下最为倚重的外戚,遂与宗室掉了个个。成为升平年代,陛下的心头大患。   当然,这是陛下最理想的设计。然时局崩坏之迅疾,已远超陛下所料。关东、关西二贼,似有两面夹攻洛阳之势。   眼看乱局无法收拾,又当如何趋利避害?   作为最善讨贼的蓟王刘备,陛下不得不启用。于是在实际行动上,采取“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的战略方针。   所以,陛下决定将权重最轻的关西,交给刘备去平定。   即便蓟王平定关西,所获得的浅薄利益,也不足以与陛下争夺天下。毕竟,关西大地,已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亦不太可惜。   时下关西无论经济、文化、政治,皆无法与关东相比。甚至凉州人氏,天生便被视为“次等国民”。凡凉州户籍,皆不许内迁。就刘备所知,时下只有“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获许内迁,称“弘农张奂”。成功脱离原籍,子孙得以在弘农郡华阴县定居。其他诸如段颎,即便位列三公,关东士人依旧视作另类。不得已,便只能阿附宦官王甫,以为进身之计。   即便时局糜烂至此。将关西之乱,交由蓟王刘备去平定,陛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想参与关东平乱,攫取高额回报。蓟王想都不要想了。   刘备已不是历史上那个依然白身的涿县豪强。如今贵为蓟王,天下知名。陛下又如何能让他趁乱而起,再进一步!   所以“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若还等着陛下传诏,想举全国之力,一举平定黄巾,岂非刻舟求剑?   所谓前因后果。有前因必有后果,前事之因成后事之果。若前因皆不同,后果自也不同。自从刘备上疏讨贼,却石沉大海,音信全无。蓟国诸位谋主,便已心知陛下所患。这便着手布局关西。   正如陛下口谕。乱世之中,守一国之土。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和亲五十五国公主,坐享齐人之福。蓟王乐得逍遥,朕亦睡得安稳。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为。一定为。   蓟王利落果敢,说干就干。   夏,大旱。爵号皇后母为舞阳君。   春末夏初,群芳吐蕊。   五十五国公主,乘五十六辆婚车,出长安城,抵达河阳港城。河阳港,本是河阳渡,又名荆轲渡。北易水、中易水、南拒马水在此交汇,水陆畅达。年前,范阳长管宁已命人扩建为港城。横跨三水交汇河岸,设有码头、邸舍、仓城、船坞、水军大营等诸多建筑。两岸设东西水砦,开南北二门。城内街衢纵横,排建干栏重楼,纳民三千余户,五万余口。   凡水砦、港城,皆属南港治下。首任河阳长,乃是“崔琰三友”之一的公孙方。另一位“崔琰三友”之宋阶,今为南广阳港令。历史上二人皆英年早逝,死于兵乱。如今已各自主政一方。便是变化因果。   五十六艘画鹢龙舟,张灯结彩,雕楹漆铜。船上鼓吹喧阗,喜气洋洋。   恭送五十六位西域公主及陪嫁人员登上画鹢,明轮缓缓转动,依次出港,在蓟国水军横海纛的指引下,驶向南港。   蓟国迎亲车队,遂闻讯奔赴南港。 第137章 和亲典礼   刘备身披王服,骑黄駥宝马。在王宫女卫的护佑下,浩浩荡荡出宫城,前往南港。   “拜见王上——”沿途民众,身着新衣,焚香下拜。   刘备含笑点头,一路驰聘而过。   南港码头。已用机关马车,拼凑起一座华丽又不失坚固的临时营地。营地内设观礼台,迎宾台等婚礼设施,守卫自是一等一的严密。皆是绣衣吏、白毦卫,入场宾客,亦经多次查验,断不可有失。   日中前,船队已入南港水路。   刘备这便携百官、宗人及一众嘉宾出迎。   五十六艘画鹢,呈“非”字型,在长堤上依次停稳。公主身披汉家礼服,自船头走上长堤,再登迎亲马车。列队驶向港口。绕行营地一圈,与蓟王汇合,这便浩浩荡荡向国都临乡城前进。   南港与临乡之间,有七条轨路相连。皆是嵌入式铸铁双轨。铁轨三面涂搪防腐,顶部因轨道车往来行走,而不易生锈。七条轨路两侧,铺有可供四辆马车并行的青石板路,青石道旁还有人行砖路,人行道旁排建高楼院落,皆是临街商肆。商肆一直排到临乡南门外,七条主街,十四排商舍,将临乡、南港连成一体。   迎亲车队居中行进,街道两侧围满人群,楼上平座亦挤满观众。楼顶还有绣衣吏跟随守备,数里路程,转瞬即到,并无差池。   穿瓮城,入外城。需绕外城一圈。再入中城。沿中城主街再绕行一圈,方可入宫城。所谓大张旗鼓。和亲之喜,自当广而告之。   蓟国都守卫森严。瓮城和外城,平日由中军校尉典韦并中军司马素利,领白毦精卒驻守。中城由吕冲、魏袭率麾下绣衣吏驻防。宫城四面门、墙,由史涣领麾下绣衣吏守卫。而内宮之中,则交由三百亚马逊御卫驻扎。   如此层层守卫,又岂能有失。   与马背上神态自若,举重若轻的蓟王刘备不同。埋伏在四处的绣衣吏,各个表情严峻,神情紧张。人群中凡有风吹草动,皆瞬间锁定。敢欲行不轨,追魂弩定当场射杀。   蓟王领迎亲车队,在万千国民的夹道欢呼与临街高楼撒下的花瓣雨中,穿行而过,一路平安抵达宫城。防御遂交由三百亚马逊御卫接手。绣衣吏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五十六位西域公主,依次下车。王宫女官分批领入南殿二楼“大室”,为婚礼专门辟成的“青庐”别居。   五十六国公主,成婚之后,将暂居南殿。待验明正身,确认无误。再迁回北殿寝宫。北殿绵延约一里,五层宫室,足够容纳。   蓟王宫,四偏殿,只有少量宫室入住,剩下大多封存,并未启用。只需拆除挡板,一栋栋装饰华美,布局大气的宫室,即开即用。根据嫔妃等级,规格亦各不相同。大汉朝以高为贵。先前人少,皆住在一层。以后王妃将迁往四层。三层为九位侧妃居住。二层归为五十六位西域公主。诸如此类。   五层乃是刘备的起居场所。   一殿上下,各自安居。便是楼居的好处。比起洛阳的南北二宫,刘备的蓟王宫胜在紧凑热闹。   御赐和亲,婚礼自当隆重。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刘备是过来人。比起五十六位新人的谨小慎微,万众瞩目下的蓟王松弛无比。幂篱透光透影,新人自然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看得见身前的汉家夫君。   四夷以汉化为荣。时下审美,亦自当以汉风为宜。人中刘备,可不是乱语胡言。   美女配英雄。   西域城邦更是如此。强权便是真理。拳头大小代表嗓门高低。西域都护兵强马壮,钱粮无数。短短数年,它乾城已横竖十里,制霸绿洲。高昌壁、昆仑障,各建雄关。诸城有军民三十万,通渠开荒,植树造林,各有气象。   年初,二位都护府丞,召集各国副使,商讨在各国都,建驿站事宜。按李、戏二人之规划,都护府将在各国建赀库、驿站、互市,等直属与都护府的建制体系。用于转运货币,传递消息,通商互惠,诸如此类。各国自然交口称赞,全无异议。   在各国看来,此举皆是加强与都护府联系的手段。正如与都护大人和亲一般。   时下能与大汉和亲。四夷皆与有荣焉。   礼毕,将五十六位新人送入寝宫。待明日早起,便有七人成新妇。八日后,皆是新妇。蓟王表示,全无压力。   正殿设国宴,与百官同庆。   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皆是迎亲主力。大哥之喜,自当不醉不归。   关羽与胡氏的婚期,也已定下。至于张飞小胖,还小,不急。   然蓟王大喜,岂能贪杯。酒过三巡,便被几位从兄义弟,合力架回。先登南殿,入大室青庐。行揭幂礼。   幂篱有长短之分。短遮面,长蔽身。“戴时披体而下,障蔽全身”的长幂篱,刘备不喜。也不方便。只戴遮面幂篱即可。类后世婚礼的红盖头。此也是胡俗汉化。后世入洞房,新郎需用秤秆,挑去新娘的红盖头,取意“称心如意”。又称“龙挑凤”。   时下,挑起幂篱之物,乃是“玉如意”。   “‘如意者,古之爪杖也,或骨角竹木,削作人手指爪,柄可长三尺许。或脊有痒,手所不到,用以搔抓,如人之意。’”   时下,多以骨、兽角、玉、石、竹、珊瑚及金属制成如意,柄端为指形,也有灵芝、心形、云朵等。取其名曰:“尽如人意”。   刘备手持的白玉如意,直柄,上饰三角云纹,柄端雕瑞兽头,杖首为一屈指作抓痒状的手掌,栩栩如生,另饰卷云纹。用来挑起幂篱,正当适宜。   希望面纱之下,能“尽如人意”。   揭幂礼后,还需行交拜,同牢,合卺,结发等诸多汉礼。   五十六位公主,久居长安城,习汉话汉礼。彼此早已熟识。今又同居大室青庐,正窃窃私语。忽闻蓟王驾到。急忙收拢心情,各自端坐不提。   五十六位新人,同聚一室。横看成岭,侧看成峰。静待夫君刘备,亲手揭开幂篱。   “齐人有一妻一妾”,齐人之福不过如此。和亲五十五国公主,蓟王十倍于齐人也。   用三尺如意,挑开幂篱。乃为防万一。若有女刺客假扮新人,趁机行刺。三尺之内,以刘备身手,必然胜券在握。   在排列整齐的五十六公主面前,来回踱步。刘备旋即选定目标。   这便稳步进前,以自幼苦练的雌雄鸳鸯双剑起手式,轻轻挑开面纱。   将将显露一丝面容,便有艳光溢出。   待面纱全部挑起。珠辉玉丽,饶是明堂华灯亦为之黯然失色。此女姿容潋滟,有国色。   只是。二人虽是初见,却为何有似曾相识之感。   见夫君目露疑色。   新妇这便含羞下拜:“臣妾拜见王上。”   刘备猛然醒悟:“是你!” 第138章 尽如人意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乌孙国使。   击鞠赛时,二人初见。眼看落败,急切间用鞠杖去勾刘备手腕,乃至坠马的西域击鞠手。   乌孙分大小昆弥。此女便是大昆弥长公主,汉名:素月。其祖可追至细君公主与军须靡所生“少夫公主”。虽同出汉室,可到刘备这辈,二人血脉已与路人无异。更何况,乌孙血统混杂,实行“收继婚”,素月长公主与刘备血统上并无瓜葛。也不姓刘,自然无妨。   只是,前有白卓,后有素月。西域神级易容术,实在是堪比神鬼。刘备当初还伸手去抓她腰带,坠马后甚至亲自揭面,查验气息。后来二人又在西域它乾城相见。那时,作为乌孙国使的素月长公主,还滔滔不绝,和刘备当面讨论奴隶贸易事宜……   刘备猛然眨了眨。低头再看,旧时模样依稀可辨。正所谓“白露暧空,素月流天”,又说“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长公主自有倾国之色。   “公主瞒得孤好苦。”刘备摇头苦笑。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彼时女扮男装,只为便宜行事。王上切莫怪罪。”长公主盈盈下拜。   “公主何罪之有。”刘备伸手虚扶。   “还有众多姐妹未曾相见。王上切莫误了时辰。”公主柔声劝慰。   “如此,请公主稍候。”刘备语出并无歧义。   奈何“稍候”二字,却听得素月长公主,面泛桃花,羞涩难当。   刘备目光所致,又见一熟悉身影。这便信步走去,伸手挑开。   正是龟兹长公主白卓。   与刘备目光一碰,长公主眸中骤生波澜:“臣妾,拜见王上。”   “经日未见,一切可好?”刘备伸右手,柔声相扶。   “一切安好,只是常梦回白檀楼桑,与王上相伴的时光。”白卓柔声答道。   “公主情义,孤岂能不知。幸能与公主并肩杀敌,同床共枕。”刘备颇多感慨。   对普通人而言。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对如今的蓟王刘备而言,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一二。   终不能称心如意,十全十美。   今虽高居王爵,却也需听命行事。关东播乱,正准备大展身手,救万民于水火。陛下却不许蓟国轻举妄动。此时若轻起刀兵,必为文武百官及朝廷内外所忌。再有一干人等从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陛下一怒削藩,蓟国危矣。   一人之喜,如果能抵万千百姓之悲。   “王上?”见刘备一时神游天外,白卓长公主悄声发问。   “哦。”刘备这便点头一笑:“一时失神,让长公主见笑了。”   “王上何出此言?”白卓柔声劝慰:“众姐妹皆翘首以盼,王上且速去。”   “稍待。”刘备收拾心情,将五十余位西域公主,逐一揭面。   一时姹紫嫣红,艳如桃李。所谓活色生香,不过如此。   揭幂礼毕,左国令士异,遂领宫女入室。行交拜,同牢,合卺,结发等诸多汉礼。   礼不可废,亦不可省。   刘备需一个个来。   汉家婚礼的仪式感,尤其隆重。成婚礼、成妇礼,相辅相成。在头上三尺有神灵,信奉天人感应,报应不爽的时下。礼仪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宫女取来坐席,放在位列队首的疏勒莲华公主身前。刘备对面而跪,肃容交拜,合卺结发,起身后改口,以夫妇相称。   待全套礼毕,已月满中天。   “王上且择七位侧妃,共赴良辰。”不知为何,口出‘共赴良辰’四字时,士异忽生波澜。这便强压心头异念,不让情愫蔓延。先前蓟王只有嫔妃十人,如今又来五十五国公主。论资排位,若再晚,万事皆休,如之奈何!   宫女捧来漆木承案。内中已摆满了五十六位侧王妃的印绶。方台龟钮,金印紫绶。印文阴刻篆书“蓟王侧妃”四字。绶上又阴刺公主称号。只需翻看,便知是哪国公主。   今汉“六宫称号,惟皇后贵人,金印紫绶。”   天子所佩曰“玺”,臣下所佩曰“印”。根据官秩,又分“印”、“章”。先秦时,玺唯有皇帝、皇后、皇太后可佩。   今汉略有宽松,诸侯王、王太后、王后,亦可称“玺”。《汉旧仪》有载:皇帝、皇后、皇太后之“玺”为玉质,钮为螭虎。诸侯王、王太后、王后之“玺”为金质龟钮。   汉代王爵,又分诸侯王与藩王。一般来说,诸侯王称“玺”,藩王称“印”。如后世实物“广陵王玺”及“滇王之印”。   刘备遂从五十六枚金印中,选出七枚。交给士异。   依次看过。左国令士异,高声唱喝:   “疏勒公主——”   “鄯善公主——”   “莎车公主——”   “大宛公主——”   “焉耆公主——”   “劫国公主——”   “康居公主——”   “七国公主,移驾寝宫——”   不知为何。听闻左国令士异高声唱喝。刘备突生一种年度宫廷大戏,大幕正徐徐拉开的即视感。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被选中的公主,各个艳光四射,顾盼生姿。胡女性烈,敢爱敢恨。彼此虽同来和亲,却又岂能不生攀比之心。从陪嫁的金玉器物,女仆骏马,到国家大小,民众多寡。个人容姿,甚至距离长短,皆能品头论足一番。更何况先行侍寝。   七国公主先入寝宫,沐浴更衣。洗尽铅华,清水芙蓉。再入寝宫,静候夫君临幸。   余下未能入选的公主,则由宫女送入临时寝宫,早早安歇。明日还有遴选。   四殿彼此以飞阁覆道相连。呈“回”字型。乃是一座外严内宽的坚固障城。宫殿之外还环绕宫墙。安全自然无虞。换句话说,入选的七位公主,无需出南殿,便可经东西二殿,折入北殿。再乘天梯,登五层蓟王寝宫。   五层寝宫,帷幕皆用上等蜀锦裁剪。锦帐内设纱帐。轻纱帐内,‘七枝雁鱼灯’堆光如昼。西域七公主,玉影朦胧,摇曳生姿。   刘备轻足上前,挑帘视之。   只见七公主,身裹素纱,围拢成圈。欲遮欲掩,含羞半露。下铺极品寝垫,上陈数层白绢。   内中情景,恍惚回到了与七位小姐姐的新婚之夜。   婚宴上刘备本就没少饮。“合卺而酳”时,又连饮五十六口。酒气翻涌,二路兵分。一路血气冲冠,一路血气方刚。这便迈入内圈,昂然落座。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近水”、“向阳”,便是优“势”之所在。   七公主,尽如人意,无可挑剔。蓟王这便缓缓探身,向明艳动人的大宛公主,徐徐迫近…… 第139章 八日之幸   一夜春风数度,醒来便是成妇之礼。   成婚后的翌日清晨。七位新妇早起,沐浴梳妆,手捧盛有枣、栗和腶修的精美竹器,到王太妃寝宫门前等候。   为何王爵之家,仍用竹盛器。还是那句话,青铜端得动么。   妇见舅姑、妇馈舅姑、舅姑醴妇。一整套礼仪走下来,已近午时。七位新妇不但要侍奉母亲,还有两位义王太妃府邸,亦需如此。断不可失礼。   母亲结义,乃算母族。刘备自行结义,则不上溯。换句话说,二弟和三弟的家人,不可称“王”字。自然也就无需行成妇礼。三弟家人亦搬到蓟都府邸,坐享荣华。   七公主虽是胡女,却自幼养在深宫。娇生惯养,知书达理。昨日完璧归蓟,一夜承欢,难以行走。刘备不忍艰难踱步,便将二位义母和义父黄忠,请入宫中,与母亲同时见礼。省得车马劳顿之苦。   待礼成,便将七人送回各自寝宫,安心休息不提。宫中女医已诊过。言,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日,或可痊愈。又叮嘱七位侧妃,定要内创全愈,方可下榻行走。   为何称“或”?   侍医直言不讳:论各中深浅,王上岂不自知。   “借问离居恨深浅,祇应独有庭花知。”   后人言之……有理啊。   与之相应。五十五国使节中的七国使,今日亦要接见。蓟国回礼,虽早已拟定,却也需当面回传礼单。好让各国送亲使节早日心安。   自今汉以来。嫁娶之风,越发奢靡。聘金日益高涨。   最贵,莫过天子。立后聘金,一般为黄金二万斤。立嫔妃聘金约为钱四千万,只是立后聘金的五分之一。   诸侯王聘娶王妃的聘金,多少不等。且看郡国大小,一般为数百万钱。公主嫁资,多者可达百万乃至千万钱,少者也不会低于二三十万。当然还有汤沐邑的稳定收入。   就高官与豪门而言,聘金虽略低于天家,却也令人咋舌。如董卓欲娶皇甫规霜妻何氏,聘以辎车百乘,“马二十匹,奴婢钱帛充路”……后人计算,或可折百六十万钱。一般而言,豪门聘金在数十万至百余万钱之间;豪门女嫁资多为二三十万钱,高者亦可达数百万钱。   豪强地主与长史小吏,聘金数又低。前汉时东方朔娶妻,聘金约为十万钱。今汉议曹史展允娶妻,聘金为二三万钱。豪强地主家女子出嫁,陪嫁约值二三万钱。十万钱以内,便是中小地主和中低官吏的聘金数额。   就众多自耕农、匠人、游商等殷实人家而言,家资多在数万至十余万钱之间。一般聘金不会超过其家资总数,应为万钱至数万钱不等。陪嫁物,约值二千钱。   七位小姐姐虽孤苦无依,聘金却未曾削去分毫。比照乌莲和副伏罗氏的聘金,母亲足额划拨到七人名下。皆存王宫宝库内。可随时支取。   当然,聘金和陪嫁,还需遵循一条“等值原则”。   参照西域五十五国呈上的陪嫁礼单。刘备需用等值,甚至更高的价值,去与之匹配。   西域各国国情,因人而异。所求亦不尽相同。故新婚伊始,刘备便传召七位使节,并二位国相,入宫商讨聘金事宜。   结果,金玉钱粮,蓟国名产,七国一概不要。   七位使节异口同声:“请王上为鄙国修造汉家王城。”   以西域都护府治所,它乾城为例。其诸多便利,尤其是水洗、水暖、水淋诸器,不要太方便。还有远超西域诸国的各种城市民用、军用机关器。入驻使馆区的各国大使,自然深有体会。更何况,还有完备的医疗、教育、交通、金融等,诸多先进的市政体系。   一言蔽之,它乾城居民的生活水准,远超西域诸国。便是西域诸王亦不可相比。   再加上,刘备离开前,曾向乌孙长公主推销乌孙王都赤谷城的整体改建。乌孙上下颇为意动。奈何价格奇高,无法承受。   今借两家和亲,这便斟酌开口。   “古往今来,筑城皆是国之大事。人力物力,耗费甚巨。然一旦筑成,便可惠及子孙,绵延千秋万代。”刘备轻轻开口:“若筑王城,需从它乾遣良工巧匠,赶往各国。衣食住行,多有不便。”   “区区小事,又有何难?”疏勒使节俯身答道:“所遣工匠,衣食住行,皆由鄙国负责。但出差池,提头来见。”   “不知贵国可有足量劳力?”刘备又问。   “有。”莎车使节连连顿首。   “既如此,都护府可遣良工,前往传授造城技艺。并足量供应造城诸材。贵国只需出足够劳力便可。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谢王上成全!”材料、技术,皆由都护府提供。各国不过是出些劳力而已。如此美事,焉能不同意。   聘金自不能只有筑城一项。除此之外,刘备还为各国提供了一项天大利好。   “五十五国,将获得西域赀库,一亿钱的信贷额度。其中五千万,不计利息,不设归期。”   “咕咚!”七人重重吞了口口水。   “另有各式机关器一百车,督亢粳米三百车,蓟国名产五百车,丝绸一百车。计千车。”右国相耿雍补充道。   七国使节激动到涕泗横流,险当堂失禁。   一车可载粮二十五石。三百车便是七千五百石。五十五国有五十六王,督亢粳米共计四十二万石。蓟国名产计二万八千车。机关器、丝绸各计五千六百车。   丝绸多抄掠自三大海贼水砦。足见海贼暴富。除去丝绸,余下聘礼,皆是蓟国自产。量虽多,却也足够支出。关键是,五十六国嫁妆颇丰,若不能与之相匹配,必遭嫌弃。不久还需五十五国出兵,同讨关西乱贼,蓟王自要下足血本。   至于五十六亿贷款,刘备也不是随口一说。总额有限,年借贷额度亦设限。且五十六国所购之物,多是丝绸、粮秣,诸如此类。丝绸蓟国多如牛毛。一旦西域诸国喜食督亢粳米、蓟国名产,此亦不足虑。更加上刘备拥有铸币之权,及东凌矿山。四出文钱源源不断运往西域。何愁无钱。   七国使节必然知晓,蓟王许诺的聘金,需付五十六分。大致算来,不禁咋舌。   蓟国之富,冠绝天下。   能与都护大人和亲,真乃侥天之幸。   “龟兹公主——”   “小宛公主——”   “卑陆公主——”   “蒲类公主——”   “于阗公主——”   “休循公主——”   “扜弥公主——”   “七国公主,移驾寝宫——” 第140章 天降流火   虎牢关。   “速启关门!”遥见大汉信使,城头守将一声令下。   吊桥轰隆隆落下。沉重的关门将将开启一条缝,便有快马呼啸而入。   “报——”   卫士一左一右,架着力尽虚脱的信使,冲入中军大帐。   “度辽将军领奇兵出壶关,击溃黄巾数部,正往邺城进军。捕虏将军已据高唐,正收拢船只,阻青州黄巾北上!”   略作沉思,恩师问道:“虎牙、轻车二将军,人在何处。”   “虎牙将军正兵进颍川,轻车将军正前往陈留。”副将宗员朗声答道。宗员现为护乌桓中郎将。   “来人,传我将令。命左右中郎将,即刻开拔,驰援度辽、虎牙二将军。”   “喏!”   “伯圭。”   “学生在。”   “你领麾下人马,巡弋大河南岸。若遇小股黄巾,格杀勿论。若遇大股贼军,便烧尽沿岸船只,定要阻止其渡河。”   “遵命!”   “来人,传令骑都尉曹操,坚守黎阳大营,不得有失。”   “喏!”   春秋时,齐桓公始筑邺城。战国初,邺城为魏地,魏文侯以邺城为陪都。后归赵。秦时属邯郸郡。两汉为魏郡治所。千年古城北临漳水,城高墙厚,易守难攻。   黄巾贼龟缩不出,避而不战。汉军唯有城外下寨,稳扎稳打。   是夜,邺城南,汉军大营。   月朗星稀,春风和煦。眺望遮蔽半幅夜空的巨城,捕虏将军田晏正苦思破敌之策。   忽听城头咔咔作响。不及细听,弓弦呼啸。   汉军大营,立在数里开外。便是远射千步的床弩,亦力有不逮。贼人这是何意?   且驻足许久,并无箭矢落下。   正百思不解。一道火线忽从天而降。   “砰”的一声,正中军帐。燃起熊熊大火!   “敌袭——”帐中军士哭号冲出。却见只有身后营帐着火。余下皆安然无恙。   “何故失火!”军法官厉声呵问。   “我等,我等……”军士正哑口无言,又见一道火线从天而降。   砰!军法官身后营帐,即被点燃。   “流火天降!”便有人手指天空。   “速速救火!”田晏一声怒喝。众人这才醒悟,急忙取水灭火。眼看帐篷便要烧尽,再有一道天火落下。   砰!   又一座军帐被点燃。   一直抬头寻觅的田晏。在天空起火的刹那,隐隐得见一巨大黑影。运足目力,似见一只玄色大鸟,在天空中盘旋。   “取弓来!”田晏一声低喝。   “喏!”护卫这便奔向中军大帐。   待田晏取弓在手,已有五道流火从天而降。而玄色大鸟的飞行轨迹,也被田晏牢牢掌握。   又等两道流火落下。待玄鸟飞临头顶的瞬间,田晏振臂开弓!   白羽箭奔雷而出,正中鸟腹。   一声闷哼。热血当空洒落。恰巧滴在田晏额头。玄鸟再无力折返,笔直栽落城西野林。   “随我来!”田晏领一队精骑,出大营,直扑城西而去。   远远便见林中有火光升起。待下马抵近,只见一只巨型火鸟,正扇动膨大无比的火翼,似要冲天而去。   “将军小心!”火翼煽风,炎浪席卷。众骑士忙将田晏扑倒在地。飞火迸溅,背后大氅即被点燃。骑士在林间空地来回翻滚,将身上火星压灭。再起身,火鸟已不知所踪,只剩余火熊熊。   “装神弄鬼。天下何来火鸟!”田晏正欲上前。   热浪扑面,断难靠近。   “将军速退!”众骑士不由分说,将田晏拖离火场。   返回大营,众骑士仍心有余悸。田晏已下封口令,林中所见,不得向任何人提及。违令者,斩!   邺城先是魏国陪都,今为魏郡治所。自是坚城一座。田晏领南匈奴游骑,缘边五郡骑士一路势如破竹,突袭至此。奈何骑兵不善攻城,唯有在城下扎营。令骑兵绕城游弋,截杀小股黄巾。大军则固守营盘,以待援军。   不料城内黄巾竟出玄鸟,投射飞火。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田晏若非亲眼得见,如何能信!   想着种种道听途说,曾一笑了之的太平妖术,田晏心沉如水。   “来人。”   “在!”   “命军中射雕手,齐登箭楼。听我号令。”   “喏!”   邺城善冶铁,天下知名。城内良匠、冶家从街头直排到巷尾,乃成列肆。据说打铁冶炼,此起彼伏,声传十里。便是在城外亦可听闻。细作来报,整个冬季,占据邺城的黄巾军,将城内存铁消耗一空。又将冶家、豪商宅院、重器,尽数拆除、熔铸,用于打造守城诸器。却不知玄鸟,是故弄玄虚,还是太平道邪术,妖法作祟。   一路得知,黄巾军坚壁清野。周围城邑村落存粮,皆被搜刮一空。又抄没豪强坞堡、田庄,一郡粮草尽数囤积在邺城之内。怕是足够城中军民,数年所需。   向来只会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蟊贼,竟学会据城而守,此战当真棘手。   待射雕手登上箭楼,据高守备。田晏又问:“左中郎将何时能到?”   “不出三日可达。”麾下答道。   “明日一早,命人飞箭传书城内。言,杀寇开城,以保全家。”   “喏!”   汉军大营,暗中皆备,可邺城城头再无声响。   许久,见天空露白,田晏这便向左右言道:“令各营曲候分批守备,兵士回帐休息。”   “喏!”   第二晚,咔咔声又响。三只巨大玄鸟从城头飞掠而下。汉军大营弓箭手迎头怒射。玄鸟虽接连中箭,却仍盘旋不休。不时掷下飞火,点燃一座座军帐。   浑身插满箭矢的玄鸟,不等坠落,便当空燃烧。化作一只膨大的火鸟,拖着长长的焰尾栽落大营。一路燃起熊熊烈火。   “灭火,灭火!速速……”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熊熊燃烧的火海中,忽伸出一只巨大火翼,连续煽动数次,即被烈焰吞噬。   “妖术!妖……”军士被人死死扼住喉咙。   “妖言惑众者,斩!”将军士一把推开,田晏盯着熊熊燃烧的烈焰,面色铁青。   待将三只玄鸟射落,又扑灭烈火,天已大亮。营内浓烟滚滚,一片狼藉。军士烟熏火燎,面容毁悴。   谣言开始蔓延,眼看军心不稳,田晏当断则断:“后退三里扎营!”   “喏!”   邺城谯楼。   见汉军拔营后撤,身披重甲黄巾渠帅,一声冷笑:“哈哈!鼠辈!”   重立大营,田晏不敢怠慢。这便将太平玄鸟,天降流火之事,快马传回虎牢。   “玄鸟流火?”恩师将信将疑。   “明公可否将书信赐我等一观。”说话之人正是审配。开春后,三人千里来投,皆在恩师帐下为谋士。   “正南可识此物?”恩师遂将田晏书信递去。 第141章 人间正道   细细看过书信,又传给身旁逢纪,略作沉思,审配这便言道:“所谓玄鸟者,必是木鹞。墨子斫木为鹞,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不过是墨家机关器耳!”   “非也。”看完书信,逢纪却摇头:“若只是机关死物,为何会受伤流血,且落血犹温?”   “这……”审配一时无言。   “若真是活物,且死后自行焚烧,此鸟或如上古神鸟凤凰。”逢纪出口便自觉匪夷:“天下何来此物。”   “当如何破解?”恩师问道。   “首当其冲,乃是防火。”审配这便灵光一现:“听闻蓟国有火浣布,与细钢丝编织成‘鸾毳裘’,可避水火。明公何不去信蓟王,借来一用?”   “嗯……”恩师轻轻点头:“鸾毳裘我亦有耳闻,蓟国鸾翼帆,横海纛,皆用此物织成。却不知产量几何?”   审配笑答:“蓟国号称九河之地,明轮船纵横泽海,料想,此物虽不见多,却也足够所用。”   “如此,我这便去信蓟王。”恩师从谏如流。   帐内诸将亦无话可说。逢纪却与审配相视一笑。此战事关国祚,如何能将蓟王隔绝在外。   蓟王宫,和亲礼后三天。   一切如前两日一样。   刘备携新妇赶在日上三竿前,起身。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前往西殿一层大室,行妇见舅姑、妇馈舅姑、舅姑醴妇、舅姑飨妇之礼。称“妇见礼”。后世向长辈敬茶,便是汉风延续。   “明日妇执枣栗腶修见於舅姑。见讫,舅姑醴妇。醴妇讫,妇以特豚盥馈舅姑。盥馈讫,舅姑飨妇。”   整个过程并不复杂。七位新妇虽皆身受新创,却一丝不苟,将整套礼仪,用心完成。未出纰漏。   王室之侧妃,等于世家之偏妻。以妻礼相待。又是陛下御赐和亲,断不可以小妾待之。   或有人问:蓟王饱受猜忌、掣肘,何不自立门户。   借用后世一句话,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国之大道、人之仕途,皆如此。   自女娲造人,三皇五帝,春秋战国,先秦两汉,天下一统。出路在哪?   前有刘邦,中有王莽,后有刘秀。皆是探路者。   “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至此九州一统,帝位传承有度。遂成封建天下。   谋反篡位如王莽,已证明此路不通。   揭竿而反如赤眉,亦证明死路一条。   待光武中兴,天下又重归正朔。   于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天下无人敢谋一己之私,而轻易言反。因为,此路不通。   若刘备趁朝廷势弱,拥兵自立,进而席卷天下。世人这便得知,原来还有此路可走。上行而下效。刘备子嗣必然众多。若皆拥兵自重,为登大宝学刘备起兵谋反。可比“八王之乱”乎?   再反观孟德行事。欺凌汉室,篡夺天下。于是世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曹公此路可行!于是司马氏,依样画葫芦,又照葫芦画瓢,欺凌曹魏,剽窃天下。于是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家诸王亦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上。才有八王之乱,衣冠南渡,五胡乱华,汉家文明几尽灭绝。   更有甚者,诸如玄武门之变后,李唐传位,皇室亦多相残。残唐武人暴虐,才引得大宋矫枉过正,重文抑武。乃至二次华乱。历史竟如此相像。乃至我们的文明从世界之巅一路下行,直坠深渊。   归根溯源。是不是可以说,孟德开了个很坏的头。走了一条让华夏文明直坠深渊的不归路。   谋逆易,忠义难。恪守臣节,不轻起刀兵。便是国之大道。战争的可怖,近在咫尺,何须多言。   少时,恩师曾言:天下皆可言反,唯你不可言。现在每每想来,自觉其意,越发深沉。   母亲也说: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且走着看。   收到恩师六百里加急密函,刘备遂召醉心机关术,常缺席朝会的右国令夏馥,将作令苏伯等将作馆官吏,入宫议事。   看完密函,夏馥与苏伯,及一众属吏,低声商讨片刻,便由苏伯开口道:“主公可还记得,曾让我等重造大木鸢否?”   正如刘备所想:“孤如何能忘。”   《墨子·鲁问》中有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三日不下。又造载人大木鸢,“乘之以窥宋城。”   年少时,为高楼逃生,刘备找来苏伯,将杂书中所说的木鸢画出草图,让其依样仿制。   原理不复杂,便是用床弩将木鸢射向半空,然后展翅滑翔。   苏伯于是在船坞旁另起高台,将木鸢向白湖发射。又找身形瘦小且颇通水性者试乘,多年前便已研制成功,安装在楼桑老宅七层顶阁之内。   苏伯这便言道:“黄巾贼中亦有能工,重造墨家大木鸢,从城头滑翔而下,携油瓶纵火。”   右国相耿雍替主公问道:“有无可能……”   “亦未可知也!”右国令夏馥轻轻顿首。言外之意,黄巾贼之所以能仿制出大木鸢,或是将作馆中有人泄密。甚至有太平道信徒藏身馆中,将诸多蓟国机关术,秘密传回。亦未可知。   “自卞纪以降,太平道早被清洗一空。无需多疑。”刘备略作停顿:“鸾毳裘帐,已造多少?”   “足够三千兵马所需。”苏伯起身答道。普通军帐可住一伍。稍大可住一什。蓟国后勤通配机关马车,帐篷本无用。乃为高价卖与三郡乌桓、南匈奴、高车十二部等游牧民族。今正好先借给恩师一用。   “悉数装船,送往邺城汉军大营。”   “喏!”   “至于大木鸢。乃是人悬其下,乘风而行。追魂弩可破。”刘备又言道:“命一队绣衣吏随船支援。将作馆亦遣巧匠同往,从旁协助。”   “遵命!”   恰逢春末夏初,为后世最宜放风筝的好时节。大木鸢类后世风筝与滑翔翼的结合体。需风大身轻,才能由特制弩炮射上半空,乘风滑翔。换句话说,大木鸢下吊挂之人,无法身披重甲。   追魂弩轻易可破。   审配等人,之所以不敢认定是机关器,乃因不知木鹞下悬活人。以为大木鸢是活物,方能箭创血落。   正如生在洛阳南宫的那株女珊瑚。后世传的神乎其神,甚至被认为是象征汉室衰败的神物。刘备亲眼得见,方知不过是株人参榕而已。   大木鸢也是一样。   正因不知是何物,才穿凿附会,托以神鬼。乃至军心动摇,不敢与黄巾一战。   只需将大木鸢悉数射落,再细说缘由,军心方能得安。   所谓天降流火,不过如此。   然让刘备忧心的是,只怕黄巾逆贼还有更多机关器问世。   墨门善守。   黄巾军固守城池,或便是为最大程度发挥墨门机关器的优势。   刘备隐约觉得,似乎正有一只大手,将战火延烧向自己与身后的蓟国。 第142章 道破天机   邺城南五里,汉军大营。   “启禀将军,左中郎将已入魏郡,日暮可达!”卫士入帐通报。   连日来,一直彻夜未眠的捕虏将军田晏,精神为之一振:“知道了。”   “报!蓟国有信使入营。言,蓟国水军已入漳水。正往邺城而来。”   田晏猛然起身:“速请入大帐。”   “喏!”   须臾,蓟国信使被领入帐中:“见过捕虏将军。”   “蓟王可有书信?”田晏顾不得寒暄,劈头就问。   “书信在此。”信使从怀中取出竹筒,躬身递给副将。   副将确认无误,这便转呈田晏。   揭破封泥,拧开竹筒。取左伯纸卷,展开一看。田晏大喜:“蓟王果真世之英杰矣!”   信使又道:“此次随船而来,除去三千顶‘鸾毳裘军帐’,还有一什绣衣吏,将作馆巧匠五人。为将军破玄鸟之谜。”   “替我谢蓟王援助之义。”田晏肃容行礼。   信使亦回礼:“事不宜迟,卑下这便返回。”   “送信使。”   “喏!”   目送蓟国信使出帐,田晏忍不住将密信又细看一遍。不禁感叹:“蓟国机关术,天下当无双!”   漳水自邺城西北而过。港口已被汉军攻占。船只尽数焚毁。漳水遂成难以逾越之天堑。故而田晏在城南扎营。左中郎将皇甫嵩星夜驰援。便在城东五里立下营盘。与城南汉军大营互为犄角。又深掘壕沟,置鹿角据马,断黄巾贼外逃之路。且皇甫嵩麾下多三河骑士及沿途所募精勇。若黄巾贼当真弃城而出,沿漳水河岸逃窜。只需骑兵尽出,挥军掩杀。河岸地势平坦,黄巾贼军又如何能跑得过骏马。   时称河南、河北、河东为三河。《后汉书·光武帝纪赞》:“三河未澄。”李贤注:“三河,河南、河北、河东也。”   立好营盘,左中郎将皇甫嵩这便赶来相见。   “末将皇甫嵩,见过捕虏将军。”   “左中郎将,快快请起。”田晏亦抱拳回礼:“请坐。”   “谢座。”军士取来胡床,皇甫嵩这便就坐。胡床,自西域传入,为垂足之坐,后世称“马扎”,或“行军椅”。战时一身甲胄,不便落座,胡床正当其用。   “听闻黄巾贼夜放妖术,能天降流火。不知可有此事?”稳坐后,皇甫嵩这便问道。   “确有此事。”田晏笑答:“邺城雄伟,墙高城厚。黄巾贼闭门不出,据城自守。累日来,我苦思破敌之策,却一无所获。五日前,忽闻城头机簧声响,便有玄鸟掠下,投掷流火,点燃军帐。军士乱箭射杀后竟燃火坠地,荼毒更烈。军营多有烧毁,乃至军心浮动。”   见田晏表情淡然,皇甫嵩问道:“不知将军可有破解之法。”   “左中郎将来前,蓟国信使快马送来书信,已解我焚心之急。”说着,便将书信递给皇甫嵩。   “原来是人悬大木鸾之下。”只需一语道破天机,玄而又玄之事,便可当即大白于天下。   “难怪黄巾贼只肯夜袭。此物若白日放出,又何须蓟王来函。”田晏一声冷笑:“黄巾贼人装神弄鬼,妖言惑众,当尽数杀之,以绝后患。”   “将军所言极是。”皇甫嵩重重抱拳:“末将听凭调遣。”   “如此,请左中郎将谨守营盘,待蓟国船到,你我二营各自前移三里。打造云梯诸器,择日攻城。”   “喏!”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   遥见蓟国水军横海纛,远远探出地平线。又飞快升起,迎风怒张。城头黄巾守军皆窃窃私语,面露惊惧。蓟王之强,又何须多言。   港口守军,急忙移开水面拦阻舟船,放蓟国船队入港。   田晏亦派出精骑,护送车队前往迎接。港口距邺城五里。黄巾贼若敢出城,未必不能一战。奈何远远得见,却闭门不出。任由车队将货物卸下,安全运回大营。   随船人等,亦赶来相见。   “卑下见过二位将军。”绣衣吏什长抱拳行礼。   “壮士免礼。”田晏居高笑道:“替我谢蓟王。”   什长却不急离去:“来时主公命我传语将军。”   “速速道来。”   “主公说:‘黄巾贼中亦有精通机关术者。大木鸾只是其一,城中定藏有诸多机关利器。将军不可不防。另外,邺城高耸,护城河引漳水灌入,难以逾越。井阑、云梯皆力有不逮。将军不妨见识一下我蓟国机关诸器模型,或大有裨益’。”   “何为模型?”田晏问道。   “何不让将作馆巧工为将军解惑。”什长答道。   “如此,且入帐言明。”   “模,法也。水曰法,木曰模,土曰型,金曰镕,竹曰笵。”一青年儒生,入帐后躬身答道:“所谓模型者,便是‘以土木仿其型’也。”   见他出口成章,甚有气度。不似一般匠人,田晏这便问道:“阁下何许人也?”   儒生再行一礼:“蓟国大利城长,苏越,见过二位将军。”   “原来是蓟国长吏,请坐。”   “谢座。”苏越就坐后,又言道:“可否将鄙国机关器模型,呈与将军一观?”   “可也。”   苏越轻轻击掌。便有候在帐外的蓟国巧匠,合力抬入一漆木长箱。   见状,帐内军士纷纷上前,组成人墙。将二位主将挡在身后,又与巧匠一同打开箱盖。   木箱层层开启,分解成三个承案。许多造型各异,栩栩如生的微缩模型,整齐划一的排列在案上。   军士捧起承案,上下左右看过,确认无误,这便依次摆放上书案。   “左为攻城诸器,中为守城诸器,右为野战诸器。”苏越冲二人和煦一笑:“敢问将军,可有心仪之物?”   黄巾逆贼龟缩不出。守城、野战,皆不需要。田晏指着一形似战船的机关器模型问道:“此是何物?”   “云梯舫车。”   “莫非内藏云梯?”田晏心中一动。   “然也。”苏越轻轻点头。   “此又是何物?”   “冲城舫车。”苏越再答。   细细看过,皇甫嵩恍然醒悟:“可源自墨子备城诸器?”   “然也。”苏越笑答。   《墨子·备城门》,列有十二种攻城器械与战法:临车、钩车、冲车、云梯、筑堙(yin,筑土堙塞)、水淹、突击、穴道、空洞(挖地道塌墙)、蚁傅(爬墙)、轒輼(fénwēn)及轩车。   只不过比起墨子所创的简易攻城器。蓟国将墨门诸器与蓟国特有的舫车相结合。打造而成“自走机关器”。   “此物可曾带来?”田晏手指‘云梯舫车’问道。   苏越笑着点头:“皆在船上。”   “可否演示一二。”   “有何不可?” 第143章 七十二妃   苏越笑道:“二位将军只需如此如此……”   听完苏越之策,皇甫嵩这才醒悟:“莫不是声东击西之计也!”   “然也。”苏越笑着点头。   略作沉思,田晏这便传令:“来人。”   “在。”   “传我将令,全营兵士,人马饱食,养精蓄锐。待明日鸡鸣时分,拔营向前!”   “喏!”   皇甫嵩随之起身:“末将这便回营预备。”   “请。”田晏抱拳相送。   “且慢。”   皇甫嵩与田晏闻声一愣。   说话之人,乃是苏越:“二位将军,实不相瞒。机关诸器,营造甚是费时费力。临来时,主公有言在先。若机关器确有奇效,二位将军需答应一事。”   “哦?”田晏这便问道:“蓟王所求何事?”   “待城破之后,二位将军需善待城内民众。不可滥杀无辜。”苏越言道。   “可也。”田晏郑重点头:“除黄巾乱贼,城内百姓皆既往不咎。”   “多谢将军。”苏越这便告辞离开。在一什绣衣吏的护佑下,返港登船。   青天白日。数里之遥,城头黄巾贼可一览无余。奈何却按兵不动,龟缩不出。   此情此景,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城内反贼皆是鼠辈,不敢一战。要么城内别有洞天,暗藏巨大杀机。故而贼人有恃无恐。   午后,忽听港口号声雄浑。蓟国横海纛迎风招展,水军明轮舰纷纷离港,沿漳水返回蓟国。   目送最后一艘大船消失在地平线,城头黄巾军皆松了口气。貌似,蓟国水军此来,乃是为汉军运送辎重,而已。   先前蓟王擅发檄文,无诏而讨伐张举、张纯。虽有功于社稷,却也被朝廷内外所诟。朝廷既已出四路大军,讨伐黄巾。蓟王又岂还敢擅自发兵。   无上命而妄动刀兵,自取其祸也!   蓟王宫,风和日丽。   蓟王与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分八日行周公之礼毕。史称“八日之幸”。   陛下圣谕传达,西域五十六国甄选适龄公主和亲,亦成美谭。两汉和亲,皆是汉庭陪嫁。自蓟王始,皆行聘娶。一嫁一娶,一进一出。意义大为不同。蓟王一世人杰,实为煌煌天汉挣来不少脸面。   第十日,清晨。   恰逢大朝会。见蓟王举步生风,紫气东来。举手投足,气象万千。落座后,光华内敛,神物自晦。所谓:九曲夷山采雀舌,一溪活水煮龙团。   嗯,此茶甚佳。   清新爽口,回味悠然。令人忘忧。   第九日,国医令华佗已亲来为蓟王诊视。言,虎狼余毒皆化为虎狼枢机。只需假以时日,吐故纳新,去芜存菁,韬光韫玉,养精蓄锐,便可龙精虎猛,所向披靡。料想,百二十子,唾手可得。   人逢喜事精神爽。环视殿内群臣,蓟王朗声言道:“可有要事奏报?”   “回主公,国中并无大事。”右国相耿雍起身答话。起身并非站立。而是引身而起,变端坐(安坐)为长跪。“古人之坐,皆以两膝着席,有所敬,引身而起,则为长跪。”上半身直立,双腿仍跪在席上。   汉时朝议,若非出列,无需站起。   与往年开春后,陆续有流民来投不同。新春伊始,万象更新。奈何大河南北,皆有战事。流民多为黄巾裹挟,壮大反贼声势。汉军四面合围,黄巾龟缩不出。山林野渡,常有小股贼兵出没,陆路多已断绝。   然蓟国内外,却一片祥和。农人忙于通渠圩田,蓄水备耕。南部各城尤其繁忙。六国百姓虽客居蓟国,却享有和国民同等待遇。不过是将一家赋税由赀库自行划归本国帐下,除此之外,别无不同。   亦有人问:待黄巾贼灭,宅院良田又当如何?   小吏笑答:稍安勿躁,主公自有计较。   今日朝议,轻松写意。又谈了些时局,数路谋划皆无进展。关西贼势渐大,洛阳仍无消息传来。关东战况胶着,汉军南北分割,黄巾贼据城而守,未决胜负。   临乡政务,多由蓟都尹娄圭,自行处理完毕,两位国相看过,无需奏报。   不到日中(午时),便散朝。   昨日安寝时,王妃言道,寝宫人数渐多。二层以上,皆有人居。何不将一层大室,尽数改建。或为花厅,或为茶室,或为宴会,或为歌舞乐堂,不一而足。   刘备深以为然。已命蓟国良匠,设计改造。   三楼,“凹”字形楼顶花园,已居中设下午宴。待蓟王赶到时,王妃,丽珠、乌莲二妃,安氏四妃,小姐姐七妃,西域五十六妃,计七十妃,已等候多时。距后世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过少了二人。加上还需与窦氏结亲,以及为萍踪不定的甯姐姐预留一位,距完满似也不远了。   “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事实上,人数远不止此。“九妃六嫔,陈妾数千”乃是常态。诸如先帝与陛下,妻妾成群,宫女过万。亦无可指摘。只需他养得起。刘备可不敢效仿二帝。若不是陛下金口玉言,御赐和亲。刘备怎会想到与西域五十五国结亲。   陛下此举,莫不又是神之操盘。   “臣妾,拜见夫君。”心中浮想联翩,眼前一片莺莺燕燕。   “诸夫人,免礼。”刘备与公孙氏相伴落座,众妃遂各就各位。   环视皆有过肌肤之亲,鱼水之欢的各色美人,刘备柔声说道:“王妃昨日说,以前互不相识,以后便是家人。当同食共饮,同床共枕。今日权且在此设宴,待大室修缮完毕,便搬去底层用膳。宫城不大,胜在辗转迂回,错落有致。若觉得闷倦,亦可相伴出城赏玩。只需记住,言行举止,合乎身份。不可失蓟国体面。”   “臣妾知晓。”   “如此,且用膳吧。”刘备欣然一笑。   所谓蓝田种玉,金玉良缘。   五十五国公主,能远嫁英姿勃发,春秋鼎盛,富可敌国,文武双全,“北境的守护者,草原的撑犁孤涂,鲜卑的牧羊人,哺育万马者,东胡的共主,东羌的驯鹿人,西域的执牛耳者,身长八尺猿臂蜂腰夜御七女而面色不改悬钟后顾玉面飞龙天生刘三墩”的蓟王。而无需为了结好某个强大邻国,而委身于垂垂将死的老王,被塞进挤满了新老女人的后宫,饱受生活的摧残和命运的捉弄。   公主们自当心满意足,得偿所愿。   生在西域王家,和亲邻国,几是公主们的唯一归宿。能遇见蓟王,真是一生之幸。   是夜。邺城,汉军大营。   人马嘶鸣,举火如龙。汉军竟连夜拔营,徐徐向前推进。   城上黄巾军士不敢怠慢,刀枪并举,紧张守备。生怕汉军趁夜攻城,城内驻军亦纷纷赶来支援。   而西北五里之外的漳水河港。   趁着夜色,一辆辆车轮舫舟,正被大群牛马,拖拽上岸。 第144章 攻坚克难   比起千帆纵横,樯桅毗连的明轮大船。这些比舫车还略小一号的小艇,本就不显眼。被牛马拖拽在港口列肆中穿行,淹没在两侧高耸的重楼之中,更是神鬼不知。   与一般车轮舟最大的区别,便在四轮。此轮乃精钢锻造,绝非只为划水的立轮可比,乃是实打实舫车行驶的车轮。   换句话说。被牛马拖拽上岸的其实是水陆两用舫车,而不是舫舟。   与轨道舫车最大的不同,便是此车无需轨道,可在普通地面上行驶。为此,蓟国匠作馆针对性的优化了车身结构,改进车轮传动。并在厢内排设数个水密隔舱,提升浮力,防止战时受创,横渡护城河时,漏水沉没。   借助两侧重楼和黑夜的遮掩,十几辆云梯舫车,每车在二十头重型耕牛的拖拽下,向五里外的邺城缓缓驶去。   而城头黄巾贼全部的注意力,皆被东、南两座大张旗鼓,拔营向前的汉军所吸引。天将蒙蒙亮。在城头床弩射程开外,汉军工匠便立下了第一根桩柱。城上守军远远得见,纷纷松了口气。   汉军不过是向前扎营而已,并非攻城。   “小心守备,不可轻敌。”折腾一夜,倦意上涌,渠帅丢下句话,这便自回营帐安睡不提。   “喏!”   下墙时,渠帅特意看了眼泛白的天空。此时不宜再出玄鸟,否则必然露馅。便让汉军安稳一日,待今晚再纵火烧营不迟。   心念至此,这便冷笑一声,走下城去。   目送渠帅下城,城上守卫三三两两打着哈欠,各回各位。   城外夯声如雷。壮汉力士光着膀子,将一根根粗壮的桩柱,夯入地面。鹿角据马,围满营前。营墙未立,可暂时充作障壁。削尖的木桩之后,整齐划一的军帐,已大半立起。   正窥视间,忽见营中骚动。汉军精骑数千人,竟直扑城门而来。   “放箭!放箭!”城头乱箭如蝗,精骑却在冲入箭雨前,陡然转向。绕奔城西、城北而去。   怎么……回事?   不及反应,又听城西、城北鼓声大作。城上守军纷纷惊呼:敌袭,敌袭——   “愣着作甚,速去支援!”黄巾头目,挥刀怒吼。   “哦哦!”黄巾贼军这便兵分二路,沿城墙向西、北二门乱哄哄的冲去。   短短一个冬季,并不能让手握锄头的农夫,蜕变成训练有素的兵士。即便是最基础的令行禁止,都勉为其难。而真正的黄巾主力,那些刀头舐血的巨贼悍匪,皆在城内大营安居。被打发上城头的尽是些杂兵游勇。料想,邺城墙高城厚,城下还有通连漳水的护城河拦住,汉军又如何能轻松攻破。再说,即便攻城,从城内大营赶来支援亦来得及。   一窝乱贼中,唯有守城头目,还有些战力。   头目首当其冲。大步流星,沿墙头折向西北。刚穿过角楼,城北景象,即刻跃入眼帘。   “这是……”黄巾头目一愣。   只见。城下排列着十余艘造型古怪的……舟船。进入床弩射程前,正在许多重耕牛的拖拽下,缓缓调转车身。   原本在前拉车的二十头雄壮耕牛,竟随之转到船尾。变拉车为推车!   嗡!床弩齐射。   城头猛飞出一片死亡乌云。   啸声如雷。不及反应,长矛般的弩箭,已呼啸扎下。   覆满船身的搪瓷装甲,应声炸碎。甲板更是被长矛横竖插满。貌似凄惨,实则并无大碍。便是长矛亦无法洞穿厚厚的包铁甲板。又如何能伤到舱内战士。   在船尾推行舫车的牛群,有高大的船身和艉楼遮掩,安然避过了床弩的射击。   三轮齐射,船身搪瓷装甲大半崩碎。甲板也密密麻麻插满矛林。   冲出床弩射程,爵室内船官一声令下:“升帆!”   舱内兵士立刻搬动手柄。齿轮带动樯杆,徐徐升起。而后如折扇般水平张开。藏在其中的鸾翼帆飞速下坠。疾风一吹,遂将船头遮满。   “放箭,放箭!”   乱箭如雨,竟被船帆悉数崩飞。   “快,换火箭!”   火箭乱射,依然被船帆四面崩落。   这是何物,竟能辟火!   “哈哈!”正领三河骑士绕城飞驰,远远目睹一切的皇甫嵩,忍不住笑出声来。   眼看舫车顶锋冒矢,冲向护城河。   船官高呼:“断尾!”   舱尾内的舟楫士,随即搬下手柄。宛如壁虎断尾。连着牛群的推杆,立与船身分离。   云梯舫车一头扎入护城河中。   见舫车倒冲入水,城头响起一片欢呼。可欢呼还未落地,舫车又加速上升,竟好端端的浮出水面。   砰!   一声巨响,土石迸溅。从船头两侧射出的钩爪,应声撞入墙体。齿轮倒转,连着钩爪的两条钢丝绳随即绷紧,将舫车徐徐拖向墙体。直到船底搁浅,架上岸边,纹丝不动。   “展翅!”船官又喊。   船翼缓缓翻转,藏在船腹内的机关器,随之露出原貌。   这是……各种变化,看的黄巾贼呆若木鸡。   不及反应。   折叠云梯,坚木包铁。已从船腹内咔咔伸出,一直斜搭上城头。   “礧石!礧石!”黄巾头目,目眦欲裂。天下竟有此等机关器!   “渠帅小心!”周围黄巾军嘶声惊呼。   疾风破体。   黄巾头目横身扑出,重重撞在堞墙。低头一看,一支床弩竟穿胸而过,将他连人带箭,钉在墙上。   “呃——”头目两眼一翻,这便气绝。   忽听城外步声如鼓。寒光一闪。正高举礧石,作势砸下的贼兵,断首冲天。无头尸竟被礧石拽下城头,洒下一蓬血雨,坠落河中。   便有一将,浑身浴血,飞身跳上城头。手中一对钺戟,重八十斤。舞动起来,寒光四射,声如轰雷。沾之即死,触之必亡。   正是雷磔。   一身吞光梼杌神铠的杀神,便是四凶之一,中军校尉典韦。   藏身船内的猛士,皆是麾下白毦精卒。   百名白毦,势如疯虎,冲上城头。凤羽钢刀,手起刀落。黄巾贼崩血气绝,碎成一地。   别说区区黄巾乱军。便是鲜卑王骑亦挡不住丹阳白毦奋力一击。   挤满城头的贼军,成片成片四分五裂。刀幕之下,哪还有活人。   一时血流成河。   快刀斩乱麻。将贼军尽数斩杀,典韦这便斩关断锁,开启城门。   吊桥轰然落下,皇甫嵩挥刀一指。   三河骑士,纵马杀入瓮城。   “杀——” 第145章 机关杀阵   白毦精卒五人一伍,分段合击。清空城头守军,抢先升起通往城内的瓮城后门。   “多谢!”皇甫嵩一马当先,冲入瓮城。   俯瞰三河骑士呼啸入城。典韦甩去雷磔残血,冲聚拢到身旁的白毦精卒言道:“驻守瓮城,将云梯舫车尽数收拢上岸。”   “喏!”白毦精卒这便领命而去。   眼见邺城街巷纵横如棋盘。墙垣高耸,角楼林立。典韦眉头紧皱。俯瞰邺城,竟仿佛在俯瞰楼桑一般。黄巾贼从刘备身上,果然学去了许多。   “嗯?”也就说句话的功夫。邺城纵横如棋盘的街巷,似忽有不同。典韦猛地眨了眨眼。   结果,眨个眼的功夫,纵横的“街巷棋盘”,又起变化。原本一条好端端的南北长街,忽变成了断头路。先前还此路不通的一条死巷,眨眼间竟四通八达。三河骑士仿佛一头撞进了迷魂阵。在变化无穷的邺城街巷中,左冲右突。队伍渐被分割,越发支离破碎。   “不好,速去请苏城长!”典韦立觉不妙。   “喏!”白毦精卒这便转身下城,向港口飞奔而去。   轻敌冒进的皇甫嵩,心头更掀滔天巨浪。自己仿佛钻进了一座活的城池!头顶箭如飞蝗,不时有伏兵冲出暗巷。一览无余的长街,等冲到一半,前街竟不知何时,变成了死路。   伏兵尽出,强弩暗袭。围拢在身边的骑士,不断中箭落马。   “向前!”眼看伏兵从四面八方掩杀而来,皇甫嵩唯有冲锋向前。   一队人马奋力杀出堆满伏兵的死巷,早已列队整齐的弩车,迎头怒击。   “将军小心!”一精骑斜刺冲出,挡在皇甫嵩身前。   嘭!整整一排骑士,连人带马被长箭射穿。   热血扑面。弩箭破体而出,锋利的矛尖重击在皇甫嵩胸前。虽未能破甲,却仿佛一击重锤,闷在胸口。皇甫嵩口鼻溢血,咬牙死撑,才未曾落马。   若非那名三河骑士舍命相救,皇甫嵩已命丧当场。   危急关头,副将领一支骑兵从背后杀出。手起刀落,将操弩手尽数砍翻。   “此城诡异。将军速退!”副将疾呼。   “吹角退兵!”皇甫嵩见事不可为,断然下令。   闻雄浑的牛角号,在邺城上空苍凉的回响。   骑士纷纷调转马头。沿着倒毙同袍尸首的指引,原路折返。奈何沿途冷箭、暗器层出无穷。一路损兵折将。待返冲入瓮城,数千精骑竟折损过半。余下也浑身插满乱箭,各自带伤。   “落闸!”典韦一声令下。   门闸轰隆隆落下,隔绝了瓮城和邺城。厮杀遂止。城内街道渐渐无声,唯有一条条插满箭矢,陈尸遍地的血路,透着浓浓的杀机。   内中惨状,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待苏越等人抵达,战斗早已结束。听闻邺城机关遍地,街道、宅院,能坐地变化,平地迁移。整座城市犹如活物。苏越表情严肃:“此城或可比楼桑。”   典韦轻轻点头:“我也是如此想。”   苏越看了眼瓮城内士气低迷的汉军,这便悄声言道:“前有玄鸟,后有机关阵。黄巾贼似刻意仿效我蓟国机关术。主公命我等暗中前来,助汉军破敌。或还另有深意。”   典韦问道:“主公还有何意?”   苏越悄声答道:“寻找蓟国机关术暗通黄巾贼之谜。”   典韦旋即醒悟:“苏城长言外之意,蓟国将作馆中,有人内通贼寇!”   苏越叹了口气:“我道主公为何遣你我二人暗中前来,掩人耳目是其一。所谓内行看门道,机关术的门道,又岂能瞒得过苏某。”   典韦抱拳道:“苏城长且放手一搏,典某自当护城长周全!”   “如此,你我二人协力,破解黄巾机关之谜。”   待田晏抵达,皇甫嵩已命人清理瓮城。见左中郎将心有不甘,田晏这便劝道:“此战虽损兵折将,可攻破瓮城亦是大功一件。”   皇甫嵩答道:“东西大营互为犄角,将军且居中调度,今夜当防玄鸟纵火。瓮城便由末将守备。以助蓟国苏城长寻找破敌之策。”   见他并未因挫折而气馁,田晏终是放心:“左中郎将言之有理,我这便返回大营,调派人马前来驻防。瓮城可通城内,若无必胜把握,切勿轻易涉嫌。只需找出破解之道,城中机关器当一战而破。”   瓮城被汉军攻占,城墙之险便为二家共有。瓮城虽凸立在外,却与城墙相连。为防贼兵沿东西两侧城墙齐攻,兵士搬运拒马鹿角,置障壁拦阻。又设重兵屯守瓮城前后谯楼。云梯舫车亦被重新拖拽上岸,拉入瓮城,排列在墙壁四周,云梯直搭城头。若黄巾军反攻,汉军可就近登墙,杀退贼军。   瓮城,后谯楼,三楼顶阁。收到苏越邀约,皇甫嵩这便领麾下登楼相见。   “见过左中郎将。”苏越先行礼。   “苏长吏无需多礼。千余同袍因我而死,焚心之恨,痛入骨髓。不知长吏可窥得天机?”皇甫嵩抱拳道。   “左中郎将且随我来。”苏越这便引皇甫嵩走入阁中。阁内,居中摆放着一个与时下邺城构造,几完全相同的微缩模型。   “左中郎将可还记得在城中的冲突路线。”苏越问道。   “自然记得。”皇甫嵩凝重顿首。此战如皇甫嵩所言“痛入骨髓”,铭心刻骨,如何能忘。略作思量,便将行军路线,悉数道来。一路凡遇阻挡,苏越遂令工匠将模型移开。待皇甫嵩说完,苏越又请余下几路人马,分别回忆冲突路线。   众将逐次说完,皆不约而同,看向苏越。   “有劳左中郎将及诸校尉。苏某已大略得知黄巾贼机关术运转关窍,诸位请回,不日当见分晓。”苏越似成竹在胸。   “告辞!”皇甫嵩与麾下这便告辞离开。   待阁中只剩几位蓟国巧匠,苏越这便言道:“开始吧。”   众人遂将皇甫嵩等人的冲突路线,逐一还原。将一台楼阁,一堵墙垣,一座门庭……皆视为棋子,在邺城微缩模型上,纵横捭阖,闪转腾挪。   然万变不离其宗。有些固定的坐标,却无论如何也不可改变。   比如被黄巾贼忽略的水井。   水井直通地下,如何能轻易移动。也不好作假,只需投一颗石子,便知深浅。故而,无论这些被改造成机关器的建筑物如何移位,城中水井分布,却从未改变。换句话说,此城,不是以街道或建筑为参照,而是以水井为路标。   城内大户宅院,皆被暗中改造,藏有重兵。而皇甫嵩想要一战而胜,必行斩首行动。   只需找出城内黄巾渠帅之所在,精骑长驱直入,直捣敌巢。此战必胜。   水井,便是关键。 第146章 东井戒火   邺城内的机关杀阵,乃脱出于楼桑战车楼。换句话说,这些匪夷所思,能够自行移动的门楼、墙垣、楼阁、亭台,皆是和战车楼一样,暗藏机关,行于轨路。   战车楼亦是刘备亲手设计。此楼不为居住,只为防御有邑无门,来去自由的楼桑。故将家用诸器尽皆舍去。外包搪瓷甲片,内藏床弩、大盾,鹿角、蒙皮。共分四层。上层设有弓弩手,可居高射击。中层设有床弩,专门破甲。下层驻有兵士,用于近战。底层内藏机关,可由力士驱动,在轨道上往来行走。   战车楼亦设四轮。利用杠杆、曲轴、齿轮等装置驱动,时速可达三十里。常由四人驱策,前后各二,皆为力士。只需双手握住杠柄,上下交替轧动,车子便可前行、后退,十分方便。   然唯一要求,须铺装铁轨。   为节省成本。楼桑战车楼,皆为统一尺寸、构造、式样。如此一来,无论训练车内兵士,还是修换损毁,皆十分方便。   而太平道偷学后,却和假借符水治病救人一般无二。行故弄玄虚,假托神鬼之妖术。   将战车楼外形,改造成各式各样:亭台、楼阁、门庭、墙垣,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且可与周围建筑,完美拼合。搭配组合成各式庭院、街巷。与周遭环境完美融合。别说初入城内,只顾往来冲杀的三河骑士。便是长居此城的民众,急切间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正因邺城内,能往来移动的“活物建筑”,皆是在轨行驶的“异构战车楼”。也即是说,它们并无深厚根基,皆浮于地表之上。   庭院建筑皆还好,堆在轨道上亦无妨。然水井必深入地下,方能取水。又如何能随车移动。   所以,诸如庭院、街道,这些高出地面的建筑物,皆可任由黄巾贼,随意移动、拆分,拼装、组合。然深入地下的建筑,却无法用轨路来自由移动。   家家户户必备的水井,首当其冲,便成了邺城黄巾军最大的疏漏。   被同为机关大师的苏越,一眼看破。   有水井,必有人家。无论如何遮掩,变化,周围必有路径。否则居民如何进出。正如自古以来,城市居民区不断变迁的闾里制、里坊制、街巷制等。街道和宅院的修建,必然遵循其一定的固有规则。   所谓“东井戒火”。“东井”乃为星宿,指二十八宿之一的井宿,象水事。因在“玉井”之东,故称“东井”。“东井为水事。”“东井八星,主水衡也。”并非指时人水井,一定要设在东院。   找到破解之法,还需找寻破解之途。苏越领众蓟国巧匠,整日钻研不提。   迫于瓮城被破,汉军三面施压。城内黄巾贼虽胜一场,却也不敢怠慢。欲将东南二处大营,再次逼出五里开外。好让绷紧的神经得片刻松弛,城中贼众亦能稍稍缓口气。   是夜。   贼人故技重施。各有三只玄鸟从东、南二面城头,飞掠而下。   将将掠过营墙,还未来及点燃油囊,追魂弩已电射而至。   连人带鸾,当空射穿。一声惨叫,下悬贼人来不及点燃己身,便气绝身亡。大木鸾接二连三,失控坠落。营内军士欢呼雀跃。齐齐围拢过去。   火光之下。但见一只巨鸟栩栩如生,匍匐在地。虽一动不动,却气势凶猛,众军士竟不敢上前观看。   “让开。”绣衣吏举火上前,四处看过,遂从巨鸟腹下扯出一牛皮吊袋。小心割开,便有一瘦弱少年尸体,滚翻地面。四五个装满鱼油的革囊,亦随之滚出。   为尽可能减轻负重,黄巾军竟将十三四岁的少年,训练成死士。夜乘玄鸟,飞掠城头。乘春风翱翔,在大营上空盘旋。趁机投掷油火,焚烧军帐。若牛皮吊袋被乱箭射破,乃至中箭受伤,无法坚持,便举火自燃。化作一只火鸟,坠落营中,造成更大灾异和恐慌。   将少年死士尸体拖出,又一刀斩断玄鸟头颅。绣衣吏举火视之,断颈内果然空空如也,只有竹架若干。   不过是竹木做骨,蒙皮为身,沾满乌鸦羽毛,遂成玄鸟。竹木鸟羽,皆易燃。再加上囊中鱼油,火鸟自当烧成灰烬。仿佛能浴火重生一般。   营中军士,纷纷凑近观看。这便恍然大悟。又寻剩下几只依次去看,皆如此般。   先前因玄鸟而起的各种流言蜚语,神鬼之论,立刻不攻自破,不剿自灭。   军心遂定。   天明十分,汉军将玄鸟遗骸,悬挂在营墙之上。城头黄巾军亦不甘人后。将昨夜战死城中的三河骑士尸骸,吊满城墙。以示威慑。   汉军上下,勃然大怒。各营纷纷请战。皆被两位主将斥回。黄巾此举不啻抱薪救火,火上浇油。让汉军气势更胜。   见军心可用,田晏这便暗自松了口气。而皇甫嵩却面沉似水。整日登高眺望邺城,怒气自生。   苏越看在眼里,担在心上。   黄巾贼枉顾道义,羞辱战死者遗骸。此乃自取其祸。敢在一身痞气的大汉武将面前示威者,自寻死路!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此话对内对外,皆适用。   苏越不知道的是。史上,中平元年十一月,黄巾贼首领张宝与皇甫嵩激战下曲阳。张宝并全军十万余人尽数战死。被皇甫嵩筑成京观。   怒气日积月累,不可收拾。待邺城被破,不知那时,皇甫嵩是否还能恪守承诺,善待城内民众。   苏越唯有尽快找出正确路径,破解机关杀阵。只希望,犹未晚也。   玄鸟被破,黄巾贼士气下落。所幸大胜一场,壮大贼胆。黄巾贼连日反攻瓮城,想要夺回城墙固守。   皆被皇甫嵩领麾下勇士击退。至于那些胆敢冲击后谯楼的蟊贼,被白毦精卒迎头剁成稀碎。   一身杂碎,七零败落,喷血坠下城去的情景。宛如血瀑挂墙。热血伴着残肢碎肉,兜头浇下。连着血丝的眼珠,甚是就挂在额头,左右晃动的情形,吓得城下黄巾贼惊叫奔逃。坠满脏器,结成厚痂的血墙,仿佛上古凶兽猩红的长舌。肆无忌惮的舔舐着黄巾贼人的血肉。   瓮城门前,一时腥臭无比。   谯楼顶阁。   累日来,夜以继日,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操弄模型图的苏越。   奋然出声:“成了!” 第147章 同类相动   瓮城,后谯楼。   皇甫嵩携麾下诸将,准时抵达。   苏越这便将已寻找到的机关阵型变化规律,细细说来。   “轨路纵横交错,遍布邺城街巷。阵中每个‘机关器’,皆可上下左右,四面移动。呈‘田’字型轨迹。如此多的‘机关器’,必有‘枢机’居中调度。”   皇甫嵩理解了:“所谓‘枢机’,就好比军阵之‘令旗’。”   “然也。”苏越轻轻顿首:“机关阵,亦属军阵。无非是将阵中兵马,换成机关诸器。兵士、武器,皆藏于机关器内,以此杀敌。”   皇甫嵩一点就透:“只需冲破阵心,毁掉‘枢机’,此阵不攻自破。”   “正是如此。”   沉思片刻,皇甫嵩又道:“敢问长吏,如何寻找‘枢机’。”   苏越言道:“将军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此机关阵,遍布邺城之中。说是机关城亦不为过。贼人一个冬日,将城内存铁消耗一空,便是为铸造‘轨路’及‘机关诸器’。行走于轨路上的机关器,乃分为五大类:攻、守、陷、障、惑。与之相对应:楼、墙、阙、杂、门。所谓居高下射,凡望楼、角楼、仓楼、诸如此类,皆暗藏杀机,是为‘攻器’。凡墙、垣、藩、篱,皆为‘守器’。凡见两侧立有高阙楼,周围必伏重兵,乃是设陷之处,故称‘陷器’。凡遇辎重、木箱、麻袋、柴堆,杂货,诸如此类,阻拦通路,皆是‘障器’。凡遇宅门、里门、闾门、市门、巷门,皆莫入,此乃‘惑器’,入之方向全失,方寸必乱。”   “攻、守、陷、障、惑;楼、墙、阙、杂、门。”皇甫嵩铭记在心,便又追问:“然‘枢机’究竟藏于何处?”   苏越轻轻点头:“所谓令行禁止,‘枢机’乃为居中调度,发号施令。如此,阵中机关诸器,方能运转得当,不出差错。类比军阵,传达号令者,或为令旗,或为号角。诸如鸣镝、狼烟,终归逃不出‘声光’二字。将军不妨稍作回想,那日冲入城内,可曾听闻奇异之声,亦或是看见异常光亮?”   皇甫嵩摇头:“未曾听闻,亦未曾得见。”   “此便是我等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苏越皱眉道:“如此大的一座机关阵,彼此之间如何传递消息,做到辗转腾挪,如臂指使,天衣无缝?”   沉思间,忽有一校尉开口道:“回禀将军,卑下倒是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不成调的琴瑟之声。”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越急问:“果真听到琴瑟之声?”   “断不会错。”校尉言道:“吾家小妹颇通音律,耳濡目染,亦略知一二。只是那日在城中所闻,皆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如此说来,卑下等亦有听闻。”几位校尉纷纷言道。   细细回想,皇甫嵩亦点头:“确有琴声。如众人所言,断断续续,皆不成曲。故未曾细听。”   “原来如此。”苏越笑道:“难怪城中无令旗、铜镜、鸣镝,诸如此类。贼人乃用‘同类相动’传讯耳!”   “何为‘同类相动’?”   “‘同类相动’,又称‘同律相和’。”苏越正要细说,却忽地卖了个关子:“此城可破也!”   “愿闻其详。”皇甫嵩急忙抱拳。   “将军只需如此如此……”   计出蓟国长吏,皇甫嵩焉能不信:“多谢长史倾力相助。破城必当重谢。”   苏越肃容回礼:“皆为我大汉国祚,下官不敢言谢。”   事不宜迟,皇甫嵩这便去整兵备战。   苏越唤来典韦,附耳道:“明日,我等且与左中郎将相伴入城。中郎将在明,我等在暗。趁黄巾贼与左中郎将厮杀正酣,无暇他顾。我等乔装成一队黄巾贼兵,在城中寻觅‘枢机’之所在。此乃声东击西,擒贼擒王之策。”   “嗯!”典韦粗声点头:“找寻‘枢机’劳烦苏公。斩杀贼酋,交给某便是!”   “好。”苏越欣然笑道。   是夜,又有几辆水陆两栖机关舫车,从港口登岸。被牛马拉入瓮城。   翌日一大早。   积满贼人血肉的门闸,徐徐升起。皇甫嵩人马具甲,手持盾牌。引三河骑士护佑数辆机关舫车,鱼贯而出。   “击鼓!”皇甫嵩一声令下,舫车内军士立刻搬动机簧。   车上战鼓隆隆作响。此车名曰:“战鼓舫车”。源自记里鼓车。只不过比起“一里敲鼓,十里鸣铃”的记里鼓车,“战鼓舫车”车轮每转一圈,便可击鼓一次,由车内畜力驱动,可擂鼓鸣金,终日不歇。   数辆舫车,同时擂响。一时鼓声震天,震耳欲聋。邺城内外,皆可听闻。   如此喧闹,城内却一片死寂。   “攻守陷障惑,楼墙阙杂门。”皇甫嵩默念十字口诀,挥剑一指:“杀!”   “杀——”三河骑士高举盾牌,杀奔而上。   见汉军扑来,与城内建筑融成一体的机关器,立刻射出乱箭。却被骑士手中盾牌及身上具装所挡。   “纵火!”皇甫嵩怒吼一声。人借马速,将手中油瓮奋力掷出。   骑士纷纷效仿。伪装成市楼的机关器,随即溅满油液。   火箭后发而至,机关器顿时燃起大火。   正如苏越所说。为减轻重量,机关器多用木质。正适纵火。而短短一个冬季,贼人也无法在百忙之中,锻造出足够的搪瓷甲片,用来抵挡火箭。   转眼间,五层市楼便烧成一座大火炬。浓烟滚滚,藏在其中的黄巾力士,浑身燃火。鬼哭狼嚎,从楼顶纵身跳下。四分五裂,脑浆迸裂而亡者,比比皆是。还有许多未及逃出,便被浓烟呛毙。   城内宅院和机关物,有真有假。互相拼接,组成一体,无从分辨。   却也不可能整座宅院,一条街巷,皆是机关诸器。必然是一堵墙、一座楼、一扇门,诸如此类的小部件,被改造成了机关器。   然如何区分,却是难题。   凭借苏越的十字口诀,皇甫嵩得以成功区分真假机关器。做到每出必中,有的放矢。便是战胜之关键。   当然。四面点火,将整座城市付之一炬也可达成。问题是,若纵火焚城,令满城百姓与黄巾贼一同葬身火海。不分青红皂白,与乱贼何异!皇甫嵩必遭口诛笔伐,战后非但自身以死谢罪,还累及麾下兵士同受军法。   可话说回来。若皇甫嵩真担得起“屠夫”恶名,举火焚城。将邺城百姓尽数烧成灰炭。或再攻城时,会容易很多。得知邺城百姓下场,城内百姓必不敢再与黄巾贼沆瀣一气,坐以待毙。   闻官军围城,定会蜂拥逃难不提。   如今,即便不学人屠,皇甫嵩亦进展极快。   一座又一座,伪装成城内建筑的机关器,被汉军纵火焚毁。黄巾力士哭爹喊娘,烧成人形火球,四面跳落,血崩而亡。   半边城市,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群黄巾贼,正着向耸立在街角的一座仓楼,悄悄摸去。 第148章 暗语弦音   这座仓楼与城内仓楼并无不同。然参照距离最近的一处井栏,便知位置相差离谱。   谁人会把自家仓楼,建在墙垣之外?   这座独立在院墙之外的仓楼,显然是由机关器伪装。遮挡它的“墙垣机关器”、“门楼机关器”已先行移走,去封堵三河骑士前进道路。独留这座仓楼扼守原处。之所以未能同步移动,或因被鼓声所扰,亦未可知。   潜行靠近。   白毦卫取雁翎刀在手,蓄力一刺。钢刃入木三分。轻轻一刮,灰落如雨。不过是在板墙之外,涂抹泥浆,粉饰白垩,伪装成仓楼模样。内里仍是木质。   典韦仰头看了看仓上楼阁。将油瓶掷入不难。   “切莫强袭,找到入口。”被白毦精卒护在阵心的苏越,低声言道。   “嗯。”典韦使了个眼色,白毦精卒随即围绕仓楼,上下搜寻。   须臾,便有一白毦卫发现入口。入口与周遭的白垩涂层,有一个明显的裂缝。显然是开关门时挣破。远处不可见,抵近却一目了然。钢刀插入裂缝,拨开关牡,白毦精卒用钢刀微微挑开条缝。侧身一看,正与一黄巾力士,四目相对。   不等黄巾力士开口质问,白毦精卒已飞身扑入。   雁翎刀横扫一片。门后惨叫连连。既已开战,何需藏私!白毦精卒接连扑入,从下而上,将仓楼内黄巾贼尽数屠尽。   见刀下黄巾力士,似死不瞑目。低头一看身上黄巾装束,这才咧嘴一笑:“呔,忘了我等也是黄巾!”   “速搬去尸体。”舱内血腥刺鼻,苏越掩口说道。   白毦精卒遂将尸骸搬出,请苏越及一众良匠入内。   果如蓟国战车楼。机关仓楼,亦分四层。底层未设畜力转轮,而是全靠十几个黄巾力士合力推动。中层藏兵一什,上层辟有箭窗,埋伏有强弩手一伍。皆被白毦精卒乱刀劈杀。   整个机关器,极其简陋。唯一例外,在顶阁。顶阁原本内设斥候一员。四面嵌入“去节竹管”。竹管长短不一,类似竽上三十六根竽管。区别在于:去节竹管两头皆蒙有“拢音薄牛皮”,构成“传音竹筒”。而在顶阁正中,悬有一造型奇特的“七弦器”,是不是乐器,不得而知。   此时,竹管鼓声隆隆,而悬在头顶的“七弦器”却纹丝不动,未起声响。   “鼓声果然扰乱了黄巾贼的传音。”苏越这便言道:“且等左中郎将罢兵。”   “嗯。”典韦遂命人驻守。   厮杀一日,直到晡时,鼓声渐止。清理出数条环绕瓮城的街巷,左中郎将皇甫嵩遂令兵士源源不断涌入城中扎营。邺城广阔,黄巾贼又死守。巷战非一日之功。稳扎稳打,徐徐推进,亦是正途。皇甫嵩并未被仇恨命蒙蔽双眼,乃世之良将。   待鼓声渐不可闻,琴音又起。琴声尖啸,甚是急促。将将停下的“传音竹筒”再次鼓动。这次,“七弦器”终于出声。   七根琴弦中先有三弦依次发生,后有二弦同响。如此反复。   此,便是黄巾贼的“暗语”。   所用原理,其实极其简单:“共振现象”,或叫“共鸣效应”。   古人对共鸣现象,发现很早。《庄子·徐无鬼》便记载有调瑟共振:“为之调瑟,废于一堂,废于一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   对此,前汉董仲舒在其《春秋繁露·同类相动篇》解释称:“百物去其所与异,而从其所与同,故气同则会,声比则应,其验皦然也。试调琴瑟而错之,鼓其宫则他宫应之,鼓其商则他商应之,五声比而自鸣,非有神,其数然也。”   意思是说,具有相同性质的物体,可相互感应。之所以会鼓宫宫动,鼓商商应,是由于它们声调一致。此乃必然现象,并无神奇之处。   关于共鸣器的运用,《墨子·备穴》早有记载。如在城根每隔一段距离,掘一深坑,坑里置一陶瓮,瓮口上蒙皮革,让聪敏机辨之人伏在瓮口。若敌人掘地道攻城,不仅可探得声响,且可据各瓮“瓮声”高差,识别来敌方向。   又如后世军队,用皮革制成名曰“空胡鹿”的随军枕,让聪耳兵士夜晚枕用。“凡人马行在三十里外,东西南北皆响闻。”《梦溪笔谈·器用》中亦有记载,牛革制成的箭袋,“附地枕之,数里内有人马声,则皆闻之。”至迟从宋时起,时人已用“去节长竹”,直埋于地,耳听竹筒口,“嗡嗡若鼓声”。明代戚继光也曾用此法,防倭寇偷袭。等等。   然并非所有人,都有此等真知灼见。   见“七弦器”竟自行弹奏,饶是生裂虎豹的典韦亦瞪大双眼。麾下白毦卫更是议论纷纷。   苏越低声宽慰道:“切莫惊慌。不过是‘同类相动’耳。书上早有记载。只需找到琴声出处,便可找到幕后主使之所在。”   “声从天上来。”白毦中有人言道:“琴师必身处高处。”   “不急。先找出贼人的‘弦音暗语’,再寻机破敌。”苏越自有大国工匠的严谨。   “嗯!”典韦这便命人严加守备,要再敌阵中过夜。   夜幕渐渐降临。待伸手不见五指时,周围忽闻车轮滚滚。铁轨亦利传声。先前移去抵挡汉军的机关器,趁夜归位。凸立在外的仓楼,随之被墙垣、门楼、围入院内。若此时举火再看,庭院深深,已全无破绽。   周围机关器,皆前去迎敌。为何独独仓楼按兵不动?苏越已想到原委。   仓楼居高,乃是“中继共鸣器”。将来自黄巾渠帅的‘弦音暗语’,接棒传递。故不会轻易移动。   所谓“鼓宫宫动,鼓角角动”,之所以能做到“宫商角徵羽”,“音律同矣”,亦足见时下音调之精准。时人长叹“礼乐崩坏”。崩坏的,又岂是一句徒生感慨,能够全概。   是夜,仓楼暗门忽被人叩响。   典韦示意众人各自戒备,这便低声问道:“门外何人!”   “正是在下,奉命送来吃食。”门外有人低声答道。   “今日不饿,明早再来。”典韦粗声答道。   “如此,在下便去下一处。”来人随即离去。   “可露破绽?”苏越低声问道。   待脚步走远,典韦轻轻摇头:“未曾。” 第149章 蝴蝶效应   收到典韦关于邺城机关阵的密报,刘备久久无语。   因自己的到来,而对历史进程产生的影响,终于开始逐一显现。   类似状况,后世称为“蝴蝶效应”。本意是指,某地上空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而扰动了气流,一段时间后可能导致遥远的彼地掀起一场飓风。以此比喻长时期大范围天气预报,往往因一点点微小的因素造成难以预测的严重后果。   后被广义化。乃指在一个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而巨大的连锁反应。这是一种混沌现象。言下之意:任何事物的发展,均存在“定数”与“变数”。事物在发展过程中,其发展轨迹既有律可循,同时又存在不可测的“变数”。且往往还会适得其反,一个微小的变化,能影响甚至左右事物的发展。   于是,后世又将因一个小小的“变数”的发生,而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称为“多米诺骨牌效应”。   一丝残魂穿越汉末,与原本那个刘三墩合二为一,又主导了意识主体的刘备。便是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也是首先倾覆的那张多米诺骨牌。   当然,这是比较科学的说法。不科学的说,这便是历史剧情线的“自我平衡”(欲知“剧情平衡”,请自行翻看《大反派也有春天·3.22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等章节)。   在刘备穿越之前,最像穿越者的王莽。遭遇了堪比位面之子的光武帝。于是即便拥有后世先进的思想和认知,亦逃不出覆灭的命名。所以,刘备很小就明白。为自己照亮前路的灯塔,必是光武大帝。决不能走王莽那条不归路。   然一路走来。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影响。   首当其冲,便是太平道。他们几乎复刻了蓟国一切先进的治国理念,以及机关术。   虽然黄巾贼不可能知晓,这些机关术背后的科学理论。然却并不妨碍黄巾贼依样仿照,并结合自身优势,进行了针对性的简化。比如战车楼相对复杂的轨道驱动系统,就被邺城的黄巾军改用人力推动。所谓的黄巾力士,便是黄巾军最低廉的劳力来源。既简单又实用。   此种情况。可比滥用抗生素后,细菌的耐药性积累,乃是许多广泛的抗生素渐渐失效。比如头孢菌素,已经出到了第四代。   有人会有疑问:我平时很小心啊。从不滥用抗生素,为何我身上的病菌也产生了耐药性?   因为病毒具有传播和繁殖能力。“超级细菌”会自行繁殖,吞噬低级细菌,短时间内提高整个菌群的“耐药性”。   文明也一样。   具有自我繁殖能力。   有一个人发明了“炒钢”,便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天下的匠人都学了炒钢技能。   有一个人发明了“造纸”,同样会开馆授徒,传帮带之下。很快,全天下的匠人都习得造纸术。   跟着高士姜岐隐居的三千户,如今还有谁人不会畜蜂、养豕呢?   承载文明的载体,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人和细菌一样,也具有繁殖和学习能力。随着人类的迁徙,自然会将故地的文化和技艺,带到新的迁徙地。这便是为何四夷与中原王朝的和亲,乐此不彼。也是为何五胡乱华时,东渡逃难的北地匠人,将邪马台从母系社会一步提升为封建时代的主因。   幻想着只你一家拥有超越时代的科技文明线,所有与你敌对的势力,皆没有变化,仍然愚昧落后,冥顽不灵。于是强势碾压,一波流平推。此等程度的A.I,不是菜鸟级,还能是什么。强推了一个满是低能弱智的“霸王的大陆”,即便胜了,又有何快感可言。从三岁小儿手中抢了颗糖,人生便就此牛逼了吗。   以上的“历史A.I”,如果成立的话。   也就意味着:细菌都有的学习能力,人类没有。细菌都有的扩散能力,人类没有。细菌都有的繁殖能力,人类确实没有。   人类不禁要问。方方面面都如此高级的细菌,为何还没有取代人类呢?或者说,人类就是细菌的集群?   此种“弱鸡的快感”,刘备和说书人,均表示无法理解。时代在进步。对着一代劳拉的三角奶就能口吐白沫的日子,已一去不返了……   还有那些总喜欢参考自己的智力线,贬低张教主的人,不妨类比一下传销。别说百万信众的邪教,发展一个拥有一百人下线的传销组织,如今又是何等的艰难。   首当其冲,如何让人不惜散尽家财,抛妻弃子的信仰你。   没有信仰,没有利益,何来凝聚力?   言归正传。   一夜无话。   以邺城靠近城北的马市大街为界。   汉军和贼军,各自调兵遣将,准备来日的厮杀。   鸡鸣时分,沉寂了一夜的“七弦器”,终于再次发声。   一直守在顶阁的苏越,猛然清醒。   不同的音律,配合发声的频次。便是黄巾贼传递命令的暗语。   “楼三平五、墙一进六,门二进三……”苏越将暗语依次破译,再观阵中机关器动向,这便幡然醒悟:“象棋!”   象棋,弈之一种,亦曰“象戏”。相传战国时已有之。前汉刘向《说宛·善说》有:“燕则鬭(dòu,同‘斗’)象棋而舞郑女。”之句。其后,北周武帝制《象经》,集百僚讲说。据传《象经》有日月星辰之象,以寓兵机。《隋书·经籍志》兵家著录《象经》一卷,题周武帝撰,书亦不传。宋·司马光作有《古局象棋图》,与今象棋不同……   最大的区别,“古局象棋”,可多人互戏。   换句话说,轨路便是棋路,而“楼、墙、阙、杂、门”,不同功用的机关器,皆是棋子。   楼、墙、阙、杂、门,五种棋子,可比周时象棋之:枭、卢、雉、犊、塞,五子。亦等于后世的车、马、士、卒、炮!   此乃一盘经由大贤良师改良的——天下棋局。   苏越幡然醒悟:“黄巾将天下分成三十六方,每方设渠帅一名。‘六六三十六(6×6=36)’。邺城内亦是暗藏横竖六条轨路……”   安置在瓮城后谯楼三层顶阁内的,邺城微缩模型。正自行在良匠苏越的脑海中,飞速构建。   电光石火之间,已将五花八门的机关器重新复盘。   须臾,苏越缓缓睁开双眼:“‘枢机’已得也!” 第150章 机关算尽   邺城机关阵,既是天下一盘棋。那么,所谓的‘枢机’,自然也是棋子无疑。于是在机关棋局中,‘枢机’便可比后世象棋之‘主帅’。   所谓趋利避害。   高手博弈时,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如何在杀伤对手的同时,又令自家‘主帅’安全无虞。换句话说,无论盘上棋子如何移动,皆要遵循一个规则:首当其冲,要确保‘主帅’之安危。   参考上述规则。邺城内的黄巾贼在与左中郎将皇甫嵩率领的汉军厮杀时,调兵遣将前,第一要务便是先把‘枢机’藏好。   所以。当楼、墙、阙、杂、门,五种棋子,被接连调往城中各处,围追堵截攻入城池的汉军时。最重要的‘枢机’,则早已躲进最安全的角落。   当然,如此隐蔽的操作,一般人自无法窥破。然作为蓟国新一代的匠人之翘楚。大利城长苏越,对机关术的钻研和领悟,远非常人可比。记忆更是惊人。微微开动脑筋,便将左中郎将皇甫嵩的行军路线,分毫不差的在记忆中复盘。   略作回想,苏越便找出了“满盘皆动”时,机关杀阵中那片从未动过的区域。话说黄巾军还是棋差一招。满盘皆动时,不动便成了最显眼的异端。   事不宜迟。这便令白毦精卒皆下到底层,合力推动这座伪装成仓楼的机关器。   “听我号令,上行。”苏越一声令下,白毦精卒立刻推动机关器,沿轨路上行。   “缓停。”待停稳在交叉轨路,苏越又下令:“右行。”   白毦精卒再推机关器,向右移动。   连过两个接轨,苏越又令:“上行。”   于是乎,战场上厮杀正酣的敌我双方,谁都没有注意。在远离战场的犄角旮旯里,一座仓楼,游离在整盘棋局之外,悄悄向‘枢机’接近。   正因窥知了整盘棋局的“弈语”,苏越方可见缝插针。在不惊动众多潜伏在沿途的‘暗棋’的前提下,神鬼不知的接近目标。   绕过半圈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一池碧波,随即跳入眼帘。   “这……”   苏越不禁一愣。难不成,所谓的‘枢机’,是这座池塘。   正如深入地下的水井难以伪造成机关器。这座池塘,又如何伪装。不可能啊……   且轨路也就此折弯,不复向前。   一直卖力推车的典韦仰头问道:“因何不动?”   “前方已无路。”苏越答道:“乃是一片池塘。”   典韦遂攀上顶阁向外窥探。果见一池碧波,方圆甚广:“有无可能,‘枢机’便藏在水下。”   苏越摇头:“若藏在水下,如何能窥探战局,又如何传弦音暗语?”   “定是漏算了。”苏越便又将前因后果,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并无漏算。   如此一来,苏越心中越发生疑。   进退两难间,典韦却言道:“何不下去一试。”   “如此……且试试看。”苏越亦无好办法。   “戴面罩。”典韦一声令下,白毦精卒立刻覆上呼吸面罩。面罩连接一条长长的肠衣软管,可浮于水面。   “推!”典韦一声令下,白毦精卒立刻推动仓楼机关器,直奔池塘而去。   轰!仓楼应声入水。   摇晃数次,仓楼翻着浪花,缓缓下沉。挤满白毦精卒的底舱,水位渐高。将将没过腰线,忽听水底一声闷响。仓楼加速下沉,而水位却并未升高,反而快速下降。   须臾,一池碧波竟倾泻一空。露出平整的石板池底。   待仓楼稳稳落地,池塘中央,原本藏身水底的直立龙首,随之显露。   苏越幡然醒悟:“戒盈杯!”   戒盈杯,酒器。杯心直立一龙首,外底部有一漏孔。入注水,浅,则滴水不漏;满,则水流殆尽。故称“戒盈杯”。   此杯乃据“虹吸原理”制成。盛酒时只能浅平,不可过满,否则杯中酒便会尽数漏掉,一滴不剩。用此杯盛酒,最为公道。故而民间又称“公道杯”。与古希腊“毕达哥拉斯杯”有异曲同工之妙。何人首创,已不可考。据说盛行于唐,不料今日在此得见。   一言蔽之:此杯盛酒,过犹不及,皆不可。   “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苏越一声叹息:“黄巾贼处处费尽心机,所求乃大啊……”   谁能料到,黄巾贼竟将发射天线,藏在了水底。   盯着正缓缓升高的直立龙首,典韦问道:“贼酋便在龙首之中?”   “然也。”苏越轻轻顿首:“切莫轻敌。内中必定机关遍地。”   典韦龇牙一笑:“究竟是妖魔还是鬼怪,试过某家雷磔便知。”   见遍布水池四周的青铜兽首,出水甚急。苏越便又叮嘱:“速进。贼人又在注水,不久龙首便将沉入水底。”   “走!”典韦取雷磔在手,撑臂跳落。白毦精卒打开暗门,向直立龙首扑去。   环视四周。见高楼林立,将水池遮蔽其中,便是在谯楼顶阁亦无法窥见。苏越这便醒悟,难怪一直寻不到‘枢机’。   黄巾贼借用‘戒盈杯’原理,将‘枢机’深藏水底。一旦池水超过存量,便会顷刻间漏完。直立龙首随之浮出,并缓缓升高,发布弦音暗语后,龙首再徐徐缩回。待池水注入,随之淹没于水底。遍布水池四壁的青铜兽首,内接暗管。可调节注水缓急,亦可赶在水量过满前,关闭阀门。   如此循环注水,龙首便可间歇出水。发号施令后,再沉入水中。尽可能的减少暴露在外的时间,自当最大程度的遮蔽己身。   想的很全面。设计的亦天衣无缝。   凡能窥破机关阵天机之智者,又如何会在面对一汪池水时,将机关器推入水中。明显缺少理智判断及深思熟虑的鲁莽行径,智者不为也!   奈何,却遇到个不管不顾的莽撞人。连人带楼入池,乃至水面上升,漫过刻度。累及池水漏光,现出原形。   人算不如天算。   有人会问,为何将池水注至将满未满之时。乃至仓楼入水即超量。原因不复杂。为了尽可能的节省出水时间,自当设置在即将临界之前。如此才能快进快出,缩短暴露时间。   一通百通。   目视典韦率众杀奔龙首而去,苏越不禁长出一口浊气。   胜败,在此一击。   转而又想,年前细作回报。言,邺城内堆土成丘。想必,便是为了挖掘此池。用来藏匿整个机关阵的“枢机”。 第151章 终破邺城   矗立在池中的直立龙首,好比中流一砥柱。底下无门,上层无窗。白毦精卒射出飞龙爪,一路攀上斜向上张开的龙嘴,从暗藏的排水孔钻入。此孔,便是戒盈杯暗藏的玄机所在。只需水漫过此孔,池水便会倾泻一空。   不久之后,浑身披血的典韦便又走出龙嘴,冲苏越远远挥手。   见水池四壁的青铜兽首,已不出水。苏越大喜:“事成矣!”   旋即下楼,涉水抵达直立龙首处。被典韦用绳索系上龙口。二人一前一后,沿口中暗藏排水孔,弓腰入内。又登一截向上悬梯,进入顶阁。   眼前一亮,别有洞天。   因虑及闭气入水,直立龙首内无法存储大量空气,故内中人数并不多。除了两个被拍碎的黄巾守卫,只剩工匠二人,老道一人。整个“枢机”内,不过五人。   老道仙风道骨,端坐正中。身前悬着用于传语的“七弦发音器”。细看之下,老道飘飘然有出尘之表,只可惜此时已嘴角溢血,气若游丝。显然是见事不可为,乃行服毒自尽。若张纯未死的话,定会认出此人。便是蛊惑他举兵谋反的太平仙师。   苏越趋步近前,肃容下拜。   老道表情微变,艰难开口:“何以知之?”   “区区在下,亦是墨门弟子。”苏越躬身答道。作揖时,四指交叉,拇指相错,乃是墨礼。   “好、好、好……”声音渐不可闻。误入歧途的太平仙师,已驾鹤西去。   便有白毦卫伸手探视:“人已气绝。”   苏越这才缓缓起身:“切莫轻慢。”   “嗯。”典韦重重点头。   苏越这便转身,冲两个匍匐跪地,瑟瑟发抖的少年匠人,轻声问道:“尔等为何在此?”   便有一人哭声道:“只为开合阀门。”   “何须两人?”苏越又问。   “阀门有二:换气、绝水。故需我兄弟二人。”那人又道。   “你且说来。”苏越点头道。   “绝水阀,藏于龙嘴之内。只需水满,打开此阀,池中积水便会倾泻一空。”吞了吞口水,又接着道:“换气阀,藏在龙鳞之下,只需龙首出水,开启此阀,便可令新气灌入,冲尽浊气。”   难怪能将整个龙首没于水中。暗藏排水孔的龙嘴内,内设阀门,可人为操控开合。   也即是说。先前并非推仓楼入水,乃至水满流出。而是机缘巧合,闸门刚好开启。   万幸,万幸!   想想也是。如此精绝的机关设计,如何能留下一个如此巨大的漏洞。   苏越能一路畅通无阻,抵达此处。只能说祖宗庇佑,乃天亡黄巾。   而内中五人,之所以密室不死,乃因还阴设孔道换气。且只需换气阀开启,埋设在池中四壁内的止水阀,亦会同时闭合。不再向池内注水。换气的另一个作用,自然是为传音。不然密闭空间,声音如何传出。   苏越已看过龙嘴内的绝水阀,是用蓟国的止回阀技术锻造。   种种迹象表明。蓟国将作馆与黄巾贼绝对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此处,苏越不禁叹了口气。这便言道:“劳烦校尉将二人好生看管。待战后再细细盘问。”   典韦即命麾下白毦,将二人拿下。又问道:“如今该当如何?”   苏越冲太平仙师身前悬挂的“七弦器”言道:“如今‘枢机’已落我手。自当助汉军一臂之力。”   典韦这便醒悟:“明廷欲操此棋乎!”   “然也。”苏越再拜上前,轻踏坐榻,徐徐提身。生怕太平仙师羽化登仙之处,暗藏机关。见并无异常,这才双足落地,在老道身前落座。   直立龙首短暂出水,便可操控棋局。显然,老道乃是盲棋高手。棋局变化皆在心中。苏越也不遑多让。略作回想,这便取下老道指上义甲,套在自己指上。   义甲,便是拨琴所用假指甲,又称“骨爪”。   “弹筝以骨爪寸余,以代指也”。   弦音响彻天际。   正在城内,围追堵截汉军多部,机簧大作,乱箭如雨,还有许多喷射火焰、毒烟……的机关器。仿佛传染一般,接连停止攻击,又徐徐退回,露出一条通路。   “将军!”一满身烟熏火燎,面容毁悴的校尉,惊魂未定。   遥望路途尽头的邺城治所,皇甫嵩当机立断:“冲入治所,活捉渠帅!”   “小心有诈!”便有校尉上前进言。   皇甫嵩指着一片死寂的街道,怒目开声:“必是蓟国良匠,窥破天机。否则黄巾贼又岂能自乱阵脚,露出大营所在。诸位切勿见疑,随我杀!”   “杀——”   先前,机关器层层设陷,已将汉军隔成数段。局势一片大好,眼看大胜在望。不知为何,竟如潮水般纷纷退去。眨眼间,条条大道,畅通东西南北。   治所望楼内的黄巾卒,面如死灰。“不好,不好了!汉军已破机关大阵——”   “报——”邺城东南大营,便有一三河骑士,快马冲入。   “左中郎将攻入邺城县治,请将军速速增援!”   捕虏将军田晏奋然起身:“众将听令!”   “在!”   “擂鼓出征,增援左中郎将!”   “喏!”   闻城外鼓声隆隆,杀声四起。苏越这便起身,冲太平仙师再拜行礼,徐徐后退下榻。   遥见战局已定,典韦兴冲冲的返回。见苏越此举,不禁笑问:“明庭何须对一个死人,如此多礼。”   苏越拭去额前冷汗,这才答道:“‘墨者不相攻’。墨者身下,必设机关自毁。之所以坐亡,乃因知我亦是墨门子弟,才手下留情。”   “原来如此。”典韦这便肃容上前,亦冲老者恭敬行礼。   苏越回头冲两个少年工匠言道:“你二人可也是墨者。”   先前还缩成一团的少年,闻声瞬间全无惧色。轻轻点头:“正是。”   “以后便追随我可好?”   两位少年皆摇头:“我等自当追先师而去,先生且速速离去,迟恐吾师走远,难追矣。”   典韦目瞪口呆。二少年之所以隐藏身份,乃欲使众人与老道殉葬!   见苏越从始至终,有礼有节。不仅道破老道身下暗藏机关,且口出‘墨者不相攻’。便确定苏越确是墨门子弟。这才道明身份,放众人离去!   好险。   苏越以墨礼相待。   二人以墨礼相回。   众人鱼贯坠下龙首。须臾,龙口内冒出浓烟,即刻燃起烈火。一日一夜后,将枢机烧成灰烬。再无迹可寻。   话说。失了琴音调度,众多机关器群龙无首。   机关大阵被破,黄巾贼苦心经营的邺城据点,亦随之被汉军攻破。   贼兵慌不择路,弃城逃窜。而治所内的一众黄巾高层,尽数伏诛。   三日后,城内黄巾余孽皆被剿灭。   邺城遂告光复。 第152章 纵敌长寇   成也机关,败也机关。   收到邺城光复的六百里加急,蓟王刘备不禁一声叹息。   机关术虽权重,却并非左右胜负的主因。   别国如何,暂且不论。单就这片霸王的大陆而言。单凭技术优势,远不足以一统天下。   想着在某个与世隔绝,不为人知的山谷、海岛,闭门造车,拼命攀升科技线。然后幻想摧枯拉朽,席卷天下。就刘备所处的这个世界而言,几乎不可能。   如前所说,即便是低等文明,亦具有学习能力。便是如后世满清,如此盲目自大,闭关锁国。几场败仗吃下来,也知痛定思痛,兴起洋务运动,“师夷长处以制夷”。更何况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开明如两汉?   高等文明的技术优势,会被逐渐稀释。后世日本明治维新,全面西化。早早完成工业化革新。然而即便如此,面对军阀混战,贫困落后的民国大陆,亦无法一战而胜。究其原因,便是随着占领区不断扩大,高技术的优势,被更加广大的地域和人口,所稀释。   落后一方,不断学习。先进一方,不断稀释。此消彼长。当技术的鸿沟,被逐渐填补。“早早完成民族融合,文化一统”的“大陆优势”,开始显现。   举全国之力的小国,如何能经得起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所以妄图凭借技术优势碾压“霸王大陆”的日不落帝国、大日本帝国,米帝,都未能成功。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早早完成民族融合,文化一统”。   如果说,自两汉以后,华夏文明一路下行,直坠深渊。这其中还有什么可取之处的话。那便是:完成了自炎黄二帝以降,万千部落,数百王国的终极融合一统。其中当然有反复,亦有新人不断加入。然此等壮举,欧洲两次世界大战,都未能完成;米帝轻装上阵,亦未能完成。米帝甚至未能将种族,融合成民族。   所以。   汉人,从来不是一个种族,而是一个民族。   只论传承,毋论血统。   言归正传。   坠下枢机龙首,苏越这便赶去与皇甫嵩相见。   奈何双方激战正酣。便只能避入瓮城。五日后,方得以见面。此时,邺城已光复。黄巾贼众,尽数伏诛。各式机关器被团团围住。人皆困在器中,再无黄巾兵士乘夜送来吃食,如何能久持。第三日,便有人饿极出降。五日后,机关器内黄巾力士、兵卒,纷纷向汉军投降。还有不少黄巾死忠,见事不可为。遂举火与机关器一同烧为灰烬。   对于投降的黄巾贼众,捕虏将军田晏和左中郎将皇甫嵩商议之后,决定暂行关押,以待朝廷批复。   至于隐蔽在城内的邺城及临近州县民众,则好言安慰,移居港口难民营地,并未为难。   城内一片狼藉。汉军清扫战场,搬运尸骸。尤其是许多丧命于机关器之下的同袍尸身之惨状,让兵士怒发冲冠。   怒气必须宣泄。   局势恶化到杀良冒功前,杀敌泄愤者已屡禁不止。   常有兵丁入战俘营,挥刀砍杀。虽身受棍棒军法,却从者日众。   两位主帅,整日领军法官入各营巡视,不敢有片刻松懈。   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与苏越见上一面,已实属难得。   宾主落座。   苏越这便将心中所忧和盘托出:“城内降众,不知将军作何打断?”   “我等已禀明圣听。陛下及朝廷,当有决断。”皇甫嵩答道。   “邺城机关阵,虽出黄巾,却多有仿制鄙国机关术。苏越想替主公彻查一二,希望将军能许我审问之权。”   “可也。”皇甫嵩叹了口气:“黄巾贼将邺城打造成机关大阵,其中之险恶,我岂能不知!若非明庭破阵,那日我等皆葬身机关之下也。”   “苏越拜谢。”   “不敢言谢。”皇甫嵩肃容回礼:“军情紧急,不敢耽搁。这便告辞。”   “送将军。”   “留步。”   待皇甫嵩远去,苏越这才缓缓直身。   “来人。”   “在。”便有绣衣吏入内。   “将我口讯,速传回国。”   “喏!”   皇甫嵩刚刚返回大营,便有军士来报:捕虏将军田晏有请。   直入大帐。见田晏面色有异,皇甫嵩连忙询问。   捕虏将军田晏冲桌案一指:“义真且看。”   案上乃是一封朝廷邸报。邺城光复,六百里加紧报送车骑将军卢植。卢植又上书朝廷。陛下立开朝议。   论功行赏是其一,商讨如何善后是其二。   有功必赏。我朝从未亏待有功之臣。然胆敢率众谋反者,我朝亦从未姑息。   朝中大臣,各持己见。   右中郎将朱儁奏曰:“兵有形同而势异者。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唯黄巾造寇,纳降无以劝善,讨之足以惩恶。今若受之,更开逆意,贼利则进战,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   朱儁意义是说,乱世需用重典。如接受黄巾投降,便会滋长他们造反的意念。生成一种:有利则战,不利则降的错误想法,放纵敌人长久为寇。   陛下依其议。   见皇甫嵩放下邸报,田晏言道:“卢车骑遣人通报。言,陛下将不日下诏,尽诛余贼从众。”   “余贼当诛,可从众又该如何界定?”皇甫嵩问道。   田晏逐字逐句:“无需界定,尽数屠灭。”   “这……”皇甫嵩大惊:“城内民众不下十余万……”   田晏的表情已说明一切:“皇命难违,亦不可逆。不日天使将至,义真速去准备吧。”   “喏。”皇甫嵩面色凝重,抱拳出帐。   又过十日。   洛阳使者轻车入营。当夜,汉军大营举火如昼,将安置战俘的南瓮城,及设在西北漳水港口的难民营,团团围住。   见城墙排列弓弩手,瓮城内的俘虏各个面如死灰。跪地求饶者,哭声震天。   谯楼之上。忽觉身后洛阳使节,目光游弋,后颈生寒。田晏暗自咬牙,重重挥手。   嗡——   箭如雨落,声似雷吼。   战俘无从躲避,纷纷中箭惨死。   浑身血崩,身中数箭而亡者,比比皆是。   三轮箭罢,伏尸一地。乱箭密如荆棘。前门大开,一身重甲的汉军精锐,剑盾入城。斩杀残敌。   待箭声落地,不复回响。   左中郎将皇甫嵩,抽刀一指。   早将难民大营团团围住的三河骑士,这便催动战马,徐徐逼近。 第153章 以身挡箭   熟睡中的民众,纷纷被马蹄声惊醒。   “汉军来了,杀人啦!跑啊——”   本就胆战心惊的难民,四处奔逃,混乱之惨状如烈火烹油,堪比营啸。许多慌不择路,冲入漳水毙命者,竟淤塞河道。难民拖家带口,又如何能走脱。   三河骑士,亦有选择。专杀身强体健,年富力强者。却从老弱妇孺身边纵马而过。躲避不及,被卷入马蹄,踩成肉酱,亦不足惜。   之所以专杀壮丁,乃因可杀良冒功!   陛下诏书说的很清楚。除恶必尽。胆敢从贼者,格杀勿论。这些被黄巾军裹挟入伙的流民,皆是诏书所说之“从众”。细论起来,也不算杀良冒功。   背靠漳水,无法横渡。难民们无头苍蝇般乱撞。冲在最前的精壮接连中箭倒地,被身后人群踩烂在脚底。如此层层倒伏,终于破围而出。向南逃窜。   三河骑士变围剿为掩杀。坠在人流之后,在人群中搜寻可录入军功者。或一箭射死。或一刀枭首。流民大军哭爹喊娘,力尽猝死者散落旷野,被乌鸦野狗啄啃。多日后,草丛中仍能听闻婴儿哭泣。母亲倒毙前,用身体护住幼儿。虽侥幸逃过兵难,却也免不了被野狗豺狼叼走的命运。   一路掩杀到天明。怒气与精力,消耗一空。疲惫来袭,吞下口涎,顿觉饥肠辘辘。马力亦消耗殆尽。这便勒停战马。浑身大汗淋漓,雾气腾腾的三河骑士,渐渐排成墙列。取怀中糕饼肉干,就一囊清酒,胡吃海塞,大快朵颐。冷眼旁观奔逃而去的人流。   邺城向南,便是黎阳。   黎阳再南,便是大河。“黄巾从众”中,精壮死伤大半,多剩老弱妇孺。迎接他们的,乃是磨刀霍霍的黎阳营士。   肉干就酒,吞咽下肚。一三河骑士笑道:“我等杀奔一夜,却让黎阳营捡了个大便宜。”   身旁便有人接话道:“多是不值钱的老弱妇孺,首级无用!”   “首级虽无用,可身上首饰,囊中财物皆价值不菲。”有人点明。   “说的也是。”众骑士各自嗟叹。   大河北岸,黎阳津。   武帝元光三年(前132年),大河决堤,水漫十六郡。武帝令汲仁、郭昌发卒数万塞瓠子决口,并沉下心爱之白马、玉璧,亲率臣僚驻宣防宫指挥堵决,于是黎阳津又称白马津。   自从得知邺城光复,骑都尉曹操便令全营兵士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今夜果有异动。   大营举火如昼。曹操登上阙楼,环视被火光隐约照亮的茅草荒滩。随风起伏的荒草丛中,窸窸窣窣,宛如群鼠夜行。不时还有一两声被扼断的啼哭。   “都尉。”见曹操亲临,几位营校纷纷前来见礼。   “军情如何?”   “昨日斥候来报,有邺城乱军南下渡河。算算脚程,前锋应已抵达。”便有校尉答道。   “皆藏身在茅草丛中?”曹操往外一指。   “然也。”校尉笑道:“惊弓之鸟,不敢与敌,便龟缩草丛,想蒙混过关。岂料大营举火如昼,恐暴露身形,故不敢轻举妄动。”   曹操轻轻点头:“黎阳港口可布置妥当?”   “依都尉将令,已命人布置周全。港外设障,港内埋伏。舟船多置引火发烟之物。只需一把火,便可将这群贼匪烧成灰烬。”   见几位校尉欲言又止,曹操心中一动,这便问道:“如何破敌,诸位可有良策?”   “敢问都尉,这送上门来的富贵,为何不取?反倒要一把火烧尽。”便有人出声。   曹操正要作答,目光瞥过众人,这便了然。话到嘴边,忽然改口:“诸位以为如何?”   便有校尉抱拳道:“我等皆以为,放火烧船并非上策。今夜谨守营盘,待日升,精锐尽出。将贼众悉数砍翻,岂非大功一件。”   “诸位之心,操已尽知也。”曹操笑道:“便依众人所言,今夜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出营杀敌。”   “喏!”众人大喜领命。   曹操所虑,如何将损失降到最小。而麾下将校,却虑如何能利益最大。   所谓众怒难犯。若一意孤行,恐引哗变。曹操这便顺其意,修改计划。本意是在港口设伏,待贼众抢掠船只,争相渡河时,只需一轮火箭,引燃船只,便可将贼众尽数烧死河上。如此一了百了,全歼敌众,且损失最小。   奈何麾下将校,皆欲斩首记功,且就地砍杀后,也便于搜刮财物。若遇俊俏妇人则收归帐下,玩腻后充作营妓。岂不妙哉。   众人心思,曹操又岂能不知。   这便入帐高枕,一觉到天明。   翌日清晨,疾风呼啸。茅草东倒西歪,好似狂风恶浪。河滩一望无际的荒草丛中,人影若隐若现。结队爬行,想绕过大营,奔赴下游渡口。   忽听大营三通鼓罢,黎阳营士结阵冲出。   曹操一马当先,向荒滩杀去。   “跑啊——”躲藏已无用,贼众猛然起身。密密麻麻的人头,看得黎阳营士心头狂喜。这可都是军功哇!   盯住一个背身逃窜的瘦长身影,曹操纵马扬鞭。   人马交错,手中斩马刀顺势挥下。   听闻背后疾风呼啸,那人却猛然回望。   四目相对,曹操心头大惊。   电光石火,不及收刀。一颗皓首冲天而起。有气无力的喷出几股残血,无头尸这便颓然倒地。   曹操勒住暴躁的马匹,举目四望。只见这群所谓的贼寇,皆鹤发皓首,多耄耋老者!   “都尉且看!”身后骑士伸手一指。   曹操顺势看去。只见,凭借这群耄耋老者的舍命阻挡,大群妇孺正向港口蜂拥而去。人数不下数万。   “住手!住手!速速住手!”杀到兴起的营士,又如何能听见曹操将令。追赶着四处奔逃的流寇,纵横驰骋,好不快活。   曹操当机立断,率领亲卫精骑,脱离战斗,奔赴港口。   见帅旗移动,众营士这才反应过来。留下一队人马砍杀残敌,这便调转马头,直追骑都尉而去。   一轮箭雨兜头射下,奔跑在前的健妇,扑倒一地。披头散发,宛如厉鬼般的妇人,怀抱幼子,踏尸而进。可惜只冲出数步,便连人带子,被劲弩射穿。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亲卫精骑大声呼喝。眼看冲向港口的妇人层层倒毙,竟堆起一道尸丘。曹操猛然打马。斜刺里冲出,以身挡在阵前。   身后精骑亦追随骑都尉,冲入战场。列成一道人墙,挡住射击线路。   “我乃骑都尉曹操!胆敢射杀妇孺者,夷三族!” 第154章 一念之间   “胆敢射杀妇孺者,夷三族!”身后亲卫亦同声呼喝。   连喊三声,兵士纷纷停手。   曹操回头再看,黎阳营士已抄断妇孺后路,正将数万人驱向港口。   “速开砦门!”这便拍马上前,扬鞭喝问。   砦上兵士,岂敢怠慢。当即移除鹿角拒马,又升起砦门,放骑都尉一行入内。   曹操升帐议事,又将众校尉唤入港口水砦。   “都尉何意?”夷三族之声,犹在耳旁回响,一众将校敢怒不敢言。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皇命当头,如何能起恻隐之心。骑都尉此举,实乃妇人之仁。   若一意孤心,必自取其祸。心念至此,便有几人,不觉已握紧刀柄。   见众校尉面色不善,曹操岂能不知:“诸位可知,若非我挡在箭前,黎阳营上下,已大祸临头也!”   “这……”众人果然上当。互相看过,便暂且收拢怒气,抱拳请教:“敢问都尉,我等依令行事,斩杀黄巾从众,何罪之有?”   “朝廷下诏,让我等剿灭黄巾余孽,并未言明男女。是与不是?”曹操反问。   “正是。”众人点头。   “便是说,何为‘黄巾余孽’,乃由我等自行定夺。对与不对?”曹操再问。   “对。”众人又点头。   “既如此,为何三河骑士只取精壮,却将老弱妇孺尽数驱来!”曹操三问。   “这……”众人无言以对。   “料想。远在邺城的捕虏将军与左中郎将,已自有决断,何人该杀,何人又不该杀。故才将老弱妇孺,皆放归逃亡。必是杀不得也!若我等半路截击,杀之充功。事后必遭构陷。若朝堂怪罪下来,一家性命如何得保!”曹操言之凿凿。   众人细想之下,幡然醒悟:“都尉言之有理!若妇孺也算在余孽之中,邺城兵士何不自取,岂又会驱赶来此。”   互相交头接耳,达成共识。众校尉这便虚心请教:“敢问都尉,如今又当如何?”   “悉数送走。”曹操终于道出心中所想。   与这群骄兵悍将打交道,定不可掉以轻心。想着那晚大河解冻,声势浩大,如万马奔腾。众人虽皆知缘由,却绝口不提,只想看他出丑。吃一堑长一智,曹操又岂能不暗生戒心。   “送往何处?”众人又问。   “送往……”曹操亦不禁词穷。略作思量,随即醒悟。纵然大河南北,万里疆土,可哪还有这群黄巾余孽的立锥之地。   帐内一时无声。   杀又杀不得。送又送不走。如之奈何。   “不如送上船去,一了百了。”有人忽想起曹操先前之谋。还不若将这群烫手山芋悉数装船,在大河之上烧成灰烬。如此既不违皇命,又跟黎阳营撇清。   现在想来,还是骑都尉技高一筹啊!   虽冷汗直冒,曹操却龇牙一笑,脸上尽是轻松:“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乘夜驱赶,如今白日突击。即便驶入大河,也与我等脱不了干系。”   “依都尉之意,眼下又当如何?”   急切间,曹操灵光一现:“送去蓟国!”   “……”   只顾自圆其说的曹操,全然没能得见众人脸上的古怪之色。仍滔滔不绝:“蓟王与我乃至交好友。善待流民,天下尽知。数万妇孺正好乘船顺流出海,北上蓟国。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说到妙处,奋然击掌。猛抬头,却见众人脸上笑容,姗姗来迟:“咳咳!此计甚妙,我等皆以都尉马首是瞻!”   “我等皆以都尉马首是瞻!”众人纷纷抱拳。   “嗯,传我将令。即刻送妇孺登船,驶往蓟国。不得有误!”   “喏!”目送曹操得意洋洋,大步出帐。一干人等,面面相觑:“都尉……当真与蓟王相交莫逆?”   “只怕并非如此吧。”有人吁了口气:“此乃祸水东引之计也!”   各中厉害,曹操又岂能不知。   刚出帐门,便两眼一黑,险些倒地。急忙稳住心神,默念道:“玄德切莫怪我。普天之下,能救数万妇孺者,为君莫属啊……”   事不宜迟。麾下将校这便返回各部,传达骑都尉将令。岂料麾下将士纷纷叫嚣,不愿领命。   黎阳营,乃帝国常备之兵。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鱼龙混杂。营中兵士,说是骄兵悍将亦不为过。先前借大河解冻,欲给曹操一个下马威。便是让他知晓,都尉难做。   如今数万妇孺被团团困在黎阳津,皆手无寸铁,任人宰割。岂能就此放过。   再说,皇命不可违。便是妇孺又如何?皆是黄巾余孽,尽可杀之!   麾下伍长、什长、军曲候,弹压不住,纷纷赶来相报。   眼看便要激起哗变。各部校尉便又来请命。   放眼河北战场。欲放数万妇孺一条生路者,唯有曹孟德一人。   三河骑士,力尽而归。黎阳营士,投鼠忌器。杀与不杀,皆看曹操一人之意。然作为单骑入营的骑都尉,曹操在黎阳营中,一无亲信,二无威望,三无背景。当真是孤立无援,孤家寡人。若强行下命,激起兵变,非但自身性命不保,还累及数万妇孺陪他送死。   曹操心里清楚。这群妇孺,生如草芥。无人会在意她们的生死。   如今,数万妇孺是死是活,全在他一念之间。   心急如焚,冷汗连连。可曹孟德却面色不改,微微一笑,尽在掌握:“这有何难?让妇孺尽弃被服辎重,除下外袍,只穿中衣,轻身渡河!”   “喏!”众人大喜。   骑都尉言下之意,将妇孺随身携带的首饰钱货,尽数虏走。只穿中衣登船。   财货到手,营中兵士自当如愿。至于不值钱的人命,放过也就放过。妇孺首级,反正又充不得数。   “尔等听令:除去首饰,尽弃辎重,中衣登船,前往蓟国。胆敢藏私,定斩不赦!”   “尽弃辎重,中衣登船;胆敢藏私,定斩不赦!”军士挥刀高呼。   一群妇孺,慌不择路,日夜奔逃。披头散发,满身污垢,早已脱形。便是美女,时下也与人彘一般,臭不可闻。多看一眼都反胃,哪还有人上前劫色。真乃不幸中的万幸。   连喊三遍。便有一妇人在众目睽睽下,摘下首饰,丢弃辎重,除去外袍。只穿素色中单,向港口走去。   “放行!”曹操一声令下。   军士这便放行。   穿过丛丛如林刀剑,走向泊船时,妇人忽然转身。冲立在大旗下的主将曹操,盈盈下拜:“多谢将军活命之恩。”   曹操险些落泪。咬牙稳住心神,这便迈步上前,肃容回礼:“夫人请起。”   待妇人起身,曹操便从袖中取出一面鎏金神兽青铜牌。此牌透雕双龙,纹以饕餮,当中有鎏金‘全免’二字:“此乃蓟王所赠,劳烦夫人亲手交予蓟国官吏。蓟王见过此牌,一切自有分晓。”   “贱妾替数万孤儿寡母,拜谢将军。”   “速速登船吧。” 第155章 拳拳之心   不等妇孺登船毕,这边已开始坐地分钱。   目视泊船扬帆起航,顺流而下,消失在地平线。一直耸立在大旗下,全身披挂,站的笔直的曹操,这才终放轻松。   略作回想,整件事并无纰漏,这便翻身上马,从乱哄哄的兵卒间,飞驰而过。自行返回大营。   几位校尉闻声抬头,各自目光闪烁。当兵吃饷,理所应当。保家卫国,杀敌立功。整日刀头舐血,不就是想混个荣华富贵,封妻荫子。放数万妇孺一命,此钱取得理所应当!   如前所说。虽未明言,然陛下颁下的诏书,实为屠城令。欲将邺城内与黄巾逆贼相关的一干人等,尽数屠灭。然此等有伤天和之事,陛下岂能言明。众将自当领会,为君解忧。故而三河骑士之所以专挑青壮,乃因首级可录军功。首级无用之老弱妇孺,则被一路驱赶到黎阳营前。料想,这群老弱妇孺,也免不了被屠杀的命运。   其中老弱,多被杀之录入军功。   其中妇人,多半会沦为营妓。营妓最早书载,见于春秋。“越王勾践输有过寡妇于山上。使士之尤思者游之,以娱其意。”武帝始置营妓,以待军士之无妻息者。   孩童则会被私贩为奴。总归是有利可图。   曹操生于官宦世家,对这些事,自当心知肚明。正因知妇孺下场必然凄惨,才出手相救。至于身上首饰钱货,他又岂会惦记。命人取之,不过是想以财货安军心罢了。   骑都尉乃一营主帅。此谋又出自骑都尉之手。所谓坐地分赃。主帅若不取一份,麾下将士又岂能安心。   于是,众校尉这便送来数个钱箱。打看一看,尽是金玉珠宝。   曹操大喜收下。   见都尉喜色,不似假装。众校尉亦各自心安,急忙返回港口,清点财货不提。   待众校尉出帐,曹操喜色渐消。沉思片刻,这便提笔,将诸情上报坐镇虎牢关的卢车骑。再想蓟王刘备,又不禁心生愧疚。其中厉害关系,曹操焉能不知。然为救天下黎民,曹操可以身挡箭,刘备又岂能坐视不理。   “操,忠义不能两全,愧对我友。”一声长叹,不觉已泪流。   邺城光复,汉军遂将冀州黄巾四面合围。将反贼压缩在钜鹿一带。   大河阻断南北,渡口皆有汉军驻守。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正向南阳、颍川等地进发,便是为阻断南部黄巾北上之路。卢车骑已传令夏育、董卓稳扎稳打。只需阻断黄巾南北勾连,待剿灭黄巾贼酋,张家三兄弟,平定河北。再挥师南下,数路并发,豫州黄巾旦夕可灭。还特意叮嘱二人,切不可轻敌冒进。   邺城光复,冀州黄巾再无坚城可据。距离覆灭,已为时不远。   虎牢关。车骑将军营,中军大帐。   从恩师手中接过曹操手书,一眼扫过。审配勃然大怒:“好个曹阿瞒!”   逢纪接过一看,亦不禁动怒:“此乃祸水东引!骑都尉虽救了数万妇孺,却祸害整个蓟国。”   恩师问道:“依二位之见,此事有何不妥?”   审配进言:“蓟王有豪杰之风。此策既出好友曹操,料想蓟王定会接纳。恰逢多事之秋,陛下心头所患,便是宗室。宗室之中,名声最隆者,乃是蓟王。先前蓟王上表,欲兴兵讨贼。奏疏送至尚书台,却石沉大海。陛下反催促蓟王和亲西域五十五国。陛下之心,世人已尽知也。若此时接纳数万妇孺,便有趁乱扬名之嫌。乃触陛下心头大忌,引火烧身也!”   逢纪亦道:“今,天下播乱,却未动摇国本。黄巾盛极而衰,不出数载必灭。待明公拨乱反正,天下重归大治。功过赏罚,陛下定会一究到底。那时,蓟王或难以洗脱通贼之嫌。”   恩师再问:“如今之计,又该当如何?”   “如今之计,需明公上表,求赦数万妇孺。”审配躬身答道:“明公乃平叛主将,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自当持重。若此时上表求赦,陛下及朝堂自当从谏如流。”   逢纪亦起身道:“若如正南所言,待此战罢,明公只怕非但无封赏,或会自取其祸。性命虽无忧,却也无功无过。”   恩师这便醒悟:“二位可是要我学王翦,挟兵自重,求以自坚(自保)?”   秦始皇二十三年(前224年),王翦伐楚,秦王政自送霸上。因手握六十万重兵,出征时王翦向秦王“请美田宅园池甚众”、“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秦王政大笑。出关前,王翦又连续五次求赐美田,连部下也开始担心会不会太过份,王翦才说出了自己的用意:“夫秦王怚(jù,骄傲)而不信人。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邪?”   意思是说秦王嬴政,生性骄傲多疑,如今秦国全国士兵尽交到自己手中,此时唯有向秦王诸多要求,才可以表明自己除了金钱以外别无他求,借此消除秦王怕他拥兵自立的疑惧。   如今。关东战局,皆握在恩师之手。凡有所求,必有所应。只是,如此一来,陛下心中必生嫌忌。待战胜,甚至等不到战胜,只需胜利在望,陛下便会问罪。正如逢纪所言,念及恩师劳苦功高,陛下虽不会真的降罪,却也因此而得不到应有的封赏。   审配、逢纪,确有高才。虽比不上八分田沮,谋划天下。二人识人辨物,察言观色,却颇有心得。   为何说二人善识人辨物。能知蓟王、陛下之心,只是其一。而能窥知恩师卢植,对蓟王刘备的拳拳守护之心,亦是其二也。   恩师以车骑将军,关东主帅的身份,上表为妇孺求情。陛下自当赦免。如此,蓟王再行接纳,便名正言顺,无通贼之嫌。然而,卢植上表之意,显然是为给蓟王脱罪。二人虽有师徒之情,然在陛下眼中,卢植此举却有失臣节。必然会迁怒于他。此时战况胶着,虽隐忍不发,一旦战事完结,陛下定会秋后算账。   所谓的战后封赏,心怀天下的恩师,又岂会在意。   这便手书求赦表文,六百里加急,传回洛阳朝堂。   拳拳之心,日月可鉴。 第156章 金牌免死   恩师略作思量,表文一蹴而就。又交由二位谋士润色后,抄录成册。封印函装,六百里急发洛阳。势必要赶在船队抵达蓟国前,奏报朝堂。能得陛下圣裁最好,即便不能得,亦要先行告知。   不告而取谓之窃。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蓟王身居高位,断不能贻人口实。   送走信使,恩师遂笑道:“正南、元图,皆世之高才。未登黄金阙,却来虎牢投军,实属明珠暗投。待事毕,我便荐与蓟王当面,一展长才。”   审配、逢纪闻言,心中芥蒂,涣然冰释。这便起身拜谢:“谢明公保举之恩。”   卢车骑乃蓟王授业恩师。有他当面举荐,蓟王自当持重。必然是二千石起,且多食双俸。高官厚禄,唾手可得。二人焉能不喜。   四月初夏,芳菲落尽。   汉军四面合围,攻破邺城的消息,早已遍传北地。蓟国上下,无不拍手称快。苏越口讯虽早已传来,可陛下诏书亦随之下达。刘备终归未能救下邺城十万百姓。   邺城现蓟国机关术的消息,亦被刘备严密封锁,不得外传。只有将作馆几位高层悉知。   机关术外泄,刘备并不意外。   少时,他便将设计手稿尽数交给甯姐姐,以换取活命之机。说起来,大贤良师对蓟国机关术的兴趣,始于刘备。卞纪虽暴露离去,蛰伏蓟国的黄巾细作,必有漏网之鱼。且将作馆机关术,何时泄露,亦未可知。或在卞纪之前,或在卞纪之后。   大贤良师虽未曾对蓟国主、臣,痛下杀手。乃因双方并未撕破脸。如今黄巾贼反,刘备出兵平叛,已是旦夕之间。两家势必互攻相杀,不可不防。   万幸,先一步将治所从楼桑迁来临乡。临乡乃原址新造。所有民众皆从蓟国各处迁来。城内多是爵民、官吏家眷。且刺奸贼捕,早已将一干人等,底细探查的一清二楚。断不会有失。各城令、长,官治、馆舍,重兵布防。以防黄巾贼狗急蓦墙,杀人泄愤。   这日,泉州大营守将,戈船校尉甘宁遣人快船来报。言,有官船逆入渤海,从白马津运来数万妇孺。为首一人,持“全免金牌”,入营相见。恳求蓟王收留。   全免金牌?刘备这便醒悟:“必是孟德!”   遂令戈船校尉甘宁将为首女子,快船送来。洗漱更衣后,王宫相见。   “贱妾拜见蓟王。”   见她身着素色中衣,并无外裙。刘备这便冲宫中女官问道:“为何衣衫不整?”   不等女官开口,女子便已答道:“登船时,曹将军令我等轻身前来,故未着外衣。”   “原来如此。”曹操此举,与‘除袍摇橹’有异曲同工之妙。刘备这便问道:“金牌何在?”   “金牌在此。”女子这便取出鎏金令牌,双手呈上。   女官取来,呈给刘备。正是洛阳时,曾亲手赠与袁绍、曹操等人的,不限次数,不限时段,一切费用全免的‘白食金牌’。   “孟德如何说?”   “曹将军言道,王上见过此牌,一切自有分晓。”女子伏地答道。   “我已知晓。”刘备轻轻点头:“你且先回。与随行妇孺且安心暂居于巨马水砦民船营地。一切用度,自有人送来。待孤与众臣商议之后,再做安排,如何?”   “一切全凭王上做主。”女子再拜而出,乘船自回。   事不宜迟。刘备遂召文武重臣,入宫商议。   王傅言道:“黄巾逆乱,自当尽数诛杀。然,妇孺何罪之有?岂能一概而论,与逆贼等同视之。”   横海中郎将黄盖亦言道:“王傅所言极是。仁义之师,正义之士,从不滥杀无辜。曹都尉此举,乃出公义。我国自当收留。”   蓟都尹娄圭却忧心道:“数万妇孺,皆与黄巾牵扯甚深。若被构陷养贼自重,趁乱扬名,欲行不轨,蓟国危矣。”   刘备不置可否,又看向幕府左丞。   荀攸起身答道:“臣料想,曹都尉虽事急从权,然事后必会上报卢车骑。卢车骑乃是主公恩师。想必,为妇孺求赦的表奏,已快马奔赴洛阳。”   其中利害,刘备岂能不知:“若如此,恩师必遭陛下所忌。可有性命之忧?”   “并无性命之忧。”军司空田丰起身答道:“卢车骑身兼大任,事关军心士气,陛下此时必不会轻易降罪。然此战若胜,卢车骑功过相抵,无可封赏。或也免不了受几日牢狱之灾。”   刘备叹了口气:“幼时恩师耳提面命,倾囊相授。与孤有传道受业之恩。此次平定黄巾,本可名垂青史,却因孤半途而废。孤亏欠恩师何其多也。”   军正沮授起身劝道:“卢车骑雅量鸿儒,为人素来清白。又岂在乎这些虚名。为主公上表求赦,亦是一片公心。主公切莫伤怀。”   刘备轻轻点头:“左国相。”   “臣在。”   “速传信右丞,代为打点。切莫有失。”   “喏!”   “孟德以‘全免金牌’相送,恩师又代为进言,且义之所向,孤自当保全。右国相。”   “臣在。”   “可有适宜之处,妥善安置。”   “泉州港已督造过半,或可就近安置。”耿雍起身答道。   “泉州港面朝大海,整日车水马龙,颇为嘈杂。料想身逢大难的孤儿寡母,必不得安枕。可有僻静之所?”港口确不适合安置这群饱经创伤的孤儿寡母。   “雍奴薮中,正兴建延阴、夏阳、佩阴三城,城外亦在陂渠圩田。此地深入大泽,四面绿水环抱,清幽静美。或可安置。”   “便安置在夏阳城中吧。”刘备这便言道:“传令雍奴长钟繇,全力督造夏阳城,尽快将妇孺迁往城中,越早安居越好。”   “喏。”   “明日散朝,诸位且与我同往巨马水砦一行。”   “臣等,遵命。”   洛阳,西园,万金堂。   王美人正怀抱幼子,轻轻哼唱着家乡流传的童谣。先时,陛下眼中尽是宠爱,后不知想到何事,忽又闪过一丝复杂难名。心中烦闷,便起身走到堂前,来回踱步。   放下已熟睡的幼子。王美人这便携大氅出屋,为其披上:“陛下因何烦恼?”   “自然是朝政。”陛下亦不隐瞒。   “可是关东战局?”王美人果然聪慧。   “然也。”陛下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邺城光复,冀州蛾贼时日无多,已不足虑。然关西贼势渐大,司隶校尉、河东太守纷纷上报,境内现黄巾余孽踪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是朕所倚重的肱股之臣,亦不让朕省心。”   事关机密,王美人岂敢多问。   正要出言开解,不料陛下却已自行吐露心迹:“何须卢车骑上表陈情。便是关西乱局,朕亦要重用与你啊……” 第157章 定不辜负   巨马水砦,扼守巨马水路入海口。南岸是东平舒侯国。北岸便是干栏重楼鳞次起伏,机关塔吊列队栉比,层台累榭,高楼林立的泉州港。   泊满民船的难民营地,多日前已清空。北上逃难来的难民,尽数迁入港口新居。所乘舟船也被改造成明轮船,只需到泉州港都船署,上报船号,签订劵书,便可获漕运之权。在邸舍布告栏,接取商家或官家发布的托运任务。赚取不菲的僦金。   手续简单,托运装船,皆十分便利。所谓靠水吃水,有船的人家,自然不愁吃穿。更何况,户户亦分得五十亩良田。   凡港口、水砦、船舶,皆属南港治下。首任泉州港长,便是左国相崔钧之兄,崔均,崔元平。   崔均乃崔烈长子,以忠直称。多年前,其弟崔州平出仕蓟国后,便由大兄崔元平接管崔氏商队。后崔元平举为议郎,便离开楼桑。年前称病辞官,一直在蓟国国医馆养病。遇黄巾逆乱,道路断绝,经左国相崔钧推荐,暂为泉州港长。   崔元平,曾掌崔氏船队,对水路、船舶,皆颇为熟悉是其一。其二,其人忠直,曾口出“铜臭”被买官太尉的老父崔烈追打。成为京中美谭。奈何一直不得重用。见朝政日非,身染沉疴。这便辞官归养,今出仕蓟国。   崔烈二子,皆出仕蓟国。何必多言。北地士人闻风而动,皆想方设法奔赴黄金台四方馆。不敢奢望登顶黄金阙,便是能升到三楼,亦是仕途亨通。   不料,将将安置好难民,又见大队官船,逆入渤海。船上所乘,皆是饥肠辘辘的妇孺。崔均急领巨马水砦官吏,妥善安置。又发放口粮,被褥。凡病患皆入楼船病舍,交由良医悉心救治。   得报蓟王领麾下重臣,亲来巡视。崔均又领官吏出水砦相迎。   “臣等,拜见主公。”两船交错停稳,崔均领泉州港吏,长揖及地。   “诸位免礼。”刘备伸手虚扶:“为安置数万妇孺,元平领诸位累日操劳,辛苦了。”   “臣等,不敢。”崔均再拜。   “且与我去营地一观。”刘备笑道。   “喏。”众人这才起身。   妇孺所乘,乃是官船。不宜久留。需早日返回黎阳津。转运兵士粮秣。为了安抚一路上担惊受怕,生死一线的妇孺,权且多住几日。待情绪平稳,再分批迁出,前往夏阳城安居。   刘备此来,除去探视妇孺,亦为抚其心。   战争的残酷,刘备又岂能不知。妇孺们一路上经历了什么,何必再问。除去抢在黄巾破城前,举家逃亡的冀州百姓。滞留在邺城周围的十余万口,如今只剩妇孺。家中壮丁,或入黄巾为力士,推动机关器。或被驱赶上城头,手持弓弩,以壮声势。却皆免不了一死。家中老人,即便侥幸躲过三河骑士的追剿。亦为了掩护妇孺逃亡,而死在黎阳营士刀下。便是其中健妇,亦在冲击港口时被乱箭射死。   不过是数日之间,十余万百姓,便死伤过半。   刘备为何恪守臣节,不轻起刀兵,便是此因。“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将功成万骨枯。踩着累累尸骨登上皇位,经历一轮“休克疗法”。待天灾人祸,社稷无以为继时,再血洗天下,推倒重建。皇朝更迭,不过是杀丁灭口,而已。何来救世。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数万妇孺,便是斑斑血泪教训。   争霸很好玩吗?   目视紧缩在船舱内,眼中全是惊惧,死死抱住怀中幼子的无数母亲。刘备真心不觉得。   拥挤的船舱,在刘备步入前,忽空出大半。全挤在后半部舱室的母亲们,用身体堆成肉墙,拼尽全力守护着怀中的幼子。她们已经失去了对同类的信任。   示意身后绣衣吏勿入。刘备自行步入船舱,稳稳站定,徐徐下拜,再缓缓起身。无需多言,迈步走到最外围的一个妇人身前,握住她死死陷入襁褓的双手。手背升起的暖意,让妇人不自觉的停止了颤栗。滚烫的体温,透着人性的暖。   轻轻仰首,与刘备目光一碰。妇人已无声泪流。满腔苦楚,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故园尽毁,家破人亡。丈夫、家翁、还有半大的子女,一个个死在路上。那种将生活的希望,一点点残酷剥离的痛苦,无法承受。   襁褓中的幼子,便是仅存的希望。   仿佛在向刘备展示,自己唯一拥有,可以拿得出手的珍宝。当妇人轻轻打开襁褓时,恶臭扑面。   里面没有婴儿,只有一颗被啃掉了半张面皮的男人的头颅。   许是她的丈夫,或是她的长子,或许谁也不是。她用襁褓裹着,或许只是想为自己保留一丝拼命活下去的念想。   至于半张破碎的脸,究竟被谁啃食。已经不重要了。   刘备从她手中,取出襁褓,放下一旁。将自己的头颅,轻轻放在妇人的手上。没有等来撕心裂肺的撕咬,只有无声的泪流。   “阿母,以后捧着刘备的脑袋,就食吧。”   刘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舱室。   麾下文武,齐齐跪地相迎。   泉州港长崔均更是五体投地。在他的眼中,举步维艰的刘备,溢着华光。   返回王宫。刘备先去见了母亲。   母亲取来一块糖饼,分一半给刘备。母子对坐而食,谁也没有多言。   许久,见刘备忽露出一丝笑容。   母亲问道:“何故发笑?”   “想到了孟德。”   “可是洛阳好友。”   “嗯。”   母亲没有再问。刘备却自言道:“即便天下人皆负你,还有我刘备,定不辜负。”   是夜,黎阳大营。   “都尉?都尉?”   “何人行刺!”曹操拔剑而起。   帐外这便答道:“虎牢关军令传到,都尉速速起身。”   “哦,升帐议事。”曹操翻身下榻,剑换左手,取冷水泼面,意识终是清明。这便梳洗披挂,入中军大帐。   坐地分金后,黎阳大营士气正盛。   待曹操入内,麾下将校,已齐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曹操误打误撞,已尽收军心。可堪一用。   “见过都尉!”   “诸位免礼。”曹操在上首站定:“带信使。”   “报——”须臾,便有信使入内:“虎牙、轻车二将军,被困长社,车骑将军令都尉领黎阳营,星夜启程,南下支援!” 第158章 兵贵神速   话说,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将虎牙营、雍营,并三辅募士,湟中义从,南下平叛。临行前,车骑将军卢植再三叮嘱,需稳扎稳打,切勿轻敌冒进。   虎牙将军夏育,并称“北伐三杰”,久经沙场,乃军中宿将。自当谨慎。   然,轻车将军董卓却急于立功。长驱直入,连胜几场后,目中再无他人。中了黄巾贼诱敌深入之计。眼看伏兵四出,截断退路。虎牙将军夏育,急忙率军来救,不料黄巾军波才部,倾巢而出,四面合围。二将屡战不得脱,只得退守长社,据城而守。   波才率军围城。时城中兵少,众寡悬殊,军中震恐。   便连夜派出斥候,向车骑将军求救。   邺城光复,汉军四面合围。眼看冀州黄巾覆灭在即。只需待张氏三兄弟授首,黄巾群龙无首,势必一溃千里。   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时,忽闻南路汉军困守长社。若南路大军覆灭,波才率部北上,冲破大河封锁,与冀州黄巾上下夹攻,给予北路汉军重创。则局势危矣。   牵一发而动全身。   车骑将军卢植,急令骑都尉曹操将黎阳营渡河驰援。又令巡弋大河南岸的骑都尉公孙瓒,领兵接应。   无需等远赴蓟国的官船返回。上游延津已放下船来。曹操这便领兵渡河,在官渡登岸。   官渡大营,两位骑都尉入营门相见。   “曹都尉。”   “公孙都尉。”   见公孙瓒身后骑士皆乘白马。曹操这便醒悟:“可是白马义从。”   “正是。”公孙瓒为奢延属国都尉时,从鲜卑十四部招募千余勇士。并从右北平老家带来的八百私兵,组成两千具装骑士。盔甲、战马皆从蓟国贩来,称“白马义从”。   先前以官渡为据点,巡弋在大河南岸,追剿北渡黄巾,大杀四方,声名鹊起。“瓒每与虏战,常乘白马,追不虚发,数获戎捷,虏相告云:‘当避白马’。”黄巾更相告语,“避白马将军”。   公孙瓒所乘,正是撒泼放赖,满地打滚从刘备家槽头牵走的神驹白义。白马义从,或也得名于这匹千里神驹。   “听闻公孙都尉与蓟王师出同门。操亦与蓟王相交莫逆。你我二人既皆与蓟王为友,何不以表字相称?”曹操笑道。   “曹都尉所言极是。”公孙瓒这便抱拳道:“公孙伯圭。”   “曹孟德。”   “孟德,请。”   “伯圭,请。”   两人并肩入中军大帐。帐内居中放置的沙盘,甚是醒目。此物亦仿制楼桑。公孙瓒少年时,在楼桑求学多年,深得恩师真传,亦深受刘备影响。   除去大氅,公孙瓒取马鞭在手,指点沙盘道:“虎牙、轻车二位将军,现困于长社。南路黄巾主帅为波才,麾下有彭脱、刘辟、张曼成等贼将。各据坚城,犬牙交错,遥相呼应,呈割据之势。”   “卢帅可有将令下达?”曹操问道。   “恩师已令右中郎将朱儁同来驰援。待合兵一处,便向长社进军。”公孙瓒答道。   曹操手指沙盘言道:“荥阳、中牟,陈留,可有兵丁驻守。”   “三地皆有义军守城。”公孙瓒答道。   “如此,伯圭且在大营等候右中郎将。操自领麾下兵士先往中牟驻扎。”   公孙瓒这便问道:“恩师有令在先,当稳扎稳打,不可轻敌冒进。正因不听将令,虎牙、轻车二位将军,才中奸计,被贼人困于长社。孟德为何明知故犯?”   曹操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孙子·九地》云:兵之情主速。黄巾贼,士气鼎盛,正待一鼓作气,攻克城池,必无暇他顾。若拖日久,攻城变围城,贼人自当醒悟。那时,定广布斥候,抢占要冲,阻我南下驰援之路。”   “孟德所言极是。趁其立足未稳,当抢占要冲,一战胜之!”公孙瓒遂打定主意:“孟德且去中牟,我自去荥阳。”   “官渡大营又当如何?”曹操忙问。   “只需广布斥候,留足营士。右中郎将不日即到,且大汉沿岸蛾贼,已被我扫荡一空,当可无忧!”   “如此甚好。”曹操欣然点头。忽又问道:“陈留义军,何人统领?”   “‘八厨’之张邈。”公孙瓒答道。   “原是孟卓!”曹操大喜。   “孟德识得?”   “岂止识得,乃是操少时密友。孟卓以侠义闻名乡里。常接济贫困,助人为乐,即便散尽家财,亦在所不惜。四方少壮多有归附,与我、本初,皆是好友。”曹操笑道:“因名声所累,身受党锢,多年未仕。今党锢未解,却自募义勇,守备一方。待战罢,朝廷必破格重用。”   “原来如此。”公孙瓒欣然点头:“既如此,东路无忧矣。”   “事不宜迟,速速发兵!”   “好!”   河东郡,临汾县,东南密林。   久未露面的杨奉等人,一路披荆斩棘,艰难跋涉。赶在汉军围攻邺城前,从滏口径翻越太行山脉,日夜兼程,终于抵达此处。   杨奉累瘫在一株老树下。李乐、胡才,亦陪在左右。   须臾,韩暹打来清水,与众人取干粮分食。   肉干清水,寡淡无味,难以下咽。见杨奉眉头紧锁,一脸丧气。韩暹左右看过,见四处无人,这便伸手入怀,取出个巴掌大的葫芦。小心拧开壶塞,还未来及伸头去嗅,已浓香四溢。   杨奉猛抬头:“何来翠玉琼浆!”   韩暹憨笑:“临走时,怀揣半壶,一直未舍得喝。”   “切勿多言,速速分来。”被勾起腹中馋虫,杨奉如何能忍。   “大哥……此酒金贵。需涗(shuì)足水。”韩暹一脸肉疼。   “涗水、涗水!”几人这便将水囊,聚拢到一处。   涗水,便是指兑水。“盏酒涗于清”,“凡酒初成皆浊,以清者和而泲之,谓之涗。”   韩暹稳稳握住葫芦,轻轻歪倒,每个水囊各滴入数滴。见杨奉脸色不善,便又讪笑着多滴了数滴入大哥水囊。   杨奉这才作罢。   将酒水小心晃匀。杨奉便急不可耐的仰头灌下大口。虽只有丝丝酒味入舌,时下亦堪比琼浆甘霖。   只可惜不等细细品咂,酒味便已先行散去。   “唉!”杨奉一声长叹。想着洛阳时的富贵荣华,不禁悲从心起。流下几滴男儿泪。   “大哥……”个中滋味,李乐、胡才,又岂能不知。   “大哥。”韩暹又见四处无人,这便低声问道:“那夜,右丞当真留有耳语?”   “嗯。”杨奉轻轻点头。   韩暹正要追问,忽见人来,这便住口。   “杨渠帅,郭渠帅有请!”便有一黄巾斥候赶来通报。   “知道了。”杨奉这便起身,向谷中走去。 第159章 白波立寨   谷外巨树参天,谷内却绿草如茵。许多头包黄巾的力士,正伐木造屋。谷口处的缓坡,已排下桩柱,乃为造障墙而设。   谷中大屋。   杨奉与郭大,不,已改名郭太的黄巾渠帅相见。   “大哥。”   “贤弟。”   二人见礼,郭太指着身旁木墩言道:“座。”   “好。”杨奉也不客气。   待杨奉稳坐,郭太开门见山:“一路跋山涉水,艰难抵达故地。愚兄想立寨谷中,不知贤弟以为如何?”   杨奉明知故问:“大哥可是想另立门户?”   “是,也不是。”屋中无旁人,郭太索性坦露心迹:“邺城被破,汉军四面合围。上有蓟国拦路,下有大河横阻。左卧高山,右临大海,冀州一片死地,陷落乃是早晚之事。且关东、关西义军,被函谷、虎牢,两座雄关所阻,无法勾连。如在河东立寨,既能威慑洛阳京畿,又可西进长安,攻占北地,东出太行,扰乱幽冀。待势起,连接东西义军,大事可成矣!”   杨奉欣然点头:“原来如此。”   “故而,黄巾大旗不可丢。”郭太此话野心尽露:“但,亦需与黄巾所有不同。”   杨奉灵机一动:“此处乃是白波谷,我等在此扎营,何不号‘白波黄巾’。”   “白波黄巾。”郭太欣然点头:“此号甚合吾意!你我兄弟,肝胆相照。今日在此立白波黄巾,他日定要席卷天下!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杨奉亦赔笑。心想,有蓟王一世人杰,这天下如何能轮到你我二人。   东郡,兖州黄巾大营。   久未露面的卞纪,今已改名卜己,率麾下张伯、梁仲宁等渠帅,正恭候另一支人马到来。   “报——”须臾,便有斥候帐外通报:“郭渠帅已到营外。”   “速速有请。”卜己大喜。   待卜己率众迎出大营,只见一队泰山宿贼,黄巾包头,正立在营外。   为首五条大汉,居中一人身长八尺,相貌魁梧者,乃是郭祖。身旁四人为曾晟,张虬、张蛟兄弟,及胡玉。   “卜己见过诸位英雄。”卜己曾久在蓟国为官,气势自与一般反贼不同。   “久闻渠帅大名。”郭祖抱拳一笑:“今日一见,果非常人也。”   “郭渠帅谬赞了。”卜己伸手相邀:“请入营一叙。”   “请。”   郭祖先行,张氏兄弟与胡玉等人,各自领兵入营不提。   “胡大哥,郭大哥是何意?”曾晟悄声问道。   胡玉轻声答道:“似要与黄巾结盟,共分天下。”   “这天下如何分,定要与黄巾先说好。凡沿海州郡,皆归你我兄弟才好。”张蛟亦围上来。   胡玉话到嘴边,悄然改口:“此事自有盟主定夺。我等只需言听计从便可。何须费神。”   “胡大哥说的是。”张虬连连点头:“一切听凭郭大哥吩咐。”   待兵士来唤。四人扎好营盘,这便入中军大帐相见。   见大帐上首,郭祖与卜己并坐。四人学对面黄巾渠帅,依次列在郭祖之下。   “胡玉,张牛角,张黄龙,左髭丈八。”   “于毒、白绕、眭固、张伯、梁仲宁。”   互相通名后,相对落坐。便有美艳妇人送来酒食。一路疾行,早已饥肠辘辘的郭祖等人,亦不客气。风卷残云,胡吃海塞。酒过三巡,卜己这才迟迟开口:“诸位好汉,且听我一言。”   众人闻声,这便放下酒碗,吐出碎骨。   卜己笑道:“日前,波渠帅巧施妙计,大败汉军。残军败将正困守孤城,旦夕可灭。波渠帅已令我部,西进支援。攻占陈留,以壮声势。此战若胜,大事可成。”   见郭祖目光投来,胡玉心领神会:“来时听闻邺城被破,汉军四面合围。且问卜渠帅,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卜己表情微变。   “又传,‘三公将军’皆在冀州,身陷重围之中。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卜己表情再变。   见郭祖微微颔首,胡玉这便住口。不过是起了个头,好让郭祖讨价还价。   郭祖遂端杯笑问:“若‘三公将军’不能得脱,这黄天之下,还有何人可以为继?”   见麾下诸渠帅,皆面生怒气。更有人欲拔剑而起,卜己这便伸手阻拦。与郭祖对饮一碗,方才笑答:“河北战局皆在天公将军预料之中也。汉军主力尽出河北,南路汉军自然稀松平常。只需消灭长社汉军,再挥师渡河。那时,天公将军振臂一呼,上下夹攻,天下可定矣。”   郭祖心中一动:“莫非是以身噬虎之计也!”   “然也。”卜己一声轻笑:“冀州乃我教发家之地。好比巨木参天,盘根错节,冠盖如云。区区一座邺城,何足为惜。钜鹿郡内,遍布机关。广宗城更有大神机。非人力可为!”   “如此说来,邺城之败,乃在意料之中。”郭祖目光深邃。   “正是如此。我教三十六方渠帅,并无一人身陷邺城之中。足可证明!”卜己这便试言道:“此时九州纷乱,天下未定,故与渠帅结盟,共分天下。若待黄天已立,天下太平,渠帅悔之晚矣。”   郭祖重重抱拳:“攻取陈留,共分天下。”   “攻取陈留,共分天下!”卜己掷地有声。   蓟国,蓟王宫。   “广宗城更有大神机……”将胡玉密报,付之一炬。刘备不禁陷入沉思。所谓“神机”,自是指机关器。换句话说,邺城机关大阵,不过是先行试水。真正集蓟国机关术之大成者,皆在广宗城内。   却不知广宗此处,有何大不同?   “主公?”正思量间,当值的亚马逊女王,入内通禀。   “何事?”刘备笑问。   “有一女子,自称卞氏,在宫外求见。”与刘备四目相对,女王不禁面色微红。与五十五国公主和亲后,蓟王已重开侍寝。这几日皆是女王同塌陪侍。二人耳鬓厮磨,肌肤之亲。虽多浅尝辄止,却离撑霆裂月,木已成舟不远矣。   “此女是何人也?”刘备不记得见过此女。话说,自从和亲五十六位西域公主后,刘备多有避嫌。远离女色,可不敢再开后宫之禁。   “乃是那日手捧金牌,入宫面见主公之人。”女王汉话已精纯无比。   “原来是她。”刘备这便醒悟。乃是手持孟德所赠金牌,为妇孺请命的奇女子。   “速请来见。”   “喏。” 第160章 女中豪杰   “琅邪卞氏,拜见王上。”果然是那名女子。   “免礼,赐座。”刘备欣然一笑。   “王上面前,岂有贱妾之位。”女子固辞不就。   “今日孤不是蓟王,你也不是倡伎(歌舞艺人)。”刘备笑道:“但坐无妨。”   “谢王上。”女子这才落座。举手投足,甚有气度。非一般女子可比。   待宫女奉上香茗小食,刘备这便问道:“近来可好?”   “随船妇孺,多已举止如常,正待分批迁往新家安居。”女子答道:“一切皆好。”   刘备轻轻点头:“既如此,今日所为何来?”   “听水砦船官说,官船不日将返回黎阳港。此来便是求王上,许贱妾与船队同返。”女子随即道明来意。   “大河两岸乃战乱之地。整日刀光血影,你一介女流,好容易逃出生天,为何还要重返?”刘备不解。   “贱妾之家,世代操持贱业。声色为生,四处飘零。年前结伴北上邺城,不料被黄巾所掠。同行人等皆身陷贼巢,为救家人性命,只得强颜欢笑,歌舞取悦黄巾贼酋。那日城破,老弱妇孺被三河骑士一路驱策,眼看命丧箭下,尸骨无存。幸得曹都尉出手相救。又赠令牌,方得免死。妾虽卑微,亦知恩图报。此生自当长伴曹都尉左右,鞍前马后,以报活命大恩。”   “卞……”刘备福灵心至,这便幡然醒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果是奇女子也。   刘备肃容下拜:“孟德得夫人,真乃三生有幸。”   “贱妾岂敢。”卞氏亦回拜。   “孤这便遣一艘快船,送夫人到孟德身边。路途虽远,两情若久,又岂在旦夕之间。”   “谢王上成全。”卞氏再拜。   “夫人保重。”   送走卞氏,刘备不禁感慨万千。俗语说“英雄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   卞氏感念曹操心怀百姓,忠义两全,心生折服。不顾世俗目光,千里来投。飒爽英姿,非女中豪杰莫属。   卞氏并非绝色。然此等奇女子,断不可以貌取之。   心念至此。刘备这便言道:“来人。”   “臣在。”竟是左国令士异,闻声入殿。   “随船送上明珠十斛,蜀锦百匹。火玉华胜、金丝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以为陪嫁。卞氏虽与孤无亲无故,却也从我蓟国出嫁,切莫让人轻慢。”   “遵命。”士异微笑应下。   女中豪杰,前有赵娥,后有卞氏。刘备当深敬之。   先时,闻宫外有女子求见。王太妃遂命常伴身侧的士异前往一观。今日无朝会,刘备故选在正殿接见。恰逢蓟王呼唤,士异这便入殿。出殿后,偶遇女师赵娥。士异又将卞氏之事,娓娓道来。   所谓英雄惜英雄。赵娥亦是女中豪杰,得知卞氏其人其事,便相约与士异同往。领取各种赏赐,二人同车入南港。装船出发,在蓟国水军的护卫下,入巨马水路,前往民船营地,与卞氏见面。   宾主落座,一番攀谈,三人竟相见恨晚。也不知是谁提议,三人这便在船头,冲一轮皓月,义结金兰。士异居首,赵娥居中,卞氏居尾。出身不同,乡音各异,却皆素怀大义,满腔热血。   船内蓟王所赐,卞氏亦未推辞。翌日便辞别二位义姐,乘船出海,奔赴黎阳津。临行前,士异取蓟王宫玉牌,交给小妹。再三叮嘱,若遇拦住,便出此牌。沿途官军,自会放行。卞氏再拜收下,与二位义姐依依惜别。   送走卞氏。刘备召来两位国相,询问广宗之事。   右国相耿雍答道:“广宗县,号称‘困龙之地’,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困龙之地。”刘备一愣:“此话从何说起?”   博闻广记,乃耿雍之长。略作思量,这便答道:“广宗地势平衍,土壤沙质,处处可积沙成丘,故古名‘沙丘’。商时便建有离宫别馆。纣王于沙丘大兴土木,增建苑台,置飞禽走兽,设酒池肉林,使男女裸身追逐嬉戏,狂歌滥饮,通宵达旦。   战国时,沙丘为赵地,赵王又复设离宫。时赵武灵王传位于少子赵惠文王,自号主父。三年后,赵主父离都城,北游沙丘。其长子公子章与惠文王争夺王位,兵败逃至赵主父所居沙丘宫。惠文王派公子成与将军李兑,率兵包围沙丘宫,饿死赵主父与公子章。   先秦时,沙丘宫毁后成丘,高数丈,方一二里,称‘沙丘平台’。始皇并六国,一统天下。为‘示强威,服海内’,多次出巡海内。五次出巡时,在平原津患病,后行至沙丘,崩于沙丘平台。   沙丘成名于纣王。前有武灵王,后有始皇帝,皆崩与此地。从此,广宗便被称为‘困龙之地’,历代帝皇出巡,皆绕行,避恐不急。”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点头。所谓困龙之地,不过是后世穿凿附会。刘备自然不会轻信。然时人却深信不疑。且就刘备所知,张教主选择固守广宗,必有深意。绝非只为‘困龙’虚名。   左国相崔钧言道:“太平道假借沙丘困龙之说,暗布机关诸器,欲装神弄鬼,亦未可知。”   “沙丘。”刘备似乎想到了什么。   邺城。   十万百姓及数万黄巾,死的死,逃的逃。昔日繁华的通都大邑,如今只剩空城一座。   除去瓮城内的汉军大营,还有些人烟。硕大的邺城内,已茅草遍地,野狗成群。不见炊烟,更无鸡鸣。典韦领白毦卫,守护苏越等蓟国巧匠,在城内往来穿梭,搜寻隐藏在机关大阵后的蛛丝马迹。   池中枢机自行焚毁后,苏越领人沿管道下到池底,找到了隐藏的机关器。细细绘制成图册,又沿六纵六横的轨路,将整座机关大阵的布局,逐一重建。   其结果直令人叹为观止。构思、布局,皆煞费苦心。堪称鬼斧神工。   除去来自蓟国的诸多机关术,城内还有许多传承自上古先秦时的墨家机关术的再升级。正如苏越所料。太平道不仅盗取蓟国诸多机关技艺,自身也有极强的机关术造诣。如此才能合二为一。   更让苏越惊奇的是。在鱼龙混杂的太平道内部。墨门与道门,似乎是两个平行的分支。   换句话说。太平道内,既有道教徒,又有墨门子弟。而且,统领道教徒和墨家门徒之人,亦有两个。   一个自然是大贤良师,另一个叫神上宗师。   将收集到的信息,封装成函。六百里发回国。苏越等人遂往汉军大营,向两位主将辞行。待蓟国明轮船到,便择日返回蓟国。 第161章 兵发关西   斥候传来消息。钜鹿的农人,已开始耕作。钜鹿有大陆泽。“大陆泽在其(钜鹿)西北。”乃天下九泽之一。今春开始,便有农人围湖造田。一切皆如蓟国这般。   与嗤鼻一笑的北路汉军将领不同。消息传到蓟国,刘备却深感不安。明知战争期间,不可久持,钜鹿郡的农人还要按时耕种。农人心中如何作想,刘备不得而知。然,至少说明,据钜鹿而守的黄巾军,有足够的信心。最少也能撑过一季。   言外之意,诸位乡亲放心耕种,汉军打不过来。   再参照胡玉送来的,“广宗有大神机”的密信,刘备自当十二分慎重。   正如关东播乱,丝绸之路却未曾断绝一样。如今从蓟国前往洛阳,可经并州南下。且大河水路亦未曾断绝。蓟国明轮船队往来不断,运送督亢粳米。朝堂敕令,凡蓟国明轮船,皆不得盘查拦阻。   蓟国六国馆,不断有北地王侯逃难至此。虽说今汉仍沿袭前汉《阿附蕃王之法》等诸如此类,对诸侯国诸多限制。然事急从权。危难之际,自当放宽。刘备曾向陛下表奏,冀州六国北上蓟国避难事宜。陛下回复,权且善待。这才有了紫渊六国馆。   五月初,终有皇命颁下。陛下命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刘备,率本部兵马,并西域藩国联军入关。平关西之乱。   皇命为何迟迟未曾下达。乃因先前关东战局利好。北路汉军势如破竹,攻破邺城,将黄巾军三大贼酋,四面合围。眼看胜利在望,陛下想着,待平定关东,再令车骑将军移师关西,平定关西之乱。如此一来,陛下和蓟王皆省心。   奈何,天不遂人愿。形势一片大好之时,长驱猛进的南路汉军,竟一夜陷入重围。兖州黄巾自东郡发兵,攻打陈留。欲与豫州黄巾合流。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东汉军,精锐尽出。以大河为界,纷纷南下,北上。驻守虎牢关的车骑将军,亦准备拔营,亲往冀州,剿灭张角。   实在无人可用。不可坐视关西贼乱,尾大不掉是其一。与洛阳一水之隔的河东,竟也现黄巾贼寇踪迹。若让贼寇东西战线连通,呈合纵连横之势,洛阳危矣。   不得已,陛下只得下诏。急令“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出兵平关西之乱。   皇命抵达,举国欢腾。   皇命不可违。虽忧心广宗战局,刘备亦只得升帐点兵。请王太妃、王妃垂帘监国。命典军中郎将、王傅黄忠领本部兵马,并横海中郎将黄盖,率蓟国将校,守备国土。   刘备亲率幕府五校:前军校尉关羽,后军校尉张飞,右军校尉徐晃,左军校尉周泰,中军校尉典韦,前军司马蒋钦,后军司马成律归,右军司马韩猛,左军司马崔霸,中军司马素利。及别部司马麴义,发机关兵车一万辆,择日启程,兵发关西。   史涣领一百绣衣吏。亚马逊女王领一百王宫御卫。陪同前往。   大河之上。   一艘蓟国明轮船,轮桨如飞。身后数艘小艇,正死死咬住不放。游弋在南岸的白马将军,驰援长社。没有白马义从来回扫荡,便有小股贼兵,趁机下河。劫掠往来船队。一入大河,这艘悬挂蓟国鸾翼帆的明轮船,即被盯上。贼寇欲趁薄雾未散,强行登船。却被兜头一阵乱箭射翻。   虽不知这艘缺少坚甲利箭的内河商船,为何落单在大河之上。然而贼众们却管不得这许多。招呼同伴,死死咬住。定要杀上船去。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蓟国和黄巾贼的恩怨,又何须多言。   爵室内,船官临危不惧,沉着应对。底舱,渤海黑驴仍兢兢业业的转着圈。手持并发连弩的舟楫士在卞氏的率领下,居高下射。数次将靠近的贼船逼退。   你追我赶,待日上三竿。   最后一丝薄雾被日光蒸发。忽听战鼓轰鸣。数艘大汉水军战舰,拦腰撞翻贼船。鱼叉飞射,落水贼寇惨叫毙命。一番厮杀,结果贼众。便有人高声相问:“蓟国舟船,可无恙否?”   “我等无恙,谢将军出手相救。”船官高声答道。   “如此且自去。只是切勿靠近南岸水路。”那人又道。   “敢问将军,可知黎阳津是否安全?”船官问道。   “你们要去黎阳津?”   “然也。”   “如此且随我同行。”那人言道。   “多谢。”待并入大汉水军,船官又问:“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清河朱灵。”   中牟县城大营。   曹操率黎阳营占据此城后,整顿吏治,整编义军。又出兵保护农人耕种生产。引得交口称赞。今夏大旱,万幸中牟倚靠大泽,引水通渠,无碍农时。   又广出斥候,南下探路。一边坐等右中郎将抵达,一边随时伺机驰援长社。这日,忽有一骑奔至城下。   骑士高呼:“陈留义军,切勿射箭!”   曹操登城喝问:“你是何人!”   “我乃陈留义军,受张公之命,赶来求援!城上可是曹都尉?来时张公曾言,乃是都尉少年好友。都尉定不会见死不救!”   “可有信物!”曹操急问。   “有张公手书在此,都尉一看便知。”城下义士已取书在手。   “打开城门。”   “喏!”   吊桥落下,城门开启。便有一队军士冲出,刀枪并举,暗中戒备。   义士面无惧色,翻身下马。牵马入城,又卸下刀剑弓弩。搜身后,带上城头。   曹操取书信在手,细看封泥,完好无损。再封一看,果是张邈笔迹。这便问道:“陈留战况如何?”   “数日前,贼寇忽然势大。其中不乏山海宿贼,攻城甚急。义军损失惨重,眼看城池难保,生灵涂炭。张公听闻都尉已出兵中牟,特命我赶来求援。”   “你又是何人?”   “钜野李整。”   见他颇有胆略,曹操甚喜:“孟卓有难,操自当驰援。壮士且下去休息,三日后,我自领精兵,驰援陈留。”   “中牟距陈留不过百余里。骑兵旦夕可至,何须三日。”那人急问。   曹操不怒反喜:“壮士所言极是。今日出兵,明日一早,与我突袭敌营。”   “喏!” 第162章 一战扬名   陈留,春秋时属郑国,名留地,后被陈国所并,更名为陈留。战国时又属魏地,魏都大梁,即在其界内。秦灭魏后,置陈留县。汉为陈留郡,治陈留城。   陈留城外,贼军大营。   鸡鸣时分,除去庵庐内伤兵彻夜悲号。连攻数日的贼众,正在营中呼呼酣睡。本以为渠帅波才将汉军团团围困在长社,不会有漏网之鱼。即便有,也不敢招惹陈留城下数万大军。   卜己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曹孟德。竟敢率不足千骑之众,夜袭数万之敌。   人衔枚,马裹蹄。已悄无声息,杀奔到陈留城下。   贼众“围三阙一”。急攻三面,留出城北。   营中举火如昼,却无兵丁往来。曹操本以为是诱敌之计。细细看去,不禁莞尔。抱着刀枪呼呼酣睡的,不是守卫,还是何人。   这稀松的防御,这散漫的军纪。此战易耳。   贼人举火,乃为彰显势强,震慑城中守军。放眼望去,城外密密麻麻,皆是军帐。城头义军岂能不胆寒。然而却也犯了虚虚实实的兵家大忌。让曹操能趁夜尽窥营中机密。   辨认出几处中军大帐之所在,曹操遂领斥候匍匐退入藏身密林。   “蓄养马力,枕戈待旦。”曹操龇牙一笑:“平旦三刻(03:36),与我杀奔入营,斩杀敌酋!”   “喏!”   “多携火箭、油瓮等发烟之物。冲突入营后,伺机放火。”曹操又道。   “喏!”   示意众人散去,曹操自怀中摸出肉干,背靠一株大树,细细咀嚼。   须臾又忽睁开双眼,低声问道:“李义士何在?”   “李整在此。”先前送信的壮士,这便猫腰上前。   “贼众围三阙一,刻意留出北面。且速速回城,告知孟卓,待敌营火起,随我开城掩杀。不求‘杀敌无数’,但求‘杀声震天’。”   “不求‘杀敌无数’,但求‘杀声震天’。”李整默记在心,这便单骑回城。   送走李整,曹操虽闭目养神,却难掩心潮澎湃。初次领兵上阵,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小小的忐忑惶恐,竟被胸中涌动的无名之火,焚烧殆尽。用力攥紧双拳,曹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再睁眼,眸中星光熠熠。映衬满天繁星。   略作修整,蓄势待发。人吐衔枚,马解裹蹄。   曹操取盔在手,翻身上马。从得胜钩处取下精工马槊,振臂一挥。   幽暗的密林,忽见寒光四起!   虽不足千骑,却皆是大汉精锐。平日骄兵悍将。目中无人,一身痞气。一旦上了战场,皆是我大汉男儿。   先碎步出林,再缓步列阵。待徐徐加速,入营时已势如山崩。   “杀——”   曹操一马当先,飞跃营中。手中精工马槊轻轻一划,帐篷拦腰割裂。帐后首级滚滚,腔血四喷。   早起是死,蒙头酣睡者亦难逃一死。一个油瓮从割开的裂缝内呼啸砸入。正中一贼脑门。   一声惨叫,血花与油花同时迸溅。   又一支火箭正中左眼。呼的一声,燃起熊熊火焰。   前骑切割,中骑投掷,后骑纵火。   若比杀人放火。区区蟊贼,又如何能比得过大汉营士。这便是职业和业余的云泥之别。蟊贼还需开山种田,拦路抢劫,各种艰难营生。而反观大汉营军,整日吃饱喝足,一身精力无处安放,练的便是杀人纵火。   割的平,扔的稳,射的准。   有心算无备,一个冲锋,高下立判。   凡大汉精骑所过。亮光、血光、火光,横飞。呼啸过境,贼营已烈焰熊熊。烈火游走,四面延烧。   曹操本欲折返,却被麾下精骑所拦:“都尉止步!”   举目四望,熊熊烈火,竟连成火墙。放眼望去,皆是熊熊大火。   曹操不由一愣:“火势何其大!”   “今夏炎旱。草木虽萌青,可绿茵之下,皆是枯草。贼人营地便建在枯草甸上,故而火大。”麾下答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曹操目中精光四射:“依你之言,长社城外,是否也如此般!”   “想必无差!”麾下再答。   “好,好,好!”连说三声,曹操不禁放声大笑:“真天佑大汉!”   正常情况下,农历四五月份,绿草如茵,青翠欲滴,时不时来阵暴雨如注,如何能纵火。然今夏,司隶、豫州等数州大旱。春生之草,尽数枯死。新草再发,便将枯草尽数掩埋在草丛之下。放眼望去,倒也绿意盎然。谁又曾想,青草丛中尽是干枯草甸。   五月,也能纵火。   战事因时而变。见环绕城池三面的贼营,已尽数点燃。何须城内义军,摇旗呐喊。这便开启城门,放曹操等人入城避火。   火借风势,烈焰席卷。不等日出,便已烧红半边天。黄巾贼大半死于火场。便有少数宿贼趁乱逃离,也无力进犯。陈留之危遂解。   “孟德!”城头有人高呼。   “是我,可是孟卓兄当面?”曹操仰头笑问。   “正是愚兄!”   须臾,便有一队义军,下城相迎。   曹操翻身下马,先执礼:“让兄长身陷危难,弟之过也。”   闻此言,张邈泪流满面:“孟德何出此言。古之先贤,亦未有几人能与贤弟比肩!”   这便相拥而泣。   待重拾心情,张邈这才引身后众人,与曹操相见:“孟德,来,我与你介绍。”   “李乾见过曹都尉。”便有一雄壮义士,抱拳行礼。   “李义士乃山阳钜野人也。颇有雄气,合宾客数千家于乘氏(县),素与我交善,助守陈留,多有战功。”张邈笑道。   曹操回礼:“谢义士力保陈留不失。”   “不敢言谢。”   “乐进见过都尉。”身后又有人抱拳。   待李乾侧身,曹操方才得见。此人虽容貌短小,却英气自生。必是豪杰。   张邈又道:“文谦,乃阳平卫国人,素有胆烈。先前数十泰山宿贼登城,被他一人一刀,悉数砍翻落城。乃豪勇之士。”   曹操又肃容回礼:“谢义士杀敌护民。”   “不敢当!”乐进抱拳退下。   “卫兹见过都尉。”又有人上前行礼。   见他年期轻轻却一身贵气,又口吐乡音,必是当地豪强。   果然。张邈笑道:“子许乃陈留襄邑人,仗义疏财,亦与愚兄相交莫逆。”   曹操再笑行一礼:“承蒙公子照应,(曹)操深谢。”   “在下不过出绵薄之力,实不敢言谢。”起身后,卫兹又道:“(卫)兹已在城中备筵,请都尉移驾。”   “对,对,对。”张邈这便醒悟:“同去,同去!”   “这……”   见曹操多有犹豫,身旁校尉耳语道:“都尉且去,城外大火非旦夕可灭。城头有我等守卫,大可安心。”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曹操从谏如流。   潜意识里,此间人物,后续当有大用。 第163章 顾此失彼   俗语说,按下葫芦又起瓢。   意指,首尾难顾。   又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正因对诸侯王诸多限制,才令世家坐大。   陛下心忧宗室趁乱而起,故将刘备调往关西。关东大地,少了蓟王这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各路豪杰,你方唱罢我登场。隔岸观火者,大有人在。火中取栗者,亦不在少数。反贼一日不除,时人一日难以安心。   试想,若蓟王坐镇关东,天下英杰还能投往何处。   陛下果然神之操盘。   所谓速战速决。若能尽早拨乱反正,不至于人心思乱。大汉朝焉能无救。再者说,一旦天下重归正朔,皇位传承有度。又岂能轮到蓟王窥视大宝?   说到底,陛下拥有商人的精明,却无明君的高瞻远瞩。一言蔽之,有小智而无大谋。只顾眼前,枉顾长远。   正当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日夜兼程,出长城避走关外,直奔长安时。   曹孟德正从酣睡中醒来。   余光忽瞥见身侧还有一人。正欲翻身拔剑,却摸了个空。急切间睡意全无。探身一看,乃是张邈。   “昨日醉酒,与孟卓抵足而眠。今日怎就忘记了。”曹操这便翻身下床,自去梳洗不提。   城外大火烧了一日夜。灰烟笼罩,满城焦味。万幸城墙高耸,飞火未曾越过,点燃城内。然事不宜迟,得知青草之下皆是枯草甸。曹操便要引兵折返。   火烧长社!   “孟德何去?”曹操正欲不辞而别,不料张邈亦起身。   “昨日一场大火烧尽贼寇,今日自当返回,破长社之围。”曹操实言相告。   “东郡黄巾,死伤惨重。正当一鼓作气,尽灭余贼。何故半途而废?”张邈问道。   “这……”   见曹操无语,张邈便又劝道:“战机稍纵即失。与其折返,对抗胜负难料之敌,不如追剿残兵败将,克尽全功。否则顾此失彼,待东郡黄巾收拢贼众,卷土重来,悔之晚矣!”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亦是为规劝曹操,学会如何算计得失。东郡黄巾虽败,头目却皆在。死灰复燃,只在旦夕之间。且对曹操而言,小胜一场,和剿灭之功。孰轻孰重,何须多言。   见曹操沉思不语,张邈再劝道:“长社之围,看似急迫,实非旦夕可破。黄巾贼苦无攻城诸器,急切间如何能攻破二位将军重兵屯守之城池。待剿灭东郡黄巾,再行反戈一击,亦未晚也。”   “兄长言之有理。”曹操随即打定主意:“待灭东郡黄巾,再回师不迟。”这便将军情上报,整合兵卒,准备征发东郡。生怕贻误战机,又将‘天干物燥,可用火攻’,一同上报。若右中郎将能采纳,此战易耳。   东郡,黄巾大营。   郭祖正襟危坐。麾下众渠帅浑身烟熏火燎,各个唉声叹气。   侥幸逃得性命的胡玉,亦位列其中。若非他警醒,奔走呼号,泰山贼势必损失惨重。   饶是如此,曾晟,张虬、张蛟,三人麾下人马,亦被一把火烧去大半。胡玉本就是光杆司令,麾下皆折在了蓟国,并无多少人手。倒是郭祖还有数千泰山精卒。   “大哥!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曾晟愤愤出声。   见郭祖目光投来,胡玉这便言道:“在座皆是生死兄弟,切勿伤了和气。此战黄巾亦伤亡无数。精壮皆战死,营中只剩数千老弱。兖州黄巾怕是难有作为。不如……”   “但说无妨。”郭祖言道。   “不如北上,投……”   “投靠青州黄巾。”张虬脱口而出。   胡玉只得暗暗住嘴。   郭祖深看胡玉一眼,故作沉思道:“青州离我等山寨水砦皆近。却不知青州黄巾由谁主持?”   “张饶、管亥。”张蛟答道。   “可有门路?”郭祖又问。   “我与张饶,有数面之缘。至于管亥,却不识得。”张蛟再答。   见郭祖不置可否,曾晟这便进言:“大哥,当断则断。卜己等人士气已丧,难有作为。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北上青州。”   郭祖旋即点头:“如此便听众兄弟之言,北上青州。”   转而又道:“卜渠帅哪里,又当如何去说?”   “何须多言。趁夜拔营,乃为上策。”曾晟咧嘴一笑。见事不妙,脚底抹油,乃贼人们惯用伎俩。一旦实言相告,起了纷争,反倒不好脱身。   “如此,且各自回营。鸡鸣时分,北上青州。”郭祖言道。   “喏!”   胡玉返回帐篷,还未睡下。帐外便有人唤道:“胡兄弟。”   “郭大哥。”胡玉急忙起身相迎。   来人正是郭祖。入帐后,二人坐定。胡玉正欲开口,却被郭祖伸手所止。侧耳听来,并无异常,郭祖这才低声言道:“时候未到。”   胡玉轻轻点头:“众渠帅仍未死心。”   “然也。”郭祖叹了口气:“若强行开口,冲突起来,反倒不美。不妨依众人之言,北上青州,再做计较。”   胡玉点头道:“只是郭大哥,正如先前卜渠帅所言,如今反贼势大,故蓟王愿网开一面,若待平定反贼,事或不可为也。郭大哥需早做打算,迟恐生变。”   “贤弟之心意,为兄已尽知也。”郭祖言道:“此去青州,你便寻机返回蓟国。若蓟王真许你高官厚禄,为兄自有计较。”   原来担心在此处。胡玉这便抱拳:“一切全凭大哥吩咐。”   卜己大帐。满头白发的黄巾渠帅,正借酒消愁。   形势一片大好,眼看破城在即。不料数万精锐,转眼竟被一把火扫光。兖州黄巾再无力东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蓟王二字,在心头一闪而过。甘霖入口竟化为无边苦涩。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忽听帐外人马骚动。正欲斥问,兵卒已惊慌来报:“渠帅!汉军夜袭——”   “速去请郭渠帅!”卜己猛然站起。   “郭渠帅已人去营空!”兵卒哭丧开口。   “嘶——”卜己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一黑,整个人摇摇欲坠。血气上涌,喉咙一甜,噗的一声,口喷鲜血。   见渠帅如此,知大势已去,兵卒转身逃奔出帐外,却被一槊刺死。   将犹在咳血的贼兵,随手挑翻。曹操领麾下精骑,向营中杀去。   “休要放过一人!” 第164章 尽数灭口   东郡,黄巾大营。   厮杀一宿,口干舌燥。将囊中存水一饮而空,犹不解渴。曹操顾不得许多,取头盔在手,从槽头舀一盔清水,咕咚下肚。这才杀渴。   “报!”浑身披血的黎阳营校,兴冲冲赶来:“活捉黄巾三十六方渠帅之卜己,别帅张伯、梁仲宁,俘获大小贼兵七千余众。此战大捷!”   “竟活捉黄巾三帅?”曹操亦喜。   “然也。”   “可曾供出同党?”曹操又问。   “未有只言片语。”校尉上前进言:“卑下……倒是在卜己帐中搜到一物。请都尉随我一观。”   “何物?”见校尉似有难言之隐,曹操这便了然。必是禁忌之物。莫非禁中有人通贼?   “前方带路。”心念如此,曹操这便言道。   “喏!”   校尉一路领曹操步入守卫森严的中军大帐。从书桌前的漆木匣中取出一锦囊。打开视之,正是一枚官印。方形鼻钮,铜印黑绶,右上起顺读:『蓟都水长』。   曹操幡然醒悟,不禁头皮发麻:“此物从何得来!”   “便放在匣中。”校尉躬身答道。   “可有旁人知晓。”曹操沉声再问。   “只有卑下等数人得知。”校尉再答。   “如此,且把卜己押来,当面对质。”曹操不置可否。   “喏!”   须臾,五花大绑,面无血色的卜己,被押入大帐。   待兵士退下,曹操这便问道:“此物你可识得?”   帐内黎阳营校,遂将印绶取来让卜己一观。   卜己惨淡一笑:“自然识得。”   “从何处得来?”曹操又问。   “乃鄙人所有。”卜己又答。   “放肆!”曹操勃然大怒:“堂堂蓟国都水长,食俸六百石。岂是你一个乱臣贼子能够高攀!”   “哈哈!”卜己笑答:“多年前,鄙人奉命潜入蓟国,以为内应。初为河堤行人,后因治水有功,擢升为都水长。蓟王归国前,身份被识破。王妃念略有微功,便放我离去。此印随身佩带,未曾收回。故一直藏在匣中。”   曹操听完,面沉如水。   帐中气氛如此诡异,卜己岂能再不知深浅:“都尉可是忧心鄙人反咬蓟王一口?”   见曹操面色阴沉,卜己惨笑:“鄙人深受蓟王知遇之恩,若非先投大贤良师门下,又如何能背主求荣。都尉且放宽心,卜己犹死而已。”   曹操轻轻点头:“如此,某便要借尔等项上人头,灭悠悠众口。”   卜己一愣:“都尉欲杀降乎!”   “然也。”曹操龇牙一笑:“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还有知情者,皆是我生死袍泽。今日将尔等尽数诛灭,他日若还漏只言片语,便是某之过也!”   “来人。”   “在!”   “将黄巾贼首,并七千俘虏,尽数……诛杀!”曹操咬牙启齿,重重握拳。   “……喏!”   杀尽贼寇,若还不能堵悠悠众口。便是几个黎阳校尉走漏了风声。目标明确,灭口何其易耳。   几位校尉,面露敬畏。时人皆说曹孟德与蓟王相交莫逆。前些日,见他将妇孺送去蓟国,多有不信。今日便真的信了。为保蓟王一世清名,曹孟德竟不惜杀光七千降寇。   将令传达,大营内哭号震天。都是些老弱病残,被束缚成串,如何能逃脱。   三通鼓罢,兵卒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出手。见状,曹操拔剑在手,连砍数人。取其首级,转身一瞪。   兵卒这便挥刀扑上,身后箭发如雨。四面合围,将营中俘虏尽数屠灭。   卜己等三渠帅,五花大绑,随后被曹操亲自枭首。杀尽贼寇,一身血气的曹孟德,转身入营。寻军中铁匠,将印绶熔成铜水,死无对证。   如今知情者,不过寥寥数人。有七千具血迹未干的尸体在旁,还有谁敢胡言乱语。   再说,人证、物证,皆被曹孟德销毁。便是说了,还有谁人会信。   割首记功。将黄巾三渠帅首级硝制装匣,遂将堆满营地的尸山,付之一炬。   映着熊熊烈焰尸火,曹孟德下令拔营,回军陈留。此战抄掠辎重粮秣无数,士气如虹。   前有数万妇孺,后有数千降寇。   一放一杀。曹孟德公私分明,尽收黎阳军心。   乱世将至,刀头舐血的厮杀汉子,谁不想追随杀伐果断,足智多谋,又恩怨分明的常胜将军。   五月初,五原郡。   万辆机关兵车,列成一字长蛇大阵。沿秦直道浩浩荡荡,呼啸而下。蓟国号称万马之邦。牛马无数。便是步卒,亦车行。机关车更是种类繁多。各种后勤保障,应有尽有。   广袤的草原大漠,正适车队飞驰。昼伏夜出,日行三百余里。在时下,绝对堪称神速。   路上车辆纷纷避让。遥见赤鹿焰角,三足踆乌,旌旗如林,遮天蔽日。遂知是“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的大军。急忙跪伏路旁行礼。   车阵之长,令人咋舌。起身后,虽双膝肿痛难当,却各个兴奋异常。   如此规模的虎贲大军,何愁反贼不灭。   秦直道直通长安。   正当刘备领军直扑长安时。   它乾城,西域都护府。   杜畿跪在堂前。由西域都护府右丞李儒,宣布大将军诏命:“擢升柳中城长,兼领侯府舍人杜畿,为西域都护府将兵长史,兼领蓟王宫舍人,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领命谢恩!”杜畿肃容下拜。   “擢升它乾城长韦端,为西域都护府将兵少史,兼领蓟王宫行人,秩比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谢恩!”韦端亦下拜。   待二人起身入列,右丞李儒这才笑道:“不日前,陛下诏命主公,出讨关西。又令西域都护府领五十五国联军,入关讨贼。时不我待,主公已亲帅大军直奔长安。待五十五国军到,我便与左丞,携众将出征。东西夹击,逆贼旦夕可灭。我等出兵在外,二位当代行都护之责,全权处理诸国事宜。西域乃大汉藩屏,万望谨慎,断不得有失。”   “下官遵命。”二人齐齐行礼。   主公不在,府议皆由二位府丞代为主持。空出的主座,下设二席。两位府丞各居其一。西域都护府属吏,依次排列。   戊校尉程普,这便起身相问:“且问二位府丞,主公可说,令何人入关?”   李儒笑答:“主公倒是未曾明言。”   “这……”武臣各自交头接耳,跃跃欲试。   谁人不想为主分忧,杀敌立功! 第165章 往昔之约   所谓天高皇帝远。西域都护府远隔千山万水,距中原腹地万里之遥。   今汉以来,帝国视线多聚关东。就连关西大地,都有人提议暂时舍弃。西域更是三通三绝。对只着眼于眼前利益的陛下而言,鞭长莫及的西域,完全没有吸引力。再说,五十五国王位,又不能卖钱。对吧。   自西域都护府复开以来。两位府丞及一众属吏,内安领民,外御强敌。修路通渠,筑城造屋;开荒屯田,植树造林,还捎带护送商队,清剿马贼。西域南北商道,从未有过的清平大治,令沿线各国收入倍增。引来交口称赞。   两位府丞及一众属吏,居功至伟。   它乾城内,西域大使馆的建立,更是神来之笔。   两位府丞,时至今日,才明白主公之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互通消息是其一,及时处理纷争分歧,不让矛盾激化,尤为重要。   和气生财。古往今来,战争总是最烧钱。   西域都护府一声号令,五十五国群起响应。各国尽遣精锐,或百人,或千人,根据国家大小,不一而足。   强如乌孙,控弦十万。本欲遣数万精兵。两位府丞与二位乌孙国使商议后,决定各出三千乌孙精骑。诸如龟兹、莎车、疏勒、于阗、大宛等,西域大国,各出兵二千。余下各中小城邦,百人或数百不等。   加上都护府兵马,共凑足五万大军。   这便是和亲的好处。古往今来,结亲如结盟。一旦诞下子嗣,血脉相连,纽带便更加牢固。与包罗万种的大汉不同。西域诸国颇多血统论者。作为宇内第一强国,身具王族血统的都护大人,自然高贵无比。诸国能与之结亲,皆与有荣焉。   到了中世纪时,低血统的贵族,为了不断提高家族血统,无所不用其极。此跟日本频频东渡借种有一拼。   换句话说。若刘备愿意,让自己与西域诸国公主的子嗣,回国继位。从血统论上而言,乃是高等血统的恩赐。   都护府的兵源,除了治下数十万民众,还有西域马贼。尽诛首恶,从众中择其优良者,混编入营,训练成军。都护府制式兵甲,皆用龟兹百炼钢。拉丝成秘环。轻骑多为吞光秘环具装铠。重骑皆披搪瓷鱼鳞甲。人马具装,长矛如林。   西域都护府旗帜,亦是“赤鹿焰角,三足踆乌”。此处亦能看出,都护府、幕府,虽分属不同府治,实则是一家。   堂内武臣商议之后,己校尉徐荣起身言道:“听凭二位府丞吩咐。”   李儒和戏志才相视而笑。   仍由右丞开口:“戊己、二校尉,身担重任,不可远离。禾、农,二都尉,亦不可轻动。此去,便让宣高同行。”   臧霸这便稳稳出列:“卑下领命!”   “关西逆乱,贼势甚烈。右丞切莫轻敌。”己校尉徐荣急忙起身。   戊校尉程普亦进言:“西域并无战事,我二人可取其一。”   宜禾都尉段煨,农都尉张猛,亦纷纷求战。   “诸位且听我一言。”环视众将,李儒微微一笑:“西域与蓟国,一东一西,看似两块飞地,首尾难顾。实则可经由河西走廊、居延外道,二路直连。此二地好比两只蟹螯,东西夹击。中原大地,如鱼肉在俎,尽在掌握。陛下不愿主公涉足关东战局,却也不得不遣来关西。关西饱受羌乱,民生看似凋敝,然对于我等西域都护府一脉人马而言,乃一块未及雕琢的璞玉。羌人与胡人并无不同。若能重归王治,关西复兴指日可待。那时,西域与关西连成一片。主公再取幽、冀。诸如上郡、北地,东胡皆马首是瞻。待天下有变,主公振臂一呼,势如山崩,大事成矣!”   一席话听得众人热血沸腾。   刘备乃汉室正朔。兴前汉二百年之高祖,兴后汉二百年之光武。三兴汉室之人,必是主公也。   见群情激奋,李儒又道:“我与左丞皆视关西群贼如土芥。翻手之间,旦夕可灭。‘杀鸡焉用牛刀’。有精兵五万,上将一员,足矣。”   “既如此,我等便谨守西域,待二位府丞凯旋。”程普这便抱拳。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我等当谨守西域,待二位府丞凯旋!”   “报——”正说着,忽有府门守卫,入内通禀:“有大秦使团入府求见。”   “大秦使团?”饶是李儒亦不禁微微一愣。   大秦,乃是指罗马。   永元九年(公元97),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甘英到了波斯湾口之条支,误信安息西界船人言“海水广大”,航路难行,故未向西进。永宁元年(120年)掸国王遣使来献幻人(魔术师),自言“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掸国西南通大秦”。延熹九年(166年)大秦王安敦(即罗马皇帝安东尼努斯·庇乌斯Antoninus Pius)遣使自日南徼外来贡。此后,大秦与大汉海陆直接、间接交往,绵延三百余年。   正因远隔万水千山,沟通实在困难。说实话,是不是大秦使团,李儒等人根本无从分辨。   “且引来一见。”与左丞戏志才低言数句,李儒这便说道。   “喏!”   须臾。   自从龟兹白卓长公主重返蓟国,便奔赴它乾城,守护二位府丞的臧戒,遂领麾下绣衣吏,护送一人登堂。   使节在堂前除去罗马角斗士鞋,赤足入室,俯身行礼,口出生硬汉话:“罗马帝国使节,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拜见总督大人。”   见她身披斗篷,面覆假面。举手投足,贵气油然而生。不似作假。李儒这便好声说道:“我乃都护府右丞,并非你口中‘总督’。若是指我家主公,应称‘都护’。”   “请问右丞,都护大人现在何处?”阿奇丽娅随即改口。   “主公远在中原,不在西域之内。”李儒答道。   “请问右丞,亚马逊女王希雷娅,现在何处?”   “亚马逊女王及麾下战士,皆为主公御卫。自当陪同再侧。”李儒眼中精光一闪,这便笑答。   “这样啊……”阿奇丽娅微微叹息:“此来便是为赴夕日之约。请问右丞,可否将希雷娅唤来,与我相见?”   李儒和煦一笑:“有何不可?” 第166章 白衣飞将   阿奇丽娅欣然行礼:“谢右丞。”   李儒又道:“贵使可安居在城内使馆,我这便六百里通禀主公,一切自有定夺。”   “如此,也好。”阿奇丽娅再行一礼,转身出堂。自有府中属吏,引去使馆区。   “大秦使节,定要照顾周全,切勿怠慢。”左丞戏志才亦开口。   “喏!”便有属吏前往安排。   “能翻山越岭,抵达西域。这支大秦使团必有过人之处。入住使馆区,难免与各国使节碰面,有无破绽,日久便知。”戏志才又道。   杜畿随即醒悟:“左丞可是想作壁上观,静观其变。”   “然也。”戏志才微微一笑。眼中尽是深意。   若能与大秦互通有无,获利之丰厚,或将难以计算。主公曾言,大秦机关术,亦有大奇巧。若能以彼之长,补己之短。集诸子百家之大成,何愁蓟国不能开疆拓土。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只是想想,便心潮澎湃,荡气回肠。   “诸位依令行事,不日兵发入关,荡平关西!”李儒羽扇一指。   “喏!”引来众人纷纷应喏。   正当西域都护府六百里加急,书发长安时。辅汉大将军刘备,亦领兵南下入关。   一路行来,与碧水青禾,城楼高耸的蓟国风情迥异。   出蓟国西行,沿途民生越显凋敝。待到了五原郡,成片的农田几乎不见。官道两旁,竟长满荒草,沿途城池更残破不堪。偶有一两户人家在齐腰高的荒草中辟出的田地,亦病恹恹,难觅盛茂。   万幸,一些前汉时修造的烽堠障壁中,仍有边郡守军。军人多是徒边的罪犯,或是历代守卫边郡的军士。   蓟国四师之一的崔寔,曾任五原太守。在任时散尽家财,筹集资钱,办置诸多织机,大力发展纺织。又通渠辟田,解决民众温饱。还操练兵马,整备烽候,保五原数年安宁。就刘备所观,以五原郡的贫苦状况,经崔寔的治理,彼时在所有边郡考核中,五原竟位列第一,实属罕见。   论治政,崔尚书自当首屈一指。   故而蓟国少吏,多出自崔寔门下。   奈何政令不能延续。稍有起色的五原郡,又被陛下授予郭鸿、王智等人。尤其是王智,乃中常侍王甫之弟。为官一任,难言政绩。且屡遭劾奏,言其插手军粮、马政,诸如此类。先时有王甫只手遮天,稳坐钓鱼台。王甫被杀,王智亦被撤职查办。下场如何,刘备虽不得而知,却也可以预见。   沿途烽燧极多。情况各异。年久失修者,多已坍塌。也有被胡人纵火焚毁。即便偶有留存,堡中亦不过百户,甚至十余户人家。堠堡周围,辟有农田,烽火台上还有兵士站岗。徒边的囚徒,便被分配到各烽堡之中,平日由堠长监管。   戍边士吏亦分屯在烽堠之中。堠有堠长,燧有隧长,各领其事。   五原虽残破不堪,这些最基本的防御体系,依然健在。   郡北有石门障,出石门障向北,有光禄城。光禄城西北一线,有支就、头曼、虖河、宿虏等数座鄣塞,中以长城相接,称为“列城”。   “太初三年,汉使光禄徐自为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余里,筑城障列亭至卢朐。”后人把光禄勋徐自为,自五原塞所筑长城,称为“塞外列城”。   “河水又东流,石门水南注之,水出石门山。”“北出石门障。即此山也。”石门障位于石门山中,石门水穿山而过,注入大河。   前汉时,石门障乃防御匈奴的边关要塞。建有‘当路塞(要塞)长城’,山谷前后建烽燧五座、障城三座。今汉时,石门山周边区域为南匈奴牧地,石门障仅存塞道,塞防功能逐渐弱化。   障城中两座已经废弃。只有一座被改成亭舍,还驻有士吏。   刘备领大军从此处南下,渡河后入直道,经上郡,可一路抵达长安。   遥见赤鹿焰角,三足踆乌旌旗,知是蓟王领兵路过。舍中属吏纷纷出门恭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守备边隘,整日提心吊胆,大半时光与胡人胡搅蛮缠,还时不时身受胁迫白眼。不就是远离故土,无人撑腰么。   如今辅汉大将军万马奔腾,车如洪流。胡人在哪?   皆是些欺软怕硬,扒高踩低的主。   我呸!   啪嗒。   白痰正中道上砾石。骑士随即勒停战马。   碗口大的白蹄重重落下。火星四溅,竟将砾石踏碎。   惊得小吏汗都抖了下来。   “呔,辅汉大将军入亭歇息,前面引路。”头顶一声晴天霹雳。   震的小吏眼冒金星,双耳嗡嗡作响。   好在身后亭长,还见过些世面。这便上前行礼:“回禀校尉,如此多的虎贲之士,舍中难以容纳。”   张飞环眼一蹬:“且听清楚,是俺家大哥要入亭歇息,又不是让你将一万兵车装进去。”   “是,是,是。请大将军稍待,下官这便将舍中一干人等尽数驱离。”   “不用。只需几席便可。”张飞这便喊道:“速速带路。”   “喏!”   关羽亦纵马上前,与张飞并驾齐驱。史涣已领绣衣吏先行入内。令一万辆机关马车就地休息,兵士下马,活动筋骨。幕府五校亦跟随刘备入舍中歇息。   亭舍乃是障城改造,面积颇大。见院内棚下背阴处,停着辆装着棺椁的马车,刘备这便问道:“有人送葬?”   “乃九原吕家,熹平五年举家内迁。日前父亲亡故,这便扶棺往祖陵下葬。”亭长答道。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冲身后言道:“取香来。”   “喏。”安氏姐妹不在。亚马逊御卫便身兼内外之责。好在久居宫中,耳濡目染,又有众多女官言传身教。对各种汉家器物,名称用处,已了然入怀,如数家珍。   见辅汉大将军领麾下将校,焚香祭拜。亭中官吏亦随之祭拜。众人不禁心生折服,蓟王果然当世人杰。   待礼毕,忽听身后有人言道:“谢王上祭拜之恩。”   声音不疾不徐,却令人过耳难忘。   刘备闻声回头。只见一昂然大汉,披麻戴孝,跪地谢礼。   “这位便是吕家后生,名布,字奉先。”   “……” 第167章 忠孝两难   电光石火间,刘备想了很多。   微微一顿,便笑道:“壮士且起身。”   “谢王上。”披麻戴孝的吕布,徐徐起身。刘备仿佛感觉,似有一头猛虎从沉睡中醒来。   这股与生俱来,出自草原的生猛气息,惹得身旁二位义弟,亦不由得上前一步。护住大哥周全。   将将站直的吕布,又悄然垮了下去。弓腰垂首,天下无匹的猛兽,又习惯性的在人前蛰伏下来。能让直立猛虎垂头丧气的,便是与自然界雷同的金字塔食物链。而刘备,无疑是站在塔尖的那极少数人。于是,吕布选择了蛰伏。或者叫“臣服”。   刘备暗叹了口气:“且直身答话。”   微微一顿,吕布便又缓缓直身,半途中再与刘备目光相碰,本欲垂头更低。却听刘备又道:“再直起身。”   吕布浑身紧绷,终于直立。视线随之抬升。越过众人盔顶雉翎,俯瞰刘备一行。   蜷缩着的九尺长躯,徐徐张开。傲视天下的气息,扑面而来。   目光平视。视界里,没有王,没有将,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一片白芒。及一个红脸大汉。   四目相对,吕布杀气冲顶。   一山不容二虎。   “此乃孤二弟关羽,关云长。”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入耳。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万水千山,八荒四海。包罗万象。   吕布目光微微下探,再遇刘备。一身杀气竟消散无形:“吕布见过关校尉。”   关羽亦抱拳回礼:“关某亦见吕壮士。”   刘备仰头再道:“此乃孤三弟,张飞,张翼德。”   “吕布见过张校尉。”   张飞抱拳:“哦!”   不等刘备介绍。典韦肃容行礼:“典韦,字士佩。”   “周泰,字幼平。”   “徐晃,字公明。”   “幕府五校,吕布久仰大名。”生猛悉数归化于王道。吕布已能举止如常。普天之下,能化解吕布一身戾气者,唯有包容天下的刘备。除他之外,再无人可驾驭。   少时,巨贼潘鸿、朱盖,洗心革面,认主刘备。刘备欣然接纳。   士异不解。刘备答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便是教化之道。   天性不可逆,不可抑。若想收归己用,正如刘备口中那八字。   金玉有价,情义无价。   曹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神驹美人,高官厚禄。亦未能动云长之心。   便是此因。   “壮士且与孤,入舍中叙话。”刘备伸手相邀。   “请。”吕布亦相请。   宾主落座,见舍中还有几人披麻戴孝。不等刘备相问,吕布已先言道:“(吕)布孑然一身,并无兄弟妻子。陪同送葬者,皆是(吕)布生死兄弟。”   刘备轻轻点头:“何不引来相见。”   “王上稍待。”吕布这便挥手,让众人近前说话。   “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拜见王上。”五人一字排开,颇有气势。   “诸位壮士快快请起。”刘备笑道:“座。”   “谢王上。”五人自跪坐在吕布身后。   “王上此去关西讨贼,布与众兄弟,恨不能同往。”陛下诏命,时人已尽知。   刘备轻轻点头:“奉先身为人子,自当为父守孝。”   吕布叹了口气:“老父尚未入土,布心实难安。本欲随王上鞍前马后,以为驱策。奈何忠孝两难。”   刘备岂能不知:“无妨。天下播乱,非一时之功。待奉先尽人子之孝,再为国尽忠,亦未迟也。”   见吕布垂头不语。刘备这便言道:“来人。”   “在。”史涣这便上前。   “取楼桑兵甲,西极良马。赠与诸位壮士。”   “喏!”   须臾,便有楼桑兵甲送到。具装西极马,亦牵到院中。   宝甲骏马,惹得众人喜不自禁,急不可耐。饶是正为父送葬的吕布,亦眸生异彩。   临行前,刘备又取下腰间玉佩,赠与吕布:“待诸事毕,可凭此物来蓟国。孤定当重用。”   吕布跪地捧接:“谢王上。”   目送刘备登车远去,大军开拔。身后曹性低声道:“大哥可知‘三日之义’乎?”   “未知也。”吕布目光如电。   “彼时,蓟王出征西域,在洛阳夕阳亭外,遇戏志才拦路毛遂自荐。蓟王取玉佩赠与亭舍官吏,谢款待戏(志才)三日之义。今又将玉佩赠与大哥,参比戏志才,大哥亦将得食高俸也!”   “原来如此。”吕布微微一笑,眼中尽是得意。   成廉亦道:“此事何须心烦。大哥便去那四方馆,必能登顶黄金阙。”   “麒麟善寻天下至宝。大哥一世英雄,蓟王又岂能错过!”郝萌亦兴奋出声。   “言之有理!蓟王必是心知大哥在此,才入舍相见。”侯成开始臆想。   身后你一言我一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待大军远去,吕布这才收拢心神:“时候不早了,且出关吧。”   “哦哦哦!”   送葬车队再次出发,驶向吕家祖坟。   换成西极良马,众人倍加兴奋。然路行一半,又各自灰心丧气。   曹性忍不住拍马上前,抵近言道:“大哥当真要守满三年?”   “然也。”吕布轻轻点头。   见曹性颇有些垂头丧气,这便言道:“‘不服三年之丧,必为天下所讥’。以前你我皆白身,周围皆草莽,自不必理会。然今时不同往日。既遇蓟王,定要守满三年。”   “哦。”曹性似懂非懂。   吕布仰头望天,眼中精光毕露:“如王上所言,天下将乱,何愁无用武之地。”   返回机关马车。待回想前后,刘备欣然一笑,又略显惋惜。难怪飞将出场甚晚,原是为父亲守孝。   不能趁乱扬名,此乃天意也。   渡大河,入直道。速度陡增。群马嘶鸣,竞相驰骋。若不是车夫稍稍勒紧缰绳,车速更快。   本欲不做耽搁,直下长安。想着路遇吕布,刘备忽心中一动:“且去度辽营驻扎。”   “喏!”史涣这便命绣衣吏上下通报。   辽将营,屯五原曼柏县。   “诏三公募郡国中都官死罪系囚,减罪一等,勿笞,诣度辽将军营,屯朔方、五原之边县;妻子自随,便占著边县;父母同产欲相代者,恣听之。”   换句话说,徒刑可以举家跟随,定居边郡。也算是一种变相戍边屯驻制度。   度辽将军臧旻,领兵在外。营中只剩老弱。足够刘备万辆兵车进驻。   见辅汉大将军旗帜,营兵岂敢阻拦,急忙开门放行。   待机关营盘扎紧,刘备又立“募兵伐贼”大旗。   并州还有英杰乎。 第168章 英雄当出   明帝为隔绝南北匈奴“交通”,防南匈奴贵族中极少数人员叛逃漠北,于永平八年“初置度辽将军,屯五原曼柏”。   曼柏城有内、外二城。二城皆坐北朝南,内城位于外城西南隅,与外城共用南墙和西墙。城池布局与使匈奴中郎将驻地美稷县城一致。内城虎踞西南,地势最高,呈高屋建瓴之势。度辽将军府,屯于内城。曼柏县治等官舍,皆在外城。   度辽军营,则立于西南五里之外。背靠大河枝津(哈什拉川),与曼柏城互为犄角,石垒版筑,易守难攻。   辅汉大将军领兵入营,曼柏城内大小官吏岂敢怠慢。这便纷纷登门投刺(竹制名帖),欲谒见大将军。排队等候时,亦难免心生忐忑,不知讨贼大军何故经停在此。   直见到“募兵伐贼”的大旗,这才醒悟。原是为募兵。王上少时先于江南募兵,数年前曾在长安求将。今日又在度辽营立旗,正如过往一般。   无需惊慌。   一众官吏这便释怀。心结尽解,即令麾下一干人等,扁书各处,广为传递。效率极快。不出三日,并州人尽皆知。   所谓事不过三。言外之意,类似的事做三次,便会被人看出门道。   于是乎,究竟是募兵还是求将。且看是谁把关。   若六司马,则为求将。若队率以降,乃求精卒。若出幕府五校,自是求万人敌。   并州编户虽少,人口却多。最关键,南匈奴等北归胡人,乃由南匈奴王庭自治。并不算编户。简而言之,并州汉人少,而胡人多。   此处,与蓟国将汉、胡、羌、蛮,皆算做编户齐民,大为不同。先时,刚从上谷郡将难楼部三郡乌桓,一锅端来。尽数安置在安次县内。播种苜蓿,圈建马邑、牛牢、牧场。渐与普通国民无异。   余下各地皆不同。当然,并非没有转机。最常见的便是,“无子国除”。比如曾分封在涿县的众多归义侯,皆因后继无人而除国。除国后,国民便会变成齐民。此处需注意,“无子”并非指一定没有儿子,而是无嫡子。   无嫡子袭爵,则削除封国。便是所谓“无子国除”。“国绝”时,为示优宠殊遇,也可由庶子庶孙袭爵。便是所谓的“绍封继绝”。绍封者,权利低于正常袭爵,仅食“国之半租”。   美稷县便是南匈奴王庭所在。匈奴裔甚多。且多已不同程度汉化。以“北人”自居。自然也识得,听得,蓟王少时堆钱伐贼的典故。   大营之中。堆满旗下的漆木钱箱,每箱盛钱十万。   只需胜了一排什长,任凭取之。   一箱十万钱。啧啧,如何能不令人眼馋。据说,箱中还是蓟国上币,可一兑五的四出文钱。   那可是五十万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二日,便有兄弟二人快马入营。乃是“着匈奴衣胡”。   自从北地郡十万羌人,不分男女老幼,被“着匈奴衣胡”一锅端走。“着匈奴衣胡”便饱受东羌各部敌视。且时有厮杀。王庭牧人,甚至不敢南下放牧。于是乎,匈奴裔牧人,便将身上匈奴装束,尽数剪除。路遇羌人,只说是“北人”。绝口不提“匈奴”二字。避免无谓的争斗。   久而久之,南匈奴装束,渐不常见。   “着匈奴衣胡”者,更在三河绝迹。   此兄弟二人,非但着匈奴衣,且还是贵族。骑射俱佳,百发百中。亦善马战。   这便引来与刘备相见。   一问方知,二人乃是南匈奴右贤王羌渠之子,栾提於夫罗,栾提呼厨泉。   亦称:於夫罗、呼厨泉。   麾下各有精锐胡骑数百。   刘备这便问道:“二位公子,皆出匈奴王族。为何不继承右贤王位,反倒来投我?”   长兄於夫罗答道:“天下播乱,英雄当出。我兄弟二人愿追随王上南征北战,也好博一个青史留名。”   果然,富贵荣华坐享其成后,便会生出更高层次的追求。真不愧是王子啊。   刘备欣然点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大丈夫在世,自当名著青史。”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弟呼厨泉,竟出口成章。   此句出自《诗经·王风·黍离》。呼厨泉想说的其实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言外之意,两人之心,蓟王懂得。   这便将二人并所携人马,划归二位义弟麾下,各领军曲候一职。二人各得钱百万。麾下胡骑,楼桑兵甲,人手一套。皆大欢喜。关羽、张飞二人麾下,多是鲜卑精骑。混入匈奴裔骑兵,互相角力,砥砺前行。亦可防结党。甚好。   二位王子皆如是,何况普通部民乎?   上行而下效。越来越多的胡骑入营投军。   最让刘备高兴的是,胡骑皆各带良马。如今马贵。十万钱不过买一匹驽马。一进一出,乐得军厩丞、军市令等人,眉开眼笑。这生意,做得。   机关马车再舒适,也比不过脚踏实地。平时在宫中,身边娇妻美妾环顾,不觉得。如今出征在外,亚马逊御卫的作用,立刻彰显。轮流侍寝是其一。照顾刘备也比兵卒细心。当然,也不勉强。不愿同塌,只愿站岗亦可。正值仲夏,参考北半球几乎同步的节气,乃是亚马逊的发情期。于是,拒绝侍寝的几乎没有几个。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这几日,多是胡人来投。却不见汉人踪迹。   刘备一问方知。徒边的重犯和家眷,皆被打发到“列城”驻守。而营中精兵又被抽调一空。随度辽将军南下平乱。见刘备面露惋惜,营官这便进言:“启禀王上,减罪一等的死囚,虽多是杀人越货的巨贼,其中也不乏诸如典校尉这般义薄云天的豪杰。只可惜以身犯法,被发配边疆。巨寇悍匪,贼心难改,断不可用。然,下官以为,豪侠虽以武犯禁,却心存大义,或可一用。”   “哦?”小小营官,难得有如此灼见。刘备欣然点头:“在籍豪侠,可有名册?”   “名册在此。”营官早有准备,这便从袖中取出名册,双手奉上。   刘备却不看,反冲他笑道:“依你之见,尽数召来。”   “喏!”营官这便着手去办。   见他不卑不亢,且年纪甚轻,刘备这便问道:“何不留名?” 第169章 先登陷陈   “下官姓高名顺,字公慎。”营官回身答道:“便是五原本地人氏。”   听闻其名,刘备眸生异彩,脱口言道:“公慎可愿领众豪侠,为孤效力?”   “下官乃度辽将军所辖……”高顺欲言又止,便是婉拒了。   “无妨。孤与臧度辽,乃生死之交。只需手书一封,自会放行。”刘备咄咄逼人。今时不同往日。蓟王出口相邀,还有何难!   “若度辽将军命下官调迁大将军麾下,下官自然无话可说。”高顺抱拳道。没办法,只能示弱。   “甚好。孤便六百里加急去信臧度辽,讨要公慎,及‘列城豪侠’。”刘备一锤定音。妥了。   “下官这便去甄别豪侠人选,调回大营听命。”高顺再拜离开。   待高顺出帐,刘备竟拍案而起。心情实在大好。   话说,高顺“所将七百余兵,号为千人,铠甲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全军仅七百余人,却个个骁勇善战,装备精良。莫非便是“列城豪侠”。   时下亦称“陷阵”为“陷陈”,多有混用。有“陷陈都尉”、“陷阵司马”、“陷阵破虏司马”与“陷陈士”等。   “攻城先登,陷阵却敌。”并为“先登陷陈”。   “黄忠常先登陷陈,勇毅冠三军。”王傅虽多守备国土,不常外出作战。然却是蓟国中流砥柱。   “陷陈”,意指破阵,即在进攻和突围时,先由少数精锐先头部队发起突击,凿穿敌方战阵后,主力跟进,击溃敌军。从而达成破阵或破围之目的。能入选先登陷陈二营,皆是豪勇之辈。   如此良将,自当收为己用。嗯,时不我待。   先唤来度辽将军府丞,询问度辽将军臧旻之所在。得知刘备乃是索要营官高顺,及列城囚徒。府丞笑答:“此等小事,何须劳烦大将军兴师动众。下官这便做主,将一干人等尽数划拨到大将军帐下便是。”   “如此,代孤谢过臧度辽。”刘备大喜。   “区区小事,不敢言谢。”府丞再拜而出。一个营官而已,何须大将军言谢。话说,能得大将军亲口索要,高顺其人,或有过人之处亦未可知也。   翌日,加盖度辽将军府丞印的公文,便下发营中。营官高顺及一众列城囚徒,即刻划归辅汉大将军帐下。   亲眼得见公文,高顺遂入中军大帐报到。刘备亦任命为军曲候,授予楼桑兵甲,西极良马,官服印绶,归为别部司马麴义帐下。   列城豪侠名册,皆在高顺之手。这便按图索骥,将屯驻各城的豪侠及家眷,悉数调入辅汉大将军营。   听闻主公新收了个营官。众将纷纷来看。   见高顺清白有威,不好饮酒,且弓马娴熟,有大将之风。众人这便服气。主公果善识人。   三日后,陆续有列城豪侠入营。所谓豪侠,多拖家带口,吆五喝六。甚至其中少数人,还有私家女伎部曲。好家伙,浩浩荡荡,嬉嬉笑笑,大呼小叫,吹拉弹唱的入了营。   话说,豪侠便是豪侠。即便徒刑戍边,也是一方豪强。“得千金不如得季布一诺”。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啊。   生怕高顺无法驾驭这群桀骜不驯的列城豪侠。二位义弟这便入帐进言,欲先代为统领。待训练成军,再交还高顺不迟。刘备却笑着婉拒。若不能亲手驯服列城豪侠,以期能令行禁止,如指臂使。高顺又如何可得七百陷阵营。   果不出所料。本以为碰到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上手一试,结果是个硬茬。列城豪侠一世英名,尽数折在了名不见经传的高顺手下。   打不过、逃不脱。清白自威,且不饮酒。全部破绽。如之奈何!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待列城豪侠尽数抵达,再拔营南下不迟。幕府五校,麾下皆兵精将猛,正当其用。   便是大营外的民众,亦一分成二。一半争看募兵,一半围观练兵。   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或是善意的哄笑。   五原已许久没有这般热闹。   十余日后。   一队人马风尘仆仆,从雁门关而来。此乃最后一批列城豪侠。正因路途最远,故而来的最晚。   与先前甚有排场的列城豪侠不同。这队来自雁门关的豪侠,甚是干练。各个威武雄壮,杀气腾腾。颇有精兵之姿。   恰逢饭时,向守卫问清所在。押运郡吏顾不得歇息,这便赶往辅汉大将军营交接。   入帐后,见一众将校正排坐吃喝。郡吏目光扫过,朗声问道:“敢问,哪位是高军候?”   “我便是高顺。”高顺起身言道。   郡吏抱拳上前:“雁门刑徒已送达,烦请军候清点入册。”   不等高顺答话,身后便有人叫道:“圣人说‘食不语,寝不言。’席间勿谈公事。来,陪俺喝一杯。”   郡吏回身一看,正见一环眼大汉。急忙抱拳:“张校尉请自便。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不可久留。”   幕府五校,北人尽知。   “一顿饭而已,又能耗你多少光荫。”张飞已举杯到面前。   “使不得,使不得……”咕咚咕咚一杯酒下肚。   只见郡吏,面色微醺,目光游离。   “好酒量!”张飞嘿声一笑:“来,再满饮一杯。”   “使不得,使不得……”咕咚咕咚二杯酒下肚。   再看郡吏,面颊充血,脚步虚浮。   “不错不错。”张飞又嘿声一笑:“来,饮满三杯。”   “使不得,使不得……”咕咚咕咚三杯酒下肚。   三看郡吏,头顶冒烟,颏下流涎。   叫了声“好酒”。便扑倒一声栽倒在地,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帐内一片哄笑。饶是清白如高顺,亦不禁笑出声。   正是见郡吏年纪甚轻,尚未及冠。张飞恍惚想起少时,刘备大婚,自己为兄长挡酒,亦莫过这般年岁。这才出手相戏。想必,郡吏也是滋味初尝。   翠玉琼浆满饮三杯,便是酒雄亦被放翻。   这便令人抬下去安睡不提。   敢闯将校食堂,先要掂量掂量自个的酒量,有几斤几两啊。   待欢笑渐止,关羽这便笑问:“是何人也?”   高顺细看公文,脱口而出:“张辽。” 第170章 列城豪侠   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本姓聂,祖上为马邑之谋的发起者,聂壹。后为辟祸而改姓张。张辽年方十五,便举郡吏。勇武过人,深得豪侠敬重。   话说。辅汉大将军,在石门障偶遇吕奉先。心血来潮,这便临时起意,率军转往度辽营募兵。   搅扰了庄周清梦的蝴蝶,再次扇动翅膀。   先是从营官高顺口中,得知列城豪侠的存在。又经度辽将军府丞之手,将名册上的列城豪侠,尽数划归辅汉大将军麾下。令到雁门。这趟差事,便落到了年初才将将举为郡吏的张辽头上。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便马不停蹄,领众豪侠自雁门关赶来。   正因年少气盛,才独闯大营。被对上眼的莽撞人,连灌三杯,人事不省。   待醒来,已换了人间。   刘备亦是豪杰。   营中五校。二位义弟不说,便是典韦、徐晃、周泰又差到哪去。皆是江湖有名豪杰。周典并进,菟园解骖,诸如此类。典之所出,人尽皆知。   与刘备一见,列城豪侠纳头便拜。口称:主公。   当中有豪侠出身淮泗,与史涣相熟。竟不料在此重逢。破例,刘备许史涣等人与众豪侠,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翌日醒来。楼桑兵甲已摆上床头。西极良马正拴在帐外。除去飞龙爪与追魂弩。甲骑具装,尽皆取之。史涣欲引众淮泗出身的列城豪侠,入绣衣吏。不料却被婉拒。皆言:我等以元嗣大哥马首是瞻。   细问之下,便又引出一豪杰。   韩浩,字元嗣,河内豪杰。数年前犯禁徒边,为人勇烈果敢,位列众列城豪侠之首。   史涣一见如故。以武会友,不分胜负。战至正酣,刘备亲出为二人拆招。把二人手臂言道:既一见如故,何不结为兄弟。   择日不如撞日。史涣、韩浩,这便义结金兰。韩浩为兄,史涣为弟。“把臂弟兄”,遂成典故。   刘备欲升韩浩为旗阁长,又被婉拒。韩浩言:愿为先登陷陈。   刘备欣然点头。   先升高顺为别部假司马。再升韩浩为六百石军曲候。同归别部司马麴义帐下。待立新功,再酌情擢升。   今汉官名,凡加“假”者,均取“副贰之意”。假司马即司马副贰。   “军假司马”,乃佐军司马,管理军务。“其不置校尉部,但军司马一人。又有军假司马、假候(军假(曲)候),皆为副贰。”   列城豪侠与诸如:淮泗豪侠、金城豪侠,以地域著名的豪杰不同。列城豪侠,来自五湖四海。皆是以武犯禁,因罪徒边的囚徒。人生四大铁,一起同过窗。无论寒窗还是铁窗。皆是强烈的情感羁绊。   论单兵及小队作战,豪杰堪称天下之冠。   正因亦是豪杰,刘备方深知豪杰性情。故不做勉强,听之任之。   豪侠斗战无敌,却需防暗箭。人马具装,皆披“精炼吞光秘环铠”。取犀牛皮、牦牛皮、马鹿皮,三层髹漆合甲,外裹精炼龙骨绞丝环。既轻便,又防刀剑。久而久之,遂成陷阵营制式装备。称“陷阵甲”。   而“军中铁匠”一职,在辅汉大将军兵车营地,含义亦大为不同。只需达到一定的功勋,获得一定的武功爵或军功爵位,便可开启不同段位的订制装备。最大程度的扬长避短。   量身定做的意义,不言自喻。   铁匠铺的机关马车营地,由高炉精炼、冲锤锻打、生皮髹漆、甲胄编缀等不同功用的百余辆机关马车,拼组而成。类似酒垆、汤池、马厩、军市,皆如此般。营地立在那里,便是一座功能齐备的兵车障城。   后勤全部机关化,足见蓟国之强。   一万辆机关马车,价值几何。可参比风靡洛阳的机关驴车的售价。如此富庶,直令人瞠目结舌。   大营铁匠铺。   只穿中衣,任由几位函人,丈量周身的张辽。目光呆滞,似宿醉未醒。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稍等,稍等……   一觉醒来,怎就换到了辅汉大将军麾下?   且还由文转武,连升数级。   醉前是斗食小吏。醉后已是六百石军曲候。领新募入营的八百并州骑士。   八百骑士,汉胡皆有。弓马娴熟,善长矛马槊。可堪大用。   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怎无人问过我的想法。   大将军果然雷厉风行。每每出人意表。   最大的问题是,为何这些看似困难无比,非人力可及,常称“匪夷所思”之事,在大将军当面,却完全不是问题。雁门太守收到大将军亲笔手书,如获至宝,受宠若惊。每每大宴宾客,遍示众人。凡亲眼得见,皆与有荣焉。   至于一个名叫张辽的少吏,谁人又会在意。   该如何跟娘亲交待。跑了趟差,便不得其返。回不去了啊……   “张军候,尺寸已量妥。只是军候尚年轻,身形还会生长。若觉得不妥,可随来随改。”良工笑道。   “多谢。”张辽这便起身道谢。自回营帐不提。   到现在,脑瓜子还嗡嗡的哇。   经停半月,收获颇丰。   刘备正欲拔营出发,挥师长安。这日,忽有一胡骑奔入营中。   乃是高车十四部盟主,归义王副伏罗氏的信使。   岳丈大人来使,刘备自不敢怠慢。   确定封泥无误,这便拧开细牛角,取出密信。   细细读完,这便恍然大悟。屏退左右,刘备低声问道:“你便是‘没鹿回’部落之人?”   “正是。”信使俯身答道。   “所为何来?”刘备再问。   “我家大人心系故国,欲率众北归,定居蓟国。不知王上能否应允?”信使道明来意。   此事牵扯甚广,需从长计议。且行事需隐秘,一旦外泄,定会惹祸上身。尤其天下播乱,宗室乃陛下心头大忌。蓟王更需谨慎。   想了想,刘备这便言道:“贵使且回。所求孤已心知。待扫平逆乱,多则三五载,少则一年半载,孤自有计较。”   “喏!”信使大喜而去。   刘备如何能想到,漠北竟还有一支日渐强盛的‘没鹿回’部落。且与自己有如此之深的渊源。   真乃,天助我也。 第171章 事出有因   说起“没鹿回”部落。便需提及一人。   窦统,字敬道,扶风平陵人。出身扶风名门窦氏。与窦太后乃是从兄妹。   建宁元年,叔父窦武时为大将军,与陈藩等谋除宦官,却因泄密而亡。宦官劫持少帝大肆滥杀天下窦族。朝中任官的窦统兄弟与扶风窦统妻儿举族被害。时任雁门太守窦统,闻讯率部逃至漠北。收容匈奴旧部与当地弱小部落,在漠北建立了匈奴、鲜卑及羌汉杂糅部落,号为“没鹿回”,窦统自为部落首领,今已续娶妻室,生子窦宾。   刘备理解,所谓“没鹿回”便是“没路回”之意。   恰逢北匈奴远遁,高车十二部举族南下。漠北出现短暂权力真空。窦统因曾任雁门太守,在胡人中颇有名望。率众抵达漠北后,兼并匈奴余部,和逃散到漠北的零散鲜卑部落,渐渐强盛。听闻已有数万控弦之众。   料想,此事起因,必出自诸母和女道。窦统的下落,窦氏显然知晓。且刘备的丽珠夫人,又出自高车十二部之副伏罗氏。于是,诸母和女道便暗求丽珠夫人书信其父归义王。联系远遁漠北的窦统。   得知刘备在并州募兵,窦统这便遣使快马入关。暗中相会。   刘备隐隐觉得,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定是远在洛阳的窦太后。   先定刘备与窦氏联姻。再联络远遁漠北的窦氏血亲,以“没鹿回”部落的名义,南下蓟国定居。一前一后,事出有因。   之所以让刘备先与窦琼英定亲,乃是暗中结盟之意。将这一切串联起来,显然窦氏早有布局。禁足在南宫云台上的窦太后,似也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而在刘备看来。虎踞漠北的没鹿回部落,乃是天然盟友。万一,老丈人副伏罗氏归义王驾鹤西去,高车十二部另选新首领,后与大汉交恶。南下抄掠幽并,或乱入西域。漠北没鹿回部落,便可后击于背。与刘备上下夹攻。   未雨绸缪。此时虽与高车部族交好,又岂知彼时亦交好。   “长兵曰备,先具以待用也。”   凡为战者,均需提早整兵备战,以保障充足的兵力、粮草、辎重、情报等,如同后世军制中的后勤。蓟王名“备”,自当合乎天意。   窦氏的神奇远不止此。没鹿回部大人,后以部为氏,称纥豆陵氏,或为没鹿氏。北魏孝文帝时改回窦氏。其十二世孙,太穆窦皇后嫁给唐高祖李渊。生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平阳昭公主。开启了锦绣盛唐。   难怪诸母如此上心。女道姐姐亦如此期待。刘备一人,竟牵扯到整个窦氏的兴盛存亡。   这里面有多少情爱。刘备觉得自己可以少些期待。结亲如结盟。皇亲国戚,名门望族儿女的婚姻,又有多少是出于单纯的爱慕之心。   就刘备自己而言。能与女道姐姐结亲,便可获雄踞漠北的“没鹿回”部落,鼎力相助。对整个北疆局势而言,乃是极大利好。副伏罗氏归义王毕竟年老。十年之内高车十二部或出现权利更迭。那时,新任单于是否还愿与大汉睦邻友好,刘备并不期待。需早做打算。   换句话说,与女道姐姐的结亲,刘备亦有自己的利益考量。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刘备这便传令各部,收拾行装。三日后拔营启程。   此次并州募兵,成效斐然。   募得五位大将。於夫罗、呼厨泉、韩浩、高顺、张辽。募集匈奴弓骑二千。并州骑士千余。列城豪侠八百。四千余人。加上原先兵马,辅汉大将军麾下已有精兵二万。再加西凉本地兵马,及正兵分二路,由李儒、戏志才二位府丞统领的西域五万联军,足有十万兵马。   十万精兵,等同于关东联军之众。消灭关西反贼,也是够了。   机关兵车携带的五千套备用盔甲,所剩无几。无妨,铁匠铺备有足量材料。量身定做新甲,或修缮损毁旧甲,皆便宜。   补满饮水和粮草,三日后,万辆兵车,二万骑士,拔营而去。入直道,奔赴上郡。   金城郡,枹罕县城。   “(枹罕)故罕羌侯邑,秦灭为县,后遂因之。”   县治大堂。   北宫伯玉、边章、韩遂、宋建、李文侯,及三十六部羌渠反贼,齐聚一堂。静候合众将军王国到来。   “合众将军到——”   众人闻声起身,抱拳行礼:“麾下拜见合众将军!”   “诸位请坐。”王国身披斑斓战袍,一身玄铁甲胄。阔面钢髯,甚有气势。   “不知将军召唤我等前来,有何要事?”李文侯起身问道。   “有二事与众兄弟相商。”王国自坐上首胡床:“一喜一忧。”   “将军先说喜事。”宋建言道。   “来人,请阎公。”   “喏!”   须臾,一身儒袍的西凉名士阎忠,迈步入堂。行礼后,自坐在胡床侧席。距离主位最近,高出众人数阶。   “我已拜阎公为合众军师。阎公当为我等出谋划策,募兵安民。”王国喜不自禁。   在座众人亦纷纷大喜起身:“拜见军师。”   先前众人欲推阎忠为共主,阎忠抵死不从。听闻身染恶疾,危在旦夕。有安息豪商,请西域女巫入室驱鬼。病情这才大为好转。   阎忠起身回礼:“身受合众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便自投门下,甘为驱策。”   边章言道:“能请动阎公出山,大事可成矣!”   三十六部羌渠,亦纷纷点头。   韩遂却问道:“一喜已知。且不知,一忧又是为何?”   见王国俯身来看,阎忠这便代为答道:“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已亲帅幕府各部,杀奔关西而来。”   堂内众人大惊失色。尤其是三十六部羌渠,更是人人自危。蓟王盛名在外。北上南下,西出阳关,未尝一败。乃炎汉中流砥柱。最强之杀神。本以为关东局势糜烂,蓟国抵近战区,自顾不暇。岂料竟倾巢而出,杀奔关西!   俯瞰众人表情,眼中不屑一闪而逝。阎忠便又将后半句,朗声道出:“西域都护府二位府丞,各领数万联军,兵分二路,已入阳关、玉门。”   话音未落,满堂一片死寂。只听许多人牙关打颤,还有当堂便溺者。   一时骚气冲天。 第172章 自掘坟墓   也难怪三十六部羌渠,吓到失禁。   话说。百年羌乱,既是帝国之殇。又何尝不是羌人之痛。过往种种皆不提。单单数载之前,死在段太尉手下的羌人,前前后后不下十余万。即便段太尉自尽于监牢,积威犹存。   君不见北地郡十万羌人,被“着匈奴衣胡”尽数掠走,至今不见踪迹。羌人皆传,乃是段太尉死后成神,怒见羌人食言再反,于是驱六丁六甲,金甲天兵,使出移山填海,斗转星移之无上神力,将作乱羌人尽数搬去北方冻土,苦寒之地。以为鞭挞。   段太尉神威还未散尽,辅汉大将军又起凶名赫赫。数月前,三郡乌桓之首,上谷乌桓王难楼,擅自出兵,围攻逎国。虽不曾进犯蓟国,却也惹恼了蓟王。一声令下,高车十四部举兵南压,还没等突骑扣关。三郡乌桓中余下两家,生死关头,壮士断腕,自扫家贼。尽掠上谷乌桓二十余万,送入蓟国谢罪。   试想。占据上谷郡之乌桓最强者,在蓟王当面,撞的岂止是头破血流,分明是飞灰湮灭,尸骨无存。延祸二十余万部民。   如今辅汉大将军,兵分三路,东西夹击。三十六部羌渠焉能无惧。   “这可如何是好……”众羌渠议论纷纷,如丧考妣。   不等王国又看,阎忠掩鼻言道:“诸位皆是一族之长,何故如此失仪。”   “军师可有破敌良策?”韩遂急忙起身相问。   “破敌需各位将军,某只有拒敌之策。”阎忠皱眉答曰。   “军师速速道来。”王国也坐不住了:“若能拒敌于国门之外,亦是大功一件。”说完,又命人取来香炉,置于堂前,为众人驱臭醒脑。   “取图来。”待气味散尽,军师这才言道。   “喏!”兵卒这便取来一扇屏风,上置有凉州地形图。   “金城之名,乃取自‘固若金汤’之意。左右皆雄安漫道,三路汉军远道而来,此时据关而守,正当其实。”只手摇动白羽扇,军师娓娓道来。   “愿闻其详。”王国急不可耐。   “金城东四十五里,有金城津。北依险峰(白塔山),南临大河,形势雄伟险要。山河之间,宽不及百丈,其道路之狭,仅可容一车通行。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形容其险,亦不逊丝毫。何不在金城津上,择地筑津关。与金城互为犄角,扼守咽喉,二路西域联军,远道而来,并无攻城诸器,急切间如何能攻下。”   所谓津关,津者,渡口也;关者,要塞也。“缮关津,据险要。”乃因关、津皆是交通往来之要冲。故所在位置,大多十分险要。   “金城关汉置,隋有关官,唐因之,宋绍圣四年重筑,眀屡加修葺。”   金城关属津关。乃守卫津渡和桥梁的关城。因金城而得名。后世形容此关“倚岩百丈峙雄关,西域咽喉在此间。”“控扼冲要,道通西域”。有“独金城关路才一线,西达四郡”之说。   时下只有金城津,而无金城关。贼人选择此处筑关,自然是一着妙棋。   “妙!”众人纷纷叫好。堂内众将多是本地人氏。自然知道此处之险。   “西线既筑雄关,东线又当如何?”王国再问。   “何不在陇山,上置一关?”军师笑答。   “军师所指,莫非是大震关!”宋建幡然醒悟。   大震关也称陇关。因置关于陇山之上而得名。在陇县境内。陇山道路艰难险峻,太始二年(95年),武帝率百官巡游崆峒,途径此处时,遭遇雷震。大震关之名由此而来。后世大震关,有“关陕锁钥”之誉。被视为关中诸塞之西塞。张骞出使西域、丝绸之路、唐玄奘天竺国取经、文成公主进藏,皆经“陇关道”。   北周天和元年(566年)于此设置关隘,时下只有烽堠,还未连成关隘。   换句话说。正因身受汉军东西夹攻的巨大生存压力,才让两座雄关提前出现。   “待二雄关建成。只需再屯兵大河津渡,立寨群山孔道,据险而守。金城、汉阳(天水)二郡固若金汤。三路汉军远道而来,如何久持?一旦关东有变,天公将军挥师西来。三路汉军即刻土崩瓦解,飞灰湮灭。”军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颇有谋主之风。   细细想来,却是妙计。   不愧是西凉名士。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能请动阎公为军师,真乃天大的幸事。   “如此,何人去金城津,大震关筑城固守?”王国乘机追问。   “某愿往!”韩遂奋然起身。   “某亦愿往!”边章亦不甘人后。   目光扫过诸将,见再无人应声。王国这便干笑道:“有劳两位将军。民夫、匠人,但凭取之。定要如期完工。切不可怠慢。”   “事关我等身家性命,岂敢拖延!”韩遂抱拳答道。   王国欣然点头。又冲随他一起扯旗造反的三十六部羌渠言道:“诸位渠帅,回去且收拢部族,悉数迁入二关之内。亦不得延误。”   “我等遵命!”羌渠纷纷起身。   “诸将分兵把守津渡、孔道,不可有误。”王国再出将令。   “谨遵合众将军命!”众将六神归位,气势如虹。   “且散了吧。”王国志得意满,起身离去。   目视众将有说有笑,三三两两结伴而去。阎忠嘴角笑容,一闪而逝。   阎忠不过是名士。如此奇绝毒计,又岂能出自他手。   自是蓟国谋主,联手布下。   兵分三路,大张旗鼓。便是行敲山震虎,打草惊蛇。蓟王赫赫凶名,便是无形利器。贼众未战先怯。不敢出兵与敌,只想龟缩据守。   于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四大府丞便想出了作茧自缚,瓮中捉鳖之策。   两处雄关一起,贼人势必龟缩不出。盘踞在金城、汉阳二郡,难有作为。只需攻占金城,大震二关。便如两头扎紧的口袋阵。贼人插翅难逃是其一。兵败后,不会令兵祸扩散是其二。可攻可守,进退自如,乃其三也。   两座雄关,既如此艰险,又当如何破关。   列位且看守关之将,又是何许人也?   一言蔽之,此乃无双连环计也。   蓟国谋主,可当千军万马。   上兵伐谋,亦非说说而已。 第173章 丝路流金   听闻辅汉大将军重回长安。长安父老皆翘首以盼。   话说。自镇守长安的虎牙营士,精锐尽出,奔赴关东平乱。长安守备便捉襟见肘,甚是空虚。更有甚者,虎牙营前脚刚走,关西后脚便乱。贼势日众,祸乱凉州数郡,大有东进长安,荼毒三辅之势。长安城一时风雨飘摇,人人自危。   得知陛下诏命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出兵关西。长安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又知大将军领命后,马不停蹄,星夜南下。更是大快人心。   辅汉大将军一举一动,皆是长安父老茶余饭后之话题。半道经停度辽营二十日余,乃为募兵。磨刀不误砍柴工,皆能理解。   当数十万百姓翘首以盼,不料城外忽传,大军已入虎牙营。   正准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的京兆尹刘陶,亦措手不及。这便轻车简从,入大营拜见。   刘陶号称酒雄。   与刘备乃是忘年之交。旧友重逢,自当对酒当歌,不醉不归。   刘陶为御史时,便以刚直敢谏,著称朝野。官迁京兆尹,大权在握,还能怕了谁去。   尔等是汉室宗亲,天家贵胄。老夫便不是吗?论出身,老夫乃淮南王刘长次子,济北王刘勃之后。来,不妨跟老夫论论看辈分高低,亲疏远近。   前汉皇族多在长安。与今汉天家血缘疏远。不然,何不去洛阳。刘陶本就是强项令,更占着汉室宗亲的便利。   在长安堪称法理无敌。无人敢捋其虎须。   不出数年,长安大治。   比刘备来时,更显繁华。当然,与刘备疏通西域,丝路流金,亦大有关系。   如今河西走廊虽不通,商人却可走居延外道,由北地、上郡入关,南下长安。亦十分便捷。刘备少时血战白檀,令鲜卑一朝崩散。再无部落敢称雄漠南。加之,沿途居延、奢延二属国,高车十二部、皆以蓟王马首是瞻,商道这才得以保全。   据小师弟周瑜说。刘陶虽远在长安,却与恩师常有书信往来。   对于刘备的一举一动,刘陶甚是关注。   饮至半酣,刘陶忽举杯言道:“我已招募良匠,修缮长安宫室。”   刘备正要答话,却忽地一顿。这便悟其深意:“今汉定都洛阳,长安不过是陪都,宫室多空置,修之何用?”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耳!”说完,刘陶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待落杯,已长醉不醒。   刘备暗叹了口气。这便命人扶入客帐休息。   府君言外之意。恩师等人,或对今汉国祚,亦不乐观。   老夫先修好宫室以“备”所需。蓟王任重而道远啊。   返回后帐,亚马逊女王,御卫长希雷娅,已备好热汤。除去袍服冠冕,中衣短裈,入池沐浴。希雷娅亦除去素纱襌衣,入汤池服侍。   拼凑中军大帐的机关马车,历经多次改造。结构日臻完美,防御全无死角。可升降的穹顶,外裹鸾毳裘、内衬钢丝网。车壁分成隔间,帷幄防风保暖。外帐办公,内帐私用。十分便宜。   机关马车营地,乃是蓟国一大创举。将冷兵器时代的后勤保障,拔升到一个无与伦比的新层级。精钢锻造底盘,坚木包搪瓷甲片制成厢体。防火防盗,及刀枪剑戟。内设各种机关,可随意拼接组合。堪称鬼斧神工。   鸾毳裘的出现,解决了最后一道防护顽疾。没错,便是火箭。   车厢低矮,太过压抑。扎营后,转动手柄,类后世折叠伞的伸缩支柱,便可将穹顶撑起。马车秒变篷车。四辆马车便可拼凑起一什兵卒营房。横竖五丈余(100㎡),面积相当可观。   亚马逊女王希雷娅的侍寝,皆是浅尝辄止。刘备从未越瑶池一步。虽说,御卫的身份等同于御婢。但刘备却不想与希雷娅草草苟合。当然,按照亚马逊的习俗,希雷娅许并不在意。   沐浴更衣,入寝帐。今夜侍寝的七位亚马逊,娇艳欲滴,艳若桃李,纷纷起身相迎。   一夜无话。醒来新妇又多七人。   听闻蓟王已抵达长安大营。   洛阳的陛下,终是松了口气。背腹受敌的一日三惊,涣然冰释。虽对蓟王多行猜忌压制,然陛下也不得不承认。危难关头,蓟王确是那个可以信赖之人。长安有蓟王镇守,帝国当可全力东顾,剿灭黄巾反贼。   正因定下无双连环,瓮中捉鳖之计。故而三路大军,不疾不徐。原因很简单。瓮中捉鳖前,还需给鳖,自投罗网的时间。   此又称:请君入瓮。   何为连环计。简单的说,便是一环紧扣一环。驱动环环相动的,亦非蓟国谋主。而是已经中计的关西贼寇。这便叫:势。势,能也。乃谋略的核心驱动力。   而“谋势”,又大略分成:造势,起势,积势,乘势,成势(势成),数个阶段。   此正值“积势阶段”。   细作来报。韩遂、边章正各领数万民夫,伐木取石,日夜不停,修造金城、大震二关。   此时若攻,两关皆未修成。贼人见无险可据,便会一哄而散。或逃往深山莽原,或渡河入蜀地西羌。长久播乱,遗祸更烈。于是,刘备经停长安,养精蓄锐是其一。为整个无双连环计积势,是其二。   长安不远不近。既给了贼人足够多的时间空间,又给予足够大的生存压力。在身家性命的重压之下,贼人必然万众一心,全力督造关城、水砦,山寨,无暇他顾,不做他想。以求能在三路大军抵达前,将金城、汉阳二郡,修造的固若金汤。   无暇他顾,不做他想。不让贼人分心,也很重要。   这股来自方方面面,最终汇聚成精神驱动的无形力场,便是势。   与此同时,两位府丞已领联军抵达洪池岭(乌鞘岭)。   洪池岭,乃横亘在河西走廊东端的天然关隘,亦是河西走廊的东部屏障。翻越洪池岭,便意味着走出了河西走廊。   “二位府丞且看。”遥指远处一条遮蔽视线的乌黑山脉,安息豪商安玄笑道:“此便是号称‘畜为天下饶’,所产‘岔口驿马’以善走闻名于世的洪池岭。”   与商人视角不同。在戏志才眼中:“此岭,望陇东,驱河西,通大漠,临祁连,为兵家必争之地也。”   李儒点头道:“卫青、霍去病皆曾翻越此岭,西击匈奴,修筑令居以西长城。前汉在此岭东西山脚,各筑障城。岭北为安远城,岭南为安门城。依山而建,紧靠长城,易守难攻。”   说着,手中羽扇又沿山脉,遥指向西:“向西过河便是镇羌驿。前汉时设城驻军,以护长城。八方商旅,需在此处交验通关文书,方可放行。却不知,时下又是何等光景。”   戏志才这便悟其意:“右丞可是想在此筑城,掌控河西?”   “然也。” 第174章 夜半十分   “报——”   须臾,便有前锋骑兵来报:“洪池岭障城、烽燧皆无汉军守卫。安远、安门二城,城郭皆在,城门洞开。城内有人踪马迹。乃是附近羌人牧民所留,不见贼军。”   “果不其然。百年战乱,前汉所置,堡垒烽堠尽毁。便是军塞亦沦为羌人牧民避风之所。”李儒这便言道:“传令,依山下寨。修筑障城烽燧。”   “喏!”便有骑士奔出传令。   “只需扼守此领,便可为河西之屏障。河西一地,朝中百官视如敝履。然对我西域而言,河西乃是通往关中的咽喉重地。如蛇之七寸。切不可扼于他人之手。”李儒笑道。   李儒之心,戏志才焉能不知:“只需扼守出处,便可揽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入怀。与西域都护府连成一体。若关东播乱,吏治无存。此处便为进取关中之桥头堡。”   “知我者,左丞也。”李儒抚掌大笑。   两人纵马驰行,自奔安远城而去。   所谓凭水设关,临河筑城。   为阻断三路汉军,大河上的津渡、群山间的孔道,贼人们一处也未曾放过。开山取石,伐木排墙。建造水砦山寨,尽遣宿贼精兵驻守。事关生死存亡,如何敢掉以轻心。便是三十六部羌渠,亦尽遣部中青壮,赶来帮忙。   因本就残留烽堠堡垒,地基皆在。两座雄关督造极快。合众将军王国,又令斥候一日数报。十万贼军,数十万民夫,挥汗如雨,日夜不息。抢筑各处关隘。   时下,位于金城的大河渡口,有:石城津、青石津、金城津等。   青石津位于金城南岸,鸣雀峡之间。两山高耸,水流湍急。乃控扼丝绸之路中线,济渡兵骑和商旅行役的主渡口之一。   常闻“先有青石津,再有汉金城。”   青石关工地。   自奔走入湟水,投靠金城族人。雕零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身旁同族或幸灾乐祸,或避而远之,各种猜忌议论,如影随形。雕零浑早已麻布。见王子整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再无起色。先前始终不离不弃的三百亲随,亦散去大半。如今只剩十余人,还恪守誓言,忠心耿耿的守护身侧。   营地设在青石山下。待雕零浑走下山脚,胡乱搭建的草庐,中间空地,已围满了人。   远远便可听见走南闯北的丝路游商,卖力的吆喝。   这群游商,时常跨越战场,往来敌我双方。总能找到最适合的时机,售卖最适宜的货品。无论汉军、贼军,皆可通行无阻,少有人会见财起意,害其性命。这便是丝路游商约定俗成的特权之一。亦或者可称为“道义”。   盗亦有道。   雕零浑,面无表情的从两侧西域游商的摊铺前挤过。越过一首饰商人的摊铺时,下意识的瞥眼扫过。雕零浑忽浑身一凛,如遭雷击。   待辨清游商颈间所悬之物,雕零浑疾步近前,伸手便抓。   却被凭空来的一只毛手拨开。   不及反应,略带卷舌音的西域汉话已响彻耳廓:“个人之私,恕不售卖。”   胡商力气极大。雕零浑急忙稳住身形。收拢怒气,低声问道:“敢问商家,此物从何而来?”   胡商眸中精光,一闪而逝。这便随口笑答:“乃从一羌妇处买来。”   “可否……借我一观?”雕零浑声音都在发颤。   “可也。”胡商这便取下吊坠,递给雕零浑。   透着血丝的锋利狼牙,包着金灿灿的叶柄。靠近牙根处,还刻着一圈美丽的羊角花纹。   啪嗒!   一滴热泪打在手腕。雕零浑连忙拭泪:“那妇人……现在何处?”   胡商并未答话。反倒压低声音言道:“王子切莫激动,小心隔墙有耳。夜半十刻(1:00),到鄙人庐中相会。一切自有分晓。”   说完便只顾高声吆喝,招揽顾客不提。再不看雕零浑一眼。   王子咬牙起身,向草庐走去。草草果腹,便卧榻装睡。任由身边同伴叫嚣吵闹,充耳不闻。好容易熬到夜深人静。荒郊野外,也不知是何时辰。   不管了。起身溜出工棚,悄悄向草庐摸去。   轻轻叩响门扉。   “门外何人?”   “白日相约之人。”   须臾,木门开启。胡商挑灯视之,正是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这便让开路径。   王子闪身入内。   胡商掩上房门,侧耳细听。确定别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领王子登上阁楼,宾主落座。不等王子出声询问,西域藩商已先行开口:“夫人无恙。”   “此话当真。”雕零浑双目如炬。   藩商从怀中取出一细竹筒。双手捧到先零王子面前:“王子只需看过此信,前后诸情,便尽知也。”   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屏气凝神,拧开竹筒,将左伯皮纸徐徐展开。   信看一半,已泪流满面。   发自肺腑。失而复得,死灰复燃的狂喜,根本无从抑制。   “北地郡十万羌人,如今皆定居蓟国之中。生活安逸富足。蓟王一视同仁,汉胡羌蛮别无不同。且族中羌妇多未改嫁。王子若弃暗投明,虽远隔万里,定可与夫人重聚。”藩商虽往来丝路,却早已定居楼桑。在蕃邸坊市,有间列肆。乃是蓟国国民。   人皆一样。如行尸走肉般,哀莫大于心死的先零王子。今得知真相,心中已无怨恨,全然皆是感恩。   “十万部族,皆活着?”   “皆活着。”藩商郑重点头:“蓟王之名,如雷贯耳。如何行事,何须见疑。”   “活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阁下此来,可身负王命。”一前一后,王子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藩商欣然点头:“王上命在下传语王子:‘当收拢旧部,见机行事’。”   “收拢旧部,见机行事。”虽未言明,又何须再问。蓟王之意,先零王子已铭刻肺腑。   “零浑已尽知也。”先零王子俯身下拜。   陇山。大震关工地,举火如昼。   数万汉羌兵丁,正全力抢筑障墙堡垒。   殊不知,众人脚下正被全力修筑的陇关,便是羌人焚毁。   永和五年(140年)夏,先零雕且冻与族兄雕傅难等,率先零诸羌反。攻掠金城、三辅,杀害大汉官吏。朝廷以骑都尉马贤为征西将军,率军十万屯于汉阳,筑坞壁三百所,以御羌民。同年,雕且冻攻克武都,掠走设在陇关饲马苑的马匹。并举火烧毁陇关。   可现如今,为抵御三路汉军,又要重新筑起。   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修缮一新的障城坞堡。   韩遂将将巡视工地返回,便有兵士入内:“报!有西域胡商安玄,城下求见。”   “安玄?”韩遂心中一动:“速速有请。” 第175章 茱萸托思   安息商人安玄,乃丝路有名豪商。常携庞大商队行商各地,翻山越岭通关过路,自要各路豪杰照应。故,本就与各路豪杰交厚。王国、宋建等人未举事前,便与安玄常有往来。上次安玄自西域前往长安。恰逢西凉兵乱。报出合众将军名号,便被带到王国当面。闲谈间,听闻名士阎忠抱恙卧床,回天乏术,命悬一线。这便请王国许他领西域巫者一试。   果然药到病除。   安玄之名,遂被众将所知。   “鄙人安玄,拜见将军。”安玄虽高鼻深目,一脸异相。举手投足,却早与汉人无异。   “快请起,韩某一介武夫,不敢称将军。”此话说的滴水未漏。   安玄这便起身就坐。   “不知足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韩遂问道。   安玄笑答:“前番辗转抵达洛阳,在金市售卖西域名产时,偶遇一妇人。知我能往来河西,便托我携一物与将军,遥寄思念之意。”   说完,安玄便从袖中取出一漆木小匣,呈给韩遂。   韩遂双手接过,并不着急打开:“何人所托?”   “正是将军女公子。”安玄答道。   原来是蓟王亲自登门求亲,嫁给阎行,后迁居洛阳的韩遂长女。   韩遂急忙打开木匣。匣中并无书信,只有一香囊。香囊香气辛烈,正是茱萸之味。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佩茱萸,乃岁时风俗之一,在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爬山登高,臂上佩带装有茱萸的囊袋,时称“茱萸囊”。   东西都对,寓意也对。问题是,如今才五月中旬,距离九月九日,还有数月。此时送来‘茱萸囊’,是否太早。   韩遂苦思不解,这便忍不住问道:“小女可有话说?”   “夫人并未带话。”安玄笑答。   “这……”韩遂的失望,显而易见。女婿阎行,乃辅汉大将军身边亲信。知我被胁迫,不得已而从贼。必会进言,代为开解。大将军悉知内情,定会网开一面,招降与我。   安玄此来,理应携有大将军书信。许我高官厚禄,暗中招降才对。为何只有一香囊?   “物已送到,安玄这便告辞。”说完,安玄便起身。   “哦,足下慢走。”韩遂急忙起身相送。   “将军留步。”安玄再拜而出。   目送安玄离去,韩遂这便关闭舍门,取香囊在手,细细查看。要说与一般香囊有何不同。此囊,乃两头扎紧。解开一头丝带,茱萸果倾泻而出。而后,囊中空空如也。将每一颗茱萸,细细查验,别无不同。   此,确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茱萸囊。   目光从散落书案的一粒粒茱萸果上,移向耷拉在木匣的空香囊。韩遂心中一动,这便只手将香囊取来。内外查看,亦无异样。下意识的将另一头的丝带解开。香囊彻底成了两头通的布筒。   此物究竟有何深意?   韩遂灯下苦思,却不得其解。   彻夜未眠的,又何止韩遂一人。   合众将军王国,自被众人举为首领。还未曾风光数日,听闻三路大军压境,便整体提心吊胆。所谓擒贼擒王,蓟王向来除首恶,赦从众。王国又岂能不知。   后颈日夜生寒,王国有苦自知。   “启禀将军,军师求见。”辗转反侧间,忽听寝室外卫士通禀。   王国猛然坐起:“速请到堂内相见。”   “喏。”   “拜见将军。”阎忠入堂行礼。   “免礼免礼。”王国草草洗漱披衣,赶来相见:“军师深夜来见,有何要事?”   “回禀将军。乃为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位将军而来。”阎忠答道。   “二位将军何事?”王国一愣。   阎忠低声道:“细作来报,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位将军在军中宣扬太平教义,吸纳信众。不知此事,将军可曾知晓?”   王国这便点头:“不瞒军师,北宫伯玉、李文侯乃是黄巾渠帅。”   “原来如此。”阎忠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将军可是想借二人之力,东结黄巾?”   “然也。”王国本欲言又止。与阎忠目光一碰,却忽然醒悟。既视为心腹,当不做隐瞒。这便将利害关系,和盘托出:“此次重金结好三十六部羌渠,便出自二位将军之手。”   “原来如此。”阎忠又问:“如此说来,北宫与李将军,乃是背后主谋?”   “然也。”王国点头。   阎忠又问:“既如此,那二人何不自立门户,反要推举将军?”   王国傲然一笑:“军师有所不知。羌人所信,乃是本族神灵。并不信黄老之术。二人虽重金结好三十六羌渠,然羌人却不愿举太平黄巾旗号。于是二人便退而求其次,举我为主。”   阎忠终于悉知内情。   此次兵乱,确是太平道在背后主使。羌人见利弃义。趁关东播乱,群起而反。攻城略地,除去发泄对汉庭不满。也未尝没有割据自立之心。   羌人之所以屡降屡叛。与朝廷所行政策,不无相关。   不妨以建立先零王朝的先零羌为例。   前汉初年,先零羌主要分布于湟水流域。元朔六年(前121年),河西战役打响。匈奴昆邪王降汉,为防匈奴骚扰,武帝下令驱逐诸羌,由此引发羌民激烈反抗。先零羌与封养羌、牢姐羌合兵十万,攻令居、安故,围袍罕,但皆被汉军击败。于是迁其部落于湟水上游、西海(青海湖)周围,及陇西郡河关县一带。宣帝时,大将赵充国再攻先零羌,迫使先零羌继续向西迁到西盐池等地。新莽末期,中原大乱,先零羌又回到湟水流域,占据金城郡。   今汉初年,先零羌再被伏波将军马援所败。部族被强迁于陇西、汉阳(天水)、右扶风等地,余部则迁往塞外。   永初元年(107年),先零首领滇零,领诸羌再反,并建立先零政权,在北地郡自称天子,史称先零王朝。   王朝虽短,然却不失为火种。点燃羌人立国雄心。此后,散落在河湟流域的先零羌,常有割据之心。   此次举族反叛的三十六部羌渠,皆是“先零别种”。   之所以太平道能说动三十六部羌渠起兵谋反,乃因先零羌,本就有割据立国的野心。   凉州一地,汉人骤减,乃因羌人暴增。繁衍两百余年后,不计入编户齐民的“诸羌”,人数恐不下百万。   也正因如此,以黄老之术入手的太平道,在凉州并无多少信众。只得重金结好先零羌渠,又推举当地豪强王国为主。   思前想后,阎忠问道:“敢问将军,三十六部羌渠,究竟听命于谁,又以谁马首是瞻?”   “这……”王国一时词穷。   阎忠这便进言:“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又说‘一山不容二虎’,‘防人之心不可无’。将军需早做打算。”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国幡然醒悟:“军师之言,字字珠玑。某定铭记肺腑!” 第176章 左膀右臂   阎忠急忙回礼:“十万兵士,二郡百姓,身家性命,皆系于将军一身。将军当早做防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王国急忙追问:“依军师之见,该如何施为?”   阎忠躬身答道:“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将军乃众人共举,名正而言顺。三十六部羌渠,虽贪财却未必寡义。只需得众人鼎力相助,即便北宫与李将军骤然发难,将军亦足可立于不败之地。为今之计,当暗中联络忠义之士,以为助力。”   “何人可称忠义?”王国再问。   “依卑下所见,边章、韩遂,皆乱世英雄。可为左膀右臂。”   “二人名著西州,皆是豪杰。正合我意。”王国这便下定决心:“军师可有劝说之法?”   “只需如此如此……”阎忠让王国附耳上来。   “妙!”   日出十刻(7:00)。   苦思一夜,未有所得的韩遂,将茱萸果一粒粒重拾入囊。两头扎紧,收入匣中。将满腹狐疑,暂且抛之脑后,这便去巡视各处工地不提。   大敌当前。先守好营盘,方能见机行事。若手中无足量权重,又如何能换来高官厚禄,身家平安。   巡视一圈,便有兵卒来报。言,合众将军王国有请。   韩遂不敢耽搁,这便赶去枹罕将军府,与王国相见。   与此同时,安息豪商安玄,也已抵达金城津边章营地。   边章,亦是金城人,本名边允,早年与韩遂俱著名西州。同被乱军裹挟入伙。   与先前单车入营不同。此次,安玄将商队大半迁来,在营中军市搭棚售卖。安玄本就是豪商,又与合众将军王国私交甚好。边章亦与安玄是旧识,自不曾拦住。   为何要在军营售卖,原因很简单。这些举兵谋反的兵卒手中,有大量抄掠自富贵豪强之家的器物。或是金玉,或是珠宝,甚至还有传家宝。不一而足。趁乱捡漏,便是游商一大获利点。   试想,这些来历不明的宝物,也只能售卖给行踪不定的丝路游商。此地之物,带到彼地;关内之物,带去西域。如此辗转腾挪,沾染血泪的禁器,自当被成功洗白。   对贼军而言,这便是游商存在的巨大价值。   听闻安玄在边章营中立市,从将军府返回的韩遂,久久不语。   散落到湟中的北地先零羌人,最近开始成群结队。重又聚拢到先零王子雕零浑身旁。此乃羌人内事,无需插手。辅汉大军三路压境。一旦破关,屠刀之下,又何须分是哪地的羌人。想必,雕零浑与雕零混二人,当知大局为重。断不会闹到兵戎相见,无法收拾的地步。   嗯……安玄去边章营地久驻,究竟是何意?   洪池岭。   五万大军,一万辅军,数千工匠,依山下寨。抢修障城、烽燧。长城多有损毁,墙基犹在。修复不难。此地东距金城约四百里。不远不近,大军三日可达。得知此消息,修筑金城关的边章,自当加倍努力。   百年羌乱,沿途障城、烽燧,损毁严重。万幸地基大多完好,修葺速度极快。   论营造城池,蓟国当数天下第一。建筑诸材何须西域运来。依山而建的龙窑,和围满山脚的砖窑,已产出第一批硬陶水管、空心汉砖、云纹瓦当。堆以备用。万丈高楼平地起。城池也是一样。通渠引水,地下管网,一出一进,皆是重中之重。   与原先单单一道城墙连接东西不同。此时修造的乃是规模宏大的关隘。   何为关隘?   简而言之,便是大型障城。倚靠要冲,借助地势。或前或后、或前后筑障墙。居内造城。便是关隘。如虎牢、壶关,皆是如此。   安远、安门二城亦将扩建。变单纯的军堡为横竖五里,容纳十万军民的坚城。   “民从何来?”臧霸不禁问道。   戏志才笑道:“自然是迁徙而来。”   臧霸仍满脸不解:“此地甚是荒芜,且不宜耕种。距河西四郡,凉州东部数郡,皆甚远。乃是一块飞地。且四周皆是羌人部落……”   话到此处,臧霸已悟出:“二位府丞欲引羌人来此?”   李儒这便言道:“如宣高所想,我与左丞,已上报主公。战后将迁部分羌民及湟中胡,牧羊放马,驻守此城。”   “原来如此。”臧霸亦是上将。这几年耳濡目染,在两位府丞身边亦多有长进。回想凉州与西域山川地形图,这便幡然醒悟:“二位府丞,欲取河西四郡乎。”   “然也。”戏志才笑答:“河西走廊,乃进出关内之咽喉。岂能扼在他人之手。”   “为何不趁机夺取凉州?”臧霸再问。   “我等亦想。奈何朝堂必不许也!”李儒叹道。   “原来如此……”臧霸理解了。河西四郡扼守河西走廊,乃是连通西域之咽喉要道。若以关中大地,天下之中的洛阳为着眼点。西域、河西、甚至凉州,皆是不毛之地。可以舍弃。   然若以西域为中心,河西四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先取四郡,再谋凉州。而后是三辅司隶。待关西、关中尽入彀中,关东一地,还有何难。再将大河南北揽入怀中,只剩江东之地,何其容易。   “所谓徐徐图之。西域和凉州,多有异族聚居,汉人数量稀少。凉州一地攻取不难,固守却不易。如主公所言‘持续汉化’,方为正道。不可操之过急。”李儒循循善诱。   臧霸悉心受教:“末将明白。”   立关隘于洪池岭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此地亦是通往西羌的战略要地。   广宗县境,车骑将军大营。   攻取邺城后,车骑将军卢植,率度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左中郎将皇甫嵩,兵分数路,四面合围,攻入广宗县。   将冀州黄巾,逼入绝境。   主帅卢植,亦想早日围剿冀州黄巾,而后挥师南下,解长社之围。   批阅最后一册公文,已是鸡鸣时分。卢植这便起身,洗漱更衣,刚刚卧榻,忽听帐外呼声四起。   “何故喧哗?”卢植起身问道。   “报——”便有军士帐前禀报:“大营忽遭地陷,毁去西北角营墙数段。营帐、车辆,马匹,皆已埋入土中!”   “地陷?”卢植一愣:“可有地震?”   “未曾地震。”军士答道。   “可有异常?”卢植再问。   “……”军士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无妨,但且说来。”   “有巡夜兵士在地陷前,遥见西北夜放豪光。正是,正是……”   “说!”   “正是……沙丘平台方向!” 第177章 困龙之地   待卢植出帐,与副将宗员赶到事发地。   营地西北角,已围满军士。人手一把巧工铲,本想刨出同伴。然,待聚拢到此地时,却仿佛丢了魂一般,所有人皆面冲西北,直直站定。   宗员上前,搬动一人肩膀。那人犹未清醒。只是目光呆滞,伸手指向西北。   宗员抬眼一看,顿时一惊。   只见,西北夜放豪光,光芒宛如利剑上举,直冲云霄。光芒之下,遥现一高台。   隐隐约约,台面似还上陈一物。   “可是沙丘平台?”身后响起卢车骑之语。   “正是……正是沙丘平台方向。”饶是宗员,亦不禁心生惴惴。天生异相,必事出有因。时人深信天人感应,如此玄而又玄之事,既亲眼所见,又如何能不信。   卢植轻轻点头:“唤醒兵士,各自回营休息。塌陷营墙,围以拒马鹿角,排设板楯。待天明再清理修造。另遣工匠,举火挖掘被埋兵士,军马。不得有误。”   “喏!”宗员这便领命。领军中执法官唤醒兵士,遣散人群。又令军中工匠,刨挖埋入地下的人马。   入帐前,卢植又传令:“各自谨守营盘,有妄言者,斩。”   “喏!”   说完,卢植这便返回中军大帐。   不久,宗员来报:“帐篷车辆俱在,人马却消失无踪。”   卢植不置可否:“让工匠们回营休息。”   “……喏。”   陷入地下的人马,竟然凭空消失了。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即便下了封口令,又如何能瞒住。大营人心惶惶,士气低迷。   翌日,卢植亲临挖掘现场。清理出的帐篷、马车、损毁营墙,皆列在旁。独独没有陷入的兵士。   “垫土修墙。”卢植随即下令。   工匠们这便回填陷坑,重立营墙。忙忙碌碌,午后大营重归原样。士气稍有回升。   是夜,又起骚动。   “报——”军士帐前禀报:“大营再遭地陷,毁去西北角营墙数段。营帐、车辆,马匹,皆埋入土中!”   又是西北角?   略作思量,卢植这便言道:“命各营军士谨守营盘。无令不得出帐。”   “喏!”   待卢植赶到,副将宗员已先行抵达现场。   低声言道:“还是昨日那段营墙。垫实之土,再次塌陷。不知何故……”   见他吞吞吐吐,卢植遂问:“西北方向,是否仍有豪光。”   “有。”宗员口出凉气,不由得牙关都在打颤。   同一地面,两次塌陷。若只说巧合,如何能信。最诡异便是,明明工匠已垫土夯实。如何能二次地陷。   “装神弄鬼。”卢植冷声道:“黄巾逆贼假托神术,实则不过是借机关术,行障眼法。正如邺城机关阵那般。众将勿惊。明日且随我往沙丘平台,一探究竟。”   “喏!”主帅乃一军之主。卢植气定神闲,麾下将校这便稍稍心安。将校得安,方能稳住麾下军士之心。不令士气崩盘。   好容易撑到天明。大营战鼓隆隆,卢车骑升帐点兵。   麾下文武齐聚。   审配、逢纪、张逊等为参军。宗员、高览、朱灵等为将校。   一身戎装的卢车骑环视众人,朗声道:“大营一隅,累次地陷。必是黄巾贼人装神弄鬼。今日我欲前往沙丘平台一探究竟。何人愿同往?”   “卑下愿往。”审配起身。   “卑下愿往!”高览出列。   “好。正南,元伯与我同往。余下人等谨守营盘,不得有失。”   “喏!”   沙丘平台,便是沙丘宫平台。离宫被焚毁,只剩高台。后,赵高等人将始皇帝尸体置于其上,又称为“晾尸台”。距离扎营地,数十里之遥。   斥候一日数报。言,贼人皆龟缩在广宗各城,沙丘平台附近,并无贼兵踪迹。卢植方可轻骑前往一探。   或有人问,大营地陷,与沙丘平台何干。   正因一个“困”字。   广宗之所以被称为“困龙之地”,便是起于沙丘宫传说。赵武灵王和始皇帝,皆困死其上。历代帝王敬而远之。往来民众亦多绕行。   那日大营地陷,沙丘平台夜放豪光。乃至车骑大营困守此地,军心不稳,寸步难行。   正应了这个“困”字。   于是,卢车骑便领军往沙丘平台一行。   所谓台,乃指“观四方而高者”。时下,多为建在高台之上的建筑。如窦太后居住的南宫云台,刘备建四方馆的黄金台。沙丘平台,为古时建沙丘离宫之高台。离宫被焚毁,荡然无存,如今只剩平台。   平台高数丈,远远得见。四周围以条石,居中辟有阶梯。沿路两侧,还间隔着立有人马石雕。虽饱经风霜,面目依旧清晰可辨。   遗迹之所以能保存的如此完好,与“困龙”传说息息相关。人皆避恐不及,如何敢来破坏。   不然这些上好的条石、石雕,早被搬运一空。堆砌自家宅院。   马蹄声忽变清脆。不知不觉间,队伍已踏上通往平台的青石板路。耸立道旁的石雕,仿佛沉睡百年的卫士,无声的恭迎这群无畏的访客。   “下马!”在通往平台的阶梯前,卢植一声令下。   骑士纷纷下马,将马匹拴在排列整齐的石柱上。留下足够看守,高览领精骑护佑主帅卢植,踏上了通往高台的青石阶梯。   石阶本是宫殿的台阶。或是赵武灵王时修造。数百年时光荏苒,风吹雨淋。雕刻纹饰已模糊不清。原先被打磨光滑的石板,今已是凹痕斑斑,满是龟裂。   众人刀盾并举,围成圆阵。阵中弓弩手警惕的巡视四周。护佑主帅一步步走上高台。   本该空无一物的平台正中,却摆放着一具棺椁。   “天子之棺四重,水兕革棺被之,其厚三寸,桤棺一,梓棺二,四者皆周”。郑玄注日:“尚深邃也。诸公三重,诸侯再重,大夫一重。士不重。”   天子棺椁四重,贴身内棺称“革”,二重称“椑”(bēi)或“杝”(yí),其外蒙兕及水牛皮;第三重叫“属”;第四重才称“大棺”。   帝后的外椁,为两层,因多用梓木制成,故通常称棺椁为“梓宫”。   王侯、公卿、士大夫依次递减。   尺寸亦有差。天子大棺厚八寸。大夫大棺厚六寸。庶民百姓只准厚四寸,不配椁,后世一直沿用至今。   而此棺,外重虽被尽数剔除。但从漆纹、材质、器型及尺寸上,皆可看出,乃是一座两汉帝王棺。   待辨清棺上纹饰,卢植不禁勃然大怒:“无耻鼠辈!”   黄巾贼竟掘了陛下的祖坟。 第178章 苌孝仁皇   陛下先父刘苌之墓,称“慎陵”。   “建宁元年,帝即位,追尊(刘)苌为孝仁皇,陵曰慎陵,以后(董太后)为慎园贵人。”   慎陵位于冀州河间国,正是黄巾播乱之地。   只是不曾想,黄巾贼人竟胆敢私掘先皇陵寝。行如此大逆不道,罔顾伦常之事。   “黄巾逆贼,无君无父。欺君罔上,天人共戮!”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卢车骑,竟怒急泪流。自卢车骑以降,无不目眦欲裂。   见卢车骑两行热泪,径直向先皇棺椁走去。高览急忙挡在身前:“将军不可!”   “尔等速退,待我向先皇谢罪。”   “小心有诈!”高览话音未落。忽听革棺咔咔作响。   地面亦随之发颤。   拍击棺盖的砰砰声,紧跟着从棺内传出。   似相互呼应,地面碎石竟群起而动。   轰的一声巨响,革棺猛然直立。伴着喷溅的黑烟和磷火,棺盖徐徐侧移。   现出了孝仁皇刘苌裹覆着“金缕玉衣”的遗体。   台上众人无不面如土色,胆战心惊。哪还顾得上悲愤。   “小心戒备!”高览一声怒吼,惊醒众人。松散的圆阵再次合围。举盾在前,捉刀在后。圈中弓弩手弓开满月,瞄向各处,以待来敌。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窃钩窃国,盗嫂受金。”   “惑世盗名,欺天罔上。”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阴声阴语,忽从脚底升起。待众人细去辨认,又飘散无踪。声音仿佛出自看不见的鬼魂,在晾尸台面钻上钻下,四处飘荡。   一时飞沙走石,鬼哭神号。   平整的地面,竟飞快隆起一个个土丘。只只血手破土而出。身穿汉军盔甲的尸兵,紧跟着拔地而起。   高览看得真切,眼前尸兵,皆是被地陷掩埋,无故失踪的大营兵士。   风中千言万语,忽向平台中央汇聚。   革棺内孝仁皇遗体,猛然自立:“孤,死不瞑目。”   “嗡——”   惊恐至极的弓弩手,冷然失手。利箭电射而出,正中孝仁皇左胸。   砰!   玉片崩碎,黑血迸溅。   万籁俱静,神鬼无声。孝仁皇僵硬低头,看向穿胸而过的白羽箭,又缓缓抬头,猛然前扑。   将尸身生生拔出。   金缕玉衣,乃属两汉“玉衣葬制”。时下,皇帝葬以“金缕玉柙”,诸侯王、列侯、始封贵人、公主“玉柙银缕”,“大贵人、长公主铜缕”。如越级使用,则为僭越,必受严惩。直至魏黄初三年(222年),曹丕鉴于“汉氏诸陵无不发掘,乃至烧取玉匣金缕,骸骨并尽”,于是禁止使用“玉襦玉匣”。从此废止玉衣葬制。   刘苌本是解渎亭侯,本不可用“金缕玉柙”。换句话说,身上这件“金缕玉柙”,很可能是被陛下追尊为孝仁皇,后命人暗中置办。   此等隐秘,卢植自不会知晓。   眼前之物,是否为孝仁皇遗体,犹未可知。   然却无人敢妄动!   亵渎先皇圣体,夷三族。   话说。(楚)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   看看,宗室大臣本想射吴起,不料却射中了悼王尸。吴起故难免一死。可因亵渎王尸而被诛三族的大臣,却有七十余家。   先前谁人误射,已不可考。   见尸兵正踉跄着,随孝仁皇尸向众人扑来。   危急关头,卢车骑不避神鬼,举弩射向尸兵。而后愤而出声:“杀!”   “杀——”高览怒目圆睁,奋力劈出。长刀如虹,势若山崩。   尸兵一刀两断。刀劲破体,尸身迸射而出,分落二地。   不及收刀。只剩上半截的尸兵,落地后竟拖着满腔脏器,僵硬翻身。双手爬行而来。   “啊啊啊!”如此场面,强如高览,亦被惊到癫狂。人如疯虎,冲出战阵。手中钢刀四面劈舞,砍瓜切菜,将昔日袍泽,尽数砍碎。   背后腥风扑颈。高览想也不想,反手一刀。   叮!   金石相交,火星迸射。   这一刀,竟将孝仁皇尸盖脸的“金玉覆面”生生斩去!   刀脸交错。枯尸猛然张口,喷出一股黄绿秽水。   高览闪身躲避,左耳廓仍被溅中。   剧痛入脑,耳廓吱吱作响。高览怒急,反手一刀,直透胸腹。   “受死!”   “元伯小心!”   枯尸竟未死。挥手击中头颈。高览吐血横飞,落地后人事不省。   “随我来!”卢植领战阵飞扑而去。从尸兵丛中抢走高览,又捡起“金玉覆面”,且战且走,退下高台。   驱马离去。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背后阴声,如影随形。   强压心头惊惧,奔入大营。许多骑士竟口吐鲜血,倒栽马背。   高览更是面如金纸,生死一线。   卢植一身正气,清白无鬼。自可全身而退。然除卢车骑,几乎人人受创。皆伤及内腑,精神失常。饶是号称名士的审配,亦面如土色,六神无主。竟无法下马,被众人合力抬下,送入营帐,犹自牙关打颤,口不能言。   何须多问。   “速遣良医!”   “喏!”   好一阵兵荒马乱。将高览、众骑士送入庵庐,卢植面沉如水:“后退十里扎营。”   副将宗员,沉重抱拳:“喏!”   “明公……”见审配如此,逢纪亦举止失常:“此,此去……”   说话间,军中良医已先行为审配诊过:“审参军乃惊吓过度,并无大碍。只需服下几剂安神养心之汤药,不日便可痊愈。”   众人方才安心。   良医又诊高览:“高军候身中尸毒,非蓟国名医华大夫不可治。需速转运蓟国国医馆。”   “来人,速将高览运往蓟国。着令麾下精骑沿途护佑,不得有失。”   “喏!”   探视受创军士,送走高览一行。又后退十里,重立营地。稍稍稳住军心,卢植遂将高览挥刀切下的“金玉覆面”装匣封印,六百里发往洛阳禁中。   此物究竟是否为孝仁皇玉衣葬器,或许只有陛下与永乐宫董太后知晓。 第179章 清白无鬼   长安大营。   当刘备从邸报上,看到端端正正的“尸兵”二字时,不禁一愣。   “钻地而出”、“口喷尸毒”、“腰斩由动”。这些匪夷所思的词语,让刘备徒生出一种魔幻的即视感。   先是车骑将军大营,累次地陷。而后是陛下尊父孝仁皇,陈尸沙丘晾尸台。到此处都还好,接下来便是好一通神鬼乱舞,前方高能。恩师显然不信神鬼。但时人却深信不疑。为稳军心,唯后退十里。   饶是如此,大营周围仍常闻鬼怪之声,乃至人心惶惶。不敢言战。   不久,他听到最多的便是“偃师”二字。   偃师,乃《列子·汤问》中记载的一位古代工匠。善造能歌善舞之人偶。   依刘备理解,“偃师造倡”,应是上古先秦顶级机关术。按《列子》文中描述,人偶不仅行动如人,器官亦如人。   换句话说,偃师人偶术,或叫傀儡术,不仅要拟态,还需拟形。   此与晾尸台上的尸兵类似。   正因太过真实,乃至于连高览都受惊发狂。人在蓟国国医馆养病。   也因晾尸台事件,太过匪夷所思。甚至让所有人都忽略了,恩师亲笔录下的:“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晾尸台上,尸兵口出的谶语。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出自《周易》,大意是说,收藏财物不慎,等于叫人来偷。女子打扮妖艳,无异于诱人来调戏自己。   “盗嫂受金”,出自《史记·陈丞相世家》。“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臣闻(陈)平居家时,盗其嫂;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于是汉王疑之。”   剩下几句,皆不难理解。看似散乱,不知所云。然却皆指代同一件事:盗窃。   还有陛下生父孝仁皇,最后那句:“孤,死不瞑目。”   刘备隐约觉得,比起所谓的偃师傀儡术。此,才是黄巾军暗藏的杀机。   洛阳西园。西邸,万金堂。   陛下独坐大梁,聆听铜钱雨落。   须臾,中常侍封谞趋步近前,匍匐在地:“老奴拜见陛下。”   “可问出来由。”陛下轻轻落杯。   “老奴幸不辱命。”封谞压低声音答道:“东园匠认出,卢车骑遣人送来的‘金玉覆面’,正是为孝仁先皇打造的秘器。”   秘器,乃是指皇室、显宦死后所用的棺椁葬器。因在东园制作,故称“东园秘器”。“及至东园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赐贤,无不备具。”   主秘器制造的官员,称:东园匠。“东园匠,主作陵内器物者也。”   “如此说来,沙丘平台之上,当正是朕之亲父?”陛下低声发问。   封谞闻言,五体投地。如何敢接此句。   “摆驾永乐宫。”陛下猛然站起。   “喏!”   建宁二年,陛下尊母亲董氏为孝仁皇后。因居于永乐宫,故通称“永乐太后”。“始与朝政,使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   “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交通州郡,辜较在所珍宝货赂,悉入西省。”   永乐宫。   “皇帝来了。”董太后自帘后出声。   “拜见母亲。”陛下于帘前跪地行礼。   “起来说话。”董太后轻声言道。   “谢母亲。”陛下这便起身。   “吾儿此来,所为何事?”   “母亲可还记得,为父亲制作东园秘器一事?”陛下低声问道。   “如何能忘记。”董太后叹了口气:“你父早逝,草草下葬。后吾儿贵为天子,追尊你父为孝仁皇。我便想着,既然皇位皆可追尊,东园秘器何不同享?便诏令东园匠,暗中制备金缕玉衣,棺椁等物,又重修慎陵地宫。此事皆交由夏恽、封谞督办。吾儿今日为何问起?”   陛下便将晾尸台上之事,细细道出。   董太后惊悚:“怎会如此……”   “卢车骑为人清白,断不会有假。”陛下叹道:“若真是先父,为何口出‘死不瞑目’?”   帘后董太后颤声道:“莫非,重开地宫,惊扰了,惊扰了……”   陛下轻轻点头:“儿子亦如此想。”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董太后顿时乱了分寸:“朕就说,太平道之事,定要谨慎。如今,如今……”   陛下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了:“为今之计,当与‘台上之物’撇清干系。”   “若真是你父,如此大逆不道,必遭报应。”董太后急道。   “家国天下。母亲怎就忘了,自承帝位,朕便是先帝之子。与‘孝仁皇’已无干系。”   “此话……亦说得通。”   “台上那物,竟口出‘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之句,可意指朕,窃取了大汉江山?”陛下心结在此。   “这……”董太后亦词穷。   “其它也就罢了。只是这‘盗嫂’从何而来?”陛下忿忿言道:“朕富有四海,西园美人如云。何必去偷人。再说,朕别无兄长,何来长嫂?”   “这……”董太后亦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强笑道:“人老而昏,兴许此句,只是……凑数而已。”   陛下点头:“如此说来。盗嫂受金,许只是指‘受金’了?”   “多半如此了……”董太后一声叹息。   母子枯坐无言。此事一旦传出,必将天下哗然。母子二人,卖官求货,敛财无度。连早已入土的‘孝仁皇’都忍不住要诈尸跳脚啊。   是不是亲儿子?是不是亲爹?   一笔糊涂账。   许久,董太后忽然开口:“此事当速速了结。”   “儿子知道。”陛下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奈何军心不稳,车骑营中军士,皆裹足不前。如之奈何。”   “此事……何不问蓟王?”董太后索性明言:“蓟王称天家麒麟。身具麒麟圣体。先前珊瑚妇人被鬼魅所缠,便是靠他驱尽邪魅。那日,陛下亦亲眼所见。今日之事,何其相像。为何不寻蓟王?”   “蓟王远在长安,督战关西。如何能轻离。”陛下心有顾忌。   “吾儿可是忌惮蓟王出身宗室。乱世之中,恐危及大位。”果然知子莫若母。   “然也。”陛下叹了口气。心中隐秘被母亲说破,似轻松不少。   “吾儿多虑了。”董太后声音忽缥缈难寻:“蓟王乃天降祥瑞。必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自继位以来,屡降灾异。朕贵为天子。是否真如黄巾贼所言,‘苍天已死’。”陛下亦不禁反省。   “吾儿切不可如此着想。灾异乃为警示。若天帝不在,又如何能频频降下灾异?”   “母亲言之有理。” 第180章 破解之策   返回西园的路上,陛下忽然开口:“太后……最近可有事缠身?”   “回禀陛下。”中常侍封谞为永乐太仆,焉能不知:“乃为司隶校尉之事忧心。”   自何进升任大将军,司隶校尉一职,便被董太后私授予姐姐之子,外甥张忠。   “所为何事?”陛下追问。   封谞这便答道:“年前,荆州刺史,广陵徐璆(qiú),奏举时任南阳太守张忠,臧余一亿。又奏五郡太守及属县有贪贼者,皆缉拿法办,一时威风大行。陛下曾当百官之面,亲口嘉许。”   陛下这便点头:“确有此事。”   话说,董太后姐姐之子张忠,为南阳太守时,挟势弄权,放滥不羁,得赃数亿。恰逢徐璆接任荆州刺史,太后便派身边中常侍暗中叮嘱徐璆,定要善待张忠。徐璆却答道:“臣身为国,不敢听命。”太后大怒,急召张忠为司隶校尉,欲假威势相逼。岂料徐璆不为所动。到州后,揭举上奏张忠臧余一亿,并遣冠军县上簿给大司农。又奏五郡太守及属县有贪贼者。恰逢国难当头,陛下秉公决断。凡有所奏,皆缉拿法办,便是张忠亦饱受斥责,未曾姑息一人。开年以来,朝中气象,为之一新。引得群臣交口称赞。   封谞又道:“年后,荆州黄巾攻城略地,困南路大军于长社。司隶校尉便欲与诸内官上疏,劾奏徐璆战败之罪。”   “既是司隶校尉公报私仇,太后为何心忧?”陛下问道。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东播乱,徐璆为荆州刺史,事关重大。若此时下罪,必损军心。太后曾命老奴规劝,奈何司隶校尉一意孤行,执意上疏。太后因而忧愤。”   “原来如此。”陛下叹了口气:“朕的这些亲戚……”怎就不懂得秋后算账。   以前四平八稳,无论如何兴风作浪,皆无所谓。如今恶浪滔天,倾覆在即。还要一意孤行,就不怕船毁人亡吗。   到底是母亲,能顾全大局。   心念至此,陛下这便柔声说道:“年前入秋后,太后便时常抱恙,今春才稍见起色。断不可为俗事忧思成疾。你且回禀太后。就说,司隶校尉之事,朕已省得。”   “喏。”封谞躬身领命。   有道是祸起萧墙。关东、关西二地播乱。洛阳深宫,且不可再乱。   陛下仰头望天,一时心气浮动。   楼桑,国医馆。   左耳裹着白纱的高览,斜倚病榻。正安心养伤。   “高军候?”病舍外,护士轻声相问。   “何事。”高览缓缓睁开双眼。   “大利城长苏君,来访。”   “可是破邺城机关阵之苏子度?”高览猛然坐起。   “正是。”   “速速有请。”高览这便披衣下榻,立在门厅前迎候。   直棂门徐徐移开,苏越脱鞋入室:“苏越见过高军候。”   “高览见过明庭。”高览抱拳回礼:“请坐。”   “谢座。”   宾主落座,苏越先问伤情。   高览笑答:“华大夫妙手回春,只需化解尸毒。余下不过是皮外之创,不日便可痊愈。”   苏越这便点头:“军候乃豪勇之士。那日在台上,砍杀尸兵无数。救卢车骑于危难。卢车骑已去信主公,举荐军候为蓟国效力。今苏某不请自来,便是想代二位国相相问。不知军候意下如何?”   “高览久仰蓟王大名,年前便领族中青壮北上来投。只恨黄巾阻路,未能如期赶往黄金台。索性领一众宗亲,投军杀贼。数战略有微功,得车骑将军赏识,授以军曲候之职。今又助高览得偿所愿,自当感激不尽!”   苏越欣然点头:“如此,苏某当翘首以盼,待军候痊愈,你我二人同殿为臣之日。”   “一言为定!”高览喜上眉梢。   又聊了些天下时政。见高览精神饱满,谈兴正浓。苏越这便试问道:“军候可还记得,那日台上之事?”   高览面色一变,却又很快和缓:“常深夜惊醒,如何能忘。”   “尸兵当真从地下钻出?”事不宜迟,苏越急忙发问。   “然也。”   “腰斩后,半截身仍能伏地爬行?”   “然也。”   “那金丝玉衣下的干尸,当真能口喷尸毒?”   “然也。”   “被刺要害仍不死,反一拳将军候击出?”   “然也。”   苏越轻轻点头:“料想,台上尸横遍野,定也血流成河。”   “……咦?”高览却摇头:“血却不多。”   苏越双眼骤亮:“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高览重重顿首。   “原来如此……”苏越会心一笑。   高览急问:“明庭,可是想到了破解之策!”   “或有所得。”事不宜迟,苏越这便告辞离去。   “莫非所谓‘尸兵’,真是机关术?”想到此处,高览忽觉浑身骤轻。病疫顿时去了多半。   出国医馆,苏越即刻赶去将作馆,与右国令夏老,将作令苏伯见面。   “故弄玄虚,雕虫小技。”右国令夏老一声冷笑:“黄巾贼假沙丘平台之无妄虚名,行诡骗之术。且用心险恶,无所不用其极。当替天行道,尽数诛之!”   “所谓‘道法自然’。太平道此举,确是有伤天和。不过是傀儡术,本可用木偶,却非要做成人偶。已求以假乱真,吓阻大军。先秦诸子技艺,岂能握于妖道之手。”苏伯点头道:“待破除此妖术,定要掘地三尺,大白于天下。”   夏老这便问道:“破解诸器,需几日完工。”   “物料齐备,三五日便可。”苏伯答道。   “既如此,子度且告知二位国相,代为去信卢车骑。就说,不出十日,当见分晓。”   “喏!”苏越这便领命而去。   目送孤孙苏越走出将作馆,苏伯又道:“主公那里,便由我告知详情。”   “好。”夏老自去忙碌不提。   墨门分属匠墨与仕墨。投靠刘备的匠墨虽身居高位,却大多如夏老、苏伯这般,醉心技艺,不问国政。而诸如苏越这些新一代的匠人,却不再受门规约束。出仕蓟国,身居高位。蓟国机关器之所以能冠盖天下,墨门出力甚伟。当居首功。   与刘备的包容国策,一脉相承。正因身在蓟国,设身处地的感受到机关器的便利和强大。“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三百余年后,蓟国儒家已能正视墨门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日种一顷的三脚耧车、浮舟插秧机,割草如飞的旋刀割草车,还有水洗、水暖、水淋诸器,上下通达的天梯……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儒、法、道、墨,能和谐共存,尤为可贵。   永乐宫。   夜深人静,寝宫内油灯昏沉,香炉氤氲。   忽来一阵怪风,殿内人影闪动。隐隐有鬼魅之声。   董太后猛然睁开双眼。 第181章 生死两命   映着摇曳的火烛,一个方方正正的人影,正矗立在帷幄之外。   像极了身穿金丝玉衣的‘孝仁皇’。   董太后目光清洌无波,似与人影隔帘对视。须臾,又缓缓闭上双眼。呼吸渐渐绵长,似已进入梦乡。   濯龙园,华云号,皇后寝宫。   郭常侍躬身入内,隔帘低语。   何后亦似熟睡。郭常侍自说自话。说完,便又躬身退下。   须臾,何后轻轻睁开眼帘,亦缓缓闭上。   一夜无话。   时人事死如事生。   “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终始一也。”   人有两命,生与死命。时人皆以为,死亡不过是以魂魄的形式到往另一个亡者世界。因此,历代帝王皆大兴陵墓,时人亦有厚葬之风。   这便是为何,由解渎亭侯登基为帝后,陛下会想着为自己的生父,打造东园秘器,制备金丝玉衣。也是一片孝心,想让‘孝仁皇’在亡者世界,亦过得富贵滋润。   又说清白无鬼。   未曾做过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董太后见人影无动于衷,并未受一丝惊吓。何皇后似弄巧成拙。未能换来有效杀伤,还留下了暴露的隐患。   只需彻查昨夜进出永乐宫的一干人等,何后布下的耳目,必然插翅难逃。   我大汉朝的后宫,就从来未曾太平过一日。   长安大营。   虎牙营地,大半被机关兵车圈成辅汉大营。营地内杀声震天,远传十里。便是在长安城内亦清晰可闻。幕府五校各领麾下,累日操练。别部司马麴义与假司马高顺,亦在史涣等绣衣吏的指点下,习练登城战。   军司空田丰与军正沮授,掌管大营内外诸事。八分田沮,人尽皆知。   大营各项进出,一目了然。改用左伯皮纸的集薄,亦便于携带书写。甚是方便。   刘备自居中军大帐。正细看五日前由蓟国发来的书文。   “原来如此……”刘备其实也想出了大概。所谓尸兵,乃是被人操纵的傀儡。之所以放血,乃为减轻重量,便于操控。正如那具藏在金缕玉衣下的“干尸”,人体含水量,约为体重七成。变成干尸后,重量至少会除去一半。至于尸体快速脱水的方法,古埃及人,早已掌握,并用在了木乃伊的制作中。   料想,太平道也有类似的方法。   换句话说。贼人乃是用人体代替木头,制作了这些“尸兵傀儡”。或者叫“提线人偶”。   那么问题来了。   既是傀儡,必有人操控。为何未见提线?   谜底,便藏在晾尸台下。等着苏越去揭破。   见刘备面露微笑,服侍身侧的希雷娅,心情亦是大好。   车骑将军大营。   斥候来报,围攻广宗的各路大军,皆被地陷所阻,不敢前行。   至于尸兵,则为晾尸台一地独有。   数路大军,人吃马嚼,耗费极多。日日饱食,无所事事。大营士气却不升反降,日渐低迷。若再找不出破敌之策,军心必乱。那时,作壁上观的黄巾贼倾巢来袭,数路大军势必瞬间崩盘。   一败涂地。   正是预见到了巨大的危机,卢车骑才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报——”一筹莫展间,便有军士来报:“有蓟国大利城长苏越,携良匠入营。”   “速速有请!”卢车骑猛然站起。   陪坐在侧的审配亦醒悟:“可是破邺城机关阵者?”   “正是此人。”见卢植整理衣冠,欲出帐相迎。一众谋士参军,忙起身追随。   “蓟国苏越,拜见将军。”苏越肃容行礼。   “诸位免礼,入帐详谈。”卢植伸手相邀。   卢植乃蓟王授业恩师。又曾长居楼桑,自不见外。宾主落座,卢车骑直入正题:“可有破敌之策?”   “有。”苏越让麾下良匠,从背后取下一竹筒,呈给卢植。   打开视之,不禁一愣:“此是何物?”   “此物名曰‘马蹄铲’。”苏越笑答:“乃我蓟国良工筑城时,取土称重而用。”   所谓马蹄铲,便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洛阳铲。   吃土锐利,褪土迅捷。能打穿并提取出深层土壤,快速判定此地是否适宜筑城。   听完苏越的介绍,卢植轻轻点头:“如何用此物破敌?”   “此铲非兵器。”苏越笑答:“乃为破黄巾贼陷地神术。”   “愿闻其详。”   “广宗地势平衍,土壤沙质。境内处处皆可堆积成丘,故古名‘沙丘’。”苏越言道:“正因土壤沙质,亦便于挖掘。所谓陷地神术,不过是贼人事先掘洞,深藏地下。悄悄挖空大营地基,乃至塌陷。”   审配问道:“若如此,为何陷落的兵士,皆不在原地,反去到了数十里外的沙丘平台。”   苏越笑答:“不过是双重坑洞耳。大营塌陷,人马坠入上洞。位于下洞内的贼人,便趁沙尘遮掩,运走人马尸体,再取土回填,掩藏踪迹。”   逢纪又问:“尸兵又从何而来?”   “此乃两件事。”苏越笑道:“马蹄铲可破地陷。若破沙丘平台,需另借一物。”   说完,便又从怀中取出一物。   “此,又是何物?”审配追问。   苏越答道:“硫磺。”   “可是白檀瓮城,毒杀鲜卑王骑之物。”卢植问道。   “正是此物。”苏越轻轻点头:“此物剧毒,有伤天和。轻易不用。”   “事急从权。”卢车骑一脸平静。   “如此,将军可令军士取薪柴涂抹此物。”苏越言道:“再令人搜集营中马粪晒干备用。”   “好。”卢植遂命副将宗员安排此事。   苏越又言道:“此事之所以玄而又玄,看似黄巾贼能通神鬼。正因众人皆把大营地陷与沙丘尸兵,想成了一件事。实为二事。只需破了大营地陷,所谓尸兵,可一笑了之。”   “当如何破大营地陷。”审配起身求教。   “需精兵一百,勇将一员,随我同往先前扎营处。”苏越答道。   卢植环视帐内诸将:“谁人愿往。”   “末将愿往。”正是朱灵。   见朱灵甚是勇武,苏越心中一喜:“有劳军候。”   “为国效力,何须言谢。”朱灵抱拳答道。   “事不宜迟,这便出发。”苏越起身行礼。   “好。”朱灵遂去调遣麾下勇士。   片刻后,苏越携麾下良匠,与朱灵等百人,乘数辆机关兵车,向十里外的原先立营地驶去。 第182章 取舍有道   马蹄铲的用法,和洛阳铲雷同。   使用时,身躯直立,两腿分立,双手握杆,置于胸前,铲头着地,于二足尖之间,用力向下戳击地面。待马蹄形铲底没入土壤,再不断旋转铲头,交替下打,而后提铲,将一截圆柱形土壤剜出。   如此反复,便可不断向下掘进。   装着长长白腊杆的马蹄铲,能打入地面数丈。剜出一个深深的圆筒状深坑。蓟国工匠将剜出的土壤取来称重,以此判断此地是否适合筑城。至于盗墓,时下还未成风。再说,皇家陵园皆有兵士拱卫,还有诸园贵人守陵。贼人如何能入。今汉大规模盗掘皇陵,当以董卓为始,后被孟德发扬光大。   朱灵率领麾下百人,与苏越所携蓟国良匠,分乘数辆机关兵车,抵达原先立营处。苏越一声令下,兵车立刻围成一个小型营地,可攻可守。而后蓟国良匠人手一把马蹄铲,分散开来,用力戳击地面。   剜出土壤,皆排列齐整。经验丰富的蓟国匠人。单从土层色泽的变化,便可看出端倪。   简而言之。   自然沉积,原封未动的土层,与挖掘后人工回填的土层,纵深上的土质,是不同的。   很快,良匠们便有所发现。继续向下戳击,白腊杆猛然一沉。沙尘喷涌而出,提铲后却不见底泥。   “如何?”朱灵低声问道。   “掘通了一条地下暗道。”示意匠人将掘洞重新填埋,苏越轻声言道。   “又当如何?”朱灵再问。   苏越手指已围绕此处掘洞,呈“十”字形布点的匠人言道:“寻出地下暗道之分布规律。”   “找出又当如何?”朱灵三问。   “当视规模大小而定。”苏越三答。   当匠人接二连三,打通地下暗道。反观苏越的表情,却越发严肃。   “如今,是大是小。”朱灵忍不住问道。   “范围极广。”苏越一心二用。在图板上写写画画,口中却未停:“贼人半年时间,似将整个广宗地下挖空。暗道密如蛛网,遍及全境。许在我等说话之时,贼人仍在地下掘进,亦犹未可知。”   朱灵下意识低头,看向脚底:“如今该当如何?”   “正如矿井需通风换气。如此庞大的地下管网,且有人暗藏,必设通风孔径。先找出最近的一处通风孔。”说着,苏越猛然停笔:“而后,需劳烦军候陪我下去一观。”   “嗯!”朱灵重重点头。寻地道不行,厮杀却拿手。   “广宗暗藏大神机。”回忆胡玉传回密信,苏越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丝阴霾。   时下矿井,通风、照明、支护,已十分成熟。如长公主汤沐邑之东凌矿井:先掘竖井,再挖横道。如此分层掘进,直达采矿工作面。并间隔着设立通风、照明、支护等设施。   黄巾贼在广宗地下正如此这般。唯一区别,不为挖矿。究竟只为藏兵,还是另有他用。如今还不得而知。   话说,广宗的土质,亦成全了黄巾逆贼的快速掘进。   言归正传。   “找到了!”忽听一声轻喝。   见匠人纷纷围拢过去,朱灵亦随苏越赶到。   匠人已将四周沙土清空。朱灵定睛一看,乃是一根齐根而断,深埋土中的枯竹。这便问道:“四周并无缝隙,如何通风?”   “军候且看。”工匠取钩爪,勾入顶部竹节,用力一拔。竟将枯竹拔出地面。仿佛一根生在地上的长竹,一节节缩入地下一般。   竹筒四壁已被分段挖空,正为通风所用。   “只需趁夜色遮掩,用一细竹,从下方将竹筒高高顶起,便可自行通风换气。”苏越环视这片广袤的空地:“竹节气孔,必然极多。”   “原来如此。”朱灵幡然醒悟。   只需一片竹林,贼人便可为整个地下暗道通风换气。如此简单又实用的设计,当真别具匠心。   不过拳头大小的竹筒,埋入地下,深不知几许,如何能让人钻入。苏越下去一探的愿望,随之落空。个中内情,远比自己想的复杂。黄巾贼中,定有机关术高人。   见苏越不语,知其正苦思应对之法,朱灵亦不敢打扰。   须臾。苏越忽一声长叹:“为今之计,或只剩一法。”   见苏越面露不忍,朱灵话到嘴边,又自行咽回。此法必极具威力,且有伤天和。   几位蓟国良匠亦纷纷醒悟:“莫非……”   “然也。”苏越收拾心情:“速速返回,此计需与卢车骑相商。”   “好。”   众人这便登车折返。   中军大帐,听完苏越之策,卢植面沉如水:“欲掘漳水,水淹广宗?”   苏越轻轻点头:“漳水丰沛,一旦灌入广宗,黄巾贼挖掘的地下暗道,顷刻尽毁。依下官所料,广宗城内机关器,亦会一同毁去。此战易耳。”   “广宗城内有数十万无辜百姓。”卢植问道:“可能护其周全?”   苏越摇头:“数月之中,能掘出如此庞大的地下暗道,想必城中百姓亦出力甚伟。此时,或皆藏身地下洞窟,亦未可知。”   “如此,一旦漳水漫灌,淹没地穴。百姓岂非尽数丧命。”卢植面露怒容。   “或许如此。”苏越实话实说。事实上,此不过是最极端的假设。即便不考虑通风换气,贼人也不可能将数十万人藏身地下。   审配却起身进言道:“明公。卑下窃以为,所谓‘数十万百姓’,皆是投奔张角的太平徒众。许,并非无辜。”言外之意,无需顾及这些人的生死。   “正南之意,我已尽知。”卢植断然摇头:“然此策太过狠绝。数十万百姓,不分老幼妇孺,尽数溺毙。即便战胜,我煌煌天汉与那些茹毛饮血、惨无人道的蛮夷逆贼,还有何区别。”   “回禀将军,或还有一法。”见事不可为,苏越便又言道:“舍近求远。”   “如何舍近求远?”逢纪急忙起身相问。   “广宗临近滏水。此水乃漳水枝津,水流和缓。可掘一长渠,引此水灌入。”苏越言道:“只需在渠中另设水闸,便可阻断来水。断不会如漳水那般,一旦破堤,便四处漫灌,无法收拾。”   “漳水又北,滏水入焉。”   滏水,因发源于滏山而得名,乃漳水枝津,与大陆泽交汇。   “从何处引水?”卢植问道。   “薄落津。” 第183章 包藏祸心   “吾国东有河,薄落之水。”“漳水又历经县(钜鹿)故城西,水有故津,谓之薄落津。”   时下薄落津,乃是一处有名的津渡。却不在漳水故渎,而在枝津滏水上。   “此汉时其地犹有薄落亭。”   此处近大陆泽,水草丰茂,水流和缓。不似漳水湍急,一旦决堤,不可收拾。正适合掘渠。   “然大营军心浮动,士气不振。强行驱策,外出掘渠,必适得其反。”审配不无担心。   见卢车骑看来,苏越这便言道:“士气不振,乃因恐惧神鬼。只需破除黄巾邪术,心中无鬼。自当军心得安,士气重扬。”   “明庭可有破解之法?”卢植问道。   “有劳车骑将军领一支精兵,与我等同往沙丘平台驱鬼。”苏越起身言道。   “如此,谁人愿同往?”卢植环视营中将校。   见众将皆垂头不语,居于末位的朱灵昂然出列:“末将愿往。”   “甚好。”卢车骑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朱灵之勇,或不在高览之下。   “卑下愿同往。”审配亦开口。   “正南病体初愈,不宜再过惊吓。”卢植婉拒。   “‘子不语怪力乱神’。卑下那日所见,至今亦时常重现。整日坐卧不安,心绪难宁。若不亲眼窥破天机,此生恐再无寸进。”审配道出原委。   “如此也罢。”心境对谋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卢植这便问道:“何时出发?”   “待薪柴涂抹硫磺毕,便可出发。”苏越答道。   “谨守营盘,不得有误。”卢植朗声道。   “喏!”   三日后,诸事具备。数辆机关兵车,百辆柴车,数名良匠,五百河北劲卒,苏越、审配、朱灵、卢植,乘夜出发。   人衔枚,马裹蹄,蒲裹轮。悄无声息,驶出大营。   所谓“安车蒲轮,束帛加壁”。“以蒲裹轮,取其安也。”用蒲草缠裹车轮,以束帛加饰车厢内壁,常用于封禅或迎接贤士,以示礼敬。   柴车裹轮,自是为噤声。   黄巾贼龟缩地下不出,汉军又事先广布斥候。加之上次在晾尸台上被吓破胆,乃至兵退十里。料想,如何还敢前来。故一路勿扰,天空将将露白,便已抵达沙丘平台。   五百河北劲卒随即护佑柴车,绕行一圈,散布平台四周。苏越自领良匠悄悄逼近台壁。沙丘平台凸立在地面之上。上次来时,卢植领军直登台上。而此次却不急登台。苏越贴着青石堆砌的台壁,侧耳倾听。又屏气凝神,取一炷香点燃。只见,袅袅升起的轻烟,竟诡异的飘入青石缝内。仿佛被平台吸入一般。   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座沙丘平台,更是四面透风。空气可以对流。   换句话说,手指都无法插入的石缝,其实是空的。正是凭借这些常人难以察觉的障眼法,藏身台内的贼人,方能自由呼吸。   “果然如此。”苏越欣然点头。   如卢车骑所言。   平台一览无余,只中置一革棺。地面皆夯实沙土,并无竹筒伸出。藏身平台之下的贼人若要换气,必另想它法。于是,四面透风的墙壁,就成了最佳选择。   试想,若非如苏越这般,笃定平台之下暗藏玄机,必有活人,又岂会去贴近石壁。青石砌墙古时便有,乃是为保护夯实的沙土台基。并无异常。一般人又如何能想到,青石墙后,四四方方的沙土台基,早被人暗中掘空,包藏祸心。   “用薪柴堆满围满四壁。”苏越言道。   “好!”朱灵伸手一挥。五百劲卒,斗笠蓑衣,黑巾蒙面。扛起车上薪柴,一捆捆的堆在平台四周。   涂抹了硫磺的薪柴,有一股特殊的恶臭。自然要做好防护。   百车薪柴被五百精卒很快堆垒完毕。又将身上沾染硫磺的斗笠蓑衣,亦投入柴堆。留下百人,听苏越号令。余下精卒重新结队,与经停在十里外的卢植等人汇合。吐衔枚,解裹蹄,撤裹轮。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奔沙丘平台而来。   车马停在台下。朱灵领兵结阵,护佑卢植踏阶而上,登临平台。   革棺犹在。   “擂鼓!”朱灵一声令下。   鼓声震天。   似被活人吵醒。惊悚的场面,随之原景重现。审配毛骨悚然。便是朱灵等人,亦惊恐莫名。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之所以台上阴声四起,忽远忽近。正因此声,乃是从四周台壁的缝隙内透出。再传到台上。   而立在台下,贴近青石台壁的苏越等人,则听的十分清晰。   “点火!”苏越一声令下,一百劲卒火箭齐发。柴堆顿时燃起大火。   一时浓烟滚滚。   台上。革棺自行竖起,棺盖咔咔移位。一身金缕玉衣,却失了金玉覆面的‘孝仁皇’干尸,猛然直立:“尔等不知死活,如何还敢叨扰孤……咳咳!”   “……”本已吓到崩溃边缘的朱灵,猛一激灵。   兵士亦环顾左右,干尸……也会咳嗽的吗。   “咳咳!咳……孤,死不瞑……呕——”   为给干尸配音,而强行开口,伤及呼吸道。台下操控傀儡之人,干呕不止。   听那此起彼伏的咳咳声,还远不止一个人。   循声看向脚底,朱灵气势骤起。因惊恐而折损大半的武技,重回巅峰:“装神弄鬼!”   沙丘平台,宛如一块四四方方的豆腐,凸立在地面之上。毒烟乘热风上扬,冷热对流。无孔不入,钻入缝隙。眨眼间便将整个平台遮蔽。   “戴面具!”朱灵一声令下,兵士纷纷佩戴上来自蓟国的呼吸面具。   须臾,台上又飞快隆起一个个土丘。只只手掌破土而出。黑衣蒙面的傀儡师,紧跟着将自己拔出。各自扼住喉咙,双目流血。跌跌撞撞,鬼哭狼嚎。无头苍蝇般的四处乱窜。   朱灵龇牙一笑。手起刀落,将一黑衣人腰斩。   热血喷涌。只剩半截身的傀儡师,肚肠齐流,爬行毙命。   “哈哈!果然清白无鬼!”主将如此,麾下劲卒各个奋勇争先。   砍瓜切菜,将傀儡师尽数斩杀。   目视一切的审配,心结尽解。再无半分恐惧:“黄巾贼假托神鬼,操弄人心。该杀!”   卢植平静开口:“太平妖贼,众人皆避恐不及,怕惹祸上身。惟独蓟王称之为邪教。今日我才领悟其中深意。”   “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审配一声长叹:“王仲任,果非……常人也!”   审配得此历练,或将更进一步。 第184章 是个难题   类似技艺,后世称“悬丝傀儡”。又称悬丝木偶、扯线木偶、扯线傀儡,不一而足。   还俗称:吊线子戏。   据传,起源于汉高祖白登之围。军师陈平出奇谋,以木头做美人,在东、西、南城门歌舞,城外匈奴皆聚拢在三处城门观看,只留北门空虚。于是高祖便从北门逃脱。俗有“陈平先师做傀儡,汉旨天下保万民”之说。   后世《乐府杂录》亦有“(傀儡)起于汉祖,在平城,为冒顿所围,其城一面即冒顿妻阏氏,兵强于三面。垒中绝食。陈平访知阏氏妒忌,即造木偶人,运机关,舞于陴间。阏氏望见,谓是生人(活人),虑下其城,冒顿必纳妓女,遂退军。”的记载。   《通典》亦载:“窟儡子,亦曰魁儡子,作偶人以戏,善歌舞,本丧家乐也,汉末始用之于嘉会”。   换句话说。时下已有丧葬、嘉会并用,且具表演功能,尺寸与真人相仿的木偶。从后世出土的实物来看,其肢体由十三段木条组成,关节可活动,坐、立、跪兼善。活灵活现。   言归正传。   硫磺,苏越亦是初次使用。也是过量了。直到午后,余烟才散尽。好在见势不妙,卢植等人抢先撤到上风口躲避。未造成误伤。   待毒烟飘散,苏越身着软而韧的连体羊革防护衣,从先前傀儡师破土而出的“藏尸洞”,钻入地下。暗藏的玄机,随之显露。   正如苏越先前所料。外表看上去原封未动,历经沧桑的沙丘平台,内部早已被贼人掏空。由纵横的支架、轨路、齿轮和机关所替代。细细研究,从干尸制备、傀儡制作,声光效果,以及傀儡师的现场调度。各式机关器,应有尽用。   当苏越命人拆除一件未及升出地面的“沙丘傀儡”现场为卢植等人展示时,最后一丝莫名的惊悸,亦随之消散一空。   单套沙丘傀儡,被安放在一个四面露空的木质框架之中。傀儡体腔,内藏木质“机关支架”。后被刘备取名为“机关骨骼”。机关骨骼仿照人体结构,可由控绳操控。一能模仿各种人体动作。二能起固定作用。甚至被腰斩之后,只需上半部机关支架保持完整,仍能被控绳驱动。这便是半截尸仍能爬行的原理。   框架亦是机关器,具有升降功能。可经由头顶事先挖空的顶板,升出地面。地面铺有一层具有特殊黏性和韧度的底泥。当沙丘傀儡冲破地面时,能形成类似“鼹鼠洞”一般的效果。匠人看过,附着在开孔顶板上的底泥,乃是滏水流域随处可见的“红胶泥土”。   说起红胶泥,需提及一个典故——“毛遂自荐”。   毛遂为战国时赵人,自荐与平原君,到楚国求救抗秦,促成赵楚合纵,于是便有了世人皆知的典故。而毛遂在治水方面的建树,却鲜为人知。   话说,因毛遂请兵有功,赵王封其为谏议大夫,封邑曲梁。该地虽土地肥沃,却因地势低洼。滏水、洺水等,常泛滥成灾,百姓生活十分贫苦。毛遂到任后,先筑大堤,迫洺水改道北流。又令民夫用红胶泥土(黏土)和泥,将滏水河床皆抹厚四五尺,不留一丝空隙。此后,滏水不仅再无溃决之虞,且河道畅通,一泻千里。如此多措并举,使曲梁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说书人注:料想,胶泥土经骄阳暴晒,再用火烤会硬化成类陶质,如此一来,毛遂可称得上是“河道硬化”的先驱)。   说完外框与内支。再看控绳。   与常见的“控绳外露,绳悬顶上”的悬丝傀儡不同。沙丘傀儡乃“控绳内藏,绳坠其下”。傀儡师藏在下方。控绳时,变上提为下拉。   待剥除外衣,露出躯干。真相更是大白天下。   与时下常见的傀儡类似。沙丘傀儡的躯干,亦由十三段组成。只不过将普通人偶的木质躯干,全部换成了干尸躯干。而控绳直接从骨骼内部骨髓处穿过,经由脚底板穿出。如经脉相连,故十分隐秘。   如何行走?   沙丘傀儡乃是由机关支架与框架固定。也即是说,沙丘傀儡只能原地做各种拟人动作。真正让它行走的,乃是框架。框架下设车轮,可灵活移动。框架行到那,沙丘傀儡亦随之走到哪。   还有一个细节,也很重要。当上下以机关支架连接的沙丘傀儡,随隐藏地下的框架一起运动时,地面为何依然保持平整。不是有根木杆子竖着的么?   其实,原理也不复杂。类后世的“滑动拼图”:把一幅图案,分为若干小方块,只留一块空格,利用这个多余的空格,滑动其他小方块,将打乱的图案重新拼凑完成。   换句话说,被暗中分割成无数小方格的地面,也是机关器,可以移动。   只不过。这个唯一的破绽,也就是那块‘唯一的空格’,便藏在沙丘木偶的脚底,被宽大的“裳(下摆)”遮蔽。   窥一斑而知全豹。足见黄巾贼煞费苦心。一组傀儡师的默契配合,再加上心理暗示,声光渲染。这场足可以假乱真的神鬼乱舞秀,堪称全无破绽。   全身包裹着金缕玉衣的“尸王孝仁皇”,内部结构比普通“傀儡尸兵”要更加精细和复杂。内藏毒烟、毒液、毒箭等机关暗器。五官也更加生动。   至于高览被一拳击飞,其实更简单。   危急关头,人皆有求生本能。当拳头挥来,高览条件反射,飞身躲避。把自己给扔了出去。又受极度惊吓,而昏死过去。   至于尸体快速脱水。苏越也找到了方法。放血之后,体腔内塞入食盐,在温度适宜的炭火上烘烤。竟然是烤干的。事实上,参考葡萄干的制作,风干也可。不过是需多耗些时日,而已。   而后在切成十三段,组装成干尸人偶。   林林总总,细究起来。一场被黄巾贼用于装神弄鬼的年度大戏,却内藏许多先进的技艺。   让苏越很有些,乐此不疲。   若不是卢植亲下催促。苏越还不知醉心到几时。这便依依不舍,取出几座完整的傀儡框架,带回大营展示不提。   还有那具,无论从研究还是历史价值,甚至单纯舞台效果上而言,皆十分珍贵的“孝仁皇尸王傀儡”,当如此处置,却是个难题。 第185章 诸王称臣   车骑将军大营。   中军大帐前的空地,被围了里外三重。气氛热烈,还不时响起阵阵哄笑。   人群之中,来自蓟国的数位良匠,正合力操控着一台尸兵人偶。行进、转身、扑击,张牙舞爪,活灵活现。   不远处,还有几台已被彻底拆开的尸兵人偶,正赤裸裸的展示着隐藏在髓骨内的控绳。   观看之人,无不啧啧称奇。谁曾想,所谓尸兵,不过是傀儡人偶。   因沙丘之上,整个台面亦是拼图机关。只需暗中移开方格,续接控绳,破损不太严重的尸兵人偶,仍能继续操控。这便是被腰斩后,只剩上半身依然能爬行如故的原因了。   后世,将控绳设在下方的傀儡,称为“线抽傀儡”。“悬”、“抽”二字,已道尽其妙也。   真相大白。因黄巾逆贼装神弄鬼,而日渐低迷的士气,在阵阵哄笑中,迅速回升。   军心亦安。   事不宜迟。苏越已在朱灵的护佑下,前往薄落津,实地勘察,测量引水长渠的走势。   为防贼人再掘地道塌陷大营。苏越又命匠人在营墙四面置听瓮,监听地下动静。一旦得闻,便以马蹄铲掘通,射入硫磺火箭,可尽数毒杀。   舍近求远,亦不算远。百里之内,皆不足为虑。后世完颜宗弼被困黄天荡,一夜掘河三十里而逃。广宗土壤沙质,亦便于掘进。待苏越量好渠道走向。数万大军,兵分数路,分屯沿线。   齐力掘渠。   不出十日,渠成。   是夜,开闸放水。广宗地势低平,滏水虽不比漳水,却也称丰沛。渠道挖掘时,亦借地势,西高东低。滏水如脱缰野马,奔流而出。漫溢广宗一地。   很快。原先立营处,便被齐膝深的滏水淹没。   那些隐藏的通风孔,开始咕咚冒泡。跟着轰然塌陷,汇聚成一个个恐怖的漩涡。水柱灌入,流势更急。   卢植等人立在一处高地,放眼望去。   水面上的漩涡,密密麻麻。随扩散的水面,接连出现,不停向广宗城蔓延。   正如苏越先前所言。广宗一地,皆被掏空。   “水量足够否?”见此声势,卢植又开始担心滏水不足。   “足够。”苏越笑答:“滏水与大陆泽相连。即便滏水不足,还可取大泽之水。”   “轰——”一声巨响。淹水地面,纷纷塌陷。水柱冲天,泥沙滚滚。声势惊人。   地道成河道。最深处可行舟船。足见规模之宏大。   不出数日。广宗城外,皆成水泽。   五日后,关闭水闸,渠道断流。   待积水渗入地下,骄阳晒干地面。不日便可围攻广宗城。   城内天公、地公、人公三兄弟,裹挟数十万死忠信众,正严阵以待。   “斥候来报,广宗城内积粮成山,可食十年。”   “冀州武库兵器,皆被黄巾搬运至广宗城内。”   “附近数片密林亦被砍伐一空,木材皆运入城内。”   “临近城邑,房舍楼台皆被拆除,砖瓦石梁柱亦不见踪迹。”   “冀州历代王陵,皆被盗掘一空。骸骨露于野。有故王妃栩栩如生者,竟被逆贼辱尸。”   消息不断传回,卢植面色铁青。   辱尸,并非始于黄巾。   前汉时。“(赤眉)发掘诸陵,取其宝货,遂污辱吕后尸。凡贼所发,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秽。”   “玉匣殓者率皆如生”。自吕后亡故,到赤眉军“奸吕雉尸”,已长达两百余年,竟“娇丽如生”。足见时下葬制之逆天。   今汉亦有类似事件。   “汉桓帝冯贵人,病亡;灵帝时有盗贼发冢,三十余年,颜色如故,但肉小冷;群贼共奸通之,至斗争相杀,然后事觉。”   如此看来,人死之后,还是顺其自然。或一把火烧成灰的好。   先知掘慎陵,将‘孝仁皇’尸身改成傀儡。后知盗墓辱尸。黄巾贼笔笔恶行,直令卢植怒发冲冠。麾下诸将更是切齿大恨。   俗语说,凡事留一线,来日好相见。黄巾逆贼毫无底线的种种暴行,也击穿了汉军的底线。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破城后,尽数诛灭,堆成京观的报复之说,开始在各军蔓延。   若非卢植压制,几成共识。   蓟国,紫渊六国馆。   得知祖陵被掘,黄巾贼盗墓辱尸,诸王哭声一片。   奇耻大辱,如何能忍!   奈何手中无兵无权。所谓诸王,不过是被天家豢养在深宫之中,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四肢健全的一群“人彘”罢了。   平日富贵荣华,不觉有异。待生逢乱世,国破家亡,祖陵被掘,却束手无策,无可奈何。身受奇耻大辱,馆中诸王终被唤醒。深恨黄巾逆贼倒行逆施,更恨洛阳天家无作为。   暗中相商,达成共识。便以中山王刘雉、河间王刘陔、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常山王刘暠、赵王刘赦,六王为首,驱车赶往蓟国。求见垂帘监国的王太妃,王妃。   蓟王宫正殿。   听完诸王哭诉,王太妃、王妃亦怒。   “是何等无君无父,大逆不道之徒,才会去掘人坟茔,辱人尸身!”王太妃怒叱。   中山王刘雉年幼,哭声最为凄惨:“祖宗遗骨曝尸荒野,竟被,竟被……”   河间王刘陔亦切齿道:“关东大乱,早有迹象。陛下抢筑八关,固守洛阳。却尽弃天下汉室于不顾!令我等,我等,身受奇耻大辱。可恨,可恨!”   安平王刘续恸哭流涕:“黄巾贼常言‘苍天已死’。自先帝与陛下继位以来,灾异横发,民不聊生。今汉二百年之国祚,恐不继也。”   不等王太妃开口。王妃公孙氏已先言道:“诸王便只知哭泣么。”   “我等,无兵无权,孤家寡人,如之奈何!”甘陵王刘忠涕泪横流,仰天长吁。   常山王刘暠叩首:“有蓟王天降雄主,谁言苍天已死!我等倶是汉室宗亲,同气连枝,皆出高祖一脉。前有王莽篡汉,光武中兴。今汉国祚将尽,蓟王何不力挽狂澜,三兴炎汉!”   赵王刘赦亦叩首:“求蓟王出兵伐贼,三兴炎汉!”   六王擦干眼泪,齐齐叩首:“求蓟王出兵伐贼,三兴炎汉!” 第186章 当仁不让   “诸王欲逼蓟王谋反乎。”王太妃轻问。   “非也。”河间王刘陔起身答道:“我等皆汉室宗亲,当今天子亦出我河间。本就是天家血脉,何来谋反?”   “今汉虽衰败,传承却有度。陛下亦有子嗣,又如何轮到蓟王窥视大位。”王妃言道。   “今之黄巾,可比前之赤眉。关东、关西二地播乱,已动国本。人心思乱,更思变。蓟国,国富民强。蓟王,天降英主。正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安平王刘续掷地有声。   中山王刘雉一语中的:“祖宗基业,岂能拱手让与他人。”   “有道是‘家国天下’。‘一家不说二话’。王太妃,王妃,速速通禀蓟王,切莫迟疑!”常山王刘暠再拜。   “不知诸王又当如何?”王妃公孙氏问道。   “我等愿结七国联盟,以蓟王马首是瞻!”六王异口同声。   “如何结盟?”王太妃追问。   “冀州六国国政,尽交由蓟王之手。六国之民,皆蓟国之民。六国之土,皆蓟国之土。六国之兵,皆蓟国之兵。”   “所为何求?”王太妃三问。   “待天下安定,重归正朔。求存宗庙,就食于国。蒙荫子子孙孙。”河间王刘陔三答。   “诸王之心,我已尽知。然此等大事,我等妇道人家,不敢自决。这便六百里传书长安,一切当由蓟王定夺。”王太妃言道。   “一切全凭王太妃、王妃决断。”六王上呈血书,泣泪拜退。   待左国令士异送走诸王,返回大殿。   王太妃这便言道:“召王傅,横海中郎将,左右国相,蓟都尹。”   “喏!”士异躬身领命。   王傅黄忠坐镇蓟国都,横海校尉坐镇南港。蓟国双壁领蓟国四校:荡寇、讨虏、戈船、破贼。守卫蓟国各城港。在乱世之中,安定国邦。令刘备全无后顾之忧,一心讨贼,殊为不易。   还兼领练兵重责。蓟国精兵皆出自二人之手,尤为可贵。   左右国相,自不用说。蓟都尹娄圭亦有谋主之姿。蓟国六大谋主,‘贾李和优’、‘八分田沮’、‘四才通达’,皆出征之外。蓟都尹娄圭与左国令士异,足智多谋,便是可依赖之肱股重臣。还有诸如北海一龙,崔琰三友,钟繇、陈群、崔林……蓟国真可谓人才济济。   得知详情,蓟都尹娄圭叹道:“沮君,果然大才。先结七国马会,再缔七国同盟。虎踞幽冀西域,再据河东河西。如此左右夹击,天下定矣!”   王傅言道:“天下大乱,自当以雷霆之势,拨乱反正。陛下心忧宗室趁乱而起,篡夺大位。却将亿万黎民,天下汉室弃之不顾。六王来投,自当接纳。足见人心向背。待事毕,王上振臂一呼,而天下响应。三兴汉室,指日可待。”   横海中郎将黄盖亦抱拳道:“当速传书主公,尽早定夺。”   见蓟国重臣皆不反对,王太妃方道出忧虑:“陛下春秋鼎盛,天下传承有度。若此时结盟,一旦黄巾覆灭,走漏风声,蓟国危矣。”   “何须王太妃担忧。”蓟都尹娄圭起身答道:“黄巾覆灭,方是大乱之始。”   “府君何出此言?”王太妃问道。   “关东播乱,万民饥流。此战殃及大江南北,八州之地。家园尽毁,良田荒芜。大战之后,必有大饥。若官吏弛事,赈灾不力,民众饥寒交迫,势必再反。乃至群盗蜂起,朝廷左支右绌,无法平息。必令州郡,自行募兵,守境护民。那时,或如战国,诸侯并起。洛阳朝堂可比周室衰微,已无人听命。”娄圭字字珠玑又诛心:“为江山社稷及万民计,主公当以仁为任,毋庸谦让。”   “府君之言,正合臣意。”王傅抱拳道。   “臣等,附议。”左右二国相,异口同声。   “如此,左国令且传书蓟王,决断七国联盟之事。”王太妃终是放心。   “臣,领命!”士异欣喜下拜。   谈完要事,王太妃又言道:“正值用人之际,天下英才,当多多益善。听闻国医馆有高览,王傅可知其人?”   “乃上将之才,可比破贼校尉凌操。”黄忠答道。   “可封何职?”王太妃再问。   “当封校尉。”王傅答道。   “如此,左国令一并书上,请蓟王决断。”   “喏。”   枹罕,石城津,宋建营地。   “河水又东,迳石城南,谓之石城津。”“(石城津)在金城西北矣。”   中军大帐,宋建愁眉不展,正借酒消愁。   “报——”便有兵卒来报:“军师已到营外。”   “速速有请。慢!”宋建猛然掷杯:“我当亲迎。”   这便领心腹出营,将合众军师阎忠,迎入大帐。   宾主落座,宋建直入正题:“今日请军师来营,只因近日屡听传言。宋某乃是急性子,便想当面询问。还望军师不吝赐教。”   “宋将军言重了。”阎忠笑道:“敢问何事烦心?”   “宋某听闻,合众将军欲夺众将兵权,不知可有此事?”宋建目中精光毕露。   “这……”阎忠却目光闪烁,不敢对视。   宋建顿时了然:“此事当真?”   “唉……”再三追问之下,阎忠无奈叹声:“宋将军勿扰。合众将军欲夺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位将军之权,与旁人无干。”   “为何要夺此二人兵权?”宋建急忙追问。   “此二人……”示意宋建屏退左右,阎忠这才言道:“乃是太平教徒,黄巾渠帅。不与我等齐心。”   此事,宋建亦有耳闻:“如此说来,合众将军近日连召边章、韩遂入营,便为此事?”   “然也。”阎忠亦点头。   “哼!”宋建一声冷哼:“我等同时举义,相约共进退。合众将军为何厚此薄彼。只当边、韩为心腹,却视我如草芥。”   “这……”阎忠又一时语塞。   宋建横眉冷眼,出言相逼:“合众将军就不怕我与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联手,反逼他退位让贤?”   阎忠面色一变再变:“宋将军息怒。未曾告知将军,乃是我等考虑不周。诚如将军所言,大兵压境,当同心协力。若彼此攻伐,自乱阵脚。三路汉军则坐收渔人之利也。”   “军师大才,字字珠玑。却不知,今日之事,该当如何?”宋建再问。   “将军稍安勿躁。”阎忠略作沉思:“待我先回禀合众将军。再引二位将军相见,如何?”   “如此,宋某感激不尽。”宋建抱拳行礼。又高声道:“来人。”   “在。”便有军士合力抬上钱箱。打开视之,金光璀璨。   “略备薄礼,不成敬意。”宋建笑道。   “这……”阎忠大喜:“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第187章 良平之奇   送走军师,宋建终是安心。一边加紧修造水砦,一边清缴船只,防备汉军强渡。   军师阎忠乃西凉名士。深受兵士尊敬,亦受王国信任。有他出面说项,断不会有失。   再者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既是名士,这点诚信还是有的。   诚如军师所言,大敌当前,当齐心协力。举事诸将,断不可轻起刀兵。若生内乱,还如何能据外患。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乃黄巾渠帅,已是半公开的秘密。合众将军提防二人,亦是常理。须知,西凉多羌胡。各有神灵,不信太平。北宫与李,却在军中大肆宣扬太平教义,强行募集黄巾信众。甚是迫使军中羌胡,改信黄巾。三十六部羌渠,积怨日深。只因惧怕二人兵势,而敢怒不敢言。   赶在汉羌冲突未起之前,解除二人兵权。自当合情合理。   此番起事,计六主将:王国、宋健、北宫伯玉、李文侯、边章、韩遂。   众人兵势相当。   王国若想稳操胜券,除去边章和韩遂,自也少不了他宋建。如此四对二,自可全胜。   若只拉拢边、韩二人,惹得宋建一怒投向北宫伯玉与李文侯。如此便成五五均势,胜负难料。   故在宋建看来。自己先行示好,又托军师代为进言,此事自当板上钉钉,断不会有失。   果然。   不出三日,军师便遣人来报,合众将军王国相邀城中一聚。   宋建大喜。这便沐浴更衣,轻车简从。携重礼直奔枹罕城而去。   军师阎忠亲出相迎,引入合众将军府。   府中大堂已设下酒宴。见排设三席,宋建心领神会。   不久,韩遂、边章,先后抵达。三人坐定,合众将军王国,才迟迟现身。三人起身行礼,口呼:拜见合众将军。   王国伸手虚扶:坐。   宾主落座,酒宴开启。阎忠轻轻击掌,便有乐伎舞姬入场,歌舞助兴。   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阎忠再击掌,乐伎舞姬婢女伶人,闲杂人等,纷纷退场。   堂内只剩心腹。王国这便开口:“我等兄弟,弃身家性命于不顾,举兵起事,求一场大富贵。一举一动,非同小可。今大敌当前,更应同舟共济,砥砺前行。奈何,天不遂人愿。便有人罔顾大义,一意孤行,惹恼三十六部羌渠。”   边章起身问道:“敢问将军,何人何事惹恼了三十六部羌渠?”   见王国目光投来,阎忠遂代答:“乃是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位将军。”   “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位将军,所做何事?”边章又问。   “二位将军,强令军中羌兵,改信太平道。”阎忠再答。   王国叹了口气:“羌胡各有神灵,不信黄老之术。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位将军,一意孤行,久必激兵变。若三十六部羌渠举兵造反,乃至互相攻伐。则我等性命不保,大事休矣。”   见边章、韩遂,皆沉默不语。宋建顿时起疑:二人乃王国心腹,此等大事,难不成今日方知?又或者,是故作不知,人前做戏,只为给我看。好窥我心中所想?   心念如此,忽抬头。正与军师目光相碰。   宋建顿时了然,这便抱拳起身:“此二人乃黄巾渠帅,本就不与我等一心。将军何不将二人拿下,解其兵,并其众。以除后患。”   “哦?”王国大喜,又颇为矜持道:“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有宋建出头,韩遂亦从其言:“宋将军所言极是。”   见宋建、韩遂皆站在王国一边,边章亦言道:“将军还需谨慎行事,防二人狗急蓦墙,鱼死网破。”   “既然诸位兄弟,皆如此说。本将军自当从善如流。那便解二人兵权。至于麾下兵士,我等平分如何?”   “一切全凭将军做主!”三人抱拳,面上皆有喜色。乱世之中,兵权便是命权。自当多多益善。   四人达成共识,王国又看军师阎忠:“军师可有妙计助我?”   阎忠笑道:“听闻将军新纳一夫人。何不择吉日,大摆酒席,宴请诸人?”   王国双眼一亮:“甚好!”   这便定在三天之后。趁酒宴,暗设刀斧手,摔杯为号,将二人当堂拿下。如此兵不血刃,解羌渠之危。   出合众将军府,宋建不禁长出一口酒气。万幸投效及时!不然三日后,被当堂拿下的亦有他宋建。这便翻身上马,趁酒兴,领麾下精骑,绝尘而去。   又送走边章与韩遂。自立于阶下的阎忠,方才缓缓起身。   二桃杀三士,成矣。   此计乃出幕府右丞贾诩。   思前想后,阎忠不禁在心底一声长叹,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右丞果有“良平之奇”。   所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正是敏锐觉察到,相约举事的六贼之中,北宫伯玉与李文侯,乃黄巾渠帅。必与各有神灵的羌胡,多起信仰之争。于是巧思妙计,设下二桃三士,借刀杀人之计。   洪池岭,联军大营。   得细作密信,李儒欣然一笑:“王国必死矣。”   戏志才亦笑:“贾丞二桃杀三士之计,成其一也。”   臧霸这便抱拳相问:“敢问二位府丞,王国、宋建,边章、韩遂,北宫伯玉、李文侯,此六贼之中,‘三士’究竟为何人也?”   “哦?”李儒、戏志才,相视而笑。   帐中只剩臧霸抓耳挠腮,苦思而不可得也。   陇山,大震关。   障城之内,韩遂枯坐不语。面前胡床,正置着长女从洛阳送来的茱萸囊。   “来人。”   “在。”   “速去边章大营军市,请胡商安玄前来。莫走漏风声。”   “喏!”   安息豪商安玄,便又乘夜而来。   引入障城,韩遂劈头便问:“前次足下送来之物,韩某百思不得其解。”   安玄面露不悦:“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令女公子,托送之物,已原封未动,交于将军当面。将军何必见疑?”   韩遂这便言道:“韩某并非为难足下。只是小女所托之物……”   “足下且看。”索性将茱萸囊递给安玄:“这便是小女所托之物。”   安玄双手接过,细细看过,亦发现端倪:“此囊两头扎紧。”   “然也。”韩遂正欲点头,却猛然一愣。   两头扎紧…… 第188章 二桃三士   一心钻研茱萸囊的安玄,似未能得见韩遂脸色已变。仍自顾自言道:“两头亦可各自开启,任解一头,皆可将茱萸倒出。”   说着,便解开一头丝带,将茱萸果倾在掌心。   韩遂目光如炬:“任解一头,皆可倒出。”   安玄轻轻点头。又将掌心茱萸倒入囊袋:“任解一头,亦皆可将茱萸倒入。”   韩遂似已领悟:“任解一头,亦皆可倒入。”   “只需两头扎紧,茱萸无处得脱。”安玄遂将茱萸囊扎紧,双手赠还:“恕鄙人眼拙,不知此寻常之物,究竟有何玄妙之处。”   韩遂只手接过,面色似笑非笑:“足下乃丝路豪商,所谓火眼识金。又岂不知此囊之深意?”   安玄一愣:“鄙人着实不知。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足下且看。”韩遂将茱萸囊置于身前胡床:“两头束带,便是两座雄关。西为金城关,东为大震关。我等皆是囊中茱萸。被束缚在二关之内。看似倚仗雄关,高枕无忧。然,凡有一关被破,放汉军入内。我等便皆如瓮中之鳖,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插翅难逃。”   安玄闻言,暗自思量道:“依将军所言,两座雄关皆立于险要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汉军如何得破?”   韩遂叹了口气:“此,便是小女千里传信之用意。我与边章,各守一关。我二人中,只需有一人归降,汉军便可破关而入。小女之意:二选其一,让我早做准备,切莫失了先机,坐视边章先降。那时,悔之晚矣。”   “原来如此……”安玄轻轻点头,转而又问:“二关皆是新筑。鄙人自洛阳西行时,雄关尚未动工。令女公子,如何能未卜先知?”   “这……”韩遂顿时词穷。却在电光石火间,幡然醒悟:“军师!”   军师阎忠,乃西凉名士。与辅汉大将军府右丞贾诩,自幼相识。曾口出“诩有良、平之奇。”先前抵死不从,乃至重病卧床,生死一线。   待……安玄!领西域女巫入室驱鬼,便不药而愈。此后忽形势逆转,出任合众军师,为王国出谋划策。   筑关据守,便计出军师阎忠之口。   以身饲虎!   韩遂浑身恶寒,如坠冰窟。   长女之所以能未卜先知,必中贾诩之计也!   先令阎忠以身饲虎,再让小女中离间之计。贾诩便是要……   要我杀贼自证,以功抵过。   好一记借刀杀人!   见韩遂汗流浃背,浑身发颤。知其已窥破天机,安玄这便肃容下拜:“愿将军早做准备。”   韩遂紧握双拳,强行开口:“三日后,王国设宴。此事可亦出贾丞之谋?”   安玄轻轻颔首:“合众将军府中,遍地黄巾耳目。想必此时细作已入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营中。料想,二人必不会束手待毙。酒宴当日,王国必死。将军被视为王国心腹,一旦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铤而走险,定难逃牵连。”   “我若不从,又当如何?”   “将军不从,亦有他人出手。”安玄手指茱萸囊言道:“两头扎紧,只需一头松解便可。”   贾诩神鬼奇谋,算无遗策。必留后手。正如安玄所言,即便韩遂不从,焉知边章、宋建之流,如何着想。   “口说无凭。”此话既出,便意味着韩遂已然动心。   安玄低声言道:“物证皆在军师之手。将军何不亲往查验?只需说‘故人别来无恙乎?’一切当自有分晓。”   见韩遂沉思不语,安玄又道:“在下走得匆忙,未及告知边将军去向。恐夜长梦多,这便告辞。”   略作思量,韩遂只得咬牙放行:“不送!”   安玄走得轻松,韩遂却睡不踏实。辗转反侧,一夜未眠,鸡鸣时分这便披衣坐起。   “备马!”   “喏!”   昨夜与安玄一席话,多是推测之言。究竟贾文和,是否真能算无遗策,决胜千里。当眼见为实。   料想,此时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必不知已入彀中。还以为合众将军王国才是生死大敌。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国,亦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韩遂自领一队亲随,快马加鞭抵达枹罕城。   本想直奔合众将军府。岂料被拦在城外都亭。   “韩将军,可是要见军师?”便有一亭卒,马前行礼。   “正是。”韩遂心中一暗。   “且入亭舍一叙。”马前卒笑容可掬,却难掩一身雄气。   韩遂这便转入亭舍。   登临顶阁。军师阎忠气定神闲,正自斟自饮。   “见过军师。”   “文约来了。”阎忠笑着伸手:“座。”   “谢军师。”韩遂端坐阎忠对面,口出暗语:“故人别来无恙乎?”   “文约所为何来?”阎忠笑容中尽是深意。   “求一剂定心丸。”韩遂答道。   “因何心神难定?”   “身家性命,悬于一线。吉凶祸福,旦夕之间。辗转反侧,一夜未眠。”韩遂苦笑:“我之辛苦,军师必然感同身受。”   阎忠叹了口气:“诚如文约所言,数月前我亦饱受煎熬。险撒手人寰。幸得安玄登门驱鬼,才重回人间。‘定心丸’在此。”说完便从榻下取出一竹筒。旋开筒盖,从内衬锦袋中,小心抽出一卷白绢,徐徐展开。   没等来图穷匕见。只见一枚鲜丽无比的印章:『蓟王之玺』。   玺印仿佛直入双目,烙在心尖。心头不由得一阵火烫。   目光散乱,在白底黑字间游走。一行字猛然冲入眼帘:“表阎忠为凉州刺史。”   凉州刺史!   受此一激,韩遂热血沸腾,浑身犹如火烧。   “军师……到底谋了个好出身。”出口竟嘶哑无比。   阎忠微微一笑。便将蓟王表奏徐徐卷起,小心收入竹筒内衬锦袋。又抽出一卷白绢,示意韩遂自行展开。   除去成亲当晚,解开夫人心衣时,韩遂从未如此这般,心狂跳,气狂喘,舌燥口干,浑身冒汗。   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这便伸出拇指,拳落桌面。只用指尖,将白绢缓缓碾开。   “表_____为金城太守。”   寻觅数遍,却没能得见,韩遂或韩约之名。   不等心灰意冷,已幡然醒悟:“蓟王欲表何人为金城太守?”   阎忠目光清冽,面上古井无波:“初时,我亦百思不得解。便是今日,端坐在顶阁之上,我亦不知要与谁人相见。直到见到文约当面,这才窥破天机。得蓟王举为金城太守者,必是文约。”   寻得日期,知表奏乃是数月之前所书。韩遂这才全信:“贾文和,神鬼奇谋。今若不从,他日必死无葬身之地也。” 第189章 争权夺势   韩遂其人,素怀大志。且心机深沉,杀伐果断。又得西凉人脉,乃边疆一枭雄。   故与,被叛军胁迫,不肯助纣为虐欲愤然就死的名士阎忠不同。给韩遂的表奏,并未书录其名。   从授意韩遂长女,千里赠茱萸开始,贾诩便给韩遂设下了“夺势”之局。   “夺势”者,夺也。   雄关二座,守将二人,皆可二选其一。金城太守一职,并非你韩遂莫属。若要得此高位,还需抢在边章之前。不然,悔之晚矣。   为何如此行事。   正因贾诩已窥破韩遂为人。先投汉,又从贼。见风使舵,待价而沽。若表奏上,直书其名。韩遂反而会加倍谨慎,不敢轻下决心。   讨价还价是其一,风险太大是其二。   不书录其名。便让韩遂以为,他不做,还有旁人做。且慢一慢,便会被人争先。   如此“夺势”已成。   只需有人去争,便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是其一。心知贼将中非他一人降汉,亦能分担风险是其二。   此计出自贾诩。   论揣度人心,因势利导。贾文和堪称此间罕有,无可匹敌。   吃下定心之丸,韩遂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赶在边章等人之前,杀贼立功。夺得金城太守高位。   “敢问军师,合众将军大宴,当如何行事?”   阎忠答道:“将军府守卫森严,若大张旗鼓调兵遣将,必被发觉。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即便早有准备,亦不会调动兵马,大军围城。所持,必是安插在将军府与枹罕城内的黄巾细作。料想,不过寥寥数百人。”   韩遂轻轻点头:“只需关闭府门,杀尽王国党羽,安抚三十六部羌渠。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自可夺权篡位。”   “然也。”阎忠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需等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与王国火并。斩杀王国后,将军可振臂一呼,必有回应。”   韩遂幡然醒悟:“可是要尽收三十六部羌渠之心?”   阎忠欣然点头:“文约果然大才。”   此次举兵,起因北宫伯玉、李文侯为首的太平道,重金贿赂羌渠。换句话说,三十六部羌渠,乃贼军主力。平日各聚山寨,占据要冲。需得合众将军将令,方能调动。王国之所以敢设鸿门宴,将二人拿下,解其兵权。正因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在军中大肆鼓吹太平道,吸纳黄巾信众。激怒了三十六部羌渠。   王国乃众人共推,此次又是为羌渠出头。若因故被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反杀。于情于理,二人皆难称大义。   韩遂若此时,振臂一呼。真能一呼百应,合在场三十六部羌渠之力,再反杀北宫伯玉、李文侯。   事后,必被举为首领。则大事成矣。   此中有些细节,韩遂并不知情。比如,等他振臂一呼时,何人会响应。   然而,正如他先前所叹,“贾文和,神鬼奇谋。今若不从,他日必死无葬身之地也”。出于对贾诩的信赖,便没有追问。依计行事,坐等水到渠成。   这便心怀忐忑与敬畏,返回营地。   青石关,山下营地。   白日收到传语,雕零浑遂夜访藩商草庐。   顶阁密室,宾主落座。   藩商低声问道:“王子已聚拢多少部族?”   “已有百人。”雕零浑答道。   “心腹豪勇之辈,可能凑足十人?”藩商再问。   “可也。”雕零浑轻轻点头。   藩商大喜:“如此,大事成矣。”   雕零浑眼中精光乍起:“愿闻其详。”   “二日后,合众将军王国,将在府中大宴宾客。便有人趁机发难,欲夺兵权。时,三十六部羌渠亦在。若听有人振臂高呼‘以下犯上,杀无赦’,便抽刀相助。”藩商言道。   “待有人高呼‘以下犯上,杀无赦’,我便拔刀相助。”雕零浑默记在心。   “然也。”藩商眼中尽是深意:“事成,王子大权在握,三十六部羌渠以王子马首是瞻,甘为驱策。假以时日,王子与夫人相见,指日可待。”   “权利于我如浮云。”历经磨难,王子早已看开:“北地早有童谚:‘北有蓟,莫纵缰’。只求与家人团聚。”   “王子切莫妄自菲薄,战后论功行赏,必登高位。”藩商宽慰道。   “告辞。”雕零浑这便离开。   “不送。”藩商起身相送。   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上之策。上兵伐谋,便是为不战得胜。   自阎忠以身噬虎,献“作茧自缚”之计始,无双连环,便环环相扣,将十万反贼玩弄于掌心。   蓟国谋主,可当千军万马。   又过二日,合众将军宴,如期而至。   韩遂外裹战袍,内披重甲。领精兵一什,赶来赴宴。见过边章与宋建,三人这便相伴入城,又结伴入府。   三十六部羌渠,亦悉数到场。雕零浑领十人护在羌渠首领,族亲雕零混身侧。   一干人等,各怀心事,又面露喜色,三三两两,走进合众将军府。   直见到姗姗来迟的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合众将军王国终是松了口气。这便令人关闭城门、府门,大宴宾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国端杯站起。   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眼角,有戾芒闪过。   “诸位且听我一言。”浑身喜气的王国,目视堂内济济众人,心生无限豪情:“我等弃身家性命,共谋大事,当以和为贵。然,军中却有人罔顾大义,逼迫同袍改信太平道。有道是头上三尺有神明。夺人神明,可比夺人父母。此乃大不敬。诸位以为,该当如何?”   王国此言,大快人心,听得三十六部羌渠连连称赞。   目视堂内各人表情,韩遂这便起身言道:“当除兵权,免其军职。令其戴罪立功。”   宋建亦起身附和:“文约此言大善。”   三十六部羌渠虽无人起身,却各自点头。也同意此举。   王国这便冲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居高言道:“如此,请二位将军交出兵权。”   “哈哈!”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李文侯拍案而起:“王国匹夫!若无我推举,你何德何能,忝居高位!”   “放肆!”韩遂怒叱:“合众将军为我等共主。乃道之所存,义之所向。岂容你出言冒犯!”   “嘿!”北宫伯玉亦站起:“你韩某人不过是一背主之徒,跳梁小丑,竟还言道义?”   此话亦激怒边章:“我等为图大事,背弃汉庭。所谓弃暗投明。在场诸位,又何尝不是汉民。莫非,在北宫将军眼中,皆如此不堪?”   见众人出言附和,北宫伯玉猛然挥手:“多说无益!敢问合众将军,我二人若不交兵权,又当如何?”   王国龇牙一笑,奋然摔杯。   “拿下!” 第190章 军师节哀   耳杯应声落地,刀斧手倾巢而出。将大堂团团围住。   “将此二人拿下。”王国居高临下,并指一点。   “喏!”刀斧手杀气腾腾,直扑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   二人一脚踏翻食案,拔刀高呼:“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扑在最前的刀斧手纷纷惨叫毙命。   “贼人在刀斧手中!”韩遂与边章、宋建等人早有戒备。纷纷拔刀,对战扑来刀斧手。   “哈哈!”连斩数人,北宫伯玉大笑出声:“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声音出自身后。王国毛骨悚然。不及回头,刀光一闪。   血柱冲天。   大好头颅,翻滚落地。   “啊——”惨叫才将将出口。   “将军!”怒斩数人,韩遂目眦欲裂。势如疯虎,扑向王国无头尸身。   受此一激。边章、宋建亦双双挥刀扑上。堂内血肉横飞,各方势力乱战一通。   “渠帅小心!”雕零浑话音未落,身后雕零混身中数箭,惨叫毙命。   “梁上有人!”暗箭来自头顶,雕零浑只手抓住案腿,将食案挡在身前,护住三十六部羌渠。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   呼喝渐渐齐声。场中闲杂人等,尽被屠杀一空。只剩韩遂、边章、宋建,与数十亲兵围成一圈。而三十六部羌渠,除去被暗箭射杀的头领雕零混,余下大多幸存。此也是双方刻意而为。三十六部羌渠乃此次联军主力,无论是谁夺权,皆要倚重。断不能滥杀。   贼兵不断涌入。韩遂左支右绌,自顾不暇。眼看败局已定,一声怒吼:“以下犯上,杀无赦——”   “哈哈哈!”眼看胜利在望,李文侯大笑出声。   “将军——”忽闻堂外一声悲呼。李文侯下意识回望,心头骤然一痛。   砰!血花迸溅。   一支飞虻箭穿胸而出,再中梁柱。入木三分。   李文侯目眦尽裂。低头看向滋滋喷血的胸口,倒地气绝。   轰!尸体重重砸落。   电光石火,形势急转。堂内正以命相搏的众人,皆一愣。大堂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别人不知,北宫伯玉岂又不知。为防万一,临来时二人皆身穿三重甲。本以为刀剑难伤,竟被一箭穿心。焉能无惧。   片刻之后,箭如飞蝗。   堂内乱贼浑身喷血,惨叫毙命。劲弩连穿数人,带出肉眼可见的道道血线。纵横交错,声势骇人。   眨眼间。数百贼兵,尽数射杀。   头顶碎木迸溅,瓦砾雨落。伏在梁上的黄巾贼兵,亦遭射落身亡。   所幸韩遂等人见机快。伏地遮头,任由头顶劲弩呼啸,拼死护住周全。   劲弦一响。三十六部羌渠更如惊弓之鸟,当即匍匐在地。用食案遮头,躲过了乱箭攒射。   不知过了多久,待嗡嗡回响的弦音,渐渐隐去。   韩遂抬头一看,大堂遍地伏尸,血流成河。片刻之前还喜气洋洋,赶来赴宴的一干人等,多半已命丧当场。而北宫伯玉竟被乱箭钉在柱上,浑身抽搐,垂垂将死。   人命何时值钱过。   “将军——”悲呼又起。   在一群合众将军府亲卫的护佑下。自宴会始,便不见踪影的军师阎忠,捶胸顿足,声泪俱下。踉踉跄跄,奔入大堂。“卑下来晚了,来晚了!”   扑到王国尸身前,本想伏尸恸哭。定睛一看,已无人头。   哭声戛然而止。   无头尸滋滋喷血,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急切间,距离最近的韩遂,趁人不备,抬脚将头颅揣出。   但见一颗大好头颅,蹦蹦跳跳,正滚落在阎忠面前。   “将军——”阎忠双手捧起,哭声直冲云霄。   “是卑下考虑不周,所托非人。乃至走漏消息,令二贼早有准备,更害将军身首异处啊——”   此情此景,当真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想着同为西州豪杰,今日却身首异处。韩遂亦热泪长流,推开卫兵,躬身上前:“合众将军人已逝,万望军师节哀。大敌当前,后续又该如何是好,还需军师为我等出谋划策。”   边章亦抱拳道:“军师节哀。”   宋建擦干眼泪,大声附和:“军师节哀。”   大难不死,惊魂未定的众人,纷纷出声:“军师节哀——”   连呼三声。阎忠这才止住哭声。   频频用衣袖拭泪。阎忠怀抱王国断首,抽泣言道:“为今之计,当再推首领,整合各部。”   韩遂再问:“依军师之见,何人可为首领?”   阎忠摇头道:“军政大事,岂能握与我手。各位自行相商,只需能服众,切莫,切莫覆,合众将军与北宫伯玉、李文侯,前车之鉴。鄙人,鄙人自当全力辅佐。”   “谨遵军师之命。”韩遂这便起身,环视堂内三十六部羌渠:“各位渠帅,可有合适人选?”   百年杀伐,羌人死伤惨重。今段太尉神威犹在。三十六部渠帅,无人敢挑头造反。互用羌语商议,便由雕零浑抱拳出列:“我等齐推韩将军为主。”   “这……”韩遂面色含悲,心头狂喜。   边章、宋建从善如流:“我等皆以韩将军马首是瞻!”   “这,如何使得。”   见韩遂还欲推迟,阎忠亦劝道:“将军众望所归,不必推辞。此位干系重大,非是美差。合众将军便是因我等而死。韩将军当谨记。”   “如此,韩遂恭敬不如从命。”韩遂这便应下。   “卑下,拜见合众将军。”阎忠将王国头颅,摆在一旁。这便扶正衣冠,肃容下拜。   “卑下,拜见合众将军!”堂内众人在鲜血与尸堆间,跪地下拜。   领麾下绣衣吏乔装打扮,射杀黄巾贼寇的臧戒,目睹眼前一切,不由得心生感慨。   黄巾贼假借神鬼,操弄人心。不过是下作之术。而蓟国谋主,却凭无双才智,翻云覆雨。才是上上大能。此六人,皆是智多近妖之辈。若心怀不轨,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又是何其容易。但凡‘贾李和优’、‘八分田沮’、‘四才通达’,六大谋主,有一人辅佐乱世奸雄,为祸之烈,当不可预知也。   万幸天降英主。   主公麒麟护体,能逐百鬼众魅。一身浩然正气而百毒皆避。明以照奸。今日方知,大汉气数未尽,国祚犹存。   所谓,孤掌难鸣。“夺势”,最少也需二人。不然如何相争?   贾诩恐怖之处便在于,无论何时何地,无双如何连环。便是时过境迁再定睛一看,“夺势”仍在。   若此次兵变之后,韩遂一家独大,则势尽而去。留下边章、宋建,还有趁机上位的雕零浑。无论反贼内部,还是汉羌之间,“夺势”非但未除,其势更盛。   洪池岭,联军大营。   看完细作密报,李儒笑道:“二士除矣。” 第191章 天下雄兵   从都护府左丞手中,接过密信细看后。臧霸这便问道:“二桃三士。已除其二,剩下一人,又是谁来?”   戏志才笑答:“宣高稍安勿躁,不日将见分晓。”   “哦……”臧霸也是习惯了。   三日后,天将初亮。   枹罕市楼前已人山人海。城中黄巾反贼与黄巾渠帅北宫伯玉,今日午时将斩首弃市。   扁书出自新任合众将军将令,自不会有假。   于是,城内居民一大早便围拢在市楼前。怀揣好奇,惊惧,甚至窃喜,等待着一众死囚的到来。   合众将军府,大堂。   尸体早被清空,积血亦被抹净。匠人们正细心修缮着刀劈斧凿的破损,以及密密麻麻的箭痕。   新任合众将军韩遂,端坐主位。军士阎忠侧席作陪。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从被裹挟入伙的那日起,韩遂便心知谋反必败。然生死关头,只能铤而走险。投靠贼营后拼命壮大势力,亦不过是想在汉军破城前,尽可能积攒出足够的权重,谋一个好出身。   今身居高位,一统乱军。目的眼看便要达成,为何却徒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虻,无处挣脱。   “军师,蓟王,能兴汉否?”韩遂忽然开口。   阎忠轻轻点头:“可也。”   史上。中平元年,也就是明年,阎忠曾劝西凉平乱的车骑将军皇甫嵩,代汉自立。嵩不纳,忠遂离嵩而去。换句话说,阎忠也早已看出今汉国祚将尽。只不过,比起历史上即将天下大乱的汉朝,今有蓟王横空出世。   韩遂再问:“何以见得。”   “不出所料。蓟王此次平乱关西,将尽取河西之地。表我等为凉州刺史,金城太守,便是为助掌控关西。”阎忠答道:“如此一来,河西走廊咽喉之地,尽入蓟王之手。可比战国时,秦国据武关以拒楚,占函谷关以拒列国。进可攻,退可守。”   韩遂幡然醒悟:“都护府李、戏二丞,重修洪池岭,便是此因?”   “然也。”阎忠轻轻顿首:“蓟王深得我大汉兼容并蓄之风。后宫多胡女,麾下多胡人。朝廷如临大敌的羌胡蛮虏,蓟国却一视同仁,与国民无异。四百年煌煌天汉,无可匹敌。故四夷多已汉化,只需安抚善待,又岂会屡屡造反。”   “军师所言极是。”韩遂深以为然:“此次羌乱亦是如此。凉州多义从。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朝廷每每征用,伤残战死,却少有抚恤。凉州官吏,又坐视本地豪族欺压羌胡,如何能不积怨日深。平日敢怒不敢言,一旦如此这般,被重金利诱,便会铤而走险。凉州刺史,前有左昌、今有宋枭。皆难称贤良。凉州大族又多藏匿奴仆,故使汉人渐少。羌人各有部落,却不算齐民。若能编户为民,凉州人口,当不下百万之众。”   阎忠笑道:“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天下雄兵,皆入蓟国。何愁天下不定?”   韩遂终是释怀,这便抱拳道:“谢军师开解之恩。”   阎忠起身回礼:“合众将军当面,乃卑下职责所在,不敢言谢。”   “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韩遂之所以瞻前顾后,举棋不定。乃性格使然。今日听阎忠一席话,可谓茅塞顿开。如前所说,史上短短数年间,州刺史左昌、宋枭、杨雍等人,先后因平叛不利被免。凉州一地,吏治早已荡然无存。   即便此次招安,归顺汉庭。得以身居金城太守高位。若不出二年便因故免官。如此搏命,又有何益。   所以,先前一席话。韩遂其实问的是,此次我等投靠之人,究竟是洛阳朝堂,还是蓟王刘备。   阎忠这便为其细分时局,助他下定决心。   心中芥蒂,涣然冰释。韩遂这便起身出府。亲赴市楼,监斩黄巾渠帅北宫伯玉与一众余党。   “斩!”   一声令下。刀斧手,手起刀落。排排人头,翻滚落地。   围观人群各自惊呼。   韩遂亲自监斩,便是与黄巾贼人划清界限。若非军师一席话安其心,韩遂本意是将北宫伯玉等人悉数下狱,再观时局如何演变。若汉军势大,便将北宫伯玉等人尽数交给三路汉军。若关东黄巾贼势大,便好生款待,待他日放归。如此两不得罪。   今日杀北宫伯玉以绝后患,便无退路可言。再无法两头下注,首鼠两端。   此亦是阎忠请韩遂亲自监斩的原因。   杀北宫伯玉,便是投名状。   与黄巾贼生死大敌者,首推蓟王。   长安大营。   “车骑将军水淹沙丘,破尸兵地陷。待水退地干,不日便将合围广宗。”幕府左丞荀攸,将各方战报汇总:“西域联军屯驻洪池岭,正加紧修筑城防。关西太平道余党,已被乱军尽数清除。金城、大震二关,皆督造过半。贼人誓要将金城打造成铁桶一般。”   军司空田丰笑道:“贾丞无双连环已成。此战易耳。”   “两处雄关,由何人把守。”刘备问道。   “金城关与金城,皆由边章部屯驻。大震关先是韩遂,今为宋建。韩遂自领兵屯守枹罕,及大河要津。”荀攸答道。   “雕零浑人在何处?”刘备又问。   “先零王子被推为三十六部羌渠主帅,正收拢旧部,声势复起。”荀彧又答。   “甚好。”刘备欣然点头:“知会京兆尹,大军三日后开拔,西征凉州。”   “喏!”帐中文武,大喜而拜。   洛阳,永乐宫。   陛下与董太后隔帘对坐。   “蛾贼装神弄鬼,沙丘台上,不过是干尸傀儡罢了。”   董太后问道:“贼人将孝仁皇尸身,改成了傀儡?”   “或如此般。”陛下面色微变。   “陛下以为,该当如何?”董太后语透不悦。   “卢车骑已命人将革棺搬至大营。上疏询问,该如何处置。”   董太后冷声一笑:“卢车骑果是大汉肱股之臣。上疏乃是询问,被贼人所亵渎的,是否真是孝仁皇。陛下当如何作答?”   陛下答道:“正因不知如何回复,才来请教母亲。”   “孝仁皇,乃是陛下追封。死时不过是解渎亭侯,如何能配享金缕玉衣。此尸若真,你我皆错。”董太后言道。   “儿已明白。”陛下这便醒悟。   “日前,永乐宫内鬼影幢幢,有人假孝仁皇,欲试我真心。作祟宫人我已找出,只可惜先饮鸩而死。此事,陛下以为是何人所为?”董太后又道。   陛下这便言道:“东西皆乱,社稷将覆。正值用人之际,不宜再同室操戈。母亲容我些时日。”   “好。你是皇帝,一言九鼎。母亲等得起。” 第192章 兵进陇关   少时,黄盖曾向刘备进言:“用江东六郡山越之人,可当中国百万之众”。   此话换成东羌,亦是一样。   四百年来,西羌不断东迁,融入大汉。虽时有反叛,却亦常为帝国所用。   简而言之。时下封建立国的大汉,远超普遍还处于奴隶制的世界一千年。后世为去领先几十年的米国,国人都削尖脑袋往里钻。将心比心。领先世界一千年的大汉,对四夷的吸引力,又该有多强悍。   西凉之所以不断反叛,与朝廷的诸多歧视政策,亦不无关联。刘备只需效仿蓟国成功经验,一视同仁。行高薪养廉,帮理不帮亲。何愁西凉不定。   至于那些心怀叵测,趁火打劫的乱世奸雄,蓟王割头进侯的童谚,可从未消散。   明以照奸是行高薪养廉的前提。仁政治国的前提,便是强权。   左手捉刀,右手作揖。遇良民,手起。遇奸贼,刀落。便是大义。   爱恨分明,利落果敢。快意恩仇,正如蓟王这般。   唯唯诺诺,蝇营狗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辅汉大将军西进伐贼,长安父老万人空巷。皆来送行。京兆尹刘陶亲率百官恭送十里,这才与刘备依依惜别。   刘陶早已笃定。二百年国祚将尽。能三兴汉室者,必是蓟王刘备。   关中大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四面皆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北连沙漠,南带岍渭,关中四塞,此为西面之险”。故从战国起,便有“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之说,张仪向秦惠王陈说“连横”之策,称颂关中“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贸,沃野千里,蓄积多饶”,并说,“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乃建都之风水宝地。   前汉时,留侯亦用“金城千里”,来概括关中优势,劝说高祖定都关中。   只可惜王莽篡汉,天下逆乱,乃至关中大地饱受荼毒,赤野千里。今汉定都洛阳,未及休养生息,羌乱再起。羌人不断东迁,胡人接连南下。北、南、西,三面挤压。为大局计,故朝堂才不许西凉汉人东迁,且对关东大族西迁,多行放任。平原麴氏避难西平,成当地大姓。便是此例。   此去大震关,当走陇关道。   陇关道,辟于前汉初。初称“陇坂道”,为丝绸之路过境天水(汉阳)的南北二线。前汉建关后,习称陇关道。待武帝通使西域,为长安通往西域的主干驿路之一。商队可经由长安,途径天水,南到巴蜀,西至河湟、河西及西域。   今汉初年,为平隗嚣叛乱,中郎将来歙,曾由番须口,又向西新辟一道,“径至略阳”,称“略阳道”。   其走向为:东起长安,经雍县,沿汧水河谷西北行,经上关、阳城、番须,逾陇山,涉犊奴水,过张绵驿,西去略阳,或从雍、固关、略阳至天水。   略阳道,即为陇关道。   大震关,便扼守此道。   真可谓雄关一座。   斥候来报。大震关虎踞陇山之巅。西坡陡峭,四周山峦屏蔽。群峰之间,唯一条狭窄峡谷,可达关隘。自先秦时,便是贯通东西的交通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宋建领麾下并数部羌渠,屯守此关。不下数万之众。   峡谷孔道狭长,不便列阵。雄关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刘备虽有麴氏先登,可若冒然强攻,损失必大。智者不为。   此次发一万机关兵车西进,携带足量辎重粮草,便为稳扎稳打。   陇县在陇关西,刘备大军三日后,抵达渝麋侯国。   高祖二年(前205年),分汧县,置隃麋县,以城东周代名泽“隃麋泽”而得名。今汉初更“隃”作“渝”。建武四年(28年),光武帝封耿况为渝麇侯,设相主政,今为侯国。   扶风耿氏,曾助光武建立东汉王朝。与南阳邓氏、安定梁氏、扶风窦氏、扶风马氏和南阳阴氏,并列为今汉六大世家。   隃麋侯国,已传五代,城池坚固,民心归附。前任刺史兵败身死后,新任凉州刺史亦屯兵于此。静候刘备大军抵达。   此城距长安不到五百里。若一路疾行,二日可达,刘备却走了三日,足见不疾不徐。   听闻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大军抵达。新任凉州刺史宋枭,与隃麋侯各领麾下家臣,出十里相迎。   宋枭其人,刘备亦有耳闻。   时,继任凉州刺史,陛下曾当庭问计:   凉州乱局该当如何?   宋枭答曰:“凉州寡于学术,故屡致反暴。今欲多写《孝经》,令家家习之,庶或使人知义。”   不知闻此高论,陛下当时是何种心情。   只想着让百姓知大义荣辱。却未曾虑及,百姓只有“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连饭都吃不饱,还强与饥肠辘辘的凉州羌胡,谈礼仪荣辱。不是找死吗。   无独有偶。年初,有侍中向栩进言:但遣将于河上北向读《孝经》,贼自当消灭。   意思是说,派人在黄河南岸宣读《孝经》,黄河北岸的黄巾军便会不战而降。陛下听闻,微微一笑,收送黄门北寺狱,杀之。   前有向栩,后有宋枭,朝中无人可用,竟到了此等地步。   唉……   刘备本想当面笑问:《孝经》习的如何?   “下官等,拜见辅汉大将军。”见他颇多书生意气,想想还是算了。   刘备这便下马搀扶:“诸位免礼。”   宋枭起身为刘备引荐:“此乃烈候三世孙,当今渝麇侯。”   “耿协拜见大将军。”   “速速请起。”刘备笑道:“渝麇侯乃我大汉名臣之后。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谢大将军谬赞。”耿协再拜。   一眼扫过。   人群中忽有一大汉。身长八尺余,身体洪大,面鼻雄异。心知必是豪杰。刘备这便问道:“此何人也?”   宋枭答曰:“乃我麾下偏将军,伏波将军马援之后,扶风茂陵人氏,马腾,马寿成。”   马腾大步出列,抱拳行礼:“末将拜见辅汉大将军。”   “原是英雄之后。”刘备欣然一笑:“免礼。”   宋枭苦笑:“幸得寿成依险下寨,阻贼军于陇山之中。否则,下官在西凉一地,竟无立锥之地也。”   刘备好言宽慰:“三十六部羌渠群起而反,前任凉州刺史亦死于国难。非战之罪也。”   渝麇侯亦出声:“鄙人已在府中备下接风酒宴,请大将军移步城内。麾下虎贲,可囤于城西大营。”   “如此,也好。”刘备遂与众人入城。 第193章 依山下寨   入侯府,刘备被众人请上主座。幕府五校自领兵前往城西大营驻扎。   辅汉大将军领兵西来,亦给渝麇侯喂了颗定心丸。自当尽心款待。   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众人推杯换盏,刺史宋枭虽不知兵,诗词歌赋却无一不精。出口成章,引吭高歌,颇有酒雄刘陶之姿。   气氛亦随之被推高。   刘备暗自点头。宋枭其人,亦有可取之处。虽不能胜任一州刺史,接人待物,却是所长。人皆一样。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如何将麾下不同人才,置于尺寸之间,便是为君之道。   见时机已到。渝麇侯离席敬酒时,言道:“月前,陇山之上举火如龙。十万民夫,日夜不息,重筑雄关。见贼兵势大,山下汧县居民,举家逃难,多避入鄙国。渝麇,国小粮缺。数万难民涌入,渐已入不敷出。敢问大将军,该如何是好?”   刘备落杯反问:“汧县可还有兵丁驻守。”   马腾起身答道:“末将大营便设在汧城。”   刘备这便言道:“如此,孤亦领大军入驻汧城。汧县百姓可随孤同返家园,就食故田。”   “谢大将军,解我燃眉之急。”渝麇侯大喜而拜。   罢筵后,渝麇侯请刘备入后堂,引家人拜见。   刘备命人取蓟国名产相赠。其中不乏风靡洛阳之火玉华胜、金丝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等贡品,渝麇侯一家,受宠若惊。   待刘备离去。族中长辈言道:蓟王为人豪爽,仁者爱人,礼贤下士,盖有高祖之风。   便又有宗亲言道:我耿氏乃出名门,兴汉有功。今汉气数已尽,若能辅明君三兴汉室,当责无旁贷。   此话虽大逆不道,却令人茅塞顿开。   “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则能长世;高祖、项羽是也。”   “高祖起于布衣之中,奋剑而取天下,不由唐虞之禅,不阶汤武之王,龙行虎变,率从风云,征乱伐暴。廓清帝宇。八载之间,海内克定,遂何天之衢。登建皇极。上古已来,书籍所载,未尝有也。非雄俊之才、宽明之略、历数所授、神祇所相、安能致功如此。”   今有六大世家之耿氏,将刘备暗比高祖。足见人心所向。六大世家同气连枝,获耿氏支持,则可得六家相助。前有冀州六诸王血书结盟,后有今汉六世家暗中相助。刘备距大位,又进一步。   辅汉大将军、凉州刺史、渝麇侯,三道扁书,高悬市中。汧县百姓奔走相庆。   汧(qiān)县,据《禹贡》载,夏、商时,为雍州之域。周初汧水上游为矢国封地。周孝王十三年(前885年)因秦非子在汧、渭之间为周王室牧马有功,被封为附庸,邑之曰:秦。在汧水之滨筑秦城,始以封邑立国。秦襄公八年,被封诸侯,都汧邑。秦孝公十二年推行县制,改汧邑为汧县,为秦人发祥之地。汉高祖元年置陇关,武帝太始二年登陇首,改陇关为大震关,故有“秦都陇关”之称。   逃难前,田中麦子已抽穗。今正值麦收时节。随大军同返,当不误收割。一年辛劳,全家口食,又如何能弃之不顾。   事不宜迟。略做修整,翌日,刘备便领兵西进,入驻汧城。   有辅汉大将军,虎踞在旁。新任凉州刺史宋枭,亦将临时官治设在了汧城。凉州被贼人拦腰割断。河西四郡孤悬在外。凉州刺史府亦设在陇关之西。宋枭之辈,只能望关兴叹,不得寸进。   所幸刘备及时赶到。不然宋枭的凉州刺史之位,亦不得保。若成未进凉州,便被革职的凉州刺史。必被世人耻笑。   宋枭如何,刘备并不关注。   麾下偏将军马腾,却要试着重用。妻子皆在楼桑,马腾还不知晓。寻机告知,收服不难。   与历史上,凉州刺史耿鄙为叛军所杀后,无奈投贼的马腾不同。时下,马腾还未屈节从贼。人生际遇不同,选择自也不同。结果亦会随之改变。是否还会与韩遂沆瀣一气,且拭目以待。   亲眼看过马腾抢筑的山寨坞堡,刘备亦不住点头。趁贼人重筑大震关时,马腾敢抢在峡谷东端入口,依山下寨,阻断贼人东进之路。可称颇有胆略。亦有将才。   刘备即命别部司马麴义,领麾下人马进驻东寨。查缺补漏,增筑障墙坞堡。定要将贼人堵在陇山之上。尤其麦收时节,切莫让贼人下山抢割,更需谨防纵火烧粮。   别部司马麴义、假司马高顺,这便领兵自去。   有麴氏先登,列城陷阵,两支强军固守。汧县自当安全无虞。   刘备又命幕府五校,分驻各城。守护民众,抢收小麦。定要颗粒归仓。不然一年辛苦付之东流不说。数万百姓缺衣少食,亦加重后勤负担。   辅汉大将军更亲领御卫,巡视各处。汧县民众,深感其恩。人心归附,无惧贼寇。逃难三辅的西凉百姓,亦开始向汧县进发,好早日返回家园。   听闻辅汉大将军,引兵直抵汧县。大震关守将宋建如临大敌。先前还有宿贼,乘夜下山,翻墙入户偷鸡摸狗,打打牙祭。如今却不敢出关一步。   足见蓟王在贼人心中的赫赫凶名。   宋建一夜数惊,连换数帐。   白日醒来,便快马传书合众将军韩遂。韩遂得报,急遣斥候打探西路大军动向。知西域联军仍在洪池岭筑城,这便稍稍松了口气。虽已下定决心,投靠蓟王。倘若一战击溃,望风而降。不能与蓟王兵锋相持。战后必被轻视,不受重要。   能将天下无敌的蓟王,挡在陇山之东。才有足够权重,谋取高位。不然,蓟王又何须多费口舌。尽数杀之,枭首记功不是更好。   与早有定论的下任凉州刺史,军师阎忠不同。金城太守的表奏上,可没有韩遂之名。定要与二路大军相持日久。待胜负未决时,再降蓟王。金城太守之职,才算安稳。   洪池岭,联军大营。   收到韩遂引兵据守的密报,两位府丞相视而笑。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臧霸亦心领神会:“二位府丞曾言,二桃三士。如今只杀二士,此计必未完结。”   李儒微微一笑:“韩遂、边章、宋建,皆心怀大志。必不甘屈于人下。三十六部羌渠,亦多有异心。金城太守之位,究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第194章 心生瑕衅   二路大军,一松一紧。   刘备大军已逼近陇山,而西域联军犹在原地筑城。金城关与关后金城津,一切如故。而大震关上,贼兵已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正是如此啊。   金城关守将边章,其实并无人暗中联络。从始至终,计谋都围绕韩遂而动。安玄去边章军市扎营,亦是正常售卖。然在韩遂看来,此举必是为与边章暗通曲款。   于是在心底,韩遂已把边章视为“金城太守”的潜在竞争对手。若西域联军逼近时,边章望风而降,放入关内。乃至联军由金城津南渡大河,围攻金城、枹罕等要冲,此战危矣。   思前想后,韩遂便将心中疑虑,说与军师阎忠听。   阎忠摇头道:“安玄只说,‘谁登临顶阁,口出暗语,便将蓟王表奏与谁人视之’。那日来人既是将军,这金城太守之位,自当非将军莫属。蓟王一诺千金,何必见疑。”   韩遂不置可否:“敢问军师,竹筒中,便只有两份蓟王表奏否?”   “然也。”阎忠郑重点头:“将军当信我。”   韩遂笑道:“你我二人,推心置腹。我岂能不信。”深看阎忠一眼,又话锋一转:“只是……”   “将军心忧何事?”阎忠果然追问。   “只是,若金城、大震,二关守将,未战先怯,不战而降。放二路汉军入内。我等辛苦皆付之东流。且身家性命亦危矣。”   阎忠一愣,急忙追问:“此不正合蓟王之意?兵不血刃,平定乱军。战后我等论功行赏,自当各居高位。何谈危机?”   韩遂苦笑:“若不战而降,战后必受轻视。蓟王麾下皆宿将,论功行赏时,却将刺史、太守高位授予我等,如何能服众?表奏朝堂,若天子不许,我二人岂非功亏一篑,空欢喜一场。”   “这……”阎忠略作思量,这便领悟:“将军可是担心被边章、宋建二人,抢去首功?”   “然也。”   “那日我重病将死,安玄携药续命。竹筒中只见表奏二卷。一卷表我为凉州刺史,二卷表将军为金城太守。并未另授他人,表奏亦无三卷。”阎忠试问:“将军是否……多虑了?”   “事关身家性命,千万大意不得。”韩遂断然摇头。   “如此,将军以为,又当如何?”阎忠低声追问。   “可将边章、宋建二人宗族、家眷,尽数迁入城中,以为人质。”韩遂语透杀气:“再派心腹,阴入二人大营,以为细作。旦有风吹草动,便——”   见韩遂猛然挥手下劈,阎忠心头一惊:“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激起兵变。将军务必谨而又慎。”   韩遂急忙好言宽慰:“我与军师,同舟共济,推心置腹,无需见疑。只是人心难测,边、宋二人,若坏我大事,岂非抱憾终生。”   阎忠轻轻点头:“将军,言之有理……”   “军师放心,料想二人必无异议。”韩遂宽慰道。   大震关。   草草看过合众将军书信,宋建怒从心起:“好一个韩文约!”   “不遣兵来助,也就罢了。反要将我家小,尽数迁往枹罕!”   便会心腹进言:“合众将军必是心忧将军降汉,故以家小为质。”   “我岂能不知!”宋建怒叱:“只是大敌当前,韩遂为我等共主,却如此行事,不禁令人心寒齿冷。若有心降汉,又何必起兵谋反?”   “那……为今之计,将军以为该当如何?”心腹小心问道。   “还能如何?自当将家小迁往枹罕,以正吾心!”宋建怒气难平。却也不得不听命行事。   心腹双眼一转,计上心来:“将军切莫心急。料想,以家小为质者,必不止将军一人。何不与……边将军相商?”   “哦?”宋建果然心动。此话在理。大敌当前,为驱众人死战,必将家小尽数迁入枹罕城中。换句话说,得此令者,绝非他宋建一人。   “有理,有理!”宋建即刻手书一封,密令心腹快马加鞭,送往金城大营,呈给边章当面。   金城关大营。   因距枹罕稍近,边章先于宋建收到合众将军令。   合众将军竟要举族为质,边章心中岂无怒气。却也无可奈何。正待将金城中家小,尽数迁往枹罕。却听堂前来报,大震关守将宋建遣人送信。   “请!”心中微动,边章已了然于胸。   宋建心腹入堂,请屏退左右。   边章挥手,侍卫侍女,皆退下。   心腹遂上呈书信,低声言道:“我家将军所想,边将军看过便知。”   将宋建书信细细看过,边章这便言道:“合众将军乃我等共主。军令如山,莫敢不从。宋将军之意,我已尽知。诚如信中所言,我等或可一争。你且回禀宋将军。便说,我当同上陈情表一试。”   心腹却笑道:“有道是礼尚往来。我家将军既书信来问,将军何不书信作答?”   “哈哈!”边章放声一笑:“好个‘礼尚往来’。心中所想,实为‘空口无凭’吧!”   “嘿嘿……”心腹嘿声一笑。   边章命人去来白绢。略作思量,一蹴而就。   书案晾干后,命心腹自取。   心腹一眼扫过。小心卷起,收入怀中,方得心安。   事不宜迟,这便快马折返。将边章回信,呈给宋建当面。   宋建、边章,约定时日,将二人各自手书陈情表,双双遣人送入枹罕合众将军府。   韩遂逐一看过,面沉如水。不置可否,将表书递给军师阎忠。   阎忠心知师出不利。接过一观,果然如此。   “唉……”一声叹息,阎忠言道:“不幸被卑下言中,宋、边二位将军,已心生瑕衅。不如,就此作罢?”   韩遂断然摇头:“我乃众将共主。若将令不能出枹罕。威势尽扫,何以服众。”   “逼迫太紧,反而不美。”阎忠进言。   韩遂却把心一横:“劳烦军师再发将令。言辞之间,多做权衡。不可有失威严,亦不可太过严苛。”   阎忠心中一声暗叹,面色却如常:“卑下,领命。”   这便拜退,入偏室书写润色将令。   苦思许久,将将提笔。却一声长叹:“贾文和,真乃神人也!” 第195章 无双连环   将两份将令,书录完毕。   阎忠已一通百通。   简而言之。蓟王“金城太守”表奏中,不书录姓名,只做留白(空白)。乃是无双连环计中,点睛之笔。   而在刘备看来。“留白间韩遂”,与“抹书间韩遂”,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前所说,“谋势”大略分成:造势,起势,积势,乘势,成势(势成),等不同阶段。   “积势”之后,便是“乘势”。所谓“乘势而起”,计策一旦发动,先前所积累的“势”,必然会不断消耗。从“强势”渐变“弱势”。终而“成势”,或终被敌人窥破,而成“败势”。   然,无双连环的强悍之处便在于,能不断积势。谋略持续“得势”,至今未见“势衰”之兆。   计出安玄,千里送来续命良药。竹筒内封二表奏:“凉州刺史”与“金城太守”。阎忠乃清白名士,性情耿烈。与此人相交,当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一个字:爽快。明码开价,一步到位。“凉州刺史”,干是不干?   干!   阎忠翻身下床,药到病除。于是以身饲虎,献作茧自缚,瓮中捉鳖之计。   此乃无双连环第一阶段。   韩遂心机深沉,常两头下注,善见机行事。城府极深,心性多疑。故以未署名之“金城太守”相激,“造(争夺之)势”。并“乘势”将王国与北宫伯玉、李文侯,除去,推韩遂上位。   此乃无双连环第二阶段。   此后,在留白的金城太守表奏,接棒“积势”之下,韩遂虽为共主,却与边章、宋建心生嫌隙。   无双连环悄然进入第三阶段。   二桃杀三士。   韩遂、边章、宋建,三人,谁是最后被杀的那个“士”。正如李文优所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陇山之东。汧县辅汉大将军营。   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身兼数职。便是汧县政事,亦交由二人打理。小小一县之政,又岂能难倒二位蓟国谋主。信手拈来。便是前几任县长积压的公文,亦如风卷残云,短短数日便被扫荡一空。   小小汧县,何德何能,坐拥二谋主。   举县上下,皆瞠目结舌,惊为天人。   便是娄圭任蓟都尹,皆得心应手,绰绰有余。更何况八分田沮。   幕府五校,分驻各城。麦收以过半,只需颗粒归仓,汧县民众便可安然过冬。别部司马麴义,入住陇山东寨。依山下寨,傍水扎营。阻断贼人东进之路。领麴氏先登,探岔道小路,整日磨刀霍霍。贼人不敢出战,只得龟缩在雄关之后。   典韦领中军,接管汧县城防。史涣领绣衣吏,拱卫内营(县治)。刘备有一百御卫贴身守护,安全自当无虞。   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在前堂理政。刘备端坐后堂,由幕府左丞荀攸相陪。   “公达以为,金城太守将‘花落谁家’?”刘备将千里传书,放在案上。   时下,丝路在大汉境内,有南、北、中,三条路线。   北线由长安沿渭水至虢县,过汧县,越陇山,沿祖厉河,于凤林渡口,渡大河至姑臧,路程虽短,然沿途供给条件差,乃早期路线。   南线由长安沿渭水过陇关、上邽、狄道、枹罕,仍由凤林渡口渡河,穿临羌,越大斗拔谷至张掖。   中线与南线在上邽分道,过陇关,至金城郡,渡大河,溯受渠水,翻洪池岭至姑臧。   南线条件最好,但绕行亦远。因而中线渐成为西行主线。南北中三线会合后,由张掖经酒泉、敦煌,远至葱岭。   三条线,皆需翻越陇山。   戏志才和荀公达,并称“四才通达”。乃各取“才”、“达”,且与‘四通八达’相合而创。语出《子华子·晏子问党》:“其途之所出,四通而八达,游士之所凑也。”之句。   四通而八达者,乃“大道”也。戏志才、荀公达,二人皆与蓟王半道相遇,此其一也。二人才智高绝,融会而贯通,此其二也。又喻得此二人,蓟王之道,从此通达,为其三也。   所谓典有所出,故有所指。便是此因。   名人必有典故。   荀攸笑问:“不知都护府二丞,意属何人?”   “文优、志才之意,孤已尽知。”刘备笑道:“公达何不说来一听?”   荀攸这便道出心中所想:“如我所料,金城太守,当属韩遂。”   刘备不置可否:“何以见得?”   “韩遂此人,心机深沉,杀伐果断。今已据主位,诸如边章、宋建之流,皆望尘莫及。”   刘备轻轻点头:“六大谋主,中其五也。”   “何人与我等不同?”荀攸笑问。   “正是文和。”刘备语出意外。   “右丞意属何人?”荀攸微微一顿。此计本就出自右丞,为何独独又是右丞与五人不同。   刘备遂将案上千里传书,递给荀攸。   荀攸双手接过,展开视之,这便幡然醒悟:“右丞神鬼之谋,我等不及也!”   抬头却见刘备面露平和,并无喜色。荀攸这便问道:“主公为何不乐?”   “文和多智。论揣度人心,审时度势,奇计百出,变化无穷,天下无出其右者。今巧设连环,让我等可兵不血刃,平定关西之乱。且结局更出人意表,计成而谋势不减。纵观全局,此神谋,起承转合,首尾相顾;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实在令孤,叹为观止。”   “得此大才,主公还有何所忧?”荀攸不解。   “孤乃心忧,文和忧孤之心忧。”刘备道破心忧。   荀攸这便醒悟:“主公乃是心忧,文和因多智而心忧被主公所忌?”   “然也。”刘备欣然点头:“故而,文和在此处‘卖了个破绽’给孤,便为藏拙自保也。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孤才智不足,故需良臣辅佐。君臣勠力同心,何愁天下不定。文和多虑了。”   “原来如此。”荀攸拜服:“主公真明主也。”   刘备伸手虚扶:“我当去信明言,以后切莫如此……”   话到此处,却又幡然醒悟:“蓟国六谋主并称于世,岂能五人皆看错?想必皆学文和,藏拙自保也。以后切莫如此。”   “臣,领命。”荀攸再拜。   良臣择主。乱世之中,能出仕明主,何其幸也。 第196章 前狼后虎   洛阳,殖货里。   辅汉大将军府。   右丞贾诩,将蓟王手书细细读完,这便冲关西方向,肃容下拜。   话说,自投效主公以来,虽身居高位,万众瞩目。奈何一身神鬼之谋,却无处施展。恰逢关西逆乱,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也!于是顾不得藏拙。胸罗锦绣,足智多谋,皆放手施为。一通无双连环下来,可谓酣畅淋漓。终能一展所长。   爽!   然回头一看。不好,太过志得意满,得意忘形,恃才傲物有“慎主”之嫌。   忙去信五大谋主,暗自补救。   不料被主公窥破。书信开解。   所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恪守臣节,方为人臣之道。贾诩一时恣意,待回头才惊觉不妥。用后世的话说,一不小心,嗨大了。   如此人物。一般庸主必然忌惮。且窃以为:如贾文和这般,智多近妖。才智稍有不足,必将难以掌控。为长久计,势必暗中打压,陷害。免不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历史上一时多少豪杰,皆难得善终。便因如此啊。   刘备却是例外。无论历史还是此时此刻。   贾诩又将刘备手书,转示长史盖勋与从事郎中傅燮。三人皆心有戚戚。得遇明主,当鞠躬尽瘁,此生再不做他想。   枹罕,合众将军府。   韩遂面色铁青,自居主位。   阎忠古井无波,侧席陪坐。   经军师斟酌润色的将令,可谓苦口婆心。不料又被边章、宋建二人婉拒。皆不愿将家小迁入枹罕。   “为今之计,军师以为如何?”韩遂开口询问。   “若未二发将令,此事还有转圜。如今,将令一再被拒,正如将军所言,‘威势尽扫,难以服众。’”阎忠答道。   “军师言之有理。”韩遂戾气陡增:“边、宋二人,必有倚仗。或早已打定主意,寻合适之机,先于你我,投靠汉军。亦未可知!”   阎忠顺其意:“若如此,我等富贵荣华,高官厚禄,皆化为乌有。且还有性命之忧。”   “哼哼!”韩遂怒急冷笑:“我欲除之而后快。军师可有良策助我。”   “这……”阎忠欲言又止。   “军师但说无妨。”   “三十六部羌渠,乃举事主力。且东西二座雄关,多有各部健勇。若除边、宋二人,需得众羌渠支持。否则,军心必乱。得不偿失。”阎忠道出心中隐忧。   韩遂略作思量,这便醒悟:“二人乃金城、大震二关守将。干系重大,不可擅杀。”   “将军明见。”   “依军师之见,三十六部羌渠中,谁人可被说动。与我等共谋。”   阎忠暗忖片刻,这便进言:“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   “为何是此人?”韩遂忙问。   “此人出身先零王族,与前任三十六部总渠雕零混乃血亲是其一也。且身负血仇,断不会轻易投汉是其二也。”阎忠答道。   韩遂先是点头:“此人曾夜袭长安,损兵折将。倾巢而出,乃至后方空虚,举族被‘着匈奴衣胡’抄掠,不知所踪。确与蓟王有血海深仇。”   跟着摇头:“此乃不死不休之死局。万一大权在握,一心死战,不愿投降,反弄巧成拙。无法收场。”   所谓前狼后虎。   先是担心边章、宋建,未战先怯,不战而降。   后又担心先零王子,身负血海深仇,死战不降。   韩遂果然心机深沉。   阎忠笑道:“此事易耳。可将边章、宋建二人抗命不遵,不愿迁来家小之事,尽数告知。诈称,二人已有投汉之心。料想,先零王子与蓟王不死不休,得知必勃然大怒,切齿生恨。如此虚虚实实,无需将军出手,先零王子必先手刃二贼,杀之以绝后患。待时机一到,将军再追究先零王子‘擅杀之罪’。为边章、宋建二人报仇雪恨,反杀先零王子,收拢边、宋二部军心。大义当面,三十六部羌渠亦无话可说。如此,大事成矣。”   “虚虚实实,正反借刀杀人。”韩遂心领神会:“军师妙计!”   转而又道:“先零王子一旦得势,人多势众,恐杀之不易。”   阎忠想了想道:“无妨,眼前便有一可乘之机。”   “哦?”韩遂大喜:“机从何来!”   “将军且附耳过来……”   “嘶——”附耳听完,韩遂倒吸一口凉气,猛然站起:“真乃天助我也!”   六月骄阳似火。   恰逢关东大旱。草木枯黄,民不聊生。   广宗城外烂泥地,经一月曝晒。三日前便已晒干。车骑将军卢植与度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左中郎将皇甫嵩,合兵一处,准备四面合围,兵临城下。   “报——”卢车骑日理万机,正与麾下文武,讨论进军事宜。忽听帐外通报:“洛阳天使已到营门,将军速速接驾。”   参谋审配、逢纪等人,面色微变。该来的迟早要来。   卢植却面色如常。起身言道:“诸位且随我出迎。”   “喏!”帐内诸人各怀心事,随卢车骑出大营。   “车骑将军卢植,恭迎少令。”   “卢车骑免礼。”车旁所立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黄门令左丰。   见是左丰,诸人这便暗自松了口气。黄门令左丰与蓟王相交莫逆。遣他前来,陛下自当经过深思熟虑。料想,卢车骑此去洛阳,必当安危无虞。   待众人起身,左丰这便言道:“随行还有新任骠骑将军董重。奴婢为卢车骑介绍。”   说完。便有一人,灿衣烂甲,迈步下车。   “见过董骠骑。”骠骑将军,位次二位大将军,却高于车骑将军。故而卢植先行礼。   “卢车骑辛苦。”来人正是永乐董太后亲侄,亦与刘备私交甚笃的前五官中郎将,如今已是新任骠骑将军的董重。   要说,真不愧是外戚。晋升如此之快,直令人瞠目结舌。   “卢车骑,且入帐叙话。”黄门令左丰,躬身笑道。   “请。”卢植伸手相邀。   众人鱼贯返回大营,立在中军大帐前,左丰又道:“可令麾下文武,帐前听命。卢车骑且与我等先行入帐。”   “好。”卢植这便与黄门令左丰,骠骑将军董重,先入大帐。   入帐后,左丰亦未先行宣诏。而是恭请二人入座,自己则陪坐侧席。   三人枯坐无言,气氛一时尴尬无比。   骠骑将军董重数次目视左丰,左丰却难以启齿。   卢植面色如常,神态自若。   许久。骠骑将军董重年轻气盛,忍不住先开口:“敢问卢车骑。沙丘台上,那具‘孝仁皇’尸身傀儡,今在何处?”   卢植答道:“我已命人重葬慎陵。”   “如此,甚好。”董重一声长叹:“事关天家脸面,陛下自有苦衷。今日,之所以让董某替换卢车骑回京,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卢车骑体谅。” 第197章 峥嵘已露   董重此行目的,卢植并不意外。   自从代蓟王上表,为数万妇孺求情。卢植便知有这一天。   只是陛下如此迫不及待,令他多少有些意外。水淹广宗之后,黄巾贼败相已生。然广宗城内,究竟是何状况,便是卢植亦无所知。   见汉军四面合围,大局已定。黄巾贼三头目,插翅难飞,陛下便遣人替换主帅。摘取胜利果实是其一。为自家遮丑是其二也。‘孝仁皇’尸身是真是假,卢植亲眼所见,又亲手掩埋,岂能不知。   依审配、逢纪所料。能代卢植之人,必是大将军何进。不料,竟是董重。   陛下将剿灭黄巾贼的功勋,如此大方的送给永乐宫,究竟意欲何为。   天下皆拭目以待。   卢植轻轻颔首:“军中皆宿将,此战多有功勋。董将军定要善待。”   “卢车骑放心。我与蓟王,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且诸将皆与蓟王交厚,我岂不善待。”董重笑答。   细细一想,果然如此。度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左中郎将皇甫嵩,皆与蓟王深有渊源。董重若以此为切入点,军心未尝不可一用。   卢植又叮嘱道:“孙子曰:‘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麾下宿将,董将军当可信任。切莫随意插手军政。”   董重干笑道:“谢卢车骑叮嘱。董某不过一五陵少年,岂能不知?”   卢植点头道:“麾下参军审配、逢纪等人,足智多谋。董将军亦需时常请教。”   “董某谨记。”董重肃容下拜。   “此战或有曲折,然黄巾贼大势已去。长社之围,南路诸军亦有破解之策。只需时机一到,便可一战而胜。”卢植终是安心:“如此,少令且宣诏吧。”   “奴婢遵命。”黄门令左丰不由得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卢植素来清白,志不在朝堂。   能教出蓟王者,又岂是常人。   命帐外人等,悉数入帐。   黄门令左丰,这便宣诏。   不出所料。乃是以“卢植劳苦功高,朝堂正值用人之际,不可久悬在外”为借口。夺其兵权,即刻回京,让新任骠骑将军董重,取而代之。   万幸不是“槛车征植”。而是“安车回京”。   见诸将表情各异。心忧折损士气军心,卢植奉诏后,起身言道:“我等皆以身奉国事,何人将兵,别无不同。大敌当前,黄巾未灭,诸将当谨遵骠骑将军将令,不得有违。”   “卑下遵命!”   这便交出兵符将令,先行出帐。何等洒脱。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卢子干,活的清白。   待卢车骑离去,新任骠骑将军董重轻咳一声开口:“董某此来,一不为夺权,二不为冒功。不过是替陛下略尽绵薄之力。我与蓟王乃刎颈之交。再场诸将多与蓟王相熟。子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关了门,便是一家人。卢车骑先前如何,今后亦如何。董某当萧规曹随。诸将放心,只需剿灭黄巾,该得的功勋,不会短去分毫。该得的赏赐,不会少去一文。董某之言,诸将谨记。若有食言,何须诸将言语。董某自无颜见蓟王当面,便自刎在阶前!”   “卑下,遵命!”不得不说,扯蓟王虎皮,立起大旗。此举,当有奇效。   见军心可用,骠骑将军董重和黄门令左丰,皆暗自松了口气。   “传我将令,犒赏三军。”   “喏!”   将令传出,欢呼一片。   卢植正收拾行囊,忽听帐外审配、逢纪二人求见。   这便请入帐中。   “明公此去洛阳,当无惊无险。”审配言道:“卑下却心忧,广宗城内仍藏有神鬼诸器。”   卢植轻轻点头:“我已料到,却也无妨。蓟国苏越正领良匠驻守沙丘平台,钻研黄巾遗留机关诸器。若广宗城机关遍地,当请他来破之。”   “卑下谨记。”   卢植言道:“董重乃永乐董太后子侄,志不在行伍,亦不在朝堂。如他所言,此来不过例行公事。战胜回京,封侯拜爵。坐享富贵荣华,位极人臣。二位可悉心辅佐,日后必受重用。”   审配肃容下拜:“天下将乱,群盗蜂起。心怀叵测之徒,暗藏祸心之辈,何其多也。今汉气数已尽,满朝公卿皆尸位素餐。我等岂能明珠暗投。且既已心属蓟王,如何能半途而废。”   卢植欣然点头:“如此,我有荐书二封。待事了,可去蓟国,面呈王太妃。当以国士待之。”   “卑下,拜谢!”审配、逢纪,难掩激动。所缺,正是卢车骑荐书啊……   时下,何人举荐,尤为重要。   卢植乃蓟王恩师。口出“当以国士待之”,言下之意,食俸二千石起。如此,比登临黄金阙,亦不弱半分。   二人得偿所愿,再拜离去。   乱世已露峥嵘。今汉气数将尽。谁还去洛阳只争朝夕。   为子孙后代计,当辅佐新君,再辟二百年新汉朝。   枹罕,合众将军府。   自得知妻儿、部族皆迁居蓟国。先零王子雕零浑,重拾心志。又秘遣心腹,绕道蓟国,与妻儿部族相见。这便彻底归心。失而复得的喜悦,和万事俱灭后的死灰复燃,非亲身经历,而不可尽知也。   “拜见将军。”心境饱受淬炼,雕零浑整个人内外一新,气势远胜先前。   “王子免礼。”见他甚有雄气,韩遂亦心中一喜。大事可成矣。   “不知将军相招,所为何事?”雕零浑开门见山。   “乃为一生死大事。”韩遂亦爽快作答。   “愿闻其详。”雕零浑目光一凛。   韩遂屏退左右,只留军师阎忠在场。   示意阎忠代为开口:“大军压境,生死之间。然两座雄关守将,却视我等如儿戏,暗生纳降之心。”   “果有此事?”雕零浑杀气陡升。   阎忠又道:“为防二将不战而降,合众将军欲迁二人家小亲族,入枹罕安居。如此,既能护家小远离战场,又可另二将安心战事。何乐而不为?奈何将令发出,二人却拒不从命。如若平时,也就罢了。然事关生死,不可不察。所谓‘宁信其有,勿信其无’。王子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雕零浑咬牙切齿:“大敌当前,生死之间。若生异心,尽数杀之!”   韩遂与阎忠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如前所说。此次举事,三十六部羌渠才是主力。韩遂等人麾下,每部不过数千兵马。只需笼络住羌渠,余下各部,可有可无。   而对韩遂而言,只需将举事五将尽数除去。自己便成了不敢出头的羌人,唯一倚仗。   在明在暗,铲除所有竞争对手。   真可谓一举数得,一石二鸟也。 第198章 大权独揽   所谓“枪挑出头鸟”。   挑头谋反的风险,等同于自领“罪夷三族”。   百年羌乱,羌人笔笔血泪。段太尉之后,许多羌渠指天为誓,再不敢轻易言反。   蓟王刘备更是只杀贼酋,释罪从众。   故在汉末。三十六部羌渠,常以西州汉人豪强为首,断不敢单独扯旗谋反。   这便是为何韩遂、马腾之辈,屡败屡战。只需逃回西凉,总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原因了。西州一地,有羌胡百万之众,却不归朝廷所辖。未编户成齐民,着实可惜。   刘备觉得,人都有向往美好生活的本能。正如那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近乎是一种天性,或者说自然现象。大汉以高为贵。仙人好楼居,常思羽化登仙,便是对“高”的最好诠释。   就四夷而言。除去各自的原始信仰。最大的阻力,当来自“羌渠”。羌渠,是“羌人渠帅”的简称。等同于胡人的“部落大人”,为部落首领。檀石槐之后,羌胡合流,日益明显。羌人风俗和胡人日渐相近。故也同样听命于部落首领,“部众莫敢违犯”,“违大人言死”。   所以在刘备看来,世俗间最大的阻力,便来自不愿放权的三十六部羌渠们。   说白了,还是利益之争。   只需能确保羌渠的既得利益,改变亦未尝不可。因为,改变的动力,来自被四夷仰视,煌煌四百年的大汉蓟王。作为高等文明的大汉,对低等文明的吸引力,自当无与伦比。   时下争做汉人,可比后世争做洋人。且还有过之无不及。   胡人当面,切莫提“胡虏”二字。常自称为“北人”。便可见一斑。   此次关西贼乱。起因乃是以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为首的凉州黄巾渠帅,重金贿赂三十六部羌渠,以汉羌矛盾相激,举兵起事。跟着拉拢凉州义从首领宋建、王国。后又逼迫西州豪杰,边章、韩遂入伙。   王国、北宫伯玉、李文侯,同日殒命。只剩韩遂、边章、宋建。   只需再杀边章、宋建,韩遂便可统一六部。成为唯一首领。如此一来,首领之位再无人可选。三十六部羌渠自当归心。韩遂坐拥数万精兵,十万羌骑。当可与汉军,掰掰手腕。   是战是降,又该何时战,何时降。皆可自行抉择,再无掣肘。   料想,有数万凉州义从,十万羌骑傍身。金城太守一职,自当再无变数。   之所以,敢杀边章、宋建。   一言蔽之,三十六部羌渠需汉人豪强出头是其一;蓟王凶名赫赫,反贼只能抱团取暖是其二。   事不宜迟。韩遂与雕零浑暗中商定细节,这便着手布置一切。   为安边章、宋建之心。   韩遂特意让军师阎忠代为去信二人,只谈兄弟之情,同袍之义,闭口不提迁入家小。   见合众将军不再为难。边章、宋建二人,亦就坡下驴。满口忠义,各自指天为誓,人在关在,关毁人亡,云云。   韩遂草草看过,冷笑声中,付之一炬。   这便与二人暂且相安,静待六月下旬的到来。   青石津,山下大营。   雕零浑夜入藩商草庐,细说前情诸事。   藩商一声叹息:“果不出贾丞所料。所谓‘覆水难收,骑虎难下’。猜忌一起,断难收拾。杀一人是杀,杀五人亦是杀。先前推王国为共主,兵权分释六人。如今只剩三人手握兵权,若剩下二人皆死,韩遂便可大权独揽。”   历史上,也如此这般。先杀王国,再杀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只有宋建见机快,早早分道扬镳。自称河首平汉王,聚集部下于枹罕,改元,置百官,长达三十余年。   之所以能称王三十余载,正因关东群雄并起,杀伐不断。无力西顾。   若非蓟王横空出世,关西必长久祸乱。   陛下神之操盘。为长远计,将蓟王调往关西,也算是一着妙棋。   “当如何行事,还望告知。”雕零浑抱拳道。   让雕零浑附耳上来,藩商一字一句道:“将计就计。”   细细听完,雕零浑亦感叹:“蓟国谋主,神谋无双。现在想来,茅塞顿开。”   藩商一愣,不知其深意。生怕变生肘腋,这便追问:“何事令王子茅塞顿开?”   雕零浑苦笑:“便是族中旧事。”   藩商这便醒悟:“可是十万部族?”   “然也。”雕零浑索性将心中所想,尽数道来:“想必从一开始,我族便已中计。先令虎牙营西去,以示长安守备空虚。便是要诱我族精锐尽出,前往抄掠。而后,看似东迁远遁的鲜卑十四部,便杀了个回马枪。将我十万部族,尽数掠走。又在奢延水南岸登船,送往蓟国。   而我等一路急追,半路听闻乃‘着匈奴衣胡’所为,又恰逢匈奴王庭南下放牧,便直渡奢延水,奔赴白土王庭。时在肤施渡口,与船上老小擦身而过。待追至白土王庭,十万家小早已远去。匈奴王庭一无所获,又反追到鲜卑十四部,见营中遍地大篝火,又无节庆。当时不知何故,现在想来,必是转运十万老小的数千辆高车,被劈烧一空。正因十万部族在奢延水南岸,便已登船,故而北岸,只余空车轻辙。   南匈奴、鲜卑十四部,一唱一和,虚虚实实。我等羌人,只知牧羊放马,如何能敌如此心机,奇谋。”   藩商也是初闻详情。这便感叹:“王子切莫暗自伤怀……我等北人,亦心有戚戚。”   “愿闻其详。”所谓同病相怜,王子这便抱拳相问。   “遥想四百年前,白登之围。冒顿单于控弦十万,将高祖团团困于孤城。岂料陈平献计,贿赂阏氏,网开一面。才令大汉国祚得以延续。陈平后又献和亲之策。我等先民,皆以为乃大汉示弱,而心怀得意,坦然受之。然四百年过去,部落大人,甚至各部单于,多身具汉室血脉。以大汉为母族。须知,北人习俗,贵少贱老,怒杀父兄却不害母亲。如此潜移默化,乃至今汉以来,北人不断南迁,漠北再无王庭。陈平四百年前出一策,如今想来,是何等神鬼奇谋。”   “唉……”先零王子一声长叹:“前有陈平,今有贾诩。神鬼奇谋,举世无双。今若不从,他日必死无葬身之地也。”   “王子言之有理。” 第199章 半天一夜   韩遂苦苦等待的天赐良机,名曰“祭天会”。   “祭天会”,乃羌族传统祭会。为羌民祈祷天、地、人诸神庇佑:六畜兴旺、五谷丰登、草深林茂、地方太平、百事顺遂之大典。   山寨的祭祀仪式,由羌族巫师“许”(羌语称巫师为“许”、“比”、“释古”或“释比”)主持。若在城邑,则由长者或会首等“年长威重者”主持。与会者身着盛装与会。祭祀时,需供一坛“砸酒”,烧柏枝,杀牛羊撒血祭坛周围。   “许”做法事祈丰年,边击“羊皮鼓”,边唱祝辞,史诗,族规等。与会者先集体还愿、许愿,再各自许愿、还愿。许愿仪式长达一日,众人皆叩拜不起,惟有“许”可以活动。   祭祀完毕,将牛、羊角,置于祭坛顶,并插一根挂有五彩条幅的木杆,唱祭山歌,吹羌笛、跳“莎朗”。相互款待酒肉,人人馈赠糕饼给首次参加祭会的男子,祝福其长大出山,去见世面。   祭天会以“寨”为单位。上古时,各寨从三月至六月(农历),日期各不相同。亦有每年举行一次或二、三次不等。祭山仪轨极为繁复。所献牺牲,因各寨传说不同,图腾不同而有差异。大致可分“神羊祭山”、“神牛祭山”和“吊狗祭山”三种。   后受汉区影响,祭天会固定在每年秋收后,六月二十四日举行。规模十分宏大,人数在数百至上万不等。   时下祭天会,需在各寨“神山”的“神树林”举行。寨中男子和未婚女子皆要参加。许愿后,欢宴歌舞,尽兴而归。所余食物,皆均分给与会全体。   一言蔽之。   祭天会,乃羌族最隆重的祈丰年宗教活动。秋收后举行,时间多为半天一夜。以“祭山”和“还愿”为主。仪式从午后开始,次日上午结束,主祭场为“神林祭坛”。祭祀祈祷,内容繁多,程序严格。有“开坛解秽”、“请神迎神”、“颂天颂祖”、“杀牲献牲”、“行冠礼”、“跳神”、“咂酒”、“跳莎朗”等。与会者仅限本寨全体男子和未婚少女,本寨已婚妇女及外人皆不得参加。   也即是说。   六月二十四日,“祭天会”这天,三十六部羌渠,必须领麾下羌骑,返回各自山寨。在“神林祭坛”待‘半天一夜’。期间不得擅自离开,且外人不得参会。   连头带尾,来去三日。十万羌骑,皆不在各自所守关隘、障壁、营堡,水砦。   只剩韩遂、边章、宋建所辖凉州义从,以及无处可回的北地先零王子部。   六月二十三日,便有路远羌渠,先行离开。待二十四日凌晨,最后一支羌渠,亦倾巢而归。   枹罕,合众将军府。   鸡鸣时分,收到斥候来报。一夜未眠的韩遂猛然坐起:“速发将令!”   “喏!”   日出时,韩遂已兵发金城关。   金城关守将边章,亦收到将令。   “报——”信使堂前来报:“传合众将军口令:悉知羌渠尽已归寨,雄关守备空虚。以防万一,特领健勇八百,赶来相助。”   “哦!”边章不疑有他:“传我口讯:卑下多谢。”   “喏!”   “将军还需提防。”便有心腹进言。   “放肆!”边章怒斥:“合众将军乃我等共主。大敌当前,岂能自断其臂。再者说,区区八百之众,何须如此?”   “卑下妄言。”心腹急忙告罪。   “来人!”边章便又言道:“速备酒宴,为合众将军接风洗尘。”   “喏!”   日禺时,路程稍远的大震关守将宋建,亦收到将令。   “报——”信使高声禀报:“传合众将军口令:悉知羌渠皆已回寨,雄关守备空虚。以防万一,特命渠帅雕零浑,将本部兵马,赶来相助。”   宋建略作思量,这便笑道:“如此甚好。替我谢合众将军!”   “喏!”   先前,曾进言联手边章抗命的心腹,忽心声警惕:“趁羌渠尽归时,遣兵来此。将军不可不防。”   宋建笑道:“若是他韩文约来此,我还需提防一二。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与蓟王有不共戴天之仇。何须见疑?”   “为何羌渠皆回,独剩雕零浑。”心腹仍未安心。   “你有所不知。羌人祭天,需在自家神林祭坛举行。雕零浑部神林,必在北地郡,如何得归。”宋建答道。   “原来如此……”心腹便不再言语。   临近晡时,韩遂率麾下八百西州健勇,抵达金城津南岸。北渡大河,与边章在金城关外相见。   “末将拜见将军。”边章下马行礼。   “边将军速速请起。”韩遂亦下马回礼。仰视雄关,便又挥鞭言道:“虽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然大敌当前,亦需谨慎提防。”   边章叹道:“将军深谋远虑,卑下不及也。”   “西路汉军仍在原地筑城否?”韩遂又问。   “昨日有斥候回报,仍滞留在洪池岭,未动分毫。”边章答道。   “如此,乃是韩某多虑了。这便反回。”韩遂作势欲走。   “将军何出此言?”边章急忙挽留:“所谓即来则安。末将已备下酒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如此……也罢!你我虽属主臣,实为兄弟。多日未见,甚是挂念。不然,某也不必赶来驰援。”韩遂此语甚是动情。   边章心中一暖:“将军所言极是。我等兄弟,舍命举事,自当守望相助。他日,将军有求,末将必有所应。”   “走,且入关再说。”   “将军请!”   二人把臂同行,并肩入关。   入障城大堂,酒宴已备好。请韩遂上座。边章自居东首,军师阎忠居西席之首。麾下将校一字排开,对面而坐。   待边章击掌,筵席这便开始。   边章、韩遂,俱著名西州。亦曾惺惺相惜。后又双双被前凉州刺史,募为属吏。若非贼兵势大,刺史惨遭贼人所戮,二人难辞其咎,也不会舍身从贼。正如边章所言,二人虽谈不上刎颈之交,却也称得上患难与共。   韩遂亲帅八百健勇赶来相助,边章又岂会疑心。   与此同时。   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领本部兵马,已赶到大震关下。   遥望陇山之巅,举火如龙。便有心腹纵马上前:“殿下,何时动手。”   “不急,等我号令。”见一队人马下山来迎,雕零浑这便驱马上前。   “可是雕总渠当面?”打头骑士抱拳相问。   “正是。”   “我家将军已备下酒宴,为渠帅接风。请随我上山。”   “有劳。”两拨人马合兵一处,向雄关迂回进发。 第200章 终破陇关   金城关,障城大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韩遂与边章把酒言欢,其乐融融。说了许多前情,道了不少往事。兴起处,韩遂击箸而歌,口出乃是西州故土之乐《陇头歌》:   “陇头流水,流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高望远,涕零双堕。”   “度汧、陇,无蚕桑,八月乃麦,五月乃冻解。”   在座众人,心有戚戚,颇多感慨。边章更已泪流满面。   韩遂这便罢唱,手指不及拭泪的边章,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拳拳之心,何须多言。   一曲唱罢,韩遂起身更衣(如厕),邀边章同去。   边章不疑有他,这便起身相陪。   二人把臂出堂。入偏殿,忽听韩遂一声大喝:“何人行刺!”   酒气翻涌,心情激荡。正只手拭泪的边章,忽觉胸口一痛。低头一看,匕首直插心头。握匕之手,竟来自韩遂。   “呃……”   韩遂手腕一转,将心腔剜碎。   边章口鼻喷血,轰然倒地。右手由死死攥住韩遂左腕,呈把臂之姿。   韩遂一时间竟无法挣脱。   听堂内脚步声起,知众人已闻声赶来。急中生智,韩遂发力将边章托起,双腿趁机伸入其身下。将二人双手,用战袍遮掩。仿佛边章为韩遂舍身挡刀,乃至二人双双仰面栽倒一般。   “将军!”首先赶到二人身旁者,正是边章心腹。   韩遂目眦欲裂:“速追刺客!”   边章心腹却不为所动。伸手验过气息,这便伏地恸哭:“边将军已气绝而亡!”   “将军!”堂内将校纷纷扑来。   韩遂正欲呵斥,忽见边章心腹猛抬头,眼中尽是怨毒之色:“敢问韩将军,刺客何来?”   “我岂能知!”双腿被压,韩遂一时动弹不得。   不好!却见边章心腹,从袖中抽出利刃,奋力刺出。   “杀!”   危急关头。韩遂将插在边章胸口的利刃,顺手拔出。挥刀抵挡。   “来人!”韩遂怒喝:“护驾!”   匕首抽出,尸身心头热血狂喷。边章心腹,劈头盖脸,宛如厉鬼。   “韩遂匹夫,纳命来!”   二人麾下将校,皆已赶到当场。见状纷纷拔刀相向,乱战一团。刚刚还对坐欢饮,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眨眼间便已抵死相搏,血肉迸溅。奈何早有准备的韩遂麾下,骤然发难。边章麾下猝不及防,接连中刀毙命。   一时杀声四起。大堂内各色男女,抱头鼠窜,尖叫逃命。   唯有军师阎忠,静坐独酌,不闻不问。   须臾,杀声渐止。   浑身披血的韩遂,手提边章首级。领麾下将校,重返大堂。   见阎忠悠然自得,韩遂龇牙一笑:“军师好雅兴。”   阎忠这才落杯,起身行礼:“厮杀非卑下所长。且有心算无备。料想此战,将军当稳操胜券。故在此独酌,静候佳音耳。”   “哈哈!”韩遂仰天大笑:“有劳军师,速传号令。”   “喏!”阎忠便从袖中取出一支鸣镝,交给身旁护卫。   鸣镝射空。被安置在别营吃喝的八百健勇,几乎同时抽刀而起。疯狂砍杀帐中作陪的边章亲信。迎着劈头的钢刀,已酒饮半醉的厮杀汉子,全无反应。   噗——   断首飞落,血柱冲天。   对饮时,八百健勇各自留量。反观作陪一方,皆胡吃海塞,先把自己放翻。头昏眼花,脚步虚浮,站立都难,如何还能捉刀撕斗。   八百健勇如猛虎搏兔。奋起余勇,将边章麾下精兵,尽数砍杀。又冲出大帐,扑向关城。   大震关,坞堡大堂。   宋建与雕零浑,并坐上首。   饮完杯中残酒,雕零浑抱拳相请:“一路急行,人困马乏。雕某已不胜酒力,何不就此罢筵。”   “也罢。”宋建这便起身:“来人,送雕渠帅入营安寝。”   “喏!”   目送雕零浑一行出堂,宋建又举杯落座:“来,外人尽走,我等兄弟,不醉不归!”   “敬将军!”酒宴重启,欢乐更甚。   亲信兵丁将雕零浑一行送入营帐,听鼾声四起,这便悄然离去,回报宋建不提。   鸡鸣时分。   一直闭目养神的雕零浑猛然坐起:“速速叫醒同伴。”   “喏!”一帐羌汉,皆闻声坐起。   全家老小皆在蓟国。若想重聚,何须多言。斩关落锁,是唯一捷径。   “路遇守卫,便诈说是换防。若对口令,闻‘雄关横断’则答‘孤城绝顶’。闻‘铜墙铁壁’对‘固若金汤’。若口出‘一夫当关’则对‘万夫莫开’。若是‘关东出相’则对‘关西出将’……切记!”雕零浑叮嘱道。   “记下了!”   千余之众,陆续出帐。兵分数路,扑向关墙。   斩关落锁只是其一,还需将附近箭楼、坞堡、马面、城墙守军,尽数清空。为关外大军,减少损伤。   酒宴直至夜半。喝了个大江东去,酩酊大醉的宋建,正呼呼大睡。   忽听城头,杀声四起。宋建等一干守将,却充耳不闻。   便有心腹奔走入室,放声疾呼:“大事不妙,羌人已反。将军速速起身!速速起身!”   连唤数声,却如泥牛入海,回应全无。屏气细听,室内鼾声一片。知事不可为,心腹跺脚而起,含恨而去。   万事休矣!   挥刀砍杀最后一名守军,雕零浑举目四望。只见麾下悍勇,接连冲上关墙,正追砍残敌。   心知大势已定。却难掩心头激动。吐尽浊气,一声令下:“斩关落锁!”   “喏!”   吊桥重重落下,门闸隆隆升起。便有羌兵浑身披血,举火而出。   遥见火光映照城门。匍匐在东坂山林内的麴氏先登,各个奋勇争先,直扑雄关。   劲弦大作,声如雷吼。   负隅顽抗的贼兵,被飞芒箭连穿数人。前胸后背,血喷而亡。   强弩并举,血线迸射。惨叫连连,伏尸遍地。   麴义、高顺,各领麾下精锐,过桥冲关,夺取陇山雄关。   迎着一缕朝阳。   金城关上,韩遂手提边章首级,俯看降兵一地。   若他所料。只需杀尽边章亲信随从数百,便可独掌兵权。   心念至此,忽又遥向东望。此时此刻,想必宋建也已死于雕零浑之手。   大事成矣。   “军师何在?”   “未曾得见。”   “速速寻来!”只顾厮杀,却将军师安慰抛于脑后。   须臾,便有麾下来报:“有人见军师已先行离去。”   “去往何处。”韩遂忙问。   “一路东行。”   “东行?”韩遂再次东望:“军师必前往陇山一探究竟。来人,速去护佑军师周全。”   “喏!”便有十人,奔下关城。   千万别出差池才好。   不知为何,韩遂心悸突生。 第五卷 陇右 第001章 末路之难   “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   自蓟王领兵扣关,宋建便如坐针毡,一夜数惊。恰逢羌渠皆走,守备空虚。本该加倍警惕才是。然而,听闻雕零浑领兵驰援,心头忽又骤松。心想,自当设宴款待。于是乎,心境便在这忽紧忽松之间,悄然崩裂。   三杯酒下肚,饱受重压,早已濒临极限的心境,随之彻底溃散。草莽痞气上头,意气用事,罔顾大局。恋酒贪杯,乃至酩酊大醉。   所谓重压之下,如履薄冰。忽然放松,便废弛于无形。   一觉醒来,已为阶下囚。   雄关变换王旗,尽入蓟王彀中。   汧县麦收先已完结。颗粒归仓,民众当衣食无忧。与留守官吏办完交接。刘备这便领兵出发,西行五十余里入陇坂东口,穿行山谷五十余里,入驻大震关。   凉州刺史宋枭亦随行。   陇山,后世有南北之分。北陇山即六盘山,南陇山即关山。   大震关,西坡陡峭,四周山峦屏蔽,唯群峰间一条峡谷可达关隘。其地貌呈“凹”字形,利于屯兵。东西关道,均宽丈余,通铺卵石路面,通行便利。   贼人发十万民夫,重筑雄关。关内建有营堡,障城,兵营,设施完毕。又沿山排建烽燧,堠堡,辟有盘山石径及架空覆道相连。远远望去,楼堡林立,错落有致,守备森严。宛如一条盘龙,盘踞在陇山之巅。   可谓不惜工本。   关墙上,礌石、滚木、火油、金汁,囤积足备。箭楼耸峙,床弩远射千步。如此一座雄关,若是强攻,必然损兵折将。再说,麾下五营,多是骑兵。用骑兵攻城,智者不为。   从一开始,刘备便没打算强攻。   “凹”型关城内,囤有足量粮秣。散落在附近各处的营堡,亦不愁吃喝。贼人固守雄关之心,昭然若揭。   坂上筑楼,也是羌人擅长。斜坡先立桩柱,再建重楼,亦属干栏式建筑。   “陇坂九曲,不知高几里。”“其道盘桓旋曲而上。”说的便是陇山。   刘备四处看过,欣然点头。雄关当有大用。   关城大堂。   刘备高居主位,文武列坐二旁。   大震关守将宋建,五花大绑,面如死灰,被绣衣吏押解入内。   “俘虏抬起头来。”刘备轻声开口。   与刘备目光一碰,宋建便又垂下头去。   “你可知孤是何人?”刘备再问。   “南面称孤,自是蓟王。”宋建瓮声答道。   “如今家小皆成阶下之囚,你如何打算?”刘备三问。   “蓟王大名,如雷贯耳。”宋建惨笑:“谋反当夷三族,家小岂能幸免。”   刘备又言道:“陇坂之上,尚有许多沿山烽燧。堠堡内贼人,不愿投降。你可愿戴罪立功?”   “若说降众人,王上可否赦我家小?”宋建问道。   “未尝不可。”刘备答道。   “如此,在下愿前往一试。”   “好。”刘备这便挥手,命绣衣吏将其押下。   出堂时,正与风尘仆仆的军师阎忠,擦肩而过。   宋建先是一惊,跟着便凄惨一笑。显然是窥破了端倪。   “阎忠拜见王上。”西凉名士趋步近前,跪拜行礼。   “阎公请起。”刘备伸手虚扶:“坐。”   “谢王上。”阎忠再拜起身,自居末席。   “此战若胜,阎公当记首功。”刘备笑道。   “老朽不敢贪功。”阎忠叹了口气:“身在敌营,与一众反贼虚与委蛇,日夜煎熬。直见到王上当面,这才心安。”   刘备轻轻点头:“阎公之心,孤已尽知。”之所以不等战胜,便连夜弃韩遂而去,投奔大震关。阎忠之心,刘备岂能不知。   “贾丞命老朽献‘作茧自缚,瓮中捉鳖’之策。贼人两处雄关,只需有一处陷落,瓮中捉鳖势成矣。故星夜来投。”阎忠再拜:“未能善始善终,还望王上体恤。”   刘备甚是赞许:“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阎公所为,并无不妥。”   细细想来,阎忠选择的时机,甚是巧妙。见大势将成,趁韩遂无暇他顾,抽身离去。待抵达大震关时,刘备也已破关。如此一来。凉州刺史之位,自然稳稳到手。   阎忠此人,有先见之明。不然,也不会口出“诩有良、平之奇”。   当可一用。   “报——”便有绣衣吏入堂禀报:“有数部羌渠,正向大震关而来。”   刘备笑道:“羌骑来去三日,雄关已换大旗。”   幕府左丞荀攸进言道:“羌骑来去如风。祭天三日,又与世隔绝。想必,还不知雄关已陷。主公或可行‘鱼目混珠’之策。”   军司空田丰亦点头:“荀丞此计甚妙。主公可令雕零浑,携部迎接。麾下军士换穿贼人衣甲,城头重立宋建军旗。诱羌骑入营。再四面合围,一举拿下。”   “此乃亦是瓮中捉鳖也。”军正沮授一语中的。   刘备欣然点头,命人这便去安排。   三十六部羌渠中,驻守大震关的数部,自知事关重大。待祭天完毕,便星夜返回。生怕来去三日,变生肘腋。遥见旌旗蔽日,一切如常。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携众出关相迎。几位羌渠终于安心。   数千羌骑这便轻车熟路,入驻各自营堡。从始至终,未觉有异。   三日往返,数夜未眠,身心俱疲。入营后便呼呼大睡。   待几位羌渠被冷水激醒。这才惊觉,情况不对。   堂上之人,竟不是宋建。而是……   “呔!”一声晴天霹雳。便有铁塔般的莽撞人出声呵斥:“蓟王当面,还不速速跪地行礼。”   蓟王……当面?   羌渠惊恐至极。两股战战,便有人当场便溺。   咬破嘴唇,鲜血淋漓。这才信以为真。不是噩梦,却胜似噩梦。   “山野草民,拜、拜见王上!”羌渠惊恐下拜。各自牙关抖颤,浑身恶寒连连,如坠冰窟。   蓟王赫赫凶名,实在是怕啊。   刘备不置可否:“何故发抖?”   “乃因,乃因……”   刘备又道:“孤曾听闻,羌人曾在段太尉面前,指天为誓:永世无反。为何自食其言?”   “……”生死关头,便有羌渠强行开口:“乃因,乃因被黄巾贼人邪术蛊惑,失了心智。”   刘备龇牙一笑:“将此人连同所部,尽数屠灭。”   “喏!”   “王上饶命!”羌渠重重叩首,乃至前额崩裂,满面鲜血:“只因小人利欲熏心,见财起意。见关东大乱,便想趁火打劫,报仇雪恨!” 第002章 平羌之策   世人皆说羌人狡诈。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有黄巾贼前车之鉴,还敢在蓟王当面,装神弄鬼。   活的有多不耐烦!   见他头破血流,尚知悔改。刘备这便收回成命:“押下去。”   “喏!”绣衣吏阔步上前,将几人架出堂去。   “启禀主公。百年羌乱,积怨甚深。若行仁政,还需杀一儆百。”荀攸进言道:“羌胡反复无常,却皆敬畏强者。当携战胜之威,挟雷霆之势,令其归顺。再行教化,收拢其心,方为上策。”   刘备点头认可:“以公达之见,当如何行事?”   “主公或可如此如此……”   “哦?”对此计并不陌生的刘备,欣然笑道:“公达之谋,当不弱文和也。”   一言蔽之。此次西征,不为一地一城之得失。而为除羌乱顽疾。   羌人桀骜,先秦时称“西羌”,本是半游牧民族。初时“所居无常,依随水草。地少五穀,以产牧为业。”故而,游牧羌人,民风彪悍。坚强勇猛、吃苦耐寒。族中青壮,好勇斗狠,悍不畏死。   东迁之后,羌人改游牧为农牧,称“东羌”。在各自山寨旁试种五谷,放养牛羊。风俗渐与汉人相容。但强力至上,崇拜强者的天性,并未有更改。   段太尉杀羌无数。羌人却敬如天神。便因如此。   说起段太尉,刘备曾在府中密室,得段太尉《平羌手札》。洛阳时,曾日日研读。对东羌各部,可谓了如指掌。贾诩亦曾时常陪读。返回蓟国时,刘备又将《平羌手札》尽数交给贾诩研读。岂料无心插柳,今得大用。   真可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之所以,贾诩借阎忠之口,修筑金城、大震二关,设瓮中捉鳖之计,便是受段太尉《平羌手札》启发。《平羌手札》中,羌人风俗、节庆,皆有详细书录。   故能知晓,六月二十四日祭天会的各项禁忌。   总而言之。若要平定羌乱,只有二策:一急一缓。   急策,需快刀。所谓快刀斩乱麻。将谋反羌人健勇,尽数屠灭。东羌诸种,青壮无存。十年之内,无力谋逆。此为下策。   缓策,需长情。所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设循吏,除苛政,将羌人世代归于教化,百年之后,尽数归心,羌人皆汉人。不分你我。此为上策。   下策太急,上策太缓。   帝国日薄西山,何以存百年。而刘备亦无法久居陇右,若平羌刚有起色,便被调回,陇右一地又被陛下售卖他人。买官上任,刮地三尺,乃至羌人积怨再反。如此功亏一篑,恶性循环。羌人屡遭‘戏耍’,吃一堑长一智。必然变得多疑狡诈。不再轻信汉官。   再想令其归心,难上加难。   《平羌手札》中,段太尉对平羌国策,亦有自省。汉羌矛盾,最大一点,亦是土地。   东羌诸种,多聚集在河湟流域。金城郡,陇西郡以西,“绵地千里”的广大区域。然,此地水草丰美适于畜牧兼宜农耕的区域,多呈块状分布,并无连接。如河湟谷地,西海,盐池,大、小榆谷,大允谷,赐支河曲,赐支河首等。   西海有“平地美草”及“鱼盐之利”,王莽时曾设西海郡,筑五县。大、小榆谷“土地肥美”,地利其次。大允谷,赐支河曲再次。赐支河首相比之下,位置最西,地利最次。   于是,河湟间,西海及大小榆谷,便成为羌汉争夺的重点。   “地利之争”除外,才是苛政、兵役。   羌人多依山下寨。周围多山地、丘陵。不宜农耕。且关山许多优良牧场,皆划归国有,饲养战马,不许羌人放牧。羌人又时常被充作‘义从’征发,因战伤残,却得不到应有抚恤。加之,凡遇纷争,所在郡县官吏,多袒护汉人豪强。积怨日久,宣泄无门,只能揭竿而反。   当然,在段太尉看来,羌人亦有羌人弊端。   首当其冲,过量繁衍。   河西羌人,多行“饶妻制”。饶,多也,“饶妻制”便是“多妻制”。   范晔《后汉书·西羌传》载:“……(羌人)十二世后,相与婚姻,父没则妻后母,兄亡则纳釐嫂(寡嫂)。故国无鳏寡,种类繁炽。”杜佑《通典》引《广志》注曰:“羌与北狄同,其人鲁钝,饶妻妾,多子姓,一人生子数十,或至百人。”   于此,“饶妻”二字始见于史籍。   大汉亦行多妻。但大汉的多妻,却与爵位比同。诸如刘备,虽贵为蓟王,亦不过能娶四十小妻。庶民一妻无妾。士人一妻一妾,足以。纪纲人伦,礼法森严,不得擅越。   又岂能如禽兽般“妻后母,纳釐嫂”。   以上种种皆除去。还有一个最令刘备意想不到之原因。   职业佣兵。或者叫职业反贼。   正如大汉有职业军人,行伍世家一样。羌人也有类似的组织结构。   以此次谋反为例。   起因,乃是黄巾贼人花费巨资,雇佣三十六部羌渠,合伙举事。   据先零王子所说,按照约定俗成的利益分配。羌骑抄掠来的钱财粮秣,要分成三份。   主将一份,部族一份,自家一份。   换句话说。对于西凉的羌人而言。谋反,其实也是一门生意。   此已无法用“刀头舐血”来形容。分明是提着全家人的脑袋来赚钱。当真是“要命的钱”。   将心比心。若非被逼无奈,身处绝境,谁会如此行事。   刘备得知后,百味陈杂。   西凉一地,有大不同。   金城关。   得知陇山大震关一夜陷落,军师阎忠单骑入关,韩遂恍惚老了十岁。   三十六部羌渠,虽多已回营。然士气低落,军心已乱。距一哄而散,为时不远。   一统六军,手握重权。再有三十六部羌渠,马首是瞻。韩遂刚刚升起的野望,便被无情的吹散。   问题很简单。是降是战。   战当如何战。降又如何降。   两难之间。枹罕将军府,忽有心腹兵丁抵达雄关。言,乃是奉军师口令,三日后来见。   拆开竹筒一看,顿时心安。   桶内,蓟王表奏只剩其一。正是留白的金城太守。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韩遂当即下定决心。   命麾下恪守金城关,这便马不停蹄返回枹罕,召集三十六部羌渠,商讨后续事宜。 第003章 全身而返   原本人头攒动的大堂,今已越发稀疏空旷。   王国在位时,麾下尚有五将。如今韩遂上位,麾下只剩三十六部羌渠。音容笑貌,血犹未干。   “合众将军到——”   “拜见合众将军。”心怀惴惴的羌渠,急忙起身行礼。   “诸位安坐。”韩遂和风扑面,笑容可掬。却令人莫名心悸。   “谢将军。”羌渠纷纷落座。   “斥候来报。大震关已被汉军攻破。有传闻乃因‘羌人反叛,里应外合’,至雄关陷落。”韩遂开门见山。   “这……”羌渠面面相觑,便有年长者起身:“敢问将军,消息是否属实?”   “如我所言,乃是传闻,不辨真假。”韩遂答道:“然,雄关已落入汉军之手,却是真。”   “敢问将军,为今之计,是战是降?”便又有羌渠起身。   “诸位以为如何?”韩遂笑问。   三十六部羌渠议论纷纷。有人主战,有人主降。一时争论不休。最后,皆看向合众将军韩遂。   “将军乃我等共主,自当听命行事。”先前那位老渠帅,又起身言道。   韩遂答非所问,话锋一转:“东路汉军,乃蓟王刘备统领。麾下将校,南征北伐,未尝一败。或正因在长安城下,大败与别部司马麴义,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见事不可为,才开关投降。且蓟王惯掠人家小,上谷乌桓举族被抄,掠入蓟国便是先例。北地郡十万先零部族,或被‘着匈奴衣胡’送入蓟国,亦未可知也。”   要说大汉朝最知兵者,当蓟王莫属。蓟王赫赫凶名,宇内皆知。虽说,向来只除首恶,从众皆免。然却惯于掠人家小。上谷乌桓王难楼,二十余万部族,被一锅端去先不说。如今想来,若真是北地先零王子斩关降汉,北地郡十万家小的下落,又何须多说。必在蓟国之中。   一想到家小、牛羊,皆被掠走。三十六部羌渠,各个惨无人色。   “来人。”见时机已到,韩遂便又喊道:“且把蓟王所送之物,呈上来。”   “喏!”心腹军士呈上之物,正是阎忠令其三日后才送到金城关的竹筒。   旋开桶盖,取出织锦囊袋,军士这便将表奏,堂堂展开。   “诸位可识汉字否?”韩遂笑着伸手:“且近前一观。”   羌渠这便三三两两,走近观看。   将表奏看完,便有人惊叫出声。须臾,待众人皆领会其意,更是惊呼成片。   “敢问将军,蓟王欲封将军为金城太守乎?”   “然也。”韩遂居高一笑:“我若为金城太守,诸位或为一县令长,或为郡中长吏。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这……”三十六部羌渠便又当堂议论开来,且言语激烈。须臾,达成共识:“山野草民,不敢奢求高官厚禄,只求将军到时,能念及今日同袍之义,善待我等部族。”   “此事易耳。”韩遂话锋又一转:“却需诸位依令行事,不可擅作主张。”   众羌渠心领神会:“谨遵合众将军令!”   直到此时,韩遂终得心安。   唯有笼络住三十六部羌渠,韩遂才能保住得来不易的金城太守之位。若三十六部羌渠闻风而逃,只剩他孤身一人,降汉还有何意义。必被蓟王所轻。   正当韩遂与三十六部羌渠商定降汉事宜时。   大震关上。   先前被俘的几部羌渠,洗漱更衣,饱睡足食,再被带上堂来,与蓟王刘备相见。   “拜见王上。”比起初见时的惊惧至极。再见时,几人已安稳许多。   “诸位请起。”堂内正居中摆放着陇山微缩模型。此乃蓟国良匠,经数日实地测绘,结合原有山川地形图,建造而成。贼人为囤重兵,发十万民夫,围绕关城,在绵延迂回的山坂之上修造了许多烽堠、营堡。刘备欲在此基础上,继续增修。并在前后重建驿站:将马腾在陇坂东口修筑的障城,改造成“东口驿”。大震关往西五十里至小陇山分水岭,设“分水驿”。   西出分水驿,有二路:西北经陇县、略阳县至汉阳(天水)郡,再西行达陇西郡狄道县;或西南行,穿十里峡谷,经清水、上邽、冀县亦达陇西郡。   陇西郡又西,翻越洪池岭,经河西四郡,出玉门、阳关,远至西域。翻越洪池岭后,亦可沿弱水北上,出肩水金关入西域。   自刘备疏通西域后,河西走廊和居延外道,皆称兴旺。河西走廊可通长安。居延外道直达蓟国。时下丝路不通,商队皆走居延外道,迂回长安,再东进洛阳。由雁门、上谷等地入关,南下蓟国者,亦不在少数。蓟王身兼西域都护,又并娶五十五国公主。蓟国长安城为西域五十六公主汤沐邑,城内胡商汇聚。蓟国名产,早已风靡丝路。   “度汧、陇,无蚕桑,八月乃麦,五月乃冻解。”如此苦寒之地,为何《资治通鉴》却载为:“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   原因便是丝绸之路。   “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时下,经由贵霜等国,输入大汉的十二铢金币,年以亿计。那句话怎么说:从两千年前,我们就是贸易顺差大国。   陇坂“山高而长,北连沙漠,南带千渭,关中四塞,此为西面之险。”   陇山,南北长五百里,东西宽百五十里。“陇坻之隘,隔绝华戎”,足见其险要。   所谓“险要”者,“险峻而处要冲”也。   言归正传。   “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刘备出口成章:“诸位身陷囹圄,可曾想过全身而返?”   闻此言,几人不禁连连拭泪:“回禀王上。我等罪人,不敢奢求归乡。只求能让寨中青壮得归。”   蓟王尽除首恶,天下皆知。   刘备却笑:“谋反者,乃凉州黄巾渠帅及西州豪强,与诸位何干?”   “这……”几人喜极而泣:“王上当真不欲问罪我等?”   “然也。”刘备仍笑:“诸位只需指天为誓,永不再反。便可将各自族人领回。”   这有何难?   几人咬破手臂,歃血而誓。羌人永不为奴。不对,是羌人永不再反。刘备这便命人送上足够口粮,放其归寨。   雄关之上。   目视羌骑远去。荀攸与田丰、沮授,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蓟国谋主,当真神鬼莫测。区区羌人,如何能敌。 第004章 买一饶一   “饶妻制”,或属于“收继婚”范畴。要说与时下汉人“多妻制”最大的区别。   便在“饶”字上。   后世有民谚俚语:“买一饶一。”饶,既有“多”之意,又含“免费赠与”之意。换句话说,“饶妻”,乃免费继承,不用花钱得来。   父死,长子继承后母为妻。后母变长嫂。待长兄亡故,次弟遂继长嫂为妻。如此次第相传。   再深入思考,可知在羌人习俗中,“妻”和“牛马”具有类似的财产属性。属于个人,或整个家庭的财产。自不可便宜外人。   三日后,韩遂遣人送来降书。携麾下凉州义从,并三十六部羌渠,降汉。   刘备这便好言安抚,让韩遂暂领“护羌校尉”节制诸军。   “护羌校尉一人,掌西羌事务,秩比二千石。”治于令居县。属官有长史、司马各一人,皆秩六百石。又有护羌从事等。   得二千石高俸,又手握兵权,韩遂焉能不喜。比起金城太守,护羌校尉,亦不弱半分。   至于让出金城关及金城,协同西域联军东进。略作思量,韩遂这便慨然应之。原因不复杂。斥候早已来报,西域联军已修复洪池岭长城。就现有时局而言,金城关已失去意义。   因为西出无门。   今若出逃,唯有东西二向。向东有大震雄关,向西有洪池岭长城。金城关已无实际意义。   洪池岭,联军大营。   “二桃三士。第三人,乃是边章。”臧霸仍有疑问:“叛军六将,除韩遂外,尚有五人,为何是此三人?”   戏志才答道:“五取其三。王国必死是其一。北宫伯玉、李文侯,边章、宋建,皆二取其一。”   “原来如此。”臧霸理解了:“北宫伯玉、李文侯乃黄巾渠帅,留下一人,斩首弃市,乃为令韩遂与黄巾贼决裂。边章、宋建二人中,为何留下宋建?”   不等二位都护府丞作答,臧霸已幡然醒悟:“安玄。”   “安玄入边章军市安营扎寨,韩遂岂能不起疑。故在韩遂心中,与其暗夺‘金城太守’之位者,必是边章。”臧霸叹了口气:“杀一留一,果有大玄机。”   转而一想:“北宫伯玉、李文侯,杀一留一,乃是要韩遂与黄巾贼决裂。边章、宋建杀一留一,又是何故?”   “哦?”见臧霸竟能举一反三,两位府丞相视而笑。李儒答曰:“此乃无双连环,第四环。”   臧霸也是练出来了:“敢问二位府丞,如今之计,又当如何?”   “明日拔营,前往金城关。”   谋略非武人所长。阵前杀敌,方可一展所学。臧霸奋然抱拳:“喏!”   陇山大震关。   关城大堂。   幕府文武齐聚。   雕零浑自跪堂前。   由左丞荀攸,诵读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令:“雕零浑为前军假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一匹。”   “臣,领命!”雕零浑拜谢。便有绣衣吏捧来兵甲、战袍,为其披挂。待装束一新,雕零浑再行军礼,落座在前军校尉关羽身后,与前军司马蒋钦并列,居于下首。   正因有军假司马的存在,刘备便又将,军司马俸禄,提升为“秩千石”。   麾下人才济济,单凭刘备辅汉大将军的万石俸禄,显然是不足够的。万幸他还是蓟王。拥有铸币之权。自然出得起。   “带宋建。”刘备一声令下。便有绣衣吏,将一身囚衣的宋建带上堂来。   “堂下所跪何人?”刘备明知故问。   “罪人宋建,拜见蓟王。”宋建伏地行礼。   “既称‘罪人’,何罪之有?”刘备又问。   “伙同三十六部羌渠谋逆,乃夷三族之罪。”宋建诚实作答。   “既知罪重,为何谋反?”刘备三问。   宋建慨然一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蓟王少时亦白身,后因军功封王。我亦是汉人,与王上少时别无不同。投身从戎,为凉州义从,便是想以身报国,封妻荫子。奈何屡有战功,却不得封赏。这便激怨而反,杀上官投贼。”   宋建遭遇,可比潘鸿朱盖。   刘备不置可否:“时至今日,如之奈何。”   “犹死而已。”宋建答道。   “家小又当如何。”   “王上……”宋建咧嘴强笑,却不禁泪流:“当自决。”   刚受封前军假司马的雕零浑,这便起身奏道:“启禀主公,宋建乃汉人豪强,在氐、羌、诸胡中,甚有威望。可否……”   “可否如何?”刘备笑问。   见前军校尉关羽,亦侧身回望,雕零浑这便咬牙道:“可否令其立功免死。”   刘备轻轻点头:“公达以为如何?”   “或可一试。”荀攸答道。   “元皓以为如何。”   “当从左丞之言。”军司空田丰起身答道。   “公予?”刘备又看向军正沮授。   “臣,附议。”沮授亦起身答应。   刘备略作思量,又问宋建:“若能活命,可愿一试?”   “若能活一家老小,宋建便将项上人头送与王上便是。”宋建抱拳答道。   “如此,可先退下。”刘备挥手,示意绣衣吏将宋建押下。   返回监牢,宋建一路忐忑难安。自被缚于榻上。便已心存死志,故能坦然面对。如今忽现活命之机,骤生波澜,心气难平。   在监牢榻上,辗转反侧,苦熬一日夜。   翌日午时,幕府左丞荀攸与前军假司马雕零浑,终进监牢。   “宋建听封。”   短短四字,却直令凉州豪杰,涕泪横流:“罪人听命。”   荀攸将勑令(敕令)徐徐展开,朗声诵读:“封,宋建为金城西部都尉,即刻奉命出发,戴罪立功。”   秦有郡尉,景帝时更名为都尉,秩比二千石,掌佐助太守分管军事,维持境内治安。今汉因之。每郡置都尉一人,大郡或置二人,分管境内东西,或南北。   金城郡便设西部都尉。屯驻龙耆城。龙耆,又作“龙支”、“龙夷”。新莽时为西海郡治。和帝时在此筑龙耆城,此后,金城西部都尉皆屯此。   敕令上凉州刺史大印,自然不会作假。凉州刺史宋枭,早已唯蓟王马首是瞻。从他之处,讨要一个金城西部都尉,何须蓟王出面。幕府左丞荀攸,便可手到擒来。   双手接过刺史敕令,宋建强压心头狂喜,沉声问道:“敢问左丞,王上要我如何行事?”   不提刺史,只说蓟王。宋建果然识时务。荀攸隔监笑道:“只需如此如此……” 第005章 重操旧业   听完荀攸口述。宋建足足愣了片刻,方才猛回神。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握在手中的敕令,又看向监牢外如沐春风的荀攸。这才信以为真:“左丞要宋某……‘重操旧业’?”   “然也。”荀和煦一笑。   “所谓‘旧业’……”不由得攥紧手中敕令,宋建试问道:“凉州义从,还是金城反贼?”   “自然是反贼。”荀攸笑得轻松。   “若再为贼,何须给宋某金城西部都尉之高位。”心头却沉重无比的宋建,索性追问到底。   “哦。”荀攸旋即醒悟:“此敕令,乃充作‘信物’之用。断不可宣示众人。待事成,自当光明正大,走马上任。”   “原来如此。”宋建这便松了口气。作为有功必赏的信物,敕令显然足够诚意。说白了,将金城西部都尉之职,先行授予。乃以示诚意,亦安其心。令宋建后顾无忧,放手施为。   暗忖片刻,宋建又言道:“请赐还妻儿数人。否则宋某轻身前往,必被羌人所疑。”   荀攸笑道:“安置在陇县内的家小,皆可一并带走。无需留为人质。”   “这……”宋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谢左丞成全。”   “无需谢我,此乃主公之意。”荀攸实情相告。   “身受大恩,当拼死相报。”宋建忽又想起一事:“王上声名显赫。三十六部羌渠先前便已胆寒。如今雄关被破,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伏地乞降亦来不及,如何肯随我再反?”   荀攸高深一笑:“只需亡命西海,暗自联络各部。不出数月,当见分晓。”   “如此,在下领命便是。”宋建重重抱拳。荀攸乃蓟国谋主,听命行事即可。话说,左丞让他亡命西海,便是要去羌人聚集之地。首当其冲,便是临羌,宋建并不陌生。   荀攸又叮嘱道:“需想好托词,如何逃亡,又如何取回家小。勿令羌渠起疑。”   宋建已然想好:“雄关乃由我屯守,暗设逃生密道,自是常理。且先前为防韩遂强迁我家小,在下已将家人从陇县暗中接出,另行安置。只需返回相见,左右皆可为证。”   “如此,甚好。”荀攸笑道:“事不宜迟,今晚便走。”   “喏!”宋建再拜。   出监牢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雕零浑,终问出声:“敢问左丞,因何让他带走全部家小。若无掣肘,焉知他是否真心投靠。若生二心,反戈一击。必令我等措手不及。”   荀攸笑答:“无它。‘大势所趋’也。”   雕零浑抱拳道:“如何驱策,还望左丞不吝赐教。”   “雄关一夜被破,又添主公赫赫威名。三十六部羌渠不战而降,西州旦夕可定。待宋建出逃,韩遂杀边章独掌大权之事,必会知晓。主公威名之下,十万联军,四分五裂,只剩他孤木难支,便知事不可为。且西部都尉一职,乃是其梦寐以求,求之而不可得。如何抉择,宋建西州豪杰,又岂能不知。”荀攸答道:“这便是大势所趋。”   “卑下明白了。”雕零浑自有领悟:“放眼时局,西部都尉,是他最好之归宿。”   荀攸轻轻点头,转而又道:“假司马切莫以为,主公抄掠北地十万部族,只为扣为人质,逼你就范。实则大谬。在攸看来,主公用北地郡十万羌人,只为验证一事。”   “何事?”雕零浑脱口而出。   “羌人能否融入我大汉。”荀攸一语道破天机:“主公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乃万物天性。羌人不断东迁,亦是天性使然。只需加以引导,持续教化,不出百年,当与我汉人无异。果如主公所言。十万羌人,分置蓟国十城,不出数年已与蓟国国民大同小异。如今看来,天下大同,亦不远矣。”   “当如何施为?”雕零浑忍不住追问。   “主公曾言,若要归化羌人,需升部落为邑落,释奴隶为齐民。”荀攸笑答:“多说无益,且拭目以待。”   “喏。”   最知蓟王者。莫过于曾在洛阳与其朝夕相处的贾诩。讨论《平羌手札》时,刘备时有惊人之语,直令贾诩大开眼界。蓟国,乃是刘备的试验田。已在胡人、蛮人身上获得成功的国策,自当向羌人推广。   刘备深知,再谈天下大同前。首当其冲,先吃饱饭。这是一切的底线。空腹听《孝经》,岂非本末倒置。   然而。羌人为据险自守,部落尽藏在深山幽谷之中。皆是些地势险要,不宜耕种之处。若要吃饱饭,迁出是唯一途径。一旦将羌人部落迁出深山老林,必然与汉胡杂居。如何化解矛盾,消除戒心,考验的远不止刘备一人。   而极大限制了人口正常流动,并极大制约了生产力的“饶妻制”,亦须用雷霆之势,彻底铲除。   此举必会引发羌人抵触。如黄巾渠帅北宫伯玉与李文侯,擅自传播太平教义,而激怒三十六部羌渠这般。作为羌人氏族结构最核心的“饶妻制”,亦不可轻易触碰。刘备若一意孤行,必遭反弹。   那时,宋建的作用,便会凸显。   此便是无双连环,第四环:“移花接木,冯谖三窟”。   被刘备称赞,不弱贾文和的荀攸之策,便是稍后因诸葛丞相而名扬天下的:“欲取故予,欲擒先纵”。   如此“正奇相合,恩威并济”。   以羌人所处的部落时代的局限,想要不中计,谈何容易。   无怪便是出谋之人,谋主贾诩,亦要藏拙。此策着实令人……叹为观止。所谓可一不可二,可二不可三。此计祭出,竟让敌人接二连三中计而谋势不减。细细品味,当真神鬼莫测。   每每想来。从董卓部将始,到卓死献计李傕、郭汜,郭、李等人败后又辗转为张绣主谋,终归孟德所有。贾文和藏拙一生,得以善终。毕生所学,能否示出五成,亦未可知也。而在刘备麾下。终令世人见识到,十全十美之贾文和。   真乃社稷之福,刘备之幸。天下宵小之大不幸。   而刘备也隐隐能体会到,为何对贾诩,“傕等亲而惮之。”   所谓智多近妖。何为“妖”,便是人类无法触及,无从匹敌之高等存在。   月朗星稀。   矗立城楼之上,目送宋建单骑下山。刘备这便言道:“待西域联军据守金城,便兵发数路,光复陇右。”   “喏!”身后诸校,齐声答道。 第006章 网开一面   如前所说,破关只是开始。攻城亦是其次。   如何将西凉百万羌人,收归己用,才是对蓟王最大的考验。   戏志才坐镇洪池岭,李儒与臧霸领并州狼骑,先行抵达。接收边章旧部,接管北岸金城关与南岸金城。后续联军源源不断赶来,接管各处山寨水砦,驻军大营。   幕府五校,兵分数路,取汉阳、陇西、武都三郡。光复大半西凉。   收到暂领护羌校尉韩遂将令,三十六部羌骑尽数返回山寨。十万反贼,顷刻间烟消云散。表面看来,关西已平。然谁都清楚,此不过是表象。只需有人重金利诱,三十六部羌渠举兵再反,不过是顷刻之间。   如此治标不治本,显然非蓟王本意。   偏将军马腾,护凉州刺史宋枭西行。进驻冀县城。明帝永平十七年,改天水郡为汉阳郡,冀县为郡治。   贼兵势大,诸县皆没,唯有冀县得以保全。守将姓姜,乃当地大族。贼乱一起,附近乡民便扶老携幼,举家逃入城内。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贼人又苦无攻城诸器,先行围困。稍后又修造金城、大震等众多关隘,亦劳神劳力,故未曾全力攻城,冀县这才侥幸得存。   话说。西凉一地,羌人复反。得以幸免的汉民,自有生存之道。乡邑皆围有垣墙。豪强各筑坞堡。族中青壮多为部曲,囤积弓弩箭矢。遇羌骑突袭,便升起吊桥,据险而守。羌人来去如风,多行抄掠,见事不可为,多半亦会知难而退。   若仍强攻,必有血仇。   诸如西平麴义,竟领族中千人投军。便知当地大姓,是何等规模。设身处地,周围满是羌、氐,杂胡。汉人自当抱团取暖。结亲大族,求取庇护,亦是人之常情。不出数代,当地大姓便如滚雪球般,不断壮大。称“豪右”。   “豪右,大家也。”   冀县姜氏,亦如西平麴氏。   只需说是豪右,必然良田万顷,牛羊遍野,奴仆过万。西凉一地,汉人凋零。余下皆避入豪右坞堡之中。   慢慢来。   先平羌胡再说。   凉州官吏,也是练出来了。听闻新任凉州刺史到任,贼兵尽散。先前不知藏于何处的凉州属吏们,这便纷纷现身,重掌吏治。治政安民。   于公于私,求生能力之强,实属罕见。   所谓法不责众。凉州吏治,慢慢来吧。   见宋枭百废待兴,无人可用。刘备便调派田丰、沮授,辅佐政务。背靠大树好乘凉。陇山之上,有蓟王这株巨木参天,为其遮风挡雨。宋枭亦乐得清闲。一州之政,皆快马送往大震关。由田丰、沮授,及阎忠等人酌情定夺。   若非众目睽睽,惹人非议。宋枭如何敢孤身住在冀县郡治。早搬回大震关安居。   待韩遂领三十六部羌渠抵达分水驿,大震关仍在持续修造之中。   便是前后关道,亦在全力扩建。前汉时,陇关道乃西通要道。沿途“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五十里一寨。”两汉之交,羌胡逆乱。今汉又遭百年羌乱,沿途所设烽燧堡寨,多以无存。   蓟王欲将此地,建成一座关城。便为补沿途防御设施之缺。   待大震关城完工。只需屯守数千兵马,足可挡十万大军于关下。   先行抵达分水驿迎接韩遂一行的,不是旁人,正是阎忠。   “见过军师。”   “见过将军。”   两人仍以旧时称谓见礼。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多日未见,军师容光焕发,犹胜先前。”韩遂语透深意。   “身兼重任,不敢有一日懈怠。待大势已成,方得浑身轻松。”阎忠亦答有余韵。   “军师所言极是。”韩遂这便收拾心情,与阎忠同往大震关。   见蹄下官道,皆铺陈青石,拓宽数丈。韩遂这便随口一问:“王上意欲何为?”   “无它。”阎忠答道:“只为保丝路通畅。”   韩遂轻轻点头,不置可否。   待重见自己亲手督造的雄关时,韩遂难掩惊讶:“王上欲造城乎?”   “然也。”阎忠笑答:“主公见此地群峰密集,山岭高峻,沟壑深长,林草茂盛。山间草长林茂,谷中清水潺潺。山脊草场广阔,绵延起伏,犹如碧涛,铺满群山之巅。便想在此处筑城牧马。”   听阎忠称刘备为“主公。”韩遂心中一动:“关山草原乃关中绝佳牧场。秦非子曾为周王室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功绩卓著,受封周室附庸。前汉时,大将军卫青、霍去病北征匈奴,所用战马也多出此地。”   阎忠顺其意:“蓟国称万马之邦。马政兴盛。主公欲在此地牧养战马,亦是常理。”   “然也。”韩遂点头一笑。   登临雄关,入关城大堂。   韩遂领三十六部羌渠,跪地行礼:“拜见蓟王。”   “免礼。”刘备伸手虚扶:“赐座。”   “谢王上。”韩遂领三十六部羌渠,依次落座。   “自金城一别,已有经年。校尉别来无恙否?”刘备笑问。   “谢王上挂念。金城一别,物是人非。今与王上如此相见,遂,始料不及也。”韩遂一声长叹。   “终归仍能相见。”刘备问道:“此次举事,乃黄巾凉州渠帅北宫伯玉与李文侯主谋。三十六部羌渠乃算从谋。校尉被裹挟入伙,亦算从众。”   “谢王上不杀之恩!”听闻被归于从众,韩遂和三十六部羌渠终于松了口气。   “然,关西逆乱,一日数报。陛下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刘备又道。   “敢问王上,如何定罪?”韩遂问道。   “流徙三千里。”刘备脱口而出。   “蓟王欲抄我家小乎?”便有羌渠惊恐发问。流徙三千里……不正入蓟国境内。名为徒边,实为抄我家小哇!   众羌渠当即醒悟,纷纷伏地乞求:“求王上体恤我等故土难离,网开一面!”   “这……”刘备面露难色,沉思不语。   见韩遂目光来看,阎忠这便进言道:“启禀主公。三十六部,人口或有百万。如此规模的徒刑,实属罕见。且关东逆乱,百万之众,如何得迁,亦是难题。不如……”   “该当如何?”刘备问道。   “不如减罪一等,令其‘完城旦舂’。”阎忠答道。   时下,强制男犯修筑城墙,称“城旦”。强制女犯舂米,叫“舂”。   “城旦者,旦起治城;舂者,妇人不豫外徭,但舂作米。”。   “城旦舂”按附加刑罚之不同,文帝后分为髡钳城旦舂、完城旦舂两种。“完城旦舂”之“完”,乃指保留罪犯头发,仅剔去鬓须,且不施肉刑。属于城旦舂中,最轻的一种。   “不可。”军司空田丰起身奏报:“乱世需用重典。若如此轻判,必助贼反。”   刘备遂问道:“元皓以为如何?”   “当为‘弛刑徒’。可比‘度辽营’行事。”田丰答曰。 第007章 野火将熄   田丰的意思是说,在西凉择一地,置军营。将弛刑徒皆聚拢到营中,进行军事化的管理。如此一来,家人便不用跟着徙边,省去辗转之苦。   此法,确比‘流徙三千里’轻,又比‘完城旦舂’刑重。算是折中之策。   可三十六部羌渠仍有疑问。   便有羌渠起身奏道:“若青壮皆入营,寨中只剩老弱,劳作繁重,恐难独活。”   可不是么。壮劳力便是此次乱军主力,十万青壮若皆为弛刑徒,被抽调到大营做苦力,寨中只剩老弱妇孺,如何能独活。   刘备乃仁主。虽惯掠人家小,却从未滥杀。若施此刑罚,许多羌人长男家中妻儿众多,即便不会死绝,凡因缺衣少食,而至凋亡,刘备亦难辞其咎。   暗自沉思,刘备看向荀攸:“公达可有良策?”   “或可‘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荀攸答道。   “哦?”刘备似颇为意动。   汉时,完城旦舂为四岁刑。犯人不限于筑城、舂米。还需从事其它劳动。且城旦舂干轻活与重活时的粮食供给,亦不等同。从工种上分类,亦有不同。如“工城旦”,乃是从事铸造的工匠。简而言之,城旦舂的具体劳作,视个人情况及劳役需要而定,不一而足。   “如何流徙三百里?”刘备再问。   “三百里,仍在西凉境内。诸位渠帅皆言‘故土难离’,如此距离,正当适宜。且完城旦舂,不过四年期。并由官府提供口粮,驻地。一家人吃住无忧,当不会有失。”荀攸再答。   “如何施为?”见三十六部羌渠纷纷点头,刘备三问。   “可分为三类:‘城旦’、‘工城旦’、‘农城旦’。”荀攸解释道:“‘城旦’筑城,‘工城旦’铸器,‘农城旦’务农。”荀攸三答。   “左丞之意,不知诸位渠帅以为如何?”刘备不置可否,居高下问。   “这……”比起一家老小‘流徙三千里’,三百里确实短了很多。需要说明,时下所说‘里’,乃多指道路之长,而非直线距离。‘流徙三百里’,便是说流徙到三百里路外的地方。   见阎忠目光投来,韩遂心领神会,这便叱责道:“蓟王当面,岂容尔等挑三拣四。”   一语惊醒梦中人。   正暗中算计利益得失的众羌渠,这才纷纷醒悟。急忙伏地认罪:“我等领罪!”   刘备这便点头:“如此,诸渠帅且去认罪画押。至于迁徙到何地,可自行商议。只需在三百里之外便可。”   “喏!”三十六部羌渠再拜。   命人领众渠帅去往牢营,在认罪劵书上签字画押。三十六部羌渠,这便开始盘算该流徙到何处。   待羌渠下堂,见众人纷纷抚掌大笑。韩遂幡然醒悟:“王上欲使羌人迁出?”   “然也。”刘备轻轻点头。   荀攸笑道:“羌人狡诈桀骜。若命其迁出,必起疑心。假谋逆之罪,行迁出之实。方不会起疑。”   “表奏,孤已命人六百里上报朝堂。想必护羌校尉一职,非文约莫属。”刘备笑看韩遂。   “谢王上提携之恩!”韩遂大喜拜谢。   “既为护羌校尉,迁出到三百里外的羌人,便交由韩校尉全权负责。”   “卑下敢不领命!”韩遂郑重抱拳。   “至于羌人如何劳作,当听阎治中安排。”刘备目视阎忠。   治中从事,乃刺史高级佐官,主众曹文书,居中治事,故名治中。   先领治中,便是为继任下任刺史铺路。只需处理好‘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事宜,不出意外,阎忠自当荣升刺史。刺史虽只领食六百石俸禄,然权利极大。   “臣,领命。”阎忠伏地行礼。既已认蓟王为主,却领凉州治中。其中深意,韩遂焉能不知。   需找个恰当时机,表露心迹,行认主大礼。方为上上之计。   韩文约,这便打定主意。   待三十六部羌渠认罪画押,重返大堂。刘备这便设宴款待。   席间其乐融融。羌渠虽对刑罚各有非议,然比流放三千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实在是太幸运。得亏是蓟王。若换成段太尉,天知道要死去多少族中青壮。   话说,段太尉与蓟王有何不同?   前者杀人如蓺(yì)。后者割头如草。实在是……别无不同!   羌人之所以乖乖认罚,也是看人下菜。   如韩遂所言,蓟王当面,岂容尔等挑三拣四。一怒尽数杀之,堆成京观。何其痛快!   真以为,蓟王不想吗。   胸有猛虎,恶极噬人。乃恩师对刘三墩的评价。   切勿让和颜悦色,推杯换盏,春风洋溢,其乐融融的蓟王,恶极噬人。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血流漂杵。   何为强者,看我蓟王。何为强权,且看炎汉。   韩遂心满意足,与三十六部羌渠相伴而归。   只需返回枹罕,便着手羌人迁出事宜。当然,对外的说法是‘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刑期四年。至于期满后,是否还愿归乡,且拭目以待。   洛阳朝堂。   陛下精神奕奕,红光满面。   一直称病不朝的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朗声将蓟王表奏读完。   余音尚在绕梁,满堂已惊呼一片。   蓟王马到功成。破陇山大震关,计杀王国等四贼酋,三十六部羌渠尽数降服,除去宋建在逃,关西贼乱,已平大半。   “天佑大汉,我等后顾无忧矣。”便有朝官出列奏报。   “太尉以为如何?”陛下目视杨赐。   杨赐稳步出列:“关西既定,当全力东顾,剿灭黄巾蛾贼。请陛下速将蓟王调回,主关东战事。”   车骑将军被安车调回,于家中静养。联军主帅换成一无是处的董重,三公九卿如何能放心。   “不可!”大将军何进亦出列:“百年羌乱,如野火将熄。稍有不慎,便会死灰复燃。还有宋建在逃,若不清剿,恐再生事端。”   陛下不置可否:“大将军以为如何?”   “故,臣窃以为,关西还需蓟王坐镇,不可轻动。至于关东黄巾贼寇,已被骠骑将军团团困于孤城,旦夕可破。杀鸡焉用牛刀。”   杨赐一声暗叹。何进出口成章,显然早有准备。换句话说,已有人先将蓟王表奏,暗示何进。此人不是尚书令曹节,便是陛下。   陛下对蓟王当真“亲而惮之”。   陛下轻轻点头:“如此,且传朕口谕,令骠骑将军速速破城,屠灭黄巾。”   “老奴,遵命!”曹节伏地叩首。 第008章 北面而事   陇右的富庶,来自丝路。单就农作而言,陇右并不算发达。   盖因陇右地貌复杂多样。山地、高原、平川、河谷、沼泽、冰川、沙漠、戈壁,纵横交错,应有尽有。整体地形以山地、高原为主。结构大体为:“三分山、三分草、两分沙、一分林、一分田”。   凉州的农业灌区,主要有二:河西走廊沿山灌区及河湟沿岸灌区。其中,河西走廊因其典型的内陆绿洲农业,使得河西仅以全州二成之田,产出全州四成之粮。   正因如此,刘备才重修洪池岭长城,将河西四郡揽入怀中。   河西走廊,斜卧于祁连山北。北山以南,东起洪池岭,西迄酒泉郡,长二千五百里,乃著名戈壁绿洲。祁连山地在河西走廊以南,冰川逶迤,乃河西走廊天然水库。走廊以北地带,近大漠,被后世惯称为“北山山地”。   两汉时,河西铁质农具已十分普遍,播种工具亦是较为先进的三脚耧车,并因地制宜推行了“能风与旱”的“代田法”。   代田法亦称“代田”。乃武帝时,搜粟都尉赵过,集西北抗旱经验所推行的一种新式耕作法。   具体为:在田中开沟作垄,沟垄相间,将作物种在沟里,中耕除草时,将垄上的土逐次推到沟里,培育作物;第二年,沟垄互换位置。以此类推。此法有利于保持地力,抗御风、旱。“一岁之收,常过缦田亩一斛以上,善者倍之”。   河西物产亦较为丰富。主要有:胡麻、梁米、黄谷、土麦、白米、穬麦、黍米、黄米、白粟、胡豆、秫、糜、荠、茭、秣、谷、菽、麦、米等二十余种。   河西走廊地势平坦,又兼碱性较重,且“终岁”雨泽颇少。夏种时,大水冬灌,冻泡如酥,遂成沃田。再行“换茬”,甲年种麦,乙年种糜,亦见奇效。若地力过疲,易之苜蓿。   “换茬”兼顾“代田”,可令季季大熟。   一言蔽之。时下的西凉,比起刘备来自后世的认知,生态环境要好许多。几乎是天壤之别。   大河甚清,山林秀美。物产自足,丝路流金。   所谓认罪受罚。三十六部羌渠,自从在认罪劵书上签字画押。罪名和刑罚,便已定下。   蓟王虎踞陇山之巅,如利刃高悬。众羌渠不敢怠慢,这便群集枹罕原合众将军府,今暂领护羌校尉府。赶来与阎忠、韩遂商议,流徙之地。   “敢问校尉,我等可否互相流徙?”便有机灵者问道。   “如何相互?”韩遂笑问。   “便是,我部山寨,迁给他部。他部山寨,迁给我部。三十六部一分成二,刚好互迁。岂非两全其美?”   韩遂笑问:“尔等刑罚乃是‘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流徙可如此,城旦又当如何?”   “这……”羌渠顿时词穷。   “筑城、造器、农牧,缺一不可。”阎忠亦道:“若只顾自己,枉顾律令。王上一旦降罪……”   “一切皆听上官吩咐。”一提蓟王,羌渠岂敢再辩。   “如此,可东西互换,南北对调。”阎忠这便取来西凉山川地形图,明示众人。图上已用朱笔,圈出数个大圈。皆是饱受羌胡荼毒,赤野千里,城池荒芜,民众离散,却又适宜耕作的河湟灌区。   如枹罕、金城、鹯阴、安故、允吾(qiān yá)、榆中等,皆在圈中。共计十余城。   “需满三百里。”阎忠又叮嘱道。   目标明确,三十六部羌渠,这便纷纷选定流徙、城旦之地。   便有羌渠问道:“敢问上官,吃住皆由蓟王供给?”   “然也。”阎忠轻轻点头。   “若因工伤残,又当如何?”   “自有抚恤。”阎忠答道:“临来时,蓟王言道:举家流徙者,户户需修造宅邸一座,辟荒田一顷。修造城池,种田放牧,不一而足。只需刑满四年,便可归乡。”   “宅邸一座,荒田一顷。修造城池,种田放牧。刑满四年,便可归乡。”众渠帅将蓟王之言,句句记在心间。   见众渠帅还想着四年后如何如何。   与韩遂相视一笑,阎忠又道:“蓟王又言:诸位渠帅,亦不得闲。需从寨中择‘年长威重者’相伴入城。或为里正、或为衢长,负责辖下羌民事宜。食俸当与汉吏等同。”   “这是当然!”听闻可令各寨自行管理,众渠帅喜不自禁。   阎忠笑道:“蓟王还言:所谓刑罚,乃以刑代罚,令其悔过向善也。刑有量,罚有度。以月计,只需完成量刑,多余之劳,皆计入薪酬。与汉民同工同酬,多劳多得。”   众羌渠大喜:“敢问上官,如何‘同工同酬,多劳多得’?”   阎忠略作停顿,这便言道:“除去量刑。筑城,壮劳力一日二百钱。耕田,三十税一。”   言将出口,满室皆惊。   “一日、日、日、日,二百、百、百、百钱?”   细细一算。日、百,数量都对。阎忠这便笑道:“然也。”   “吃住全免,日薪二百?”便有羌渠龇牙一笑:“蓟王当真?”   阎忠一愣,这便面露不悦:“王上一言九鼎,何曾自食其言?”   “皆是五铢钱?”   “四出五铢。”   竟是蓟国上币。问话羌渠倒吸一口凉气。   “我部人口可多。”便有大族羌渠,挤到人前。   “多多益善。”阎忠目空一切,视若无物。   “哼!”大羌渠耸肩一笑。   “嘿!”阎忠犹胜一筹。蓟国千里之土,区区百万羌人,又有何难。   便有羌渠好意提醒:“他族能吃善战。一人食数人之量,一人有数人之力。”   “妙极。”阎忠抚掌一笑,尽是名士风范。   羌渠暗自钦佩不提。   蓟王怕是没见过我等吃喝。何止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分明就是天地无光,神鬼乱舞。雁过拔毛,寸草不生!   哥几个,走起。让西凉名士死个明白。   目视三十六部羌渠,振奋而去。阎忠缓缓收拢笑意。   韩遂更是一声长叹:“百年羌乱,必灭于蓟王之手。”   却又徒生出一丝担心:“百万羌人,放开吃喝。蓟王……”   “无妨。”阎忠答道:“西域多牛羊。蓟国多粳米。羌人饱食,一心赚钱。不出数年,陇右再无汉羌之分。”   “四年之后呢?”韩遂记得‘完城旦舂’的刑期,不过四年。   “设身处地,户户有良宅一栋,良田一顷,牛羊成群,日薪二百。可愿回寨?”阎忠整冠而起,向陇山肃容下拜。   “蓟王之明,或比高祖亦不遑多让。”   韩遂亦感同身受:“我若逢高祖,当北面而事之。与王国、宋建之流,则竞鞭而争先耳。” 第009章 雄甲天下   传统部落的核心凝聚力,无非两点。血脉和信仰。   羌人山寨亦是如此。信仰暂放一旁。刘备选择从相对简单的世俗下手。   整盘“反客为主”之计。说起来,并不复杂。羌人自以为是受刑。且不过四年期。心想,只需熬过四年,便可返回老寨。再说,包吃包住,出一把力气,还能赚取不菲的工钱,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   以至于听闻此事,那些未曾伙同谋反的胡族,皆有些跃跃欲试啊。   正如刘备所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乃天性使然。逆天行事,天理不容。若一意孤行,蓟王自当替天行道。杀一儆百。   无双连环第四环中,宋建的作用,可不仅仅“兜底”这么简单。其也是刘备能长驻陇右的一个楔子。或者说“战略抓手”。正因宋建在逃,西征未能克尽全功,为防羌乱死灰复燃,朝廷三思之后,才未将蓟王调回,平关东之乱。   据说。得知蓟王平定陇右,又令羌人迁出山寨。京兆尹刘陶已上表,欲在函谷关西,弘农华阴县东,渭、洛与大河交汇处,筑一雄关。“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   潼关南依秦岭,北临大河,东连函谷,西接长安。扼关中要冲,后世有“三秦锁钥”、“四镇咽喉”、“百二重关”之美誉,威名雄甲天下,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邸报传来,刘备这才想起,自己吟《潼关怀古》时,潼关尚未建造。   汉末,曹操为防关西兵乱,于建安元年(196年)始设潼关,并废函谷关。   如今函谷尚在,京兆尹刘陶已迫不及待,修造潼关。再想他重修长安宫室之举。刘备不由一声叹。终能理解,为何后世会有黄袍加身。   无论他如何作想,旁人已迫不及待。   刘备以辅汉大将军的名义,先定羌人之罪,再表奏洛阳。正因有假节之权。   故而,亦无需知会凉州官吏。然为便于行事,刘备还是相邀凉州刺史宋枭,领刺史府一众属吏,赶来大震关相见。   “卑下等,拜见蓟王。”见刘备除戎装,着王服。宋枭这便心领神会。   “诸位免礼,赐座。”   “谢王上。”   落座后,宋枭为刘备介绍随行人等:“别驾苏奇。”   身后便有一人起身行礼:“下官拜见蓟王。”   “功曹程球。”   又有一人媚笑起身:“卑下拜见王上!”   “兵曹范津。”   第三人亦起身行礼:“下官拜见蓟王。”   待三人落座,宋枭这才言道:“彼时,贼兵势大。州郡官吏多有被害、从贼或逃匿者。凉州一地,吏治衰败。本想为王上分担一二,却自顾不暇,惭愧之至。”   “无妨。”刘备笑着安慰:“流徙羌人乃由羌人自行管理。凉州吏治不全,不妨由各地孝廉增补。若使君方便,孤想悬扁各县,募集人才。”   “同为朝堂效力,王上当可放手施为,下官并无异议。”宋枭躬身答道。   “如此,甚好。”刘备轻轻点头:“凡羌人刑徒,皆由孤来掌管。凡西州内政,皆劳烦使君与众属吏全权处置。不知可否?”   “卑下敢不从命。”宋枭再拜。   “马将军何在?”刘备未见到偏将军马腾。   “卑下遣他去收复各县,招募义从。当可为王上所用。”宋枭答道。   闻此言,麾下属吏皆面生异色。“为王上所用”,只此一句,宋枭之心,便昭然若揭。   若非偏将军马腾收拢溃军,且战且退。又依山下寨,阻贼军于陇山之上,宋枭早惶惶不可终日。以前种种,不过纸上谈兵。设身处地,方知其中惊险。且若非刘备代为进言,早已削职下狱。岂还能窃居高位,在此清谈。   所谓投桃报李。自当尽其所能,为蓟王分忧解难。至于投靠蓟王门下,以宋枭之能,尚未有此远见。   别驾苏奇这便问道:“敢问王上,十万羌人青壮,拖家带口,流徙各城。不知官吏,从何而来?”   刘备答道:“处理羌胡杂处,西域都护府一众属吏,驾轻就熟。官吏自当从关外调入。若不足用,则从各郡招募。”   “原来如此。”别驾苏奇亦可称干吏。这便了然于胸。   当然,辅汉大将军此举,亦无可非议。辅汉大将军本就都护西域。且如刘备所言,西域都护府,处理羌胡杂处得心应手。于情于理,皆无可指摘。   外人虽看不出门道。然作为西州宿吏,苏奇、程球等人,又岂能不知!   陇右汉人渐少,而羌胡渐多。只需尽收羌胡之心,陇右遂成蓟王都护之地也。   蓟国雄踞幽冀,都护陇右西域。   东西夹击,大事成矣。   转而一想。本就是天家之事。蓟王如何行事,又岂轮到他去操心。   心念如此,这便处变不惊,淡然应对。   天将变矣。   倾覆之际,为自己谋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亦是人之常情。   于是乎,罕见的一幕,很快在陇右上演。   许多身穿汉式官服,却高鼻深目的胡人官吏,纷纷入关,入驻各城,掌羌人刑徒诸事。   这些被称为“西人”的都护府属吏,面见刘备时五体投地,口呼“主公。”据说,多是域外奴隶。被蓟王高价贩来,安居在各处绿洲。如今已与汉人“大同小异”。故称“西人”。   “西人”,春秋时,用以称周都镐京人。《诗·小雅·大东》:“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西人,京师人也。”   《大东》为谭人所作,谭为东国,故称周人为西人。一说“西人”亦指西周王朝贵族。   古为今用,其意大有不同。   此处“西人”,乃是指“帝国西方之人”。词意可比“北人”、“南人”。   刘备曾叹曰:“‘南人驾船,北人乘马’,信有之也。”乃语出《淮南子·齐俗训》“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之句。   《淮南子》成书于前汉。三百年后,“胡人”成“北人”。“越人”变“南人”。足见我大汉兼容并蓄,包罗万种。   后世有个笑话,说自己出身,乃是“国内混”。言指自己乃是某省与某省之混血。其实,还真有其道理。   上溯到战国七雄,燕赵、韩楚,自可称混血。再上溯到春秋百余国,诸国混血更加明显。至于万千部落的上古时期,我们也是从“炎黄混”为始。   随着越来越多的绿洲属吏,入驻陇右。   “西人东来”,遂成典故。 第010章 雕版印钞   洛阳,殖货里。   辅汉大将军府。   刚从金水小市返回府中,长史盖勋、从事郎中傅燮,便被请来与右丞贾诩见面。   关东逆乱,各州粮秣无法送达。唯有蓟国粳米源源不断运来洛阳,解帝都缺粮之危。蓟国粳米更有取代五谷之势。   黄巾一日未平,农人一日无法耕作。眼看入秋,关东八州,满地荒草。即便战胜,也早已误了农时。眼看饥荒不可避免,黄巾过后,必哀鸿遍野,饿殍遍地。   那时群盗蜂起,国祚将尽。   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万千黎民,又如何独善其身。三人皆心情沉重。   “右丞。”入精舍,二人先执礼。   贾诩起身相迎。   三人落座,贾诩便将刘备手书,递给盖勋。盖勋细细看完,又转给傅燮。   待傅燮看完交还。贾诩这才言道:“西人东来,羌人流徙。陇右一地,百废待兴。洛阳金水小市,日积斗金。所得五铢钱,皆将运往大震关,支付羌人庸金。而朝中之事,亦需人打理。我等三人,何人前往陇右,助主公平羌?”   长史盖勋与从事郎中傅燮,互视一眼,异口同声:“卑下愿往。”   起身后,盖勋进言道:“洛阳自当由右丞坐镇,不可轻动。卑下长于西州,陇右风土人情,羌胡习俗,皆略通。此去,当可一展所长,为主公分忧。”   傅燮亦道:“卑下亦出身西凉,此去陇右,求之不得。右丞切莫与卑下相争。”   “主公已与凉州刺史商定。流徙羌人事宜,皆归幕府所辖。城旦所出,亦归幕府所有。为期四年。四年之后,时局究竟如何,亦未可知也。”贾诩目视二人:“此去一别,数年不得相见,二位保重。”   “右丞亦保重。”三人互拜。   三人同守洛阳,相交莫逆。互相影响,皆有精进。盖勋的“强直不屈”,傅燮的“刚直高义”,亦让贾诩深受感染。所谓正奇相济,正如三人这般。   大震关城。   得知盖勋、傅燮双双西来。刘备终是放心。有二人坐镇陇右,统领流徙诸事。必不会有差池。   “包吃包住,日薪二百”的前提,是完成量刑。大体来说,每月有十到十五日,皆是城旦之刑。余下时日,羌人劳作才能获得薪资。   即便如此,以每月十五日计,单单十万羌人的月薪,便是笔巨资。约有三亿钱。如此多的铜钱,刘备虽出得起,羌人却不便携带。于是乎,第一家陇右赀库,即在大震关城内设立。   很快便会遍及陇右各郡治、各县治,乃至各城。   刘备与三十六部羌渠,也早已商定。为流徙羌人开设家庭账户。   在蓟国时,先有“编户”,后有“账户”。   而在陇右,刘备一切皆反客为主。先设“账户”,再行“编户”。编户,便是齐民之始。   羌人自无法理解,赀库在平羌中的强大功效。却不妨体会到,赀库带来的极大便利。试想,作为囚徒,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可能整日滞留营地。铜钱又重,如何能皆装上身。一月辛劳,万一被盗,悔之晚矣。   三十六部拖家带口,混居大营。鱼龙混杂,不可不防。汉人亦有民谚,‘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便是自家兄弟,也不可尽信。大量钱财,存于赀库,可随支随用。即便远赴西域,亦可正常支取。   实在是太方便。   对刘备而言。赀库的存在,瞬间解决了现金流的压力。每月只需在户头上添加一笔数字,就等于支付了三亿钱的现金。实在是太轻松写意。   料想,四年刑期之内,羌人多不会大量支取。   待四年刑满。羌人为长久留居,所赚薪资,便会为购买宅院、良田等,尽数挥霍一空。账目瞬间持平。   金融杠杆。就是这么神奇。   道理很简单。以蓟王之“赫赫威名”为信用担保。赀库里,究竟存了多少铜钱,羌人又如何能知晓。   何不抢劫赀库。   如少时太平逆贼,又如年前泰山贼寇。无铜身轻。面前便有一座钱山,一人又能背动几何。且背满铜钱,又如何逃亡。再者说,赀库必建于坚城之内。贼人便有心亦无力。   赀库的支取方式,因左伯皮纸风靡蓟国,亦随之改变。不同面值的“券钞”,先已在蓟国流行。有“十角”、“廿角”、“卅角”、“卌角”、“百角”、“皕(bì)角”。   四出文钱,被称为“角钱”。“十角”,便是十文钱。券钞自比铜钱方便。可解铜重之苦。为防贼人仿制假钞,从皮纸、印文、油墨,蓟国将作馆皆耗费心机。   雕版印刷术,始在“券钞”中首用。亦让刘备始料不及。   手书初版“券钞”面额的蓟国少师蔡邕,看过雕版印刷后,福灵心至。冲一众匠人长揖及地。若将书籍雕刻在木板之上,再涂抹油墨印刷。岂非事半而功倍。   功效远超《熹平石经》!   蔡邕这便着手尝试印刷书籍。   得知前后诸情,刘备欣然点头。   所谓水到渠成。科技的进步,乃历史之必然。又岂是人力能够阻挡。   羌人足月辛劳,只换来一把券钞,似于心不忍。刘备便没有在陇右强推纸钞。   奈何丝路豪商纷纷进言,大量铜钱不便携带。刘备这才勉为其难。在陇右亦发行大额面值,可与马蹄金等值兑换的“代金券”。简称“金券”。引来沿线豪商,交口称赞。代金券,本不流通。只用于等额兑换马蹄金。奈何蓟王信用太高。金券一出,立刻风靡丝路。大宗交易,皆用金券来支付。   左伯桑皮纸,拥有纯正的纤维构造及特殊香气。可防蛀虫叮咬。用来印制券钞,实在是极好。   为防水渍。币值十万以上的大额金券,皆被密封在白琉璃中,琉璃乃天下至宝。“琉璃金券”,又称为“宝钞”。   便是“平如铜镜,透如冰晶”的白琉璃,时下亦无人能仿照。更何况封印其内的金券。蓟国超越时代的防伪技术,加之蓟王冠盖天下的赫赫威名,成就了纸币的划时代诞生。   正如史上由陛下铸造的四出文五铢,被称为“三大凶钱之首”。而由蓟国铸造的四出文五铢,却被称为蓟国上币类似。   这便是信用的重要性。 第011章 反客为主   城旦舂,大略为三。   城旦,负责筑城造楼,铺设下水管网、修造水暖水洗水淋等城市设施。工城旦负责锻造工具、烧造硬陶水管砖瓦诸材、修造机关诸器。农城旦负责通渠开荒、围堰造田、修造马邑草场,放牧牛羊。诸如此类。   治舍盖屋、伐薪作炭、种禾放马、造船架桥、通渠铺路,各有人手。因战乱而荒废的城池,一时人头攒头,好不热闹。   先将城内被羌人纵火焚毁的破旧建筑,统统拆除。所得建材皆用来圈建流徙大营,搭设帐篷令其安居。而后按蓟国将作馆最新城池规划,清理挖掘街道,只需硬陶水管烧造完毕,便可铺设地下管网。   城外深挖沟渠,再深耕荒地。“度汧、陇,无蚕桑,八月乃麦,五月乃冻解。”距离麦种还又一月。此时耕田,当不误农时。   对比各郡县编户集薄。能寻到主人的宅院,重造之后,皆还与旧主。家人离散,隐约知其所踪或时有消息传回,便做封存。消息全无,人踪皆灭,宅院则收归幕府所有。   待无主宅院造成,便先租与羌人。租期与刑期等同。待刑期满后,再做计较。料想,习惯了舒适的汉家宅院,还有多少羌人愿意返回老寨。   这便是文明的力量。   到那时,一栋曲径通幽、重楼高阁、南北通透的日光吉宅。作价十万钱。还有城外每亩作价一万钱的良田一顷。羌人四年辛苦所得,也只够付个首付。非但无须蓟王贴钱,反倒欠蓟王一笔巨资。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欠钱万事皆短。便是羌人豪勇之辈,又岂能在蓟王当面抬起头来。   先租后买。不怕不买。   试想,自己辛苦筑造的宅院,亲手开辟的良田。且已耕种数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然留恋。何须等四年刑期将满,或二三年后,便开始心忧刑满之后,如何如何。   诞生于蓟国的新式城池,便是西域五十五国,亦眼馋。不求回礼,只求造城。足见一般。更何况苦居深山老林之中,与风霜虎豹为伍的羌人。   “反客为主,先尝后买”。便是此计之精妙。   以羌人朴素的认知,如何能抵挡。   还是那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待丰衣足食,再让宋枭去宣讲《孝经》。如此循序渐进,当可洗尽蛮荒,以成汉化。   羌汉矛盾,说白了皆为生存。只需令汉羌二族衣食无忧,谁人愿起刀兵。提着全家人的脑袋,赚些许“要命的钱”,尤其在蓟王当面。何须智者出面,便是愚者也不敢为。   仁政需强权。   无强权而行仁政,那是宋襄之仁。   以羌人为例。若非刘备计杀四贼酋,攻破陇关。赫赫凶名之下,羌人甘愿受罚。如何能轻离老寨,流徙三百里。   五万西域联军,如今屯驻各城。与幕府五校,合兵一处。由二位义弟为首的蓟国上将,日日操练。当成虎贲。待返回西域,将不再各自归国,由西域都护府统辖。成为一支常备力量。至于驻军费用,自当由五十五国均摊。   西域日渐繁华富庶。尤其是归于都护府治下的数城,八方来客,日进斗金。二十余万域外奴隶,今已渐渐洗去奴隶烙印,归属于大汉治下。成家立业,繁衍儿孙。不出数代,人口当破百万。那时,将西域五十五国纳入大汉版图,指日可待。   “登陇山,东望秦川,墟舍桑梓,与云霞一色。高处可容百余家,下处容十万户。上有悬溜(小瀑布),吐于山中,汇为澄潭,名万石漈,流溢散下,皆注于渭。”   扩建后的大震关城,分上下城区。上城,便是关城。皆为军官驻守,并无居民。下城沿东坂迂回而建。直到山脚。设马邑、草场、驿站、列肆、民居等。无需容纳十万户。千余户足以。   往来行商,可就近勘验通关文牒,进出雄关。   下城亦设城墙。依山取石,与民宅一起,边修边造。不急。   架设飞渠,引悬溜至关城。活水自来,倾泻而下,一切皆如楼桑这般。   为筑雄关,韩遂曾发十万民夫。先前虽被羌人纵火焚毁,地基仍在。重筑自当事半功倍。刘备在此基础上,再加改造。亦非难事。   幕府五校,皆屯驻要津。关城内只有高顺、韩浩率领的列城陷阵。史涣统领的绣衣吏,及亚马逊女王统帅的御卫。千人守关,足矣。   关城,云霞殿。   二楼寝宫。   刘备早早起身,正在亚马逊女王,御卫长希雷娅等人的服侍下,梳洗穿衣。   今日早起,乃因半月前,刘备广发名帖,诚邀陇右大族赴宴。   宴期便定在今日。   所谓“豪右”,皆指汉人豪强。   前汉末,一些关东家族如阴、唐、张、索、氾、宋、曹、令狐等氏,由于犯罪、避祸或拓边、征战等原因,西徙陇右并世代定居于此。今汉初,经立功西域等途径,出任官职,抹去囚徒身份,渐为当地豪强。时至今日,各家文武并重,经学传世,通经致仕,种田经商,多管齐下已为世家豪右。   如:敦煌六姓、陇西李氏、武威窦氏、安定曹氏、金城麴氏、汉阳姜氏……不一而足。   豪右把持田地、商道,垄断仕途。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大发国难之才,亦不在少数。西州庶民皆沦为苍头,自耕农皆成佃户。为长久计,刘备断不可听之任之,坐视不理。   如何行事?   先礼后兵,恩威并济。   刘备今日宴请,大而化之。闭口不谈农奴、佃户诸多豪右禁忌。席间其乐融融,世家豪右如沐春风。对蓟王更是交口称赞。   至于那些隐匿的田亩、奴仆,宴后自有田丰、沮授去清剿。只需照章纳税,如实申报,一切皆好。胆敢隐瞒不报,宋建便是屠刀。   身死族灭,不过旦夕之间。   如今杀人,何须蓟王出面。   当然。豪强合法财产,刘备不打算清剿。亦不打算追本溯源。所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然,自此往后,一切行事当以国法汉律。不可违背,更不可忤逆。   切莫以身试法。   田亩与佃户成正比。商队与奴仆成正比。   如何缓解陇西豪右,人口与劳力的矛盾。解放生产力。   在刘备看来。农作机关器,正当适宜。故在宴前,刘备亲领陇西豪右,参观蓟国机关诸器。便是‘田多人少’的解决之道。   只需大力推广农作机关器,世家豪右自当将农奴佃户放归。毕竟,蓄养万人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天下皆知,蓟王耻于蓄奴。   将豢养在坞堡内的苍头幼奴,尽数放归。签订客庸劵书,亦是解决之道。   蓟王既已为豪右提供了一条出路,当心领神会。   不知感恩,一意孤行。   逆天而行者,天必灭之。 第012章 为君之道   入秋以来,阴雨连绵。这几日忽下暴雨。   上游来水激增,金城河水溢出二十余里。   万幸,边章曾大力修造金城关及城池。金城城墙虽遭淹泡,却并未坍塌。待城外积水退去,亦不误农时。   蓟王在大震关,宴请陇右豪族的消息,已遍传西州。宴中作陪的凉州刺史宋枭,这几日宾客盈门。多是西州豪右,登门谒见。所问皆相同。   蓟王何意?   是要我等出钱,还是出力。   宋枭笑而不语。只说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若有人再问。   宋枭这便点拨:何不看金城麴氏如何行事。   麴氏先登,一营数千。营中单单金城麴氏宗人,便有千余。麴义更为别部司马,深受蓟王所器。金城麴氏的一举一动,便成了西州豪右们的风向标。   宴后不久。麴氏族长,领宗人数百入金城大营。领取百余台“农作机关器”。机关器形似马车。由耕马或耕牛拉动。只需装配不同的“机关吊臂”和“机关悬尾”,便可行:耕、播、灌、割等,绝大多数的重体力农作。剩下无非锄草捉虫,放水浇禾等,日常田间管理中的轻活。无需壮劳力,老农即可。   农作机关器,效率何止提高百倍。   三人便可日种一顷。   且所有农作机关器,皆终身质保。三年内,以换代修。比起随年龄增长而日渐劳损的农奴,长远来看,可以更换零件的机关器,优势更加明显。   于是乎,麴氏族长依照先前与麴义击掌为誓。   麴氏以“老少农奴百人”,换一台农作机关器。放归万余口。   西州豪右纷纷醒悟。急忙赶往州郡大营,行“百口换一机”。   蓟国机关器,实在是鬼斧神工。须知,人力有穷,而神力无穷。以机关车为载体的农作机关器,可由一匹到多匹重型耕马或耕牛拉动。犁、耙、耢、耖,位于车后,为“机关悬尾”。喷灌收割,皆悬在车前,为“机关吊臂”。也就是没能将见血封喉的毒药,调配成人畜无害的农药而已。   不然杀虫除草,也可用喷淋吊臂。   就刘备所知。菊花中有一种“除虫菊”,便是天然的杀虫剂。只需寻“有飞虫死于蕊中”的菊花,大力培植,距离天然杀虫剂,亦为时不远。   锄草,尚无他法。需亲力亲为。天然除草剂,刘备实乃真不知也。   饶是如此。蓟国机关器,亦称强悍。   且原理不复杂。通过齿轮传动,用牛马畜力,驱动各式机关器。   如此神鬼之物,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西州豪右纷纷仿效。不日竟放归十余万口。   这十余万口西州汉人,可谓珍贵无比。堪称“汉化火种”。户户分配宅院、田地,安置各城,与羌胡杂居。   羌人暴乱,西州荒地何其多。而先前许多地势高凸,无法耕种的丘陵,亦建有龙骨翻车汲水,改造成陂田。分与农人耕种。   若论种田。蓟国上下,实在是轻车熟路。便是东来的西人,亦成竹在胸,头头是道。   地凸,则修翻车陂渠。地凹,则围堰圩田。多水,支渠四通。缺水,凿沟穿渠。土地贫瘠又当如何?   无妨。城内地下管网,行雨污分流。雨水注入护城河,肥水注入沟渠,滋养农田。   十万口的城池,人吃马嚼。积粪何其多。此,皆是天然有机肥料。酸碱适宜,中正温和,实在是大好。   西州与蓟国唯一不同。乃地力稍碱。   如前所说,只需与苜蓿轮种,便可解决。   田丰来报,西州豪右坞堡田园中,还有不下十万农奴。避入豪强坞堡的民众,近乎西州五十万口之半。足见土地兼并,蓄奴成风。   刘备轻轻点头:徐徐图之。   有备才能无患。面对鬼斧神工的蓟国机关器,敬而畏之,亦是人之常情。西州豪右们自当做两手准备。若机关器使用不便,或易于损毁。后又无法及时修理或更换。自当用人力弥补。故而留下一半奴隶。   只需使用二三年,便会放心。那时,十万农奴自当被放归。   无它。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一台机关器可抵百人。养活百人需耗费多少粮秣,豪右又岂能不知。且单单人头税一项,便会让豪右难以承受。蓟王坐镇陇右,宴会时已有言在先:若再行隐瞒,“身死族灭”。   再者说来,只需将人力改成机关。省下的诸多费用,皆是利润。   西州豪右苦乐自知。何乐而不为。   对刘备而言,西州汉人的存在,远不止劳力这么简单。   刘备特别不喜,“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变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时,再血洗一次。”如此恶性循环的封建休克疗法。   当然也就不喜欢,将西州豪右,尽数屠灭。而后抄没家产,将宅院、田亩、牛羊,分与流民。待流民成为豪强时,再行屠灭。养猪、杀猪的小把戏,乃昏君所为。   明君自当仁民爱物,兼济天下。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一朝初立。从人少地多,到人多地少,不过数代百年。于是反复血洗,杀丁减口。皇朝更迭,大多一二百年。究其原因,便因如此。   少时,恩师教导刘备: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若豪门越豪,寒门越寒,乃政之失。寒门亦能出贵子,方为君之道。   以前懵懵懂懂,如今贵为一国之君。才渐渐懂得,恩师字字珠玑,其意深邃。   如何在不行“劫富济贫,杀丁减口”的慵政之下,使民众丰衣足食,寒门亦出贵子。唯有合理生产关系,提高生产效率一途。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可不是说说而已。   自汉以后,墨门式微。机关器渐渐绝迹。于是明轮大船不见江海,驷马安车退化成八抬大轿。那些只会玩命堆人头的所谓“千古一帝”们,尽可一笑了之了。   大量的壮劳力皆用来种地。何人去遍游九州,环游七海,乃至星辰大海?   广宗,骠骑将军营。   熬过了酷暑,骠骑将军董重,这便厉兵秣马,整装待发。   升帐点兵,董重劈头便问:“广宗城内如何?”   副将宗员,这便答道:“贼人紧闭四门,未有异动。”   “哼!”董重一声冷笑:“冢中枯骨,何足为虑!”   左中郎将皇甫嵩抱拳道:“黄巾贼人善假神鬼,将军切莫掉以轻心。”   董重一声干笑,气势全无:“左中郎将言之有理,诸位依令行事,随我攻破广宗!”   “喏!” 第013章 大贤良师   湟中,河北归义城塞。   “河北,逢留大河之北也,归义城,本汉所筑,以招来诸羌归义者。”“此大河(逢留)即黄河。河水至此有‘逢留’之名,在二榆谷(大、小榆谷)北。”   城塞呈长方形,南北长约一里,东西宽约半里。黄土版筑,东临断崖。东、西城墙,各有马面四座。南、北墙各有马面三座。东南和西北城墙,对开南、北二门。远望高耸雄伟。   永元十五年(103年),金城长史上官鸿,开置归义、建威两城,屯田二十七部。   而后羌人逆乱,攻破归义、建威。屯田兵士尽数逃难。此城遂被废弃。   湟中今为烧当羌诸种杂居,此城亦在其内。   多日未见的宋建,已携老幼家小百口,潜逃至此。沿途收拢逃兵余勇,再向交好羌渠,借来数百兵马。麾下已有千余众。据此城,暗中联络烧当羌各部,图谋东山再起。   “羌居安定、北地、上郡、西河者,谓之西羌。”   河湟羌人部落酋长,时称“豪酋”,又称“羌豪”。其部落大致有“种人”与“附落”构成。豪酋有大豪、中豪、小豪之分。种人,乃是与豪酋有血亲之部民。附落,则是与豪酋无血缘关系之“他种”,其原部落可能离散或衰微,因而依附于豪酋以求生。   “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杀人偿死,无它禁令。其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触突,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堪耐寒苦,同之禽兽,虽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性坚强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气焉。”   多日阴雨,今日终是放晴。宋建登临城墙,眺望大河。颇多前途未卜。   “报——”忽有亲随来报:“句就种羌大豪滇吾,驱赶牛羊百头城外求见。”   “哦?”宋建大喜:“速速请入大堂!”句就种羌,广布于汉阳郡。种出烧当羌。“强则分种为酋豪”。正因部族强盛,故从烧当羌中分种自立,称“句就种”。   此次三十六部羌乱,多为先零种羌。句就种并未参与其中。   “见过渠帅。”   “见过将军。”   二人互相见礼,共入大堂。宾主落座,不等婢女送上糕饼小食,滇吾这便开口:“鄙人此来,除去问候旧友。还想得知,旧友作何打算。”   宋建实言相告:“收拢军士,再与汉军一较长短。”   滇吾摇头:“蓟王威名赫赫,战无不胜。南征北战,未尝一败。今陇右多已归附,即便凑足兵马,又岂能与猛虎相搏。”   宋建问道:“以渠帅之见,又当如何?”   滇吾答非所问:“将军可知,蓟王如何待先零三十六部?”   “不知也。”   “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滇吾答道。   宋建疑道:“羌人如何肯远离山寨。强行驱策,必心生不满。”   滇吾摇头一笑,眼中有妒色闪过:“流徙羌人,并非白劳。吃住全免,日薪二百。”   “……”宋建骇然道:“十万先零种羌,皆如此这般?”   “然也。”滇吾叹道:“我已粗略算过,扣除量刑,青壮一月可得三千钱。十万青壮,便是……”   “三亿。”宋建牙关都在打颤。   滇吾又道:“所得,皆是蓟国上币,可一兑五之四出文钱。为期四年。”   宋建倒吸一口凉气:“蓟王富贵如斯乎!”   “名为刑罚,实为奖赏。谋反还能得钱。自两汉以来,闻所未闻。”滇吾一脸懊悔:“当初悔不听将军之言,伙同举事。如今只看先零诸种豪取巨财,却与我等无份。”   宋建心中一动,这便试问:“时至今日,渠帅以为,又当如何?”   滇吾这便压低声音:“将军可愿再领我等谋反乎?”   见宋建沉默不语。   滇吾言道:“举事六将,王国等皆已身亡。只剩将军与韩遂。韩遂今已高居‘护羌校尉’之位,而将军却困守(大)河边废城。若无接济,如何久持?且湟中早有传言,正因袭杀边章,开关纳降,韩遂才得以窃居高位。将军虽侥幸逃脱,却颗粒无收,焉能咽下这口恶气。”   “韩文约!”宋建切齿生恨。此时,如何还能想不通。   见时机已到,滇吾便道出心声:“我已联络良多、滇那、勒姐、当煎等部,皆愿伙同将军举事。”   宋建不置可否:“只为归降乎?”   “我等亦有数万青壮,正堪大用。”滇吾言道:“能战则战,不战则降。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略作沉思,宋建这便答道:“事关一家老小性命,且容我考虑一二。”   “如此,鄙人先回,静候将军决断。”   “一言为定。”   送走滇吾,宋建不敢耽搁。这便将消息口述身边细作,星夜传回。   大震关城。   收到宋建密报,刘备与荀攸等人,相视而笑。   “羌人中计矣。”   沮授叹道:“若平西羌,贾丞无双之谋当居首功。”   田丰亦点头:“以威挟之,以法绳之,以利驱之。羌人果然中计。见‘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有利可图,这便群起而反。所求不过是‘吃住全免,日薪二百’。却不知四年刑期之后,再无人愿回老寨。不出十年,种落散尽,不复存在。”   “敢问主公,‘饶妻’当作何解?”荀攸笑问。   刘备笑答:“分户析产。”   众谋主略作思量,便已纷纷醒悟:“主公妙计。”   冀州,广宗城外。   汉军四面合围,鼓声震天。   为保骠骑将军董重,一战功成。永乐董太后可谓煞费苦心。粮秣兵器,足量供给。董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犒赏三军,笼络人心。又扯蓟王大旗,正是三军用命,气势如虹。   三通鼓罢,遥见数里之外的广宗城门,缓缓开启。便有一辆机关车,徐徐出城。   待机关车驶近,董重不由一惊。   此车竟无马自行!   “装神弄鬼!”董重暗吞一口口涎,为自己压惊。   此车双轮、华盖,四面露空,并无牛马驱动。车内端坐一人。身系玄黄袍,头插枯木钗。鹤发童颜,慈眉善目。颏下三缕灰白长须,垂于胸前。一路行来仙风道骨,飘飘然宛如神仙。   “呔!”见机关车直冲而来,情急之下,董重并指一点:“来者何人!”   机关车在百步外,徐徐停下。   车内道人缓缓睁开双目:“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见过骠骑将军。” 第014章 撒豆成兵   “咕咚!”董重下意识的吞着口涎。   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平道大贤良师,单人独车,近在咫尺。全无防备。若遣一虎贲上前,一矛刺死……   董重强压心头贪念,说的颇为动情:“大贤良师广施符水,活人无数。本有功于社稷,奈何一念为贼。乃至生灵涂炭,直令人痛心不已。”   大贤良师答的风轻云淡:“昔日施符水为救人,今日率部揭竿而起,亦为救人。今日往昔,别无不同。”   董重叹了口气:“既如此,刀剑无眼,大贤良师且珍重。”   “广宗城下,神机莫测,将军亦珍重。”说完,大贤良师伸手轻挥。座下机关阵缓缓转向,原路折回。   “将军!”身旁亲随跃跃欲试:“千载难逢,切莫走了贼酋。”   亲随乃出京畿游侠。任五官中郎将时,便跟在董重身边。皆心腹党羽。见众人立功心切,董重这便点头:“追!”   “喏!”众亲随拍马追上。直取单车回城的大贤良师。   “将军,小心有诈。”左中郎将皇甫嵩阵中示警。   “诸将勿动。”董重轻轻点头:“且拭目以待。”   汉军百骑呼啸而出。围追堵截,扑向大贤良师。   忽听一声轻笑,机关车陡然加速。   “不好!”便有骑士纵马急追。却冷不丁两眼一花。一座尖刺拒马,凭空升起,正拦在马前。骏马躲闪不及,迎头撞上,崩血而亡。骑士自马背飞出。惨叫落地,脑浆迸裂而亡。   类似情形,几乎同时在各处上演。骑士接连坠马身亡。不少骑士,见状勒缰,不敢再追。   又气愤不过。便有一人弓开满月,冲大贤良师后心,一箭射出。   砰!四面透空的机关车,竟将弓箭崩折。大贤良师伸手轻挥。   血肉崩射。   射箭骑士竟连人带马,被从地底升出的长矛阵刺穿。   根根长矛,密如荆棘,锋利无比。刺穿骑士后,又嗖的一声缩回。   人马喷血如涌泉,轰然坠地。   董重满脸惊骇。   生怕密集的长矛,从立马处破土而出。将自己也刺个对穿!   密集的长矛擦着马尾,破土而出。背上骑士侥幸逃过一劫,这便冲同伴大喊:“勿停!”   “嗯!”余下骑士,马不停蹄。迂回前进,两翼包抄。   眼看便要将大贤良师团团围住。机关车忽然止步。   且看大贤良师,稳坐钓鱼台。翻掌向上,轻轻一托。   轰隆隆——   地下闷声如雷。   土石崩射,烟柱冲天。左翼一座箭楼竟拔地而起。挡在大贤良师身前。   楼上黄巾兵卒,弓弩乱射。骑士纷纷中箭落马。   箭楼守住左翼。大贤良师故技重施,轻翻右掌,向上一托。   轰隆隆——   地动山摇。右翼一道垣墙,破土而出,横在身前。   战马惊惧止步。背上骑士被惯性抛出。迎面撞墙,崩血毙命。   “这……”董重早已吓尿。   如此神通,岂是人力能敌。   乱箭杀尽汉骑。车上大贤良师捋须而笑。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本座通晓八门遁甲,能驱六丁六甲之神。点石成金,聚土为山。可长可短,能有能无。上天遁地,无所不能也。尔等肉眼凡胎,又岂能辨得出真仙。呔!且看本座撒豆成兵——”   话音未落,金光如雨。   落地后便有藤蔓破土,结出硕大豆荚。放眼望去,原本空空如也的地面,眨眼间,竟豆荚遍地。   “神兵破壳!”大贤良师已在车上开坛做法。   豆荚接连炸开。一个个裹满清液的神兵,竟从荚中滚落。   一时杀声震天。   “顶盾!”阵中皇甫嵩一声怒喝,板楯立刻挡在阵前。   “出矛!”长矛手列队上前。   “张弓!”弓手缓缓开弓,斜指头顶。   皇甫嵩果然宿将。临危不惧,应对得当。   董重稍觉安心,忽听身后战马惊走。回头一看,一株豆荚正开在数尺之间。   豆荚猛然炸裂。   不等豆兵滚落。董重重重挥鞭,箭一般逃窜。   帅旗一动,士气顿时崩盘。   汉军兵败如山倒。皆追董重奔逃而去。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皇甫嵩一声长叹,勒令麾下兵士,且战且退,为大军断后。   “哇哈哈哈……”大贤良师的狂笑,犹在风中啪啪打脸。   直到避入营中,身披狐素大氅。董重犹自抖如筛糠。浑身恶寒,牙关打颤。城下种种,历历在目。实在是太恐怖。如此人物,如何能敌。   如何能敌!   倒是曾随卢车骑亲赴沙丘平台的军曲候朱灵,窥破端倪。这便与最后归营的左中郎将皇甫嵩私语道:“广宗城下,或与沙丘平台相同。贼人将地面挖空,上铺活板……如此如此这般。”   皇甫嵩这才想起卢车骑临行之言:“事不宜迟,且与我同往沙丘平台,去请苏子度。”   “喏!”   蓟国,临乡城。   王宫正殿。   左国令士异,独立垂帘之下,朗声宣读蓟王命:“封高览为校尉,号:扬武。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宝马‘狮骢’。”   “臣,拜谢领命!”高览肃容下拜。   便有女官捧来朝服、印绶,领高览入偏殿更换。入殿拜谢,排座比两千石队中。   “有劳王傅为扬武校尉,调配兵马。”王太妃自帘后言道。   “喏!”王傅黄忠起身领命。   “黄金台上,又有喜讯传来。”王太妃笑道:“兄弟二人,齐登六层楼。”   “哦?”王傅黄忠大喜:“是何人也。”   “这便召来与诸位相见。”王太妃笑答。   须臾,便有儒士二人,联袂上殿。   “辛评、辛毗(pí),拜见王太妃,王妃。”   “兄辛评,字仲治。弟辛毗,字佐治。颍川阳翟人氏。”右丞耿雍为众人介绍:“三日前抵达四方馆。直升五层,荣登六层,却憾止黄金阙下。”   “六层已实属不易。”王傅宽慰道。   “然也。”王太妃轻轻颔首:“蓟王不在,国事当由诸位决断。辛氏二杰,当封何职?”   “当食千石俸。”左丞崔钧起身奏报:“可为一城之令。”   辛评、辛毗闻言,不禁热血沸腾。蓟国一城万户,十万余口。仕途起步于千石俸,必成佳话。   见百官纷纷附和,蓟都尹娄圭却起身言道:“所谓事急从权。今有冀州六国,吏治荒废,民不聊生。月前,六国主曾问政王太妃。今日何不将辛氏二杰暂行外派,助六国重拾吏治,定国安民?”   此语一出。王傅、横海中郎将、左右国相等蓟国肱骨重臣,纷纷醒悟。   百官虽不知所以,却各个屏气凝神。   王太妃自垂帘后相问:“如此,辛氏二杰当暂归何处?”   蓟都尹娄圭朗声答道:“可暂领河间、中山二国相。” 第015章 退居其次   “国相位同太守,食俸二千石。且此位万众瞩目,若坦然授之,恐遭非议。不如,退而求其次。”乃王傅出声。   “如此,或可为长史。”蓟都尹娄圭言道。   “国相长史,不过六百石俸,太少。”王太妃不许。   “回禀王太妃。诸侯国相乃朝廷任命。若无国相,可暂置长史,代理国政。俸禄酌情升为千石,亦无可厚非。”娄圭再答。   “无国相只设长史。”王太妃这便领悟其语中深意。如此,既手握一国之政,又可免僭越之嫌。毕竟,一国之相,需朝廷任命,诸侯王无权自行授予他人。   “何不为郎中令,暂理国政。”王傅便又进言。   诸侯王宫,置郎中令一人,秩千石,主王宫大夫、郎等属官。王宫属官,诸侯王当可决断。再令其暂理国政,当可免僭越之嫌。   “如此,甚好。”王太妃点头应允。   蓟国亦是诸侯。却将国中属臣,派往邻国。暂领一国之政。   辛氏二杰,虽不置一语,却心生狂澜。   再联想。黄巾逆乱初,便避难蓟国六国馆中的冀州诸侯王。其中关窍,昭然若揭。六国与蓟国,必然关系密切。至于亲密到何种程度,非肱股重臣而不可知也。   待群臣商议完毕,王太妃遂隔帘问道:“二位可愿暂领郎中令一职,为中山王、河间王分忧?”   辛氏二杰齐声下拜:“臣,领命。”   “既如此。待下朝,便与右丞同往紫渊六国馆,拜见二王,即日赴任。”王太妃言道。   “喏!”二人这便退入侧室,等候右国相到来。   宫女奉上香茗糕饼,便纷纷退下。待中只剩二人静坐,辛毗这便开口:“敢问兄长。你我兄弟,如今可是蓟国之臣?”   “然也。”辛评轻轻点头。   “既是蓟王属臣,因何派往邻国?”辛毗再问。   辛评答曰:“王上与诸王,皆汉室宗亲。国难当头,互相扶持,亦是国之常理,人之常情。”   “王上意欲何为?”辛毗终于问出心声。   “且看你我麾下属吏,来自哪里。”辛评一语中的。   辛毗点头到:“弟,亦如此想。”   今日逢小朝会,诸事不多。不到日中,便已散朝。   右国相耿雍入侧室,与二人相见。同乘御赐马车,入相府午宴。   宾主落座,辛氏兄弟举杯相敬。耿雍亦回敬。落杯后,耿雍这便言道:“恰逢多事之秋,道路断绝。诸王屡次上疏,求问国事。皆石沉大海。尚书令言,‘郎官捉襟见肘,自用尚且不足,如何外派藩国’。”   秦汉之初,郎官属郎中令,武帝时改属光禄勋。员额不定,多时达五千人,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四等。以守卫门户,出充车骑为主要职责,亦随时备帝王顾问差遣。初以任子(因父兄功绩得保任授官者)、赀选(以有相当财产得任官资格者)充任。后武帝从董仲舒议,始使郡国每年保荐孝廉为郎中。   两汉郎官,常有出任地方长吏之机。被时人视为出仕之重要途径。   诸如贾诩、荀攸,皆曾为郎。却也皆弃官而去。   关东、关西逆乱,群盗蜂起。陛下孤守洛阳不到一载,郎官竟去大半。乃至无人可用。宋枭之流竟可为一州刺史,足见朝政日非,何其凋零。   右丞口中“尚书令言”,必是指尚书令曹节,私下之言。   见右丞将国事直言相告,辛评亦吐露心迹:“我等二人,既登黄金台,出仕蓟国,便是认主王上。但有所需,右丞只管吩咐,无需见外。”   耿雍笑道:“如此甚好。二位属吏,皆从各城抽掉。务必替诸王守好疆土。”   辛氏二杰,皆足智多谋。能登六层,可见一斑。   这便心领神会:“我等,定‘替诸王守好疆土’。”   午后,三人又同赴紫渊六国馆。面见中山、河间二王。即拜郎中令一职。   话说。六国结盟血书,刘备早已知晓。虽未明言,然事实胜于雄辩。今日领辛氏二杰前来,二王自当心知肚明。亦得心安。蓟王遣二人代为理政,便有默许血盟之意。   七国联盟成矣。   于是乎。右丞但有所求,二王必有所应。其乐融融,令辛氏二杰更加笃定。七国必有同盟。   之所以先择中山、河间二国,乃因二国与蓟国接壤。境内黄巾贼寇,散乱无序,聚散无常。成员更是天南地北,五花八门。多以流寇为主,非张角嫡系死忠。且与蓟国暗通曲款的郭祖,传言亦在中山国附近游荡。   二王只出王命。官服印绶,诸如此类皆出蓟国。   待同车返回王都,左丞已为二人择好府邸。再入王宫,拜为王宫谒者。   谒者,秩六百石,职奉王命出使。   虽已散朝,王傅、横海中郎将、国相,蓟都尹等人皆在。   “黄巾大部,虽被困于广宗,余部仍广布冀州。”耿雍开门见山:“二位此去,当先讨贼,后安民。”   王傅又叮嘱道:“斥候来报。有大小黄巾贼,隐匿在中山、常山、赵郡、上党、河内等郡,太行诸谷之中。人数不等,以青州黄巾渠帅张饶所部最多,或有三十余万。”   辛评遂问:“青州黄巾为何北上冀州。”   “本为驰援张角。被汉军阻于大河。后趁黎阳营等数路驻军驰援长社,乘机渡河,乱入渤海郡。亦曾攻掠我国。连败数阵,死伤过万。见事不可为,便领兵西去。欲与太行诸部合兵一处。反攻汉军,解广宗之围。”黄忠答道。   “今青州黄巾,所在何处?”辛评又问。   “或屯兵于安平国内。”黄忠又答。   安平国,夹在中山国与河间国之间。亦与蓟国比邻。   辛评这便醒悟:“王上可是要断青冀二州黄巾勾连,败青州黄巾于安平。”   “然也。”右丞耿雍笑赞:“仲治果然大才。”   “卑下愧不敢当。”略作沉思,辛评又道:“黄巾虽杂,却非乌合之众。三十万乱军,绝非一战之功。当徐徐图之是其一。分化瓦解是其二也。若能收为己用,方为上计。”   众人闻言,相视一笑。   右丞耿雍抚掌笑叹:“仲治之言,竟与主公不谋而合。主公来信曾言,若能收降三十万青州贼众,可编为‘青州兵’也。”   自落座,便未置片语的辛毗,此时却语出惊人:“主公若得三十万精兵,何愁天下不定。”   右丞耿雍欣然点头:“辛氏二杰,果不其然。” 第016章 破敌为先   “此去冀州二国,当有蓟国上将陪同。”王太妃自帘后言道:“谁人愿同往?”   黄忠这便抱拳道:“臣,愿往。”   “区区蟊贼,何须劳烦王傅。”荡寇校尉颜良起身道:“臣愿领麾下精兵,南下讨贼。以除后患!”   “末将当同往。”讨虏校尉文丑亦起身言道。   “荡寇、讨虏,同行,事成矣。”蓟都尹娄圭抚掌而笑。话说蓟国人才济济,将星汇聚,此乃天意也。   “戈船左司马胡玉,与贼酋郭祖相熟,可令其随同前往,见机行事。”右丞耿雍又道。   “如此,二位校尉各领本部兵马,与辛氏二杰同往冀州。”王太妃这便命左国令士异,取来兵符将令。   “得令!”颜良、文丑,双双出列。   “扬武校尉,领本部兵马,驻守南界,接应荡寇与讨虏校尉。”王太妃又道。   “臣,领命。”高览亦出列。   “横海中郎将,全权处置粮草转运,兵马调度事宜。”王太妃逐条说来。   “臣,领命。”黄盖亦出列。   “王傅居中坐镇,谨防宵小。”   “臣,领命。”黄忠最后出列。   “天下播乱,贼寇逆窜。农人纷纷逃亡,良田皆荒芜。眼看饥荒将至,早日平乱便成当务之急。蓟国富庶,更惹贼寇垂涎。虽不敢大举入寇,却屯于国境,流连忘返,乃心腹之患。且数十万贼寇,悬于汉军后背。广宗战事胶着,一时难分胜负。若贼人反戈一击,与城内贼酋里应外合,重创汉军,破围而去。则势危矣。”王太妃最后言道:“于国于家,当驱散乱贼,造福万民。”   “臣等,领命!”   王太妃一席话,令辛氏兄弟亦钦佩不已。蓟王少时丧父,与孤母相依。之所以能成为今日之蓟王,母亲居功至伟。   诚如王太妃所言,于公于私。蓟国南境,皆不可坐视贼人盘踞。   蓟国兵力,多为招募。兵士足月领取薪俸。蓟国多粳米,故薪俸皆用铜钱。今已换成蓟国上币。东凌邑矿山,铜锭、铁锭不断。偶有金锭、银锭随船送来。刘备却并非一味铸币。首批四出文钱,铸满十亿即可。   货币滥发的危害,刘备又岂能不知。   之所以缺钱。除去经济繁荣,丝路流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豪右囤钱避险。   将大量铜钱囤积在坞堡之内,不再参与流通。市面上会出现许多私铸、私改钱,也正因缺钱之危。   蓟国四出五铢,工艺精湛,用料上乘,被称为上币。在蓟国早已取代两汉各式五铢钱。兑换回的旧币再回炉,调配铜锡配比后,重铸成四出五铢。   刘备分置在蓟国、西域、陇右的赀库,强大的推动作用,也使得蓟国上币,日益成为丝路通用货币。   正因看到旧式五铢钱,大有被新式五铢取代之势。豪右将囤积的铜钱,再次拿出流通。欲更换新币囤积。奈何“券钞”横空出世。面值从“十角”、“廿角”、“卅角”、“卌角”、“百角”、“皕角”不等。试想,怀揣五张“皕角钞”,与怀揣一缗铜钱。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正因大宗交易皆用“券钞”和“金券”。铜钱皆存于赀库,只以数字的形式,在不同的账户间流转,并未有大量现于市面。于是,豪右囤积铜钱的心愿,纷纷破产。   “荷包”开始取代“钱囊”。刘备手绘图板,令函人制作的新式“券钞皮夹”亦迅速风靡蓟国。   或有人问,为何宝钞,难以仿造。   原因很简单啊。欲仿宝钞,需先学会烧白琉璃和造桑皮纸,二项神技。而后我们再谈油墨防伪。   约好三日后启程。辛氏兄弟,便与右丞同车返回各自府邸。府邸为前后二进院落。乃千石高官制式。修缮的极为华美。府中婢女仆从齐备,家私物什一应俱全。所谓拎包入住,便如此这般啊。   二人一晚安睡,翌日便前往四方馆,接回家人。   皆大欢喜。   将二子府邸,转了个遍。老母不禁感叹。果如童谚所传,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登顶天下闻。二人虽未能登顶黄金阙,兄弟齐升六楼,亦是一段佳话。   且说散朝后,扬武校尉高览,领麾下百人,从南港出发,前往楼桑演武场,接收部下。   演武场由王傅黄忠坐镇。蓟国精兵,皆出自蓟国双壁之手。   加盖了大帐篷的演武场,座无虚席。场内兵士杀声震天,挥汗如雨。   饶是高览亦血气翻涌,跃跃欲试。看台上人群声嘶力竭,血脉喷张实属正常。   高览麾下却各个瞠目。练兵也能卖票?   无需入场。入北门,乘天梯直升二层。自有人前来接待。   “可是扬武校尉当面?”刚出天梯,便有年轻文士赶来见礼。   “正是。”高览抱拳回礼:“足下何人?”   “鄙人乃王傅‘门下书佐’。校尉且跟我来。”文士伸手相邀。   “有劳。”高览紧随其后。   一路行来,颇为安静。厮杀声,欢呼声,几不可闻。单此一项,便知蓟国在督造上的匠心独运。   官舍皆钉有门牌。长史、参军、兵曹、军监、禀假、军市……不一而足,功用一目了然。   “其职吏部集各一人,总知营事。兵曹掾史,主兵事器械。禀假掾史,主禀假禁司。又置外刺、刺奸,主罪法。”   兵曹掾史,主兵事器械。   由门下书佐,领入兵曹官舍。兵曹掾史这便起身相迎。   宾主落座,兵曹掾史直入正题:“下官已得王傅手令,为扬武校尉调配部曲。敢问校尉,善水步骑?”   “某不善水战,步骑皆宜。”高览答道。   “善攻善守?”兵曹掾史又问。   “破敌为先。”高览再答。   “既如此,或可配一曲盾弩手,一曲刀盾手,二曲突骑,一曲铁骑。”兵曹掾史言道。   校尉下设五曲。亦分前、后、中、左、右。一曲五百人。计二千五百人。   “如此,甚好。”竟有三曲骑兵,高览大喜。   兵曹掾史又问:“羌胡可有异同?”   高览摇头:“别无不同。”   “如此,突骑当数乌桓,铁骑当属鲜卑。校尉有亲勇多少?”   “百余人。”   “可编为近卫。”很快,兵曹掾史便在板上列出所需兵马:“盾弩一曲,刀盾一曲,突骑二曲,铁骑一曲;战马三千匹,驽马二千匹,机关兵车一千辆。辅兵一千,百工营官若干。”   “咕咚!”高览重重吞着口涎。   匹马五千,兵车千乘。   蓟国之强,闻所未闻! 第017章 猛虎搏兔   对高览表情见惯不怪。兵曹掾史微微一笑,又叮嘱道:“兵卒薪俸,足月发放。笔笔皆出赀库。凡校尉所辖士卒,皆另设‘军户’,军户乃军人账户也。可与其家庭账户绑定。若出兵在外,缴获之物,亦可在军市,折卖赀库,兑成钱币。”   换句话说,兵卒薪俸,皆由蓟国支付。无需他这个校尉操心。   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从蓟国赀库领钱,和由扬武校尉发放,兵卒忠于何人,当不言自明。   “谢掾史告知。”高览道谢。   “不敢。”兵曹掾史又道:“两千五百人,本为国中常备。如今划归校尉,便成正式军人。俸禄亦大有不同。然校尉麾下多悍勇,且汉胡相杂。若想收为己用,令士卒归心。还需最后一步。”   高览这便醒悟:“可是在演武场一试?”   “然也。”兵曹掾史欣然点头。   “如此,且劳烦掾史安排便是。”高览抱拳相请。   “校尉且稍待。”兵曹掾史自去安排不提。   须臾,先前领路的门下书佐又至。领高览乘天梯下楼,抵达一楼马间。蓟王赏赐的西极宝马狮骢,蓟国家马令兼王宫洗马苏双,已命人送达。苏双与张和(世平),皆刘备少年好友。如今一人为家马令,一人为大厩令,又双双身兼王宫洗马之职,年俸折钱五十七万六千。蓟国号称万马之邦,二人功不可没。   狮骢乃由专用畜用大篷车送来。   “隋文帝时,大宛献千里马,其鬃曳地,号曰狮子骢。朝发西京,暮至东洛。隋后不知所在。”   便是说此马。   高览一见甚喜。试乘之,如腾云驾雾,又四平八稳。果是宝马。这便乘兴,将一同赏赐的楼桑兵甲,披挂上身。高览身躯颇雄壮。送来的将官甲还需微调。无妨,待回营后,自有军中匠人细细为其修整。   近卫百人,亦换装完毕。人马如龙,杀气腾腾。皆对楼桑兵甲爱不释手。甲骑具装,携雁翎、凤羽二刀,背角端弓,狼牙箭,跃跃欲试。听闻场中高声奏报,便纵马出场。   听闻乃新任扬武校尉练兵,场内观众更加鼓噪。欢呼呐喊,响彻云霄。   高览与麾下,从未如此万众瞩目,心中岂能不热血激涌。   在此练兵,果然非同凡响。   楼桑号称五缺。虽建有清溪、白湖二水砦。却始终有邑无门。大路通天,来去自由。楼桑民众居安思危。自当对国中勇将,心知肚明。   “高览,一名高奂,字,元瞻。乃渤海条县人也。”观众中早有人先行背书:“先有幕府五校,威震天下。今蓟国亦有五校:荡寇、讨虏、戈船、破贼、扬武。何愁蛾贼不灭。”   “仁兄言之有理。”众人纷纷附和。   渤海高氏,乃发轫(rèn)于渤海郡的高氏郡望。后世素有“天下之高出渤海”之称。前有渤海太守高洪,举家迁至条县,子孙众多。渤海高氏由此发轫,繁衍不息。   时下已成条县大姓。   只需高览能在蓟国站稳脚跟,出人头地。渤海高氏,自会源源不断,绑上刘备战车。这便是宗族之利。君不见西平麴氏先登。   麾下亲勇,皆是多年好友,生死弟兄。一并投军,自为出人头地。   何须动员。   见对面已摆开阵势。这便纵马上前,于高览身后集结成阵。   三通鼓罢,气氛肃杀。看台一时寂静无声。只见高览轻轻纵缰,胯下狮骢电射而出。   身后骑士追之不及。主将已直撞敌阵。   裹着厚厚麻布皮革的雁翎刀与数柄长刀迎头相撞。   裹布炸裂,敌骑纷纷坠马。何须百人乱战。高览单骑闯关,直透敌阵。   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竟强悍如斯!   透阵而出,又猛折回。弓开满月,箭似流星。有十余骑,躲闪不及,被击中后心。若非折去箭镞,必死矣。   饶是如此,击中甲胄的白羽箭,竟应声炸碎。一时碎羽纷飞,力道十足强劲。   “哦——”高览杀奔来回,胜负已分。众人这才喘气出声。   欢声雷动。   “蓟国五校,名不虚传!”看台众人喜不自禁。   被击中落马的骑士,不怒反喜。能随上将杀敌立功,何其快意。   各自心悦诚服。   高览这才暗松了口气。先前不知深浅,故而猛虎搏兔,亦用全力。一人破百,绰绰有余。   须知,对面骑士,多出北疆。或为乌桓突骑,或为鲜卑精骑。亦有边郡汉家骁骑。竟无一合之敌。足见高览之强。   如此上将,却被子龙一矛刺于马下。实在是,可惜。   “拜见校尉。”骑士纷纷上马,赶来见礼。   “诸位免礼。”高览亦回马上礼。   “愿追随校尉,杀敌立功,封妻荫子。”   “好。”高览所求,又岂非如斯乎。   战斗虽快。可观看之人,却皆叹息不止。回味无穷。   待高览绕场谢幕,返回二楼官舍。便是兵曹掾史,表情亦大不同。   办理好各项交接,又恭送高览离开。   扬武校尉高览,驻军大营新设桑邱城。军士三日内便会奔赴大营报到。接替将南下平叛的荡寇校尉颜良,守备南部国境。   广宗,沙丘平台。   蓟国大利城长苏越,已领麾下能工巧匠,驻守月余。醉心于台内机关诸器。废寝忘食,日日不缀。   这日,忽接守卫沙丘平台的绣衣吏通报。言,左中郎将皇甫嵩与军曲候朱灵,领兵来访。   这便洗漱更衣,下沙丘平台相迎。   “见过左中郎将。”苏越路旁行礼。   “明庭免礼。”皇甫嵩马上回礼:“明庭滞留月余,可有所获?”   “黄巾机关器,果有大神机。”苏越感慨万千,又转而问道:“不知左中郎将此来,可有要务?”   “然也。”皇甫嵩掷鞭下马。亦站在路旁,将广宗城下,机关车自行,撒豆成兵之事,娓娓道来。   见苏越面不改色,皇甫嵩心中暗喜:“敢问明庭,可有破解之策?”   苏越言道:“依我所料。广宗城下五里,或与此台相同,皆暗藏机关诸器。”   “愿闻其详。”皇甫嵩急忙追问。   “左中郎将,且随我入台内一观。”苏越伸手相邀。   “请。”皇甫嵩这便与众人同登沙丘平台。寻找破解大贤良师妖术之策。 第018章 决心未定   左中郎将皇甫嵩,乃初登沙丘平台。而军曲候朱灵,却是二度登台。   所见,与记忆中的沙丘完全不同。   整个平台皆被拆除,露出坚木包铁,道道平直的巨大框架。框架是朱灵从未见过的结构。很像是一座由很多根横梁和立柱组成的特殊房架。   经由蓟国匠人就地取材,搭建起的简易木梯,下到底层。一座规模庞大的机关器内部,随之映入眼帘。   “与邺城机关阵,大同小异。”苏越为众人解惑:“唯一区别,‘枢机’和‘机构’的联系,更加紧密。”   说着,便领众人抵达一处和蓟国常见的“天梯厢”大小类似的,木质框架前。与天梯厢最大的不同,是拆除了四周的木质墙壁,只保留了框架和厢底。朱灵识得,乃是安装干尸傀儡的木框。   “此能升降平移的厢体,我称之为‘机构’,安装‘枢机’和‘机构’的整个巨大框架,称为‘枢干’。”苏越娓娓道来:“‘枢机’为心,‘枢干’为体,‘持枢’各‘机构’,施展变化万千的机关术。”   “持枢”二字,出自《鬼谷子·持枢》:“持枢,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   苏越意指,掌握变化的枢纽,才能控制变化的规律。   “黄巾贼人神通广大,‘手眼通天’。而由‘枢机’、‘枢干’合力‘持枢’的‘机构’,便是贼人的通天‘手眼’。”皇甫嵩道出了自己的理解。   “然也。”苏越又道:“‘机构’如‘手眼’,千变万化,灵动自如。且可相互分拆组合。如若机构内安装干尸木偶,便成‘尸兵机构’。若机构内安装豆株,便成‘豆兵机构’。若机构内安装箭楼、拒马、垣墙等,便是‘城防机构’。”   “为何机构可大可小?”皇甫嵩又问。   “如前所说。机构可‘分拆组合’。一个机构的大小,称之为‘一格’。如尸兵机构,便只需一格。而豆兵机构,需用四格。箭楼机构,需用八格。以此类推。”   “明庭言下之意,我等在广宗城下所见之箭楼,乃是由八个机构,拼组而成的机关器。”皇甫嵩言道。   “格数或有参差。然意思便是如此。”苏越笑道。   朱灵问道:“若如此,为何同一‘机构’可在不同之处出现,而已出现过‘机构’的地方,为何又原地冒出另一新‘机构’?”   “移动而已。”苏越笑道:“此乃多层轨路,互相牵引。类似机构,在南港轨路早已常见。排设在轨路上的列车,由钢索来回牵引,可在南港与邸舍间往返。”   “前后如此,左右又当如何?”朱灵再问。   “制如前后。左右亦设牵引钢索,另置绞盘启动,可四向移动。”苏越答道。   “为何如此迅捷?”朱灵三问。   “如我所说,广宗城下五里,搭建有多层‘枢干’。‘机构’可布于多层。上层撤下,中层后补;中层撤下,底层再补。如此循环,自然便捷。”   “当如何破?”皇甫嵩问道:“可否如先前那般,再水淹广宗。”   “难也。”苏越摇头:“先前大水,广宗城下机关器并未损坏,便知贼人早有准备。暗设排水沟渠,或借地势,将积水排出。或借机关阀门,隔绝水患。诸如此类。”   “若如此,当如何破解?”皇甫嵩问道。   “别无他法,只能潜入‘枢干’,破坏‘枢机’一途。”苏越答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皇甫嵩轻轻点头。   “待我收拾一番,便随左中郎将出发。”苏越言道。   “有劳明庭。”皇甫嵩大喜。   “不敢。”苏越自去收拾不提。   中山国,卢奴城。   中山国,西倚太行,腹拥冀北;南连邯郸,北接涿蓟。国都卢奴,先被前中山相张纯,乱军所占。中山王还未来及收拾残局,便又被黄巾霸占。国民纷纷北上蓟国。滞留国中,未及逃亡的民众,除去举族避入深山,多已被裹挟入黄巾乱军。据说境内有十万贼众。却不敢妄动,正因蓟国虎踞在北。而这批流寇组成的乱军,本就为挡蓟国南下而设。属于弃子炮灰,非大贤良师死忠嫡系。   海贼郭祖,亦混入城中。   张牛角,张黄龙,左髭丈八,并于毒、白绕、眭固,皆从东郡一同逃来。   一路收拢黄巾乱军,又并零散数部,实力止损回升。郭祖已是与张饶并列的两大渠帅之一。   占据中山国的大小渠帅,皆以郭祖马首是瞻。   郭祖大营。   “报——”便有黄巾卒,帐前通报:“有自称故人胡玉者,营外求见。”   “哦?”郭祖精神一振。猛然站起,又缓缓坐下。略作停顿,这便低声言道:“速请。”   “喏!”   不久,赶在曹孟德率军夜袭前,便已先行遁走的胡玉,被领入帐中。   “多日未见,郭大哥一切可好。”胡玉抱拳行礼。   “艰难度日,无所谓好与不好。”郭祖伸手:“坐。”   “谢郭大哥。”胡玉这便就坐下首胡床。   “贤弟此来,所为何事?”郭祖明知故问。   胡玉正欲开口,忽听帐外又报:“张渠帅求见。”   示意胡玉稍安勿躁。郭祖朗声言道:“有请。”   话音未落,张牛角已入帐中。   见来人是胡玉,先喜后疑:“胡渠帅何时到此?”   胡玉咧嘴苦笑:“路上九死一生。实在是……一言难尽。”   见他不似作假。张牛角这便叹了口气:“活着便好。”   “来人。”郭祖这才迟迟开口:“旧友重聚,当大摆酒宴。传我将令,犒赏三军。”   “喏!”黄巾卒领命而去。   待张牛角落座,郭祖笑道:“胡兄弟满门被害,举目无亲。千里来投,不可再孤身一人。可分兵三千,归于胡渠帅帐下。”   “全凭渠帅做主。”麾下蟊贼众多,张牛角并无异议。   “一路风尘,必然劳苦。贤弟先下去歇息。待晚宴时,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欢不迟。”郭祖笑道。   “如此,胡玉告退。”胡玉这便告辞离开。   待他出帐,张牛角言道:“胡玉行踪飘忽不定。今只身前来,疑点甚多。大哥不可不防。”   郭祖笑答:“贤弟多虑了。想他全家老小,皆被蓟王所掠。麾下数千水贼,一朝被灭。与蓟国有血海深仇,且孤身来此,何须见疑。”   张牛角这便点头道:“先前青州张渠帅,遣人相商。欲与我等合力南下,解广宗之围。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此事……”郭祖叹道:“愚兄一直未能下定决心。” 第019章 半渡而击   “何事难决?”张牛角问道。   “南下需渡数河。易水、泒水、滹沱水、漳水等,枝津纵横。河岸港口,船只皆无。时有蓟国水军,往来游弋。若半渡而击,首尾不得相顾,必兵败如山倒。”郭祖道出心忧。   张牛角轻轻点头:“大哥言之有理。可否……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哦?”郭祖一愣,这便问道:“如何声东击西?”   “此计需青州张渠帅呼应。”张牛角娓娓道来:“可令囤于安平之青州同袍,佯装北上。据高阳以作攻势。张渠帅曾数次袭扰边境,蓟国必不敢大意。水军自当全数回援。那时,水路通畅,我等再造竹筏渡河,自可星夜南下驰援。”   郭祖先是点头,又反问道:“我等南下,冀北只剩张渠帅孤军奋战。那时,若蓟国倾巢来袭,重兵围困高阳。张渠帅又当如何自保?”   张牛角斟酌答道:“高阳据水而守,城坚墙厚。料想一时半刻,张渠帅必然无恙。待我等破广宗之围,再与天公将军合兵一处,北上驰援,犹未晚矣。”   “这……”郭祖觉得,并非妙计。稍有不善,便会被蓟国各个击破。尤其是冀州河汊纵横,枝津遍地。若蓟国设伏对岸,半渡而击,悔之晚矣。   见郭祖沉默不语,张牛角又劝道:“军中已有流言。说大哥欲拥兵自立,故不听天公将军调遣。乃至众多袍泽心怀愤懑,欲以刀兵相逼。”   郭祖眼中凶光毕露。却又一闪而逝。这便笑道:“军中何来谣言。”   “我亦不知。”张牛角苦劝:“大哥若再左顾右盼,裹足不前,军心必乱。兵乱一起,我等兄弟,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何人去说张渠帅北上?”郭祖当即定计。   “某愿往。”张牛角郑重抱拳。   “如此,且携我书信前往安平,联络张渠帅。”   “喏!”张牛角大喜下拜。   略作思量,郭祖一蹴而就。吹干墨迹,将手书交给张牛角:“夜宴不得缺席,待明日再走不迟。”   “喏!”   目送张牛角离帐,郭祖颓然落座。   “本想与众兄弟谋一场大富贵,却天不遂人愿。如之奈何。”   中山与安平毗邻。二路黄巾,左右呼应,人多势众,互相壮胆。蓟国一时也不敢轻动。且卢奴距安平,快马半日可达,一日来回。张牛角鸡鸣出发,日中已达安平青州黄巾大营。   “大哥。”音犹在耳,便有一孔武大汉,进帐行礼:“郭渠帅遣人送信。”   “信使何在?”张饶这便停笔。   “请信使。”壮汉大喊一声。张牛角这便入帐行礼:“牛角拜见张渠帅。”   “原是张兄弟。”张饶笑着伸手:“坐。”   “谢渠帅。”落座胡床,张牛角从怀中取手书呈上:“我家渠帅欲与张渠帅联手,解广宗之围。”   张饶急忙展开白绢。细细看过,这便喜道:“妙计。”   说完,又将手书递给孔武大汉。   生怕张牛角见疑,张饶指着孔武大汉言道:“乃我生死兄弟,姓管名亥,青州豪侠。”   张牛角心中一动:“曾与我大哥结山海之盟之渠帅管承,不知足下可识得?”   管亥冷声一笑:“族中兄弟,如何能不识得!”   张牛角这便了然于胸。有此血仇,即便张饶不许,管亥亦会为之。   果然,草草将郭祖手书看过,管亥粗声进言道:“郭渠帅此计可行!只需声东击西,先解广宗之围,再与天公将军合兵北上。解高阳之围,亦水到渠成。那时,蓟国纵然有千军万马,又如何能抵挡我百万黄巾!”   “安平亦不可无人值守。”张饶笑问:“北上高阳,当何人统领?”   管亥抱拳请命:“小弟愿往!”   “如此,甚好。”张饶遂冲张牛角言道:“待我手书一封,你且呈与郭渠帅当面。便说,三日后当可出兵。”   “渠帅高义!”张牛角起身下拜。   “都是自家兄弟,何须如此见外。”张饶朗声一笑。   与张饶商定日期,张牛角快马返回。将张饶手书呈给郭祖当面。   郭祖扫眼见过,无喜无悲:“如张渠帅所言,卢奴大营粮草囤积众多,亦不可无人值守。谁人南下驰援广宗,又遣谁人留守大营。诸位可有计较。”   坐下张牛角,张黄龙,左髭丈八,于毒、白绕、眭固、胡玉诸将,互相看过。便由张牛角起身言道:“某,愿率本部兵马,南下广宗。”   张黄龙,左髭丈八亦起身:“某愿同往。”   “如此,且分五万兵马,由三位兄弟统领,南下驰援。”郭祖言道:“我与于毒、白绕、眭固、胡玉众兄弟,驻守大营,以为后援。”   “喏!”   待众人鱼贯而出,只剩胡玉。郭祖屏退左右,这便悄声言道:“我本欲领众兄弟一同投诚,坐享荣华富贵。奈何天不遂人愿。今兵分二路,南下北上,必为蓟国所破。”   胡玉低声劝道:“众人心向天公将军,断难回头。渠帅需一刀两断,切不可再做小女儿姿态。”   “所言极是。”郭祖早已下定决心:“趁三人整顿兵马,无暇他顾。你这便将消息传回,再问后续当如何行事。你我兄弟齐心,同谋一场大富贵。”   “喏!”胡玉遂趁乱出营,快马返回。将消息如实禀报左国相崔钧。   崔钧急忙入宫,王太妃遂升朝议。   蓟都尹娄圭笑道:“真乃天助我也。”   蓟国谋主皆不在国中,娄圭正当大用。王太妃自帘后问计:“当如何行事?”   “回禀王太妃。管亥北上高阳,不过行佯攻之计。高阳毗邻三台城,可令扬武校尉分兵三台驻守,足以相持。荡寇校尉领本部兵马,绕滹沱水直插安平。行背后一击,突袭青州黄巾大营。讨虏校尉入泒水,列阵南岸,待黄巾乘筏渡河,半渡而击之。闻大营被袭,管亥势必回师驰援。再半路设伏,一战而胜。有劳横海中郎将,亲率破贼、戈船二校尉,往来接济。待二处得胜,收拢降兵,押入蓟国是其一。再分兵北上,破卢奴大营,截杀管亥援军是其二。”   横海中郎将黄盖这便抱拳:“定不负所托。”   殿中众人纷纷点头。与蓟国六谋主相较。娄圭之谋,虽不及亦不远矣。   “郭祖又当如何?”左国相崔钧问道。   “郭祖当有大用。”娄圭微微一笑:“破张饶青州大营,此人或为奇兵。”   事不宜迟,蓟国上下而动。   快船入泉州大营,甘宁奋然起身:“哈!来得何其迟也!”   三日后,管亥领五万大军,北上高阳。   是夜,张牛角,张黄龙,左髭丈八,亦领五万大军,南下广宗。 第020章 何足挂齿   蓟国行事,自比黄巾贼人高效。趁夜色掩护,横海中郎将黄盖将麾下水军,并破贼、戈船二校尉兵马,兵分数路。入泒水、滹沱水。沿岸广布斥候,截杀黄巾流寇。搜寻黄巾大军踪迹。   因深入黄巾乱区,大军无法掩藏踪迹。故而讨虏校尉文丑,并未下船,而是率众停泊在“天井泽”内。   “(泒水)历天井泽南流,所播为泽,俗名为天井淀,方六十二里。”   时下乃百里大泽。横亘在泒水中段。卢奴在其上游西北。安平在其下游东南。泽中深浅不一,而暗藏其中的泒水航道,早被蓟国水军探清。贼人苦无舟船,面对百里大泽,唯有望洋兴叹。黄巾播乱,冀州贼人皆裹挟入伙,此处亦无水贼盘踞。   周围渔家也多已逃难。   泽中芦苇丛生,岸边蒲草茂密,正适合藏身。   “报——”苦等二日,便有斥候乘小艇登船:“贼人已到汉昌北境。”   “(泒水)又过苦陉县北,后汉章帝改苦陉为汉昌。”   随行船官,对泒水沿岸渡口,了然于胸。这便进言道:“贼人必在‘苦陉津’渡泒水。校尉速去拦截。”   文丑却淡定如初:“贼人数万大军,人吃马嚼,辎重众多。且渡口并无舟船,贼人必多造木筏,方能渡河。非一日之功。稍安勿躁。”   “校尉所言极是。”船官点头道:“若再伐木造筏,最少需一日。”   文丑遂下令:“令斥候严加监视,不得有误。传令各船兵士,饱食酣睡,鸡鸣时分于南岸下船。速去告知戈船校尉,依计行事。”   “喏!”   文丑乃初次领兵作战,心中难免起一丝慌张。待众人鱼贯而出,舱内只剩自己。这便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激荡。   细细想来。麾下兵卒皆训练有素,兵甲齐备;贼人北岸渡河,自领军南岸设伏,半渡而击;戈船校尉率船队撞翻河中木筏,再领麾下精兵登北岸掩杀,当一战胜之。   心中笃定,无可惊慌。   辅兵送来吃食,文丑饱食高卧。船队自有戈船校尉调遣,无需他操心。   鸡鸣时分,蓟国明轮船徐徐抵近天井泽南岸。大小船只,自水中到近岸,一字排开。伸展船翼,连成浮桥。讨虏校尉文丑一马当先。领麾下精骑,鱼贯登岸。   蓟国号称万马之邦。便是麾下一曲盾弩手,一曲刀盾兵,皆有具装乘马。二曲乌桓突骑,一曲鲜卑铁骑,马匹更加优良。   登岸后,迅速整队。刀盾在前,铁骑拖后。突骑护住两翼。人衔枚,马裹蹄,兵车夜行。直奔‘苦陉津’南岸渡口。   远远,便听人马嘶鸣。   贼人忙碌一日,正乘夜渡河。   河中木筏,已连成浮桥。贼人肩背手提,边渡河,边将辎重粮秣,分批运到对岸。   文丑听斥候回报,不禁莞尔。如此蟊贼,何必慌张。   以精兵运送辎重,乃兵家大忌。为防敌人设伏,半渡而击。抢滩部队,必为精锐死士。渡河后,背水结阵。接应后续部队,迅速渡河。   哪能如此这般。肩背手提,群蚁搬家似的,先把辎重一同运来!   话说,狠狠出了把力气的黄巾贼兵。渡河后,将身上辎重往岸上一堆。这便三三两两,坐地喘气。   忽听河中,水花疾响。   岸边隐隐有风雷之声。   本以为有场急雨。仰头一看,却见皓月当空。   “船!大船——”有浮桥上贼兵,一声狼嚎。众贼闻声站起,只见一座座黝黑的庞然大物,浮于水面。直冲浮桥而来。   待抵近,巨物终被火把照亮。正是浑身包满搪瓷装甲的,蓟国明轮舰。   “跑啊——”桥上贼众肝胆俱裂。   轰!   一声巨响。碎木崩飞。   木筏连成的浮桥,当中崩断。被舰体迎面撞中,贼兵脑浆迸裂,落水而亡。断成二截的浮桥,如风中柳絮,左右摆荡。将满桥贼人抛落水中。   数艘大船,紧跟旗舰,撞上浮桥。令其彻底解体。   高高的飞庐内,箭发如雨。贼人纷纷中箭惨死。许多落水的贼兵,刚刚升出水面。又听一声劲弦,甲板上一张钢丝大网,已兜头罩下。   南岸贼兵目瞪口呆。再听闷声如雷。   黑暗中,冷芒乍起。   断首冲天。   具装铁骑,撞入乱军。挥刀蹄踏,如狂风卷落叶,呼啸而过。   留下残肢一地。   “啊啊啊……”半截身翻滚落地的贼兵,正仰天悲号。碗口大的铁蹄迎面砸下,脑浆与声音一同炸裂。   始作俑者,已呼啸而去。   铁骑凿穿乱军,突骑两翼包抄。盾弩手收割逃兵。刀盾手尾追其后,人道杀戮。   文丑领虎贲健勇,冲杀在前。一刀两断,刀下无一合之敌。遥见河滩数千黄巾精锐,已慌忙背水结阵,团团围住大旗。   手中斩马刀,遥遥一指。   铁骑调转马头,杀奔而去。   “杀——”   马蹄如雷,势如山崩。杀气灌顶,直摧人心。   道道寒芒如银蛇狂舞。   黄巾精兵层层血崩,碎成一地。   阵中张牛角鼓起余勇,大步向前。而身旁同伴,已两股战战,腿重如铅。   文丑浑身披血,杀透阵中。一声怒吼,百炼钢刀兜头劈下:“呔!”   张牛角举刀相迎。   咣——   火光乍起。   虎口崩裂。臂骨尽碎。   环首刀脱手飞出。插入兄弟张黄龙胸口,直没刀柄。   “啊!”张黄龙一声惨叫,气绝身亡。   “哇——”张牛角气血钻心,吐血昏死。   昂然大汉,轰然倒地。   本欲一刀结果其性命。见他全无防备,文丑这便收刀:“无胆匪类!”   目视主帅被一刀劈翻。黄巾士气瞬间崩盘。这便一哄而散。有人貌似疯癫,反身跳入大河。有人沿河岸无头苍蝇般乱窜。   左髭丈八见事不可为,飞身跳河,夺命而逃。万幸乃海贼出身,水性上佳,这才借浮尸遮掩,逃过一劫。   贼寇中不识水性者众多。皆溺毙。   便有善水之贼,亦逃不过劲弩和捕网的双重捕杀。   一刀砍断帅旗,文丑举目眺望。戈船校尉已率众登上北岸,正剿杀未及过河的辅兵杂众。   “启禀校尉,此战大胜!”便有马身挂满首级的鲜卑勇士,纵马上前。   文丑长声一笑:“区区蟊贼,何足挂齿。首级无用,弃之弃之!” 第021章 三人成虎   天井泽下游,南岸安平,青州黄巾大营。   自鸡鸣时,便隐隐响起的厮杀声,伴着淡淡的血腥味,自上游随风飘下。灌入大营。   守备大营的黄巾军,各个如临大敌,又互相窃窃私语。皆不知何故。   天将露白,便有一队身着黄巾衣甲的溃兵,哭爹喊娘,逃奔至营外。   “我等乃郭渠帅麾下中山黄巾!在苦陉津渡河时遇袭,求你家渠帅速去救援!速去救援——”   墙上黄巾兵士,不敢擅开寨门。这便唤来守将,居高喝问。须臾,守将又将消息通报中军大帐内的青州渠帅张饶。   张饶略作思量,这便言道:“此乃汉军之计也,乱箭驱散。”   “喏!”守将略显迟疑,领命而出。   若渠帅真如此笃定,何不乱箭射杀,反倒只是驱离。   心中叹了口气,守将这便重登营墙,喝令左右,乱箭驱散溃兵。   见溃兵远离一箭地外,望城而哭。墙上黄巾守军,皆心生不忍。心道,必是同袍无疑。   正因靠近安平青州黄巾大营,相互能有照应,张牛角这才择‘苦陉津’渡泒水。   话说,两地相隔不足百里,汉军如何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击溃张牛角五万兵马。   张饶挑灯近前,在冀州山川图上细细观看。目光自‘苦陉津’沿泒水一路下看。路过天井泽时,骤然一凝。   “不好,蓟国水军!”   要说蓟国水军舰队,如何强悍。冀州诸水,可谓任其横冲直撞。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风帆轻易不展。全靠明轮驱动。浑身包满搪瓷装甲,刀剑难伤。飞庐、爵室内弓弩手,居高下射。甲板还排设弩炮捕网。遇大船则出青铜钩拒。遇小船便一头撞翻。实在是无法攻破。故冀州水贼皆避恐不及。   ‘横海纛,速让道’,与‘北有蓟,莫纵缰’,同样声名远扬。   必是伏于天井泽中,趁张牛角星夜渡河,半渡而击。蓟国明轮船横冲直撞,乱箭之下,渡口必舟倾人翻,浮尸成山。   深吸一口气凉气,张饶这便稳住心神:“来人!速去通报安平城内守军,定要严守城池,不得有误。”   “喏!”   为收拢军心,训练士卒。青州黄巾大营,离城别设。在安平城北,一高台上扎营。围绕高台,又圈建数座大营,远远看去,重楼叠阙,旌旗蔽日。蔚为壮观。驻守有数万青州黄巾精锐。   “(泒水)又过安平县北,莽曰广望亭。城北面有台,俗谓之神女楼。”   安平城内,则另设守军。拱卫城内二十余万老弱家小。冀州暴乱。诸如安平崔氏坞堡,等大族坞堡,亦被乱军攻破。贼人将堡内存钱积粮抄掠一空。又付之一炬。所幸崔氏宗人皆搬入临乡外城安居,躲过了兵祸。   冀州大族多已避入蓟国。堡中只剩家兵部曲。故贼人一到,便望风而降。裹挟入乱军,成为流寇。冀州本就是大州。人口众多。被裹挟入黄巾军者,亦不在少数。传冀州有百万黄巾,或非虚言。便有出入,亦相差不大。   然单就战力而言,良莠不齐。讨虏并破贼,蓟国二校,五千屠五万,便是例证。   待到天明,上游厮杀又起。   黄巾各营,谨守城寨。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及日中,便有大队人马向大营而来。   “切莫放箭,切莫放箭!”不等奔到近处,几名游骑便高声呼喝开来:“我乃中山郭渠帅麾下,切莫放箭!”   墙上守将,便又居高喝问:“既是中山袍泽,何故领兵冲我大寨!”   “张渠帅率我等南下广宗,不料在‘苦陉津’遇伏,人马折损大半。张渠帅亦被蓟国讨虏校尉所伤,人事不省。求众兄弟网开一面,放我等避入!”   “等着!”墙上守将,又去大帐通报。   悉知详情,张饶面色一暗。果不幸被他言中。蓟国趁张牛角轻装渡河,半渡而击。乃至五万大军,一朝溃败。   “张牛角可在队中?”张饶再问。   “在。”守将心中一想,又忙道:“浑身裹满纱布,生死不知,亦不见面貌。”   “哦?”张饶仍不放心。在帐中来回踱步,一时拿不定主意。   事关生死,守将也不敢多问。   僵持间,又听兵卒帐前来报:“报,又有大队人马直冲大营而来!”   “哼!”张饶一声冷哼:“果不出我所料。此乃蓟国鱼目混珠之奸计也!”   “传令……”   “报!”‘乱箭驱散’还未出口,便再有兵卒来报:“乃郭渠帅当面!”   “什、什么?”张饶一愣。竟未能回过神来。   “报渠帅,来人乃中山大营渠帅,郭祖。”兵卒小心答道。   “且,随我上阙一观。”张饶咬牙道。   先是溃兵,后有张牛角,如今郭祖亲来。“三人成市虎”。张饶即便心中疑神疑鬼,却也将信将疑,不得不信。   登上阙楼,居高眺望,单人匹马,立于大军之前者,不正是郭祖当面。   张饶终是彻底放心。却又抱拳相问:“敢问郭渠帅,因何至此?”   “唉,一言难尽。”郭祖急言道:“平旦初,便有南下兵士奔逃回营,言在‘苦陉津’遇伏,人马折损大半。南下渠帅张牛角,已先行渡河。被困于南岸,生死不知。军情十万火急,我遂亲领大军,南下驰援。不料路遇蓟国精骑,这便且战且走。眼看即被合围,急忙抢修先前被撞断之浮桥,渡河来投。虽已毁去浮桥,然蓟国大军尾随身后,片刻可至。渠帅切莫见疑,速放我入营暂避。郭祖拜谢!”   其实,张饶心中仍有疑虑。然一而再,再而三。如今郭祖亲临,又如何能见死不救。   “张渠帅若有难处,某这便离去。告辞!”说完,郭祖调转马头,作势欲走。   “且慢!”众目睽睽之下,张饶又岂能见死不救。这便咬牙定下决心:“落桥升闸,放郭渠帅入营!”   “喏!”守将终于松了口气。这便命人放下吊桥,升起闸门。   张饶在楼内抱拳道:“郭渠帅切勿见疑,速速入营吧。”   “多谢张渠帅!”郭祖感激回礼。嘴角却忽地闪过一丝诡笑。   张饶却未能看见。朗声一笑:“都是自家兄弟,郭渠帅无需见外。” 第022章 毋需言反   “郭渠帅亲自领兵驰援,却不知何人守寨?”二人见面,张饶劈头便问。   “别帅胡玉,乃我生死至交。由他守备大营,自当无虞。”郭祖抱拳相答。   “可是钱唐胡玉?”张饶亦知其名。   “然也。”   张饶这便了然。此人与管亥族兄管承,可谓同病相怜。皆与蓟国有血海深仇。大营交给他守备,当后顾无忧。   营外遥见重楼叠阙。入营方知别有洞天。   数座别营,如群星拱月,将中军大营团团拱卫。营营之间以夯土版筑垣墙相连。外设地堑、虎落,遍插尖刺。虽无水绕城,却也难以逾越。   郭祖隐隐觉得,营地似别有玄机:“此阵何名?”   “此乃‘五聚六合阵’。”张饶笑答:“中军大营立于高台之上,别营地势次第降低。互以垣墙相连,一营遇袭,全营皆动。中军大营居高下射,床弩远射何止千步。便是蓟国坚甲利兵,亦难以靠近。如何攻城?”   说到得意处,又领郭祖登阙楼,俯瞰整个大营:“各营所囤粮草,可食数载。又掘深井,供人用马饮。大营与安平县城,互为犄角。城中安居家小,大营守备精锐。待波才灭长社,天公将军破合围。那时,南北大军携百万黄巾,何愁蓟国不灭。”   “原来如此。”郭祖心知肚明:“张渠帅奉命北上,便是要挡蓟国兵马南下。”   “然也。”张饶长出一口浊气:“想当初,自领大贤良师口谕,张某便马不停蹄,率青州黄巾北上冀州。先时,以守为攻。却连吃败仗。损兵折将,方知蓟国之强。后便退据安平,筑营自守。再不敢冒进,着实惭愧,惭愧。”   郭祖亦感同身受:“蓟国之强横,远非我等……能够匹敌。”   张饶笑道:“郭渠帅休要妄自轻贱。蓟国多铁骑,善奇袭野战,却不善攻城。为防云梯舫车,故只挖深堑,不注清水。数营连环,即便攻破一营,又有何用。”   如此见识,不过是井底之蛙。郭祖在心底一声冷笑,却又徒生出一丝悲凉。   所谓祸起萧墙。城堡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蓟王兵发数路。数万大军,东西包夹。本以为,西州贼人可借雄关之利,与蓟王一场血战。不料陇山大震关,兵不血刃,一日陷落。十万羌骑,俯首帖耳,跪地乞降。   不费一兵一卒,谋反六将已亡其四。战局如此波谲云诡,当真闻所未闻。   战争的形式,已完全超出了常人的预期。“常人”自也就无法参透,这团“战争的迷雾”。   简而言之: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谋反六将,三十六部羌渠,十万羌骑义从,不战而降。   别说郭祖,便是天下多智之士,亦百思不得其解。   心中无尽的谜团,又岂是一句‘上兵伐谋’,能够开解。   然待身临其境,入此战局。郭祖似有顿悟。   面对侃侃而谈的张饶。是否如韩文约,面对举事众将那般无二的,心情复杂。   既敢扯旗造反,便无人会心甘情愿,投子认输。韩文约西凉枭雄,却在蓟王当面俯首称臣。蓟王身上隐藏着的莫名的强悍,又岂是自己能够抵挡。   心生狂澜,思绪万千。张饶侃侃而谈,皆不复入脑。然,郭祖的目光却愈发清洌。   躁动的野火,已与躁动的魂魄一起,焚烧殆尽。   “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此乃枭雄肺腑之言。   蓟王当前,毋需言反。   说话间,忽听号角长鸣。蓟国精骑高举“蓟讨虏校尉文”之大旗,呼啸而至。   数千精骑,人马具装。玄甲衬白刃,寒光照铁衣。   杀气腾腾,看的城头守军,寒气直升。   数千精骑却并未急于攻城,列阵营下。待机关兵车抵达,这便圈建营地,与黄巾大营对峙。   张饶苦笑:“北有童谚:‘甲骑具装,刀剑无伤;遇火不焚,遇水不沉。’前半句确是真。后半句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也。”   郭祖却点头道:“后半句亦是真。蓟国水军有‘辟水角端甲’,甲裙下藏革囊,吹气可浮于水面。”   “蓟国将作馆,有神鬼之机也。”张饶居高远眺。遥见蓟国机关兵车,迅速拼组成一座军营。讨虏校尉自领精骑入驻,不由一声叹息。   郭祖宽慰道:“文丑轻骑前来,岂能久持。不出三日,必然兵退。”   “郭渠帅言之有理。然蓟国行事,每每出人意表,亦不可大意。”张饶笑道:“幸得张渠帅率众前来,补大营空虚。麾下可暂住管亥营中,共御强敌。”   “皆听张渠帅安排。”郭祖重重抱拳,这便领麾下人马赶往别营驻扎。   兵分一半与管亥,乃至大营兵力不足。幸有郭祖领兵前来,填补亏空。终让张饶松了一口气。   蓟国讨虏校尉堵在门前,各营守军如临大敌。日夜轮替,不敢有丝毫差池。   是夜,张饶全身披挂,正襟危坐。直到后半夜,才恍惚入睡。   忽听帐外惨叫连连。不等强行睁眼,便有兵卒奔走呼号:“起火了,起火了——”   “何故惊慌!”张饶将将冲出大帐,双眼便被火光刺痛。   大营浓烟蔽日,军帐已烧成火海。睡梦中浑身燃火,须发皆着,被活活痛醒的兵卒,比比皆是。   张饶面无血色,心如死灰。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忽见一队精卒,举火冲入大营。逢人便砍,遇帐即点。一路烧杀,所向披靡。直奔中军大帐而来。   与那打头之人,目光一碰。张饶亡魂皆冒,肝胆俱裂。   “来人,来人!”   大帐亲勇,四面围拢上来。刀剑并举,却无人敢上前。   却见那人,森然一笑。挥刀扑上。   “杀——”   博陵县,博水之野,古战场。   东周时赵灭中山,前汉耿弇、寇恂击王朗。皆曾鏖战于此。   没膝的荒草丛中。   身佩铃铛,头插鸟羽的甘宁,正蛰伏草丛,眺望西南方一座矗立在岸边的营寨。   戈船右司马苏飞,在身后言道:“校尉,当真要劫营?”   “当真。”甘宁懒洋洋地答道。   “右国相命我等只做接应。今管亥刚渡泒水,远未抵达高阳,便要……劫营吗?”苏飞小声问道。计划不是这样子的啊。   “嗯。”甘宁又慢声答道。   苏飞吁了口气:“我等轻装上岸,不过百骑。如何去劫五万大军之营。”   “百骑?”甘宁轻声一笑:“足矣。” 第023章 百骑踏营   与苏飞返回博水河湾。数十艘明轮斗舰并大小船只,运送荡寇校尉颜良一行抵达目的地后便悄悄脱离船队,泊于此地。   “(滱水)又北,左(东)会博水。”   “谁!”河滩芦苇内,响起一声低喝。   “我。”甘宁抖了抖铃铛。低沉的铃声,唯锦帆甘宁所出。   “校尉回来了!”潜伏在河湾周围的士卒,纷纷现身。   泊在湾中的斗舰,与高耸的河堤,围成一个避风的塘岸。塘内燃起篝火。因地势低洼,并不为人所见。   火上炙烤着十几只焦黄流油的野雉。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除去各处守卫。一同前来的锦帆宿贼,皆陪坐在篝火旁。甘宁取烤雉分食。又取酒囊同享。   “一人一口。”苏飞急忙提醒。稍后还需捉刀厮杀,切不可多饮。   接过酒囊的宿贼,闻声咧嘴一笑。仰头灌下去大口。   翠玉琼浆劲烈。一口下肚,宛如火线直坠,腹中犹如火烧。   校尉年方十六。并不好酒。少年时,每逢下水抄掠,行刀头舐血,方与众人共饮。   今次亦不例外。   待空囊传回,甘宁这便言道:“有黄巾渠帅管亥,将五万兵马,前往高阳屯驻。右国相只令我等沿途接济,故此行所携多为舟楫士。善战者,唯我等。”   “校尉如何作想?”便有原锦帆宿贼,粗声问道。   “贼人将出安平,以为在自家地头,全无戒备。此乃天赐良机。诸位可敢与我同去劫营。”甘宁目光如炬。   “有何不敢。”只需随校尉,刀山火海,亦无可惧。   “主公美意,封我戈船校尉。此战若胜,当上表陈情,还回锦帆!”甘宁掷地有声。   “还回锦帆!”百人同声。   甘宁心中一动,指着地上雉羽言道:“各取锦翎一根,插于盔上为号。众人一心,同死共生。”   “众人一心,同死共生。”   船上放下战马。各人盔插雉翎,翻身跨上。   最后下船的赤黑神驹,正是西极宝马索驖。时不过四岁。与甘宁心性相契,默契共生。从苏飞手中接过最长的一根翎羽,插于盔上。甘宁目视百骑,豪气自生:“走!”   “驾!”百骑呼啸冲出,直奔敌营而去。   恰逢鸡鸣时分。疾行一日又造桥渡河的黄巾贼,早已熟睡。草草建起的大营,火把暗淡。拒马鹿角横七竖八,堆在门前。   野风呼号,茅草板荡。明月当空,旷野无际隐有风雷之声。   又是伐木,又是扎营。一路行军,疲惫不堪的黄巾贼,如何能警醒。   迎着削尖的拒马鹿角,人借马势,甘宁抬手一掷。   铜铃奔雷而出,鹿角应声折断。身后骑士掷出流星锤,清空门前。   索驖腾空,撞入营中。   刀光一闪,血喷半壁。倚着门柱,睡眼惺忪的哨兵,遂成两段。   刀劲入木三分。   百骑呼啸而入。投油瓮,射火箭,逢人便砍,势如疯虎。   风助火涨,火借风威。不多时已烈焰冲天。乱军过处,人马嘶鸣,也不知有多少兵马。黄巾贼奔走哭号,乱作一团。见赤黑骏马上一将,浑身披血,宛如杀神。草草结阵的黄巾贼,这便一哄而散。   一路杀人纵火,直透敌营。抬眼一看,中军大帐正在面前。   “哈!”甘宁缰绳一抖,索驖陡然加速。   铜铃后发先至。四散奔逃的贼兵脑浆迸裂,惨死扑地。短短距离,数息而至。   全身披挂,手持熟铜长棍的管亥,将将掀帐而出。   恶风扑面!   一团黑影仿如铁线巨蟒。迎面砸来还嗡嗡作响。   提棍一拨。   咣!   火星迸溅。   手中铜棍,暴跳如雷。竟掌控不住,似脱手欲飞。   下意识绷紧身躯。奋起膂力,誓要锁死铜棍。不料却成角力之势。铜棍挣脱不出,自己亦动弹不得。   疾风割面。   强抬头,忽见刀光没顶。   胸口一热。腹声轰鸣。   赤红血线,自左肩斜跨右肋,喷射而出。   铜棍骤然失控。竟将上半身从血线处,生生撕裂。   “啊啊啊……”半身随蹦跳的铜棍,与下身分离。腔内肚肠齐出。内脏撕裂下坠的剧痛,一时竟清晰无比。   失去支撑的下半身,喷血倒地。紧握熟铜长棍的上半身,这才气绝栽落。   将黄巾渠帅一刀两断,甘宁不做停留。透营而出,又挥刀折返。   见苏飞失速被围,便纵马冲上。   铜铃呼啸,连毙数人。手起刀落,砍翻一地。助苏飞破围。   “校尉救我!”途中又闻呼喝。甘宁携苏飞一头撞入乱军。   断首横飞,血喷如雨。一刀斩过,不急断开的身躯,遂被索驖撞成稀碎。人马横行,碎肢遍地。飘张的马鬃,竟拖着道道血尾。   恰似血马奔腾。   黄巾贼惊怖至极。士气一溃到底。锦帆甘宁,人马合一,所向披靡。寻铜铃声响处。追杀溃兵,浑身披血的骑士,盔插雉翎,纷在甘宁身后汇聚。   不多不少,整好百骑。   百骑齐聚,杀气冲天。纵马掩杀,所过皆成肉泥。   黄巾溃兵嚎啕大叫,竟纵身跳入火海。也不敢转身与敌。   血虐大营。甘宁领百骑破营而出。心有所想,又打马折回。   挥刀在营墙刻下:杀贼者,锦帆甘宁。   “杀”字起笔处,乃刃上泼血。铁画银钩,触目惊心。   挥刀刻字,以抒胸臆。待杀气尽出,这便长啸一声,纵马而去。只留被野火吞噬的黄巾营地,在风中哭泣。   旭日东升,厮杀渐止。   安平张饶大营。   先前浑身缠满绷带,假扮张牛角入营的蓟国讨虏校尉文丑,率众夜袭敌营。斩杀青州黄巾渠帅张饶等,大小渠帅数百人。伏于滹沱水北岸密林之中的荡寇校尉颜良,亦趁乱攻破安平。俘虏青州黄巾老弱家小二十万余。   一举拔除安平黄巾,光复安平国。   破贼校尉凌操与戈船左司马胡玉,里应外合,攻破中山黄巾大营。除去小股流寇在逃,中山国亦光复。   得知戈船校尉甘宁,百骑踏营,斩杀管亥。驻守三台城的扬武校尉高览,当机立断,挥军南下。清剿河间流寇,光复国都乐成。   “日复三国”,遂成典故。   消息传来,举世震惊。   蓟国五校,遂为世人悉知。尤其是百骑劫敌营,未折损一人之锦帆甘宁,更是天下扬名。   江山代有才人出。   蓟国少年英雄,何其多也。 第024章 家国同构   收到前线邸报。饶是多智的蓟都尹娄圭,亦始料不及。以他的沉着冷静,处变不惊,如何能想到甘兴霸竟如此豪气刚胆,百骑劫敌营,一刀斩管亥。五万黄巾贼死伤过半。剩下无胆匪类,皆望风逃窜。   如此看来,主公十万青州兵的梦想,怕是要不复存在。   万幸,有扬武校尉高览,率军收拾残局。倒是招降了不少黄巾宿贼。人数或有数万之众,可组青州兵。然距十万之数,怕是差的很远。   无论如何。战略设想,却完美达成。铲除盘踞在冀北三国的黄巾大部。既除边患,又减轻广宗汉军背腹受敌的压力。可谓一石二鸟。   蓟国虽已提前上疏洛阳,朝廷也已默许此次清剿。但“一日复三国”,还是太过耀眼。   此消彼长。蓟国蒸蒸日上,与洛阳朝堂江河日下,对比尤为明显。所谓旁观者清。天下人士,自有决断。   事实上。或从黄巾之乱起时,蓟国谋主对洛阳朝堂会如何作想,似已不放在心上。今汉气数已尽,几成天下共识。能三兴炎汉者,普天之下,唯我蓟王。此时不起,更待何时。   荡寇校尉颜良,率部驻守中山。讨虏校尉文丑,率部驻守河间。清剿流寇,收拢流民。避难蓟国的三国权贵豪强,亦举家同返。待国境得安。辛氏二杰,遂领蓟国属吏,纷至沓来。重拾二国吏治。或有人问,蓟国三校为他国守卫,蓟国边境又当如何。   须知,七国歃血结盟。三国南界,已是蓟国南界。只需平定广宗黄巾,冀州剩下三国,亦如此例。   安平国,则由扬武校尉高览驻守。只是安平王郎中令,一时苦无人选。   倒是诸母闲谈时,向王太妃举荐一人。   羊续,字兴祖,兖州平阳人。司隶校尉羊侵之孙,出自名门“泰山羊氏”。   年轻时,以忠臣子孙,官拜郎中。建宁元年,被前大将军窦武辟为府掾,同年,窦武被害,羊续免职。次年,第二次党锢之祸爆发,羊续因受牵连,被禁锢十余年。   今党锢未解,仍赋闲在家。如前所说,以蓟王今时今日之人脉,想破例启用一两个党人,还不手到擒来。   诸母乃窦大将军霜妻,对府中掾史自当一清二楚。既是忠臣之后,又逢国难,如今启用亦无可厚非。王太妃这便命人携诸母书信,前往平阳,请羊续出山。   书到人来。   即拜安平王郎中令,兼领蓟王宫谒者。   辛氏二杰与泰山羊续就任后,安抚流氓,清剿余贼。休养生息,恢复吏治。   国中多豪强。权贵之家好奢侈。黄巾未平,且刚从蓟国迁回,便已旁若无人,招摇过市。惹得羊续甚是反感。便以身作则,穿旧衣,食粗粮,瘦马破车,穿街过巷。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知羊续好食鱼。有安平当地大族属吏,向羊续进献一条名贵活鱼。羊续坦然受之,悬鱼于庭。待属吏再次送鱼,羊续便手指悬鱼,以示拒绝。此事随即流传,时人便称羊续为“悬鱼令君”。   稍后不久。羊续发妻携子羊秘,赶往信都官舍与羊续相会。羊续却闭门不见,仅让儿子羊秘入内。向儿子展示所有资产,不过布被、短衣,盐、麦数斛而已。羊续对羊秘言道:“吾自奉(食俸)若此,何以资尔母乎?”   便让羊秘和母亲返回泰山老家。   万幸,羊续念及结发之情,允许母子小住数日。而贴身保护羊续的绣衣吏,急忙遣蓟国刺奸,六百里上报左国相崔钧。   崔钧大惊。连夜入宫,禀报此事。   清正廉洁与薄情寡义,岂能等同。   王太妃遂将诸母请来相商。   诸母言道,蔡伯喈与羊兴祖,相交甚笃。不如遣蔡伯喈亲赴安平一行。   明日朝会,王太妃又请蔡少师,殿中商议。蔡邕欣然领命,前往安平。   二人相见。蔡伯喈言道:“蓟国行高俸养廉,天下皆知。兴祖既为蓟国属臣,岂能因一己之私欲,而枉顾君臣伦常。”   羊续大惊:“伯喈何出此言?”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蔡邕言道:“正所谓‘家国同构’。反观兴祖,上不食高俸,下不纳妻子。于情于理,于国于家,岂非大错而特错。”   “这……”羊续顿时无言。   “前庭悬鱼,兴祖之清廉,世人已尽知也。然,清廉不同于寡义。发妻幼子,千里来投。岂能拒之门外。”蔡邕谆谆善诱:“我今此来,乃奉王太妃诏命。蓟国都已置府邸,可令母子安居。王妃又送‘骈马公车’一驾,长吏常服数套,命兴祖出门时,切莫有失蓟国体面。”   “臣,遵命。”羊续肃容下拜。   心结尽解,这便引妻子,与蔡邕相见。   蔡邕见羊秘甚是机敏,便起收徒之心。   羊续夫妻大喜。即令幼子拜在天下闻名的蔡伯喈门下。   又破例设酒宴,款待蔡伯喈。   席间,蔡邕叹道:“日月穿梭,白驹过隙。遥想当年,举家流放五原,屡遭奸佞构陷,恐无法幸免。本想亡命江海,远走吴会之地,去泰山投奔兴祖。幸得蓟王代为奔走,避入楼桑,才得以幸免。蓟王少时,其师卢子干,曾修书与我,言蓟王‘可比光武’。那时我一笑了之,本不尽信。如今,大厦将倾,蓟王南征北战,曾远赴西域,近又平关西之乱。即便幕府五校皆出征在外。蓟国五校,亦不遑多让。一日复三国。再想卢子干之言,自当心悦诚服。能三兴汉室者,非王上莫属。”   此乃剖心之言。挚友当面,羊续亦道出心中隐秘:“伯喈可知,是何人举我出仕蓟国。”   “未曾知也。”诸母身份,并未公布于众。便是蔡邕亦不得而知。   羊续低声言道:“乃窦大将军夫人。”   蔡邕不由一惊:“莫非……被徙比景的窦夫人,今在蓟国之中。”   “然也。”羊续叹道:“身受大将军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得窦夫人手书,这便千里来投。出仕蓟国。”   “云台窦太后可知此事?”蔡邕追问。   “想必知晓。”羊续又答。   或已洞察天机的蔡邕,忽含泪而笑:“天将变矣。” 第025章 辛陈杜赵   蓟国官吏被大量抽调,奔赴冀北三国,重整吏治。蓟国少吏,捉襟见肘。再加雍奴令钟繇,雍奴薮北部屯田初成。延阴、夏阳、佩阴,三城隔泽而立。城外陂渠环绕,水网纵横。水天一色,青禾如茵。   安置夏阳城内的数万邺城妇孺,渐已心安。万幸,稻作机关器便捷高效,便是妇孺亦能操持。家中虽无顶梁之柱,却也生活无忧,丰衣足食。   至于是否愿再嫁,刘备已传令钟繇。当听之任之,不可强求。   雍奴令钟繇,正全力督造京沚城。时下将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三辅。所谓郡国并行。蓟王亦准备效仿。先设蓟都尹。若钟繇圩田千里达成,蓟西尹,非他莫属。   京沚城,虎踞延阴、夏阳、佩阴,三城之中。乃雍奴薮北部雄城。一旦建成,当为雍奴北部治。   刘备早有言在先,以“径百里”为界,将雍奴划分三侯国,分与三子。北部便叫“京沚”。   听闻延阴、夏阳、佩阴,三城,缺城长主政。   博士祭酒陈纪,上疏保举。   所举之人,皆出自蓟国太学坛。   少年时,与同郡辛毗、陈群,并称颖川之杜袭、赵俨。   四人时称:“辛陈杜赵”。   陈群、辛毗,先后出仕蓟国。杜袭、赵俨与繁钦,三人则在黄巾大乱前,已先行北上,避难蓟国。因与陈纪相熟,便登门投帖,得入学蓟国太学坛。   已满一年。   三人皆未及冠。然,蓟国多“少年长吏”。年十五出领一城者,大有人在。   杜袭,字子绪,颖川定陵人。曾祖父(杜)安,祖父(杜)根,著名前世。   赵俨,字伯然,颍川阳翟人。自幼熟读经史,敏而好学,精明练达,称誉乡里。   繁钦(pó qīn),字休伯,亦是颍川人氏,以善写诗、赋、文章知名于世。   三人先后投奔蓟国,博论相知,遂成莫逆。与同出身颍川的陈群、辛毗,并称为‘颍川五杰’。   今,延阴、夏阳、佩阴,三城无长吏,陈纪便举荐了三人。   陈群与崔林,皆少年长吏。初各为城长,政绩常名列前茅。听闻与二人并称,王太妃这便召来相见。   恰逢大朝会,蓟国文武百官,齐聚一堂。三人对答如流,颇有建树。引得众臣赞许。饶是各千石城令,亦纷纷点头。   于是,当堂拜为延阴、夏阳、佩阴三城之长。杜袭守延阴,赵俨守佩阴,繁钦守夏阳。各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各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三人同为主政之官。继崔林、陈群之后,再次轰动学坛。   话说,阳乡长崔林与新昌长陈群,辖下已纳流民过万户,辟田一万顷。待蓟王就国,便会擢升为城令。坐享千石高俸。   晋升之快,如何能不让人艳羡。   颍川一地,实在是藏龙卧虎。   “颍川(多)才俊”,遂成典故,天下皆知。   如前所说。黄巾逆乱,民不聊生。若不想裹挟为寇,只能举家逃亡。青冀二州之人,皆北上蓟国。兖豫二州,多避入关中。南下江左,亦不在少数。   流民一旦北入蓟国,则不愿再归。   而豪强大族,虽也避入蓟国,却不肯久留。   原因很简单。还是利益取舍不同。流民家徒四壁,迁居蓟国后,得宅一座,得田一顷。从此衣食无忧。   而豪强大族,如何能看得上区区五十亩良田。于是听闻三国光复,国中豪强大族,这便举家返回,讨要田产宅院。皆是利益使然。   待三人落座侧席。又诏郭祖入殿。   “封郭祖为校尉,号:楼船。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宝马‘荏铁’。”靑白杂毛曰“青骢”,一名“荏铁”。   “臣,领命!”刀头舐血,厮杀半生,见惯了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的郭祖,亦不禁泪洒当场。谁人不想,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敕令虽早以在手,可当着蓟国满朝文武受封,心情却大有不同。先前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却“天下皆知”。能以比二千石高位,公开示人。乃光宗耀祖之大幸也。   “所谓‘贵精不贵多’,校尉当尽取麾下精锐,编为部曲。多余人等,或为辅兵,或放归乡里。令其在蓟国安居。”王太妃自帘后言道。   “臣,领命。”郭祖再拜。校尉营满编五千人。其中各营精锐二千五百,亲勇护卫百人,辅兵一千,工匠一千,营官四百,机关兵车一千辆。   正因有郭祖先降,黄巾大小渠帅,这才领麾下望风而降。省去诸多麻烦。对蓟国而言,当殿受封,便是与过去彻底决裂。郭祖当再不可轻易为贼。反复之人,便是贼寇亦不会轻信。   “迁戈船左司马胡玉,为楼船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   “臣,领命。”胡玉大喜下拜。先为左司马,今为司马,亦算小有迁升。又得四出文钱五万,亦是此战奖赏。   宫中女官取来坐席,置于比二千石,与比千石队列。   待二人就坐,王太妃又自帘后言道:“甘校尉。”   “臣在。”甘宁起身出列,自跪殿上。   “因何要改号锦帆?”王太妃问道。   “回禀王太妃,臣惯用锦帆之名。先为贼,今为臣,皆不改初心。”甘宁朗声答道。   “好一个初心不改。”王太妃赞道:“先为义贼,今为义士。当秉忠持义,纵百死无悔。”   “王太妃,所言极是。”甘宁言道。   “既如此,左国令且宣诏吧。”   “喏。”   士异这便宣诏:“迁戈船校尉甘宁,为锦帆校尉。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巾千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翠玉琼浆十瓮。”   “臣,领命!”甘宁大喜。   “迁戈船右司马苏飞,为锦帆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翠玉琼浆五瓮。”   “臣,领命。”苏飞亦拜。   “麾下曲候队率,伍长什长,皆迁号‘锦帆’,各有封赏。”士异徐徐卷起诏书,转身复命。   待二人归位,王太妃再言:“此战能胜,乃因蓟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诸位皆有功勋。赏赐便交由二位国相拟定。”   “臣等,领命。”   “臣等,谢王太妃,王妃所赐!”百官下拜,皆大欢喜。   陇山,大震关城。   邸报传来,刘备欣然赞道:“好一个百骑劫营!”   除去幕府右丞贾诩,五大谋主已齐聚陇山。   刘备这便将邸报传阅众人。 第026章 敦煌六姓   李儒笑叹:“主公善识人,我等已尽知也。”   戏志才笑言:“有‘一亿主簿’美玉在前。百骑劫营,又何须惊奇。”   众人闻言,皆抚掌大笑。   李儒面露得色。想当初,主公豪掷一亿与陛下对赌。所求,不过我李文优一人耳。   刘备亦笑:“甘宁年少任侠,有豪勇。然为一军主将,岂能只身涉险。以后且不可如此行事。孤当书信规劝。”   “主公明见。”众谋主纷纷言道。   刘备不禁感叹:“想我蓟国,除去猛将如云,文臣亦纷至沓来。先时,国中文轻武重,如今文臣武将,齐聚一堂,可称鼎盛。”   荀攸笑言:“杜赵等人,皆二千石之才,却仕三百石之长。实乃大材小用。”   荀攸亦出颍川,当所言非虚。   刘备笑道:“未及弱冠,便为一城之长。他日,出为州郡之守,亦驾轻就熟。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时下,当‘以滋味说汤’,先烹小鲜耳。”   五位谋主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言及此处,刘备忽又想到一事:“陇右人才,州郡可有举荐?”   田丰起身奏报:“州郡皆有人选上报。”   “军司空且说来一听。”知田丰有过目不忘之能,刘备这便言道。   “有敦煌索翰,字子曾,师事郎中王朗,(王)朗师从太尉杨赐。深得弘农杨学真传,可堪一用。还有族亲索韶、索隆二人。同郡张恭‘素有学行’,令狐溥‘饱读之士,善教化’,氾孚、氾咸,‘居高笃学,明通经纬’,皆可一用。”   州郡所举之人,竟皆出自敦煌。   刘备这便醒悟:“可是敦煌六姓。”   “然也。”田丰答道。   如前所说。   河西四郡,自前汉初纳入帝国版图,关东氏族便大量迁入。今汉已成当地大姓。如前所说,可称河西大族者,主要有敦煌宋、阴、氾、索、令狐、张氏,陇西辛氏,西平麴氏,金城游氏等,不一而足。   西迁汉人,大体可分三类:一类是以仕官为契机,举家迁入,后世代定居于此。包括一些曾镇守征战于此的武将,如记氏、翟氏、孔氏、曹氏、罗氏。   另一类则为避祸而逃徙西州。如麴氏、令狐氏等。素有“西州著姓”之称的令狐氏,本为晋阳大姓,之所以背井离乡,举族远徙千里,乃为避王莽之祸。   第三类,则因罪徒边。如敦煌索氏。武帝时,太中大夫索抚、丞相赵周直谏忤旨,徒边,元鼎六年从巨鹿迁入敦煌。此一支后被称为“北索”。王莽天凤三年,索氏家族又有一支由巨鹿西迁而至,乃为鸣开都尉索骏之后,称为“南索”。   “北索”名人众多,影响较大。南索声势较弱,影响亦小,逐为后人遗忘。后代敦煌索氏追根溯源,都将郡望称为“世鹿”。又因索氏在前凉时,影响甚大。后更被列入“凉州六姓”之中。   为何大族多出敦煌。   乃因初置河西四郡时,为戍边屯田,抵御匈奴及经营西域,前汉从关东迁徙大批流民、犯官至此。   前汉时,官吏因罪而徙敦煌,乃常有之事。如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戾太子刘据事件后,“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又如成帝时,陈汤与将作大匠解万年因赃获罪,两人“俱徙敦煌”。   久而久之,敦煌便成了西迁氏族,聚集之地。两汉之交,王莽逆乱。敦煌大姓趁机洗清罪行,成为豪强,又进而成为世家。   所谓鹤立鸡群。又说‘矮子里挑将军’。   正因陇右多羌胡,汉人日渐稀少。唯有世家大族,方得以安心习经学文。普通百姓,糊口都难,何谈苦读圣贤书。此也从客观上,助长了大姓垄断西州吏治之声势。   “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豪门士子,自当启用。然寒门学子,亦不可忘。”刘备笑问:“寒门士子,诸位可有所获?”   众谋主便又相视而笑。   由军正沮授,见书录呈上。   苏则,字文师,扶风武功人。少以学行,闻名乡里。年二十被举为孝廉,又举茂才,朝廷曾征去京城任职,却未应召,现客居酒泉。   曹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人。“萧规曹随”之曹参后裔。生性贤孝,收养季祖母,先意承志,存亡之敬,礼无遗缺。故乡人为之谚曰:“重亲致欢曹景完。”建宁二年举孝廉,官郎中,拜司戊部司马,讨疏勒王和德。师还,迁右扶风槐里令。旋以弟丧弃官。今年初,复举孝廉。   周生烈,字文逸。本姓唐,因自幼在母家周氏长大,故改姓“周生”。好注经传,曾为《左氏传》、《论语》作注。   侯瑾,字子瑜,亦是敦煌人。少孤贫,依族人居。性好学,为人俑作(客庸)得资,暮还,燃薪而读。常以礼自守,不欺暗室。州郡累召,皆称疾不到。后徙入山中,静思著述。西河人敬其才,不敢呼名,皆称“侯君”。   细细看完,刘备欣然点头:“皆忠直之士。可堪大用。”   李儒笑问:“当从何人为始?”   刘备笑答:“自是‘侯君’。”   众皆拜服。   四人中,唯有侯瑾,乃真正隐士。名声之隆,可比商山四皓。若能说动此人,余下数人,自当迎刃而解。   打听到侯瑾隐居在敦煌卑羽山中,刘备这便轻车简从,亲自登门拜访。   自大震关到卑羽山,约三千八百里。轻车一日三百里,亦需十余日。来回需一月。   无妨。陇右皆平,别无匪患。尤其是丝路沿线,城池关隘,皆有幕府将校驻守。刘备全当出游,顺便体察沿途风土民情。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备位高权重。一人身系江山社稷,万千黎民。便是出游,亦丝毫马虎不得。   史涣领绣衣吏,希雷娅领御卫,发机关兵一百辆,西去敦煌。   除去巡视河西四郡,刘备还要亲眼看一看,都护府右丞李儒修筑的洪池岭。   出陇山,有中、南二丝路可选。当走中线。   日升出发,日落前已达陇县。丝路要冲,上邽县,便涵括其中。   上邽(guī),古县名,本邽戎地。武帝元鼎二年,析上邽,在关陇要冲置清水县、戎邑道与陇县。明帝永平十七年,又改清水县为豲(huán)坻聚,与绵诸道、戎邑道一起并入陇县。   “豲坻聚有秦亭”,秦人先祖,秦非子牧马有功,封邑于此。周庄王九年,秦武公伐邽戎取其地,始置邽县。上邽乃华夏史上最早设置的县。   天色已晚,刘备这便入驻秦亭邑。 第027章 以身举债   从秦非子到秦庄公,秦人先后有五代首领以“秦亭”为邑,惨淡经营。一边致力农牧,一边在同西戎对峙交战中苦苦求生。据说,秦人在此地,居住生息了三百余年。再用三百年,一统六国。   与布衣为帝,白手起家的高祖不同。秦帝国,乃是真正的诸侯称霸。   小小一座秦亭邑,竟繁衍出如此强大的帝国。三百年困守孤城,三百年一统天下。   为何一统天下的是秦人。   或许三百年夹缝中的苦苦求生,功不可没。   秦亭驿馆。   听闻是蓟王驾到。驿中官吏,各个殷勤备至,与有荣焉。   蓟王携十万大军,二路并进。不等大军压境,贼人便相恶相杀,刀兵相向。六贼惨死其四。韩遂归汉,只有宋建在逃。三十六部羌渠望风而降,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   陇右平定。   逃亡汉人纷纷归乡。便是避入豪强坞堡的农奴,亦被放归。亦有不少秦亭旧户,得以返乡。或刀耕火种,辟田开荒。或客庸商队,僦车西行。丝路流金,只需腿脚麻利,便饿不死人。   西人东来。许多地势高突或地势低洼,无人问津的荒丘水泽,亦被划归农田。先搬除石块围垒成堤,后平整土地,再架翻车引水,掘陂渠灌溉,荒丘遂成陂田。若遇洼地,则支渠四通,围泽圩田,终归有办法。   农人以工代酬,所辟新田,皆分与农户。待城邑修造完成,肥水自来。不求如“西官”所言,亩产六石之美田。只需三石之良田,足可温饱。   秦亭亦有西官。西官者,西人之官也。先将无人认领的荒田暂归官治,租与农人耕种。再领无田农户,开辟新田。修造下水管网,改造新式宅邸。稳步推进。不满经年,地面、地下,便皆已改造完毕。   费用需齐民自行负担。无现钱可到赀库举债。利息极低是其一,能分期偿还是其二。且还是一兑五之蓟国上币,何乐而不为。   诚然。借出的既是四出文钱,还回的自当也是四出文钱。于是乎,大量两汉五铢,尽数收归赀库。运回蓟国,重铸成四出文钱。统一货币,来自始皇帝。   凉州刺史宋枭,忽然发觉,自己成了甩手掌柜。先前和蓟王约定。凡流徙羌人皆归幕府所辖。   然几乎治下所有城池,皆有羌人流徙大营。试想,百万羌人,拖家带口,各自流徙三百里。必然人满为患,遍布陇右。于是乎,分管流徙羌人的幕府属吏,自也就遍布陇右。   久而久之。乡邑、县城,夷道,皆有西凉刺史府所辖,与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幕府所辖,二套吏治班底。   流徙羌人无可厚非。按理说,被豪强大族释放的十万汉人,当属刺史府所辖吧。结果,陇右汉民却纷纷自投幕府西官门下,乞求安置。   为何?   除去蓟国种田第一,蓟王赫赫威名。最大原因便是赀库。分期偿还,利息极低。惨遭豪强盘剥,家徒四壁,孑然一身的十万汉人,想要重振家业,资金何来?   唯有赀库。   举债须有担保,已需抵押。孑然一身,如何相抵?   没错,以身举债。   按下手印,签字画押。便有赀库佐吏告知:列位须知,在未还清欠款之前,你不属于你,全属赀库所有。   于是十万汉人的所有权,亦被划归幕府。   放眼望去。除了惹不得、管不得、动弹不得的豪强大族,西凉刺史府,竟无人可管。   宋枭这才幡然醒悟。蓟王所求……乃大啊。   片刻之间,略作思量。便领麾下属吏,亲赴陇山大震关,欲行认主大礼。却被荀丞好言劝回。荀丞言道,只需心怀大义,自当水到渠成。   宋枭等人,心领神会。这便稳坐大位,且观云卷云舒,笑看风云变幻。不提。   与刘备同塌而眠。希雷娅最近有些小小的心烦。   临来时,母亲已交待,当尽快治好蓟王隐疾。奈何姐妹们夜夜侍寝,却无人受孕。难不成,真如阿希瓦娅所言,唯有自己的亚马逊王族血脉,才能治愈蓟王的隐疾。   “我的女王,您的血脉来自神界。蓟王又称天降。或许,正因如此。凡间的女子,才无法令蓟王恢复生机。”   音犹在耳,日夜回响。可是……   看了眼身边熟睡的刘备,希雷娅心情复杂的一声叹息。   单我自己,又怎么办到?   一夜无话。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沐浴更衣,梳洗得当。   秦亭幕府属吏与凉州属吏,天不亮便已双双赶来拜见。   虽是少吏,却也不可避而不见。   刘备便邀请二人,共进早膳。   二人诚惶诚恐,又与有荣焉。   陪蓟王用膳。此事足可说与后辈,代代流传。   勉励一番,二人这便恭送蓟王登车,继续西行。   秦亭邑,乃丝路有名驿站。因丝路而兴,方得以留存。当然,也与秦亭邑,楼高墙厚,防御坚固,未曾被乱军攻破密不可分。   往来商队极多。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蓟王西行车队穿行其间,沿途车马虽远远避让,可史涣等绣衣吏,却各个如临大敌,不敢大意。   穿城而出时,忽见城门人头攒头。不时响起阵阵欢笑。   刘备掀帘视之,只见高台上,有俳优正卖力表演。   “俳”即诙谐滑稽之表演,“优”即艺人。“俳优”乃指以言语技能见长,表演夸张滑稽的男性艺人。   只见他蹲坐在地,头裹幞巾,上身袒露,左臂下挟一圆形扁鼓,右手高扬鼓锤,不时敲击,下着短裆长裤,赤足光脚,右腿随鼓点不时上扬踢击。十分滑稽,又颇有韵律。   在时下,从事这一行业的多是侏儒。专供人消遣取乐。如《汉书》有载,武帝身边“俳优侏儒之笑,不乏于前”。上行而下效,足见俳优之风盛行。   围观人群,不乏西域胡商。出手十分阔绰。择在此地表演,生意自当不错。然而,却不知为何,本该在贵族富豪酒宴时,表演取乐的“俳优”,沦落到街头卖艺。   虽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却也不该沦落街头啊。   见车队驻足。车内掀帘窥视之人,非富即贵。讨要赏钱的童子,这便快步奔来。   一直表情夸张,逗人取乐的侏儒。见状,顿时垮下脸来。似哭似笑,亦喜亦忧。真真假假,倒博满堂彩。落钱如雨,却也始料不及。   奔至车窗下,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刘备。急切间,童子这便扑通跪地,高举承盘。   刘备欣然一笑:“看赏。”   往身上一探,却无分文。唉,无铜身轻,蓟王何须此物傍身。   既已答应,岂能自食其言。   这便取身上玉佩,悬于车窗下。   童子欢天喜地,正要上前。不料侏儒俳优,一声大喝:“小弟不可——” 第028章 火烧长社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伴着人群的惊呼,侏儒俳优失足滚下高台。一个空翻稳稳落地,手足并用,向车厢扑来。   “小弟不可!”   童子闻声,遂将已伸出一半的手缩回。   侏儒滑步跪在童子身侧,俯身言道:“山野顽童,不知礼数。王上恕罪!”   “无妨。”刘备笑道:“既然看了,自当给钱。”   “雕虫小技,不足为奇。王上赐一串铜钱便可。”侏儒再拜。   “巧了。孤身上只有玉佩,并无分文。便以此佩,充作赏钱吧。”   “这……草芥之民,如何敢受王上随身之物。”侏儒连连叩首。   刘备冲童子言道:“长兄不敢,幼弟敢否?”   低头瞥了眼瑟瑟发抖的侏儒,童子咬牙站起:“有何不敢。”   “好。”刘备赞许道:“且上前来。”   童子迈步近前。单膝跪地,双手上举。   随刘备徐徐松脱紫艾绶,玉佩稳稳坠入童子掌心。围观人群各自惊呼。亦纷纷醒悟,躬身行礼:“拜见王上。”   赤鹿焰角,三足踆乌。正是刘备王旗。   “还不快谢王上。”侏儒颤声呼唤正满眼好奇,打量着手中美玉的幼弟。   “谢王上。”童子不卑不亢,俯身行礼。   “乃应得之物,何必言谢。”刘备这便放下窗帘:“启程。”   “喏!”   车队这便启程,奔赴敦煌。   许久,待车队远去。浑身抖如筛糠的侏儒,这才如断线木偶般,轰然扑地。也不管满身污泥。   “大兄!”童子急忙怀揣美玉,反回查看。   “无妨。”侏儒艰难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语出无力:“小弟,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弟不知也。”童子如实作答。   “意思是说,像你我这种草芥之人,拥有美玉便是杀身之罪。”   “此玉,乃兄长辛苦所得,理所应当。何来杀身之罪?”童子难以理解。   “只因……”侏儒叹了口气:“你我无护美玉之力。一味强求,必遭杀身之祸。”   许久,童子目光灼灼:“大兄,弟如何才能护怀中美玉。”   “走,此地不宜久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侏儒竟翻身而起。拽着童子,便向城外奔去。   “大兄要去哪?”   “依你所言,找个护身之法。”侏儒头也不回地答道。   “大兄且慢。物什皆落在高台,速去取回。”童子还惦记高台上俳优之物。   “不用了。”侏儒言道。   “无此物,如何谋生?”童子急问。   侏儒脚下一缓,这便回身:“你若能护美玉,你我二人自有谋生之道。若不能,必死无葬身之地。要之无用,弃不足惜。”   “哦……”童子似懂非懂:“此去哪里?”   “去寻老都尉,拜师学艺。”侏儒答道。   “艾亭的老都尉?”童子双眼一亮。   “然也。”侏儒又答。   “无师礼,如何拜师?”童子顿时泄气。   “手中玉佩便是拜师礼。”侏儒再答。   “拜师需有姓名。”美玉无瑕,童子颇不舍。   “你我皆父母所生,岂能无名无姓。”侏儒语透不悦。   “却从未听大兄说起。”童子不信。   “听好。为兄只说一次。你我姓庞。”侏儒掷地有声。   “姓庞……”童子铭记在心,又忽问道:“名谁?”   “……”侏儒沉思片刻,脱口而出:“名德。”   “姓庞名德。”童子喃喃自语。   “是了!姓庞名德。”侏儒抬头辨清路径,这便领童子钻入林中小径。   “只是……大兄,学艺既为护怀中美玉,拜师却要将美玉送人。美玉不在,学艺何用?”   “……”   颍川,长社。   自收到骑都尉曹操箭射密报。困守孤城,一筹莫展的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这便长长松了口气。   命人掘城中草甸查看,果然如此。今夏大旱,草木多枯死。待新草再发,便将枯草掩盖其下。遇明火,将一发而不可收拾。若能乘大风,必然大胜。奈何天不遂人愿。从夏初等到夏末,皆无大风可用。   骑都尉曹操、公孙瓒,右中郎将朱儁,早已伏于黄巾背后。只需火起,便内外夹攻。何愁黄巾不灭。   苦等到初秋,眼看草木将枯,依草结营的黄巾军,必会有所警觉。南部诸军将校,越发心急。   陈留近郊,曹操大营。   中军大帐,油灯闪烁,帐帘摇曳,呼号四起。正酣然高卧的曹孟德,猛拔剑:“何人行刺!”   “启禀都尉,无人行刺。”帐外答话者,乃新任军曲候乐进。月前,乐进孤身返乡,募来千余义勇。曹操大喜,便许他军曲候一职,帐下听令。今夜便由他领兵,拱卫中军大帐。故而孟德才得以安睡。   “哦。”待辨清帐内诸情,曹操才渐平复。又忽觉凉风扑面。心中一动,猛翻身下地:“天助我也!”   “传令各营,速速整装!”   “喏!”乐进前去传令。   待曹操披挂而出,众校尉已赶到帐前。   “都尉意欲何为?”   “兵发长社!”曹操掷地有声。   “喏!”众校纷纷应诺,竟无有迟疑。果然军心可用。   数千精骑,呼啸而出。曹操领乐进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百里之遥,一人双马,旦夕可至。   一路驰骋,忽见天边火光冲天。众人纷纷醒悟,火烧长社。   “哈哈!”曹操挥鞭遥指:“果不出我所料。趁今夜大风,长社必有大火。”   “都尉神算!”乐进大声言道。   “都尉神算!”众人纷纷附和。   将将翻过一个缓坡,忽见乱兵如蚁,四处逆窜。   曹操想也不想,一槊刺出!   “杀——”   广宗,城外十里,汉军大营。   多日未见的骠骑将军董重,容貌毁悴。不过是初秋。天高气爽,衣不沾身。然裹着厚厚的狐素皮裘,仍觉彻骨奇寒,浑身抖如筛糠。   日不得安,夜不能寐。总觉耳边阴风阵阵,地底啪嗒作响。不知何时,便会忽钻出一株大豆,豆荚砰然炸裂,浑身清液的豆兵,翻滚落地。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整日疑神疑鬼。苦不堪言。   便是四面围城的汉军,亦心生惴惴。龟缩不出,裹足不前。   左中郎将皇甫嵩,不免开始忧心。自沙丘平台返回,苏越便领匠人,趁夜出营,多日未归。斥候亦不知苏越等人去往何处。甚至连生死亦未可知。若无意外,必是入了广宗城下的机关大阵之中,或正寻觅破解之法。   然万一……   不,没有万一。   “报——”忐忑间,忽听帐外急报:“长社大捷!” 第029章 回光返照   大风不止,长社火起。黄巾大营顷刻间烧成一片。   贼人奔走哭号,四散逃窜。汉军伏兵尽出,与长社城内守军内外夹攻,斩首数万级,遂解长社之围。   夏育、董卓等人,乘胜追击,于阳翟袭破波才,又在西华击破彭脱。余军欲逃宛城,但被孙坚登城先入,尾随众将,如蚁附般层层推进,大破敌军。   不出一月,余贼降散,三郡悉平。   八月初,五原山崩。   远在敦煌的蓟王刘备,亦收到长社大捷邸报。   豫州黄巾大部被剿灭,余众散为流寇。避入深山密林,结寨自守。夏育、董卓、朱儁等人,正厉兵秣兵,清剿余寇,准备北渡大河,驰援广宗。   邸报之上,亦数次提及江东猛虎孙坚之名。   河南平定,令陛下大为欣慰。有功之臣,皆封侯拜将。洛阳朝堂一扫先前之阴霾,颇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势。然,高明之士却皆以为,今汉气数已尽,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为何如此说?”仰望卑羽山麓,刘备问道。   陪同前来的都护府右丞李儒,答道:“邸报上言‘火烧长社,击溃黄巾’。然却不是剿灭,不过是驱散而已。黄巾大部,散乱为小股。广布河南富庶之地。灭贼成剿匪。必是一场持久之战。朝堂苦苦支撑,再无余力大举兴兵。不出(李)儒所料,陛下必然诏命各地州郡自募乡勇,守备城池,剿灭匪患。那时,或罢刺史,复设州牧。位在郡守之上,掌一州军政大权。如此一来,当不啻秦汉之交,诸侯逐鹿。洛阳朝堂,乃如义帝。空守大义,却对天下十三州,鞭长莫及。”   州牧并非陛下首创。   武帝时设十三州,每州设一刺史,以六百石官,监察涵二千石太守在内的地方官吏。故部为监察区,刺史为监察官。成帝绥和元年(前8年),改刺史为州牧。后废置无常。   刘备暗自叹息。真不愧是一亿李文优。正如他所料,陛下不久便会除刺史,而设州牧。并赋予军政大权,自行募兵剿匪。   而后,各地战乱不断。农人背井离乡,无暇种田。于是兵祸未绝,饥荒再起。待民不聊生,饿殍遍地。瘟疫自会横生。如此灾异连连,便是煌煌天汉,亦难以支撑。   江山社稷,一朝崩塌。四百年国祚,荡然无存。   “可有破解之策?”刘备又问。   李儒长揖答道:“那时,主公当以雷霆之势,席卷天下。拨乱反正,再续国祚。便是上上之策。”   仰望满山葱翠,刘备叹道:“时不我待,且却寻隐者。”   “喏。”李儒欣然而笑。   卑羽山,又称“三危山”。曾为西王母所居。其山石青褐,山山相连,岭岭相距。有“三峰耸立,如危欲堕,故云三危”之说。   正如河水甚清,弱水长流。   时下,此山亦是古木参天,溪水潺潺。鸟语花香,樱红柳緑。   山间已凿出石阶,或设有绳梯。一路攀登,亦难称举步维艰。   翻越一座险峰,忽闻吟诗。刘备侧耳倾听。闻得“周公为司马,白鱼入王舟”之句。   心中这便了然。此来定不会空手而还。   又穿一座山林,见茅屋数间。   草庐门扉对开,山风徐来。有一半百老者,正临窗诵读。   史涣正欲上前高声通报,却被刘备伸手阻拦。   众人这便随蓟王立于门下,听老者吟诵所创诗篇。   刘备正听的入神,忽听头顶雀鸣不断。   屋中老者这便断了吟诵,叹声言道:“喜鹊惊枝,必有英雄窥听。”   刘备颇多意犹未尽,遂朗声答道:“蓟国刘备,寻侯君至此。”   “竟是蓟王当面,且容老朽整理衣冠,出茅舍相见。”   须臾。便有一发髻灰中杂白,两鬓微霜之老者,出门相迎:“山野村夫,未知王驾。有失远迎,还望王上恕罪。”   “刘备不告而访,还望侯君海涵。”刘备回礼。   “蓟王请舍中一叙。”   “侯君先请。”   脱鞋入室,请刘备南面而座。侯瑾与李儒,各居下首。   “敢问王上,所为何来?”待童子为刘备呈上山中时令野果,侯瑾这便问道。   “孤此来,乃是请侯君出山相助。”刘备开门见山。   “里语曰:‘腐木不可为柱。’恕老朽,年老气衰,老迈昏聩,不可为王上所用。”侯瑾果然拒绝。   刘备不出意外,这便劝道:“先前在门下,听侯君吟诵所创诗篇,当中有‘周公为司马,白鱼入王舟’之句。昔武王、周公承顺天地,因而有白鱼入王舟,流火化赤乌之祥瑞。然自先帝以来,灾异不断,天下播乱。高祖曾言‘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今借先祖之语劝君:‘天下板荡,国贼未灭,有志之士,当策马扬鞭,投笔从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岂能学隐者避世,终老于山泉。’”   “武王伐纣,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后观兵于孟津,有火流于王屋,化为赤乌,三足。”侯瑾问道:“敢问王上,愿做周公,还是愿做武王?”   一直陪坐再侧,闭目养神,未置一语的李儒。闻此问,亦不禁缓缓睁开双目。   刘备朗声一笑:“我乃高祖血裔,汉室宗亲。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既非吐哺之周公,亦非伐纣之武王。”   李儒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沉思许久,侯瑾方得醒悟。伏地认主:“闻王上一席话,老朽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心中涣然冰释,再无芥蒂。便将此残躯,抵充牛马,甘愿王上驱策。纵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孤得侯君,何愁大事不定。”刘备大喜,急忙起身相扶。   侯瑾收拾行囊,嘱托童子好生照看茅舍,待随蓟王平定天下,再归隐终老。童子伏地泣别。   名动西州的侯君,亦为蓟王出山。正踌躅不前,观望时局的西州英杰,这便纷至沓来。   有西州大族子弟被启用,亦有寒门庶士授以高位。陇右一地,民心归附。   见时局已定,豪右便将余下十万百姓,尽数放归。刘备遣人安置各城,与羌胡杂居。一切皆如蓟国这般。   侯瑾问刘备:愿做周公,还是愿做武王。   刘备答曰:非周公,亦非武王。   若非有一比。   当如恩师所言:可比光武。   “天水郡有豲道县,骑都尉治艾亭。”   艾亭,乃前汉时天水郡骑都尉治所。今汉改天水为汉阳。虽不设都尉,却又一位老都尉隐居于此。 第030章 未琢璞玉   “乾山有兽,其状如牛,而三足,其名曰豲(huán)。”   豲人,原为西戎一支,称“豲戎”。其居住地称“道”,相当于县邑。   老都尉,乃前陇西郡南部都尉。   陇西南部都尉,武帝元朔四年初置。驻陇西临洮县,俸比二千石,掌统帅驻军,维持治安。兼领护洮水流域羌人。建初三年(78年),筑索西城,徙南部都尉戍之,后还治临洮。   今汉,顺帝阳嘉二年(133年)“夏四月,复置陇西南部都尉官。”   因伤致仕后,老都尉隐居艾亭。平日教书授徒,传授行军布阵,弓马武艺。诗词歌赋,亦偶有涉及,却非所长。临近州郡豪强,多遣宗人前来学艺。在西州颇有声誉。   校尉府邸,据险而守。依山傍水,面积颇广。说是坞堡,更像障城。前院办学,后院安居。出后门,有无名山谷。谷中建有马场、校场,排设各式兵器,用于学艺演武。   话说庞氏兄弟一路兼程,拜在山门下。   上呈美玉,便有老仆引入前堂相见。   居中老者,颇为雄武。随旁就坐,皆是曾与其出生入死之百战老卒。   老都尉手握美玉,居高下问:“此玉从何而来?”   侏儒答曰:“乃蓟王所赐。”   “蓟王因何赐予尔等。”老都尉又问。蓟王佩玉,非同小可。来历自当问个一清二楚。   侏儒不敢隐瞒,这便如实作答。   听完,老者不置可否。转而问道:“美玉连城,无价之宝。若转卖他人,当一世衣食无忧。为何来我处,自讨苦吃?”所谓百炼成钢,习武学艺,自比街头卖艺,辛苦千百倍。   见长兄目视自己,童子扬声道:“大兄曾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故来拜师学艺,以求护身之技。”   “哦?”老者颇为意外:“学武只为护身否?”   先前问大兄,未得答复。   赶了一天山路,童子已想明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学艺既为护身,亦为来日报效蓟王。”   侏儒亦道:“君以美玉相赠,自当以性命相报。”   见陪坐老卒,皆纷纷点点。侏儒遂暗自松了口气。   小弟答的很好。自己答的也不错。   “如此,老夫便将你二人,收入门墙之内。”与众人略作商议,老者这便言道。   “小弟还不拜见恩师。”侏儒喜从天降。兄弟二人双双下拜。   “你二人一路辛苦,且先去休息。择日再行拜师礼。”老者朗声道:“来人。”   “在。”便有一雄壮青年,大步入内。   “领二师弟,去宿舍休息。”   “喏。”青年躬身领命。   “此乃尔等大师兄,姓杨名秋。安定临泾人氏。”老者为三人引见。   “见过大师兄。”庞氏兄弟急忙行礼。   “二位师弟免礼。”杨秋亦回礼:“且随我来。”   二人再拜起身,随杨秋出前堂,赶往宿舍。   老都尉所办,乃是私学。条件自不如公学,比蓟国太学坛差距更远。   放眼望去,楼内皆是通铺。并无遮挡。   领庞氏兄弟到相邻空榻,杨秋言道:“你二人暂且歇息。既拜入师门,吃穿用度,便由师门供给。平日只管习武,无需劳神。”   “谢大师兄。”侏儒答谢。   “不谢。且把姓名说来,我去为你等领取练功诸物。”   “庞硕。”   “庞德。”   “记下了。”杨秋遂转身出屋。   二人还未坐定,便有数人说说笑笑,走入宿舍。   见有生人在场,知是恩师新收门徒。便止住说笑,走近相见。   “梁兴。”   “张横。”   “成宜。”   “田乐。”   “伍习。”   “阳逵。”   “成公英。”   “庞硕(庞德)。”庞氏兄弟亦回礼。   见庞硕甚矮,却是长兄。名唤伍习者,不禁面露鄙视。虽不曾直言,却亦不难看出端倪。   侏儒却旁若无人,表情淡然。曾为俳优,街头卖艺。这些许的脸色,又算的了什么。   “恩师为何将此人收入门墙。日后我等必耻于为伍。”各自返回床榻,伍习在成公英耳边言道。   “切莫如此。”成公英断然摇头:“师出同门,自当守望相助。”   “唉……”伍习暗自摇头不提。   见大师兄返回,一众师兄弟这便围上前来。   伍习遂问道:“恩师何故收此二人为徒?”   杨秋笑道:“此乃恩师之意,我岂能知。”   梁兴却低声言道:“我却听说,二人怀揣美玉,山门拜师。故被恩师破例收留。”   “我观二人,并非富贵人家。何来美玉?”张横不信。   梁兴嘿声一笑:“据说,乃是在市中做俳优取乐,路遇蓟王,因而得赏。”   “竟是蓟王!”众人惊呼出声。   伍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秋笑道:“所谓璞玉未琢。我观庞硕,年纪亦尚青,焉知日后不再生长?不过早晚而已。”   成公英言道:“大师兄,言之有理。诸位师兄弟切莫以貌取人。再者说来。能以技取悦蓟王者,又岂是泛泛之辈。”   杨秋欣然点头:“既是同门,自当相互扶持。日后,若能同投蓟王麾下,岂非美谭一件?”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这才醒悟:“大师兄,所言极致。”   待起身,只见伍习已先行为二人铺陈床铺。面带笑容,殷勤备至。与先前嗤鼻不屑,可谓云泥之别。   众师兄弟皆会心一笑,唯成公英摇头叹息。   庞硕看在眼里,又悄悄记在心上。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庞氏兄弟,便安心学艺。从此寒来暑往,日日不缀。   广宗,骠骑将军大营。   永乐宫董太后已下数道诏令。奈何骠骑将军董重,高挂免战牌,拒不出战。   若等南路大军北上,二路合围。这剿灭黄巾之首功,便会被分去一半。心机算尽,却未尽全功。董太后焉能不急。   何后外戚,已为大将军。董重若无建树,领骠骑将军之高位,又岂能服人。再说,此时让他将兵,亦为其积累人脉。若一战而胜,待重归洛阳,当有足够权重与何进抗衡。   奈何,烂泥扶不上墙。   在广宗城下,被大贤良师一记撒豆成兵,彻底破胆。整日龟缩中军大帐,不敢轻易示人。   逼催无奈,便心生一计。   命麾下将士,外出狩猎黑犬。言,狗乃至阳之畜,能克阴邪鬼魅。且自古便有取黑狗血驱魔辟邪之说。   将令一出,直令人哭笑不得。   奈何令出一军主将,不可忤逆。各营这便四处狩猎野狗不提。黑狗杀尽,再杀黄犬,以碳灰涂抹交差。便是狼獾狐豺,类狗者,亦纷纷毙命。   一时间,狼奔豕突,鸡飞狗跳。   广宗一地,何止千里无鸡鸣,分明千里无犬吠。   黄巾未灭,狗已死尽。 第031章 经纬之道   广宗城,地面数丈之下。   纵横交错的甬道,仿佛放大许多倍的东凌矿井。空气闷热。各色人等,穿行其间,皆赤膊上阵。   通道,以经纬之数命名。   《周礼·考工记·匠人》:“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南北之道为经,东西之道为纬。”   再辅以东、西、南、北,指向清楚明了。   如:“西交经三纬四”。便是指“城西,经三甬道与纬四甬道的交叉口”。   熟练之后,便又简称为:“西交三四”。   在苏越看来。广宗城下埋设的机关大阵,与沙丘平台大有差异。广宗机关大阵,先在最底层,掘出纵横交错的经纬甬道,再如矿井般,铺设坑木支撑。坑木,乃是指矿井中用做支柱的大木料。如此,一条坚固的地下甬道,便挖掘完毕。后铺设轨路,运送机关诸器。如矿井运送矿石一般无二。   待经纬甬道掘成。再沿经纬甬道顶部,间隔着向上挖掘。若把笔直的甬道,比作一根长长的竹笛,而沿甬道间隔着向上挖掘,就如同为竹笛开孔。若将此视作矿洞,向上挖掘的竖井,便是通风气孔。   机关大阵,源自生活而高于生活。一切原理,非凭空臆想,皆有迹可循。   一个个直通地面的孔径,则是安装各式机关器的“机关方格”。又称“机关宫格”或“九宫格”。   汉徐岳《术数记遗》:“九宫算,五行参数,犹如循环。”北周甄鸾注曰:“九宫者,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具体排列为:   四九二   三五七   八一六   “九宫算,五行参数,犹如循环”,并赋予一至九数的五行及方位。如:一、六为水,七、二为火,九、四为金,三、八为木,五为土。   “九宫”之法,用之多端。时下有“九宫占”、“九宫术”、“九宫算”、“九宫八风”、“太一下行九宫”、“太一坛”等,之于占、术、算、医、纬、建,等多方面的实用。   换句话说。广宗城下,无论机关器的数量,还是机关阵的规模,都远远小于苏越的预估。   只需一声令下,机关器便可由轨道车,沿纵横的经纬轨路,运送到指定位置。再依令,将机关器卡入九宫格,升上地面。如此鬼使神差,自能震慑敌军。   不同机关器,各有不同尺寸。箭楼需满格,也就是九宫格。豆兵需六格。而尸兵,只需一格。   在经纬甬道之上,当有二层机构。   苏越自领人潜入,便一直在甬道内穿行忙碌。至于宫格之上暗藏的二层机构,究竟如何,一直未能窥探究竟。   料想。二层机构,当与沙丘平台类似。唯一区别,只因广宗城下,五里之内,面积太广。虽能完成挖掘,却无法打造如此之多的机关器。于是,贼人便灵活运用,只需数台机关器,随车转运,在纵横的经纬轨道之间,四向移动。在宫格之内,自由升降。便足以震慑汉军。   若把经纬甬道称为“底层机关”。置于甬道之上的二层机关,便是“顶层机关”。   为何苏越如此笃定。乃因大贤良师所乘的那辆“自走机关车”。必然暗藏机关与地下机构相连。否则如何能在地面自由行走。   说白了,不过与提线木偶类似。将本该明白示人的提线,统统暗藏地下罢了。   之所以苏越与蓟国巧匠,未被黄巾贼人识破,乃因彼此皆为墨家门徒。暗语亦出自墨门。苏越自当心领神会,如鱼得水。   先时,苏越等人被编入运输队列,称“南城一水”。往来运送机关诸器。后见他通晓机关造诣,便升为维修队列,称“北城九金”。与周围墨门同僚交谈得知,还有“东城七火”、“西城三木”、“中城五土”,诸如此类。分工明确,各行其是。直令人,叹为观止。   苏越多日未归。除去只见冰山一角,未能窥破天机。醉心机关技艺亦是主因。   “苏(墨)者?”这日,苏越正领人修复一座机关箭楼时,忽听人唤。   附身下看,正是相熟工匠。“何事唤我?”   “中城枢机,急需人手。且随我入城吧。”工匠仰头笑道。   “稍待。”苏越心中一喜,却面色如常。   这便领匠人下楼,同乘轨道车,前往广宗城内。轨道车由骡马拖拽。遇岔道,则经由转向盘转向。一切皆仿制蓟国。   “中枢何事?”苏越问道。   “斥候来报,汉军重掘沟渠,欲再水淹广宗。却不知大贤良师早有预料。只需水到,机关大阵便可全盘而动。为防万一,故令我等前往中枢检修查看。大水来时,切勿有失。”   “原来如此……”闻此言,苏越心中一沉。莫非,城外东西南北,经纬宫格,只是高山一隅。终极机关杀阵,需遇水而驱?   心念如此,这便试言道:“可惜了城外机关。”   陪同墨者笑道:“城外机关,不过牛刀小试。掘经纬甬道,本只为引水入城。后才建起城外机关。先前汉军水淹广宗,大贤良师早已料到。故在城中设此水驱杀阵,乃连环计也。”   经纬甬道,竟为引水!   苏越心事重重:“却不知此战,胜算几何。”   此语亦说中同行墨者心事。这便一声长叹:“明隐之争,在此一举。我等,拭目以待吧。”   莫非……   黄巾机关术,还牵扯到墨门内部纷争不成!   苏越一时心乱如麻。   若当真如此,需早做计较。   如前所说,墨家出自诸子百家。墨子死后,墨家分成三支,称为‘墨家三派’。有相里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后先秦一统,两汉延续。墨家三派渐融合成二支。一明一隐。一个高居朝堂,一个散布江湖。明者出仕,称‘仕墨’。隐者醉心匠造,称‘匠墨’。如张衡、杜诗者,皆是‘仕墨’。如夏老,苏伯皆是隐宗‘匠墨’。无论明门还是隐宗,墨者、墨辩、墨侠皆有。   本以为各自相安。岂料墨门二宗,竟假黄巾之乱,一争高下。   现在想来。   贼人在邺城设下机关大阵,引蓟国‘匠墨’入局。起因,便是墨门之争了。   是了。邺城机关大阵被破。龙首枢机内墨者师徒,坦然赴死。便是以命相搏。   然而,‘仕墨’为何投身太平道……   偷天换日。改朝换代。   苏越浑身一凛。   事关隐宗生死存亡,却不知远在蓟国的祖父等人,是否已,全然知晓。   啪嗒。   一滴冷汗,自鼻尖重重砸落。 第032章 明隐之争   临乡,蓟王宫。   八月首,大朝会。   群臣躬身持笏,恭迎王太妃,王妃帘后就坐。口出敬语,这才各自落座。   王太妃自帘后一观,见右国令夏馥,与将作令苏伯等人皆到场。这便言道:“右国令可有要事禀报?”   “臣,确有要事。”夏老起身答道。起身乃是长跪。起立才是站起。若非大典,群臣不必站立。坐着便好。   “何事须在大朝上说。”王太妃问道。   “乃因本门与黄巾反贼暗中牵连,故要在王太妃、王妃及百官当面,请罪。”夏老俯身答道。   “右国令与将作令等一众属吏,不计名利,一心为国。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蓟国能以老弱妇孺,操持家业。正因机关之利。有功于家国社稷,右国令何罪之有?”王太妃言道。   “王太妃且容老臣细细道来。”右国令答曰。   “但说无妨。”   夏老这便将墨门纷争,娓娓道来。   百官这才醒悟。原来,先秦时与儒家分庭抗礼,号称“非儒即墨”的墨家,时至今日,竟已分裂成明隐二宗。   明宗称“仕墨”,隐宗称“匠墨”。明宗谋求出仕,走庙堂路线。隐宗醉心钻研机关诸技,广授门徒,走江湖路线。   不用说。蓟国的这支墨者,出自隐宗门下。诸如夏老,苏伯等人,虽身居高位,得食高俸,却不问政事,便是朝会亦鲜有参与。足见一斑。   “二宗可有相同之处?”王妃忽开口。   “有。”夏老如实作答:“二宗分裂之初,曾相约‘殊途同归’。仕墨和匠墨各行其道,泾渭分明。然目的却是一样。重振墨门。”   “既皆为重振师门,为何不齐心协力,反要分开。”王妃又问。   “此需从前汉武帝时,说起……”夏老长长一声叹息。   静静聆听,不置一语的蓟都尹娄圭,幡然醒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然也。”夏老重重颔首。   前汉之初,高祖不喜儒学,崇尚黄老。主张无为而治,轻徭薄赋。待武帝继位,形势逆转。纳董仲舒之议,“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此后,百家没落,墨门式微。   为重振墨家,墨门子弟,可谓殚精竭虑,竭尽所能。奈何大势之下,螳臂当车。屡遭挫折,乃至墨门分裂。激进派和保守派,分道扬镳。   手握机关奇术的仕墨,如张衡。造记里鼓车,浑天地动仪,扬名天下。奈何却终归不为朝堂重用,郁郁而终。所造奇物,皆被束之高阁,成为皇家典藏禁器,不轻易示人。而诸如杜诗,亦不过为官一任,终未能扭转墨门颓势。   于是。仕墨痛定思痛,欲放手一搏。   借太平妖道,黄巾逆贼之手,推翻‘罢黜百家’之大汉皇朝。另辟新朝,辅佐新帝。重开‘先秦诸子,百家争鸣’,并最终复兴墨门。   “原来如此……”待右国令说完,王妃这便醒悟。   难怪黄巾贼人会有如此厉害的机关术。本以为是蓟国机关外泄所致,不曾想,贼人与墨门早有联系。   “右国令因何得知?”王太妃问道。   “先前,门下弟子苏越,曾将邺城内诸多贼人往来信函,及众多机关手稿,装车送回。这才令我等窥破天机。”夏老这便取出证物,呈给王太妃,王妃过目。   左国令士异,亲手接过。查看无误,命人传入帘内。   王妃先取出一观。确认无碍,这才转呈母亲。   “果如右国令所言。仕墨竟无所不用其极,堪比黄巾邪教。”王太妃转而又安慰道:“右国令既出隐宗,虽同属一门,却早已南辕北辙,切莫与那明宗,混为一谈。”   “老臣,惭愧。”右国相领将作令等隐宗门人,齐齐下拜。   “没想到,黄巾之乱,还牵扯到墨家明隐之争。”王妃道:“正如夏老所言,殊途同归。隐宗行走民间,传授机关之术。未必不能重振墨门。明宗急功近利,不惜天下板荡,生灵涂炭。孰对孰错,孰高孰低,高下立判。”   “王妃明见。”百官拜服。   “右国令无需介怀。”王太妃亦赞同:“假以时日,黄巾必灭。那时,明隐之争,当见分晓。”   “谢王太妃,王妃,法外开恩。”右国令终于道出心声:“主公视我等为心腹,隐宗门徒当效死力。不求天下皆为墨者,只求天下大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天下大同,不正是蓟王所求?”王太妃自帘后笑道。   陇右,大震关城。   收到右国相耿雍,六百里加急邸报。刘备这才恍然大悟。随即想通一切。   难怪黄巾贼人机关术,亦如此之强。原早与墨门明宗,沆瀣一气。现在想来,太平道之所以能迅速崛起,除去大贤良师得三卷天书,无师自通,广施符水救人之外。背后还有墨门明宗,推波助澜。试想沙丘平台上,那些能令勇士呕血,肝胆俱裂的尸兵。还有广宗城下,兵车自走,撒豆成兵。诸如此类。   此“见之如神鬼”的机关奇术,如何不令人,心生膜拜。   正是在此星空下,太平道与墨门明宗的强强联手,方才催生出地狱级的黄巾之乱。   难怪邺城大捷后,苏越曾密报。言:黄巾军中既有道教徒,又有墨家门徒。且统领道教徒和墨门徒,亦是二人。   一人为大贤良师,另一人名唤“神上宗师”。   想必,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上宗师”,便是墨门明宗“钜子”。钜子又称巨子,为墨门首领之称。却不知“神上宗师”,究竟是何许人也。   奈何后世墨家不见史书。饶是刘备,对墨门亦知之甚少。   但刘备却隐隐觉得。时下,正是墨门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   若能将明隐二宗,收归己用。再集百家之大成,何愁天下不定。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广宗城内。   城内建筑,已被拆除一空。除了规整如棋盘的街道,城内搭满了帐篷。   帐篷的主人,皆是太平道的死忠信徒。从全国各地,追随大贤良师至此。忠诚不二,奉若神明。   传说,大贤良师,便栖身于某顶帐篷之中。除去身边几位元老级的太平道徒,无人知其行踪。   站在谯楼之上,俯瞰城内景象。苏越不禁眉头紧锁。   城内竟片瓦无存。砖石,梁柱,皆去了哪里?   “何人窥探大营。”正苦思不解,背后忽有人喝问。   苏越心头一凛,却旁若无人地答道:“奉命探查各处机关,绕行城池。不过居高休憩片刻而已。何来‘窥探’之说?”   “好个大利城长,果非常人也。”   竟被人一语道破身份。苏越心头巨震。这便缓缓转身,冲倚靠在柱后的陌生人,强辩道:“胡言乱语,不知所谓。你是何人!”   “明庭莫慌。”那人抱剑起身,咧嘴一笑:“我乃同道中人。” 第033章 剑器大宗   “你是何人?”苏越不敢大意。   见四处无人,那人轻步上前。低声言道:“燕人王越。”   “王越……”苏越似有印象。略作沉思,便幡然醒悟:“剑宗王越。与王妃洛阳大战三百合,乃至双剑崩折。后以空手入白刃侥胜。”   “胜之不武。”王越表情一黯。那时年少,急于出名。于己于人,行事不留余地。与剑绝一战,更是芥蒂颇深。   “诚如你所言。”苏越点头道:“以王妃之高洁,自不愿让人近身是其一,又岂忍心令壮士断腕是其二。你自然胜之不武。”   “你……如何得知?”王越一愣:“我亦是许久之后才想明白。”   “王上剑术乃自幼王妃亲传。见王上如此,王妃足知一斑!”苏越答道。   “蓟国上下,果然不同凡响。”王越叹道。   “且说,你不在洛阳卖艺,因何到了此处?”苏越问道。   “我身负陛下重托,只为……”王越竖起手掌,重重下劈。   苏越这便醒悟:“原来如此。”   转而又问:“你我从未谋面,因何一语道破?”   王越再答:“乃骠骑将军董重,遣人密语告知。言,有蓟国大利城长苏越,潜入广宗,探查机关大阵。让我暗中接应。细作死士又把你之身形面貌,细细道来。今日果然相见。”   “原来如此……”竟是车骑将军董重。   话说,此人不过酒囊饭袋。被大贤良师一记撒豆成兵吓破胆。整日龟缩大营,命将士四处屠狗,请巫祝以黑狗血绘制驱邪符文……如此庸人,怎会有此见地?   见苏越将信将疑,王越又道:“骠骑将军派人四处屠狗,乃是障眼之法。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董骠骑已命人掘长渠引漳水,不日便可贯通。”   “此乃黄巾之计也!”苏越终于相信:“城内机关,乃水驱杀阵!需得流水,方能驱动。速去告知董骠骑,切莫灌水,否则,悔之晚矣!”   “这……”王越亦不禁一惊:“先前乃死士寻机入城。今急切间,如何联络……”   苏越忙道:“董骠骑何时决堤灌水?”   “定在三日之后。”王越答道。   “唉……”苏越一声长叹:“以董骠骑为人。此去便能传讯,想必亦断不会相信。如之奈何。”   略作思量,王越言道:“我奉命潜伏于黄巾贼中,明授剑击,实乃寻机斩首敌酋。大贤良师,行踪飘忽。每日经停何处,皆秘而不宣。往往事后方能得知,些许蛛丝马迹。我已搜集数月以来,大贤良师之踪迹。且不知,明庭可否找出其中规律?”   见苏越不答。王越又劝道:“若能在城内机关杀阵发动之前,一举斩杀大贤良师,此战易耳。”   “也只能如此了。”前一刻还牵挂明隐之争,不想痛下杀手的苏越,已有决断:“且把行踪给我。”   王越指了指脑袋:“皆在脑中。”   说完,便走到苏越身侧。手指城中密如棋子的帐篷营地言道:“且记清楚……”   某月某日,大贤良师落脚在某处帐篷。随王越手指点过,迅速被苏越录入脑际。   待王越说完,苏越已找出规律。   “城中帐篷,乃‘九九宫格数’。九宫者,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九九宫格’,便是将九格再分九格,呈九九八十一格。大贤良师,趋利避害。行踪暗合五行相生。若逢火日,必入土营,火生土也。若逢金日,必入水营,金生水也。便是一日十二时辰之中,若遇五行相克,则离营迁居。如此,自然行踪飘忽不定。”   “原来如此。”王越恍然大悟:“可知下一次,大贤良师将迁往何处。”   “九宫算,五行参数,犹如循环。其中:一、六为水,七、二为火,九、四为金,三、八为木,五为土……”苏越比照帐篷大营,脑筋飞转。须臾,猛然看定:“居中五土!”   “究竟何处?”王越急问。   苏越手指居中大帐:“九九八十一格之‘中正一格’。”   “中正一格!”王越眼中杀气毕露:“告辞!”   苏越在背后提醒:“土需防木。当避寅、卯。”   “多谢。”声未落,人已去。   须臾,苏越这便孤身下楼,寻同伴而去。   三日后,汉军决堤漳水,水淹广宗。而大贤良师,亦会现身‘中正一格’。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天意如此。便不是苏越能够得知了。   广宗城外,骠骑将军营。   一直抱恙不出,高挂免战牌的董骠骑,忽击鼓点兵。   将将回营的军曲候朱灵,遂将鞍后死狗,往地上一扔。大步流星,奔向中军大帐。   多日未见的董骠骑,一改先前容貌毁悴,形如枯槁。整个人得意洋洋,浑身透着奸计得逞的,舒爽。   “敢问将军,因何击鼓?”见北路各营将校齐聚,左中郎将皇甫嵩抱拳相问。   董重耸肩一笑,冲度辽将军臧旻言道:“且听臧度辽细细道来!”   “喏。”臧旻这便起身,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原来。度辽将军臧旻,领度辽营精卒,并南匈奴、缘边十二郡之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骑士及弛刑徒,于广宗城北立营。趁各营齐出,狩猎野狗时。臧度辽已领麾下弛刑徒,暗掘长堤,以引漳水。   “将军欲仿效卢车骑,水淹广宗乎!”左中郎将皇甫嵩顿时醒悟。   “然也!”董重嘿声一笑:“贼人皆以为董某在广宗城下一战破胆,不敢争锋。实则大谬!某不过将计就计,示敌以弱。佯装惊惧破胆,高挂免战牌,又令将士齐出,狩猎野狗。如此种种,不过掩人耳目。哼哼!料想,贼人知董某本就五陵年少,必然轻视。岂料大难临头,犹不自知!”   麾下将校,各自干笑。将军……本色出演。何止城内黄巾反贼。便是我等,亦中计也。   “漳水比滏水如何?”董重明知故问。   左中郎将皇甫嵩起身答道:“十倍滏水。”   “先前,卢车骑心忧百姓溺毙,舍本逐末,舍强取弱。今广宗城内,皆黄巾余孽,死不足惜!掘漳水灌入城中,何其快意!”董重目视众将,眼中精光熠熠:“三日后鸡鸣破堤,水淹广宗!”   “喏!”众将齐齐抱拳。 第034章 庸人自扰   “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   所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俗语曰:见招拆招。   作为敌我双方,你攻我守,攻防不断转换。谋略祭出,还需虑及是否会被敌人削弱,窥破,乃至反制。一言蔽之:“谋势损益”。   若只看骠骑将军董重。貌似将计就计,明屠走狗,暗掘漳水。乃一妙计。   然若再向前朔。卢车骑水淹广宗,乃黄巾贼人诱敌深入之苦肉计。今借骠骑将军董重之手,引水驱动机关杀阵。亦可称妙计。   究竟谁中谁计。谁又是最后的胜利者。便要通盘考虑,谋势损益。   谋略之势,能也。谋略祭出,不断运转之下,渐渐势衰,遂成弱势。弱势再被敌人窥破,其势便告终结。   若不为敌人窥破。便要不停造势。如贾诩无双连环,可称阳谋。   除去造势,还有一种阴谋。亦不易被敌人窥破。称:借势(趁势)。   借势者,如借水行舟,借鸡下蛋,借花献佛,草船借箭,诸如此类,多称为:将计就计。将谋势,裹挟阴藏在敌人的计谋之中。称之为“包藏祸心”。看似敌人乘势而起,将胜势不断推进。实则是我方借势而起,行反戈一击。敌人猝不及防,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无论阳谋还是阴谋,智商若不在线,千万别轻易用计。稳扎稳打,不见得大败。   一旦出奇弄险,反被敌方将计就计,一败涂地乃至身败名裂者,大有人在。   这便是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切记切记。   言外之意:董骠骑?如你这等货色,就别学人用计了,好吗。   陛下之所以在蓟王当面,对剿灭黄巾,信心十足。正因埋下了剑宗王越,这枚暗棋。   “桓、灵之间,有虎贲王越善剑术,称於京师。”   王越称“虎贲”。不知是虎贲校尉,还是虎贲中郎将。亦或只是“虎贲”。然其剑术之强,可称当世无双。   又当然。需除去仙剑无敌的蓟王妃。   想来。王越如此人物,必为太平道垂涎。暗中招募,理所应当。而陛下又早知太平道必反,乃至胆大包天,竟敢笼络宫中近臣。这还了得!陛下便将计就计,密令王越假意投敌,潜伏在黄巾贼内部。伺机刺杀大贤良师。   王越亦不负圣望。已暗中搜集足够多的线索。只因不通晓机关奇术,未能参破天机。待董骠骑“临危受命”,前来摘取胜利果实之时,陛下便将王越之事告知。密令其联络王越,伺机而动。   恰逢苏越等人亦潜入城中。董重便又将苏越消息告知王越,二人这才得以相见。   于是乎。大贤良师之踪迹,迎刃而解。   王越这便着手布置。已备三日之后,刺杀大贤良师。   以上种种。真可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广宗,骠骑将军营。中军大帐。   初秋旷野,凉风习习。帐内,丝竹悦耳,堆光如昼。董重高居大位,一众谋臣名士下首作陪。审配、逢纪等人皆在列。此宴,便是为二人送别。   董重颇为惋惜,言语间多有挽留之意。奈何审配、逢纪二人,去意已决。   “多亏二位参军献计,董某才能反败为胜,扭转乾坤。眼看破敌在望,功成名就唾手可得,为何急于抽身?”   审配答道:“我二人身受卢车骑知遇大恩。今写信来唤,不敢不去。”   “卢车骑……”董重一声干笑:“今赋闲在家,何日再举,亦未可知。二位此去洛阳,岂非明珠暗投。”   “实不相瞒。”审配再答:“卢车骑已表我二人,为甘陵、常山,二国相。此去国中就任,无需前往洛阳。”   “甘陵国相,不正是刘虞,刘伯安?”董重识得此人。   “刘公已升为宗正。”逢纪起身答道。   “原来如此。”董重摇头道:“冀州诸国……乃黄巾逆乱之地。城池残破,民生凋敝。并非美差。”   “我等到任,自当修城安民,再造千里沃土。”审配笑答。   “既然二位参军,去意已决。董某便成人之美。待返回洛阳,某,定向太后、陛下进言,当有重用!”   “谢将军。”二人双双起身拜谢。   “来,喝酒,喝酒。”董重举杯相邀。   二人捧杯回敬。   饮至微醺,二人这便托醉离席。留下董骠骑与一众名士高谈阔论,互相吹捧不提。   月朗星稀,二人并肩漫步于军帐之中,皆怀心事。   “贾丞自洛阳来信,让我等献暗渡陈仓之计。此计,可灭贼否?”审配这便发问。   逢纪旋即回问:“正南何不直言?”   “鄙语曰:‘前车覆,后车诫。’前有卢车骑水淹广宗,坍塌黄巾暗道,遂成合围之势。如今再行此计,贼人岂无防备?”审配将心中忧思道出:“且信中又告知我等,待计成,便抽身北上。如今计策尚未成功,为何朝堂诏命先到。”   逢纪答道:“依我所料。贾丞必设后谋。我等不过行‘抛砖引玉’耳。”   “哦?”审配这便醒悟:“难不成,此乃连环之计。”   “正南可曾研习陇右之战。”逢纪答非所问。   “愿闻高见。”   “王上亲提十万大军压境,气势滔滔。却各自据关而守,并非急攻。汉军兵临城下,贼人本该众志成城,合力御敌。不料却自相残杀,六死其四。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更是夜袭陇山,斩关降汉。乃至十万贼军,一夕崩盘。贼人军师,西凉名士阎忠,今已接替宋枭,为新任西凉刺史。而平叛无功的宋枭,却被王上举为赵国相。不日便将赴冀州就任。一干人等,究竟是先敌后友,还是无先无后,颇耐人寻味。先是宋枭,今有你我二人,皆无端封为冀州诸侯国相。是否同为‘功成身退’?”逢纪语透深意:“先有六国君避难蓟国。又有我等三人,为冀州诸王相。若再将陇右与冀州局势串联,正南可有所悟?”   “……”灵光一闪,审配幡然醒悟,这便低声言道:“王上欲取天下乎!”   逢纪笑叹:“天将变矣。”   审配却摇头:“王上为人磊落。此等奇谋,非王上一贯行事。”   逢纪亦点头:“王上为人,当看贾丞后谋。若坐视董骠骑一败涂地,无法收拾。朝堂逼不得已,调回王上平关东之乱。王上便是深藏不露,心机深沉之天下枭雄。若令董骠骑一战功成,以雷霆之势平黄巾之乱,王上便是天下仁主。然,无论枭雄还是仁主。天下必为王上所得。你我既遇明主,无需多想,切不可庸人自扰。”   审配却言道:“明主若仁,则天下之大幸也。” 第035章 苦后回甘   见时候不早,二人欲各自回帐安睡。转角却见张逊,正等在帐外。回忆三人同甘共苦,一路风餐,自投卢车骑帐下。如今得偿所愿,却分道扬镳,不禁暗中嗟叹。   “正南,元图。”见二位好友并肩而来,张逊这便近前行礼。   “子谦。”二人亦回礼。不等张逊开口,审配已先发问:“你我三人,相约共进退。我等皆走,为何独留?”   张逊正欲开口,忽又打住。见四处无人,这便言道:“且入帐一叙。”   “请。”三人营帐毗邻,审配居中。便入审配帐中叙话。   三人落座,张逊亲手为二好友煮茶。来自蓟国的清茶,渐已风靡大汉。并沿丝路远销西域,成为仅次于丝绸的大宗商品。时下,蓟茶有两种。清茶和浓茶。清茶为散茶,浓茶为团茶。制作工艺亦有不同。丝路流行团茶,因便于储存携带。掰取后用素纱包裹,加入青盐与马奶或牛奶同煮。   文人雅士,多喜饮根根分明的散装清茶。择取十数根碧茶,与泉水共煮。清香怡人,回味悠然。   三人各自无言。待水开,香气自来。   时下茶饮刚刚兴起,并无后世如此之多的繁文缛节。正如时下行文。言简意赅,简明易懂。字里行间,除去一些专属名词,或时代用语,汉时流传下来的文章,理解起来并不困难。根本无需翻译成白话。   一言蔽之。汉朝尚简,在字里行间,又遍及方方面面。   张逊提壶为二好友斟茶添杯:“我之心意,皆在此茶中。”   “哦?”二人这便端杯。轻轻吹散热气,浅饮小口。顿染满腔苦涩。逢纪叹道:“此壶中,怕是栽下了百根嫩枝。”   “然也。”张逊笑道:“整整百根。”   “过犹不及也。”逢纪摇头落杯。   张逊却劝道:“元图稍安勿躁。”   审配先已品出滋味:“苦后回甘。”   “正是先苦后甘。”张逊语出深意。   三人相交莫逆,又称多智。这便了然于胸。逢纪轻轻点头:“子谦心意,我等已尽知。”   张逊起身行礼:“正南、元图,长于安邦定国,守土一方。而我却惯于迎来送往,揣度心机。国相非我能力所及,然伏于董骠骑身侧,为王上细作,却可一展所长。”   “原来如此。”审配、逢纪肃容回礼。   三人心结尽消,涣然冰释。   审配叮嘱道:“此去洛阳,不可擅作主张,遇事当密告贾丞定夺。”   逢纪叹息道:“今能掣肘王上者,唯有陛下。子谦此去,不啻羊入虎口。轻则殒命,重则祸及大业。定要加倍小心。”   “正南,元图之美意,逊已尽知也。”张逊再拜。   所谓时势造英雄。三人为得偿所愿,所付出的艰辛,亦足可称道。毕竟,并非人人皆如蓟国六谋主那般,天纵英才。   前文言道:智商不及,不可冒然用计。   除非,出其不意。   世人皆知是莽撞人,不做防备。若趁机用计,攻其不备。或有奇效。   怕就怕。不高不低,不上不下。正好卡在线上。   洛阳,西邸,万金堂下销金窟。   独坐大梁的陛下,最近心情极佳。听完铜钱雨落,又展开掖庭令毕岚呈上的西园建造图,耐心观摩。   陛下卖官鬻狱,在西园中大兴土木。新造广舍千余间。刘备最后一次入园时,便已瞧见。却不知何用。后黄巾逆乱,关西贼反。陛下励精图治,与百官共守洛阳。忍痛停了馆舍修造。   今关西已定,关东形势一片大好。便又动了续修的念头。   细细绘于白绢的图形,过于枯燥。陛下耐着性子看了几眼,便冲毕岚言道:“且细细说来。”   “喏!”跪伏在地的掖庭令毕岚,这便匍匐上前,比照绢图,娓娓道来。   西园中修筑的千间馆舍,实为一处大型皇家汤池。取名“裸游馆”。   没错,“裸游馆”其实是皇家浴池。   有汤池必有馆舍。故置馆舍千间。池池之间,水道相通。以水渠环绕馆阁。阁内汤池,还立有莲花石盆出水。清泉从盆中涌出,再流泻入池。浴水则经由下水管网汇入一条排水渠内,泄向宫外。因汤水残香,后此渠便美其名曰“流香渠”。   整座皇家汤池的设计,明显参考了蓟王建在小市内的金水汤池。   掖庭令毕岚娓娓道来:“‘裸游馆’寒暑皆宜。夏日可为避暑胜地。千间馆舍,引来清泉。碧水环绕,渠面甚宽。可令殊丽宫女舟行其间,与陛下同游共浴。隆冬时节,则以西域所献‘茵墀香’投入水中,煮成芳汤沐浴。提神醒脑,十里流香。”   陛下频频点头,洋洋得意:“蓟王建汤池一座,朕建汤馆千间。若论世间荣华,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岂是蓟王可比。”   掖庭令毕岚谄媚一笑:“陛下之极乐,又岂是蓟王可享。”   王嘉《拾遗记·后汉》:“灵帝初平三年,游於西园,起裸游馆千间……宫人年二七已上,三六已下,皆靚妆,解其上衣,惟著内服,或共裸浴。”   待西苑内千余间裸游馆建成。   陛下令人采绿苔覆满台阶,修清渠环绕四周。与内服美女同船游渠,又故意翻船,戏看宫女们在水中飘游,薄衣浸透的姿色,并以歌舞助兴。渠中广植南方藩国所献莲花。高达丈余,叶大如盖,一茎四莲丛生,夜舒昼卷,名曰“望舒莲”。   盛暑入夜,陛下在裸游馆中与美貌宫女推杯把盏,通霄达旦。又让十四岁到十八岁,年轻佳丽躶身同浴。再乘酒兴,驴车夜行。前往西苑列肆,与园中宫女货卖输赢。醉生梦死间,自叹曰:“使万岁如此,则上仙也。”   寻欢作乐,常人事不省。内侍便将蜡烛居高扔下,才将陛下从梦中惊醒。陛下又让内监学鸡叫,后在裸游馆北侧修建了一座“鸡鸣堂”。堂内放养许多鸣鸡。内监便争相学鸡叫,以假乱真来唤醒陛下。   魏咸熙年间,当年内侍为唤醒陛下而扔蜡烛之处,深夜时仍闪闪光亮。人皆说此乃神光,于是便在此处修了座“余光祠”。   先前励精图治,不过是强装。   这才是陛下的日常。   “二七已上,三六已下”为陛下所嗜。   若单论年纪,蓟王远超陛下。   陛下的上限,不过是蓟王的下限。而蓟王的上限,甚至有没有上限。至今亦不为人知也。   三日后,鸡鸣时分。   守在长渠边的度辽营士,忽见一支巨大船队,浩浩荡荡驶入漳水河道。   遥见大旗,正是蓟国横海纛。这便齐齐松了口气。又各自狐疑。眼看破堤在即,蓟国此时来船,究竟何意?   营士不敢大意,急忙上报度辽将军臧旻。   不等臧旻登船,便有蓟国信使入营。面呈右国相密信。   臧旻细看大喜:“事成矣。” 第036章 浑天大阵   蓟国大船,纷纷在渠口上游下锚。却非如往常那般,沿河岸一字排开。而是呈一字纵列,宛如龙桥飞架,横拦河道之中。   待蓟国大船各就各位,度辽将军臧旻一声令下:“破堤!”   将将斩关断锁,漳水便破堤而出。滚滚洪流,冲出故渎,奔入新掘沟渠。   势如山崩,声如雷鸣。   虽早有准备,堆在河渠两岸的加固沙袋,还是被洪峰呼啸卷走。白浪滔天,一泻千里。漳水之凶猛,果十倍滏水!   漳水自下游破口,上游水流陡然湍急。虽翻转船翼,并舟连船。蓟国明轮大舡,仍被湍流拖拽的咯吱作响。   “放!”船官一声令下。舱内船工这便搬动机关。本该探出青铜钩拒的船头位置,却另有粗长铜管,强势伸出。   经畜力驱动。船腹内由水排改造的汲水器,将瓮中储存褐色液体,一股脑的从铜管喷出。此船,本用作滨水建筑及往来船舶灭火。如今舱内所存,却不是用于灭火的清水,而是“石脂水”。   “高奴县有洧(wěi)水,可燃。”   其物,乃是褐色液体。当地人称之为“石漆”、“石脂”,用来烧火做饭,点灯取暖。又称“石脂水”、“猛火油”。   据书载。石漆产自洧水岸边,与砂石及泉水相杂溢出。当地人用野雉尾沾取,采入瓦罐。此物很像黑漆,又如麻杆般易燃。并伴有浓烟,甚至火堆前的帐篷皆被熏成乌黑。   后有奇人沈括,将之命名为:石油。   受钟繇鱼油焚贼启发,贾诩这便将计就计,设下油火焚城之毒计。   奈何前次鱼油消耗巨大。蓟国多年囤积,几被钟繇挥霍一空。不足再为广宗所用。书报陇右大震关。刘备便想到了《汉书》所载:“高奴县有洧水可燃。”之句。   高奴县在上郡。   事不宜迟,这便命宗人前往收购。果不出所料。高奴几乎家家户户,皆存有数罐乃至数十罐。用于日常添火做饭,燃灯取暖,不一而足。这便悉数买来,装船运抵广宗城外。高奴户户所存,皆售卖一空。正如蓟国之鱼油。此毒计,可一可二不可三。   之所以称“石漆”。因其不仅光泽酷似大漆,亦有相当的黏性。比鱼油更易附着。还有与水类似的液体特性,且比水轻,浮于水面。   只见。黑褐色“石脂水”,随漳水奔流而下,宛如一条黑色恶龙,飞快吞噬渠道,向广宗城猛扑而去。   正因极易附着,难以清洗。故蓟国大舡,皆泊于漳水上游。将腹中积存“石脂水”顺风喷出。油液入水后,顺流而下,泄入沟渠,不会沾染船舶。   至于舱内储油大瓮。弃之不用,另换新瓮,亦不可惜。   清水先到。   冲出沟渠,散入广宗。   一切皆如先前。   通气孔先灌水,汇成一个个漩涡。漩涡迅速扩大,地面随之塌陷。洪峰灌入地下甬道,呼啸冲入城内。   借助水势,零星的水轮声,此起彼伏。   待巨浪滔天,水轮越发齐转。   伴着隆隆巨响,广宗城墙,接连崩塌。   汉军伐木为筏。乘风破浪,冲入城中。   穿越城门废墟时,筏上将士,纷纷伸头俯瞰。只见没于水下的地面附土,皆被洪水冲刷一空。露出铺陈整齐的方格地板。定睛细看,铺地方砖,皆是坚木包铁的机关造物。放眼望去,整个广宗城皆被机关方格铺满。   漳水滔天,一举淹没广宗。举目四望,城内一片白泽,只有帐篷高高的穹顶,还堪堪露出水面。   待水积数丈,渐渐凝滞。澄而不流,终将一切淹没。   率先冲入城中的将士,各个面色凝重,全无半点喜色。只因齿轮转动声,宛如战鼓轰鸣,在水底隆隆作响,竟震得脚掌发麻。   有古怪。   平整的水面,仿被一刀劈开,拦腰断成两截。   遂成天堑。   水流陡然湍急。突前木筏猝不及防,接二连三被流水吸入,坠落堑中。惨叫声此起彼伏。近距离目睹一切的董重,直欲肝胆欲裂。   余音绕耳间。已坠入深渊的惨叫,又陡然弹起。从水面之下,呼啸升出。   轰!   一声巨响。   乌影冲天。   几个侥幸生还的军士,正攀爬其上,直升半空。   待升至顶端,缓缓经停。众人这才看清。先前乌影,竟是……竟是一青铜圆弧!   不及反应,圆弧又倒头下冲。军士无从攀附,惨被抛落水中。   紧跟着,又一条青铜圆弧呼啸升出。   一升一降之间,众人这才惊觉。此物竟是一条完整的青铜环带。   水下轰鸣不断。不远处,水体再被分割。   又一条青铜环带,呼啸腾空。   嵌套铜环,接二连三,不断升起。   “此乃……”直到此刻,才有左中郎将皇甫嵩,幡然醒悟:“浑天仪!”   元初四年(117年),张衡铸浑天仪。其主体为几圈均可自行运转的嵌套铜环。最外层,周长一丈四尺六寸。各层分刻内、外规,南、北极、黄、赤道,二十四节气,二十八列宿,还有“中”、“外”星辰及日、月、五纬等,诸多天象。上附二漏壶,壶底有孔,滴水推动铜环,依刻度均匀转动。各种天象,随之赫然展现眼前。   铜仪两侧,还附有玉虬各一,吐水入壶,左为夜,右为昼。壶上分立金铜仙人及胥徒,“皆以左手抱箭,右手指刻,以别天时早晚”。更有妙者,阶下还内藏机关,与两壶相联的瑞轮、荚,靠滴水推动,依照月升月落、阴晴圆缺之变化,不停旋转开合。以示朔、望、弦、晦等日,犹如活历一般。   浑天仪铸成,即被藏于灵台殿下,密室之中。密室内属吏,将某时某刻浑天仪上所示天象,告知台上观天者。结果,浑天仪与天上所现,完全相符。   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然张衡所铸浑天仪,最外环周长不过一丈四尺六寸。   眼前巨环,何止百丈。难道皆由铜铸不成!   声势巨大,骇人听闻。   一时腥风扑面,隐隐还伴有异香。   随大阵开始运转,先前没于洪水的帐篷营地,亦接连升出水面。   正中高台,一人立于帐前。仙风道骨,滴水未沾。正是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是也!   “无知鼠辈。张平子所造浑天大阵,又岂是尔等能够窥破天机。”声出居右。一人独目黑罩,背后大旗上书“地公将军张”。居左还有一人,背后大旗书“人公将军张”。   不用说。   品字形,立于三座高台之上者,正是张角、张宝、与张梁。   “浑天大阵,斗转星移,白驹过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仰识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懂阴阳,明八卦,晓奇门,知遁甲……”   “弹指一挥,便可令尔等,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呔——” 第037章 鱼龙漫衍   音犹在耳,大阵自转。   先前被抛落水中的汉军兵士,竟破水而出。诡异的悬在半空。分刻有内、外规,南、北极、黄、赤道,二十四节气,二十八列宿,还有“中”、“外”星辰及日、月、五纬等诸多天象的同心铜环,往来绕行于众人头顶。   “张平子何等天纵奇才,却不为汉皇所用。所造浑天大阵,更被束之以高阁。尔等凡夫俗子,莫以为此阵只能观天否!”   铜环上刻日月星辰,闻声神光大作。   一道光幕,由铜环笔直投下。将悬于半空的汉军将士,尽数吞没。   “啊——”惨叫四起。兵卒无助挣扎。   光幕中兵卒,竟浑身冒烟,肌肤肉眼可见,迅速干瘪,遍布皱纹。黑发染白,形如枯槁。仿佛瞬间苍老。更有甚者,干瘪的肌肤,加速溃烂,冒出青色磷火。火光冲天,竟焚尽残躯,只剩骷髅。   待磷火燃尽,一具白骨凌空炸碎,灰飞烟灭。只剩一团白烟犹存!   筏上军士。各个目瞪口呆。   “想死?没那么容易!”声音又起:“乾坤倒转,呔!”   同心铜环忽逆转。   已将要散尽的白烟,又从四面八方齐聚。   磷火随之重燃。由弱变强,再由强转弱,尽而熄灭。露出了鹤发鸡皮的耄耋老卒。光幕由下升起。沐浴神光,肌肤吹气般弹起,白发转黑,整个人瞬间回春!   “哼哼!前后五百年,生死循环,皆在我手。想要活命,尔等还不速速跪地乞降!”   脚底巨震,白浪滔天。   一头巨龙腾空而起。百丈长躯,斑斓恶鳞,腥风扑面。越过众人头顶,轰然入水。不等水花散尽,一座神山忽又从巨兽背上升起。上有熊虎相搏、猿猴逐嬉,还有孔雀、白象,及怪兽无数。   汉军将士无不骇然。惊恐至极,丧胆亡魂。当场便溺,乃至口吐鲜血者,大有人在。   先前,尽没于大水中的帐篷,走出无数黄巾信众。冲高台上的三公将军,顶礼膜拜。口呼:“无上真仙。”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谈什么军心士气。大贤良师,黄天之子。无上神力,又岂是人力能敌!   兵卒敬如天神。皆学黄巾信众,瑟瑟发抖,匍匐在地。还有许多百战老卒,亦弃刀跪地。口中念念有词,祈求上仙恕罪。   便是三军主将,骠骑将军董重,都不禁双膝一软,扑通跪地。   待身旁副将宗员,将他强行托起。已面无人色,四肢瘫软,口不能言。浑身痉挛,屎尿齐出。   各自高处水面,堆积如山的帐篷营地。距离高台最近的一顶帐篷内。   剑宗王越,紧咬牙关。无论如何强下决心,双足却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莫非是传说中的定身法。”越想越怕。一身武艺,荡然无存。如何还能提剑杀人。   藏身在靠近水面的一顶帐篷之中。目睹一切的苏越,一声长叹:“不过是‘鱼龙漫衍’之戏耳!”   鱼龙漫衍,乃汉代百戏之一。兴盛于前汉武帝年间,今汉安帝时遂废止。   《汉书·西域传下·赞》:“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巴俞都户、海中砀极、漫衍鱼龙、鱼抵之戏以观视之。”   颜师古注曰:“漫衍者,即张衡《西京赋》所云‘巨兽百寻,是为漫延’者也。鱼龙者,为舍利之兽,先戏于庭极,毕乃入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鱼,跳跃漱水,作雾障日,毕,化成黄龙八丈,出水敖戏于庭,炫耀日光。《西京赋》云‘海鳞变而成龙’,即为此色也。”   简而言之。“漫衍”,乃张衡在《西京赋》中所说,长“百寻(约合八十丈)”之巨兽。“鱼龙”乃“舍利兽(即‘猞猁’)”。漫衍先在庭院里起舞,后跃入殿前池中戏水,变成比目鱼,跳跃击水,喷出水雾遮敝天日,再变成八丈长龙,出水在庭院中游戏,熠熠闪光。   如《汉书》所载。漫衍鱼龙,不过是由艺人假扮珍禽异兽,进行各种变化的一场“幻术表演”。   以变为主,乃华夏最早的大型幻术。   所用“彩扎道具”,十分庞大。因“‘鱼龙’是百戏中的主要节目,故后世亦常将包括幻术在内的整个百戏称为‘鱼龙戏’。”   也难为大贤良师了。   将天书三卷上所录,医术、丹术、融会贯通。又结合墨家机关术、百戏幻术,精心打造的这场声光大秀。足可,以假乱真。   在“实景表演”史上,名垂千古。   所有被称为“神力”的极端现象,考验的其实是认知悖论。   首先,没顶之灾。为何悉数淹没于水中的帐篷,出水后人皆活着。且滴水未沾。   此乃后世三岁童子皆知的物理现象。将空杯子倒着垂直插入水中,因气压关系,水不会完全进入杯中。看似单薄的帐篷,实则内部坚固无比。与整个机关格柱连成一体。密闭后入水,柱中空气受水压逼迫,皆积存于顶部帐中,故而无水,且人能存活。   其次,乾坤倒转。为何能令人生死肉骨,白骨生肌。   此乃幻术中常用法门“种瓜即生”,兼用“易容术”。与先前“撒豆成兵”大同小异。盘踞不散的烟雾,便是障眼之法。一升一降,落水汉军,与升出水面者,已非同一人。落水是真人,升起的乃是肉身假人,如沙丘尸兵,皆血肉之躯,暗藏机关。只需备下一老一青,两个肉身假人。便可完成上述乾坤倒转之法门。   其三,便是眼前鱼龙漫衍。   所谓三人成市虎。一而再,再而三。连续的认知悖论,产生精神黑洞。于是便假托神鬼。将与现实相悖的异端现象,皆称为神鬼之力。这其实也是一种精神世界濒临崩溃前的,自我保护。   幻术除去能以假乱真,各种活灵活现的“彩扎道具”。借助生理、心理暗示,将观众迅速带入情境,也很重要。通常借助的手段,便是能降低精神防备,紊乱正常思维,乃至致幻的,精神类药剂。   先前。汉军入城时,闻到的一股异香,便是此药。   见筏上汉军,十之七八,皆被幻术所惑,弃刀跪地,不敢与敌。单单苏越几人心知肚明,势单力薄,又如何能扭转战局。   再说,便是此时苏越大声疾呼,众人也不会相信。   假借神鬼之力,不战而屈人之兵。大贤良师好手段。   “这该如何是好……”   急切间,鱼龙再次出水。   苏越抬眼瞥过,不禁脱口而出:“鳞怎黑了?” 第038章 人头落地   苏越看的真切。   待鱼龙入水,白浪之中竟涌起片片褐色水花。   再放眼望去。仿佛群鱼吐水。满城碧水间,不时有褐色水花从水底钻出。须臾竟生出块块褐斑。褐斑聚少成多,很快便成大块的,油污。   没错,是油污。   且黏性极强。鱼龙再出水时,斑斓鳞片竟污染大半,还不停嘀嗒着粘液。巨兽显得灰头土脸,气势全无。   “怎么回事?”饶是见多识广的苏越,一时也难辨详情。   事实上。世上许多奇闻轶事,多与智商无关。而与见识相关。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又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为,便是要“见多而识广”。   就好比,漫衍鱼龙大戏。此幻术,前汉时兴盛于宫廷,今汉被禁,难觅踪迹。很多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猛然初见,不知所以,自然中计。若皆能如苏越这般,自幼博览群书,集百家之长,见多识广。自当一语道破。   只需寻得一个“破绽”,整场装神弄鬼的大戏,便会功亏一篑。   何为破绽?   乃是“理智的出口”。破绽一出,被操弄的混乱意识,积累的负面情绪,便皆寻到了出口。宣泄之后,六神归位,智机重回。人随之清醒。再审时度势,当不被幻术操纵。   说书,也是一样。   说书人并不见得比听书人才智高绝。不过是博闻强记,潜心收集。将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零散碎片,拼凑成书。仅此而已。   说到先秦机关,后世多有人寻章摘句,不求甚解。不过是人云亦云。将机关技艺,神话而已。如栽种在南宫殿前的那株“珊瑚妇人”。刘备亲眼所见,不过是后世常见的人参榕罢了。   『还原时代的风貌』。亦是说书人的责任。可不仅是故弄玄虚,夸大其词,只为博人眼球,而已。   再说撒豆成兵。所用幻术法门,称“种瓜即生”。   豆苗转眼之间,长成大树参天。如何实现?   简单至极。本就是一株大树,藏于地底。破土而出时,必然是树梢先出。于是小小的树梢,便被当成了豆苗。大树从树梢开始,不断向上冒出。形成视觉误区。在特定气氛及潜意识的渲染营造下,便被视作一株豆苗迎风即长,变成大树参天。此乃其一也。   豆兵何来?   大树中空,人藏木芯。而后从管道滑落,经由“豆荚”破壳而出。皆是“彩扎道具”而已。   不明真相,以讹传讹。再录入书籍。于是“变昼为夜,撒豆成兵,挥剑成河,呼风唤雨。”诸如此类,后世屡见不鲜。   为何要博览群书,集百家之长。原因便在于此:不求融会贯通,只求略知皮毛。寻一破绽。   若先前看过《汉书》,知晓漫衍鱼龙,不过是博人眼球的幻术。此时此刻,又岂会被黄巾妖人唬住。   一言蔽之。很多时候,考验的不是智商,而是见识。   言归正传。   城中清水,迅速变褐。扑鼻的异香,渐被一股刺鼻的“油”味遮掩。   高居台上,正做神鬼大法的张角,亦发现端倪。裹满粘液,面目全非的鱼龙,艰难试了数次,亦未能腾空出水。只因太重,机关托举不动。   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忽听号角雄浑。放眼望去,千百艘明轮快艇,正四面合围,缓缓抵近。   乃是蓟国水军。   待漳水漫出故渎枝津,水淹广宗。蓟国水军这便换乘内河快艇,杀奔而来。   所有明轮快艇,皆包满搪瓷甲片。水线之上乃至整个甲板,皆覆盖火浣布,只为防火。两侧明轮激起的水波,亦能驱赶油液。只需明轮不停转动,便可避开浮油。   横海纛下,矗立之人,正是蓟国双壁。横海中郎将黄盖,黄公覆。   “奉王命,灭黄巾。”黄盖振聋发聩。   “奉王命,灭黄巾!”舟上战士齐声呼喝,声震四野。   啪嗒!一团粘液正落在胸前,将道袍污染。抬头一看,同心环臂上,亦沾满油污。   大贤良师面如死灰。莫非是……石漆!   又心如槁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苦肉连环,竟被蓟国窥破。将计就计,在漳水中掺杂石漆,一同灌入城中。水上水下,机关诸器,皆被石漆黏连。一旦纵火……   啪嗒!一滴冷汗,重重摔碎在身前。   人的名,树的影。   蓟国水军四面围城。终将破胆汉军唤醒。董重也顾不得胯下如何。这便大声疾呼:“黄将军,救我;黄将军,救我——”   黄盖遥遥抱拳:“见过骠骑将军。”   “黄将军,速来救我。”董重哪还顾得回礼。   “骠骑将军,稍安勿躁。”黄盖朗声道:“妖贼张角。尔等已中我家贾丞之计也。如今石漆黏身,插翅难逃。还不束手就擒!”   “大哥!”头顶漆落如雨。劈头带脸,被粘液滴满的张宝,颤声发问。“石漆”之名,他亦知晓。   “贾诩神鬼奇谋,我不如也。”大贤良师心中暗叹。目视台下信徒无数,这便咬牙道:“黄将军欲将我等悉数羽化登天否?”   见大贤良师以人命相挟。黄盖神情不变:“奉命铲除国贼。若执迷不悟,休怪黄某无情。毋需多言,降是不降!”   “降是不降!”水军齐呼。   “便是蓟王在此,亦不敢口出此等妄言!”大贤良师傲然一笑。   “呔!”黄盖并指一点:“跳梁小丑,无胆匪类。何须王上亲临,黄某杀汝如屠狗。多行不义必自毙!逆行邪术,操弄人心。天良丧尽,恶贯满盈。人若不除,天必诛之。尔等皆言‘苍天已死’。事到如今,可敢头顶苍天,大喊三声:‘谁敢杀我!’”   “我乃黄天之子下凡,替苍天之子也!谁敢杀我!”说谎的最高境界是,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谁敢杀我!”   “谁敢杀我!”   三声落地。忽觉背寒彻骨。   “某来杀你!”   心头一痛。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将他生生提起。   “啊啊啊——”利刃竖起又缓缓转横。剜心剧痛,如何能忍。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之大贤良师,亦口鼻喷血,惨叫之极。   张梁,张宝二人,如遭雷击,竟动弹不得。   一剑抽出,斩断数根手指。失去支撑,大贤良师轰然跪地。   寒光一闪。   人头落地。   只手提起,刺客一声怒叱:“杀贼者,燕山王越!” 第039章 火雨焚城   “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舞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田)光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言下之意,勇者分成四级:血勇、脉勇、骨勇、神勇。   古有秦舞阳,年十二杀人。随荆轲刺秦,面见秦王却“色变振恐”,乃至“群臣怪之”。   先前被大贤良师神鬼大技唬住。王越竟手足无措,武功全废。   见蓟国水军,四面围城。这才唤回血勇。将大贤良师,一剑刺死。也算是骨勇之人。   “大哥——”直到此刻,张梁张宝,这才反应过来。大哥乃黄天之子,竟然,竟……被人断指斩首而死。   目睹惨状,跪伏在机关山上的无数信众,撕心裂肺,嚎啕恸哭。大贤良师,乃黄天之子降世,为取代苍天之子而生。如今大业未成,怎就,怎就半道而终。撒手人寰,忍心离我等而去。   “仙师——仙师——仙师啊——”   “杀了他!”张梁、张宝,怒指王越。   便有无数黄巾死士冲出大帐,直扑高台。   抓起散发,将大贤良师首级往腰间一系,王越仗剑扑下,连斩数人。如猛虎入群羊。一路砍杀无数,直扑张梁、张宝。   “拦住他,拦住他!”二贼惊呼遁走。   见大势已成,苏越便取来呼吸面具,又拨开浮油,领麾下匠人跳落水中,潜游而去。   船翼翻转,搭成浮桥。待苏越回船,筏上汉军尽数转移。黄盖取火矢点燃,弓开满月,冲犹在自转的同心环臂,一箭射出!   但见一道火线,正中环臂。一时火蛇飞窜。   烈焰沿环臂飞快延烧。一声巨响,炸出漫天火雨。   不等火雨落地,火焰已经由环臂,点燃水面。   广宗内城遂成火海。   天空巨火环往来呼啸,抛落漫天火雨。水面不时炸响,崩起液火大片。   天空、水面,烧成一片。火浪席卷,浓烟蔽日。宛如末世。   拖后汉军,抱头奔逃。从水域外一直伸向汉军木筏的蓟国大小舟船,亦溅落堆堆液火。船上虽铺满防火石绵,却也无法阻止液火,在石绵之上延烧成片。   水线上下,火海之中。耐不住烈焰焚烧,搪瓷甲片上,瓷釉纷纷碎裂,露出底层钢板。钢板亦随之被烧成赤红。事先存有积水的底舱,温度极高。甚至开始咕咚冒泡。舟楫士纷纷升上中舱躲避。   浓烟滚滚,烈焰滔天。   万幸。赶在黄盖点火前,苏越等人攀上最近一处舟船,逃出生天。   机关山上,帐篷已成火海。   整座由根根机关格柱次第拔高,堆成的高台,已变成一座膨大的巨火塔。而死忠信徒,竟伏地不动。心甘情愿,追随大贤良师而去。   正因知晓邪教行事,黄盖才没有苦劝。甚至毋需多言。一箭射出,一了百了。   无论对己对人,死亡是太平邪教徒们最好的归属。   即便侥幸存活。也无需奢望这些死忠信徒,能迷途知返。他们依然会继续扛起太平道谋反大旗,吸纳信众,毒害良民。“害人害己”,乃是其残生唯一之评语。   故而,与张梁、张宝二人,陪大贤良师一同葬身火海,是最完美的结局。   “切莫拥挤!”眼看烈火追身,有未曾撤离到安全区的汉军兵卒,惨叫落水,众将急声高呼。落水者再浮出水面,早已烧成火人。无从施救。一箭射死,除去痛苦。   烈火烘烤之下,搭在汉军竹筏上的外圈小艇,竟也被点燃。船上舟楫士便与汉军一同撤离。无需惊慌。临近船舶只需收回船翼,便可与着火小艇,成功脱离。   浮油经地下甬道,注入城中。多聚拢在机关高台周围。外城只有零星油花,并未连成大片。偶有火雨溅落,亦不会燃起不可收拾之大火。   眼看汉军多已上船,火焰山中仍未见王越身影。   黄盖这便当机立断:“收翼!”   “收翼——”   舱内舟楫士搬动机关。船翼迅速翻回,变成上层甲板,与下层甲板紧密贴合,压灭了各自沾染的液火。便是遇水不灭的油火,无空气助燃,亦无法继续燃烧。   明轮倒转。   留下百余艘与木筏相连,火大无法施救的小艇,蓟国水军开始撤离。   便在此时。   忽听火海一声长啸。但见一人,飞身跳上燃火木筏。又几个起落,跃上明轮快艇,逃出生天。   正是腰悬三首的剑宗王越。   “哈哈哈,终不负圣望!”王越喜上眉梢,豪气干云。   一人杀三贼,摘取首功。回京自当重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从此平步青云,焉能不喜。   待舟行至无油清水区。船上船下,火焰方熄。许多抵近火海的舟船,烟熏火燎,满目疮痍。被烈焰焚烧,破损严重的掉瓷钢板,更是滋滋冒烟。赤红钢板与冷水一激。环绕舰身,顿时腾起浓浓的白雾蒸汽。挤满船舱乃至甲板的汉军,死里逃生,身心激荡,正犹如腾云驾雾一般。   以船为家的蓟国舟楫士们,却各自肉疼不已。搪瓷装甲皆需重换,甲板亦需清理……   然比起黄巾覆灭,三贼授首。此皆是小事。不值一提。   尤其对心怀万民的蓟王而言。   寻高堤靠岸,将北路汉军尽数放下。黄盖这便与众将惜别,入漳水,率军重返蓟国。走的无比坦荡。   目送蓟国横海纛消失于天际,众将各怀心事。各自收拢兵士,寻高地扎营不提。   漳水泄入广宗,待水势趋缓,左中郎将皇甫嵩,这便率领麾下兵士,重修河堤,堵住缺口。已绝水患。   扎营荒丘的大营兵士,不时遥望广宗。只见城内浓烟蔽日,半月方熄。   待烟火散尽,董重等人乘舟重回。收拢无数干尸。黄巾信众,再未被火烤而亡前,已在滚滚浓烟中,先行窒息而死。能辨识面貌的尸骨,皆被枭首记功。粗略统计,竟有十余万级。   董重喜不自禁。连夜与麾下众将,细分军功不提。   洛阳朝堂。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伏地奏报:“骠骑将军董重,水淹火烧,广宗城破。妖贼张角、张宝、张梁,一朝殒命,斩首十万级。此战——大捷!”   陛下虽早知,再听亦不禁大喜过望。   群臣更是惊喜莫名。纷纷伏地赞颂,天佑大汉。   谁说,苍天已死。 第040章 群盗蜂起   黄巾三贼酋:“天公将军”张角,“地公将军”张宝,“人公将军”张梁,一日陨落。号称大有神机的广宗,烧成焦炭。加之先前南路汉军,火烧长社。一南一北,两把大火,将黄巾之乱彻底燃烧殆尽。   然,大火虽熄,零星野火却遍及中原。   有荆州南阳黄巾渠帅张曼成,自号“神上使”。领赵弘、韩忠、孙夏,等黄巾别帅,收拢波才、彭脱余众,立寨山谷,攻略郡县。声势日隆。   豫州汝南黄巾渠帅刘辟、黄邵、吴霸、龚都、何仪、何曼,收拢残部,抄掠郡县,伏杀官吏,誓与汉军为敌。   益州黄巾渠帅马相并赵祗、赵播、王饶等人,起兵绵竹,攻克广汉雒县,杀益州刺史郤俭。又先后破广汉、蜀郡、犍为、巴郡等地,残害吏民,后马相竟自称“天子”。   还有扬州吴郡黄巾渠帅陈败、万秉,稽郡黄巾渠帅吴桓。青州济南、乐安黄巾渠帅徐和、司马俱……   关东大地,群盗蜂起。   更有细作来报。黄巾之后,冀北贼人盘踞太行山东西二麓,藏身山谷之中。依山下寨,结草为营。并称:黑山,白波。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还有小股贼寇,四处流窜。抄掠豪强坞堡,攻略乡邑,荼毒更甚。   乡民不敢轻易出城,农人亦只能眼看良田荒芜。还有豪强大族,囤积居奇。粮价居高不下,甚至与马价平齐。   一切皆如蓟国谋主所料。黄巾之后,才是大乱之始。   此皆是后话。   话说,蓟国水军艰难驶回南港。   众人见舟船面目全非,船舱多有漏水。便知此战之凶险。平乱之功,虽未曾昭告天下。料想,蓟国出力甚伟,王上又平关西之乱,增封数县,亦不为过。   再细想。蓟国与冀北数国毗邻,无从扩土。涿郡已割过半,亦不忍再下狠手。唯有渤海郡,或可分与蓟国。   天下大乱,唯有幽州一地,清平乐土。富庶之地,又皆在蓟国境内。督亢秋成,已在眼前。不出所料,本季又当大熟。   天下饥荒,饿殍遍地。粮价奇高不下。唯有蓟国,一石谷仍贱卖三百钱。唯一区别,便是换成蓟国上币,四出文钱。若用普通五铢,则需千五百钱。还是涨价了。   但对蓟国百姓而言,价格不变。很简单。因蓟国一地,无论薪俸、还是庸金,皆先已换成四出文钱。   得益于完善的仓储制度,还有更加完善的宽法严律。蓟国豪商,无人囤积居奇。更无人敢推高粮价。   蓟国百姓依旧屯粮惜售。除非蓟王下令,否则市面上也无过多余粮可供屯售。   亦得益于钟繇千里屯田初成。今季蓟国共计有官田,八百万亩。以均产五石计,可得新谷四千万石。若以一家老幼计,足可养活数百万之口。   上计令陈逸,已命人详细计算。径三百里之雍奴,除去沟渠陂泽,及城邑海港。足可辟良田二千四百五十余万亩。如今所辟,不过三成而已。论屯田,蓟国实在是大有余力。   即便如此,钟繇亦屯田有功。蓟王自陇右传令。雍奴长钟繇与陈群、崔林,同升为城令,食俸千石。且王太妃已有言在先。若雍奴千里屯田终成,当升钟繇为蓟东尹。领三百里雍奴,三县十余城、港。   禁锢未除,已坐享千石高俸不说。二千石亦在望。钟繇焉能不大喜。   王太妃虽只许诺钟繇一人,然群臣却心知肚明。既有蓟东,必有蓟西。若再并土增封。蓟南,蓟北,亦未可知也。   能与二千石蓟都尹娄圭,平起平坐者,钟繇算一人。北海一龙必有一人。崔琰三友必出一人。颍川五杰当有一人。   蓟国二千石,可比万石高俸。千里沃土,足可养育千万国民。   为何蓟国上下,皆笃定必获增封。   究其原因。黄巾之乱时,陛下虽对蓟王颇多忌惮,百般掣肘。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天下太平,无宗室可趁乱而起,夺取皇位。便是蓟王,亦不例外。帝位传承有度,宗室无法觊觎大宝。参考陛下心中的危险算式。蓟王已从首位,退出三甲之外。不再是陛下心头大患。后续还需蓟王,辅佐江山社稷,与大将军何进分庭抗礼。自当荣宠备至,位极人臣。   再者说来。平定陇右,亦是大功一件。更不计前嫌,施以援手。才令董骠骑转危为安,得以凯旋。二功相加,必然增封数县。   大汉十三州与小小数县比起来,孰轻孰重。陛下惯于算计,又岂能不知。   朕当舍得!   张氏兄弟首级,已第一时间硝制装匣,六百里送往洛阳。曾与三人有数面之缘的封谞,确认无误。正是张角、张宝、张梁三人。   陛下终于彻底放心。   所谓秋后算账。与奉皇命,同黄巾贼虚与委蛇的封谞不同。永巷令徐奉,乃是隐藏深宫之中的太平道死忠。   收到三贼首级,陛下这便下令,将徐奉及其党羽尽数收押黄门北寺狱。奈何徐奉已提前告假出宫。大将军何进亲帅羽卫前往府中缉拿。却早已逃之夭夭。遂抄家灭门,鸡犬不留,入宫复命。   先前,郎中张钧上书曰:“张角之所以能兴兵作乱,百姓亦纷纷归附张角,皆因十常侍放任父兄、子弟、亲戚及党羽,充任州郡长吏,搜刮百姓。百姓有冤无处申诉,这才揭竿而起,聚为贼寇与朝廷对抗。应斩杀十常侍,将其头高悬于洛阳南郊,以此向百姓谢罪,并遣使者向大汉全境宣布此消息。如此,便可不费一兵一卒,而令群盗自散。”   国难当头。陛下遂将张钧上疏,传与诸常侍过目。十常侍皆吓的摘帽除鞋,跪地叩首,流泪乞求去雒阳诏狱自首,并散尽家财以助军费。   陛下却诏令诸常侍,各任原职。并怒斥张钧:“真是个狂人!难道十常侍中,便没有一个好人么!”   御史顺承帝意,诬奏张钧信奉黄巾,遂逮捕入狱,拷打致死。   也正因郎中张钧之死,令陛下颇有悔意。这才欲将永巷令徐奉,缉拿归案。以堵悠悠众口。   奈何天不遂愿。徐奉竟弃家潜逃,不知所踪。   陛下翻阅先前奏疏时,见到太尉杨赐及御史刘陶的黄巾上疏,颇多感悟。遂诏封杨赐为临晋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封刘陶为中陵乡侯,食邑五百户。   当初,杨赐与刘宽、张济同为陛下讲学。且黄巾上疏,亦有二人之功,不应独自受封。于是杨赐又上疏,求分食邑与刘宽、张济。陛下纳其言,封二人及子为爵。   于是乎。郎中张钧之死,及永巷令徐奉潜逃,引发的小小波动,随之消散于无形。   洛阳粟市,一间密室。   得知满门抄斩,鸡犬不留。永巷令徐奉,伏地恸哭。血泪横流。   “狗皇帝!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041章 波橘云诡   徐奉咒骂陛下为“狗皇帝。”事出有因。   先前,陛下给狗戴高帽,当满朝文武百官,称之为“狗官”。   又传言,陛下曾醉酒发疯,令西园宫女与狗交。却不知,是否为同一只狗。   于是乎。狗官的主人,自然是狗皇帝。   正恸哭咒骂间,暗门忽被人推开。徐奉惊惧至极,胡乱抓剑,爬地而起:“来者何人!”   “是我。”来人轻轻开口。   “是你?”徐奉喜从天降:“你果然还活着!”   “大仇未报,岂敢言死。”待徐奉放下手中长剑,来人这才缓缓走进。现身灯烛之下。竟是许久不见踪迹的扶风侯殷,侯公子。   “圣教已灭,如之奈何。”徐奉咬牙叹气。   “谁言圣教已灭。只需太平道义在你我心中,圣教又岂能后继无人。”侯殷言道:“大贤良师与二位大医,虽已羽化升仙。可太平圣火已遍及大江南北。只需除去狗皇帝,‘神上使’等人再乘势而起。炎汉,苟延残喘,屡遭兵祸,又岂能再侥幸得存。”   “公子言之有理。”徐奉猛举袖拭泪:“狗皇帝杀我全家,鸡犬不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于公于私,当以公子马首是瞻。却不知,该如何施为?”   “你为永巷令时,曾得‘大医’之命,向入宫赴宴的蓟王刘备,暗下慎恤胶。是与不是?”侯公子答非所问。   “然也。”事到如今,徐奉亦不做隐瞒:“‘大医’少时与蓟王结怨,故趁蓟王轻身入宫,欲行借刀杀人。密令传来,我便遣死士自梁上悬丝,将慎恤滴丸,坠入蓟王杯中。如此神鬼不觉,险些得手。”   “究竟是哪位大医命你行事?”侯公子又问。张氏三兄弟,张角自号大贤良师。二兄弟,自号大贤良医,简称大医。所谓大医治世。足见三人野心不小。   “乃是‘地公将军’。”   “张宝将军,何时与蓟王结怨。”   徐奉倒是知晓其中隐情:“传言,‘地公将军’一只眼,便因蓟王而毁。故而,诸如马元义等人,皆自毁一目,以示忠心。”   “原来如此。”侯公子轻轻点头。   话说。蓟王少时,楼桑赀库曾遭太平道劫掠,后此事不了了之。太平圣女送上贼人一目,两家重归于好。岂料这只眼睛的主人,竟是张教主二弟,张宝。   难怪。马元义置舍放火,徐奉宫中下毒,后续种种,皆能说通了。   当然。这些隐秘的内情,侯公子不得而知。只需知晓,地公将军一目,因蓟王而毁。便已足够。   “只恨未尽全功。”徐奉切齿道:“蓟王乃圣教生死大敌。此次关东、关西二地同时举事,却皆因他而功败垂成。焚毁广宗之石漆,亦是蓟国水军运来!”   “唉……”说到伤心处,侯殷亦一声长叹:“养虎成患。若趁其羽翼未丰时,行斩草除根。或许,今大事已成。”   两人各想心事。一时相对无言。   许久,侯殷又道:“为蓟王解毒者,乃是圣女。”   “我亦知晓。”徐奉轻轻点头。   “你只知其一,却未知其二。”侯殷低声言道:“圣教后续大业,还需你代为打听一事。”   “何事?”徐奉忙问。   “且附耳上来。”   “密室之中,只有你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须耳语。”徐奉心存戒备,不敢近身。   “唉……”侯殷摇头叹息:“你我举家被害,形单影只。此时还不抱团取暖,更待何时。何需见疑!”   徐奉这便咬牙近前。不等侯殷说完,便一声惊呼:“竟有此事?!”   “噤声!”侯殷一声低喝。   “唉……”思前想后,侯殷一声长叹:“行事如此波橘云诡,不愧是我教圣女。”   “悉知内情,我才方知,先前多有错怪。圣女之计,堪称神来之笔。待计成。何愁强敌不除,大汉不灭。”侯殷又叮嘱道:“此乃我教千载难逢之机也。须知,生死存亡,皆握在你我之手。上慰仙师,下报家仇。于公于私,势必全力而为。成败,在此一举。”   “喏!”徐奉重重抱拳,目中尽是血海深仇。   陇右,大震关。   黄巾覆灭,三贼授首。自幼时,便一直高悬在后颈的“无形利刃”,随之消散于无形。浑身骤脱,再无掣肘。刘备本想亲眼见一见大贤良师的首级。好细细端详,时常现身梦中的毕生之敌,究竟是何面貌。   转而又弃之。   相见不如怀念。若非利刃加颈,依着刘备的性子,又岂能走到今时今日。   正因有大贤良师暗中窥探。刘备才不敢有一日之松。一路砥砺奋进,成就了如今的蓟王。   父亲取名平。老族长改名备。刘备、刘平,一字之差,人生迥异。   若无甯姐姐蒙面绑腿着夜行衣,与他在茅厕相遇。刘备或许早已携母亲,避入桃花源中。试想,那日祖祠大考,若非自己一鸣惊人,被宗族选中。文修武备,四娃中,又该何人顶替,成为另一个刘备。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候,真的很神奇。   比如侍寝的亚马逊一族。若非远征西域,巧灭龟兹篡位王和得。拓跋缃慧眼识金,将亚马逊女战士,从三千佳丽中选出。刘备岂能知晓,还有一支东迁亚马逊,被贵霜所灭。女王等族人,皆被贩卖为奴。   这才引出后续一系列的故事。   又非因祸得福,狰狞毕露,如何能破亚马逊锁体神技。浅尝辄止,岂能尽如人意。   思前想后,只能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见刘备醒来,希雷娅忙起身服侍。侍寝只有希雷娅一人。同塌而眠,并无逾越。刘备日幸七御,多在沐浴时。睡前睡后,一日二浴。也是蓟王的日常。   出寝宫,入浴室。早起的亚马逊御卫们,已等候多时。   有个词叫“食髓知味”。形容这群“嗷嗷待哺”的女猎手,甚是贴切。   刘备亦难得轻松片刻。   逢留河北,归义城。   又送走一批羌渠,宋建略显疲敝的转身折回。   还未坐稳,便有心腹密报。言,蓟王遣人送来口谕。   “快请。”宋佳不敢大意。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夜袭陇山的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   “何事需劳烦司马亲临。”宋建问道。   雕零浑答道:“主公遣我来问,已聚拢多少部族。”   “东羌诸种十三部,西羌亦有八部。计二十一部。”宋建答道。   “烧当,白马二部,可曾参与?”   “烧当已有数支别种,白马羌人还未来人联络。”宋建再答。   “来时,李丞言道:定要拉烧当、白马二部入伙。”雕零浑叮嘱道:“切记。”   “喏。”宋建郑重抱拳。   虽不知烧当、白马,如何重要,既是主公之命,自当遵从。 第042章 凿路先锋   陇右,大震关。   自侯瑾出山相助,被刘备表为凉州别驾。别驾,即“别驾从事史”,乃刺史属吏之长,因随刺史出巡时要另乘专车,故称别驾。凉州英才,纷至沓来。周生烈为治中,即“治中从事史”,亦称“治中从事”,同为刺史高级佐官之一,主众曹文书,州之选署及众事,位仅次别驾。   苏则表敦煌太守,曹全表酒泉太守。令狐溥表张掖太守。索翰表武威太守。郡太守无需蓟王出面,皆由新任凉州刺史阎忠,自行表奏。   河西四郡,先被蓟王揽入怀中。四位太守堪称循吏,皆青史留名。属吏中又多西人。四郡如冀州,表面上归于凉州刺史所辖,实则皆是蓟王掌控。   话说,百万羌人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皆由幕府所辖。凉州各郡太守,又皆投在蓟王门下。陇右一地,尽归蓟王所辖,亦早晚之事。表奏,不过“流于形式耳”。   阎忠又代蓟王,表张恭为张掖属国都尉,马翼为居延属国都尉。   马翼,字伯辅。为偏将军马腾之兄。身长九尺,威风凛凛,为人忠烈,甚有祖风。刘备见之甚喜。便破格提拔为居延属国都尉。诸如索韶、索隆,氾孚、氾咸,敦煌大族子弟,或为一县令长,或为刺史佐官,皆获重用。蓟王不拘一格,唯才德是举。陇右寒门大族,尽数归心。   自高居护羌校尉之职,韩遂便将手中那份空白表奏呈回。终归未得金城太守之位。然却心满意足。毕竟,比起一郡之守,护羌校尉权柄更重。无它,只因手握兵权。韩遂杀边章等人,并其部众。如今皆编入护羌校尉麾下。韩遂窃以为,乱世之中,手握重兵,才是生存之道。   刘备遂令刺史阎忠,表河东闻喜人毋丘毅,为金城太守。   汉阳太守,乃幕府从事中郎傅燮所举。前凉州刺史宋枭属吏,范津。其人在北地郡任职时,对傅燮有举荐之恩。前任刺史被黜,一众属吏皆随之去官。新任凉州刺史阎忠,自募新员,前任属吏多未录用。范津一直赋闲在家。得傅燮保举,这便出任汉阳太守,坐享二千石高俸。人生际遇,确是神奇。   陇西太守李参,字相如。沉静有谋。时金城、汉阳二郡羌人皆反,唯有陇西诸羌身受李参恩义,未曾裹挟其中。李参其人,能谨守郡境,境内民众未遭兵乱荼毒,亦算是守土有功。战后,西凉官场巨震,大小官吏多去官下狱。唯有他无过有功,稳坐太守之位。不愧字相如。刘备自当重用。得蓟王礼遇,李参感激不尽。随自投门下,认蓟王为主。   关于武都太守人选,刘备却慎之又慎。   原因有二。武都连通汉中、西蜀,乃通关咽喉要地是其一。白马羌、参狼羌等羌胡聚集,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其二。如此要地,历来皆为循吏牧守。   历任武都太守中,便有一人居功至伟。   李翕(xī),字伯都,汉阳阿阳人。   建宁三年,出为武都太守。到任后,见本郡“西峡道”乃通往汉中、益州之咽喉要道。却因地势险绝,行走十分不便。为通险道,李翕遂与功曹李昊等人定策。命属吏仇审修治东坂,李瑾修治西坂。道路修成后,时人作颂刻石,颂其德政,镌刻有摩崖石碑《西狭颂》。建宁四年,李翕又主持修建了沮县“析里桥阁”。建宁五年,阁栈道修通。乡民又作《郙阁颂》赞誉。   李翕勤政爱民,每到一地,政绩卓著,万民称颂。   历三郡,立二碑。实乃汉之良吏。   继任者扶风茂陵人耿勋,亦不遑多让。有《耿勋表》流传后世。   李翕于建宁三年到郡,耿勋于熹平二年三月出任武都太守。两任太守,皆留有碑文传世。足见一斑。   奈何十余年前的陈年旧事,随二位太守离任,刘备已无从得知。刘备亦亲自前往李翕汉阳老家拜访。见家门紧闭,墙头荒草丛生。询问邻里。皆言道,多年前,李翕称病致仕后,四处云游,不知所踪。家人亦迁往别处,空留老宅在此。   刘备甚是失落。   回程时,见刘备面色不愉,陪同前来的荀攸旋即问道:“主公因何闷闷不乐?”   刘备叹道:“访大贤不遇,焉能不怅然若失。”   与李儒相视一笑。荀攸又道:“主公可是看中李翕开山通路之才?”   刘备欣然点头:“知我者,诸君也。”   李儒这便笑道:“武都太守悬而未决,主公又令雕零浑前往归义城提点宋建。我等便知主公之深意也。”   “武都连通巴蜀。乃陇右南下益州咽喉要地。汉中今有妖贼盘踞。黄巾未灭,又出五斗米。邪教皆我心腹之害。定要除之而后快。”刘备道出心声。   “若寻昔日凿路先锋,并非难事。”李儒已成竹在胸。   “哦?”刘备喜道:“计将安出。”   李儒笑答:“寻下辨仇靖,一问便知。”   “下辨仇靖?”刘备这便醒悟:“可是碑文落款之人。”   “然也。”   仇靖,字汉德,武都下辨道人。华夏首开摩崖石刻题字落款之先河,便是《西狭颂》、《耿勋表》,两块碑文的始作俑者,仇靖。   二文既为仇靖所做,自当对凿山开路一事,知之甚详。如李儒所言,众人下落,仇靖必然心知肚明。   “哈哈!”刘备大喜:“传令,速去下辨。”   “喏!”史涣这便领命。   洛阳金市。   关西、关东贼灭,商路重开。金市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帝都繁华依旧。行人神采飞扬,别无不同。   胡姬酒肆。二楼精舍。   换着常服的掖庭令毕岚,春风得意,推门而入。   待看清舍中相约之人,毕岚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是你!”   “正是在下。”那人落杯,起身相迎。正是潜逃在外的永巷令徐奉。   毕岚以袖遮面,转身欲走。却被人拦住去路。抬头一看,亡魂皆冒:“你……你……你……”   “故人在此,大内官何不入坐一叙。”侯殷和煦一笑。   却令毕岚如坠冰窟,毛骨悚然。这便颤声问道:“二位诓奴婢到此,究竟……意欲何为?”   “毕大人且安心。”侯殷仍笑:“此来,一不为谋财,二不为害命。只为询问修造南宫诸事。”   “修造南宫……”毕岚顿时变了脸色:“二位欲入宫行刺乎?”   “非也,非也。”徐奉起身将毕岚拖入精舍:“只问蓟王之事。”   “蓟王?”毕岚更觉云山雾罩:“南宫关蓟王何事。”   三人落座,掩上舍门。   徐奉举杯相邀:“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043章 白马杨氏   出胡姬酒肆,入金市大街。掖庭令毕岚,犹浑浑噩噩,六神无主。直到与一名胡商迎面相撞,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胡商俯身行礼,口出精纯汉话。毕岚目光清洌的看着他,忽生一丝悲凉。   这便自行离去,未曾怪罪。依着原先自己睚眦必报的性子,撞他胡人势必因故下狱,不死也当脱层皮。今日却不同往昔。徐奉与侯殷,两个“该死之人”,联袂出现,让毕岚惊恐莫名。   掖庭,本就在永巷之中。掖庭和永巷二署,又来往密切。先前修缮永乐宫时,毕岚无暇他顾,就曾托徐奉为其招募洛阳良工。如今徐奉因罪潜逃,举家被诛,一干人等避恐不及。奈何先前与他纠缠不清,且借宫中大兴土木,毕岚亦未少中饱私囊。这些事,又岂能瞒过近在咫尺的永巷令徐奉。   更有甚者,扶风侯殷牵扯更广。细想之下,此人比徐奉还棘手。如之奈何。   “此事,断难善后。还需去寻老大人商议。”打定主意,毕岚这便转身出城。   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扮成游商的京畿游侠,将皮纸画卷交给绣衣掌旗阎行。   秘语一番,交待前后诸情,游侠自行离去。阎行遂入西楼精舍,转呈贾诩。   徐徐展开,卷上所绘,正是毕岚、徐奉与侯殷密会场景。毕岚面露惊惧,如坐针毡。徐奉咬牙切齿,恨意冲天。侯殷悠然自得,春风拂面。寥寥数笔,三人表情各异,栩栩如生。当时情景,历历在目。所谓鸡鸣狗盗,各有奇人。麾下京畿游侠,能人辈出。素描绝技,当真鬼斧神工。念及此处,贾诩忽又想起招募这些游侠的杨奉等人。   话说。自刘备入宫,身中慎恤之毒,贾诩便从未间断,探寻究竟。知徐奉乃太平道奸细,又被朝廷海捕,终于找到突破口。遂令投靠大将军府的京畿游侠,连日查探。终有所获。   “三人各自去了哪里。”贾诩问道。   阎行答道:“毕岚转去大宦官曹节府邸。徐奉入粟市。侯殷行踪飘忽,消失在北邙。”   “徐奉乃是关键。”贾诩随即打定主意:“暗中监视,找出其藏身之处,切勿打草惊蛇。”   “喏!”阎行这便领命。   殖货里距粟市不远。月月皆有蓟国明轮商船在东港停靠。雇佣粟市车马转运货物。市中一干人等,颇为熟悉。打探不难。   贾诩依稀觉得,已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胆敢毒害主公之人,又岂能放过。   陇右。   武都,治下辩。也作下辩道。乃氐族聚居区,为十三氐道之一。   “有蛮夷曰道”。“凡县主蛮夷曰道”。   “十三氐道”即:武都道、氐道、故道、平乐道、沮道、嘉陵道、循成道、下辨道、甸氐道、阴平道、刚氐道、湔氐道、略阳道。   “氐人有王,所从来久矣。自汉开益州,置武都郡,排其种人,分窜山谷间,或在福禄(酒泉郡治禄福县),或在陇左右。”   时下,下辨等地,有氐人数部,拥氐众万余落,数十万众。羌氐据说同源,今却分属二种,各有部落。先前三十六部羌渠谋反,并无氐人部落裹挟参与,便是明证。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羌氐聚集的群山谷道间穿行,当有所防备。辅汉大将军盛名远播。赤鹿焰角,三足踆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路无阻,抵达下辩。   见城郭多有毁坏,民居木楼长满青苔,刘备心知,必遭水患。   与出城十里相迎的县中官吏,相伴入城。目光所及,果然民生凋敝。   一问得知,日前果遭水患。   “下辨东三十余里有峡(飞龙峡),中当泉水(白水),生大石,障塞水流,每至春夏,辄溢没秋稼,坏败营郭。”   听闻蓟王此来,乃为寻一书生,姓仇名靖,字汉德。下辩官吏,皆面生异色。又各自隐忍不发,笑脸相迎。   今秋水大。金城河水溢出二十余里。下辨亦遭大水。听闻蓟王前来,下辨官吏皆翘首以盼。不料蓟王此来非为治水,只为寻人。心中焉能不失所望。   水患猛于虎。刘备善种田,又岂能不知。   目光扫过,心中了然。   待小吏将仇靖唤来相见。   不等刘备发问,仇靖已伏地乞求:“王上可除下辨水患否?”   刘备不置可否:“在座诸位皆未开口,因何先求。”   仇靖答道:“王上仁德,天下知名。靖,一介书生。平日为人著书立传,却对家门大患,束手无策。今侥幸得见王上,自当为下辨万民,大声疾呼。岂能顾及颜面。”   “说得好。”刘备欣然点头:“论直言上谏,诸位尚不及一介书生耳。”   下辩官吏,皆有惭色。   “(浊)水出浊城北,东流与丁令溪水会,其水北出丁令谷,南迳武街城西,东南入浊水。浊水又东迳武街城南,故下辨县治也。”“浊水又东南于盘头郡南与汉水合。水出浊城北,东流与丁令溪水会,其水北出丁令谷,南迳武街城西,东南入汉水。”“浊水,即白水之异名也。”   汉水即西汉水。“汉水南入嘉陵道而为嘉陵水。”   白水与丁令溪水,于城东南交汇,浩浩东流,再入西汉水,不舍昼夜,南入嘉陵水。而“障塞水流”之“大石”,后世称“八卦石”。不仅时下为害乡里,自汉以降,亦屡屡为患。   “因何求我?”从仇靖口中得知详情,刘备再问。   仇靖答道:“听闻,楼桑清溪亦被大石所阻。王上少时以陷地神术,解之。故而相求。”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点头。在火药爆破未发明前,或许地陷术,乃是除巨石阻水的有效途径。   “城中可有足够劳力。”李儒问道。   “城内青壮健妇不多。”县长答道。   仇靖又道:“何不募白马。”   李儒笑问:“何为白马?”   “白马,乃是白马氐人也。”仇靖又娓娓道来。   李儒与荀攸相视而笑。便又追问道:“氐酋又是何人?”   “乃杨濮、杨腾二人。”   史上二人皆留名。   杨濮(一作仆),氐酋。汉末中国大乱,武都无所统。曹操曾授濮权为(武都)太守,招集流亡,民赖以安。   杨腾,亦是白马氐人,秦、汉以来,世居陇右,为豪族。   李儒笑道:“如此,主公可将白马氐酋,尽数唤来,询问征募人手事宜。”   主臣相知莫逆。见二谋主语透深意,刘备旋即了然:“明庭传我号令。召杨璞、杨腾二人入城相见。”   “喏!”下辩县长起身领命。 第044章 降集氐羌   汉有五胡。   五胡者:匈奴、鲜卑、羯、氐、羌。   百年羌乱,帝国日薄西山,终致崩盘。后续五胡乱华,荼毒更烈。堪称惨绝人寰。   如前所说。融合一统乃大势所趋。然,谁人主导,随人从属,尤为重要。切不可本末倒置。正常情况下,当由高等文明,强权一方主导。然纵观上下五千年。因内忧外患,天灾人祸,多将主导权,拱手让与低等文明。   文明优劣如何判断,见仁见智。却总有共识。   总体而言: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一定低于奴隶时代。奴隶时代一定低于封建时代。封建时代一定低于工业时代。工业时代一定低于科技时代。以此类推。   话虽如此。封建皇朝却屡遭奴隶部落覆灭。各中原因,刘备不想深究。   然身处五胡四夷皆以汉化为荣的时下。刘备又岂能不因势利导,融入我煌煌天汉。   论兼容并蓄,唯我强汉。   西凉一地,单先零诸羌,便不下百万。更何况还有西羌诸种,及各氐人种。武都一地,扼守咽喉。氐人盘踞,各自为政。氐人尽归氐酋所有,不为帝国所用。故而,唯有重金结好羌渠、氐酋,方能得安。   如此既养虎成患,又令羌渠、氐酋首鼠两端,作壁上观。朝廷势弱,便裹挟而反。朝廷势强,又望风而降。是降是反,皆利益使然。如此骑墙,蓟王又如何能忍。   二位谋主,顺水行舟。欲借治理下辨水患,除羌、氐后患。   与流徙三百里的羌人一样。只需氐人受雇为工。无论治水还是凿山,皆可为我所用。只需离开了宗法森严的老寨,与汉民同吃同住,同工同酬。不出数年,当纷纷“开化”,归于吏治。   见刘备惜民如此,曹操曾出言相问。刘备答道,大汉子民,皆是文明火种。正如后世华人仰视洋人一般无二。听闻是洋人,无论是何出身,有何能耐,有无特长,有无隐疾,皆会引无数狂蜂浪蝶,趋之若鹜。究其原因,便是文明的力量。   一言蔽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将心比心。时下即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汉民,在羌胡眼中,或者说内心深处,也是需仰视的“文明人”。   若能因势利导,潜移默化。循循善诱,又恩威并济。何愁蛮夷不归于王化。   大禹治水,在疏不在堵。蓟王治国,求同不滥杀。   收到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口谕。杨濮、杨腾不敢怠慢,这便轻骑入城,拜在堂前。   刘备便问,寨中有多少青壮劳力。   杨濮、杨腾如实作答。各有青壮万余。   刘备又问,郡中氐酋,能凑足多少劳力。   二人言道,约莫十万之数。   刘备欣然点头,甚好。   这便和颜问道:“十万劳力,日薪二百。可愿出寨,凿山开道,辟水耕田?”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二人大喜过望:“可是如三十六部羌人那般!”百万羌人,拖家带口,迁徙各地,日赚二百“大钱”。如何能不令人眼红流涎。蓟国上币,四出文钱。因足重五铢,又一兑五,故被时人称为“大钱”。   刘备摇头道:“三十六部裹挟逆反,‘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乃是徒刑。尔等并无过错,何来刑罚。无需扣除量刑,一日二百钱。”   饶是书生仇靖,亦忍不住进言:“如此,一月足需六亿钱。”   “然也。”李儒笑答:“皆由赀库足月支取,童叟无欺。”   “我等氐人,也可在赀库开设户头?”幸福来的太过突然,杨濮难以置信。现如今,能有家庭及个人账户,几成身份象征。甚至在陇右,“账簿”已与“籍薄”等同。   尽可能增加赀库的信用和美誉,也是刘备有意为之。   “有何不可?”蓟王和煦一笑,如沐春风。   “我等这便回寨,联络同伴。”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巨财灌顶,二人一刻也不愿耽搁。   “速去速回。”刘备这便放二人离去。   堂内下辩官吏,无不心折。   世人皆说,蓟王天下无双。今窥一斑而知全豹。亿万钱财,弹指一挥间。面未红,气不喘。风轻云淡。果然不同凡响。   试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俗语又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各方你争我夺,不惜刀兵相向,拼个你死我活的“蝇头小利”。在蓟王当面,渺小到不值一提!   一月六亿。一年七十二亿。十年便是七百二十亿。   氐人又何须谋反。   这天下。不归蓟王,还能跑到哪去。   心念如此,各自嗟叹。便又收拾心情,听蓟王向书生仇靖,询问凿山开路事宜。   仇靖答曰:“李公云游四海,不知所踪。然麾下曾随他凿山开道之一众属吏,我却略有耳闻。功曹李昊、属吏仇审、李瑾,皆在郡内。”   刘备大喜:“速速请来相见。”   “喏!”   不久,前功曹李昊、属吏仇审、李瑾,皆赶到治所。   听闻刘备要凿山开道,辟水圩田。三人大喜过望。这便上陈良策,听得刘备不住点头。   郡中山水,皆在三人胸中。果是良吏。   听三人言道,武都水患,皆因前汉大地震。   前汉吕后二年初(前186年),武都大地震。山崩地裂,满目疮痍。地震从年初,断断续续,直震了足足八个月。震得武都面目全非,甚至把古汉水,震成了西汉水(嘉陵水)与新汉水两条水路。   秦汉之交,“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全线贯通的水路交通,被拦腰切断。失去了西汉水的汉水,河道缩短,水量剧减,舟楫之便大不如前。正因如此,诸葛丞相北伐时,不仅汉水、嘉陵水道,皆无可利用。且汉中上古大湖“天池大泽”亦消失。山势阻断,河道堰塞,汉军只能用木牛流马,在崎岖的山道间,艰难行走,运送粮秣。丞相数次因粮草不足而退兵。   先前刘备亦不知丞相为何如此执着,六出祁山。   待亲临武都,这才幡然醒悟。汉水已面目全非。无法兴航运之便。粮草转运何其艰。   刘备这便未雨绸缪,凿山开路,疏通河道。还漕运之利。希望诸葛丞相,已无需用到。   人才、钱财、劳力皆有。刘备又命人送来足量器械工具,可称万事俱备。   事不宜迟。令凉州刺史阎忠,封李昊为新任武都太守,仇审为丞,李瑾为长史。全权负责筑路通河事宜。先修通武都一郡之地。再驰聘南北,畅行东西,连通各郡不迟。   至于通渠圩田,自有幕府西官负责。无需三人插手。   又封杨濮、杨腾二人为都尉,负责管理各部氐人。   皆大欢喜。 第045章 权利觉醒   峡中大石,乃下辨人心头之患。自然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若要尽收武都民心,如“城门立木”,必先除此石。   此石,亦是武都大地震时,山石崩落。横亘在山谷之间。只留细小缝隙,可供白水溢流。一旦上游水急,水量大增。泄洪不畅,乃至淤积反灌。淹没良田,城郭。屡次成患。   刘备已亲自看过。巨石甚大,非人力可为。   问过随西官东来的蓟国良匠。皆言,或可用陷地术。为防巨石提前塌陷,良匠又凿峡谷两侧岩壁,用钢索提拉,牵引巨石。如此再开挖地道,排设深井。以备灌水。   陷地术,与土壤结构密切相关。沙质土壤,更易成功。   峡谷河床积沙深厚,正宜施工。   蓟国能工巧匠,趁上游枯水,加紧挖掘。赶在冬季来临前,将巨石陷落。   栈道。乃是在悬崖绝壁上“凿孔架木”而成的窄路。为拓宽栈道,有时还需开凿双层支架。   时下,由关中越秦岭至巴蜀的山道险途,多为先秦栈道。开凿方式为:先沿石壁开出宽五尺左右的石道,上横铺木梁、木板。或在崖壁上排凿菱形石孔,夯入粗木梁,并下加斜撑。梁上再铺厚木板,又于栈道外缘加木栏或铁链拦阻。建成后的栈道,道宽约二至三丈,可容车马并行。为防木桩、路板,因日晒雨淋而腐朽,又在栈道上覆顶盖,称“栈阁”,以成“栈阁之道”,简称“栈道”。   秦人修建的入蜀栈道,至今仍完好。如自关中通往汉中之“子午道”,其西之“褒斜道”;通大散关之“故道”,以及自围谷往傥光之“骆谷道”,均为蜀中人员往来的必经之途。   除去人为损毁,栈道最大的威胁,便是山洪。因距谷底较近的栈道,为增强支撑,常将梁下斜撑,改用直柱支撑。凡遇山洪,易将支柱摧毁。乃至栈道断绝。   蓟国良匠在秦人基础上,增修的栈道。采用了新技术:悬索。靠近谷底的栈道,取消梁下直撑,改为阁上悬索。在栈道上方,夯入铆钉。引钢索至横梁外缘,将栈道悬挂在绝壁之上。以防洪水损毁。   先在武都“西峡道”,及“郙阁道”,试建悬索。确认可行,再大力推广不迟。   郙阁道,位于沮县西嘉陵水边,临江高崖。其地名“析里”,故又称“析里桥阁”。有桥跨溪,溪通汉水,水涨时交通阻绝。前太守李翕凿石架木,建阁道以利行旅。刘备命人细细检修。更换朽损支柱、木板,皆换成杉木。   所谓“日晒千年杉,水浸万年松”。用杉木做支架,自然极好。再涂以大漆,当用百年。   交通畅通,商旅不绝于道。武都与陇右各郡联系紧密。才能发挥出地利优势。丝路流金。可经由武都入汉中、巴蜀。蜀锦和蓟茶,冠绝商道。   与地域性明显的蜀锦不同。蓟茶并非仅限蓟国所产。更多是指蓟国的制茶工艺。   只需用蓟国的制茶工艺,各处皆可称“蓟茶”。   武都郡,便是后世“陇南绿茶”的主产区。荒山辟成茶园,自是上佳之选。无需刘备费神。蓟国茶商早已闻风而至。蓟王在哪,蓟商、蓟工、蓟人便会蜂拥汇聚于此。   将散落在荒山之间的茶株,尽数寻出并移栽一处。自需氐人配合。氐人青壮多去凿山通路,辟水圩田。还有修筑城池宅邸,不一而足。剩下老弱尽数入山,移栽茶树。   一株茶树,可折百钱。此比挖野菜,赚钱何止百倍。记住“不伤主根”、“泥糊断根”等要领,留守氐人这便纷纷入山,挖掘茶树。一株可卖百钱,自当倍加小心。   所谓聚少成多,荒山渐变茶山。亦不过在数月之间。   先前只有陂田。说白了,便是沿缓坡开辟的山田。田随山势,绵延起伏。并不平整。耕种起来,多有不便。汉阳太守范津与幕府西官,在大震关下西麓,绵延无尽的荒山丘陵间,负土填山,层层堆起长堤。又借地势,引水通渠。“层层陂田,平整如梯”。“山田相接,如梯相连”。   刘备随取名为“梯田”。   号称天下第一的“庄浪梯田”,早出二千年。蓟国种田,当真叹为观止。   陂渠灌溉,翻车引水。陇山西麓又雨水丰沛。万亩梯田,水光潋滟,云舒云卷,美如画卷。   刘备欣然点头,手指绵延群山言道:待万亩成万顷,屯田大成之日。当可活民百万。   范津言道:只因良田皆入世家豪右之手。主公又令我等不得追缴。汉阳一地,新有万户农奴,被豪强放归。逼不得已,只得负土填壑,积成山田。万亩梯田,只够分二百户。若均分万户,确要另辟田万顷。然却非一时之功。   刘备勉励道:无妨。有万亩梯田,美玉在前。农人必尽全力。屯田,乃为子孙后代长久计。当先易后难。可先取地势平缓之荒山丘陵,辟成良田,分与农人。如此层层推进,乃至万顷。   范津这便领命。   所谓“七山一水二分田”。乃陇右真实写照。梯田、茶园,牧场,皆因地制宜,为尽地利。   只需蓟王坐镇,或不出十年,陇右当富甲一方。   那时。大汉治下,再无羌氐汉胡之分。   为支付大额庸金。刘备先前已命西域、洛阳与蓟国三地赀库,分批运来计十亿四出文钱。   结果。除去武都氐人,大多支取了足额月薪外。十万羌人,多数存于账户。十亿铜钱,不过放出五亿。第二月,更减至不足三亿。第三月,只有不到一亿。此后皆在数千万钱上下徘徊。   如此巨款,不存赀库。难不成皆堆在家中,徒令贼人惦记不成!   更有甚者。各寨氐酋,本欲令部中氐人,将近乎一半的辛苦所得上缴。却又不敢公布于蓟王当面。只能暗中搜刮。氐人们很快发现。存在赀库的钱,可随用随取。无需上缴氐酋。但如若领回,必被搜刮一半。   如此一来。还有谁人,肯将辛苦所得,尽数带回家中。   被氐酋逼急,索性滞留大营不归。甚至悄悄将寨中家小,尽数接入营中安居。劳营日渐拥挤。幕府西官上报左右二丞。李、戏二人又禀报主公刘备。   刘备当即拍板。就近增筑城池,宅院,先行“赁给”氐人安居。   须知,城内不比老寨,皆为大汉吏治。便是氐酋,亦不敢轻易入城。   解决了后顾之忧。氐人干劲更足。   听闻以上种种,刘备暗自点头。   只有财权、物权先行觉醒,其后才是民权。   权利,诉诸于律法,更需道义保驾护航。后世王朝,道义无存,人心不古。万事皆巧言律令,可谓本末倒置。法理,当置于道义之上,而非道义之下。 第046章 鹰击长空   数以亿计的四出五铢,源源不断流入陇右。又从陇右流向关中、巴蜀、汉中、西域……熙熙攘攘,利来利往。陇右紧随蓟国与西域,两汉五铢渐绝于市。   话说,两汉五铢,与蓟国五铢有何不同?除去铜锡配比,铢重略差,别无不同。五兑一收入。回炉重铸成四出五铢,一进一出,获利何止三倍。   蓟王少时建赀库,当真神来之笔。   时人重诺轻身。危难之时,受人滴水之恩,自当铭记在心。凡从赀库举债,只需手头宽裕,多提前还款。着实困难,亦按期偿还。未曾拖欠。大汉风气如此,谁又能置身事外。   这,便是道义。   故而赀库坏账极少。负资产根本不存在。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亦是契约精神使然。试想,日薪二百,足额支付。十万羌人,十万氐人。拖家带口,二百余万。谁人不念着蓟王的好。   时下,世家大族丁口数十上百。小户人家不过三四口人。平均下来,一户五口。   氐人、羌人,氏族不同,风俗相似。皆行“饶妻制”,故而户户人口众多。蓟国户口亦多。然人口组成却与陇右不同。   蓟国多移民。且多流徙至此,举家逃难而来。所谓“举家”,非指小家,而指宗族。或称“举族”。来时已分户析产,娶妻生子,各立门户。却在逃难途中,家中多有老弱妇孺,死于半道。于是孤寡兄弟,上下三代,重又被蓟国分成一户。故而人多。   且蓟王早有王命,家中赡养独父、孤侄、寡嫂、鳏弟者,除徭役。   待家中寡嫂改嫁,鳏弟新娶。再行分户,却不析产。另置良宅一栋,美田一顷。赀库举债,助其安家。   “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   寡嫂、鳏弟各自成家,独父辞世,孤侄长成。夫妇二人又生子女数人。故蓟国均户,亦过十口。   蓟王少年种田,将满二十载。蓟国新生一代,正崭露头角。与各自逃难来的父母不同。新生一代,滋生于蓟国这片热土,所见所闻,所传所授,皆出自蓟国。自幼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自幼便知蓟王之天下大同,见识自当远超常人。   后续如何,刘备正翘首以盼。   话说,四弟太史慈,今已十八(虚岁)。猿臂善射,身长八尺。先前瞒着众人,与一众少年好友,混上水军明轮舰,南下讨贼,颇有战功。王傅黄忠,已令其独领一曲。据说,演武场点兵那日,人山人海。   比照白毦卫。能开三石强弓,弓马娴熟能挡三合者,方可入选。   太史慈,少年英雄。又是蓟王义弟。何止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便是藏身军中,散落各部的“射雕手”亦纷纷应募。   一曲不过五百。结果一日竟招满八百。   刘备大喜。这便将大利城长苏越成名之作,经由将作馆改良后的‘机关马鞍’,配给太史慈。   改良后的‘机关马鞍’,在二侧马背,靠近马臀之处,各置‘上弦发机’一枚,藏于弩臂形状的‘机关弩套’内。可与“曲臂黄肩弩”上置‘上弦绞盘’及‘棘轮弩机’协同配合。借马力驱动绞盘,为强弩上弦。快人力十倍不止。   两侧马鞍,各倒插一张曲臂黄肩,骑士再手举一张。三弩轮用,五百步外一击毙命。连发连中,用于远程狙杀敌将,堪称神鬼利器。   且强弩击发后,便可反手插回鞍后弩套。借马力自动上弦。待满弦,再拔出一用。随用随取,即插即用。又是何等的方便迅捷。   ‘上弦发机’由变速齿轮组驱动。可进行中、缓、急,三档匀速绞盘。若马力耗尽,则弃强弩,改用三石强弓。   若敌靠近,则弃弓,取飞廉在手。若敌近身,长枪施展不开,还有斩薙。   胯下千里駜駽马,身披吞光朱雀铠。领八百具装神射。来去如风,鹰击长空。   嗯,没毛病。   刘备已去函告知母亲及义母。四弟若立功勋,可为蓟国鹰扬校尉。话说,太史慈自幼便领千石家俸,若再封校尉,当与关、张二义弟齐同。   关羽、张飞,皆万人敌。时下蓟国公认万人敌者,不过寥寥数人。枪随人长(请正确理解)。已有八十斤的钢芯飞廉,在太史慈手中轻如无物。当是万人敌。   少时初见,刘备曾口出“子义”。太史慈便求恩师取字“子义”。也算是得偿所愿。   稳住。还有年方十五的黄叙。眉尖刀亦有七十斤。年未满十四的张郃,手中精炼凤羽刀亦足有六十斤。   还有谁?马驹儿、潘獐儿、朱獾儿,魏疏、魏延……   可以的。   所谓人名树影。字号,亦是名声。   可不是随便乱取。   蓟国六校:荡寇、讨虏,锦帆、楼船,破贼,扬武。   皆有出处。甚至为重拾锦帆,甘宁百骑劫营。足见名号之重。可不是一个重号、杂号,可轻易区分。   蓟国六校中,新任楼船校尉郭祖。个人勇武略差,却善水军。尤其善御舟楫士。横海中郎将黄盖,尤为看重。蓟国水网纵横,舟船之利何须多言。平日黄盖坐镇南港大营,难得空闲。郭祖善水军,正可分担。   上有凌操驻守范阳易水大营。中有郭祖驻河间乐成滹沱大营。下有甘宁屯兵泉州港。背后还有黄盖统领坐镇。冀州故渎纵横,枝津遍地。数条水路,皆辟有沟渠相通。漕运日益便利,蓟国水军往来平凡。郭祖领兵驻守河间,可谓正当适宜。   蓟国机关船,皆是楼船。郭祖号楼船校尉,亦得当。   兵祸之后,便是饥荒。饥荒过后,乃是瘟疫。   刘备已多次传语二位国相。蓟国上下自当警醒。冀州大族先行迁回,未能北上的民众,亦纷纷返乡。再加不时有裹挟入黄巾的从贼,饥饿难耐,出山投降。民生渐有起色。   冀州本就是人口大州。到曹操灭袁时,尚有三十万户。时下人口只多不少。按《续汉书·郡国志》,永和五年(140年),冀州有户九十余万(90.8万),口近六百万(593.2万),户均六、七人(6.5人)。   其中,滞留蓟国百万口。加上战乱罹难,今年上计虽还未出,或只剩一半。黄巾之后,能有三百万众,虽是不幸中的大幸。奈何田地荒芜,各处官仓,豪强坞堡,皆被洗劫一空。三百万,口粮何来,朝廷有心无力。   冀州各国,全都翘首以盼。等着蓟国八百万亩官田,新粮救命。   种田何其重要。   时下,便足见一斑。   至于南部诸州,传言朝堂正从荼毒较轻的益州、荆州调粮赈济。   又传言,陛下欲重立州牧。 第047章 再增三县   南宫,明光殿。   陛下百忙之中,抽空驾临。乃为问询讨灭黄巾之诸将因功封赏。大汉有功必赏,尤重军功。便是陛下亦慎重。   尚书令曹节伏地奏报:“虎贲王越,刺三贼酋,当立首功。可为‘虎贲中郎将’,统虎贲郎,秩比二千石。”   陛下轻轻颔首:“多年前,朕知太平道必反,故令王越伏于张角身侧。今果建奇功。‘大宗’不负朕望,理应得食二千石。”   “陛下深谋远虑,真乃社稷之福也。”曹节谄笑。   “继续说。”陛下心情尚佳。   “平乱四将,可称‘大’字。”曹节再答:“度辽将军臧旻,可称度辽大将军。捕虏将军田晏,称捕虏大将军。虎牙将军夏育,称虎牙大将军。轻车将军董卓,称轻车大将军。”   陛下皱眉道:“王越乃首功,不过封中郎将。四将功居于下,因何封大将军。”   “乃因王越白身立功,一步得食二千石,已是重赏。而四位将军屡立战功,此次又是平乱主力,乃积功至此。”曹节小心答辩。   “不可。”陛下摇头:“朝中已有二位大将军。若再另封,岂非有六大将军同朝。古往今来,未有此例也。”   “陛下所言极是。是老奴欠妥。”曹节略作思量,便又言道:“若不封大将军,或可封前、后、左、右,四将军。秩中二千石,银印青绶,位同九卿。”   “可有先例?”陛下再问。   “有。前后左右,四将军战国时已设。秦因之。汉不常置,时有记载。”曹节答道。   “如此,甚好。”陛下又道:“四将各增食二千户。”   “遵命。”曹节再拜。前后左右,乃重名将军。虽位在二位大将军之下,却也位同九卿。又得食二千户县侯,可谓功成名就。   话说,四人皆送来重礼,曹节自当尽力而为。明知陛下不可能封四人为大将军。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明知不可得,也要代为表奏。如此,即便事不能成,四人亦不会有怨言。且以大将军位上禀,陛下虽善讨价还价,却也不可折去甚多。果不出所料,又增封二千户。   如此一来。四人重礼,曹节亦收得妥当。于公于私,于己于人,皆大欢喜。   “左右中郎将,当封何职?”陛下再问。   “可替四位将军,或为度辽、或为虎牙将军。”曹节答道。时至今日,二人亦未曾有礼送来,曹节自当秉公办理。   “不可。”陛下又摇头:“此战能胜,左右中郎将,出力甚多。且二人又是卢车骑麾下,蓟王所举。不可厚此薄彼。”   曹节方才醒悟:“恕老奴健忘。还是陛下想的周全。”   “升二人为左右车骑将军。亦封县侯,各食二千五百户。”陛下金口玉言。   “老奴遵命。”事关蓟王,便是曹节,亦不敢横生枝节。   下意识瞥了眼黄门令左丰,张让心生感叹。陛下亦觉亏欠蓟王,便足以说明,朝堂风向已变。在陛下心头,外戚重又升为大患。而宗室自当重用。   “蓟王,又当如何?”陛下终问出口。   陛下主动重赏左右中郎将,便为点醒曹节。   曹节又岂能当真老迈昏聩,迟暮健忘:“蓟王举良才,平陇右。真乃天家麒麟也。老奴岂敢多言?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陛下轻轻点头:“蓟王先时上表,欲封八子为‘侯国’。蓟国只有六县,岂能够分?”   曹节旋即醒悟:“当增封二县。”   陛下不置可否,却问黄门令左丰:“黄门令,以为如何?”   左丰伏地答曰:“蓟王又岂能无食?当增三县。”   陛下欣然一笑,转而看向张让:“阿父,以为如何?”   “理应增封三县。”张让伏地叩首。   陛下再看曹节:“尚书令,以为如何?”   曹节诚惶诚恐:“老臣有失计较,还请陛下圣裁。”   陛下岂能怪罪:“尚书令日理万机,为朕守这份家业。劳苦而功高,亦增食二千户。”   “老奴,感激涕零。”曹节五体投地。   张让又一声叹息。要说揣度圣意,炉火纯青而不露痕迹。当属眼前这位老大人。心知陛下商人秉性,惜财如命。故刻意将三县削为二县。陛下虽看似大方,增封蓟王三县,内心实肉疼不已。老大人之言,甚慰陛下之心。陛下增食二千户,便是奖励啊……   俗语说“人老精,鬼老灵。”老大人一日不驾鹤西去,我等一日无出头之日也。   “增封哪三县为宜?”陛下续问。   张让正苦思如何作答。岂料曹节已有腹稿:“可增封博陵三县。”   陛下一愣:“何来博陵三县,朕怎不知?”   曹节答道:“先帝,和平二年五月辛卯,葬孝崇皇后于博陵。延熹元年六月丙戌,分中山置博陵郡,以奉孝崇皇园陵。”   陛下这才醒悟:“确有此事。”   “可增封高阳、博陵、饶阳三县。”曹节这便言道。   若非早有准备,岂能出口成章。正如张让所料,曹节早知陛下欲增三县矣。   陛下出身河间,对三县亦耳熟能详:“此三县过于南向,远离蓟王旧土,多有不便。”事实上,陛下是心疼博陵郡富庶。   “(永康元年)是岁,复博陵、河间二郡,比丰、沛。”河间、博陵二郡,竟可与高祖所建之新丰,及龙兴之地沛县相比,足见繁盛。也难怪陛下舍不得。   “老大人何不取涿郡一、二县配之。”张让好言提醒。   “如张常侍所言,或可取涿郡之北新城、固安,并博陵之高阳,三县增封。”曹节又道。   “若涿郡再去二县,恐减太多。”张让又出言提点。割去太多,无利可图。涿郡太守之位,便卖不上高价了。   曹节心中一动:“诚如张常侍之言,涿郡、博陵……渤海,何不各取一县。”   “尚书令此言大善。”陛下欣然点头:“取涿郡之北新城,博陵之高阳,渤海之文安,增封蓟王。”此,才是陛下之真意。   “老奴遵命。”曹节高呼下拜,面上无喜无悲。   三县,人文不同,诸情各异。一言蔽之,贫富参差。符合陛下一贯的皇商精明。   然,为何要动本是陛下心中禁忌的渤海郡?   果然,陛下又言道:“合肥侯近日上表,言,封地残破,衣食多有不足。欲求另封。不知,尚书令以为如何?”   “这……”曹节一时无语。合肥侯乃陛下之弟也。此乃天家之事,且不知陛下心意,又岂敢冒然作答。   不等曹节开口,陛下已先出声:“朕欲徒封合肥侯为勃海王,尚书令以为如何?” 第048章 鬼神难诬   曹节虽伏地不语,却思绪急转。   陛下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非真心如此,又岂会先将渤海郡内文安县,割与蓟王。此乃“抛砖引玉”也。先割予蓟王,再徒封合肥侯。如此行事,百官自无话可说。   正欲开口,曹节不禁转而又想。   渤海郡,本是渤海国。熹平元年,陛下诏冀州刺史捕勃海王刘悝下狱,查谋反案情。刘悝在狱中不堪拷打,含恨自杀,其妻、子百余人均死于狱中,勃海国除。更有甚者,勃海王妃宋氏,乃先皇后宋氏姑母。中常侍王甫因恐宋皇后怨恨,便伙同太中大夫程阿,诬陷宋皇后“挟左道祝诅”,遂废黜,后自致暴室,以忧死。父及兄弟并被诛。   宋皇后暴室而亡。陛下曾梦见先帝呵斥,乃至深夜惊醒。   “梦殊明察。帝既觉而恐。”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陛下醒来十分惊恐。便以此事,问计羽林左监许永:“此梦有何征兆,是否不祥。若不祥,当如何消除?”   许永回道:“宋皇后母仪天下,历年已久,四海皆蒙教化,未有过失及恶名。而陛下偏听谗言,使皇后蒙无辜之罪,身遭诛戮,祸连家族,宫中内外,皆为皇后抱怨痛惜。勃海王悝,乃先帝同母胞弟。处国奉藩,未尝有过。陛下不曾证审,遂加罪诛杀。从前晋侯梦厉鬼,披发缀地,乃因晋侯枉杀厉鬼祖先。天道明察,鬼神难诬(难以欺骗)。当一并厚葬,使冤魂得安。令宋皇后流放亲族返回原籍,复勃海封国,以消厥咎(以期消除罪恶)。”   陛下虽未纳其言,却也深感难安。常噩梦惊醒。乃至不敢久居宫中,多去西园。久而久之,“渤海郡”遂成陛下心头之忌,不愿提及。   今日,非但将渤海郡之文安县,割与蓟王。还欲封胞弟合肥侯为勃海王。   事出反常,必有隐情。   曹节伏地不起,苦思缘由,不敢妄言。   勃海王刘悝,乃先帝之胞弟也。合肥侯,亦是陛下之胞弟。   同为胞弟。将心比心,却也说得过去。   等等!   万幸。知陛下必然亲问,这几日为给蓟王增封三县,曹节对蓟国周边诸县,铭记于心。   文安,高祖五年(前202年)置县。“以文安潭名”,属渤海郡。今汉初,仍属渤海。然,永元二年(90年),却被划归为河间国。   文安已不在渤海郡中!   陛下难不成……   不对。陛下精明如斯,所谓货卖三家,岂能不问缘由。且增封给蓟王三县,心中早已拟定。岂又不知文安已划归河间国所辖。   既如此,为何假装糊涂。   先帝与陛下,皆出身河间国。先帝登基不久,便析河间蠡吾、高阳数县,置博陵郡。先时,陛下亦将东平舒,封与胡人归义侯,今又将文安析出,划归蓟王。   此乃与先帝一脉相承,皆为削弱河间藩国也!   正因前后二帝,皆出河间国。先帝与陛下,才不断削弱河间国力。生怕河间声势日盛,再出新帝。   此乃“将错就错”,“瞒天过海”之计也。   名义上,乃是取渤海之土,实则未动渤海分毫。   既如此,又为何要徒封合肥侯为勃海王。   再想陛下金口玉言,增封二千户,曹节这便心领神会。徒封合肥侯为勃海王,或永乐太后之意,陛下实不想为之。陛下无故增封二千户,便是要自己代为受过啊。如此,到了太后当面,陛下也好有托词。非朕不愿,而是尚书台不予也。   时不我待。陛下正等着回答。   暗忖片刻。曹节这便试言道:“渤海郡……乃前渤海国。若要徒封,需继渤海一脉。合肥侯乃陛下胞弟,同气连枝。岂能转继别枝?”   陛下沉思片刻,便幡然醒悟:“尚书令言之有理。合肥侯出身河间,不可转去承渤海王嗣。”   “然也。”曹节心忧终于落地。此,才是陛下真意。   “如此,可令宗正拨十万铜钱慰藉。铜钱无需内府,便由西邸支出吧。”陛下难得大方。   “老奴,遵命。”   恭送陛下返回西园。曹节这才迟迟起身。转身出殿,矗立高台,眺望日薄西山。一声长叹,垂垂老矣。   中常侍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粟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宁典等十二人皆封侯,贵宠无比,时人称为“十常侍”。   灵帝亦曾口出:“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张让、赵忠,便是十常侍之首。   张让对尚书令大位,垂涎已久。只因自己未死,而求之不可得。   何不学程璜,退位让贤,颐养天年?   不可。曹节断然将此念,扼杀腹中。今日若退避锋芒,他日必难得善终。即便老死台上,亦不能将尚书令之位,拱手相让。   回望明光殿高台,曹节直起身板,稳步而下。出鸿德门,登御赐安车回府。   老一辈中常侍,人才凋零,皆不堪重用。如今张让等中生宦官,势力极盛。宫中内外,广布耳目。此消彼长,若要稳坐尚书台,需寻助力。十常侍之外,还有何人可结盟友。   黄门令左丰。中常侍吕强。还是永乐太仆封谞,长乐太仆段珪,亦或是掖庭令毕岚……   左丰年幼,又与蓟王结好。且位低于张让、赵忠等人。吕强长居西园,守护王美人及二皇子。亦不与张让、赵忠沆瀣一气,二人皆可笼络。   永乐太仆封谞,平日深居简出,服侍陛下左右,亦未曾与张让、赵忠等人,狼狈为奸。似也可深交,引为助力。   奈何长乐太仆段珪,掖庭令毕岚,位列十常侍之中。虽有旧交,却需撇清干系。   尤其前几天,掖庭令毕岚白日登门。说起‘蟾宫折桂’、‘定制贵女’、‘诸园赎人’等诸多暗行秘事。言语之间,含糊其辞。似有难言之隐。莫非行事不密,乃至东窗事发……   此事可大可小,不可不防。   “来人。”安车入府前,曹节忽然开口。   “在。”   “转去殖货里,金水小市。”   “喏。”车驾这便出里道,入御道,直奔上东门而去。   此去小市,乃为与幕府右丞贾诩会面。   左丰、吕强、封谞,皆与蓟王交厚。只需暗中结好蓟王,足可保残生无虞矣。至于死后如何,亦无需曹节虑及。   “这江山,终归不出汉室家门。” 第049章 三路大捷   洛阳殖货里,金水汤馆。   二楼雅座,沐浴登楼的曹节,正临窗独酌。   收到密报,幕府右丞贾诩,急忙赶来相见。   “贾诩拜见老大人。”亦换了身浴袍的贾诩,近前行礼。   “右丞无需见外,速速就坐。”曹节起身相邀。   二人对面而坐。便有仆从送上糕饼小食,临去又展开屏风,为二人遮掩。   “今日陛下亲临明光殿。已将涿郡之北新城,博陵之高阳,河间之文安,三县增封与蓟王。”曹节先将喜讯告知。   贾诩果然大喜:“谢陛下,谢老大人。”   北新城,前汉时置。因河间有新城县,故加“北”字,属涿郡最南部之县。前汉高祖六年,始置高阳县,亦属涿郡,建和至永寿年间置高阳郡,为郡治,延熹元年改属博陵郡。高阳在蓟国三台城之南,北新城之东。再往东,便是文安县。   “文安有狐狸淀。”时下水网纵横,毗邻掘鲤之东淀。两汉之交,海水倒灌。此地西通掘鲤淀,北连雍奴薮,乃是千里水泽。今汉以来,与两处大泽,渐行分离。加之支流汇集,湖沼逐之解体。后世称这片“历来以土质肥沃、资源丰富而闻名遐迩的洼淀”为:“文安洼”。境内滏水、高阳水、滹沱、泒水等,诸水交汇,散为大泽。径百二十里。若能屯田,堪比督亢秋成。   先是督亢,再有掘鲤,三有雍奴,四有文安。   陛下将饱受水患之苦的文安县,划归蓟国,果然一脉相承。   人烟荒芜之地。民生虽凋敝,却无土地兼并,“食人”之灾。可谓一片广袤的处女地。正适蓟国屯田。   如蓟国百官所想。三县并入,蓟南之地,随之成型。蓟南尹之大位,正空悬以待。   可以预见。待消息传来,三县民众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曹节笑着落杯:“蓟王又立新功,增封理所应当。老朽不过顺水推舟,岂敢言谢。”   多说无用。贾诩遂从袖中取出一漆木匣。打开视之,正是一块块插放整齐的“琉璃宝钞”。面值皆千万。计五千万蓟国上币。   饶是惯收重礼的大宦官曹节,目光亦不由一滞。   “老大人?”贾诩连唤数声,曹节这才回过神来。   亦不做遮掩,大方言道:“蓟国上币,以一兑五。二亿五千万钱,右丞随手掷出。便是老朽……亦为之手足无措,举止失常矣。想来这天下,还有谁人能挡。”   贾诩轻轻推合匣盖,将钱匣双手奉上:“先有陇右、冀州,广开便利之门,今又增封三县。老大人为主公之事,上下奔走,劳苦而功高。蓟国上下,承蒙大恩,自当以涌泉相报。”   送礼亦需讲究。   先前,陇右、冀州,二地官吏,几换了个遍。一切人选,皆合蓟王心意。且凡有表奏送达,尚书台便第一时间办理,从未拖延。陇右、冀州官吏,虽名义上乃是新任凉州刺史与冀州诸王保举。背后又是何人授意,老奸巨猾的曹节,岂能不知。   之所以不愿将尚书令之大位,拱手相让。恨不能老死台上。正因背后的利益,实在是太丰厚。   “老朽,受之有愧。”曹节这便收入囊中。   此话无需作答,一旁陪笑便可。   二地饱经战乱之苦,急需休养生息。此时将二地强行摆上货架,亦无人货买。   见二州保举之人,皆循史干吏。陛下亦乐见其成。只有将二地经营妥当,百业兴旺。才能卖上高价。或不出三年,待二地民生有所起色,这批清官循吏,便会明升暗降,纷纷被调入朝中任职。留下各自肥缺,自当去西园售买。   所谓杀鸡取卵,揠苗助长,此乃商家大忌。这点耐心,陛下还是有的。   再说。黄巾乱后,关东官吏,不是死战殉国,便多以弃官逃难。督战不利,获罪免官者,亦大有人在。大量空缺,可供陛下售卖。陇右、冀州二地,亦无需急于一时。   诚如陛下所言。他虽富有四海,能够赚钱的营生,却已不多。官位、爵位,便是能拿得出手的“优质资产”。   洛阳朝堂,有“蓟王无难事”之谚。   言下之意。凡蓟王之事,皆不是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官一任,不过求一世富贵。蓟王富可敌国,为人豪爽。上至陛下,下到草民,谁不愿与其结交。   更何况身高八尺,文武双全,玉树临风,悬钟后顾。   收下蓟国重礼。曹节便趁机将欲结好左丰、吕强,封谞之意,当面说出。   说到紧要处,还从袖中取出钱匣,咬牙抽出三块“琉璃宝钞”,托贾诩代为打点。   贾诩又岂能收。将“琉璃宝钞”推回不说,还承诺为曹节联络三人。   不花钱办大事。曹节可称老奸巨猾否。   这便心满意是,登车折返。   贾诩下楼相送。   然,五块“琉璃宝钞”,究竟价值几何,见仁见智。若存于密室之中,不拿出兑换流通。不过是五块玻璃而已。   此中深藏的货币规则,又岂是曹节能懂。   陇右、冀州,蓟国,三路大捷。饶是贾诩,亦眉目见喜。   破例饮酒一杯。返回大将军府,手书密信,六百里飞传陇右不提。   永乐宫。   陛下与董太后隔帘对坐,一时无言。   “陛下决心可定否?”许久,董太后忽开口。   “未能下定。”陛下表情一变,言语多有不舍。   “大将军何进又封慎侯。羽翼渐丰,尾大不掉。前朝旧事,今又要重现于宫闱之中。陛下当断则断。舍得舍得,有舍才能得。”董太后叹了口气:“为我大汉江山,陛下当有所断。”   “儿……醒得。”陛下亦叹了口气:“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帘后再无言语。   东郭,粟市。   侯殷再入密室,与徐奉相会。   “可有所获?”侯殷劈头就问。   “倒是探得一事。”徐奉这便言道:“永乐宫正命掖庭甄选二岁男童数人。却不知为何所用。”   “二岁男童?”侯殷眉头微皱:“莫非董太后忧心人老朱黄,欲行回春邪术?”诸如“回龙汤”,侯殷亦有耳闻。   “尚不知也。”徐奉摇头。   侯殷隐隐觉得,此事非同一般:“多加留意,此事或大有深意。可为我所用。”   “嗯。”徐奉轻轻点头。转而言道:“此地不宜久留。可有别处安身。”   侯殷想了想道:“何不去此地。”   “何地?”徐奉忙问。   侯殷指了指头顶:“居高之所。”   徐奉这便醒悟:“妙极!” 第050章 下辩除石   武都郡,下辩。   东三十里,飞龙峡。   忙碌了足月的工匠及附近乡民,皆聚拢在河滩周围。紧张又好奇的盯着横亘在峡谷河道中央,又被锁链重重锁住的巨石。   “注水。”万事俱备,蓟王一声令下。   工匠这便开闸放水。   白水已被临时截断。流水皆灌入暗渠,再经由河底暗渠,注入一排竖直向下的深井之中。   准确的说。刘备其实是在人为制造一场“采空塌陷”。因地下挖掘形成空洞,造成上部岩土在自重作用下失稳而引起的地陷现象。   刘备命人用铁索勾住巨石,便是为防先行塌陷。   待暗渠注满,刘备即令撤去钩索。   何须三日。钩索撤去不足片刻,伴着隆隆声响,巨石翻滚升高,跟着轰然下坠。水花四溅,白浪滔天。待烟尘散去,峡中再无巨石踪迹。   如鲠在喉,令下辩饱受其害的阻水巨石,真就陷入地下。   一时欢声雷动。更有亲眼目睹陷地神术的氐人,匍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敬若神明。   刘备将为首老者,逐一扶起:“不过是机关术耳,并无神鬼,长者切莫惊慌。”   “老朽若非亲眼所见,岂能相信世间竟有此奇术。”氐人老者,颤声言道。   “先掘空河床,再注水泡酥土层。河床承托不住,乃至巨石下陷。与雨天‘泥足深陷’同理也。”蓟王言简意赅,道破天机。   众人纷纷点头。细想之下,蓟王之言,或有道理啊。   蓟王言出必行。下辩除石,便是“城门立木”。先取信于民,再行屯田诸策,当事半功倍。   汉阳梯田,武都茶园。金城、陇西等郡大肆屯田、牧马。百万羌人,百万氐人,三十万汉人。陇右大地,挥金如土,亦丝路流金,聚八方之财。新增编户四万余,不过九牛一毛,冰山一角。若比对赀库户头,方知陇右真实面貌。   有羌氐诸胡,三十余万户。   恃强凌弱之心,人皆一样。   蓟王威名赫赫,割头进爵。从幼时楼桑少主,到如今裂土封王。又如何不是踩着累累白骨,登临高位。若唤做旁人。堆满铜钱的赀库,如何能不招人惦记。奈何幕府将校,西域联军,虎踞在侧。竟无人敢妄动。   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但凡羌人有能力反抗,必不屑一顾。因何甘心受罚,正因强权强汉,强王强军。   亦如贵霜等奴隶王朝,不敢用弩。后世皇朝,如何敢向四夷放债?弱国向强国放“不收之债”,那叫“岁币”好吧。   “氐,夷种名也,氐之所居,故曰氐道。”   “道”,作为行政区划,乃出于汉,本与“县”等同。后世盛唐,将天下划分为“道、州、县”三级,反将“道”凌驾在‘州、县’之上,此举,亦可称胡俗汉化。汉唐的区别,便在于此。   所谓抱团取暖。   羌、氐,之所以结寨深山幽谷,便是为避强汉。蓟王令其迁出,莫敢不从。入住劳营,与汉人工匠同吃同住,同工同酬。渐渐放下戒心。一边是封建文明,一边是老旧弊习。如何取舍,自有定论。   一言蔽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皆“形势所致”,“大势所趋”也。   得亏是亚马逊。   蓟王势大而力沉。势如破竹,鞭辟入里。每每深入浅出,通宵达旦。为使蓟王早日推陈出新,恢复生机,亚马逊御卫们可谓殚精竭虑。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蓟王隐隐觉得,恢复在即。约莫毫厘之间。   谷口大营。   除障庆功宴上,陪一干人等多饮几杯。刘备这便起身离席。返回营帐。   沐浴更衣,转入寝帐。一开一合,春光漫溢。   一觉起来,神清气爽。   这便拔营启程,返回大震关城。   洛阳,七里桥,东郭门外。   “孟德!”遥见曹操一行,袁绍这便高声呼唤。   “本初!”曹操策马上前,与袁绍相会。   一别数月,曹操砥兵砺伍,初露锋芒。与先前曹议郎,不可同日而语。   “公路!”见袁术亦在,曹操微笑抱拳。   “麾下何人?”见曹操领精骑数十人,颇有气势,袁术扬鞭问道。   曹操逐一为众人介绍:“钜野虎贲李乾、李整父子。阳平豪勇乐进……”   袁绍见队伍之中还有车驾,这便笑问:“车中何人?”   “乃操新纳夫人。”曹操面露得色。   袁绍这便收拢笑容,肃容抱拳:“不知孟德竟已成亲,愧为好友。”   “本初切莫如此。”曹操洒然一笑,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虽未明媒,却是正娶。我与夫人,乃玄德做媒……”   “真乃奇女子也!”袁绍感叹:“孟德速引我等,车前拜见。”   “也好。”曹操笑着点头。   卞氏携满船蓟国名产陪嫁,值钱千万。且是蓟王亲自相送,此举等同作保。众人亦不敢以小妾视之。   曹操引卞氏下车相见。一众好友,纷纷肃容下拜,口称“卞夫人”。   卞氏历经磨难,见惯生死。自有大家气度。举止得体,应对自如。众人更加钦佩。   “唉……”袁术一声长吁:“玄德桃园结义。孟德娶倡家妻。我等拍马莫及也!”   曹操放声大笑:“乱世至矣,非豪雄不可荡平也!”   “且去胡姬酒肆。”袁绍言道:“今日当一醉方休。”   “请!”曹操翻身上马。   朝廷具体封赏,虽未拟定。不过宫中内外早有传言。平乱四将,将升前后左右四将军,赐县侯爵。左右中郎将,升左右车骑将军,亦为县侯。诸如副将宗员,骑都尉曹操、公孙瓒,使匈奴中郎将张修,护乌桓校尉公綦稠等一众中级将领,皆有晋升。   据说,副将宗员,将升光禄勋。公孙瓒升度辽将军。曹操升轻车将军。张修升虎牙将军。公綦稠升捕虏将军,各为乡侯。董重仍为骠骑将军,却封万户侯。身后五官中郎将之缺,则由董重亲自上表,封给了江东猛虎孙坚。   换而言之,孙坚投靠董重,成为麾下第一猛将。   安顿好新婚夫人。曹孟德换穿常服,与李乾、乐进,相伴前往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三楼春晖包房。   一众好友皆在。除去蓟王刘备。   见曹操入室,众人纷纷起身相迎。簇拥落座。不等袁绍举杯,曹操已先开口:“旧时好友欢聚一堂,独缺玄德一人。便已此杯,遥敬陇右。”   “遥敬陇右。”众好友纷纷举杯。 第051章 提头之难   待众人落杯,曹操谈笑自若。而袁绍却略有惭色。   曹操暗自窥见,微微一笑。便与离席敬酒的洛阳故友,举杯对饮不提。   袁绍乃大将军何进幕府长史。此来,名义上是为旧友接风洗尘,实则亦未尝无有拉拢之意。曹操先提刘备,便是让袁绍知难而退。免开尊口。   话说,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刘备为辅汉大将军,封蓟王。   朝中虽遍布何进党羽。然蓟王亦手眼通天。君不闻“蓟王无难事”乎。   二人可谓旗鼓相当。   再论私交,自然是与蓟王相厚。   若要投靠,自是相助辅汉大将军,岂能转投何进。再说,因宋皇后之事,何进本就与曹操有隙。   曹孟德言外之意,袁绍又岂能不知。这便闭口不提大将军何进。只论私交。   一时宾主尽欢。   然有些话,不吐不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袁绍便请曹操同去更衣。   出包间,沿长廊走到尽头,便是公厕。侍者推门,地面皆铺青瓷方砖,一尘不染,光洁如镜。隔间装修华美,下铺金丝地毯,上悬薰香铜球。隔间深阔,内置暖气。可先除常服,悬于柜内,再着内服如厕。皆十分便利。   依次看过,皆无人在内。这便找了靠近角落的隔间,放下漆木垫圈,袁绍与曹操隔墙落座。   “孟德可知今日之时局?”   “未知也。”数月野外扎营,与兵卒为伍。生活起居,各中滋味。只有回到胡姬酒肆,曹操方知何为“云泥之别”。   “南北二路大军,苦战一载,终灭黄巾。先前论功行赏,尚书令曹节本拟定平乱四将各自称‘大’。却被陛下断然否决。足见大将军之权重。陛下有二子,又设大将军二人。孟德可有所悟?”袁绍又提醒道。   “陛下欲以宗室制衡外戚也。”曹操答道。   “然也。”袁绍轻声道:“时下看似均势。然以长远计,玄德难有胜算。”   “只因皇后生皇长子?”曹操反问。   “然也。陛下纵然不喜,却也不敢废长立幼。皇后母凭子贵。大将军手握天下之兵。一旦……形式逆转,洛阳朝中,玄德断难立足。那时,玄德自可归国就藩。孟德又当如何自处?”   “呼……”用力将秽物排出,浑身骤得轻脱。曹操这才痛快言道:“朝中之事,本不想多言。奈何本初相问,操便试答之:你我皆汉臣,玄德乃宗室。然出身虽不同,却情同手足。何故?一心为公也。何为公?天下为公。   本初可知,我单骑入黎阳大营,混迹于骄兵悍将之中。日不得安,夜不能寐。如履薄冰,如芒在背。常深夜惊醒,拔刀喝问。那日得报,有大股乱军,自邺城南下渡河。我便率军拦截。岂料死于刀下之人,竟是耄耋老者。数万妇孺,怀抱幼子,以身冲阵。乱箭之下,惨死一地。我便以身挡箭,情急之中口出‘夷三族’。结果激怒营士,险死于兵乱。虽巧言令色,蒙混过关。可又该如何护数万妇孺周全,不被杀良冒功。急切间,唯有将妇孺送去蓟国……”   前因后果,袁绍又岂能不知:“因而累及卢车骑。本可一战功成,却遭半途撤换。”   “然也。”踩下踏板,冲尽秽物。搬动旋钮,龙头喷水净臀,又取麻布拭干。曹操这便起身:“危难之时,出手相帮。乃义也。共赴国难,不计得失,唯忠也。忠义当头,何需多言。”   袁绍一声长叹:“孟德之心,我已尽知也。”   净手穿衣,相伴而回。与众好友一醉方休。   濯龙园,赤楼帛兰,华云大船。   皇后寝宫。   前殿夜宴正欢,何后已先行离席。大将军何进,越骑校尉何苗,皆在列。   “董重那个废物,竟封万户侯。”何后怒气自生:“又举江东悍勇孙坚,为五官中郎将。此去剿灭黄巾,积势甚重。大将军可有话说?”   何进言道:“洛阳八关,皆在我手。皇后可安枕无忧。”言外之意,洛阳帝都,谁进谁出,皆需皇后首肯。不必担心。   何后便看向何苗:“二兄久居越骑校尉,可想再进一步。”   何苗嘿声一笑:“高官厚禄,谁人不想。”   “今黄巾虽灭,群盗蜂起。二兄可愿亲领一军,出关讨贼?”何后笑问。   “这……”何苗略显迟疑,却又舍不得高官厚禄。思量再三,咬牙道:“皇后欲将臣……遣往何处?”   “河东如何?”   “白波势大,断难取之。”   “并州如何?”   “黑山雄兵,难以速决。”   “汉中?”   “山路崎岖,易守难攻。”   “江东?”   “皇后当知,不习水性。”   何后无言。   见气氛不妙,大将军何进这便进言道:“今有永巷令徐奉,勾结黄巾,图谋不轨。若能捕其党羽,可为河南尹。”   许久,何后这才笑问:“这趟差事,二兄以为如何?”   “干了!”何苗咬牙道。   见他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何后便气不打一处出。讥笑道:“旁人为一郡一县之长,尚能奋起血勇,举刀杀贼。今不过是去抓个逃犯,似有提头之难。二兄,让我如何是好。”   何苗张了张嘴,却未置一言。   总归是血亲,何后也不想让他颜面无存。转而问道:“永乐宫令掖庭甄选二岁男婴。大将军可知何故?”   何进答道:“听闻是要豢养宫中,作‘逐鬼童子’。为永乐宫驱鬼。”所谓“逐鬼童子”,乃是正腊时,驱疫行傩仪式中,选出的黄门子弟装扮。   何后一声冷笑:“还说心中无鬼。”   借沙丘平台尸皇之事,何后曾命人假扮鬼怪以试。董太后并未上当,更未惊怖而死。本以为就此了结。今日看来,还是心生余悸。不然何须豢养“逐鬼童子”。   “蓟王……”话刚出口,何后语气忽软。须臾,待心情平复,这便言道:“增封三县,又平陇右。年内或被调回,大将军当好自为之。”   “遵命。”何进郑重抱拳。   “都回吧。”何后自珠帘后慵声道。   “臣等,告退。”   待寝宫空无一人,何后目光如水。一声轻喝:“来人。”   “奴婢在。”便有心腹宫女现身。   “请舞阳君。”   “喏。” 第052章 家恨国仇   舞阳君,名兴,南阳人氏。育一子二女。先嫁南阳朱氏,生朱苗,后改何苗。后嫁屠户何真,生二女。长女入选掖庭,得陛下临幸,生皇子辩,受封贵人。光和三年,立为皇后,便是何后。二女何氏,尚在闺中。   年初四月,陛下封爵号“舞阳君”,被何后接到宫中居住。十常侍之乱后,舞阳君为董卓所杀,弃尸于苑枳落中,不复收敛。   “拜见皇后。”虽为母女,却是君臣。舞阳君伏地行礼。   “母亲请起。”何后自帘后言道:“女儿已言在先,无外人在场,母亲不必行此大礼。”   “遵命。”舞阳君这便起身,举止有度,谨守臣下之礼。   何后命人挂起珠帘,引舞阳君到榻前相见。   “宫中母亲可住得惯?”何后问道。   “击钟鼎食,连骑相过。未尝敢想,犹在梦中。”舞阳君如实作答。‘击钟鼎食,连骑相过’乃出张衡《西京赋》。想来,舞阳君亦非生于寻常人家。或如刘备母亲一般出身。经历亦相同。夫君早亡,家道中落。不得已,只得改嫁屠户,为其续弦。当然,二人亦有不同。蓟王太妃终未曾改嫁,织席贩履将刘备抚育成人,年十五使游学。后三分天下有其一。   “先前令母亲寄居馆舍,乃我之过也。”何后柔声问道:“小妹可好?”   “暂居越骑校尉府,一切安好。”舞阳君答道。   “小妹明春便将及笄。母亲可选好人家?”何后又问。父亲何真在何后入宫前,便已去世。家中大小事情,多由母亲做主。   “先前,中常侍张让遣人来说。愿聘与养子张奉为妻。”   “张让……”何后先轻声一笑。转而言道:“太医令张奉,人却不错。年前永乐董太后,身染沉疴,时有起伏。便是他妙手回春。”   舞阳君答道:“张奉,确与其父不同。”   何后轻轻颔首:“这门亲事,本是不错。想我家不过南阳一屠户。纵家中殷实,吃穿无忧。可父亲大人却散尽家财,只为让我入宫。便是要洗脱贱户之名。如今,女儿贵为帝后,长兄为大将军,二兄亦食二千石俸。父亲在天有灵,当可瞑目。”   大将军何进,并非舞阳君所生。越骑校尉何苗,却是舞阳君的心头肉。“皇后,亦不可厚此薄彼。当为越骑校尉再谋高就。”   “女儿知道。先前与二兄立誓,如能将前永巷令徐奉缉拿归案,可为河南尹。再立新功,自当酌情升赏。”何后话锋一转:“今有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人中龙凤,天家麒麟。若将小妹……许之,不知母亲以为如何?”   “此人我倒是听说。”舞阳君轻声道:“听闻蓟王早已娶妻,若配之为妾,反不如嫁张奉为妻。”   何后却摇头:“蓟王妃,犹长蓟王太妃数岁。怕是与母亲年岁相当。”   “竟有此事?”舞阳君亦是一惊:“蓟王妃与我年岁相当。”   “然也。”何后笑道:“蓟王春秋鼎盛,王妃却将老。或不出十载,蓟王当再立新妃。小妹到那时,不过双十年华。有我在朝,蓟王妃之位,非小妹莫属。”   见舞阳君仍犹豫不决。何后又劝道:“想我初入宫时,不过采女。今却为帝后。小妹姿容不再我之下,少年时,相者亦说,乃大贵之相。先为偏妃,再为嫡妃。有何不可?”   “如此……”略作思量,舞阳君便已醒悟:“皇后欲结亲蓟王,可是心忧蓟王回京辅政,或与大将军交恶。”   “母亲果然大智。”何后这便实言相告:“我虽生皇长子,陛下却迟迟不立储君。今专宠王荣,西园常出废长立幼之言。虽不知陛下真心,却也不可不防。若大将军与蓟王交恶,令蓟王转投西园,辅保王荣与次子。大事危矣。”   “原来如此……”舞阳君轻轻点头。其中利害关系,已然知晓。   “且蓟王一世人杰,小妹若见,必然,必然欣喜。”何后不为人知,表情一黯。却又很快遮掩:“母亲若不放心,待蓟王回京,一见便知。”   “张常侍那边,又该如何相答。”舞阳君问道。   “此事无需母亲操心,待我亲自知会便是。”何后言道。   “如此,一切全凭皇后定夺。”舞阳君这便放心。   “谢母亲成全。”何后展颜一笑。有倾国之色。   南宫,云台。   窦太后寝宫。   将黄门令左丰,遣人送来密信,细细看完,又付之一炬。窦太后面上终见喜色。   信中言道,蓟王太妃已定日期。待蓟王就国,便娶窦氏琼英为偏妃。   漠北亦有消息传来,从兄窦统已遣人与蓟王联络。“没鹿回”部,正遣商队,经漠北南下西域,与都护府通商。   所贩皆漠北之物,所求皆西域刀兵。   先时,窦太后生无可恋,险郁郁而终。却不知为何,近二年忽换了个人。重又成为大权在握时,“有聪明母仪之德”的窦氏太后。   料想。定是与诸母及女道的那次见面,身受激励所致。   求生本能一旦激起,势如野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   “来人。”   “太后。”便有心腹宫女,入内室相见。   “通禀永乐董太后,便说明日想与她同游上林苑,观百戏消遣。”   “奴婢遵命。”心腹宫女随即前往永乐宫通禀。   正如刘备所料。窦太后似也在布局。支撑窦太后走到今天的,除去亲情。还有难以疏解的,家仇国恨。窦氏一门,惨遭屠戮。先前被禁云台,孤家寡人。如今却内外皆有助力。   待蓟王回朝。血海深仇,未必不能得报。   然,举目四望。曹节、王甫、郑飒、朱瑀、共普、张亮等人,多已先后亡故。只剩曹节,垂垂将死。被窦太后所切齿深恨者,还有何人呢。   正沉思间,又有心腹宫女,入室通禀:“启禀太后,程夫人到。”   “速速有请。”窦太后这便收拢心神。   “奴婢拜见太后。”大宦官程璜养女,陛下食母程夫人,入室拜见。   “夫人请起。”窦太后展颜一笑。   是夜。陇右,大震关。   一声霹雳,大雨倾盆。   刘备猛然坐起。身侧希雷娅女王亦惊醒。伸手欲取枕下短剑,却被刘备制止。   “勿惊。不过雷声耳。”刘备笑道。   秋色渐深,气温骤降。陇山青黄相染,隆冬将至。   寝宫已开暖柜。室内温暖如春,暗香浮动。女王薄纱蔽体,层峦似滴,喷薄欲出。   刘备稳住心神,柔声道:“且安睡。”   “嗯。”女王这便缩回,与刘备交颈而眠。   殿外大雨倾盆,惊雷狂电。   如雾似幻。 第053章 人生百戏   “上林苑内有平乐观。”   上林苑乃是洛阳近郊,专供皇家郊猎之苑。其西接新安,东连偃师,北依孟津,南傍洛水,占地三百余亩。苑内,阁、台、楼、观,栉次鳞比。众多园苑中,唯平乐观,乃专供百戏、校武之宫观。   明帝时,取长安飞帘、铜马移洛阳西门外,又在上林苑中置平乐观。时下,鱼龙漫衍虽遭禁演,余下百戏皆无禁忌。未大兴西园时,陛下亦常来。元服后,却兴趣索然。人生便是如此。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乐趣。   如今陛下,正一门心思的修建裸游馆。此,亦是乐趣使然。   时下百戏,可不都是戏曲。乃是乐舞、杂技等各式民间表演的统称。百戏,孕育于先秦上古,随两汉而兴。据说,便起源于鱼龙漫衍之戏。   上承夏代“乐舞”、周代“散乐”、下启魏晋及各代“戏曲”、“舞乐”、“杂技”。   时下百戏,主要有:“杂技”、“幻术”、“角抵戏”、“象人戏”、“俳优谐戏”、“傀儡戏”等,诸多门类。   各色倡优,名目亦多:“常从倡”、“常从‘象人’倡”、“诏随常从倡”、“秦倡员”、“秦倡‘象人’员”及“诏随秦倡”等,不一而足。   倡人有善歌,有善舞,有善搔首弄姿,有善诙谐调笑,亦有兼具诸多才艺者。总之,主要以“取悦”为生。   窦太后依旧被禁锢在云台之上。若无董太后首肯,便是云台亦下不得。   每每只能居高远眺,俯瞰帝都美景。   何后势大。董太后故而结好窦太后,引为助力。窦太后虽已失势,却是实至名归的正宫太后。董太后虽亦称太后,却是“永乐太后”。类“大将军”与“辅汉大将军”的区别。“永乐太后”的名头,总归是要弱一些。   恰逢董重载誉而归,朝中内外颇有积势。董太后心情极佳。这便与窦太后同赴上林苑。   和帝时,兰台令史李尤曾作《平乐观赋》。描绘百戏之盛况。其中不乏有:“戏车高橦”、“乌获扛鼎”、“吞刃吐火”、“燕躍乌跱”、“陵高履索”、“飞丸跳剑”、“侏儒巨人”、“戏谑为耦”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表演项目。压轴大戏鱼龙漫衍,虽因禁失传。然精彩纷呈的百戏表演,足令二位太后开怀。   尤其是董太后。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便重赏观中一众倡优。从身份上而言,平乐观中的百戏倡优,皆是皇家艺人。诸如孟德的卞夫人,乃是民间艺人。   “难得与妹妹出宫一乐。”董太后笑道。董太后有心拉拢,窦太后亦顺水推舟。一来二去,索性省去各自“太后”敬称,私下以姐妹相称。窦太后延熹八年(165年)入宫,受封贵人。同年被立为皇后。那时,不过及笄。   董太后永寿三年(157年)生陛下时,亦不过二八年华。故论年纪,董太后约莫长窦太后八岁,为姐。窦太后,自然为妹。   “姐姐说的是。”窦太后展颜一笑,自有国色。   见窦太后风华鼎盛,自己却韶华将老,董太后不禁有感而发:“初来洛阳时,我亦与妹妹此时一般年纪。转眼已过十五载。时至今日,方知这大汉深宫的百般滋味。”   窦太后亦有感:“正如这人生百戏。”   “好一个人生百戏。”董太后叹道:“妹妹与我同病相怜。人活一世,总要有些羁绊。或是人,或是物。人嘛,不过宗族子嗣。物嘛,便是金银珠宝。皆说黄门宦者,惜财如命。试想,不阴不阳,半男半女,又能作何想?”   窦太后闻言,亦一声轻叹:“我却不比姐姐能有个牵绊。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世间之事与我,不过是浮云罢了。”   “既如此,妹妹可愿助我一臂之力?”见时机已到,董太后索性明言。   “如何相助?”窦太后平心而问。   董太后言道:“皇长子辩,陛下不喜。曾言‘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故群臣数次请立太子,陛下久而不决。须知,废皇后宋氏早亡,并无嫡子。长子(刘)辩,与次子(刘)协,皆是庶出。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此乃古之礼法也。故承皇位者,必是嫡长子。如无嫡子,则立‘妾生子’。然在妾生众皇子中,需立妾中较贵者之子,为皇太子,而不计年龄长幼。”   “依照古法,并无废长立幼之说。”窦太后轻轻点头。此乃“嫡长继承制”,语出《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作为当朝太后,窦妙自当知晓。   陛下与何后生皇长子时,皇后乃是宋氏。宋皇后无嫡子。也即是说,何后与王美人所生,皆是“妾生子”。   同为“妾生子”,则需比较各自母亲,身份高贵与否。   何后出身屠户。而王美人却是官宦之家。显而易见,王美人的出身,自比何后高贵。于是按古法,当立次子刘协为皇太子。   “正因如此,皇太子之位,才久而未决。”董太后终于道出隐秘:“若陛下欲立次子为皇太子。妹妹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略作思量。窦太后这便轻轻颔首:“有何不可。”   “妙极!”董太后抚掌而笑:“妹妹可愿与我歃血结盟。”   “可也。”窦太后平静以对。   “择日不如撞日。”董太后言道:“大汉永乐太后董姝。”   窦太后心领神会:“大汉太后窦妙。”   “今日指天为誓,歃血结盟。姐妹二人,齐心协力,排除万难,共扶‘贵子’继位大统。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贵子”,便是指妾中贵者之子也。代指次子刘协。   见窦太后,随自己逐字逐句诵完誓言,董太后不禁喜极而泣。   如前所说,董太后乃“永乐太后”。而窦太后,才是如假包换的“太后”。   在宗法面前,窦太后一言,可抵董太后万语千言。这便是礼、法。   窦太后言道:“如今皇后势大,大将军又权倾朝野。姐姐独臂难支。妹妹垂帘主政时,前窦大将军……曾举不少贤才。今皆因党锢,赋闲在家。其中不乏重名高士,或可为姐姐一用。”   董太后先是一喜,后又忽惊觉。这便展颜一笑:“妹妹之心,姐姐已尽知。重开党锢,乃朝之大事。非你我能够做主。此事,当徐徐图之。”   “全凭姐姐做主。”窦太后欣然点头。并无其他。   董太后本已有所警觉。然见窦太后表情淡然,全然不在意。这便醒悟。正如窦太后先前所言,举族被戮,只剩孤家寡人。此生无牵无挂,无欲无求。   自不必过于担心。 第054章 燕齐以安   洛阳西郭,延熹里。   大内官程璜府邸。今日一早,程夫人便从宫中赶回,与养父相见。   程夫人虽是陛下食母,然陛下元服后,已很少食人乳。故程夫人食母身份,多也名存实亡。程夫人却仍有留存。先前与永巷令徐奉结成对食。便任由徐奉取食。如今徐奉勾结太平反贼,事发潜逃。留之无用,索性喂养掖庭内众多“宫生子”。   掖庭令毕岚,正从众多“宫生子”中,甄选适龄者,送往永乐宫。为逐鬼童子。此事遂被程夫人喂养时得知。   “阿父。”见程璜气色如常,程夫人这便松了口气。   所谓老兽垂暮,余威犹在。程璜一日不死,程夫人便一日无忧。在这深宫之中,无人敢动她分毫。   “今日因何出宫。”程璜问道。   “近日有二事不明,想请教阿父。”程夫人直言。   “何事不明。”   “永乐董太后甄选掖庭二岁龄‘宫生子’,为‘逐鬼童子’是其一。”程夫人这便言道:“昨夜窦太后诏我上云台,问及许多宫中旧闻,又赠此物是其二。”   “哦?赠你何物。”程璜问道。   “一副圆珰。”说着,便将一对圆形玉耳环取出。   “此物名曰‘合欢圆珰’。乃成帝时,赵昭仪(赵合德)赠皇后(赵飞燕)之物。先帝大婚时,赐给窦太后。乃前汉宫中古物。”不愧是程璜,竟一眼辨出。   “作价几何?”程夫人忙问。   “无价之宝。”程璜笑答。心中却想着,窦太后以皇后之物相赠,究竟是何意。   “若去金水质舍,能质卖几何?”程夫人脱口而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咝——”程璜不禁倒吸一凉气。正如养女所说,能将此物折钱之处,唯金水质舍。换句话说,窦太后赠无价之宝,却暗指能将宝物变现之所。莫非,此事还与蓟王有关?   “难不成,窦太后知徐奉潜逃,欲与我结对食?”程夫人言道。   “女儿何出此言?”程璜一愣。   “此物既名‘合欢圆珰’。不正取合欢之意?”程夫人答道。   程璜又一愣。却断然摇头道:“窦太后,绝非此意。”   “阿父因何得知?”程夫人不解。   程璜嘿声一笑:“所谓‘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必是尝到甜头。窦太后延熹八年(165年)入宫,受封贵人。同年立后。虽贵为皇后,却未受先帝宠幸。永康元年(167年)先帝驾崩,又尊为太后。正因先帝无子,故立解渎亭侯为新帝。”   “阿父是说,先帝从未与窦太后同床共枕。”程夫人大惊。   “那时,先帝纵情声色,早已脱形。病入膏肓,人伦皆废。虽数次同床共枕,却未有夫妻之实。料想,窦太后至今仍是完璧之身。”说到此处,程璜不禁一声悲叹:“我大汉帝后,又何止窦太后一人如此。”   “还有何人,竟如此凄惨。”程夫人惊问。   “孝惠皇后。”程璜再答。   “既如此,窦太后因何送我合欢圆珰?”程夫人问道。   “‘合欢’者,亦作‘合众而乐’也。前汉先贤有‘二国合欢,燕齐以安’之句。”说到此处,程璜已解其意:“明日我当入宫,拜见陛下、皇后及二位太后。”   “二国合欢,燕齐以安。”程夫人似有所悟。   “女儿莫再想此物究竟有何深意。只需知晓,窦太后借此物,约老父入宫相见便可。”言语之间,程璜似年轻十岁。   “阿父欲再掌大权否?”程夫人幡然醒悟。   “女儿且拭目以待。”   “二国已合欢,剩下一国,又当如何?”程璜一声长叹:“鼎足之势成矣。”   老父之言,程夫人似懂非懂。心头却还有一事:“永乐宫又为何单择二岁龄童子?”   “或为逐鬼,或为逐‘真鬼’。”程璜亦语出深意。   程夫人本还想追问。话未出口,便又自行打住。父亲从来话说一半。再问也是徒劳无功。总归是懵懵懂懂。   正如老父先前所言。权且,拭目以待。总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东郭,粟市。   藏在商肆下的密室,终被揭破。   “报校尉,密室无人!”兵士这便来报。   “再搜!”越骑校尉何苗,大失所望。莫非有人走漏消息。洛阳八关,皆在何进手中,徐奉定未得脱。不在粟市,又在何处?   “本以为手到擒来。却不料亦是个苦差。”何苗仰望身旁高耸的粮仓,一声悲叹。   陇山,大震关城。   接棒韩遂,数月营造,雄关初成。   关城雄踞陇山之巅,下城环抱东西二坂。沿绵延起伏的山脉丘陵,西坂正辟为梯田。东坂辟为关山牧场。坂中山谷,已排建列肆,修建客舍、邸舍、汤池、酒垆。若穿陇关谷道,西行自“东口驿”口入,东来则经“分水驿”口入。再翻越大震关,方可往来东西。   自刘备屯驻此地。先前逃亡关中的西凉百姓,亦纷纷聚在关下,不愿西行。刘备遂命人造干栏重楼,令其安居。山中不宜耕种,又移栽“羌桃(核桃)”、“沙棘”等果树,圈建马场、羊牢。还特意将蓟国诸多名产,如金丝毛毯、楼桑寝垫等技艺传入。令其离开农田,亦能衣食无忧。丝路流金。关山要冲,左右可供赚钱的营生,实在有许多。   尤其是刘备辨认出,后世被称为“圣果”,“使马儿闪闪发光”的“沙棘树”。适量喂食战马,当有奇效。不仅马儿喜食,兵卒亦爱吃。榨成果汁,装入竹筒售卖,称“棘汁”。后成西林马场与“青甘”比肩的畅销饮品。   关城,云霞殿。   五大谋主,难得清闲。便是最为忙碌的田丰,沮授,亦将羌人、汉民事务,转交给自洛阳西来的幕府长史盖勋与从事郎中傅燮。   西域五万联军,不可久留。年后开春,当交由二位都护府丞,领军返回。筹建西域常备联军,长驻它乾等城。兵力、财源皆来自五十五国。交由西域都护府统一训练指挥。五十五国,五十六王,必踊跃响应。联军建立,都护府与五十五国,堪比缔结军事同盟。各国王先与蓟王结姻亲,各国后又与都护府结同盟。双重纽带捆绑之下,融合一统,指日可待。   至于陇右守备,刘备已命幕府将校,酌情招募新兵。   收到洛阳六百里手书。知晓蓟国又增三县,诸谋主焉能不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故国增封,陇右得安。都护府右丞李儒提议,何不大宴群臣,与民同乐。   刘备欣然点头。   九九重阳这天。幕府将校,都护府西官,凉州属吏,西州豪右,三十六部羌渠,十二部氐酋,齐登大震关。   赴蓟王宴。 第055章 情义无价   “乱而不损曰灵。”   陛下虽纵情声色,然朝会却从未无故缺席。不然,也不会在裸游馆北侧,建鸡鸣堂。放养雄鸡,只为将自己唤醒。   试想,群鸡齐鸣,必然喧嚣。唯有如此,才足以唤醒宿醉的陛下。   平心而论。陛下拥有作为明君的一切潜质。奈何,道不同不相与谋。   陛下一心赚钱。只有自家,而枉顾大家。   钱,为何对陛下如此重要。或与少时的惨淡经历,贫困际遇相关。   让一个从河间乡里走出的少年,胸怀家国天下,也不现实。且身边亦无一个深明大义的母亲,日日耳提面命。董太后的出身,史上并无详细记载。只知是河间人氏,解渎亭侯刘苌之妻。   “(解渎)亭在饶阳。”“滱水历安国东分二支:一支东南流经解渎亭南;一支东北流经解渎亭北。”   关于董太后的记载,亦是寥寥:“及窦太后崩,(董氏)始与朝政,使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   陛下之所以成为今日之陛下,怕是与董太后的唆使,大有关联。   陛下初理朝政时。建宁三年,铸四把“中兴剑”以铭志。“九月,执金吾董宠坐矫永乐太后属请,下狱死。”还将假传董太后圣旨的舅舅董宠处死。可见继位之初,陛下亦是胸怀抱负,一腔热血。后续之所以迅速腐化,必然与身处的大环境密切相关。   而陛下之所以能成为当今陛下。除去感谢先帝无子外,还需深谢一人。河间国宗室刘儵(shū)。   先帝驾崩,窦武召见时为侍御史的刘鯈,问国中宗室之贤者。刘鯈举荐解渎亭侯刘宏。于是,窦武与窦后商定立刘宏为帝。命刘鯈为光禄大夫,遣他与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奉迎刘宏进京为帝。时刘宏不过十二岁。   正因出身河间宗室,故而知晓渎亭侯刘宏的品性为人。若陛下当真顽劣无德,刘儵亦不会向窦武举荐。亦可见少年时,为渎亭侯的陛下,本性还是好的。   当然,立一个十二岁的小皇帝,也是东汉政治生态的日常。   对于窦太后与窦大将军而言,到陛下元服亲政前,有大把的时间,把持朝政,安插党羽。对内宮宦官而言,日夜陪侍在小皇帝身边,亦有大把的时间,培养感情,巩固关系。于是,朝中宫中,一拍即合。   光禄大夫刘鯈与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前往河间奉迎新帝。   事后不久,刘儵便被宦官谋杀。朝廷追悯刘儵之功,重用其弟刘郃,以示回报。加之刘郃又为程璜之婿,到光和元年已位列三公。此时,刘郃便萌生为兄报仇之念。而杀兄主谋王甫,也正因宋皇后含冤暴毙,而被陛下疏远。永乐少府陈球、步兵校尉刘纳、司隶校尉阳球与刘郃一拍即合,这才引发了一些列的宫廷血案。   看似乃宗室与宦官的血斗。实则不然。   杀害大内官王甫的主谋之中。司徒刘郃,司隶校尉阳球,皆是程璜之婿。   及王甫被杀,陈尸在洛阳夏门外。时为顺帝虞贵人举行葬礼,朝廷百官参加完葬礼回城时,曹节见王甫尸体被摆在路旁,慨然抆泪曰:“我曹自可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   意识是说:“我们自残相食也就罢了,但岂能让走狗来舔食王甫的汤汁呢?”   此句一语道破天机:王甫乃是死于宦官内斗。   至于刘郃、阳球等人,不过是曹节口中的“犬”,所谓的“走狗”而已。   于是,走狗的主人便呼之欲出了。大宦官,程璜。   借刘郃之刀,杀王甫之人,便是程璜。也就是稍后权倾朝野的“程大人”。   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曹节又利用王甫之死,联合宫中内官,反杀刘郃,陈球、阳球等人,一举铲除程璜“走狗”。并将程璜排挤出内宮,称病在家。一晃,已近十载。   十年中,曹节虽手握大权,却孤家寡人,垂垂将死。中生代宦官,羽翼渐丰。迫不及待,想要夺权篡位。   便在此,新老交锋的紧要关头。   大内官程璜入宫。   “程常侍?”饶是陛下,亦不禁一愣。十年未见,陛下亦觉新鲜。这便笑道:“速速请来相见。”   便有一鹤发老者,精神矍铄,健步而入。投身在万金堂前:“老奴程璜,叩见陛下。”   “多年未见,老大人所为何来?”见他老而不衰,陛下甚是欣慰。不禁回想起诸多旧事。   “如陛下所言,多年未见,老奴甚是牵挂陛下。身子骨虽还康健,却也不时染患。大限之期,恐将近也。趁还有些时日,便入宫叩别陛下,皇后,太后。以偿夙愿。”   此话说的甚是动情。饶是陛下,亦不禁被触动:“记得老大人尤年轻大长秋数岁。何以言老。”   “老而无用,岂能不老。”程璜再叩首。   “老大人若有闲暇,当可时常入宫。”陛下顺其言。   “老奴叩谢天恩。”身后脚步声,甚是急促。却又忽止步于堂前。程璜微微一笑,这便叩别:“陛下善保龙体,老奴告退。”   陛下正欲挽留,程璜却已退步向外。   转身出堂,见廊下正有数人长揖相送。细细观之,正是闻讯赶来的十常侍。   “恭送老大人。”张让再拜。   程璜微微颔首,径直而去。   借长袖遮掩,仰头窥视。张让目光闪烁。   身后夏恽忍不住问道:“老不死,为何至此!”   “噤声!”张让低声呵斥。转而又道:“速派人暗中监视。”   “喏!”   出西园,程璜又依次叩见何后,董太后。最后登云台,叩见窦太后。   云台重兵拱卫,无陛下及董太后令,便是中常侍们,亦无法登台。更何况暗中窥视程璜的小黄门。程璜叩见董太后时,已道明来意。人老将死,欲向诸位主子,一一道别。先叩别董太后,足知进退。毕竟按礼法,当先叩别窦太后。   董太后亦念旧。这便传令云台守卫,放其登台。   “老奴,叩见太后。”与先前一般无二。   窦太后自帘后言道:“老大人所为何来?”   “一来人老将死,叩别太后。二来……”程璜缓缓直身:“谢太后赠小女无价之宝。”   窦太后答道:“不过是一件随身之物,又岂能真无价。”   程璜却答:“此合欢圆珰,乃太后入宫时,先帝所赐。有道是‘金玉有价,情义无价’。老奴替小女,叩谢太后。”   “好一个‘金玉有价,情义无价’。”太后忽道:“不知这份情义,能否换求老大人一事?”   “太后但说无妨。”程璜再叩首。   “重开党锢。” 第056章 拱手相送   跟宦官谈情义,多此一举。   窦太后焉能不知。不过是顺势之言,又岂能当真。   果然,沉思片刻,程璜这便婉拒:“老奴久不在宫中,诸事有心无力。重开党锢,力不能及。”   此语,不出窦太后所料:“黄巾乱后,群盗蜂起。朝堂正值用人之际,若不开党锢,用人唯贤。如何拨乱反正。”   程璜再拜:“太后所言极是。奈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恕老奴,老而无用。”   正欲叩别,不料窦太后又道:“且慢。”   “太后还有何事?”   “老大人既识得前朝旧物,不知可识此物。”说完,便有心腹宫女,自帘后捧出一盘。   盘中之物,覆以白绫,摆在程璜面前。   白绫平铺于盘内,并无突起。显然盘中所盛,必是诸如信函一类的锋薄之物。   程璜暗忖许久,仍未能忍住好奇。   这便伸出二指,轻夹边际,将白绫徐徐展开。   先是一愣。待辨清盘中盛物。不由浑身颤栗,汗如雨滴。   “老奴死罪!”整个人匍匐在地,抖如筛糠。中计也!   “与老大人何干?”帘后,窦太后语气依旧轻柔:“朕既坦诚以待。老大人何不趁此时,坦露心迹。”   “老奴、老奴、老奴……”却不知为何。又惊又俱之中,似又有野火焚心。危机、危机,危中之机也!   “既如此。烦请太后将……将后果前因,据实相告。”程璜用力握住颤抖不已的手腕,再并指将白绫闭合。待盘中盛物重被遮掩,这才长出一口浊气。   “老大人且近前来。”窦太后言道。   “老奴领命!”不敢起身,伏地爬行。待头冠轻抵垂帘,便又五体投地。动作一气呵成,谁言老迈。   帘后,窦太后亦微微探身,与程璜耳语。   “嘶——”得知后果前因,饶是老而弥坚的程璜,亦倒吸一口凉气。   待强压心头惊惧,随颤声发问:“太后……欲报家仇乎。”   “此其一也。”窦太后直言相告。   “敢问太后,可有其二?”话刚出口,程璜忽然醒悟。   “其二,乃为大汉江山社稷。”果不出程璜所料。闻此言,胸中野火,陡然没顶。   窦太后低声言道:“我与先帝,并无子嗣。拥立何人继任大统,并无区别。故将此‘从龙之功’,拱手相送。不知老大人可愿领受?”   “老奴,老奴……”程璜竟一时凝噎。   “老大人,将过花甲。还有十年富贵。却不知,为十年荣华,可愿放手一搏。”   窦太后肺腑之言,可谓一针见血。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曾权势滔天,又蛰伏十载。若能复起,重掌大权。便是杀头之祸,又有何惧!   “此事,当隐秘。”程璜看向帘后宫女:“内中几位‘中大夫’,当灭口。”   窦太后答道:“朕身边之人,皆出窦氏门内。与我情同手足。老大人,大可放心。”   《东汉会要》卷二《内职》:“邓太后久临朝政,宫婢出入,其耆宿者皆称‘中大夫’。”   程璜匍匐倒退,起身再叩首:“老奴敢不从命!”   转而又道:“重开党锢,非我一人之力。需引内外强援,以为助力。”   “得老大人相助,此事成矣。”窦太后又点拨道:“可去与大长秋商议。”   “曹节?”程璜闻声皱眉。话说,自己沦落如此,便拜曹节所赐。如何能与他结盟。   窦太后劝道:“今时不同往日。张让、赵忠等称十常侍,多有逼迫。曹节亦渐孤立无援。此去,当不计前嫌,联手对外。”   “太后所言极是。”程璜幡然醒悟:“老奴告退。”   “老大人慢走。”   出寝宫,下云台。   程璜,当真诚惶诚恐。   半途忽醒悟。这便假装垂头丧气,气喘吁吁。艰难踱步,走下平地。   老态龙钟,垂垂将死。踉踉跄跄,向停在宫门外的马车而去。   直到被扶上马车,驶出宫外。一路暗中监视的小黄门,这才如鸟兽散。各自回去,添油加醋,细细禀报不提。   隔日,程夫人又被老父唤回。   “阿父唤我何事?”   “确有一事,要你去办。且附耳过来。”   “何事如此隐秘。”程夫人不疑有他,这便近身细听。   “何故如此?”细听养父说完,程夫人不由皱眉。   “事关你我生死,程家十年富贵。定要细细查验。”程璜叮嘱道:“兹事体大,切莫走漏风声。”   “女儿醒得。”程夫人此时方知,事关重大。   “速去速回。”程璜掷地有声。   程夫人不敢耽搁,这便回宫。   蓟国都,王宫正殿。   九九重阳刚过。蓟国上下,君臣一心,其乐融融。   所谓“四季朝服”,便是指春夏秋冬。重阳这天,王太妃与王妃赏赐群臣冬季朝服,今日大朝会,新衣换旧服,气象亦随之一新。   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然诸如楼桑令乐隐、郦城令郭芝等,为官日久之蓟国宿吏,四季朝服积攒甚多。常新旧混搭,引百官艳羡。   尤其是初代朝服,越发显得珍贵无比。   故穿戴初代朝服者,尤显身份持重。   楼桑乃蓟王起家之地,说富可敌国,亦不为过。楼桑令乐隐,位列千石俸首。王太妃亦称“乐公”,可见一斑。   蓟国增封三县的消息,洛阳已快马传回。右国相耿雍,当堂宣布。百官皆大欢喜。   “并九县,可称大国矣。”乐隐起身奏贺。   “乐公所言极是。”蓟都尹娄圭亦奏:“三县之地,广袤千里。高阳城坚墙厚,可为蓟南大城。新北扼诸水上游,战略要冲。文安下有大泽,极利屯田。三县并入,可补足蓟国‘东西长而南北窄’之战略纵深。与国,大有裨益。”   “不愧是我蓟都尹。”乐隐欣然叹道。   百官纷纷点头。蓟国六谋主虽皆不在国中。还有娄圭、钟繇、北海一龙、二崔、颍川五杰等,足智多谋,可并称“智囊”。   且幕府将校,亦远征在外。蓟国仍有双壁领六校,足可拱卫。若再算上西域都护府,蓟王麾下竟有三套班底。   可称国力鼎盛否?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今汉气数已尽。天将变,何人能三兴大汉,唯我蓟王。   “黄巾既灭,朝庭敕令冀州六国主,归国就食。请王太妃、王妃定夺。”左国相崔钧起身奏报。   “六国与我,同气连枝。黄巾虽灭,群盗蜂起。黑山、白波,有合流之势,不可不防。朝中赏罚未定,六国主能否安然无恙,亦未可知。书报陇右,请蓟王定夺。”王太妃言道。   “喏。” 第057章 赏罚未定   正如王太妃所言,“赏罚未定”。   朝堂先放出风声。待平衡各方诉求,方才付诸笔端,公布天下。历来大赏皆如此。   其中,若有人对赏封不满,便可趁机活动,再谋重赏高就。那些忐忑不安,有功亦有过,或无功无过却深陷局中者。便可忙去结交各路神仙,以求谋个好结局。   冀州六王,便是深受其害的“局中者”。   黄巾势大,六国沦陷。守土不利,乃至家园被占,祖陵被毁。六国主难称无过。然黄巾逆乱,六国饱受其害,亦是苦主。且六国主只收租赋,并无治国理政之权,便是有心杀贼,亦无能为力。   料想,皆是汉室宗亲,同气连枝,陛下当会体恤。却也不可不防。万一有人面进谗言,引陛下不快。轻则削县,重则除藩。坐等尘埃落定,悔之晚矣。   六百里加急,送到大震关。与诸谋主商议,刘备遂书传洛阳,命右丞贾诩代为打点。贾诩先已问过黄门令左丰,替六国苦主进言,无需多少钱。一国千万,足矣。   六国便是六千万钱。由黄门令左丰牵线,郭胜、张让等十常侍,替六国进言。六国主非但无罪,还各免了三年税赋。六国主这才心安。诏命下达,遂入蓟王宫辞行,携家眷,各自就国。   冀州六国主,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平乱一干人等,为谋个好结局,是如何上下奔走。尚书令曹节府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本朝政令,皆出尚书台。曹节手握大权,求他自然是对的。   黄巾之乱,牵扯甚广。除去平乱诸将,兵祸之地的地方官吏,亦深陷局中。“守土有功”亦或是“督战不利”,不过在尚书令曹节一念之间。四字之差,所涉官吏之结局,却是天壤之别。如何敢慢待分毫。这便倾尽全力,散尽家财亦不足惜,只求尚书令“笔下留情”。只需能保住官位,今日花出去的金玉珠宝、满车铜钱,他日自当再赚回。若官位不保,万事休矣。轻则身陷囹圄,重则抄家灭族。   试想。黄巾之乱,波及大汉十三州之八。又涉及关东多少,大小官吏。   曹节府前里道,累日被车马障塞。足见一斑。   消息传到宫中。诸如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又如何能不眼红。   尚书令,实在是大大的肥差。   然,老大人一日不死。便一日不会令手中大权旁落。便宜他人。   老而不死,求之不得,如之奈何。每每念及此事,十常侍们,便一阵长吁短叹。诛杀曹节?十人还没这个胆。   数日后,程夫人再回。   “如何?”入密室,养父程璜问道。   “如阿父所言。”程夫人低声道。   程璜眉头随之舒展:“太后,果不欺我。”   “阿父……”程夫人思量再三,仍忍不住问道:“是何人也?”   程璜龇牙一笑:“为父便是说了,女儿又敢听否?”   程夫人轻轻颔首:“父亲言之有理。”   转而又问:“此事又为何干系我程家十年富贵荣华。”   “皇长子乃何后所生。何后出身卑贱,陛下不喜。王美人出身清白,又得宠爱。故陛下似有废长立幼之心。”程璜言道:“若窦太后扶保王美人之子继承大统。则与永乐董太后、何后,呈鼎足之势。董太后与何后争权,必势不两立。于是窦太后便成关键之所在……”   老父话说一半。程夫人仍旧懵懵懂懂。   窦太后本可置身事外,为何要深陷立储漩涡。再说,窦太后无权无势,窦氏外戚已被残杀殆尽,如今只剩孤家寡人,内外无援。若与何后结怨,何后一杯毒鸩,便可令窦太后驾鹤西去。   窦太后何其不智也。   老父为何偏要与无权无势,无欲无求的窦太后结盟。   想到此处,忽灵光一现:“莫非……阿父让我探查之人、事,便是,便是……强援!”   程璜轻轻颔首:“我儿果然聪慧。”   转而一想,又不对:“内宫之争,乃人臣大忌。再说,如何,如何……”程夫人越发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云山雾罩,无从捉摸。然又牵扯到一场极大的宫廷危机。说是血雨腥风,亦不为过。只怕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心念至此,不由得,眼露惧色。   “见吾儿露怯,老父足可瞑目。”程璜甚是欣慰:“吾儿贯为死士,常不避生死,亦不知惧怕。如此行事,恐难善终。今既知‘遇事三分怯’,老父身后之事,可尽托吾儿矣。”   “阿父,又当如何?”程夫人咬牙问道。   “稍安勿躁。”程璜笑着安抚:“待为父见过曹节再说。”   “阿父竟要与曹节联手?”程夫人又一愣。   “然也。”   西园,西邸。   收到黄门令左丰口信。潜心侍奉在王美人及二皇子身侧的中常侍吕强,这便出宫与曹节、封谞相见。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三楼精舍。   更换浴袍,由侍者引入。见曹节、封谞已先到。吕强这便先行礼:“见过尚书令,永乐太仆。”   “见过吕常侍。”二人亦起身回礼。   为三人牵线搭桥的黄门令左丰,却并未出现。   “收到少令口信,不敢耽搁。却不知,尚书令因何要见我?”吕强素来清忠,并非与曹节同路。   “并无大事。”曹节笑答:“今日请吕常侍与封常侍,一为叙旧。二来,乃有一事,求问二位。”   “何事?”封谞问道。   “今有议郎上疏,涉及王美人兄长(王)斌。”说着,曹节便将简书从袖中取出,交由二人过目。   封谞看完,又转交吕强。   待吕强看完,曹节试问道:“不知吕常侍以为如何?”   吕强不动声色:“尚书令以为当封何职?”   “可为执金吾,封都亭侯。”曹节开价颇高。   吕强轻轻点头:“如此,吕某便替美人谢过尚书令。”   见吕强并未推迟,曹节大喜:“皆为陛下分忧,何必言谢。”   封谞察言观色,亦喜道:“王美人亦常思念孤兄。今能入朝任职,亦了却美人夙愿。想必,陛下亦颇多欣慰。”   饶是清忠如吕强,亦无法拒曹节之善意。   此,亦是笼络。   三人小酌数杯,吕强告辞先回。又陪封谞饮了数杯,曹节这便返回。   车入府中。便有心腹来报:程大人深夜来访。   “程璜?”饶是曹节,亦不由一愣。 第058章 夹缝求生   若是往常,曹节定会避而不见。   然今时不同往日。老一辈宦官,人才凋零。相互残杀,所剩无几。放眼望去,能与己比肩者,唯程璜而已。   却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心念至此,曹节这便言道:“书房相见。”   “喏。”   曹节自行赶往后院书房。须臾,程璜便由府中心腹引入。   “曹常侍。”程璜先行礼。   “程常侍。”曹节亦回礼。   “冒昧来访,还望尚书令海涵。”程璜甚是谦卑。   “却不知程常侍深夜到访,所为何来。”曹节直问。   “乃奉窦太后之命,有机密要事与尚书令相商。”程璜直言。   曹节心中一动:“太后所命何事。”   “重开党锢。”程璜言道。   “来人,送客。”曹节面色如常,怒从心起。   “且慢!”程璜却言道:“尚书令容我一言。”   “话不投机,何须多言。”曹节冷笑:“程常侍莫非忘了,欲将我等除之而后快者,便是党人。”   程璜言道:“事关生死,如何不知。然此一时,彼一时也。敢问尚书令,若重开党锢,令党人复起。我等内官,还会互相争斗否?”   “……”挥手驱散冲入书房的一众心腹,曹节试问:“程常侍,欲行驱虎吞狼之计乎。”   “不仅如此。”待曹节心腹皆退下,程璜这才恳言道:“今若开党锢,党人虽得以重入朝堂,然待积势而成大害,至少需十年。十年之后,你我皆已入土。便让‘十常侍’等人,与党人恶斗便是!今若不开党锢,尚书令扪心自问,能得善终否?或不出二三年,以张让、赵忠等人为首的‘十常侍’,便将夺权。那时,我辈人才凋零,垂垂将死,如何能与之相争。”   此,亦是曹节心结之处。   “两害相权取其轻。党人乃是后患。十常侍与你我,才是心腹大害。何不驱猛虎,以解燃眉之急。”程璜字字诛心。却又字字入耳。   “窦太后久已不问政事。朝中内外,亦无人相助。程常侍为何投入窦太后门下?”曹节笑问。   “无它,同病相怜。皆老无所依,不想死后无葬身之地耳。”程璜一语中的。   “好一个,老无所依!”曹节一声长吁:“数日前,二位太后同游上林苑,观百戏。翌日,程常侍便轻身入宫,自投窦太后门下。其中可有关联?”   “不瞒尚书令,二位太后已结血盟,相约共保‘贵子’登基。”   “原来如此!”曹节这便醒悟:“此乃永乐与长秋,二宫之争。如此,窦太后便得一线生机。”   “我等又何尝不是夹缝求生?”程璜言道:“如尚书令所言,永乐宫与长秋宫相争,令窦太后得以偷生。党人复起,再与外戚勾结,必诛内官。如此,我等亦可在十常侍与党人之争中,幸免。”   话已至此,利害关系,毋需多言。曹节又道出心结:“前窦大将军,及窦氏一门,皆死于我等之手。窦太后岂无报仇之心。”   “诛窦氏者,乃是王甫。与尚书令何干?再说,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今日,窦太后不过为自保,又岂能暗害同党。”程璜话锋一转:“再说,尚书令杀我二婿,又逐我出宫,将满十载。今夜,我却不计前嫌,登门拜访。你我之仇,可比窦太后乎?”   “两害相权取其轻。”生死之间,大敌当前。曹节遂下定决心:“若解党锢,还需一人相助。”   “何人?”程璜心知肚明。   “蓟王刘备。”曹节掷地有声:“若无蓟王出面,党锢断不可解。”   “蓟王当面,无需你我费心。”程璜笑道。   “哦?”见他信心十足,曹节心又一动:“莫非,蓟王亦与永乐宫结盟。”   “非是永乐宫,而是陛下。”程璜言道:“先时,中常侍吕强,自请入西园,服侍王美人及皇次子。传言便是受蓟王之托。后王美人在西邸宴请蓟王,又传二人以兄妹相称。陛下对蓟王百般恩宠。中西域而立幕府,又封王爵者,今汉宗室凤毛麟角。何也?”   曹节岂能不知:“陛下欲以宗室制衡外戚。”   程璜又言道:“若再往深处着想:陛下欲以蓟王制衡外戚何事?”   “立储!”曹节幡然醒悟。先前未看清之时局,顿时豁然开朗。   “然也。”程璜叹了口气:“蓟王固然人中龙凤,天家麒麟。而陛下却枉顾诸多宗室禁忌,给予蓟王兵权、治权,财权。蓟国国政,皆放归蓟王。西域幕府,亦如此般。如此恩宠,正因蓟王乃是豪杰。何为豪杰?知恩图报,忠义两全。千金一诺,百死不悔。试想,蓟王身受陛下如此大恩,又岂能不尽心竭力,辅佐幼主。”   “蓟王行事,确与我等不同。”一席话令曹节如拨云见日:“正因废长立幼,太过艰险。陛下才立蓟王为辅汉大将军,又令其手握大权。如此,才能与何进分庭抗礼。升平之年,传承有序。何后外戚,终是陛下心头大患。”   一通百通。   一言蔽之:陛下立蓟王,便是为行“废长立幼”开道。   “知子莫若母。”程璜笑道:“董太后必知陛下心意。故才结好窦太后。窦太后本被禁云台,如今亦稍有得解,可在南宫行走。此乃董太后,投桃报李也。”   “果然是夹缝求生。”曹节叹道:“正因永乐与长秋二宫相争。窦太后才稳如泰山。倘若有一方暗害,必被另一方抓住破绽。于是双方皆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程璜一声嗟叹:“亦如我等这般!”   曹节亦惨笑:“党人未除,张让等人又岂敢内斗。若害我等,必被党人抓住破绽,亦是不死不休之局也。”   说到此处,程璜忽问:“尚书令可知前永巷令徐奉下落。”   “未知也。”   “此人干系重大,务必要在何苗将其缉拿归案前,先行除去。”程璜言道。   曹节亦点头:“我已知晓。”   洛阳太仓。   越骑校尉曹冲,仰望天梯缓缓升上折桂馆。这便长出一口气。   如前所说。升太仓折桂馆,亦非只为纵情享乐。蟾宫之上,亦是‘诸园赎人’之所。家中若有亲眷被禁在诸陵之中。亦可升太仓赎人。钱货两讫,确认无误。便可将人从折桂馆领走。   此乃曹节等人,一大进项。故而遣胞弟曹冲亲自领兵接应。   “校尉,诸事已毕。”便有心腹赶来禀报。   “非常时期,切莫大意。”曹冲言道。   “喏!” 第059章 开疆辟土   宦官是一个特殊的群体。   试想,对自己都能如此狠绝,不惜断子绝孙,以求出人头地,飞黄腾达。更何况对旁人。   正因如此。本朝才设“黄门”,这个特殊的机构。   黄门宦官来源,大致有三:天生残缺,因罪获刑,及自愿受刑。   天阉者,少之又少,却也并非没有。   “顺帝世,(栾巴)以宦官给事掖庭,补黄门令……后阳气通畅,白上乞退。”栾巴因天阉入宫为宦,“阳气通畅”后又自行出宫。至于因何“阳气通畅”,便不为人知了。   第二类,乃身受“腐刑”之阉人。所谓“刀锯余人”,便是称此类。自不必多说。   还有一类,便是“腐身熏子”,自行阉割入宫。类似出身,称“黄门子弟”。   《后汉书·礼仪志·中》:“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其仪:选中黄门子弟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逐鬼童子)。皆赤帻皁制,执大鼗(táo拨浪鼓)。”   “黄门子弟”。先前与常人无二。正常生养,娶妻生子,待富贵享尽,再“下蚕室,后为宦者”。故有许多宦官,不仅有养子,还有亲生子。   由掖庭养育的“宫生子”中,男婴皆是“黄门子弟”。早晚要挨一刀。   这群人,多半极度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胆大包天,手眼通天,却又谨小慎微,恪守规矩。   正因如此。当窦太后劝服程璜后。程璜当机立断,登门与仇家曹节,暗中结盟。二次党锢后,二人为争大权,斗的难解难分。如今形势逆转,眼看中生代宦官掌权,作为硕果仅存的老一代宦官,二人立刻决定抱团取暖。   什么杀婿之仇,夺位之恨。生死一线,大敌当前,一切皆可抛下。   甚至不惜重开党锢。引党人入朝,与十常侍相斗!   实在是,阴狠毒辣到髓里。   知晓曹节、程璜二人的心思。再看窦太后。   窦太后先是在与董太后游园观戏时,亲提“重开党锢”。后又以“合欢圆珰”引程璜入宫,定下“重开党锢”之策。甚至可以说。重开党锢便起始于窦太后。   解禁党锢,为何对窦太后如此重要?   表面上看。窦太后亡父,前大将军窦武,素与名士党人亲善。   延熹九年,窦武拜城门校尉。任职期间,广征名士,廉洁奉公,不受贿赂,妻子衣食仅够吃穿。时对羌连年用兵,粮食歉收,人民饥流。窦武便将所得赏赐,皆分给太学生。又车载饭食,施予路旁流民。   永康元年(167年),宦官专权,名士李膺、杜密等,因党事被捕。窦武上书切谏,为李、杜等党人伸冤。上奏后,窦武称病辞官,上还城门校尉、槐里侯之印绶。先帝只好下令赦免李膺、杜密,并将罪轻的党人尽皆释放。   窦武因而名声大震。与刘淑、陈蕃合称“三君”。   后又因与陈蕃谋除宦官,身死族灭。为党人所深敬。   正因如此。悬鱼太守羊续,这才书到人至,出仕蓟国。   故而在曹节、程璜二人看来。窦太后举族被灭,能依靠者,唯有党人。若党人重归朝堂,窦太后未尝不可重拾大权。因为。她是如假包换的大汉太后。从身份上说,乃当今陛下之“嫡母”。   对将纲常伦理视如生命的党人而言。窦太后,才是大汉正统。   又如程璜所料。党人若想重拾往日声势,何其艰难。少则十载,多则数十载。那时,二人早已驾鹤西去。于是乎:“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诚如窦太后肺腑之言:为续十年荣华,诸位可愿放手一搏。   于是曹节、程璜,一拍即合。   理由都通。然窦太后果如二人所想么?   且拭目以待。   陇右,大震关。   派出查看陇右山川地势的蓟国良匠,纷纷返回。将陇右山水,尽数拼凑成微缩模型。   刘备目光沿蜿蜒的大河,看向西南:大小榆谷、赐支河曲、赐支河首……   “大小榆谷,一作‘二榆’。北阻大河为固,近得西海鱼盐之利。土地肥美,宣畜牧,西羌世居于此,借以强大。章和元年(87年)迷唐率诸羌攻陇西塞,为太守寇盱所败,引还大小榆谷,即此。”都护右丞李儒,娓娓道来。   “羌地滨于赐支,至乎河首,绵地千里。赐支者,《禹贡》所谓‘析支’者也。然赐支河曲、河首,地力却次于大小榆谷。再上逆,地势高凸,五谷绝迹。”   刘备轻轻颔首:“孤却听氐酋说,河首之上,仍有谷物。羌人称之为‘青稞麦’。能生于雪山之巅,若肥水适宜,精耕细作,亩产亦可得六石。”   “竟能耐极寒。”李儒这便问道:“主公可遣人查实否?”   “已遣人去查。”刘备笑道:“若得青稞麦,西羌亦无患矣。”   李儒轻轻点头:“西羌苦寒之地,并无高大树木。无从烧炭取暖。然主公已命人挖掘石炭。只需将石炭、巨木等物漕运西海,筑城易耳。再种青稞麦,足可长驻。”   “可如它乾。夯土为墙,巨木架梁;秦砖汉瓦,玄楼白院。水暖、水洗、水淋齐备,再行雨污分流,城外凿渠辟田。一切,诸如西域那般。”刘备手指西海,言道:“两汉之交,王莽遣人重金贿赂羌渠,诱卑禾羌献地。得西海、大允谷、盐池等地,遂设西海郡,治龙耆。环湖又置:修远、监羌、兴武、军虏、顺砾五县。后虽屡经废立。然西海郡却使我大汉西部疆域,首次深入西羌西部草原。”   开疆辟土。正是一代雄主。   刘备之心,李儒焉能不知。亦早有准备:“王莽立西海后,增新法五十条。凡犯法者,皆流徙西海。短短数年,被徙者数以万计。乃至民怨沸腾。立郡二年后,西羌豪酋庞恬,傅幡等举兵攻打西海,妄图夺回水草丰美之环湖地。西海太守程永弃城而走,西海重回羌人之手。次年,王莽遣护羌校尉窦况击破诸羌,光复西海。后因绿林、赤眉之乱,王莽鞭长莫及,卑禾羌趁机夺回故土,西海郡遂废弃。”   刘备笑问:“个中详情,右丞何以知之?”   与在座谋主相视一笑,李儒反问道:“主公令宋建裹挟烧当、白马羌而反。莫非,竟不为西海?”   “哦?”刘备欣然一笑:“知我者,文优也。”   众皆大笑。 第060章 群羌之力   刘备若将势力延至西海,需过烧当羌。若上逆赐支河首,则需过钟存羌。   “钟存羌”,又称“钟羌”,古羌部落之一。居牧于大、小榆谷南部,西倾山谷之中,北与烧当羌局地为邻。汉军击先零、烧当羌后,除迁徙一部分羌人至内郡外,多数羌民举家逃往塞外。有依发羌居,有则依附钟羌。钟羌因而壮大。   安帝永初元年(107年),陇西先零羌与临洮谷九千余户钟羌同反,羌人遮断陇道,郡县为糯不能制,永初二年春,钟羌数千人先于冀西突袭汉军,杀千余人;冬,先零与钟羌又在平襄击败征西校尉任尚,杀汉军八千余人。三年,钟羌破临洮,生俘汉陇西南部都尉,后大批钟羌窜居陇西。元初六年(119年),钟羌与护羌校尉马贤战于安故。顺帝阳嘉三年(134年),钟羌良封、且昌等又攻陇西、汉阳,次年为马贤所败。且昌遂率钟羌十余万,降于凉州刺史。   时下,钟羌已成为继先零、烧当之后,羌人中最强部落。有精兵十万。   “精兵十万”,便意味着,扶老携幼,当挟百万之众。   羌骑所乘“河曲马”,便来自此地。上古时又称“秦马”,先前秦人为周王所牧,便是此马。   听闻有百万西羌,横亘在金城、陇西等郡界。换成一般庸主,早暗暗叫苦不迭。然对于一代雄主,蓟王刘备而言。百万劳力唾手可得,如何能不日夜眼馋。   如何将若即若离的西羌各部,归于治下。便是平定三十六部羌渠后,摆在蓟王面前的最大议题。   先反客为主。将起兵谋反的三十六部羌渠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羌人月月可得大钱三千。如此徒刑,闻所未闻。若是旁人,羌渠必不肯轻信。然出蓟王刘备之手,却无人敢不信。   这便是“威信”。威信,乃信用等级中,十分高级的存在。位在“诚信”之上。   最近得报,欲伙同宋建谋反的诸羌,东羌诸种十三部,西羌亦有八部。计二十一部。其中有烧当别种数支,白马羌人却未曾裹挟其中。刘备让宋建继续游说,定要拉烧当、白马二羌入伙。目的,便是要集“群羌之力”,围剿钟存羌。   若能胜,西海郡重归治下,再设五县。刘备便要尝试逆进赐支河首。   九九重阳。西州人物齐聚一堂。赴蓟王大宴。蓟王天下英雄,又自带豪杰属性。身长八尺,玉树临风。觥筹交错,蓟王丰神如玉,又神光内敛。如此人物,天下罕有。西州豪杰无不心折。三十六部羌渠,十二部氐酋,又如何能例外。三杯美酒下肚,这便与蓟王称兄道弟。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一不留神,便被幕府将校,都护府西官,凉州属吏,西州豪右,联手放翻。   何为豪杰?   首当其冲。便是一个“豪”字。   临行前,刘备为三十六部羌渠,十二部氐酋,各备下百车重礼。浩浩荡荡,返回部落。待酒醒,开箱一看。不由倒吸一凉气,冻得后槽牙亦刺骨冰凉。   百万大钱,丝绸千匹。还有火玉华胜、金丝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等,各式名产,琳琅满目,好不刺眼。作价几何?有百万大钱垫底,又能差到哪去!羌渠的算术,正应了那句“人力有穷”。   强者馈赠,乃是恩义。弱者馈赠,则是岁币。   世人皆言,蓟王义盖云天。以前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今亲身得见,果不其然。   只可惜久居苦寒之地,并无拿得出手的宝物回赠。牛羊马匹,蓟国称万马之邦,并不稀罕。唉,如之奈何。   急切间。忽闻蓟王又在大震关上,立募兵大旗。   妙极!这便尽驱麾下虎熊之士前往。一日得各部雄兵数千,三日过万。   拖家带口十万余众,牛羊马匹遍地,赶来大震关城安居。从此,皆为蓟王部族(请注意)。   皆百里挑一,乃至万取其一的西州猛士。   饶是二位义弟,亦喜不自禁。抢在众人之前,各取雄兵五千。   话说。董卓年轻时,喜行侠仗义。曾到羌人部落游玩,与很多羌渠结交。后董卓回乡,羌渠齐来看望,董卓杀家中耕牛款待。羌渠感其恩义,回去后凑千头牲畜回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便是时下,最朴实无华的道义。那些吃完喝完抹嘴便走之人,尸骨皆已被唾弃在道旁。   羌人对董卓尚且如此。更何况蓟王。当真是“掏心窝子”的好。   陇右历来是精兵之地。   “天水、陇西,山多林木,民以板为室屋。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   “民以板为室屋”,便是木板楼。刘备结合当地风情,新造的汉式重楼,如雨后春笋,在各城中疯长。   汉以高为贵,以高为美,以高为极。陛下新起四百尺观,于阿亭道。两汉宫室,台高百丈者,比比皆是。百丈是什么概念。等于后世约八十层楼的高度。此还只是地基。   区区五层楼阁平地起。何必多言。便是蓟国良工,都不愿多提!   华夏华夏。“大夏”的高度,往往等同于文明的高度。   西州汉人豪侠,亦踊跃参军。不出十日,各部皆满万人。加之先前在度辽营募集的并州精锐,刘备麾下已有六万悍勇。   以一当十,可胜。以一当五,大胜。以一敌三,完胜。   依旧屯守各处要冲。令二位义弟及诸将校,加紧训练。对外宣称,待开春便替换西域联军,拱卫陇右。   陇右新粮需等明年,方能收割。先前三十六部羌反,抄掠来的粮草,皆囤在各处关隘,水砦,足够兵士吃喝。盖勋、傅燮等人,精细算过。足可供十万大军数年所需。六万人,可食五年。   刘备这才起募兵之念。   楼桑兵甲人手一套,尚不足够。先取龟兹兵甲,再徐徐改造。   算算时日,蓟国稻收即将开始。今季有八百万亩官田。老族长已四处看过,均产当在五石以上。或可得新谷四千余万石。再加田赋八百万石。今季,蓟国太仓,或将入新粮五千万石。可活流民数百万口。冀州区区三百万难民,足可饱食。   此不过,六县之地。待新并三县亦屯田毕。蓟国种田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需知。五千万石,皆是官粮。除去官田和三十税一的田赋,蓟国齐民,家家亦得新粮三百石。   蓟国种田,实在是强悍。   而一切,皆始于刘备。   旱地改水田,撤村并邑,雨污分流,支渠四通,水网纵横,圩田千里……   当然,双瓮化粪池,亦功不可没。   敢问各位看官,厕所重不重要? 第061章 语破天机   “陇右一地有羌、氐、诸胡,近四百万。汉人不过其二十分之一。”傅燮言道:“可否从关中迁汉人来此安居。”   “难。”盖勋摇头:“先时关东大乱,卢车骑陈列重兵于虎牢。阻断西进之路。陛下又令大将军守洛阳八关,逃难民众遂折入蜀中,亦或北上蓟国。据说乱入并州者,亦不在少数。终归是慌不择路,望风奔逃。”   “百万东羌,百万西羌,百万氐人,数十万小月氏、卢水义从胡,看似同源。实则并非同族。百年羌乱,朝廷多行分化瓦解而屡试不爽。正是此因。”刘备笑道:“且诸羌胡又细分数种乃至数十种,互相之间为争良田,水源,牧场,亦时有械斗,各负血仇。有二十万汉人,足以。”   “都护府西官,最近多有进言。问主公,可否再采买域外奴隶。”傅燮又道。   刘备欣然点头:“孤亦想过。再从贵霜、乌孙处,贩奴隶以补河西四郡汉人之缺。然洛阳有消息传来,这便暂且作罢。”说着,便从袖中取出贾诩手书,遍示众人。   “朝廷欲流徙关东犯官、大族至敦煌。”李儒微微一笑:“汉人来也。”   “朝廷本欲流徙比景。是孤让贾丞托请尚书令曹节,尽数徙来敦煌。”刘备笑道。   “原来如此。”荀攸叹道:“听闻,曹节府前里道,车水马龙,数月不息。皆是关东官吏,上下奔走,以求脱罪。而那些清平干吏,却因秋毫无犯,别无余财,不曾贿赂而被判罪。主公此举,当尽收天下民心。”   “非为民心。”刘备言道:“比景在南,敦煌处西。皆大汉边郡。唯一不同,此处可令众多能吏,再展所长。能有用武之地。”   “八州犯官,南北大族。皆徙来陇右。真乃天助主公也!”李儒抚掌而笑,这便起身行礼。   堂内众人亦起身相贺。   沮授忽言道:“党锢可解也!”   刘备眼中一亮:“公予何出此言?”   沮授答道:“关东贼乱未平,吏治无存。大量能吏因罪徙边。然空出官位,只怕也卖不上高价。且各地群盗蜂起,人心未定。非循吏不可牧守。无人接手又无人可用。解禁党锢,势在必行。”   “公予言之有理。”李儒欣然点头:“好一个‘无人接手又无人可用’。此,一语破天机也!”   刘备亦欣然点头:“无人可用,无利可图。陛下唯有重开党锢,令党人出仕,牧守各方。待重拾吏治,拨乱反正。见有利可图,才会有人入西邸,卖官鬻爵。”   内因有了,外力亦有了。只需顺水行走,再推波助澜,党锢终可解。   时下可称“党人”者,多高士名流,铮铮铁骨。对我大汉社稷,忠肝义胆,至死不渝。后人评价我大汉仁人志士:“以意气相尚,一意孤行”,“往往周旋于死生患难之间”。可谓一语中的。   二次党锢,海捕天下名士。“李郭同舟”之李膺,拒绝乡人劝其逃亡的建议:“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自诣诏狱,考死。巴肃自到县中投案,县令欲弃官与他一起逃走,巴肃说:“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遂被害。   所谓“事不辞难,罪不逃刑”,乃出《左传》。即:晋侯之弟扬干乱行于曲梁,魏绛戮其仆。晋侯怒,欲杀魏绛,羊舌对曰:“绛无贰志,事君不辟难,有罪不逃刑,其将来辞,何辱命焉?”   此,便是名士风骨,道义长存。   正因执著于大义,常以“澄清天下”为己任。故与弄权营私,荼毒天下的宦官,势如水火,不可调和。李膺为司隶校尉时,张让弟(张)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闻李膺到任,畏罪潜逃至张让家中,藏于合柱内。李膺得知,率人破柱捕朔,审毕即杀之。   这便是大汉的党人。   这便是我大汉的道义。   这便是我大汉‘周旋于死生患难之间’仍要‘一意孤行’的痞气。此不正应了那句“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与后世党同伐异,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弄权佞臣,不可同日而语。   有道是“蓟王无难事”。作为执掌尚书台十余载的尚书令,曹节本不想将徒刑罪官事态扩大。毕竟,法不责众。   再者说来。若将八州干吏,皆徒往比景。关东吏治,势必荡然无存。先前冀州六国主联名上表,恳请调配官吏。朝廷都捉襟见肘。今若将八州干吏皆徙边,何止无人可用。根本是鸡犬不留。   奈何与幕府右丞贾文和一见,令曹节如醍醐灌顶,又好似拨开云雾见月明。   贾文和只一语:“若无人可用,朝廷重开党锢否?”   曹节心领神会。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也!   试想,李膺等天下名士,皆死于张让等人之手。党人若回朝,又岂能善罢甘休。“十常侍”权倾朝野,大将军何进,必行旧事:结好党人,共除内官。如此,曹节、程璜等人,自可夹缝求生也!   先前还想着手下留情。如今非但无情,还大肆牵连。凡未登门送礼的关东官吏,尽皆流徙敦煌。政令一出,关东八州,一片哗然。   因牵连太广,饶是陛下亦亲自过问。   帝先问:为何徒敦煌而非比景。   曹节对曰:蓟王上表,陇右一地有百万羌胡,却只存数万汉民。听闻关东汉人流徙,这便向朝廷讨要。   既是蓟王开口,陛下自当应允。   帝又问:人数何其多也。   曹节对曰:黄巾逆乱,波及八州,本就牵连甚广。且妖贼逆乱之地,官吏、大族,与太平道多有勾连。所谓斩草除根。若不尽数除去,恐再生事端。   有理。   帝再问:官吏皆徒边,何人接替?   曹节对曰:当令各地刺史再举贤良,从未遭黄巾荼毒的升平五州,调循吏充之。   帝追问:五州之官,如何补八州不足?   曹节小心对曰:若还不足,或可从赋闲在家的名士之中,择优仕之。   陛下笑问:老大人欲解党锢否?   曹节五体投地:老奴不敢!老奴之意,非解党锢。而是择党人中优良者,补官吏之缺。   “朕知道了。”陛下一声轻叹:“解锢之声,百官早有风传。老大人亦被说动,情有可原。”   “陛下明见。”曹节再拜。   “昨日,杨太尉与左右车骑将军,联名上疏,请开党锢。”陛下言道:“乃太尉亲入西园奉疏。故老大人未知也。”   “原来如此。”曹节这才醒悟。   “择选名士,稍后再议。”陛下颇有些意兴阑珊。不等曹节开口询问,起身时又道:“流徙罪官之事,皆从蓟王之意。”   “喏。”曹节五体投地:“恭送陛下。” 第062章 汉人西徙   八州官吏、大族,拖家带口,大举徙边。   不下数十万。规模岂止空前。试想。王莽不过徒边万人,便引得民怨沸腾。如今将八州清平干吏,尽数徒往敦煌,如何不令天下哗然。   奈何政令一出,不得不行。除去干吏,还有八州大族。只得变卖田产、宅院,举家迁徙。   敦煌,乃前汉时流徙犯人之地。出敦煌便是西域。如此遥远的异乡,只是想想,便觉人生艰难。然皇命不可违。此生已无退路,唯有砥砺前行。   所谓兔死狐悲。便是侥幸留任的贪官污吏们,亦不由心中戚戚。扪心自问,若无干吏治世安民,何来油水可捞。若辖下无大族,又还有何人来送重礼。   朝廷此举,何其谬也!   贪官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罪官又当如何。   悲愤之中,亦有一丝安慰。   本朝向来将罪官流徙比景。乃是蓟王上表,这才尽数徙往敦煌。比景在南,不过是座海港。而敦煌却是河西四郡之一。陇右更有蓟王坐镇。或强于比景。   奈何心中悲愤却无处疏解。贪官污吏,皆无罪。诸如我等,与民秋毫无犯,两袖清风者,却皆被罢黜流徙。朝政沦落至此,如何不令人痛彻心扉。   许多城池,正因有干吏坐镇,乱军之下才得以保全。惊闻竟以“守土不利”之罪徙边,治下百姓皆赶来相送。捶胸顿足,跪伏恸哭者,亦不在少数。   民心向背,又岂是金银能买来周全。   与城中父老,洒泪而别。罪官携家眷,日夜兼程。只因隆冬将至,若不能赶在大雪封路前,抵达敦煌。身家性命不保,还将祸及家人。   立冬前,蓟国水稻开始收割。   督亢秋成,百里飘香。今季又加雍奴北部新禾。饶是渤海湾中,皆满稻香。   此乃蓟国头等大事。便是驻扎在冀州的蓟国水军,亦纷纷提前回国,巡视各处水路,谨防宵小。八百亩官田,之所以均产只有五石,正因雍奴薮中新田皆未曾驯化。只需再耕种数载,均产当重回六石之上,或还更多。   三墩一手建立的蓟国,总归是不同。   先前避入蓟国的冀州百姓,早已融入。唯一不同,便是赋税仍交各国主。便有些许不同,亦是从赀库划拨,日常并不得见。生活与国人无异。   然此举,足见蓟王磊落,并无吞并之心。六国主感激不尽。今汉气数已尽,能三兴大汉者,唯有蓟王。正因如此,六国主才立血书,暗结盟约。乃为子孙后代长远计。   冀州吏治,皆来自蓟国一脉。领食高俸,吏治清明。   高薪养廉,亦是怏怏大汉之风。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个人的抱负及家庭的诉求,与为官治政并无冲突。   治下民众皆丰衣足食,坐享升平。又岂能令官吏,节衣缩食,家人整日为斗米发愁。再加宽法严律,明以照奸。整个廉洁高效的吏治体系下,便有个别贪官,亦如害群之马,秀木之虫。显而易见,除之不难。   怕就怕,官官相护,朋比为奸。整个吏治体系崩坏。   所谓泾渭分明。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由蔡邕亲笔手书,雕版印刷的纸版《四书五经》,终刊印成册。分发给蓟国太学生,立刻引起轰动。   于是“学富五车”,成了更高等级的追求。试想,将臃肿的竹简,皆换成厚实的书册,堆满五车。该新增多少学问。   天下士人,皆奔蓟国而来。纸版《四书五经》,风靡大江南北。一时纸贵。   左伯纸,又称“皮纸”。单从名字便不难看出。适合书写,却不适合如厕。   再说,如厕后皆温水冲洗,再用麻布揩净。有无纸张,并无所谓。   楼桑,繁华又添厚重。马驹儿亦得知父亲消息。而十万北地羌人的下落,亦不再是秘密。许多散落到上郡等地的族人,纷纷北上蓟国,与家人团聚。消息传到陇右。北地先零王子,终是泪洒衣襟。   设身处地,方知蓟王之德。   本为贼眷,杀之易耳。却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将北地羌人尽数迁往国中,便有保全之意。   都说蓟王果敢利落,爱恨分明。乃世之明主。难得又心存大爱仁德。真天下万族之幸也。   胸怀天下,当有高祖遗风。   陇右又有蓟王书信送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拜左伯纸所赐。蓟王不必惜字如金。洋洋洒洒,尽抒心中思念之情。家中母亲,妻子,亦时有来信。五十六国公主侧妃,闺阁之中,本就曾苦习汉隶。今耳濡目染,亦各有精进。将相思之情,诉于笔端,寄于鸿雁。亦是人之常情。   刘备将长安满城赋税,皆划归五十六国侧妃为汤沐邑。长安城内,西域胡人众多。商贾云集,售卖来自西域的各式名产,今已风靡北地。市租之多,足令临菑汗颜。   “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於长安。”   巨於大汉长安,可巨於蓟国长安否?   最富莫过于,蓟国长公主的东凌邑。   此矿区,挖掘二千年后,亦堪称富矿。时下,简直是遍地铜铁,四处遗金。   刘备本想铸钱十亿。   却不料。蓟国上币,风靡丝路沿线。随赀库一直从蓟国延伸到西域。单单陇右便填进去十亿大钱,更何况西域、蓟国、关外、关内……   问过上计令陈逸,或需百亿,方可足够。   收回的两汉五铢,亦能铸十亿。需再铸八十亿。   货币滥发之危,刘备岂能不知。这便思量再三,令将作馆先增铸二十亿。刘备预计,增铸新币的这段时间,将可再回收重铸十亿新钱。二项相加,得四出文钱五十亿。   加上赀库的吸纳,足可流通。   上谷乌桓,举族被抄。先时南下逃亡的上谷汉民纷纷返乡,耕种旧土。关隘时有藩商往来楼桑、长安、白檀三城之间。贩卖关外皮毛、牛马、药材、玉石、珠宝。贩回各种蓟国名产。   除去金丝毛毯,蓟国又有“蒲桃锦”、‘散花绫’入列名产。   “霍光妻遗淳于衍‘蒲桃锦’二十四匹,‘散花绫’二十五匹。绫出钜鹿陈宝光家。宝光妻传其法,霍光召入其第,使作之。机用一百二十蹑,六十日成一匹,匹值万钱。”   前汉时,钜鹿有陈宝光妻,善织绫锦。被霍光召入,六十日织成一匹,值万钱。普通织锦,亦需六十日,方可成匹,却只值千钱。足见此锦之名贵。   后有钜鹿陈氏宗人,逃难蓟国,传授此法。被女工大家,王太妃慧眼识金。经亲手改良后,遂成蓟国名产。织造工艺亦由白湖女校,传给国中善巧工之妇人。   所谓“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素色织物,一日可得一匹。价格自然不高。   而“蒲桃锦”、‘散花绫’却足足要织满六十日。足见工艺繁琐。精工细作,亦知价格高昂。   今年四季朝服中,便有数件乃是用“蒲桃锦”、‘散花绫’织造。   上行而下效。   风靡大江南北,指日可待。   窗外风雪大作,群山皆白。陇右十月已飞雪。刘备这便搁笔。涓涓柔情,书录不尽。 第063章 悬楼列肆   陇右,东口驿。   此驿本是马腾为阻乱军东进,而在陇山东口修建的障塞。   后被蓟王改建成障城。   城内便是东口驿之所在。   敕令九月中下达,十月上旬便有首批豫州罪官,拖家带口,日夜兼程,抵达东口驿。   数日前,陇山已降初雪,却未能留存。除去日光照射不到的背阴处,还有积雪残迹,陇山多已无雪。   时下押送犯人的囚车,名“槛车”。乃是由木笼围成的封闭式简易车厢。用于押运一般囚犯。罪官和权贵则使用更为舒适的“辎车”。“辎,衣车也。”乃是一种有帷盖的大车。乘坐舒适,前后左右皆有遮蔽。可防路上行人窥探。   押送重刑犯时,需蒙目并佩带桎梏。若是王侯、高官,则无需佩戴桎梏,且还允许仆从、侍卒随行,赡护其日常起居。   确认无误,办完交接。一路押运罪官的郡兵,这便领赏返回。便有罪官出声相问:为何半途而返?   队率言道:此去敦煌,将换做辅汉大将军麾下兵士押运。   罪官这便醒悟:原来如此。   许是收了不少赏钱,队率心情大好,便又开解道:明庭且放宽心。此去陇右,是福是祸,未可知也。   罪官平揖相送。   颍川一郡罪官及家眷,皆汇聚在此。后续还有颍川大族,举族前来。   说话间,郡兵皆走,院中只剩罪官及家眷。正欲下车打探。忽见一将,纵马入院。乌骓马,玄甲衣,涂搪斑斓白虎纹。气势滔滔,宛如神兵天降。   稳稳勒停神驹,这便粗声言道:“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俺奉大哥之命,前来护送。区区五十里,忍忍便到。”   来人便是蓟国四神将之,张飞,翼德小胖。   蓟国“凶神诸将”之大名,岂能不知。罪官纷纷行礼:“有劳张校尉。”   “嗯!”   张飞这便调转马头:“都随俺来!”   出院便见一队虎贲,列队相迎。高头大马,甲骑具装。皆虎熊壮士。可挡张飞三合不败,乃千里挑一的豪勇之士。装备自然精良无比。张小胖得的俸禄赏赐,大多花在刀刃上了。   三十六部羌渠、十二部氐酋、湟中义从胡,西州豪侠,三百万众,不过选出三十六骑。关羽张飞,各领十八骑。   就这队人马。随张小胖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东口驿,前后皆设障墙。马面、虎落、箭楼、谯楼、吊桥、护城河、一应俱全。由幕府所辖。守卫此处的曲候,便是“麴氏四英”中的麴演。   出障城,入陇关道。忽闻车马喧嚣,罪官掀帘视之。传闻中只容单车通行的谷道,竟被辟成数车并行的青石大道。谷中碎石杂草,皆已不见。近地面的两侧山体,甚至被削成一人高的直壁。壁下流水潺潺,似还铺有地下排水管网。   此去大震关,约五、六十里。莫非谷道皆被拓宽不成!   见张飞旌旗如林,路上车马纷纷避让。   如此坦途,始料不及。   行不多久,忽闻人声鼎沸,宛如置身闹市。   掀帘再看。   只见一座市楼横跨陇关谷道。楼高五重,旌旗招展。市楼两侧,不见山体。乃是两排隔路相对的重楼列肆。   “悬楼列肆。”便有罪官,读出市楼悬扁。   所谓悬楼。便是悬空而建之楼,却非完全置于空中,而是“背山半悬”。半悬楼体,以支柱和板墙,与山壁巧妙连成一体。整体采用干栏式支柱,远远看去,仿佛悬浮空中,与绵延的山脊融成一体,极为震撼。   依山而建的悬楼,皆高五重。底层立于地面,后墙立柱为二层平座檐柱。二层后墙立柱,乃三层平座檐柱。一言蔽之,下层前柱,为上层后柱。如此层层支撑,直达五重。为与山体固定,各层楼板,还如栈道,插入沿山开凿的菱形石孔之内。并用钢索牵引。异常牢固。   只需山体不崩,重楼不到。   见众人议论纷纷。张飞嘿声笑道:“东西二处悬楼列肆,各长五里。共计十里。上下五重,已住满人家。”   “敢问张校尉,王上可在大震关中?”   “大哥正在城中。”张飞笑道:“且备下酒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悬楼各层平座,已立满居民。三三两两,正俯瞰车队。   虽着汉服,却面相各异,多是异族。   便有罪官问道:“敢问张校尉。楼上所居,是何许人也?”   “皆我陇右汉民。”张飞笑道:“羌氐汉胡皆有。”   “原来如此……”正暗自思量,忽听身旁家眷惊呼。   “阿父且看!”随幼子手指。罪官仰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横断东西,区分华夷的陇山。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漫山遍野,鳞次栉比的悬楼!整座陇山竟被悬楼挂满。不见草木,亦不见山石。   再往上看。遥见一座雄关耸立山巅。一座巍峨的宫殿,探出城头。雕楹画栋,重檐飞宇;户牖通明,光芒四射。正是云霞殿。   短短数月。辅汉大将军,竟把雄关,建成了一座雄城。   遥看排排悬楼,重檐笔直一线,几无高差。罪官不禁感叹。真鬼斧神工也。   登山需绕行。若把陇山比作一座高台,台分九重。左右两道山路,盘旋向上。与沿山搭建的环形街道,依次相交。上下通达,乃山城特色。   大体而言,悬楼亦是干栏式建筑。坂上立柱,环建高楼。十分便捷。因背靠山体,面向空中。故而街道,亦多悬空。或与栈道相接,或与山体相连,因势利导,在楼层之间蜿蜒穿行,只求便利,并不拘泥。   换句话说。悬楼如多层栈道,从上而下,分列在山体之上。彼此间有完善的结构支撑。   正因无需凿山采石,伐木修路。最大程度的减少了施工量。只需凿好菱形石孔,排插梁木。上下以立柱支撑,前后斜拉钢丝绳。再装木板为墙,便可快速搭建成悬楼。   截悬溜飞瀑为水源。支渠四通。内设喷淋莲蓬已备灭火,木质墙体涂抹白垩防火。上盖瓦当遮挡火箭。当然,里里外外,覆满搪瓷甲片,最好不过。眼下就算了。实在是太过奢侈。   谁曾想,被羌氐纵火焚毁的大震关,忽摇身一变,成了座纳民十余万口的关城。   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而所谓悬楼。一个“悬”字,足可道尽其妙。   观者无不惊叹。论种田营造,蓟国自当冠绝天下。 第064章 自降身份   “天水(汉阳)、陇西,山多林木,民以板为室屋。”   悬楼,便是木板楼。   比起建在督亢、雍奴的蓟国干栏重楼,胜在简单轻便。减去了堆砌墙体的空心汉砖,只保留了盖顶的瓦当。余下皆木质结构。可比“栈道”。   “栈道”又称“栈阁之道”。简称“栈阁”。   沿山开凿,只为通行。故无需过于宽敞。陇山悬楼,乃为人居。故要比栈阁。宽敞许多。结构也要比栈阁更加复杂。   以陇山悬楼为例:可看成是九条上下平行的“栈阁”,挂在山体之上。   彼此之间,以梁柱相接。设钢丝悬索。最下一层悬楼,稳稳立在山脚。以为支撑。再凿山挖孔,插入横梁,与山体固定。梁上铺板,以为楼层。每栋悬楼,皆为五重。悬挂在陇山之上。当真鳞萃比栉,蔚为壮观。   街道,便凌空飞架于上下二排悬楼之间。如此层层向上,以达山巅。若钻入楼底去看,可见根根立柱,夯入陇坂之内。密密麻麻插满山体。令陇山,最大程度的保留了林木山貌。   简而言之:有上下九条“栈阁”悬在陇山之上;每一条“栈阁”皆是五层高的联排别墅。   如此着想,便是对了。   本以为悬楼拥挤。待辎车抵近,这才发觉,别有洞天。   重楼与山林相间,悬道与山石相依。山石花木,推窗可见。绒花草甸,俯身可辨。人声与鸟雀共鸣。山野与重楼相映成趣。还有山岚素雪,溪水潺潺。   工匠们就地取材。正为各家各户,修剪堆叠庭院景观。剔除易燃的灌木枯草,清理出的山地,再造亭台楼阁,长廊覆道。不一而足。   景观建筑,可徐徐图之。有整座陇山为底板,督造不难。   东西陇坂,遍布悬楼。南北向的绵延山脉、丘陵、溪谷、荒原,正被星罗棋布的马场、羊牢、果园、梯田,依次圈占。属于刘备的十万部族,正满腔热忱的开辟陇坂。   悬楼内,织机声不断。朗朗读书声与呼喝军号,在演武场与校馆内,交织上演。   列肆内,行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东去西来,乡音无改。   正如翼德小胖所言。汉胡羌氐皆有。还有西域藩商,穿行其间。及从长安远道而来的僦车儿郎,亦屡见不鲜。   所谓丝路流金。依惯例,过陇关需缴“关税”。此乃真真正正的“关”税。往来游商,皆自愿缴纳。只因蓟王铺路架桥,让天堑变通途。时间便是金钱。不差这三五角钱。   过大震关、金城关、洪池关,出玉门关、阳关、肩水金关,便可入西域。   沿山而上,十步一景,百步一街。目不暇接间,忽见一片开阔平地。车队已抵陇山之巅,大震关下。左右两条盘山路,右上左下,四车并行。十分通畅。   若只路过,无需入大震关城,只需从左右“肩关”,便可翻越陇山。罪官们,却要面见蓟王,自当入大震关首。“肩关”、“关首”虽是刘备新创,其意亦无需多言。   左右肩关,便是左右瓮城。居中才是“凹”字形关城。左右肩关乃由“麴氏四英”中的麴英和麴光领兵守护。大震关则由麴义亲守。诸如韩浩与高顺统领的“列城陷阵”,则同驻在关城军营。   韩遂重筑大震关时,沿山脊南北走势,修建了许多城障烽燧。皆可用来屯兵。由诸如北地先零羌骑,并州匈奴游骑等部驻守,同归中军校尉典韦,及别部司马麴义所辖。   关城内城,由史涣领绣衣吏拱卫。云霞殿内,则交给亚马逊御卫。   雪后初晴,苍山尽染。山岚席卷,如雾似幻。   好一个人间仙境。   张飞掷矛下马。拾阶入殿。诸多罪官,却面面相觑,裹足不前。正想着该如何相见,已有人群出殿。当中一人,如众星拱月。虽着常服低冠,却难掩贵气无边。   众人纷纷醒悟,乃是蓟王亲出相迎。   这便排立阶下,长揖行礼:“拜见蓟王。”   刘备伸手虚扶,亦走到阶下:“诸位免礼。”   如前所说。时人以高为贵,居高为傲。先时,殖货里豪商,为刘备摆流水长席。各家主,手持竹片,自立门前,脚下便有一级台阶。入席赴宴之人,需站在阶下施礼。家主立于阶上,居高授以竹片,书姓名籍贯,及贺词一句,方可入席。   时见戏志才仪表堂堂,甚有风仪。家主下阶答话,平地回礼,便是礼遇。   何为“平辈”,何为“齐民”。站立之高度,便等同于身份之高低。   诸多大汉生活千姿百态,皆随文字扑面而来。诸位看官可曾领会。   又问说书人,神在哪里?神在行间字里。一目十行,不求甚解,自无法体会。   言归正传。   见蓟王不仅亲出相迎,更阶下回礼。   诸罪官心生感动,更有人泪洒衣襟。   何为自降身份。此情此景,一个“降”字足矣。   “蓟王再上,请受罪臣一拜。”罪官便欲跪地行大礼,却被刘备伸手扶起。   “山巅风寒,诸位且随孤入殿一叙。”刘备言道。   罪官家眷,自有御卫领入偏殿入席。   宾主落座,蓟王举杯相邀,罪官起身回敬。何须乐舞助兴。一杯美酒下肚,足可暖人心扉。   只说逸闻,不谈朝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颜。一路积攒的悲愤,皆化为一腔酒气,喷薄而出。   不由大醉。   待起身,已在馆中精舍安居。   妻子同在,家人齐聚。见发妻感恩拭泪,幼子喜上眉梢。   这便下榻一观。   榻前四季朝服,已摆放整齐。   铜印黑绶,正是三百石官。   入羌人牢城,为牢城长。   牢城之长,亦是戴罪之官。如此,即不负圣命,又令众多清廉干吏,一展所长。清白如蓟王,为人处世,方方面面,确无可指摘。   “何为牢城?”陛下问道。   “嗯……”张让想了想道:“依老奴愚见,乃是由关押‘诸羌弛刑徒’的营地,扩建而成。听闻十万羌人,拖家带口,不下百万之众。皆随家中壮丁‘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牢营无处立足,便改牢城。”   “言之有理。”陛下欣然笑道:“难怪区区罪官,蓟王还上表讨要。罪官入牢城,此举自然妥当。”   张让谄媚一笑:“蓟王天家麒麟,此去陇右,抖擞虎威,不费一兵一卒,降服百万羌胡。着实为我大汉,涨了不少脸面。”   “哈哈!”陛下舒眉一笑:“阿父言之有理。” 第065章 西羌兵谏   紧随罪官步伐,关东大族纷至沓来。   过东口驿,入陇关道。悬楼列肆,大震关城。一路震撼,无以复加。   问过随行官吏,陇右一地,皆在大建之中。先前毁于羌乱战火的城池,皆重修扩建。尤胜先前。   劳力何来?   百万羌人、百万氐人,皆力士。   羌氐异族,如何肯为我所用?   一日二百钱,有何不可。   这……钱从何来?   自是蓟国运来。   原来如此。大族纷纷醒悟。   话说,蓟王从不白用人。便是羌氐,亦无不同。   所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只需说蓟王照常支付,无有拖欠。羌氐何苦提着脑袋造反。关东大族,这便各自心安。正如临行前,送别一干人等所言。此去敦煌,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与罪官不同,刘备将关东大族尽数迁往敦煌等河西四郡定居。   只因四郡人少。几十万关东汉人填入,正好补民之缺。   户户可购新田一顷,宅院一栋,入城安居。大族亦分户,与少年时的楼桑类似。同姓聚居而成邑落。族中事物,由宗长负责协调,亦有里魁等基层官吏理政。   待到十月中旬。关东各地大族蜂拥而来,车马不绝于道。幕府属吏早已熟络。悉心安排不提。   归义城亦传回消息。   一直观望中的烧当羌与白马羌,渐被宋建说动。   无它。还是利益使然。   都说羌人狡诈无信。说起来,也是在与大汉的反复斗争中,练出来了。没有狡猾的猎人,何来狡猾的狐狸。先前蓟王惩罚作乱东羌。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竟一日二百大钱。西羌如何能信。   其必有诈。   却也不敢轻易谋反,故若即若离。今数月已过。非但羌人月月领取薪资,就连氐人亦如此这般。且比羌人多领一倍。   九九重阳。东羌三十六部与氐酋十二部,共赴大震关蓟王宴。带回财货珍宝无数。   双重刺激,如何还能坐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亘古不变之真理。这便跃跃欲试。我等亦是羌人,且未曾谋反,为何不被蓟王待见。   宋建一语道破天机。   尔等游离在陇右诸郡之外,乃化外之民,非大汉属民。若想被蓟王所用,须内迁。   内迁?   诸羌渠旋即醒悟:所谓内迁……可是谋反?   宋建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以“内附汉庭”为名起兵。乃行兵谏,而非谋反。   有理有理。   诸羌渠幡然醒悟。我等起兵内附,自非谋反。   即便如此,诸羌渠亦不敢挑头。挑头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便与宋建一拍即合。烧当羌、白马羌、参狼羌等大小种落,凑足三十六部,亦出十万兵马,入寇陇右。   收到消息,刘备不忧反喜。   西羌可定也。   先前,洛阳有书送到。言,陛下或年内便欲将刘备调入朝中。除去黄巾逆贼,这个心头大患。外戚便成陛下之患。时,武帝为除后患,不惜立子杀母。陛下废长立幼之心,虽不曾昭然若揭,却已越发明朗。   自从得知陛下坐视关东大乱,为血洗世家大族,不惜赔上八州百姓身家性命。刘备便与他做了情感切割。世人皆知蓟王利落果断,爱恨分明。此事,也是一样。   换句话说,刘备并不想参与二位皇子的夺嫡之争。且一旦入朝,必成皇后等人眼中钉,肉中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再者说来。群盗蜂起,万民饥流。枯守朝堂,无所作为,亦非刘备所愿。   奈何,陇右若平,刘备亦无理由滞留。   正好可趁剿灭西羌之机,留守陇右。   “申生在内死,重耳在外生。”便是亘古不变之又一真理。   十月末。宋建领三十六部西羌反。以内附汉庭为名,入寇金城、陇西、武都三郡。   据归义、建威二城。攻占石城,兵围白石、临洮、羌道诸县。三郡边境,一时风声鹤唳。军情一日三报,十万火急。刘备一边上表朝廷,一边整军备战。   陇右隆冬将至,雪大封路。十月起兵,并非好时机。且此次羌乱,雷声大,雨点小。羌骑来去如风,抄掠不及便呼啸而去。绝不缠斗,亦不停留。凡遇汉军追剿,便退往三郡之外,蛰伏河川山谷之中。待汉军兵退,又起兵入寇。如此反复。边郡诸县,不胜其烦。   奈何声势浩大,朝廷再被震动。   东羌三十六部,刚被蓟王平定。又有西羌三十六部十万兵马。如之奈何。   陛下问计群臣。皆说,再从关东调兵,乃舍近求远。当令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继续清剿西羌贼寇。   言下之意。黄巾刚灭,群盗蜂起。帝国已无力西顾。   陛下无奈。只得诏命蓟王平西羌之乱。待平二羌之乱后,再班师回朝,“共谋大业”。   好一个“共谋大业”。   刘备一声暗叹。   陇右确已不是帝国关注重点。关东才是生死命脉。   自平定黄巾。朝野便有两件大事,悬而未决:重开党锢,与重立州牧。   比起重起党人,陛下更倾向于重立州牧。   而刘备却正好相反。比起重立州牧,刘备觉得重起党人,才是当务之急。   两件事,皆牵扯极广。非旦夕之功。想必,年前无可定论。   亦有喜讯传来。蓟国稻收已毕。   本季新粮,颗粒归仓。蓟太仓,果有五千万石新谷入库。趁水路通畅,将年前陈谷,调运冀州各地,赈济灾民。如此食陈积新,方能最大限度的确保粮食储备。   此举,并非只对冀州百姓。便是蓟国百姓,亦是如此。家家建有仓楼,陈谷完好,并未霉变,更无异味。食之如常。陈积食新,亦可,并不强求。只是农人惜粮,不舍食新谷而已。   便是刘备所食军粮,亦多陈谷。并无不同。   大震关城,云霞殿。   幕府属吏将校齐聚。   幕府左丞荀攸言道:“三十六部羌渠,十二部氐酋,纷纷上书,欲从劳营调回族中青壮,守备老寨。”   “劳营事关陇右大局,不可轻动。”刘备言道:“金城羌渠营寨,令护羌校尉分兵守护。”   “喏。”   “幼平。”刘备目光投来。   “臣在。”周泰自行出列。   “去守陇西。”   “喏!”   “公明。”   “臣在。”徐晃亦出列。   “守武都。”刘备递上军令。   “喏!”   “二弟,三弟。”刘备又取军令在手。   “臣弟在!”   “入汉阳大营,已备支援。”   “喏!”关羽、张飞双双领命。   “宣高。”   “臣在!”统领西域联军的臧霸,亦出列。   “守备各处劳营,切莫生乱。”刘备叮嘱道。   “遵命!”臧霸领命。   “西羌之乱,势如野火。诸君依令行事,不可大意。”   “臣等遵命!” 第066章 人财两全   随着宋建这颗棋子被激活。贾诩无双连环的第四环,正式开启。   说蓟王养寇自重,亦不尽然。事实上,连环计的首要目的,乃为彻底荡平羌乱。至于增益效果,自当多多益善。乃无心插柳,陛下切莫介怀。   东羌以先零诸种为主。西羌则以钟存、烧当、白马诸羌为首。   如前所说,东西二羌相互混种,想要彻底区分彼此,实属不易。   大体而言。陇西、金城等边郡以西的羌人,多被称为西羌。时至今日。西羌更多是地理含义,而需淡化种落差异。   与闻西羌反叛,一日数惊,愁云惨淡的洛阳朝堂,完全不同。   辅汉大将军幕府上下,乃至陇右百姓皆颇多淡然。五万幕府大军,遍守要冲。五万西域联军,拱卫劳营。蓟王亲领一万兵马,坐镇大震关。又命麾下别部假司马高顺、军曲候韩浩率列城陷阵,并於夫罗、呼厨泉所部,驻守大散关。   关中大地,当稳如泰山。   散关,因散谷水及大散岭而得名,西周时为散国所在地。散关之名,最晚始于秦代,有建和二年(148年)摩崖石刻《石门颂》:“高祖受命,兴于汉中。道由于午,出散入秦。建定帝位,以汉氏焉。”为证。散关乃关中通西南唯一要塞。自古以来,便是巴蜀、汉中出入关中之咽喉,素有“秦蜀襟喉、川陕锁钥”之称。《史记》有载:“北不得无以启梁益,南不得无以图关中。”   “益”是指益州,“梁”乃指汉中。   武都氐人,正增筑此关。待建成,当如大震关一般无二。   听闻蓟王亲守大震关,洛阳朝堂这便松了口气。羌乱只需不过三辅京畿。西凉如何残破,朝廷许并不在意。   先前,为筑东西二处雄关,抵挡蓟王大军。三十六部羌渠,已先行迁入金城郡,老寨多散布于湟中丰镐之地,与西羌河湟谷地毗邻。本是同族,不该相残。奈何各部却因受蓟王巨额馈赠,而险遭西羌抄掠。老寨告急,急忙上书欲将青壮调回。刘备遂遣护羌校尉韩遂分兵驰援,足安其心。   刘备亦曾担心听闻老寨有难,各城劳力会人心浮动。结果,已将家小迁入城中新造宅院安居的羌人,未见异动。便有些许担心,亦不过流于表面,多在言语之间。老寨对羌人而言,利益勾连已所剩无几。或只剩几缕情感牵绊。   毕竟。城中一切,远非老寨可比。且父母妻儿皆在身边,薪俸又存赀库。人财两全,何必为老寨多生伤感。   再者说来。除去各部羌渠还守在老寨之中,就连巫祝都已搬入城中安居。漫漫寒冬。有水暖、水洗滋养护体,又何必在山中苦撑。   虽对外宣称“牢城”。实则与大汉城邑,并无不同。进出自由,官吏齐备。只因城内多羌人聚居,且皆是弛刑徒,故得此称。羌人刑期不过四载。四年之后,便可洗牢城之名。   至于期满之后,城中是否还能安身立命。才是羌人最大的心结。远超对老寨命运的担心。事实上。从身份而言,三十六部羌渠,亦是弛刑徒。不过是蓟王法外施恩,令他们安心守备老寨罢了。   兵荒马乱。方知赀库存钱,不仅日常方便,还极其安全。   若将辛苦所得搬回老寨。先有羌渠,后遇西羌,或早被洗劫一空。   何其幸也。   时下羌人,与前汉时祖辈的最大不同。便是游牧向农牧的转变。逐水草而居,渐变成依山下寨。总算是有了固定的家园。然只需是农牧民族,对城市的向往,毋需多言。   于是从“依山下寨”到“筑城而居”。可谓水到渠成,人性使然。   城墙所带来的安全感,毋庸置疑。   迁居之初,人心未定。更要吏治清明,秋毫无犯。   这便是刘备为何亲自上表,讨要关东罪官的原因。   入十一月。风雪骤起。金城、陇西等边郡,雪大如席。河川断流,道路阻绝。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伸手都难,如何用兵。城外人踪绝迹。城内大建,却顶风冒雪,犹在进行之中。冬季施工,蓟国能工巧匠,不要太有经验。   蓟王有令在先。造好的宅院,暂租羌人安居。待刑期满,再做计较。汉式宅院,各种便利匪夷所思,已遍传羌人。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古往今来,人皆一样。“早筑住早”,几成共识。又何须官吏催促。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暖风徐来,薰香暗溢。三楼精舍,换穿浴袍的曹节,正自斟自饮。   不等一杯饮尽,便有程璜推门而入。   二人落座。仆从送上糕饼小食,又为二人斟满耳杯,这才躬身告退。   “西羌又乱,蓟王难回。如之奈何。”曹节劈头便问。   “无妨。”程璜有备而来:“先前太尉与左右车骑,联名上疏,请开党锢。料想。很快便有人,再为党人上陈情表。此乃大势所趋,或早或晚。尚书令无需忧扰。”   “可有前永巷令徐奉下落?”曹节再问。正因徐奉曾与程璜养女互结对食,曹节才有此问。   “宫中尚未有消息传出。”程璜答道:“何苗酒囊饭袋一个,亦未得徐奉踪迹。”   “此人一日不除,我等一日寝食难安。”曹节言道。   “这是自然。”程璜轻轻点头。   “洛阳城早已翻遍,徐奉又能藏到哪去。”曹节喃喃自语。   北邙,上商里。   恰逢夜深人静。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里道,停在门前。   便有书童下车,叩响门扉。   “来者何人?”门后有人出声询问。   “扶风侯公子。”书童答道。   “稍待。”院门开启,门后之人与书童耳语几句。书童这便返回车马。须臾,久未露面的侯公子,孤身下车,闪入院中。   刘备若在,对此院当十分熟悉。正是与秦太仓相见之处。   挑灯入后堂。领路仆人这便离去。入堂相见,正是秦太仓当面。   “拜见秦太仓。”侯殷肃容下拜。   老者只是含笑点头。未曾起身,亦未出声。   待小黄门合力搬来一座方方正正的沙盘。老者取细木书道:“公子别来无恙。”   侯殷这便取另一支细木在手:“苟且偷生,一言难尽。”   待小黄门将沙盘抹平,老者又书:“公子此来,可有喜讯。”   侯殷书答:“终不负所托。”   老者急书:“如何。”   侯殷却未书写。反从袖中取一卷比指节略宽的白绢,递给老者。   老者展开视之,不时含笑点头。将绢上蝇头小字看完,又付之一炬。轻吐浊气,这便提笔写道:“天下竟有如此奇巧。”   侯殷急忙提笔:“愿闻其详。” 第067章 冬季攻略   鸡鸣时分,院门重启。   扶风侯公子,缓步而出。失魂落魄,立在檐下。直到院门在背后徐徐紧闭,犹未回过神来。   “公子?”马车内,书童掀帘呼唤。   “嗯。”侯公子这才猛然清醒。冷风一吹,遍体生寒。眉上冷汗已结成冰珠。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遂向马车走去。   漫漫长夜,注定无眠。   太仓之上,折桂馆。头戴纱帽,一身素服的小黄门,挑灯在前,引贵客前往馆中歇息。   贵客一口吴侬软语,出身江南世家,家中累世高官,富甲一方。此来洛阳,点的亦是馆中头牌。身份尤其尊贵,据说渊源可上溯到先帝年间。至于是何身份,便不足为外人道哉。   仓楼之间,由软梯相连。每处独栋馆舍,皆立在一座仓楼之上。贵客只从天梯上下。至于馆舍内的女子,自有隐蔽路径升顶。   院内石灯已点亮。小黄门早被熏瞎双目,不见灯光。替贵公子推开馆门,便躬身退下。   贵公子步入舍中,反手推上直棂移门,遮蔽了馆中艳光。   引路小黄门原路返回。熄灭灯烛,避入暗室,各就各位。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彼此平静如一的呼吸,依稀可辨。   这些没有丝毫光感的小黄门,并无睡眠一说。无事可做时,多会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像是睡着,却拥有感知。这种独特的状态,内官称之为“安定”。   许久,待所有人安定。便有一人,轻轻起身,悄无声息,走出密室。   不等天明,又悄然返回。   一夜无话。   陇右,白石县。   前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设白石县。筑城于漓水(大夏河)河谷西北山岭之台地上。城呈梯形,西高东低,顺地势而筑。城北、东、南三面紧临突崖,西城横截山坡。城外掘双重壕沟,壕外高地立烽堠一座。   白石城仅开一门。易守难攻。   地处高原,气候严寒。天降暴雪,陆路交通早已断绝。放眼望去一片白皑。草原河谷,还有绵延山脊,皆被冰雪覆盖。寒风刺骨。城头汉军蜷缩在火盆旁,一个个无精打采。   皆是戍边老卒,多已两鬓斑白。   天边忽起闷响。有经验的老卒,立刻支起双耳。片刻之后,不觉已响彻天际。   一时闷声如雷。   “敌袭!”老卒奋然爬起,冲立在壕外高地上的烽堠,大声呼喊。又转身向绞盘奔去:“速起吊桥!”   骤然绷紧的麻绳,挣断冰锥无数。壕沟前的冰面应声撕裂。随龟裂游走,冰面上飞快现出吊桥的轮廓。老卒用尽全力,转动绞盘。结了层薄冰的吊桥,终于艰难升起。   浑身大汗,面颊生烟的老卒们,顾不得擦拭。便又要去点燃狼烟。   “勿动!勿动!”城外烽堠上的同伴,已高声叫嚷开来:“是汉军,汉军到了——”   “汉军?”老卒急忙拥到垛口。运足目力,定睛看去。果有大队人马,呼啸而来。人马皆覆满霜雪,几与山川融为一体。虽辨不清面貌,可如林的旌旗,正是大汉制式。   乱哄哄的羌骑,如何能有此等气势。   距离城头一箭地外,突前骑士长矛一横。大军缓缓止步。   人马喷着长长的鼻息,列队齐整。战马与骑士,浑身皆挂满冰锥,仿如遍生荆棘。又如冰雕复生。   旗柄齐刷刷往地面一磕,薄冰尽数崩去。   旗帜迎风招展,正是赤鹿焰角,三足踆乌。   为首骑士屈指敲碎覆冰,将鬼面掀起:“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麾下,后军校尉张飞,奉命入城。速开城门!”   声似霹雳弦惊。如假包换猛张飞。   “校尉稍待。恕我等眼拙,县尉随后便到。”   “快些快些。迟伤战马!”张飞喊道。   “喏!”   话音未落,白城县尉已登上城头。   放眼望去,正是如假包换大汉铁骑。   “速开城门。”验过兵符将印,县尉一声令下。   毳裘卫衣、冬季戎服,甲骑具装、外裹大氅,人马只露双眼,多重防护御寒。顶风冒雪,亦是平常。   胯下鲜卑良马,能耐极寒。却需小心风寒。一路奔驰,浑身冒汗。若不及时擦干,披上御寒毛毡,定会染患。   问清大营所在,一万精骑,千辆兵车,呼啸而入。   待扎稳营盘,安置好战马。张飞这才赶去与白石城一干官吏相见。   “拜见张校尉。”白城县长令一众属吏,列队相迎。   “诸位免礼。”张飞抱拳道:“张某奉命驻防白石,寻机与羌贼一战。多有打扰,还望担待。”   “不敢,不敢。”县长伸手相邀,入官舍一叙。   舍内炭火熊熊,驱走寒意。   张飞摘下战盔,领十八骑一字排开。取凉州刺史府与辅汉大将军府二道敕令,递给白石县长过目。   确认无误,县长终是松了口气:“敢问张校尉,冰天雪地,如何用兵?”   “军中诸事,不劳明庭费心。”张飞笑道:“若有兵士扰民,还请明庭秉公执法。”   “下官遵命。”军政分立,白石县长这便放心。   “羌贼现在何处?”张飞开门见山。   县尉脱口而出:“皆缩在西倾山中。”   县长急忙进言:“启禀校尉。西倾山中羌人,乃是钟存羌部,并未伙同谋反。”   张飞笑道:“羌人逆窜,居无定所。今日在此,明日在彼。种落亦是如此,分分合合,互相吞并,岂能分清!”   “这……”县长无语。   “附近可有城障驻军。”张飞又问。   县尉又答:“白石障设有驻军。”   “障在何处?”   “障在漓水枝津上游,白石崖南麓。”县尉言道。   白石障,位于漓水支流,后世央曲河与央拉河交汇之台地上。西临(甘加)草原,北通枹罕。翻越西北祁连山支脉(达里加山)隘口,可通西羌。乃军事交通要地。   前汉时,便已修城障驻守。因是一空心十字形城塞,且又在十字城各角,设城墩八个,成八角,故后名“八角城”。城外围以护城河,北城依山无门,西城经南门至东城筑有外廓,南门筑有外城。墙以沙土、芦苇、红柳等,层层夯筑而成。城高墙厚。对城下弩射无死角,加之城门通道极小,无隙可乘,可谓易守难攻。   障城北五里,便是白石崖。此崖,壁立千仞,白玉生辉。横亘于天地之间,绵延数十里,炫目壮观。   “漓水河谷,形如马蹄,可连通白石障与白石城。”县尉遂用手指,在山川地形图上划出一道蹄弧线。   “两地相距多远。”张飞问道。   “约莫二百里。”县尉答道。   “知道了。”张飞这便抱拳:“军情紧急,告辞!”   县尉忽问道:“校尉欲断诸羌勾连否?”   张飞环眼一睁:“何以知之!” 第068章 燕人来也   “诸羌漫布虽广,却被群山阻隔。唯有河谷孔道可行。校尉据漓水河谷上下游,乃交通咽喉之地。”县尉颇有见地。   张飞嘿声一笑:“且守好城池。”   “喏!”县尉郑重抱拳。   张飞深看他一眼,这便领兵自去。   张飞小胖虽未及冠,却一身虎威,英雄少年。能被他多看一眼,县尉只需守好城内百姓,战后自有分晓。即便不举荐于蓟王当面,亦升迁不难。   入大营更换马匹,张飞遂领百骑,一人三马,呼啸而出。   沿冰封河谷向白石障而去。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人畜绝迹。除了这队人马,苍茫天地间,再不见活物。   二百里冰天雪地,来回需一日夜。   马虽能接力,人却不能。一路奔波至此,不作休息,又驰一日夜。   筋骨当真强悍。远非常人能比。   张飞麾下多鲜卑猛士,长于白山黑水。与鲜卑马一样,能耐极寒。   冬季用兵,正当其时。   只是,这一路迎风踏雪,车马又该如何通行。高原积雪深厚,便是丁零高车,亦力有不逮。   怀揣疑问,待县尉等人奉命入张飞大营,送来粮秣薪柴,亲眼所见,这才幡然醒悟。   原来。所有兵车的车轮,皆装在一块两头翘起的包铁木板。车轮固定不动,仅靠木板在雪地上滑行。却不知,良匠依蓟王手绘所造之物,是否为最早的雪橇马车。   张飞还未归营。营中司马亦是胡人。深目高鼻,体壮如熊。汉名:成律归。   为人却和善可亲。亦未曾短了礼数。平心而论,此人举手投足与我汉人无异。县尉等人当可安心。   见大队人马入城,城内居民纷纷驻足询问。得知乃是辅汉大将军麾下,三弟猛张飞。   辅汉大将军之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便是大汉边疆,居民亦有所闻。   城中羌人细作,早吓得魂飞魄散。奈何成律归已先行接管城防,只进不出。又在城外烽堠设神射手。千里冰封,一片白皑。即便强出报信,又能逃到哪去。想着山中如野兽冬眠般,蜷缩在土窖中酣睡,全无防备的族人。细作一时心急如焚。   这可如何是好。   大军入营,白石城一时热闹非常。车来车往,人马嘶鸣。嘈杂之声,半夜将息。天地遂被呼号的寒风接管。虽说人定胜天,可见惯了边疆的酷烈,又如何能不对天地,心生敬畏。   正因人声鼎沸。   边城民众,难得睡了个踏实觉。一觉醒来,通体康泰。那叫一个舒坦。   这顿美觉,千金不换。   话说张飞马不停蹄,奔赴白石障。路行一半,见天色已晚,便寻一背风河湾宿营。   麾下凿冰入水,捉来肥鱼。炙烤分食。又从马背取下皮革睡袋,铺陈在火塘边。刀剑在手,和衣而卧。翌日清晨,熄灭篝火,继续前行。不到午时,白石崖在望。   起伏的雪原之中,忽见一道障壁突起。绵延数里,极为醒目。必是白石崖。   崖下隐约可辨一堆满积雪的高台,正是白石障。   只是……为何障城皆被大雪淹没,似无人驻守。   张飞正举目四望,雪堆后忽闻人声:“来者何人。”   身旁骑士正欲答话,却被张飞目光所止。   细细打量被积雪淹没的高台。张飞这便大声答道:“我等乃白石戍卒,奉命前来换防。你又是何人,我可曾见过。”   对面嘿声一笑:“只怕素未谋面,两不相识!”   张飞亦咧嘴一笑:“既如此,且放下吊桥,与我城内相见。”   “想进城,好办!”那人又笑:“等着!”   须臾,城头一震,雪崩门现。吊桥随即撕碎冰封,轰隆下坠。   待吊桥架上对岸。   城内便有一人,身裹皮毛,手捉钢刀,懒洋洋跨出门洞。冲张飞远远招手:“来来来。”   张飞环眼微眯,大喝一声:“燕人来也!”   胯下战马,虽不是乌云踏雪。亦是鲜卑良驹。受主一催,奋然加速。   向城门直冲去。   生于高原,长于马背。是否善马,只眼可辩。   见张飞人马奔腾,气势如虹。门前那人,双目一凝。抬头与张飞,四目相碰。热血倒灌,心头骤惊。   慌忙拔刀,飓风压顶。   风压重若千钧,一时竟动弹不得。   五爪直扑面门。皮开肉绽,满脸血崩。剧痛钻心。   “去死!”一声虎吼,如晴天霹雳。   但见一道人影,飞身撞墙,碎成一地。   甩去指套上半张人皮,张飞抬脚踢出得胜钩前丈八蛇矛。一马当先,杀奔城去。   身后精骑呼啸卷入。将穿门洞,便见四处陈尸,一片腥红。   乱哄哄拥来的羌骑,被一道噬人铁蟒,迎面撕碎。   血喷数丈,折颈坠地。   猛张飞单枪匹马,杀透敌阵。   纵马一圈,余敌亦毙。跟着猛张飞,再是勇士,也只能捡捡牙慧。   “清扫城池,再去地牢看看有无幸存。”张飞面色如常,竟似未出力。   “喏!”众骑大声应诺。皆钦佩。   “城中有诈,校尉如何得知?”便有精骑拍马上前。   “若有人日夜巡视,城头又岂能被大雪所淹。若无人巡视,又为何先声发问。必心怀不轨,暗中窥探。”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醒悟。都说猛张飞粗中有细,善用奇计。今日所见,果如这般。   张小胖咧嘴一笑。   须知,若不是嘬了那颗金熊胆。俺也和大哥一般好看!   地牢内果押着守城兵卒。   言道,白石障半月前已被羌骑攻占。   此障扼守要冲,乃诸西羌往来要道。莫非……   张飞心中一动:“来人!”   “在。”   “你等三人,一人双马,快马加鞭,速回白石大营。领三千兵马前来。不得有误。”   “喏!”   “校尉可是要在此地突袭羌贼。”   “然也。”   “羌贼有十万兵马,三千可够。”麾下不无担心。   “乌合之众,仓惶四顾,如丧家野狗。杀之容易,三千足矣。”张飞笑答。   “且去整备城池,以待援军。”   “喏!”众人各自忙碌不提。   此去班援兵,来回需一日夜。   这队羌骑已伏半月,必为后军接应。冬日用兵,必事出有因。只需拿住一问,定将水落石出。   临睡前,张飞如是想到。 第069章 张飞劫亲   一夜无话。   翌日,张飞早早起身。领麾下百人,及先前驻守此地的数十戍卒,清扫城头积雪,修复登城木梯。又将武库内的守城器械,搬运城头不提。   白石障,后世称八角城。乃是一座十分罕见的“十”字形障城。东西两道平行障墙,与南北两道平行障墙,呈十字交叉。故整个障城,为“宽边空心十字”堡垒,类“十字架”造型。后又在宽边十字的每个角上,各筑一座坚固的城墩。墩上辟箭楼,与相邻箭楼,形成交叉火力,可全面覆盖城下敌军,全无死角。   宽边空心十字堡,张飞亦是初见。然很看便领悟其防守上的优势。事实上,之所以如此建造,乃因地制宜。若筑成圆形障城,亦无不可。筑成方形,只需多设马面、箭楼,亦可做到。   然,高台面积有限。为最大程度的地尽其利,兼顾驻扎与防御,障城这才别出心裁的筑成空心十字形。   一言蔽之:内城为方形,各向四方伸出一节“长臂”为外郭。便是白石障的大致形状。   此障,西可控甘加草原,北可通枹罕。西北翻越达里加山隘口,可通西羌深处。乃军事之要冲。前汉在此筑城,自当颇具战略眼光。时下,盘踞西海的烧当羌若南下西倾山,联络钟存羌。此乃必经之路,亦是捷径。   正如张飞所料。先前占据此地的羌骑,乃是先头部队。为接应后军。   只是后军抵达之快,让张飞始料不及。   日中一刻(11:10),便有大队人马现身西面雪原。   张飞登谯楼,取千里镜远望。   见前锋多是浑身裹满熊皮的羌族勇士。后队中还有身披狐裘,衣着华丽的女子。张飞遂将千里镜递给身旁东羌队率:“这队人马,所为何来?”   队率举镜在手,学张飞远眺。只眼抵近一看,猛地后仰。若不是被张飞一把拦住,便要摔个四脚朝天。   “勿惊。此物名曰‘千里镜’,能远观数里之景。”张飞笑道。   “卑下未知世间还有此奇物。”队率又试着看了几次,并无异样,这才心安。   “且看羌人。”张飞言道。   “诺。”队率正看得起劲,闻声急忙转向羌人队伍。   须臾,队率言道:“许是一支送亲队伍。”   “送亲?”沉思片刻,张飞这便醒悟:“不好,烧当欲与钟存联姻。”   “校尉之意,此乃两家渠帅结亲?”队率问道。   “然也。”张飞转而喜道:“此乃天赐良机也,定不能放过!”   “校尉意欲何为?”队率又问。   “自去劫亲!”张飞放声大笑。   “校尉且慢!”队率急忙阻止:“羌人队伍不下万骑。我等不过百人,如何掠夺。”   张飞已打定主意:“若就此放过,送亲人马必与三千援军迎头相遇。若无准备,我军必有折损。且西羌暗自勾连,亦非大哥所愿。”   “如何施为?”队率已醒悟。   “哈哈!”张飞重重挥拳:“擒贼擒王。”   召来麾下悍勇,张飞言简意赅:“遣二人出城联络援军。将我手书交给领军之人。”   “喏!”队率这便领命。   张飞遂看向麾下十八骑:“待敌军抵近,随我出城劫人。”   “喏!”皆千里挑一之猛士。刀山火海,生死不避。全然无惧。   “余下人等,守备城障各处。以为接应。”张飞又道。   “喏!”   “将先前羌人装束,尽数找来,裹缠身上。以乱敌心。”   “喏!”   “可有人通晓西羌言语。”张飞问道。   “我等皆出东羌,自然通晓。”麾下有人答道。   “如此甚好。”张飞最后言道:“待羌人抵近,且与我传话。”   “喏!”   羌人打西北而来。二骑自东门出,沿河谷去寻援军。   戍卒取来羌人皮毛装束,张飞等人这便胡乱裹缠上身。别说,远远看去,确于羌人无二。   数刻之后。羌人送亲大军,顶风冒雪,穿越雪原,抵达城下。停在一箭地外。   领头几人,冲白石障指指点点。须臾,便有单骑奔上,停在壕沟前。扬鞭说了句羌语。   麾下东羌骑士,这便为张飞简略翻译:“让我等速开城门。”   “问他是何人。”张飞低声道。   东羌骑士这便以羌语相问。   来人不疑有他。便又大声说了句羌语。   “说是送亲队伍,前往西倾山。”   “果然如此。”张飞大喜:“告诉他,事关重大,口说无凭,须亲眼得见。”   东羌骑士如实翻译。   来人怒气冲冲,扬鞭喝骂。此句自无需翻译。   张飞自下城头,翻身上马。“开门。”   一声低喝,戍卒这便咬牙放下吊桥。   不等那人入城,张飞已领十八骑,先行冲出。   在吊桥上擦肩而过。见那人仍骂骂咧咧,出口不逊。张飞耸肩撞其下马。   一声惨叫,落入护城壕内。   “哈哈哈……”城上城下笑声一片。   便是列队城下的羌人队伍,亦有人笑出声。   谨慎是对的。领十八骑出城查看,确定无误,再入城不迟。   张飞等人身披羌骑服饰,又不过十数骑。故无人见疑。   一箭开外,转瞬即至。   待张飞等人抵近,速度不减反升。领头诸人纷纷收拢笑容。冲张飞又说了句羌语。必是减速之类。   张飞岂能听从。轻夹马腹,战马猛然加速。   形势突变,羌骑头目急忙抽刀。却寒光一闪。折颈而亡。   张飞一马当先,杀入乱军。   身后十八骑紧随其后。   羌人队伍,一路艰难跋涉,早已疲惫不堪。又全无防备,散乱无序,不成队列。被张飞突袭杀入,顿时乱了阵脚。   目标明确。便是队伍中间,身穿貂裘的一众羌族贵女。   手中丈八蛇矛,虎虎生风。宛如噬人铁蟒。沾之必死,吻中即亡。见护在周围的羌骑接连惨叫落马。羌族贵女拨马欲逃。却听背后一声霹雳:“哪里走!”   胯下骏马受惊,奋力扬蹄。将贵女摔落在地。   万幸积雪深厚。未受重伤。然猝不及防之下,却也摔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腰带一紧,如腾云驾雾般,重回马背。   趴伏在骑士身前。   挣扎间,忽听一声脆响:“啪!”   臀丘痛如火烧。   “勿动!”将眼冒血光,嗷嗷杀来的羌骑一矛刺死,张飞大喝一声:“走!”   麾下十八骑,亦各自抄起一名贵女,随张飞而去。   贵女被掠上马,羌骑投鼠忌器。不敢乱发暗箭。唯有近身搏命。丈八蛇矛。言下之意,从熟铜枪鐏到蛇形矛尖,长一丈八(4.15米)。被张飞小胖舞成枪幕,水泼不进。羌骑便是舍命来冲,又如何能近身。   一路喷血落马,被张飞破阵而出。杀回城内。   尾随羌骑,又冷不丁被城头乱箭射死。   眼睁睁看着贵女被劫,吊桥升起。 第070章 虎啸山林   “校尉,眼下又当如何。”待将追兵尽数射杀,队率这便冲下城头。   翻身下马,轻手轻脚将所掠贵女取下,交由戍卒押入地牢好生看管。张飞这才笑答:“当死守障城。料想,贵女被劫,无法交差,送亲队伍必全力攻城,以求速速救回。此处,与大哥少时所守白檀何其相似也。”   蓟王少时,曾领兵奇袭鲜卑王庭。掠走大阏氏。大单于檀石槐盛怒之下,大军围城。血战七日未果。反被汉军一战而溃。鲜卑盛极而衰,终是崩盘。   张飞学蓟王故事。掠走烧当羌渠和亲贵女,正是要引羌骑围攻。   “原来如此……”队率方才醒悟。难怪校尉如此笃定,正因早有先例。   张飞行事,皆习自蓟王。无怪能有此谋。   话说。送亲头目,皆死于张飞矛下。此时正群龙无首,故迟迟未全力围城。趁此良机,张飞又遣麾下精骑,一人双马,出奔枹罕。枹罕守军自会送信大震关,告知蓟王当面。   想想,似无不妥。命戍卒谨守障城。张飞遂与麾下东羌队率,前往地下监牢。审问一群贵女。   一路行来,军士皆未为难,众贵女心安不少。见张飞亲下地牢,知其乃是主将。众贵女不禁面露怒色。却又惧怕虎威,不敢出言叱骂。   一眼扫过,张飞小胖憨憨一笑,这便抱拳道歉:“诸位姐姐受惊了。”   “……”不愧是贵女。   偷眼见众人表情各异,张飞这便心中笃定,皆通晓汉话。   果然。便有人出声问道:“你是何人?”   “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麾下,后军校尉张飞。”   “你便是蓟王三弟。”   “正是。”   “三将军英雄了得,为何将我等弱女子,劫掠至此?”女子又问。   “为阻烧当与钟存联姻。”张飞又答。   众女子窃窃私语。还是那名女子言道:“如此联姻,亦非我等所愿。”   “哦?”张飞一愣:“为何。”   “素未谋面,岂非盲嫁。”女子言道。   “有理。”张飞点头道:“劳烦诸位姐姐权且在此安身。待战后,一切当有计较。”   “战后如何?”女子追问。   张飞想了想道:“战后,自当送诸位姐姐去见俺大哥。”   “如此……也好。”听闻由蓟王定夺,女子便不再言语。   “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张飞走时又叮嘱道:“若有冒犯,杀无赦!”   “喏!”恰似猛虎啸山林。戍卒瑟瑟发抖,岂敢忤逆。   小胖随便一声吼,泰山亦要抖三抖。   日中刚过。草草整队的羌骑,以囊盛雪,向白石障发起冲锋。护城河因冻结而成壕沟。却也无从跨越。唯有用雪填满。方能冲到城下。   “省着点射。”张飞笑道。   “喏!”   冲在最前的羌骑,伏在马背,尽可能压低身姿。却在冲上壕沟前,猛然起身。妄想将雪囊掷出。   便在起身前的刹那间,利箭奔雷而至。   正中左胸。   血花迸溅。骑士倒栽落马,滚入壕沟。   城头箭如雨下。羌骑纷纷中箭坠马。有些羌骑,似生无可恋,竟连人带马冲入壕沟。用血肉垫高沟壑。   亦有羌骑往来绕行,与城头守军对射。人马插满乱箭而气绝身亡者,比比皆是。张飞所率,皆精中之锐。弓马娴熟,箭无虚发。千余羌骑,很快被射杀一空。   尸首散布在壕沟周围。渐渐冷却,冻成肉障。而近门处的壕沟,亦被垫高一半。   高原并无大木可伐。羌人轻装而来,亦无准备。白石障,城高五丈,据险而守。城内弓弩、箭矢、油脂、滚木、礌石等物,皆存齐备。又有张飞领强军驻防,一时间,如何能急切攻下。   如张飞所料。结亲贵女被掠,一干人等难辞其咎。若就此返回,羌渠大怒,必性命不保。亦不敢亲启救兵。一旦走漏消息,一干人等亦难免人头落地。将心比心。若别家贵女被我抄掠,又当如何?   自然恨不能颠鸾倒凤,夜夜笙歌。   于是乎,亦不敢有丝毫懈怠。迟则生变,变则通,通则达,达则畅,畅则泄。待珠胎暗结,一朝分娩,悔之晚矣。   恨不能早些将贵女救出!   羌骑如何作想,又自带何种幻象。张飞岂能知。   见羌骑一波接一波,悍不畏死,群起冲锋。这份军功大礼,自当合盘接下。受之有愧啊……   不等日落,万余人马已折损过半。城下陡坡几成尸海。   羌人之悲愤,便是冰天雪地,亦无法冻结。   戍卒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攻防战。不出一个时辰,便力尽倒地。索性充当辅兵,搬运箭矢不提。   待羌人收兵,张飞又令辅兵埋锅造饭。饭前,还让辅兵先食。辅兵皆摇头推辞。言道,城外积尸如山,难以下咽。张飞却不由分说,令麾下虎狼猛士,强行喂食。数刻之后,见一众辅兵行动如常,这才与鏖战半日的麾下,大快朵颐。   果然粗中有细。   是夜,羌人就地扎营。又举白旗,收拢同伴尸体。   堆在营中,付之一炬。   既令其安息,又驱走寒气。   一举两得。   生长于天地之间,生死交替,随风而去。亦是世间常理。   张飞俯瞰一个个熊熊燃烧,又肉香扑鼻的火堆,转身下城。   “校尉,今夜可去劫营。”队率追问。   “不去。”张飞头也不回地答道。   一夜无话。   翌日天明。从火堆中取出族人骸骨,与生前所穿皮毛缝制成简易骨盾。羌骑又发起冲锋。   有骨盾遮挡,损失大减。壕沟很快被填满。羌骑高举刀剑,声如厉鬼,冲向吊桥。   城头礌石滚木,密如雨落。骨盾如何能挡,纷纷崩折。失去遮挡,羌骑皮开肉绽,脑浆迸裂而亡。你来我往,直杀到日中,踏着堆积成山的尸骸,终有羌骑冲上城头。   然而,还有丈八蛇矛。   风卷残云,来回扫荡。将扑上城头的羌骑,尽数击落。   张飞一人之力,便稳住战局。   目睹踏着同伴尸骸,驱马冲上城头的族中勇士,雪崩般接连栽落。余下羌骑,各个面如死灰。咬破双唇,目流血泪者,亦大有人在。   一万羌骑,不过二日,所剩无几。   正要舍命去填,忽听背后蹄声如雷。   三千精骑,自身后杀出。为首者,正是成律归。 第071章 戏送大礼   鏖战二日,羌骑折损大半。又受汉军背后一击,立刻崩盘。奈何身下战马亦多耗尽体力,未能逃过追杀。除去落马被俘者,余下皆被屠尽。   城外自有成律归率军清缴,无需张飞费心。   收拢俘虏,押入城障。成律归这便赶来与张飞相见。   “校尉。”   “司马。”   “残敌悉数在此,无人逃亡。”成律归笑道。   “甚好。”张飞亦笑:“辎重带来多少?”   “接到校尉传讯,我便轻骑前来,只带三日口粮。”   “城外羌人营地,又清缴多少。”张飞又问。   “加上羌人营地存粮,或可够……足月用度。”略作思量,成律归答道。   “如此,明日可领二千人先回。我自领千人,驻守此地。”张飞言道。   “喏。”成律归深知张飞脾气秉性,故不与他相争。   “宰杀牛羊,犒劳三军。”张飞嘿声一笑,又叮嘱道:“切莫饮酒。”   “喏。”成律归领命去办。牛羊皆羌人顶风冒雪,一路赶来。充作路上口粮。守城无用,杀之不惜。   成律归出身东部鲜卑。年纪与张飞相若。长于草原深处,虽不知具体生年,想必也大不了几岁。正因麾下多鲜卑精骑,此次冬季攻略,才以张飞所部为先锋。   三千人入驻,让白石障重焕生机。   如前所说,障城外掘城壕,内建坞堡。夯土筑墙,引水护城。设箭楼、马面,层层设防。首尾相顾,易守难攻。张飞将贵女掠入,引万余羌骑以命相攻。乃是一招妙计。   此战,亦是张飞初次独领兵在外。能一战而胜,斩获万级,实属不易。前日尸骸虽被烧成灰,仍有灰堆为证。个顶个的首级,亦斩获三千余。战功卓越。   且自身损伤,几可不计。   捷报传至大震关城,饶是蓟王刘备亦欣然点头。   “校尉!校尉!”   “何事。”张飞猛睁开眼(请注意)。   “戏丞已到城外。”成律归隔门答道。   “哦?”张飞翻身而起:“速开门迎接。”   “喏!”   待张飞披挂整齐,领麾下出坞堡。驷马雪橇已驶入城中。   见随行不过百骑,张飞急忙向前询问:“戏丞一路无恙乎。”   “无恙。”戏志才笑答:“一路无阻。”   “戏丞所为何来?”张飞又问。   “来为校尉送份‘大礼’。”戏志才笑道。   张飞嘿声笑道:“戏丞何其迟也。大礼已被俺先行笑纳,毋需戏丞费心。”   戏志才亦笑:“校尉莫不是意指城外西羌万骑乎。”   “然也。”张飞颇多得意。   “此不过是‘牛之一毛’,岂能言‘大’?”戏志才高深一笑。   “哦?”张飞先是一愣,跟着肃容抱拳:“敢问戏丞,大礼何来。”   “且入堡细说。”戏志才不由分说,便向坞堡走去。张飞急忙跟上。   入坞堡大堂,宾主落座。   兵卒奉上热茶。戏志才浅饮润喉,这才言道:“信使来报,校尉截获烧当和亲贵女。却不知,此时人在何处?”   “皆押在牢中。”张飞如实作答。   戏志才这便放心:“大礼,便是烧当贵女。”   “不可不可。”张飞连连摆手:“我与姐姐有言在先。待战后,便送与大哥当面。”   “校尉此言差矣。”戏志才抚掌大笑:“贵女并非大礼。”   “愿闻其详。”张飞一时面红耳赤。   “待见过贵女,再细说。”戏志才却卖了个关子。   张飞不疑有他。遂领戏志才入地牢,面见和亲贵女。   张飞遣人送信时,戏志才已入枹罕大营监军。悉知烧当羌和亲贵女被张飞所劫。这便星夜启程,赶来相见。   戏志才善奇谋。   如他所言,此来确为张飞送一份大礼。   隔监行礼。戏志才朗声道:“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麾下,西域都护府左丞戏贤,见过诸位贵女。”   “原是戏丞,久仰大名。”贵女亦下拜回礼。   “贵女可知时局之险?”戏志才开门见山。   “未知也。”还是那名女子答道。   “寒冬时节,滴水成冰。然幕府将校,却不避严寒,兵分数路,杀奔域外。我主当世人杰。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所向披靡,未尝一败。前有鲜卑大单于,后有东羌三十六部。今西羌兵谏,不过为日薪二百大钱。既无破釜沉舟之决心,亦无同仇敌忾之信念。如何能与我虎狼之师相峙?”   “唉……”贵女一声叹息:“我亦是如此苦劝父帅,切莫因小失大。奈何族人利欲熏心,被宋健蛊惑而擅起刀兵。又为拉拢钟羌,而不惜将我姐妹嫁入西倾山中。”   “贵女知事明理,果然大家闺秀。”戏志才赞道:“若解灭族之危,为今之计,需兵行险招。”   “愿闻其详。”贵女问道。   “贵女可敢与我同入西倾山?”戏志才朗声相问。   “戏丞欲擒王乎?”贵女惊呼。   “然也。”戏志才郑重点头:“实不相瞒。烧当、白马,皆不足为患。我主所患,乃趁乱做大,辖众百万,精兵十万之钟存羌。待降服烧当、参狼、白马等部,当合东西二羌之力,一举攻灭钟存。从此,大汉再无羌患。”   “原来如此……”不愧是贵女,这便想通一切:“反客为主。”   “正是反客为主。”戏志才亦不禁双眼一亮。羌人中能有此等智者,此事易耳。   “宋健可是辅汉大将军细作。”贵女之智,果见一斑。   “然也。”戏志才一声暗叹。西羌无数赳赳男儿,竟不如眼前一女子。   “父亲中计矣。”贵女这便打定主意:“若我姐妹,随戏丞行事。可解灭族之危否?”   “此祸当解。”戏志才郑重顿首。   “若如此,我等姐妹,当听命行事。”贵女领姐妹再拜。   戏志才亦长揖回礼。   一直未置一语的张飞这便醒悟。   戏丞所言大礼,乃是深入虎穴,擒贼擒王。   出地牢,张飞言道:“戏丞大礼,(张)飞自笑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戏志才欣然点头:“此计若成,陇右无忧矣。”   张飞却抱拳道:“即若不成,飞亦保戏丞平安而回。”   戏志才肃容回礼:“如此,戏某亦后顾无忧矣。” 第072章 羚羊挂角   大震关,云霞殿。   收到戏志才六百里加急手书,刘备遂遍示众人:“志才已先行。”   李儒双手接过,细细端详后笑道:“左丞此去,必行将计就计。”   “信中只留‘臣去也’三字。后事究竟如何,戏丞却未言明。”傅燮看后言道。   荀攸笑答:“一来,时不我待。二来,志才深知我等,我等亦知志才。后事如何,毋需多言,我等自当补全。”   “然也。”李儒起身行礼:“禀主公。关校尉可出也。”   “来人。”刘备这便点头:“传令汉阳大营,遣前军校尉,兵进临羌,攻占龙耆城。”   “喏!”有当值亚马逊女御卫出殿传令。   傅燮不解:“龙耆滨临西海,今诸羌主力多蛰伏于归义城附近,大小榆谷、赐支河曲等地。主公为何舍近求远?”   “羌人狡诈。但有风吹草动,必仓惶逃窜。稍有逼迫,即遁入西羌深处。此战,当以退为进,声东击西。”李儒答曰。   刘备亦笑道:“孤闻。西羌有羚羊夜宿,挂角于树,脚不着地以避祸。此战,当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原来如此。”傅燮拜服。话说,主公果然博学多才。竟连西羌有兽,其名“羚羊”,此等逸闻,亦知晓。   翌日,白石障。   留下戍卒守卫城障。外裹羌骑装束的三千幕府精骑,在张飞与戏志才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奔赴西倾山。   机智如戏志才,已从俘虏处问出详情。并为自己安排好了妥当的身份。贵女的来历,亦得出七八分。此去当全无破绽。便有些许漏洞,智谋亦足可补全。   日行无话。   暮时,择一背风处搭建羌人毛毡,宿营河谷。   此次嫁娶,贵女中有一人为主。余下皆为陪嫁。身份类似媵妾。   话说,张飞领十八骑不过掠回十九人。余下陪嫁贵女,皆成俘虏。其中便有人亲眼目睹二日血战。夜晚宿营,从同伴口中悉知万余族中青壮,皆命丧白石障下。许多羌女,忍不住落泪。   有道是“羌女多情”。   先前血战,有不少羌骑生无可恋,迎着乱箭连人带马,撞入城壕。正因目视心上人被掠走。   难怪贵女亦说,“不愿和亲”。   盲嫁是其一。心有所属,许亦是主因。   利欲熏心之下,起兵谋反都敢干。区区几名女子,羌渠有何不舍。且“饶妻制”下,究竟是谁人血脉,亦未可知也。   终归是比不了钱财傍身。   “阿素,一万烧当男儿,皆死于汉军之手。我等不寻机报仇,为何还听命于汉人。”宿营时,便有贵女,切齿言道。   名叫阿素的贵女,便是主嫁之人。深看同伴一眼,阿素言道:“小姑可知,如若不从,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以汉人之能,有无我等,皆无所谓。便是找东羌女子假扮,亦足以乱真。”   “其中利害,我岂不知。何不……假意应承。待到了西倾之地,再大声疾呼,引钟羌杀之。以洗血仇。”贵女恨声道。   阿素大惊:“小姑切莫如此着想。且不见,与我姐妹同行者,皆虎狼之士。且为首二人,一人乃蓟王义弟,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人乃西域都护府右丞,智多近妖之辈。小姑切莫弄险,否则必死也!”   “哼!”贵女虽不言语,眸中恨意却不减反增。   阿素苦心规劝:“‘许’为我等取汉名,习汉礼,学汉话,着汉衣。便是要我族中子弟,渐与汉人无异。如此,方有一线生机。前有段太尉,后有蓟王刘备。羌人与汉人争斗百年,死伤无数,终是落败。前有先零三十六部,十万之众,一朝败亡。‘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身受徙刑,却无人忤逆。足见蓟王之势强,无可匹敌。时至今日,东羌与氐人皆已降服,为蓟王所驱。失去与汉郡屏障,今势更衰,只剩西羌数部,如何与敌。”   “正因如此,兄长才令我等与钟羌结亲。”贵女仍不服。   “此乃蓟王之计也。”阿素已悟出大概:“时举事六将,接连殒命,只剩宋健携家小逃入湟中。便是蓟王反客为主之计也。东羌与氐人,日赚二百大钱。必甘愿为蓟王驱策。只需时机一到,蓟王一声令下。东羌、氐人、湟中义从胡,西域联军、幕府兵士,必群起攻之。那时,便与钟存结盟,又有何用!”   “阿素……自幼聪慧,又饱学汉人经文。见识自与我等不同。算了,不说这些了,早些歇息吧。”   目送小姑起身离去,阿素眸中忽升起一抹哀伤。   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队伍拔营启程。   路过白石县境,又有百辆裹满毛皮,伪装成陪嫁车辆的机关兵车,汇入队伍。   三日后,沿漓水河谷,入西倾山口。   见到立在谷口的羊角图腾,队伍中的贵女纷纷披上羌族“华毡”。   “(羌)女披大华毡为盛饰。”   时下羌人服饰,多以皮裘、毛麻织物为主。以“披毡”最具特色。毡的制作工艺,远比纺织毛布简单。后世经改良后称“羌绣”。   正因珍贵。一路顶风朔雪,不舍披身。今入西倾山界,这才披毡,以示隆重。   号角声中,便有数骑,从坡上奔至。大声说了句羌语。   队伍中,便有东羌队率以羌语相答。   钟存羌骑,皆面露喜色。留下一骑领路,这便返回报信。   “自(无弋)爰剑后,子孙支分凡百五十种。其九种在赐支、赐支即析支。河首以西及在蜀汉徼北。参狼在武都,胜兵数千人。其五十二种衰少,不能自立,分散为附落,或绝灭无后,或引而远去。其八十九种,唯钟(羌)最强,胜兵十余万。其余大者万余人,小者数千人,更相钞盗,盛衰无常。”   作为实力最盛的西羌种,钟存羌大小种落,广布于西倾山中。常牧马于赐支河曲,或循西倾山而东,入洮水谷地。上下游,皆水草丰茂之地。加之又善驯河曲良马,再吸纳被大汉驱离之诸多别种后,因而强盛。   “更相钞盗,盛衰无常”,亦说明,羌人之间常有争斗。互相吞并,盛衰无常。   西倾山,山脉纵横,岭谷交错。绵延四百五十余里。宽百里至百五十里。钟存各种落,散布于山谷、丘陵、河岸、孔道之间。若无指引,又如何能找到王庭所在。   学蓟王少年时,直捣鲜卑王庭。   张飞亦领送亲队伍,在钟存羌骑的引领下,向王庭前行。   张飞与戏志才,皆扮成随从,藏身队伍之中。送亲头目,则交由麾下东羌队率假扮。   再加上有如假包换的烧当贵女,从旁协助。引路羌骑不疑有他。   又行一日。   队伍在山中扎营。 第073章 何须杀人   西羌生于高原,亦耐极寒。   “(羌人)堪耐寒苦,同之禽兽。虽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   寒冬时节,唯一束缚,便是牧群。积雪深厚时,无法放牧。唯龟缩谷中,靠积存的草料饲养。若远行,必驱牛羊,沿途宰杀果腹。   与羌人类似。河曲马对环境的适应力亦极强。抓膘快,掉膘慢,保膘强。且极耐粗饲,采食广泛。尤其在枯草季,可食各类杂草、各季残草,甚至香柴、柳梢等。积雪没蹄时,能拱雪采食;积雪没膝时,能刨雪采食。水结薄冰,亦可用前蹄破冰饮水。若冰层太厚,还可吃雪解渴。   生存能力不要太强悍。   羌人正得益于河曲骏马之利,来去如风,抄掠成性。为祸边郡。   时下,马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蓟王自不可能坐视河曲马被羌人所占。   话说。西倾山中,穿行一日。送亲队伍,在洮水岸边扎营。   “河水又东,洮水注之。”《地理志》曰:“水出塞外羌中。”《沙州记》曰:“洮水与垫江水,俱出嵹台山,山南即垫江源,山东则洮水源。”“嵹台,西倾之异名也。”   羌人特有的毛毡帐篷,沿河道蜿蜒排列。   破冰取水,杀牛宰羊。烹煮以食而少有炙烤。   便是出嫁贵女,亦未闲着。各个架起篝火的营地,皆有贵女在火堆旁操持。   篝火所燃,乃晒干的牛粪与动物骸骨。并无想象中的扑鼻恶臭。反而又一种淡淡的青草味。再混合兽骨燃烧时的骨香,异味并不明显。唯一缺点,便是烟大呛人。故扎营时,多择开阔河湾。借助冷风可将烟气尽数吹散。   也正因燃烧牛粪,而少有炙烤。   一座篝火,足供周围百人吃喝。   忙着饲养牲畜,打理马匹的羌骑,还有贵女亲自送来吃食。   羌人的日常便是如此,谁也未曾留意。便有一端着食盆,穿行在帐篷间的贵女,趁人不备,闪入一顶帐篷。   见帐篷主人背身盘腿而坐。贵女悄然上前,口出羌语询问。   见无人回应。急切伸手,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待那人回头,贵女顿时面无血色:“是你!”   “贵女因何至此。”说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后军司马,成律归。   “为大人,为大人送上吃食……”贵女颤声答道。   “不巧。引路钟羌,已被请去赴宴。倒是让贵女空行一趟。”成律归笑道。   “无、无妨。”贵女试着挣扎,却如何能挣脱。   见成归律面色转冷,贵女方才想起阿素昨日之言。心中又惊又俱,又悔又恨。一时花容失色,手足无措。生死一线间,乱了心智。   “听闻贵女乃烧当渠帅之妹。当知晓个中厉害。今若面见钟羌,道破天机。你身死事小,若祸及校尉与左丞,主公雷霆一怒,血流漂橹。烧当灭种矣!”说完,成律归这便放手,自行离去。   留贵女在帐中颓然坐地,低声哭泣。   成律归掀帘而出,正见贵女阿素跪伏在地。   “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成律归轻轻点头:“所谓羌胡同俗。我等北人与尔等,本皆是化外之民,久居苦寒之地。亦皆曾为果腹,而抄掠大汉边郡。刀剑无眼,生死不怨。而今,我族人皆入蓟国,身为国民,亦为‘汉人’。主公有七十妃,多为胡族。八子二女,亦多混血。主公曾言,汉人乃出炎黄。而羌人更是炎帝后裔。本就是同族,为何拼死相争。我虽无法理解主公心中的‘天下大同’,但主公却视我等为心腹,诸多优待。此生当随明主,披荆斩棘,砥砺而行。好看一看主公的天下,究竟如何大同。”   “……”阿素伏地不语。此话出自鲜卑人之口,比语出汉人之口,更具说服力。   “主公还说,若只为饱食安寝,种田便可。何须杀人?”说完,成律归健步而去。   一夜安枕。   起身后,又行半日。   被钟羌领着在山岭间蜿蜒绕行。早已迷失方向。张飞忍不住问道:“戏丞,可还记得来路否?”   “自然记不得。”戏志才笑答。   “那可如何是好。”张飞不禁皱眉:“便是劫了羌人渠帅,却也绕不出这西倾山。如此,必有一场恶战。”   “校尉勿忧。我虽不记得来路,却早有准备。”戏志才冲队中兵车,轻轻一点:“玄机在此。”   张飞大喜:“每每料事于先,戏丞果非常人也!”   戏志才欣然一笑。   日中时终于抵达王庭。   一座建在不知名沼泽地中的毛毡大帐。沼泽周围,散落帐篷无数。羌人正三三两两,相伴出帐,目光好奇的打量。更有大队羌骑,闻讯赶来。将送亲队伍,团团围住。   虽是寒冬时节。可沼泽地却未结冰。远远望去,云蒸霞蔚,烟雾缭绕。抵近时,竟有热浪扑面。   放眼望去,沼泽遍布气孔,正不时向外喷出炽热烟柱,并伴有升腾的水汽。   泽下必有热泉。   引路羌骑说了句羌语,这便旁若无人,开始除衣。   沼泽热浪滚滚,如何能穿皮毛冬衣。赤身裸体,有布遮羞便好。   贵女早有准备。大华毡下,皆着薄衣。自无需裸露身体。张飞等人,毛皮之下,皆是搪瓷甲胄,如何能当面示人。   见烧当羌无人脱衣,引路羌骑亦无所谓。这便赤足下水,先向泽中走去。   待荡起的涟漪,驱散水面雾气。众人这才发现,有一排大大小小的石块,藏于浅水。踩着石块,便可通行。   随引路羌骑驱散烟雾。遥见一惨白的牦牛头骨,高悬在帐篷梁上。黑洞洞的眼眶,正无声的凝视着石径彼端。众人站立之处。   “尔等驻守此地,小心戒备。”张飞冲成律归言道。   “喏。”   又冲假扮送亲使的东羌队率,使了个眼色。张飞遂领麾下十八骑,护佑一众贵女与戏志才,向立于沼泽中的王帐走去。   一路热浪逼人。刚走数步,已大汗淋漓。万幸,钟羌在泽中建有暗渠。将热汤引向岸边。穿越这环高温蒸汽带,温度随之降低。虽仍高于常温,人却可以忍耐。无非是夏日炎炎。   饶是如此。一路走来,张飞等人亦劈头盖脸,犹如水捞。   五百步后,终于踏上滨水木桥。上桥再行百步,已到王帐阶前。   除了脱衣入泽的钟羌族人。整衣而入者,绝非烧当羌一家。而王庭外守卫,早已见惯不怪。   这便行羌礼,恭请贵女等人入帐。   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张飞昂首阔步,挑帘而入。   待双眼辨物,不由得面红耳赤,心头狂跳。   呸!尔等如此做派,真的好吗。 第074章 再掠女豪   王帐内,排座二列赳赳羌汉。   皆袒胸露腹,披发刻面。腰缠斑斓雪豹皮裙。胸前一撮茂盛茸毛,直染到肚脐。肤糙而浅,毛孔粗大,多生色斑。与汉人迥异。似与塞人或月氏混种。   体毛浓密,自为御寒。   正当张飞瞪大环眼,环视帐内众人时,忽听帐后一声柔媚羌语。   寻声看去。只见大帐之后,还设有骨链垂帘。   帘后玉影婆娑,似卧有一狐媚女子。   张飞猛然醒悟。   莫非……钟羌乃是女王!   不愧是古羌。莫不是还身处母系氏族不成。   话说,自无弋爰剑后,羌人已渐步入父系氏族。但传承已久的母系氏族体系,仍有残留。尤其在相对闭塞的西羌诸种中,更为普遍。   如光武时,有烧何羌女首领“比铜钳”,为避卢水胡侵凌,率部迁徙至临羌县,乞求汉朝庇护。   据说,比铜钳其人,聪颖智慧,精于卜算,长命百岁,极具威望。而烧何羌,便出西羌种。   “拜见大豪。”不知是否有意为之。阿素口出汉话,领贵女上前行礼。   “阿素一路辛苦。”帘后女子竟也精通汉话。羌酋互称“大豪”。   “奉命行事,无所谓苦与不苦。”阿素答道。两人似早已相识。   “咯咯咯……”帘后女豪笑道:“你父短谋少智,才被宋建蛊惑。为区区二百大钱,竟举兵弄险。蓟王虎踞大震关上,睥睨陇右。恨不能将羌人尽数捕进牢营。好一个‘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牢城造好之日,便是羌人命丧之时。”   “不过四年期。蓟王金口玉言,何须杀人。”阿素反问。   女豪笑道:“蓟王杀人,又何须用刀。阿素且看鲜卑三部、三郡乌桓、西域五十五国。今还有几人记得自家出身。竟皆以汉民自居。连人家祖宗都尽数灭掉,蓟王之刀不利乎?”   “所以,大豪才避世与西倾山中,不于蓟王相交。”阿素理解了。   “蓟王虎威,避恐不及。”帘后女豪伸了个懒腰,一时春光乍现:“闲话说完,且谈正事。左手一排皆我夫,右手一排皆我子。自个挑吧。”   “咕咚!”被一群贵女挤到身后的张飞,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   帐内众人虽未曾在意,阿素却听得真切。知羌族陋俗为汉人所鄙。这便解释道:“大豪倒是从母亲处,‘饶’来了许多种辈。”   张飞这便醒悟,乃是饶妻制使然。   与男羌豪正相反。当代女豪从上一代女豪处,饶来的不是妻、子,而是夫、子。   阿素闻言,却摇头一笑:“只可惜。身不由己,无从择选。”   帘后女豪安慰道:“阿素何出此言。权且放心。在西倾山,无人再与你为难。”   阿素躬身行礼,领一众和亲贵女徐徐退后。   陪坐两侧,正各自挺胸抬头,展现飒爽英姿的继夫与续子,一时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待贵女退出帐外,张飞大步上前:“燕人张翼德,请女豪姐姐,与我去见大哥。”   “……”   王庭上下寂静无声,左右落针可闻。   “你是何人?”帘后女豪,试问道。   “张飞。”   “蓟王义弟!”女豪大惊。   “正是。”   “护驾——”一声尖叫刚出口,数颗香熏铜球便已呼啸掷出。   一时浓烟滚滚。   不等继夫、续子起身。张飞等人早已屏气凝神,抢先戴上呼吸面罩。   继夫、续子吸入迷烟,接连栽倒。帐外护卫刚刚冲入,亦被呛翻在地。帘后女豪,虽已打开座下密道,却未及逃脱便昏死过去。   张飞大步上前,掀帘而入。不去看白花花的女体,抬脚将地上兽皮踢起,盖上女豪身。再连人带皮,卷成一卷扛上肩。伸头看了眼暗道,这便灵机一动:“来人,下去打探。”   “喏!”便有麾下飞身跳入,须臾又折返:“出口在沼泽外一处帐篷内。”   “妙极。”张飞大喜,又冲戏志才言道:“戏丞速走密道,见机行事。”   “校尉无须担心,我自有脱身之计。然后事如何,校尉需好生计较。”戏志才言道。   将肩上女豪交给麾下先行带走,张飞嘿声一笑:“某已有良策。”   戏志才似已窥破张飞之计:“妙极。”   沼泽雾气昭昭,互不相望。泽外人等,不知泽内之事。泽外之事,泽内亦不可知。众人将香熏球捡起、闭合,迷烟立止。   待跳入密道之人,掷上呼吸面罩。张飞遂送与帐外贵女。令贵女入帐,亦走密道先撤。   待只剩麾下十八骑,张飞笑道:“原路返回。”   “喏!”   出王帐,揭面罩。一行人原路返回。   见四周黑压压围满羌骑,将三千人马困于沼边。张飞全然不惧,踩石上岸,耳语数句。假扮送亲使的东羌队率,遂用羌语高声言道:“大豪已留下贵女,同意两家结亲。让我等即刻返回,商讨聘娶事宜!”   说完。众人各自上马。成律归领三千精骑,驱马向前。口中随东羌队率,呼喝不断。虽不知羌语何意,却也学得有模有样。   钟存羌骑,面面相觑。眺望泽中王帐,雾气蒙蒙,并无异常。再说,烧当贵女皆未出帐,何必见疑。   “大豪卜算吉日,切莫打扰。”   “送亲使”一路吆喝不断。钟羌虽面露疑色,奈何人马近前,却也不得不避让放行。   三千人马,无惊无险,穿越重围。   张飞亲领十八骑压阵,最后破围而出。之所以全然无惧,因有必胜之心。便是强突,亦能杀出一条血路。   猛张飞,又惧何人!   目送三千精骑踏雪而去,消失在山谷尽头。钟羌各自窃窃私语。奈何虽心存疑虑,却不敢擅入王帐求问。女豪衣不蔽体,非至亲不可入是其一。且正卜问凶吉,亦不可打扰是其二。   再者说来。众人眼皮底下,百万种落聚居,又能出何事?   正欲各自散去,忽见泽中奔出一人。披头散发,面如厉鬼。看装束,或是女豪继夫、继子一类。却面目狰狞,一时不得相认。   只见那人,以手抓喉,痛彻心扉。手指烧当羌遁走方向,咿呀乱叫,却已失语。   不好!   在场钟羌,不由得心中一沉。   待老巫祝急急忙赶到,亲入王庭查看。方知女豪被掠,继夫、继子惨死一地(其实是昏迷不醒)!   钟羌放声悲号,狂奔而去。转眼,竟一走而空。   唯一幸存,那名被毒哑的女豪继夫,忽咧嘴一笑。呜呜疯叫,奔入泽内。   再不见踪迹。   女豪被掠,王庭大乱。   钟存羌骑,倾巢而出。   此人究竟是谁,还有谁人在意。 第075章 粗中有细   西倾山王庭,一时兵荒马乱。妇人童子,奔走呼号。   鸡飞狗跳,牛羊乱叫。   而在围满热泉沼泽的帐篷营地之中。一顶颇不起眼,四周堆满杂物,无人问津的大帐篷内。戏志才与和亲贵女及数十护卫,还有昏睡不醒的女豪,皆在。   众人并未趁乱逃走,而是悄然潜伏下来。   便是狡诈如钟羌,又如何能想到。自家女豪并未远去,竟藏在王庭之内。   已取下披身大华毡的阿素,不禁发问:“戏丞先前假扮‘豪夫’,不正是调虎离山之计也。如今羌骑倾巢而出,王庭只剩老弱,何不趁机逃走?”   心中一动,戏志才遂笑答:“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阿素深看戏志才一眼:“戏丞莫非还有未尽之言?”   戏志才笑道:“如贵女所说。临来时,我已快马去信大震关。算算时日,主公或已距此地不远矣。王庭羌骑虽走,然西倾山中却散布大小种落无数。按羌人习俗,不得女豪之命,无人可调动种落一兵一马。为防万一,故潜伏王庭,以为接应。”   “戏丞怕还未尽言。”阿素言道:“俗语说‘虵(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戏丞亦或担心,若失女豪,钟羌群龙无首,一盘散沙。乃至种落出走,散布四野。反难控制。”   戏志才欣然点头:“贵女果然聪慧。”   阿素又问:“先前戏丞为钟羌指路,不担心张校尉安危否?”   戏志才笑答:“张校尉麾下万人,皆千里挑一之虎熊壮士。兵甲精良,人马具装。张校尉更有万夫不当之勇。加之钟羌女豪被劫,人心惶惶之下,便是三千破十万,易耳。”   “原来如此。”阿素喃喃低语。须臾,这便醒悟:“蓟王设反客为主之计,便是要平百万钟存。”   “一切皆如贵女所料。”阿素之智,令戏志才亦颇多另眼相看。   话已至此。阿素终道出心结所在:“钟存皆知,乃我烧当送亲队伍。今张校尉领兵西去,岂非祸水东引。”   智如戏志才,又岂能不知:“贵女可是忧心,我设此谋,乃是引钟存与烧当争斗。”   “然也。”阿素咬牙点头。   “原来如此……”戏志才宽慰道:“若是旁人领军,多会避入岔道,藏匿踪迹。引钟羌王骑一路追赶,乃至兵围烧当。坐山观虎斗,收渔人之利。奈何,张校尉出身燕赵,忠直耿烈。料想,必不会离开正途。多半依山下寨,据谷设障。待追兵到时,一战破之。坐等主公大军前来,一举荡平钟羌。”   “何以知之?”阿素仍心存疑虑。   “贵女稍安勿躁。”戏志才言道:“明日,当有分晓。”   西倾山中,张飞所部。   飞驰半日,天色渐晚。   “报,前路已无人马踪迹,皆没于落雪冰封,不知如何行走。”便有斥候来报。   “取兵工铲掘地。若有碳灰,便是来路。”先前戏志才已告知。机关马车,内装碳灰。一路撒下,便是记号。   “喏!”   须臾,前方斥候快马回报:“左侧谷道有碳灰!”   张飞举目四望,见山岭风大,无有积雪。这便指着左侧山谷言道:“人马速入谷中,堆雪为障,横栏谷口。”   “喏!”   奔入谷中,三千骑兵这便下马,取兵工铲在手。抢挖积雪,堆垒障墙。清理出的地面,正好用来宿营。军帐亦很快搭建完毕,马匹先入,擦汗披毡,喂食清水精料。恢复体力。三千虎熊之士,奋力铲雪,很快便将障墙垒砌。   更换马匹,张飞独领十八骑,立在谷口处。   将将入夜,便听蹄声如雷。沿纵横山谷,回响不觉。王庭羌骑,已杀奔而来。   “举火!”张飞一声令下,冰雪障墙上立刻举火如昼。   骤见火光。正映雪色光亮,纵马狂奔的王庭羌骑,纷纷勒马。   打头数骑,一阵低语。便有人上前喝问:“两家既是和亲,为何掠我大豪!”   此乃羌语。张飞岂能知晓。这便嘿声一笑:“说什么鸟语,且说人话!”   羌骑一惊,汉话脱口而出:“你是何人!”   张飞笑答:“辅汉大将军麾下,后军校尉,燕人张飞是也!”   羌渠大惊失色。再看张飞身后。何来长长一道冰雪障墙,竟横断山谷!墙上举火如龙,立满兵士。疾行半日,人困马乏,如何能战。于是拨马便走,出一箭地外,草草扎营。   见羌骑三三两两,下马扫雪搭帐。障上成律归,附身问道:“校尉奇袭否?”   “不去。”张飞咧嘴一笑:“回营饱食,再蒙头酣睡!”   “喏。”   身后填补障墙缺口的兵车,遂向两侧移开。放张飞与十八骑入内。   见兵车重又堵住缺口,为族人警备的羌人斥候,亦不禁松了口气。   轻骑而来,所携辎重不多。粮秣只够数日。且无辅兵、兵车营地。一切从简不说,还需亲力亲为。   无妨。卷成一卷,驮在马后的皮裘睡袋,不仅防风防水,亦足够温暖。将行军大帐从百辆兵车内取出,依山搭建。再掘火塘,燃炭火。暖气自生。   “校尉!”见张飞步入食帐,队率曲候,纷纷起身相迎。   张飞笑道:“皆饱食酣睡。鸡鸣时分,与我奇袭敌营!”   “敢问校尉,天寒地冻,可否饮酒一杯。”便有队率问道。   “有何不可?”张飞笑道:“仅此一杯!”   “喏!”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少时,蓟王刘备仿照后世军用万能锹打造的“巧工铲”,经将作馆改良,已更新数代。称“兵工铲”。攻防兼备,巧用百功。故又被兵士称为“铲盾”。   原本只装备大营辅兵。然诸如张飞麾下一万精锐,皆人手一把。如前所说,翼德小胖,所得俸禄赏赐,皆用在了兵刃上。此时,足见一斑。   若无三千把“兵工铲”,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堆出一道数百丈之长的冰雪障壁。   肉干就酒,越吃越有。   饱食之后,和衣而卧。   耳边寒风呼啸,身旁篝火炸响。   又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三千兵马,一路疾驰,马力多已不继。再行强袭,力有不逮,难尽全功。故行养精蓄锐。   先前扎营时。张飞举目四望,见山岭风大,无有积雪,这才放心。此是为防马蹄震响,乃至雪崩。   猛张飞,粗中有细,此电光石火间的二三事,亦足见一斑。   王庭羌骑,亦疾驰半日。又扫雪搭篷,待打理好一切,倒头便睡,如何能起。   鸡鸣时分,皆呼呼酣睡。对面机关兵车,已徐徐移位。   猛张飞一马当先,冲出障壁。 第076章 智机千变   羌人轻骑追来,亦无准备。夜宿山谷,只能草草扎营。   天寒地冻,自不可卧在冰雪之上。否则,轻则冻伤,重则毙命。待将积雪扫净,再扎营夜宿,自然身心疲惫。   被张飞以逸待劳,率军袭破。举火烧营,挥军掩杀。万余羌骑,乱作一团。慌不择路,怆惶逃窜。再加厮杀惊了马群。战马四散奔逃,无马可乘,唯束手待毙,被尽数俘获。   战至天明。张飞清剿残敌,收拢战马辎重,领军返回。于障壁之后,又抢筑一道冰雪障墙。如此前后二道障墙,锁死山谷,足可挡前后来敌。   天色尚早,便又将障塞内积雪,清扫一空。扎稳营盘,固守待援。   戏丞已有言在先。蓟王大军,不日即到。   西倾山,钟羌王庭。   天将蒙蒙亮,便有败军陆续返回。言道,掠走女豪者,并非烧当羌,而是辅汉大将军麾下,后军校尉张飞。   竟是蓟王三弟。   王庭顿时乌云密布,一片愁云惨淡。人心浮动之时,万幸由王庭巫祝“许”出面,安抚人心。又广出信使,请散布于西倾山麓的大小种落渠帅,速到王庭议事。   杂物帐篷。   打探消息的东羌勇士,悄悄返回。   正如戏志才所料。张飞并未隐匿行踪,反而截谷下寨。以逸待劳,大破羌骑。   此,亦是谋主与谋士的区别。   计谋祭出,谋势如何发展,当因人因事因地因时而变。不可拘泥。张飞不屑隐蔽,一战而破。若换一智将,当避其锋芒,引火烧当(羌)。正因深知张飞秉性,戏志才故而兵行险着。隐匿王庭,并未远遁。只为见机行事。   前因后果,智机千变。便是所谓“顺势”而为。   昨夜,女豪便已清醒。见此营帐,十分熟悉。细细一想,这便醒悟。乃王庭暗道出口。   亦因女豪多智。戏志才,方定下兵行险着,顺水推舟之策。   “阿素,为何要如此行事?”趁喂食时,女豪问道。   阿素遂将白城障下二日血战,细细说来:“此乃天意,我等羌人又如何忤逆。”   女豪方才醒悟:“反客为主。蓟王所求,并非烧当,而是我钟存。”   “钟存精骑十万,部民百万。藏身于西倾山中,已成心腹大患。”阿素实话实说。   “汉人多智,我等不及也。”女豪一声悲叹:“既如此,又因何滞留王庭弄险?若将我带回,胁为人质。破钟羌不难。”   “如女豪所想,破钟羌易,降西羌难。”答话之人,乃是戏志才:“我主,乃当世雄主。忠义两全,一视同仁。欲效东羌之举,将西羌亦纳入大汉治下。”   “哼!”女豪嗤鼻一笑:“我羌人长于高山河谷,与世无争,逐草而居。天地任我驰骋,何其畅快。何必屈膝为奴,仰人鼻息。”   “女豪此言谬矣。”戏志才摇头道:“羌人据水草丰茂之地。虽坐拥天时地利,奈何时有灾异。暴雪洪旱,天象无常。若当真任命,又为何不坐以待毙,反起兵抄掠我大汉边郡。饥饿之下,亦杀人越货。无所不用其极。敢问女豪,当真只是‘长于高山河谷,与世无争,逐草而居’否?”   “趋利避害,世之常理。野狗亦惜命,何况人乎。”女豪反驳。   戏志才轻轻点头,反问道:“若羌人来袭,被我主尽数屠之。亦是常理乎?”   “刀剑无眼,生死不怨。自是常理。”女豪点头。   “那好。”戏志才笑道:“百万钟羌皆死矣。”   “何出此言。”女豪皱眉。   “女豪当知。假和亲之名,我等已探得王庭之所在。只需大军抵达,便突袭王庭。屠尽一干人等。所谓‘擒贼擒王’。王庭覆灭,钟羌群龙无首,必然大乱。我主已命右军校尉徐晃,左军校尉周泰,兵进洮水河谷。据守各处交通要地。断西倾山首尾。如今雪大封山,万物凋零。钟羌各部,拖家带口,牛羊成群,如何避过层层截杀?若失了牛羊家小,茫茫雪原,满目冻土。纵然孤身逃脱,又如何存活。”   戏志才又道:“且见钟羌势弱,只需我主许以薄利,周围羌渠必群起而攻。如此内忧外困,钟羌灭族,不过弹指之间。”   “我死,‘许’自会另立新主。”女豪仍强辩。   “女豪岂不见大单于檀石槐故事?”戏志才一针见血:“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控弦十万,无可匹敌。然,大单于一朝殒命,鲜卑应声崩散。再不复先前。敢问女豪,可比大单于否?”   “我一介女流,如何敢于檀石槐,相提并论。”   “敢问女豪,今日之钟羌可比昨日之鲜卑否?”   “如你所言,鲜卑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我族不过散布西倾山方圆五百里之土,如何能比。”   “今日之时局,可比昨日之时局否?”   “那时蓟王年少,初出茅庐。今如日中天,天下闻名。昨日如何与今时相比。”女豪一声长叹。   “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天时地利人和,皆不握于女豪之手。何不顺应大势,于人于己,于汉于羌,皆取百利而无一害。”戏志才劝道。   “原来如此。”女豪这便醒悟:“久闻戏丞大名。三日之义,四才通达。常不避艰险,长于奇谋。今日果见一斑。之所以兵行险着,隐匿王庭。便是要说降与我。不战而屈人之兵。”   戏志才肃容行礼:“女豪能以汉羌大局为重,志才不过顺水推舟耳。”   是战是和,是利是弊,已清楚明了,毋需多言。女豪再问:“如今势如累卵,当如何施为?”   “敢问女豪,西倾山中大小渠帅,需几日能聚齐?”   “一日可聚七成,三日齐聚。”女豪答道。   “若救不出女豪,又当如何?”   “自当另选新豪。”   “谁人可当选?”   “当是王庭巫祝之女,‘许女’。”女豪答道:“我刚刚继位,未有子嗣。‘许’乃先母嫡妹。‘许女’便是我从妹。若无意外,当为下任‘许’。”   女豪言外之意,戏志才焉能不知:“即是说,若真将女豪掠走,钟存多行另立,而非倾巢来救。”   “此乃常理。”女豪轻轻点头:“我一人之性命,又如何能与百万人命,相比。”   “如此,当出其不意,反戈一击。”戏志才眸中慧深似海。   “若事成,当如东羌一般对待。”女豪忽有些后怕。   “一切皆如女豪所愿。”戏志才隐去目中精光,肃容再拜。 第077章 攻心之策   按照刘备先前谋划。   先收服烧当、参狼、白马等抵近边郡,与东羌时有往来的西羌各部。再合力逼降实力最为雄厚的钟存羌。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重压之下,不等蓟王来攻,西羌各部欲先抱团取暖。烧当和亲钟存,以为后援。   岂料张飞冬季出兵,扼守要冲,据白石障。这才窥破羌人之谋。   先有张飞掠走贵女,截杀送亲队伍。后被入枹罕大营,以为监军的戏志才所悉知。于是将计就计,设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计。又审时度势,窥听阿素与女豪王庭一席话,知女豪才智过人,非一般羌渠可比。于是兵行险着,隐匿王庭。以势如累卵之危险时局,汉羌融合之大势所趋,用“攻心之策”说降女豪。不战而屈人之兵。   若钟羌先降,兵出西倾山。与汉军上下夹攻。诸如烧当、参狼、白马等西羌,背腹受敌,如何久持。   此战易耳。   温泉沼泽,钟羌王庭。   败兵陆续返回。清点之下,竟折损大半。战死者不多,多被汉军所俘。收到王庭巫祝“许”之命,散布在西倾山脉方圆五百里内的大小渠帅,各部羌豪,纷纷汇聚王庭。   商讨营救女豪,亦或是新立女豪事宜。   虽望风骑墙派居多,然女豪亦有死忠。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一日无果。这便在沼泽旁扎营,各自串联,互相拉拢不提。   与此同时。自收到戏志才手书,刘备遂亲领麾下人马,并中军校尉典韦所部白毦精骑,出大震关,驰援张飞。二日已入白石城。沿途掘碳灰入西倾山。三日已与张飞汇合。   遥看一道冰雪障壁,横拦山谷。墙上旌旗林立,守卫森严。刘备不禁欣然点头:“三弟知兵矣。”   “听闻张校尉薪俸,皆用来购买楼桑兵甲。军工铲更是人手一把。今日果见奇效。”李儒笑道。   刘备亦笑:“我与翼德,自幼相识。时人皆说‘猛张飞粗中有细’。文优可知,翼德幼时亦如瓷娃娃一般白净无瑕。”   李儒笑而不语。蓟王少年故事,遍及楼桑,流传甚广。蓟国上下,可谓人尽皆知。   “大哥!”见刘备王旗,张飞大喜出营。   “三弟。”刘备笑着点头。   张飞又与刘备身旁李、荀二大谋主,及中军校尉典韦等人见礼。另二大谋主,则在徐晃、周泰军中。   “奇袭王庭,俺与士佩足以。何须大哥亲来。”张飞粗声言道。   “此来不为杀人。”刘备笑答:“只为收服百万钟存西羌。”   张飞点头:“俺知道。先前袭破追兵营地,多行俘获。未曾多杀。”   “甚好。”刘备转而问道:“志才何在?”   张飞摇头道:“我与戏丞兵分二路,我走来路,他走暗道。却不知,今在何处。”   “哦?”刘备一愣,这便看向身旁李儒、荀攸。   李儒略作思量,遂问道:“左丞身旁一干人等,可有返回。”   “未见人回。”张飞答道。   “且将前后诸情,细细道来。”刘备急忙言道。   张飞这便细说前情。   李儒立刻发现端倪:“麻沸散药效强劲。华大夫施以病患,刀锯加身亦无知觉,需数个时辰方能清醒。依校尉所言,似前脚刚走,追兵后脚便到。”   张飞点头:“确是如此。”   “营中俘虏何在?”李儒又问。   “皆锁在牢中。”张飞命人将几个被俘头目,押入中军大帐。   得知乃一披头散发,哑口无言的“豪夫”,出沼泽示警。   李儒等人,不禁哑然失笑。   “必是戏丞无疑。”荀攸笑道。戏志才行事,每每出人意表。   刘备轻轻点头:“麻沸散非致人失声之毒药。假装失语,乃为饰不通羌语。加之披头散发,面貌狰狞,亦为掩人耳目。”   蓟国谋主,皆足智多谋。彼此相处日久,知之甚深。李儒与戏志才,同守西域。已成莫逆之交。   戏志才之谋,李儒已全然窥悟:“此乃左丞‘暗渡陈仓’之计也。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臣料想,此时左丞或已说降女豪,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志才乃孤心腹肱股之臣,却常只身赴险。此事可一不可二,可二不可三。速将志才救出虎口。”刘备担忧,溢于言表。   “喏。”李儒已有计较:“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女豪在手,左丞安全无虞。主公切莫忧心。为今之计,当命右军校尉徐晃,左军校尉周泰,沿洮水河谷逆进西倾山麓。据险要之地,立冰雪障壁,断西倾山首尾。”   “速去传令。”刘备这便下令。   “喏!”便有女御卫出帐。   “再遣后军司马成律归,速回白石城。将本部二千兵马,去守白石障。阻烧当羌南下驰援。留五千兵马守白石城足矣。”   “传成律归来见。”   “喏!”   “张校尉并典校尉,可遣俘虏引路。兵分数路,在(西倾)山中各紧要处,筑冰雪障壁,造分割之势。”李儒又叮嘱道:“此去,不为筑障,只为‘造势’。”   刘备又道:“三弟,士佩,且依令行事。”   张飞、典韦这便领命:“喏!”   “主公王旗可立矣。”荀攸笑道。   “传令,立旗。”   “喏!”   刘备此来,携中军校尉部,机关兵车千辆,及本部兵车百辆。分与张飞、典韦各三百辆,前往西倾山各处要道,筑障立寨。   余下机关兵车,则在障内拼合成中军大帐、营房、马厩、庵庐、粮仓、工坊、食堂、酒垆、汤池、军市……不一而足。   即便冰天雪地,有马车营房入住,兵士亦不会冻伤。   除去大将军刘备,及一众军官,还用无烟木炭。大营多已换成正大量开采的石炭冶炼取暖。   见冰障立起刘备王旗,远远窥探的钟羌斥候,急忙返回王庭报讯。   与此同时,张飞、典韦,依山下寨,筑冰雪障壁,欲将山中各部,悉数分割的消息。亦被斥候快马传回。   王庭一日数惊。   稍后又知,散布于西倾山东麓草原的大小种部,正被幕府大军驱入山区。下游数条出山孔道,亦被截断。   聚拢到王庭的大小羌豪,心惊胆颤。却仍争吵不休。   王庭巫祝“许”一声轻咳,打断众人争吵:“大豪被掠,大军压境。是战是和,各位豪帅,可有计较?”   “大豪不在,如何计较?”便有人粗声反问。   “如此。是先救大豪,还是我等先自救?”许又发问。   “这……”大小羌豪,皆低头不语。   “敢问‘释比(许的尊称)’,若先救大豪,该当如何?”便有人问道。   “先救大豪,需集全族之力。击溃拦路汉军,逼蓟王放人。”巫祝答道。   “若先救我等,又当如何?”又有人开口。   “先救我等,便要弃大豪于不顾。”许环视帐内众人,掷地有声:“另立新主。” 第078章 顾全大局   见在座豪帅,无人应声。   “许”又言道:“汉军首尾夹攻,步步逼近。或便在此时,又筑成冰墙数道。欲将我等困死其中。时不我待,诸位还决心未定,死期近矣。”   话音落地,又是一片死寂。   身家性命,忠诚大义。天人交战。急切间又如何能取舍。   “许”此言既出,便闭目养神,再无动静。   她也再等。   且是胜券在握的等。   在座羌豪亦再等。等一个忍不住先出声之人。好比一层膈膜被捅破,剩下便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便在此时,人声忽从许身后响起:“何来死期?”   众人猛然惊起。见骨链垂帘后人影闪动,便各自匍匐在地。   便是“许”亦毛骨悚然。浑身颤栗,不敢看身后垂帘。   “众人皆跪,为何独剩许师?”   “许”终是回过神来。双膝一软,扑通跪地。惊觉方向不对,急忙伏地回身,五体投地。   王庭密道,由女豪代代相传。便是“豪夫”亦不知晓。许,自然不知。   初闻女豪之声。胜券在握的“许”,以为鬼魂作祟。待第二声响起,方信以为真!   正因心中有鬼,故而惊惧。   而在密道之中。由阿素逐句翻译,得知详情的戏志才不由暗叹。女豪果“识大体,顾大局”。单从现身的时机选择,便足见一斑。   若是寻常之人。必等水落石出,再现真身。那时,谁忠谁奸,一目了然。如何选择,又见高下。若隐忍不发,待解大军压境,灭族之危,再徐徐收拾,算是中人之姿。若当场拿下,枭首灭族,便是下三滥之流。   然,诸如女豪这般,不等众人表露心迹,便提前现身。乃上上枭雄之姿也。   前有“庄王绝缨”,后有“曹操焚牍”。此二人,皆世之枭雄。如此作为,那些曾暗中调戏庄王宠妃,或与袁绍暗通曲款者,皆幸免一死。一家老小性命,亦得以保全。如何能不感恩戴德。效之以死力。   这便是“顾全大局”。   何为大局?国难当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便是大局。   “情况如何?”女豪稳坐发问。一场夺位之危,随即消弭于无形。   “回大豪。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兵发数路,前后夹击。已入我西倾山界。诸条通王庭之山谷孔道,皆被冰墙所阻。”   “诸位可有路径返回?”女豪再问。   “今已无路可退。”便又有人起身答道。   “若与汉军一战,能聚拢多少兵马。”女豪三问。   “我等各领亲随数百,加王庭勇士,或可凑足二万精兵。”又有人作答。   “二万精兵。”女豪一声暗叹,果如戏丞所料。却不动声色:“能胜否?”   “这……”众人皆无言以对。话说,不久之前,东羌先零三十六部羌渠,十万大军,一日溃败。两万兵马,如何能挡幕府雄兵。   女豪便又看向匍匐最前,最近垂帘,亦抖得最凶的王庭巫祝:“许师,以为如何?”   “一切,一切全凭,大豪做主。”女巫有苦自知。   “我族久居西倾山中,自我掌权以来,与汉郡秋毫无犯。听闻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乃当世人杰,忠义双全。又岂能无故犯我山境。”女豪自帘后环视众人:“传令,遣使入辅汉大将军营地,犒赏兵马,询问缘由。再调王庭兵马壮丁,亦学汉军谷口设障,以为守备。”   “喏!”众人这便领命。女豪做两手准备,足可安心。   放下担心,便有人问道:“何人为使?”   女豪微微一笑:“许师,可愿一行?”   “……敢……敢不,不从命。”女巫心头滴血。此去,多半无回。   女豪笑问:“是‘敢不从命’,还是‘敢,不从命’?”   “从命。”女巫再拜。心存死志,反而无惧。   “依令行事,不得有误。”女豪挥手。   “喏!”众人这便起身离去。   女巫亦起身,却听女豪自帘后说道:“许师且留下。”   女巫浑身一颤,便又匍匐在地。   待众豪帅皆离去。王庭只剩二人。女豪这才开口:“小姑年轻时敢爱敢恨。为不与所憎之人成亲,竟不辞而别。数年后,携女而归。山外之事,虽闭口不提。却再未离开王庭半步。今日之事,可与往事有关?”   女豪话音落地,便有哭声响起。   须臾。巫祝止住哭声,仰面答道:“大豪既已知晓,又何必再问。”   “负心之人,何其多也。如同‘人有善恶’,又岂能以羌汉区分。”女豪言道:“将家母夫、子,尽数驱来王帐,小姑可是忧心,我亦步你后尘。”   “正是。”巫祝切齿道:“汉人,终不可信。”   “我等族人蛰伏山中。忍受酷暑寒冬,与野兽为伍。然山外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且问小姑,我等还能藏身多久。若如今日这般,大兵压境,又当如何与敌?”   “我等百万之众,又有河曲良马。游牧行国,有何不可。”巫祝索性道出心声。言外之意,“打不过,躲得过”。   “背依雪山,面前大河,头枕西域,脚抵巴蜀。举目四望,皆汉域绝境,又能逃到哪去。”女豪言道:“如你所言,百万族人,东躲西藏,如何保全?”   “悔不该收纳逃难东羌,坐拥百万之众,被汉人惦记。”巫祝恨声道。   女豪一声暗叹。这便言道:“此去出使,当以大局为重。切莫因小失大。害了家人、族人性命。”   “遵命。”巫祝挣扎起身,自行离去。   待大帐无人。女豪这便起身,搬动机关,将等在密道内的戏志才等人放出。   “女豪果是‘女中豪杰’,志才钦佩。”戏志才肃容行礼。   “戏丞谬赞了。不过是行作壁上观,待价而沽罢了。”都是聪明人。女豪无需隐瞒:“自母亲为大豪始,大汉便与东羌时有争斗。时边郡乱战不休,无一日消停。我部乘机吸纳许多逃散部族,日渐壮大。那时年幼,不知母亲何意。今时今日,茅塞顿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壮大己身,无非是让刀俎难以盛下。如此,或可不为鱼肉。任人宰割。”   “女豪之心,我已尽知。”戏志才一声长叹:“不知女豪,可愿效仿西域五十五国,与我家主公结亲?”   女豪眸生异彩:“若两家能结‘秦晋之好’,百万钟羌,十万精骑,当为蓟王所用。”   “只是……”戏志才有言在先:“我主英雄了得,女豪当与诸夫人共处,不可再行族中陋习。”   女豪笑道:“戏丞且安心。我至今仍是完璧之身。饶来的夫、子,便是我母亲,亦不过充作摆设,掩人耳目罢了。”   “如此,甚好……”   “听闻蓟王祖上,中山靖王有百二十子。不知可有此事?”   “正有此事。”   “又闻蓟王有七十妃,三百零一女御卫,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再闻蓟王身长八尺,玉树临风,文武双全,悬钟后顾,不知真否?”   “这……”   “阿嚏——”   冰雪城障,中军大帐。刘备忽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芙蓉暖帐内,女王希雷娅闻声起身。一时春光无限好,折花正当时。 第079章 别开生面   作为“不战而屈人之兵”计策的平衡。“和亲”自是上佳之选。   如此一来。缔结盟约的汉羌双方,皆能保持一种情理和道义上的“均势”。   若只是签订“城下之盟”。为取信蓟王,钟羌必出人质。且需是身份高贵之王族。故而,女豪以‘不为鱼肉’,与戏志才讨价还价。将“人质”,升级为“结亲”。   抛开个人荣辱,就事论事。“和亲”乃是最高等级的“人质”。   结盟双方,因和亲而彼此信任。若能诞生血脉,则亲上加亲,盟约更进一层。   女豪与戏志才,皆足智多谋。事关百万族人生死存亡,福祸安危。无需做小女儿姿态。开诚布公,商定结盟条件。至于蓟王其人如何,长短多少,不过是大势已定后的“饶头”罢了。   一切正如女豪所言:“作壁上观,待价而沽”。言外之意:戏丞且看,我百万部众,十万精骑,作价几何?   戏志才“闻弦歌而知雅意”,便替主刘备开出高价:二家结秦晋之好,不知女豪意下如何?   善。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如此,汉军自退,羌人出山。光复西海,辟土开疆。再纳河曲良马,高原牧场。待一切尘埃落定。   皆大欢喜。   问题是,蓟王同意否。   十万羌骑,百万羌人。兵不血刃解西羌之患。   大局当前。蓟王当作何选。想必,不出意外。   翌日。心事重重的一众羌豪,重聚沼泽王帐。   忽见帐内有数张生面孔,众人颇有些面面相觑。女豪何意?   万幸,女豪亦未让众人久等。   这便引荐:“此乃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麾下,西域都护府左丞,兼领蓟王宫庶子,戏君当面。”   “戏贤,见过各位豪帅。”戏志才起身长揖。   众豪帅及王庭女巫,亦起身回礼。   竟是与李儒并列的蓟国谋主。此人,乃蓟王心腹肱股重臣!   “戏君代蓟王出使,欲与我部结‘秦晋之好’。”女豪开门见山:“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虽极力遮掩。可王帐内凝重的气氛,却随众人收放自如的心情,涣然冰释。   连光线都为之一亮。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此……事关重大,当从长计议。”便有白发羌豪,起身答道。   女豪微微一笑:“老叔祖,言之有理。”   兵临城下,还装腔作势,又为哪般。你行将入土,死不足惜。而我等却有大把年华。难不成要与你陪葬。便有一中年羌豪起身言道:“此乃天赐良缘,大豪何必见疑!”   “正是,正是。”与会众人,纷纷颔首。脸上挥之不去的喜色,如同自己出嫁一般。   这便是我钟羌男儿。帘后女豪,含笑不语。心中却徒生一丝悲凉。   有道是猛虎入群羊。便有十万兵马,百万之众,奈何皆贪生怕死,怯懦苟活之辈。又如何敢捉刀,与蓟王一决雌雄。   众人言行,皆入眼耳。戏志才却低眉垂目,不置一语。   汉羌争斗百年。今汉虽病入膏肓,然余威犹在。纵然有百万之众,亦不敢忤逆煌煌天汉。   听你一言,我一语。聘资分文不取,还倒贴牛羊仆从不知几许。先前老叔祖怒从心生,这便拍案而起:“敢问上使!”   怒吼如雷,震的王帐嗡嗡作响。   “长者,何事相问?”戏志才和煦一笑,面色如常。   老叔祖这便收拢怒气,瓮声问道:“既是结亲,当行聘娶。蓟王可有礼单?”   到底是自家人,知道心疼后辈。帘后女豪亦不禁心生暖意。虽是城下之盟,却也不可草草了事。让天下人耻笑。   戏志才以手指心:“礼单在此。”   “愿闻其详。”老叔祖抱拳。   “铜钱一亿,名产千车。筑城一座,为汤沐邑!”戏志才脱口而出。   “嘶——”众人齐吸一口沼泽热气。   “需是大钱一亿。”涨红了头颈的老叔祖,仍强出声。   “自是蓟国上币,四出文钱。”戏志才越发和煦。   “千车名产,丝绸、蓟茶,断不可少。”老叔祖又道。   “丝绸、蓟茶皆满百车。”戏志才笑答。颇多不值一提。   “筑城不可距我种辈过远,不好收钱。”不知为何,老叔祖说着说着,竟已泪流满面。   帘后女豪感同身受。一时珠泪滚滚。挣的不是钱,而是骨气脸面。   “便在西倾山附近,筑一大城。内外三重,横竖五里。可住十万,一切税赋,皆归女豪所有。”戏志才肃容下拜。   想想并无不妥,老叔祖这便起身,冲帘后言道:“启禀大豪,蓟王一片真心,便,嫁了吧。”   “唉。”女豪轻轻顿首。《说文》:“唉,应也。”   所谓城下之盟。出自《左传·桓公十二年》:“大败之,为城下之盟而还。”意为敌人兵临城下,被迫签订的屈辱盟约。然作为胜利一方。戏志才却替刘备开出远超羌人认知黑洞的高价。便有尊重之意。此,亦是道义。   刘备若知,必不会怪罪。   比起平羌大计,帝国三兴。些许钱货,个人荣辱,又算的了什么。   然戏志才唯一担心,便是洛阳朝堂。王爵妻妾不过四十。蓟王之所以能有七十妃,因其中五十六妃,为陛下赐婚。既是陛下所赐,便不存在僭越之嫌。然若再行聘娶,便是僭越。   简而言之。若想与钟羌和亲。亦需经陛下赐婚。且,以后凡收入后宫,皆要陛下首肯。不然,皆是僭越。   轻则削县,重则除国。   再细思量。似也并非绝难……   冰谷障城,中军大帐。   将戏志才手书细细读完,刘备遂递给身旁李儒。李儒双手捧过,越看越惊。书中紧要处,逐字斟酌,领会其意,这才转交荀攸。   待荀攸看完,李儒这才开口:“主公……意下如何?”   “二位府丞,以为如何?”刘备面色如常。然正如蓟王少时,吕冲以肺腑之言相告魏袭。我等皆是主公手中之刀,然却不可替主捉刀。且不闻“不告而取,谓之窃。”戏志才代主定婚事,犯了人臣大忌。   比起风轻云淡的李儒,荀攸已冷汗涔涔。   这便抢先言道:“志才之心,可昭日月。主公切勿怪罪。”   刘备轻轻颔首:“志才为人,孤岂不知。上兵伐谋。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少生兵祸,亦是孤之所愿。只是孤身系万民。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举一动,需合理合规,不可恣意妄为。婚姻大事,又岂能不告而娶。当问过母亲、义父、义母,还需发妻接纳为宜。即便如此,仍需得陛下赐婚。当中凡有差池,此事无成。如何能先应?”   “所谓‘先礼后兵’。可将左丞许诺铜钱、名产,先行送到。许以重利,以安其心。和亲之事,再徐徐图之。”不愧是李儒。   “如此,也好。”刘备这便点头。 第080章 汉羌联盟   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与钟存羌大豪结亲的消息,风传陇右。   时下风俗,多参照汉礼。便是羌人亦大同小异。乃至于“(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虽形式各异,亦多雷同。   所谓事急从权。究竟二人五行相生还是相克,八字相冲还是相合,皆无所谓。   一言蔽之:好不好,都是他了。   对百姓而言,结婚为结亲。对世家而言,结婚如结盟。而对蓟王和女豪而言,更是“羌汉联盟”。   一亿四出文钱,先行送到。   毕竟是土著部落,没见过世面。只怕用琉璃宝钞不好糊弄。于是刘备真就送来一亿枚,沉甸甸的四出文钱。   这天一大早。长长一队赀库专属押运马车,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停在王庭沼泽边。厚厚的装甲车厢,徐徐开启。黄橙橙的铜钱,立刻闪瞎人眼。   白发羌豪老叔祖,闻讯赶来。领着“豪夫”、“豪子”,还有众多亲族,搬钱入库。   竟足足搬了一整天。   空荡荡的钱库,堆积如山。看得围观羌豪,无不红眼。   “一家婚,百家喜。”王庭内外,皆喜气洋洋。欢天喜地。   所谓无铜身轻。又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轻重如何拿捏,或便在这“孔方之间”。   一缗千钱。一亿钱便是十万缗。赀库属吏交割完毕。这便找老叔祖签字画押。临行前又道:千车名产已从蓟国发来。路途遥远,还需些时日。   好说。   有一亿钱垫底,还怕你家蓟王跑了不成。   所谓真金白银,空口白牙。一亿入库,左右无不艳羡。还有谁敢看轻我家大豪。   口说无凭,铜钱为证。这门婚事,怕是板上钉钉,煮熟的鸭子再也飞不了了。何时米粒入瓮,煮成熟饭?   不急。   先养精蓄锐,存足督亢粳米。定要蓄势待发,颗粒归仓。   羌人虽狡诈多疑,却也重情重义。   送完“纳采之礼”,都护府大军退避三舍。重开西倾路径。蓟国良匠入西倾山,实地测量,寻址筑城,为女豪造汤沐邑。一切皆如戏志才所言。   戏志才,亦作为“典婚使”,常驻王庭。安排婚礼各项事宜。刘备又遣一队绣衣吏,从旁护佑。   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料想,也无人敢动戏丞分毫。   先行而后效。被张飞小胖掠来的烧当贵女,亦长伴女豪身侧,或充作陪嫁的媵妾。亦未可知。   蓟王与女豪结亲,既堪比汉羌同盟。如何能不隆重。   百万钟存与蓟王结盟,可想而知随宋建谋反的三十六部西羌,该有多悔不当初。   为何?   钟存潜伏于背,蓟王虎踞在前。上下夹攻,烧当、参狼、白马诸羌,如何能挡。   忽闻幕府前军校尉,蓟王二弟关羽,攻占龙耆城,掌控西海,断北上归路。聚拢在归义城附近的大小羌渠,一日数惊。   大势去矣。   再冥顽不灵,顽抗到底。唯有死路一条。   先前撺掇宋建扯旗造反的大小羌渠,又齐聚归义城。苦口婆心,劝他归降。   宋建沉思后,言道:“蓟王向来恩怨分明。只除首恶,从众放归。诸位渠帅,怕是安全无虞,奈何我一家性命,如何得保。”   “这……”众渠帅哑口无言。宋建言之有理。   “将军以为,又当如何?”句就羌渠滇吾,这便问道。   “先前我与韩遂等六人,揭竿而起。三十六部先零别种,亦有十万之众。蓟王并未与当中一人结为姻亲。因何结亲钟存?”宋建转而问道。   “钟存百万之众,十万精骑。霸河曲草场,良马。又占西倾山,再溯积石山。牛羊遍地,骡马成群。乃诸羌之冠。”便有羌渠答道。   “一句话,还是实力使然。”宋建一语中的。   “然也。”众羌渠纷纷点头。   “既如此。”宋建笑道:“我等未战先怯。汉军未至,便望风而降。如此作为,必遭轻视。战后,又能如何?”   宋建的意思,很明确。   待遇与实力成正比。   未曾展示出高人一等的实力,又如何能获得高人一等的回报。   刚刚扯旗造反,内迁兵谏。蓟王还未来攻,便草草了事。如何能得日薪二百大钱。   “将军言之有理。”众羌渠纷纷醒悟。   “降汉,是一定要降的。”宋建给众人喂下一颗定心丸:“不战而降,战败而降,不败而降。终归是不同。”   “不战而降,断不可取。亦不能等到战败而降,那时万事休矣。不败而降,正当适宜。”句就羌渠滇吾,率先言道。   “对,对。不败而降,正当适宜。”众渠帅亦随之醒悟。   送走众羌渠,宋建不由得长出一出浊气。   先前,大震关送来都护府右丞李儒密信。命他稳住羌渠,待开春再做计较。如今还未到年末,便眼看要崩盘散伙。这群羌人。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亡命。如何能与蓟王匹敌。   返后堂书房,掀开地板,取封藏竹筒。受封西部都尉的敕令,安然无恙。宋建亦又长出一口气。敕令在手,顿觉心安。要说起事之初,坐拥十万兵马。宋建还想着能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金城西部都尉,擢升为幕府将校,岂不更好。   不曾想……   唉,能保住比二千石之金城西部都尉。如今看来,已是祖坟冒烟,不幸中的大幸。   二千石官。   可知在人才济济的蓟国。能得食此俸者,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洛阳,西邸,万金堂。   隆冬将至,洛阳满城飞雪。事关陇右军情,尚书令曹节不敢耽搁,这便亲自入园奏报。   “护氐校尉。”陛下笑问:“可与护羌校尉同?”   “陛下明鉴。”曹节奏报:“武都有白马氐人,种落众多。部众数十乃至百万。据说种出白马羌。蓟王欲分而化之。故奏请另设机构,掌边郡氐人事务。以与羌人区分。”   “好一个分而化之。”陛下欣然点头:“准蓟王所奏。另设护氐校尉。建制与护羌校尉同。”   “老奴遵命。”   “陇右战事如何?”今日提及,陛下这才想起。   “蓟王冬季出兵,斩首万级。攻取龙耆城,待明年开春便将光复西海郡。那时,陛下将‘富有四海’。”曹节媚笑。   “四海一统的荣光。”陛下对这段历史,亦熟知:“依老大人之见,蓟王比王莽如何?”   曹节早有准备:“蓟王与陛下,皆出天家一脉。连枝同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是‘外人’(外戚)可比。”   “老大人言之有理。”曹节之言,字字入耳。正说到陛下心坎上:“尚书台,有老大人坐镇,朕无忧矣。”   “老奴深沐天恩,感激涕零。”曹节五体投地。 第081章 融为一体   一夜风雪交加。天明前,狂风渐止,只剩雪落。   洛阳内外一片白皑。赶在最早的一班宫人出屋前,窦太后身披狐嗉大氅,在一众‘女大夫’的陪伴下,走出寝宫。矗立云台,俯瞰帝都雪色。   没有日光的天幕下,洛阳城笼罩在逆升的雪芒之中。柔柔的寸芒,在屋脊与天幕的交汇处,寂静的绽放。为洛阳城里大大小小,高低起伏的建筑,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轮廓线。光影交错,仿如碎羽。   天地间忽逆升出一丝淡淡的,来自雪落的温暖。   “太后,寒意未退,需保重凤体。”说话之人,乃是出自窦氏一门的宫女。服侍太后许多年。饶是曹节,亦需唤一声“中大夫”。   “无妨。有蓟王太妃送来的毳裘卫衣护体,倒也未觉寒意。”窦太后言道。   “太后与蓟王太妃,倒是相处的极好。”身旁宫女,皆窦太后幼时玩伴,又一同入宫。虽名为主仆,却情似姐妹。   窦太后言道:“蓟王少年丧父,皆是王太妃谆谆教诲,才成今日之栋梁。今蓟王远在西凉,蓟国则由王太妃垂帘监国。一国之政,尽入太妃之手,却仍能政通人和,欣欣向荣。太妃之德智,又何须多言。”   “太后所言极是。”宫女笑道。   “对了,程夫人前日来报,蓟王欲请开‘护氐校尉’,西园可有消息传来。”窦太后又问。   “吕常侍昨夜遣人来报,陛下已诏令尚书台,增设‘护氐校尉’,驻守武威郡。”宫女答道。   “如此甚好。羌氐虽出同源,却已各自分立。蓟王请立‘护氐校尉’,分而化之,自是先见之明。”窦太后亦曾垂帘监国,对政务颇为熟练。   宫门初开,便有一辆驷马安车,驶入宫门。   须臾,左丰身边亲随小黄门,登台送信。   宫女检查无误,呈于窦太后当面:“太后,有殖货里书信。”   窦太后取来一观。   “与钟羌联姻……”将贾诩手书细细看完,窦太后忽问:“蓟王今有多少妃?”   “王妃一人,偏妃六十有九。”宫女如数家珍:“除去王妃公孙氏,诸妃多是陛下赐婚。先赐高车副伏罗氏,洛阳时再赐‘七夫人’。后蓟王就国,又赐西域五十五国公主,计五十六人。还有安氏四姐妹,乃马市胡姬酒肆头牌舞姬。”   “竟有这许多……”窦太后似想起,还未能与刘备成亲的小姑窦琼英。眸中忽闪过一丝异色:“天下能享尽齐人之福者,唯我家麒麟一人。”   “传闻,舞阳君回绝张常侍,乃皇后授意。皇后欲将其妹,下嫁蓟王为偏妃。”宫女又道。   窦太后一声叹息:“此乃天赐良机。若蓟王上表请陛下赐婚。何后之谋,则成矣。”   “太后何出此言?”宫女不解:“陛下废长立幼之心,西园皆知。若非西羌又乱,陛下早将蓟王调回,与大将军分庭抗礼。陛下与蓟王,颇多相契。王美人又与蓟王,相称兄妹。辅佐皇次子登基既出陛下之意,又如何能见皇后与蓟王结亲。”   窦太后言道:“蓟王是宗室,何进乃外戚。手心手背,皆是肉。关上门来,终归是一家人。陛下亦不想家门不幸,祸起萧墙。斗而不破,点到为止。待胜负已定时,不至刀兵相向,血流成河。亦是陛下所想。”   “原来如此。”宫女轻轻点头。   “皇长子,皇次子,皆是皇子。”窦太后言道:“陛下又岂能忍心,见二子骨肉相残。蓟王,任重而道远……”   临乡城,蓟王宫。   恰逢月初大朝会。蓟王国书,家书,同日而至。   令左国令士异,将国书当殿诵读,王太妃,王妃遂问政群臣。   楼桑令乐隐,起身言道:“启禀王太妃,王妃,臣虽不通行伍,却亦熟读兵法。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今,兵不血刃,可令百万钟羌,十万羌骑,为我所用。此乃,上上之选。”   不愧是乐公。虽对蓟王和亲之事,只字未提。却已表明立场。   蓟都尹娄圭,亦言道:“诚如乐公所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又曰:‘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汉羌征战百年。羌人复反,正因从未真心归顺。即便主公一战而胜,签订城下之盟。假以时日,或被许以重利,或中反间之计,钟羌势必再反。陇右时局,再次崩坏。主公平羌大计,终归功亏一篑。满腔心血,皆化为流水。”   “右国相以为如何?”王妃忽问。   “臣,附议。”耿雍肃容下拜。   “左国相以为如何?”王妃再问。   “臣,附议。”崔钧亦下拜。   “诸位以为如何?”王妃三问。   “臣等,附议。”群臣下拜。虽不知王妃如何着想,然家国天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朝堂之上,自当以国事为重。   “如此,请母亲下令吧。”王妃亦自帘后下拜。   王太妃却问道:“妍儿可有为难。”   “回禀母亲,并无为难。”王妃微微一顿,柔声言道:“迎亲那日,我曾问小弟,‘娶我,你可甘心?’”   “小弟反问我:‘少时我独自去寻姐姐学剑。寒暑易节,倾囊相授,传我毕生所学。又为我空耗韶华如此多年,姐姐可曾心有不甘?’”   “我答曰:‘并无不甘。’”   “小弟亦点头:‘小弟心系姐姐,此情已融入骨髓血脉。’”   “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公孙氏言道:“我早与小弟活成一体。母亲切莫另眼相待。”   夫妻间的互诉衷肠,被王妃娓娓道来。群臣无不动容。此时方知,主公与王妃,竟情深至此。   娶长母妻,时人多以为蓟王乃世之豪杰,道义使然。如今方知,尤重情义。   世间男女,亦多利益勾连。蓟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利益牵绊,荣失损益,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如娶高车十二部副伏罗氏,三郡乌桓王妹,西域五十五国公主,如今又要与钟羌联姻。还有窦氏孤女,太平圣女……皆为大局天下计。   唯有发妻公孙氏,乃情到深处。故不计得失,无视世俗。任性而为。   所谓发妻者。又岂止是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蓟王英雄了得。恩怨拎清,爱恨分明。为人处世,亦如发妻公孙氏这般。   “我已知晓。”王太妃轻轻点头:“从此往后,我当视如己出。” 第082章 年末大赏   “蓟王出征在外,诸君当同心勠力,保我国境,护我万民。”王太妃言道。   “臣等,遵命。”众臣肃容下拜。   “四方馆可有消息传来?”王太妃又问。   耿雍起身答道:“大雪封路,并无大贤北上。”   “冀州百姓,丰衣足食否?”   “粮秣已转运毕。冀州属吏正分批运抵各城营地,足够灾民饱食。只是黄巾逆乱,为造机关诸器,将城内房舍尽数拆除,若要重建家园,尚需时日。便是六位国主之王宫亦未能幸免。皆残破不堪。诸国相来函,急需我国良匠代为重筑。”耿雍再答。   “无出意外。开春后,陛下当昭告天下,再增三县。三县属吏,工匠,农人,是否足备?”王太妃再问。   “已调配完毕。”耿雍再答:“北新城,本就是幽州最南之县,民生安定。东二十里樊舆亭,乃北上难民聚集之地。已在南易水港口,设流民大营。高阳乃北地坚城,可为蓟南重镇。听闻三县归蓟,高阳难民纷纷返乡。高阳城中亦设流民营地,日日施粥救济,不曾断绝。文安有大泽,径百余里。屯田极佳,却非循吏不可牧守。臣等窃以为,此三县若再配蓟国南部数城,可增设置‘蓟南郡’,置二千石官为宜。”   “右丞可有适合人选?”王太妃问道。   参照蓟都尹的设立,将一郡政务交由娄圭打理,可谓人尽其才。蓟国一县扩六县,又增为九县。若雍奴薮屯田毕,可再增二县。便是十一县。且蓟国人口稠密,已有近二百万众。富庶可比一大州。正因民众聚集,故一县民政,可比数县之巨。三县为郡,正当适宜。   “臣以为,可由诸城令长,相互推荐,再由王太妃、王妃甄选。”耿雍答道。   王太妃轻轻颔首:“如此,诸位可有合适人选?”   众人纷纷看向千石首席。   楼桑令乐隐,起身答道:“臣,首推南广阳令崔季珪。”   南广阳城与南关城,一上一下,一西一东,恪守巨马水路。二城居中而守。又可经纵横水网,驰援各城。立城之处,乃距北岸数里之遥的一座荒丘。居高临下,适合守备。如今,荒丘早被重楼盖满,鳞次栉比,直伸到巨马水边。横竖五里,内外三重。   南广阳港与南广阳城,隔巨马水相望。城池在北,港口居南。港口亦有护城河环绕,并围建障墙,本是一座障城。后因并六县为国,南广阳退居国中,不再守备国境。于是南广阳港亦经多次扩建,现为南广阳港城。凡港城,皆隶属南港下辖。   蓟国因水而兴。巨马水路经年不冻,商船往来如织。南广阳城、港,富庶可比楼桑。两座坚城各纳民众,万五千户,及五千户。南广阳一地,有民二十万余。亦是督亢秋成之重镇。   城令崔琰,功不可没。   且从资历而言,崔琰又高出诸如阳乡长崔林、新昌长陈群等少年长吏。出任一郡之守,正当适宜。   不等乐隐落座,众人便纷纷点头。   并六县为国时,为区分县长与城长。刘备将县长俸禄提升为比千石。城令则由比千石,擢升为千石。且与百官有言在先:只需编户过万,口过十万,便可擢升为令。户破二万,人口破二十万,可食双俸。   简而言之。城长,秩三百石;县长,秩比千石;城令,秩千石;县令,亦秩千石。待并三县为郡,设“尹”,秩二千石。县长、县令皆是暂设,日后当除去。因刘备欲分封诸子为县侯。那时,则需置家丞、国相。并县后,各县令长,当酌情晋升为“尹”。   比如,范阳令管宁,便是“蓟西尹”的上佳之选。   “二位国相以为如何?”见百官无异议,王太妃遂看向高居中二千石位的两位国相。   “臣等,附议。”   “王傅以为如何?”王太妃又看武将第一人。   “臣,无异议。”黄忠言道。   “如此,右国相且书信陇右,待蓟王定夺。”王太妃言道。   “喏。”   位列千石俸排列之中的崔琰,亦难掩激动。蓟国四师,六大谋主,右国令等人,皆不常在。二千石位列,如今只有蓟都尹娄圭一人独坐。能与之并列,何其幸也。   投向崔琰的目光,亦多有艳羡。须知,除去得食二千石俸,六百石王宫行人亦升为千石王宫舍人。两项相加,食俸七十五万六千钱。堪比食中二千石之九卿。再加春腊二赐,近乎百五十万。皆是蓟国上币,四出文钱。实在是……高俸。   所谓“品高俸不薄”,正是如此啊。   如前所说,为行高薪养廉。刘备将王宫内官俸禄,亦做区分。   门客食俸四百石。行人食俸六百石。舍人、洗马、门大夫,食俸千石。庶子、少师、王傅,皆秩二千石。   《周礼·地官·舍人》:“舍人掌平宫中之政,分其财守,以灋(法)掌其出入者也。”掌理王宫用谷之政务,计其人数多寡、爵秩高下,以定禄食用谷之多少。   也即是说,王宫内官,亦各有分工。并非虚职。   王太妃又言道:“先前迁升事宜,蓟王亦有王命送达。左国令且宣诏吧。”   “喏。”左国令士异,这便从袖中取出蓟王诏书,朗声诵读:   “擢升雍奴长钟繇为雍奴令。兼领王宫行人。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擢升泉州长邴原为泉州令。兼领王宫行人。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擢升安次长华歆为安次令。兼领王宫行人。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擢升新昌长陈群为新昌令。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擢升阳乡长崔林为阳乡令。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擢升南关长吕常为南关令。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擢升三台长胡辅为三台令。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擢升长安长甄逸为长安令。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封范阳令管宁,西林令阎柔,益昌令卢节,容城令卢俭,平曲令刘涣,南广阳令崔琰,为王宫行人。”   “臣等,领命。”   凡有同僚出列,便惹百官赞叹。   如上所言。编户过万,口过十万,便可擢升为令。户破二万,口破二十万,可食双俸。   故钟繇、华歆、邴原,皆喜食双俸。   钟繇屯田千里,移民不断北上。年前又安置邺城妇孺数万,因而达成双食俸之线。   安次县内安置有二十余万上谷乌桓部族。若非马邑,草场等督造稍稍滞后,华歆也早已撞线。   泉州如南广阳。一港一城,因水而兴,繁华鼎盛。加之甘宁、胡玉、郭祖等,已悉将家眷迁入,送邴原轻松达线。 第083章 古羌遗规   其后便是晋升城令者。   吕冲长子,吕常。为蓟国宿吏。南关恪守要冲,内建粮仓、武库、马邑、车房、兵器坊等,为国之储备重地。乃除大利城之外,百工聚集之地。今亦得千石俸,自不出意外。   陈群、崔林皆少年翘楚,得食高俸亦属正常。甄逸为政之长安城,乃西域五十五国胡人聚集之地。和亲时,五十五国公主的陪嫁队伍,绵延数十里。驼队塞道,足见人多。甄逸举家逃难而来,本已受封上蔡令。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今为千石长安令,亦得偿所愿,心满意足。   而胡辅,却是意料之外。   三台城不过初创。乃战国旧城,原址重造。夹在益昌与高阳之间。与掘鲤西淀毗邻。这才过去多久,如何能屯田一万顷,纳民一万户?   知百官心存疑问。王太妃遂令胡辅当堂奏对。   原来。泰山四寇五人,与胡辅相交莫逆。知胡辅食俸不过三百石,时各领六百石俸之军曲候之四寇,便欲与他分食俸禄。却不为胡辅所愿。听闻屯田万顷,纳民万户,便可得千石俸。遂将泰山族众,悉数迁入城中。后五人随荡寇校尉颜良,南下讨贼。俘虏来的贼众及家眷,亦送入三台城中。加之胡辅,耳濡目染,亦善圩田。掘鲤西淀,靠近三台城的泥沼与水域,悉数辟为良田。达成擢升条件。   “今有,北海一龙(华歆、邴原、管宁),崔琰三友(崔琰、公孙方、宋阶),冀州三良(李历、闵纯、耿彧),颍川五杰(杜袭、赵俨、繁钦、陈群、辛毗)。皆并称于世,著名蓟国。难得你能与泰山群豪,相交莫逆。”王妃欣然说道。   不等校尉颜良开口,军候孙观便抢先答道:“回禀王妃,我等虽不通诗书经文,却亦知‘义之所向,一往无前’。身受明庭举荐之义,自当尽心回报。”   “此言大善。”王妃笑赞:“常闻盗亦有道。泰山群雄能洗心革面,尽除匪气。皆我蓟国豪勇之辈。”   “谢王妃夸赞!”五人齐齐行礼。   有道是先国后家。   先升官职,再封宫职。管宁、阎柔、卢节、卢俭、刘涣、崔琰,治下百姓皆过二十万众。受封王宫行人,得食双俸。   东凌矿井,金、银、铜、铁锭,源源不断运来。趁水路通畅,各州豪商大族,又运来两汉五铢钱无数。购买本季督亢新谷。蓟王虽有令在先,粮价不涨。奈何只能以四出文钱等价购买。折算成两汉五铢,则需千五百钱,方能购买一石。   且蓟国铸币,从铜锡配比,文字图案,打磨纹理,等诸多方面,设有先进的防伪工艺。极难仿铸。   除去蓟国将作馆,一般人等,根本无法用两汉五铢,回炉重铸成四出文钱。   原因不复杂。   不同时期的两汉五铢,质地皆有差异。若不做区分,统统熔成一炉铜水,便是神仙亦难救。如元狩郡国五铢、上林三官五铢、昭帝五铢、宣帝五铢、小五铢、延武五铢、延帝五铢……铜锡配比,皆有差异。唯有将不同时期的五铢钱,分门别类,积少成多,再统一回炉重铸。且回炉重铸时,亦需添加不同的“炉料”。才能重铸出蓟国上币,四出五铢。如此精益求精,亦非一般人等能够盗铸。   足重五铢,铸造精美。蓟王威信天下,蓟国上币故而价高。   黄巾乱后,群盗蜂起。啸聚山林,拦路剪径。时常下山,抄掠民众。乃至良田荒芜,眼看颗粒无收,诸如青州、并州、豫州、兖州、司隶等地豪商大族,纷纷北上蓟国,贩运督亢粳米。先前被豪强窖藏保值,不再流通的铜钱,亦大量现世。源源不断运往蓟国,购买名产。尤其是督亢粳米,更是粒粒难求。   大乱之后乃是大饥。大饥之后紧跟大疫。关东人心未定,良吏又多被流徙陇右。只剩贪官污吏,苦无治世能臣,赈灾粮秣,救命之食,竟多被转手贩卖。乃至万民饥流,无力生产。待赈灾之粮吃完,又当如何。   关东世家大族,虽从蓟国屯粮自守。却难觅欢颜。众皆无食,唯豪族坞堡有粮。与黄巾乱时,何其相似。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群盗蜂起,裹挟为寇。又是大乱之始。   正因吏治无存,朝中重开党锢,重立州牧之声,此起彼伏。便是以曹节、程璜为首的大宦官,亦有松动。   想必,陛下亦坚持不了多久。   天下皆拭目以待。   西倾山,沼泽王庭。   “女豪,何事唤我?”王庭女巫,俯身行礼。   “蓟王遣人送来聘资一亿大钱。这门婚事,怕是无从反悔。”女豪自垂帘后笑道。   “……”女巫不置可否。此,不正遂了女豪心意么。   “依族规,豪帅成婚前,需遣已婚‘豪妇’往姻亲部落,与豪夫‘先配’,以身为试。”女豪笑道:“许师可愿为我先试?”   “……”女巫强忍心中羞怒,仰面质问:“女豪欲报私仇乎。”   “我与许师,何来私仇。”女豪轻生一笑。   如前所说,钟存乃母系氏族。族规中,确有许多古羌遗存。   最明显,便是“试婚”、“走婚”与“抢婚”制。   豪帅成亲前。需先遣家中容貌姣好,婀娜多姿且年龄稍大一些的寡妇,往豪夫处“试婚”。   豪妇的工作,相当重要。除去对新人进行必要的启蒙及辅导,避免新婚之夜过门不入,独辟蹊径等尴尬发生。还兼有对新人能力,行“亲测”之重任。此举,类后世婚检。若新人有先天缺陷,亦或过犹不及,力有不逮,长短不一,参差不齐等,诸多未尽人意之情形。皆需如实禀报。   待返回部落。经“豪妇”亲口叙述,便可以此来判断“豪夫”的身体状况。如无问题,女豪则会顺利出嫁,而这位代为“试婚”的“豪妇”亦会作为陪嫁。身份类似媵妾。   然,随并入东羌各部渐多,西倾山中带入许多汉人习俗。故此试婚之举,已多有不用。   如前所说。法虽不用,法规仍在。好比“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若真要罚人四两金,亦合法合规。   一言蔽之。女豪今日重拾古法,亦无可厚非。   只是,对耳濡目染,深受汉风汉习熏陶的女巫而言,实在是过于羞耻。分明是刻意玷污。   “若非公报私仇。陈规旧习,何必再提!”女巫怒从心起。   “许师将母豪之夫、子,尽数遣入王庭,不也是‘陈规旧习’?”女豪反问。   “族中寡居者,何其多也。为何非我不可!”女巫怒问。   “蓟王乃大汉王族,血脉高贵。许师亦我钟存豪族之女,少时艳名远播,正当匹配。”女豪轻答。   “我若不去,又当如何。”   “许师不去,则许女去。” 第084章 护氐校尉   许女,便是女巫的女儿。   数日之前,本有机会坐上大豪宝座。统领十万羌骑,与大汉一决生死。   只恨功亏一篑。转眼之间,形势逆转。已兵临城下的幕府大军,退避三舍。被掠为人质的女豪,完好而归。本以为,逼签城下之盟,必遭族人唾弃。岂料蓟王竟真送来大钱一亿!   王庭部族,户户分得十缗大钱后,对这桩婚事交口称赞。皆说,女豪嫁得美满。   “呼——”   矗立在断桥边,女巫长出一口闷气。然浊气尽出,恨意难消。这便赤足下水,踩着白石,消失在翻腾的浓雾之中。   待女巫离去,戏志才方从新设琉璃屏风后走出。紫琉璃屏风,亦是刘备先行送来的聘礼之一。   “女豪大义,志才钦佩。”多智如戏志才,焉能不知女豪之意。   “许师心藏之恨,唯蓟王能够化解。愿此行,能让她早些顿悟。”女豪一声轻叹:“戏丞,听闻王爵妻妾不可过四十。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戏志才这便答道。   “如此。我与蓟王婚事,可有为难。”女豪对汉庭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何止于她。四百年煌煌天汉,自让四夷敬畏仰视。   “无妨。只需陛下赐婚便可。”戏志才笑道:“女豪可知,我主曾数次被陛下赐婚。”   “可因推恩令。”女豪果然聪慧。   “然也。”戏志才答的云淡风轻。   “将封国分给众子,乃至国土支离破碎,实力大减。此乃美人计也,戏丞何故发笑?”女豪问道。   “天将变矣。只怕有人等不及,见我主分封天下了。”戏志才语透深意。   “原来如此。”女豪却似已领会。   戏志才又道:“我主来信,问女豪可愿在西倾山周围,再筑数城。”   “有何不可?”女豪欣然点头。   “如此,我便让国匠寻址圈建马邑,牧场。待匠人寻着‘青稞麦’,或可在西倾山中试种。”戏志才言道:“我主曾言,吃饭而已,种田即可,无需杀人。料想,若真有传说中能耐极寒之麦,羌人万世得安。”   “我亦听闻有古羌部落善种‘寒谷’,却从未得见。”女豪亦听过传闻:“只是传闻终不可信。便是我等羌人,亦多不信。为何蓟王深信不疑?”   “我亦曾有此问。”戏志才言道:“我主曰:‘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岂能令羌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原来如此……”女豪欣然点头。   大震关,云霞殿。   如蓟国朝制,幕府亦逢设堂会,处理陇右军政事宜。   “以身为试?”饶是刘备亦不禁一愣。   “然也。听闻时古羌婚嫁习俗……”李儒这便将“试婚制”娓娓道来。   刘备明白了。其实是一种古老的婚检制度。一看身体是否残缺,二看能力是否不逮。比起后世借助仪器的婚检,时下更崇尚亲力亲为。   “孤有七十妃,八子二女,何必多此一举?”刘备不禁问道。   “无它,乃古羌习俗耳。”荀攸一语中的。   “何人前来相试?”刘备问道。   “乃王庭巫祝,许师。”李儒答道。   “哦?”刘备心中一动:“可是趁女豪被掠,欲另立新主之人。”   “正是此人。”李儒笑答。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颔首:“人在何处。”   “已出西倾山。正顶风朔雪,向大震关而来。”李儒答道。   “搜寻青稞麦之事,可有消息传回。”刘备再问。   “匠人尚未能寻到。”荀攸答道。   刘备便又想起一事:“新式机关车,制造如何。”   “关城将作馆,已为往来商队先行改造。”长史盖勋答道。   新式机关车,为可变车轮,并加装雪橇机构。在沙地行驶时,车轮可加宽。遇冰原,则可加装雪橇机构。如此,丝路往来商队可全年通行。不受风雪所阻。   “武都太守李昊上报。言,杨濮、杨腾二都尉,凿山辟水,筑路造城。甚有功劳。主公当酌情晋升。”盖勋又言道。   “可是白马氐酋。”刘备记得此二人。   “正是白马氐酋。”盖勋答道:“先前,主公封二人为六百石(散)关都尉。”   “当称校尉。”刘备想了想道:“擢升杨腾为褒义校尉,杨濮为穿渠校尉。”   褒义校尉,为督行风化之官;穿渠校尉,负责水利事务,为工兵官长。皆秩比二千石。二人乃氐酋,督风穿渠,正当适宜。   “喏。”盖勋这便领命。   “有文和六百里手书送达。言,陛下已诏命尚书台增设‘护氐校尉’,驻守武都。并代尚书台请问主公,首任护氐校尉,当为何人?”李儒言道。   刘备笑道:“孤,倒是有个人选。”   氐族,时为陇右大族。部落众多,因地而异。有白马氐、清水氐、略阳氐、临渭氐、沮水氐、汧氐、隃麋(糜)氐等。又以服色而名之为:青氐、白氐、蚺氐(一说即赤氐)等,不一而足。政权结构,更像上古时,部落联盟。   “氐族”,始见于春秋战国史籍。其来源或与三苗及街、冀、獂道之戎有关。周显王八年(前361年),秦孝公西斩戎之獂王,獂王疑即氐王。又因与羌族毗邻,杂居共处,故亦纳有羌人习性。从先秦至汉末,氐族多分布于凉、益二州交界,大部分集中于陇南地区。   氐族自称“盍稚”。“氐”乃为别族对其之称。魏晋以降,逐成氐人自称。汉魏后,氐族势强。五胡十六国时,先后建立仇池、前秦、后凉、成汉,等政权。南北朝后融于汉族。   起初,氐人多聚居在西汉水、白水(白龙江)流域。与羌族杂处。散布于武都、陇西、广汉属国等郡、国。前汉置十三氐道。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开拓西南境,遣中郎将郭昌等攻灭氐王,置武都郡。创郡立县后,氐人遭受排挤,遂向境外山谷间移动。元封三年(前108年),“氐人反叛,遣兵破之,分徙酒泉郡”,诸如此类,常见史籍。数遭迁徙后,氐人渐散布陇右。   趁两汉之交,天下大乱,又趁百年汉羌战争,不断吸纳散乱诸羌、诸胡加入。待到汉末,氐族强盛,人口近百万。   正因氐人势强。故分设护羌校尉,与护氐校尉。将羌、氐分而化之,自是高明之选。   至于首任护氐校尉。刘备已有心仪之选。   说话间。便有数骑,顶风朔雪,奔至大震关下。   举目四看,无不惊骇莫名。   “蓟王,真神人也。” 第085章 得陇望蜀   来着不是旁人,正是偏将军马腾。   偏将军,始于春秋。乃将军中地位较低者。多由校尉或裨将升迁,无定员。然却有隶属。如今汉不设西域都护,只设西域将兵长史。事实上,从上下级隶属而言,“将兵长史”便是西域都护府之高级属官。品秩可比大将军幕府长史一职。   亦有不同。如西域都护府将兵长史杜畿,本应与辅汉大将军幕府长史盖勋平级。然因西域远距汉土,责任重大,性质特殊,故杜畿品秩为二千石,盖勋则为千石。   如上所说。马腾的偏将军一职,实则从属于“破羌将军”。偏将军位高于校尉,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前任破羌将军,便是段太尉。破羌将军虽不常设,却留有建制。凡遇羌人谋反,便有人会受封此职。因而马腾的官职全称为:“破羌偏将军”。   朝堂,并非单单封一个“偏将军”的独立建制给马腾。   时下封赏亦如此。所涉名目,当有出处。所设名号,必有来由。   若封麾下为偏将军,则需看主公是何名号。如史上刘备曾封赵云为偏将军。时刘备为左将军。故赵云的偏将军,便隶属于左将军部。   请悉知。   “世人皆说,大将军善治城营国。今日所见,方知怎叫一个了得。”便有麾下言道。   “却不知征召将军,又是为何。”另有麾下言道。   “何必乱猜。待面见大将军,一切自见分晓。”马腾这便扬鞭喝道:“右上左下,切莫逆行!”   “驾——”众骑纷纷追去。   沿青石大道,迂回上山。验过符印,先登守卫遂放马腾一行入关首。   廊前脱靴释刀,轻身入殿,拜在殿前:“末将拜见辅汉大将军。”   “免礼,赐座。”刘备伸手虚扶。   “谢座。”见他一身甲胄,女御卫遂取来胡床。   “孤,且为寿成引荐。”刘备将幕府属吏,依次介绍给马腾。   蓟国谋主,名动天下。马腾岂敢怠慢,依次行礼。   待与从事郎中傅燮见礼,马腾这便抱拳相问:“敢问大将军。召末将前来,所为何事。”   刘备亦直言相告:“洛阳传讯,陛下已诏命尚书台,仿效护羌校尉,增设护氐校尉一职。持节领护十三氐道。孤有意表寿成领此职。不知寿成,意下如何?”   “敢不从命。”马腾郑重抱拳:“羌、氐看似同源,却早已别属。氐人多聚居在陇南、巴蜀等峻岅之间。若能独成一支,自与羌人区分。对我大汉而言,亦有诸多便利。”   “如此,甚好。”不愧久居羌氐边地。见马腾对羌、氐,心知肚明,刘备欣然点头:“孤这便上表,举寿成领护羌校尉之职,都护十三道羌人。”   “谢大将军举荐之恩。”马腾再拜。   如前所说。破羌将军,并非常设。待战事毕,名号便会收回。朝堂当酌情另封。如此列,马腾军职,战后亦会收回。朝廷或另封常设之职。若常设职务,品秩稍低,则会用爵位补足。   如“破羌偏将军”,可另封“护羌校尉”,再赐列候爵。若还有军功,则酌情赐为都亭侯,食二百户。或都乡侯,食五百户。爵位高低,据所立功勋而定,不一而足。   除破羌将军外,如车骑将军,亦不常设。战时拜授,战后收回。   今皇甫嵩与朱儁,并为左右车骑将军。待班师回朝后,此职亦会收回。比照品秩。若不能授予九卿之职,则会外放为一州刺史或州牧。待资历足够,且朝廷有缺,再入中枢,拜为九卿。九卿之上,乃是三公。此便是二人大致的晋升之路。   依照马腾此战之功劳。平羌后,或为骑都尉,封列候。略有参差,却也大致如此了。   今刘备表其为护氐校尉,封列候。自当心甘情愿。   “寿成可称婚配?”正事谈完,刘备又随口一问。   “多年前曾娶羌女,生有一子。今却下落不明。”马腾如实作答。   刘备轻轻点头:“数年前,有‘着匈奴衣胡’抄掠十万北地先零羌妇孺,贩入蓟国。有扶风茂陵母子二人,去北地寻巫祝驱鬼,半路一并被劫。辗转抵达蓟国,今已安居楼桑。少年名叫马超,又唤做‘马驹儿’。你可识得?”   “正是独子!”马腾险些落泪。一直不知妻子下落,难以释怀。不料今日喜从天降,加官觅子,两全其美!   “母、子皆好。马超拜学坛大儒为师,颇有精进。”刘备安慰道。   语出蓟王之口,焉能有假。   马腾拭泪下拜:“谢王上保全家小之义,提携末将之恩!恩义重如泰山。马腾无以为报,此生便追随大将军,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寿成何不改口?”李儒笑言。   “马腾拜见主公!”这便五体投地。   刘备亦喜,遂离席搀扶:“寿成速起。”   “恭喜主公,又得一员上将。”饶是不苟言笑的长史盖勋,亦难免动容。   刘备亦想不到。马腾、韩遂,西州双雄。一个先为护羌校尉,一个后为护氐校尉。正应了那句,时势造英雄。   行认主大礼,便为蓟王家臣。待重新入座,李儒含笑问道:“朝廷欲令‘护氐校尉’治武都。尚书令来信询问,主公尚未答复。不知寿成,以为如何?”   “武都氐人,多白马羌。白马今已为主公所用,不再为患。然巴蜀氐人,却未曾归顺。依臣之见,当治阴平。”马腾果有眼光。   “阴平。”刘备却十分生疏:“又在何处?”   李儒眸中精光一闪:“取图来!”   在凉州山川地形图左下角,终于得见。   阴平,又称阴平道,简称“阴平”。位于益州刺史部下辖,广汉属国境内。安帝永初二年(108年),分阴平道、甸氐道、刚氐道置广汉属国,治阴平。   刘备如何能不醒悟:“阴平道在益州境内。”所谓得陇望蜀。几位谋主,似已开始惦记蜀中山水民情了么。   “如此,文优且替孤向尚书台谏言。便说,护氐校尉,治阴平为宜。”刘备历来果断。   “臣,领命。”李儒等人肃容下拜。   君臣之间,莫逆于心。皆为天下万民计,何须多言。亦无须做小女儿姿态。再延大汉国祚,舍我其谁。   话说。刘备依稀记得,此处有一条尚未开辟的古道,可直通成都。   “益州治何处?”   “雒县。”李儒答道。   竟不是成都……   武都郡,下辩城外,都亭。   一辆幕府马车,正停在路旁。路上车辆纷纷低头避让。而车内之人,却旁若无人,不时掀帘窥探。此人,正是奔赴大震关,以身相试的许师。   却不知。本该径直前往大震关的女巫,为何绕行武都,且经停此地。   不久即从官道自东向西,驶来一辆老旧辎车。与典雅华美的新式幕府马车,并停道旁。   “姐姐别来无恙?”许师推窗笑问。 第086章 兵锋所指   “许久不见,妹妹竟攀上蓟王高枝。倒让姐姐瞠目相看。”柔媚而慵懒的声音,从辎车内传出。语透复杂,却丝毫没有艳羡。   “哼!”熟人当面,许师难掩怒火:“我与汉人势不两立。姐姐又岂能不知。”   “既如此,为何光天化日之下,乘幕府车驾。”辎车女子再问。   “只因,只因……”提及伤心事,许师忍不住落泪。待辎车女子好生安慰,这才将实情断断续续道出。   “女豪竟让你去试婚。”辎车女子亦吃了一惊:“知你深受其害,还令你与汉人苟合。女豪此等作为,令人齿冷。”   “此去刀山火海,尤死而已。”许师已有死志。   “莫非,妹妹欲趁机行刺!”辎车女子大惊。   “正是如此。”许师问道:“姐姐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这……”辎车女子似有顾虑:“如你所知。姐姐我……子嗣众多。且教中形势纷杂,生死一线。若我身陷囹圄,亦或殒命于蓟王当面,家中子女,必被奸人所害。”   “姐姐之忧,我岂能不知。”许师忽问:“姐姐一路行来,可遇阻拦否?”   “路上车马不绝于道,倒是不曾拦阻。”辎车女子答道。   “栈道畅通否?”许师又问。   “自当畅通无阻。”辎车女子又答。   “如你所见,蓟王早命人修复武都西峡道,畅通巴蜀。栈道亦被拓宽,足可四车并行。故姐姐一路西行,皆畅通无阻。”   辎车女子轻声道:“蓟王确有过人之处。”   “敢问姐姐,蓟王因何修路?”许师忽问。   “莫非……”辎车女子心中一动。   “姐姐聪慧。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修路名为通商往来,实则为转运粮草辎重。本以为。我钟羌与汉郡秋毫无犯,必不会与大将军结怨。岂料蓟王三弟寒冬出兵,据白石障,杀尽烧当与我送亲人马。又将计就计,寻得我王庭所在。掠走女豪,兵围西倾。不得已而结城下之盟。女豪与蓟王结亲,百万钟羌皆成蓟王仆众。我一人之荣辱得失,比起百万种辈,有何足惜。拼死一击,不过是想救百万钟羌于水火。试想,若蓟王得百万钟羌,一举平定陇右。那时,兵锋所指,又当转向何处。”   “嘶……”倒吸一口凉气,辎车女子这便醒悟:“所以蓟王未雨绸缪,先行修路。”   “然也。”皆是冰雪聪明之人。只需点破利害关系,结盟水到渠成。   “此去,可留有后路。”辎车女子果然打定主意。   “背水一战,向死而生。”许师答道。   “好,我随你去。”辎车女子言道。   “姐姐可还需稍作准备。”许师强压心头之喜。   辎车女子已有备而来:“所需皆在车上。”   “如此,姐姐速换乘幕府车驾,已遮蓟王耳目。”   “好。”   须臾。幕府马车缓缓前行。那辆老旧辎车则徐徐回转,分道扬镳。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身穿浴袍,登二楼雅座。环视座上宾客,这便双眼一亮。   不等走到座前,贾诩已起身相迎。   “见过老大人。”   “贾丞免礼。”曹节信步入座。老而不衰,身强体健。要说这内官,确驻颜有术。   “见老大人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身轻体硕,步履生风。诩,不禁为我主庆幸矣。”   “哦?”曹节欣然一笑:“承右丞吉言。老朽了此残躯,当再为王上及陛下,鞍前马后,牛马十载。”还要再弄权十年啊。   贾诩叹道:“若非老大人坐镇尚书台,今日时局当崩坏到何种地步,犹未可知也。”   此语,直戳心窝。曹节亦一声叹息:“右丞足智雅量,可谓一语中的。尚书台,掌天下之枢,各方计较,损益得失,每每耗尽心机,险中求存,只为权衡多方利弊,更需保江山永固,亦不倾覆社稷。个中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诚如曹节所言。不仅要满足陛下所欲,还要平衡各方利益。既要中饱私囊,又需保住江山社稷。   一言蔽之,富贵险中求。   “我主,又何尝不是如此。亦步亦趋,如履薄冰。”贾诩言道。   “王上可有消息传回。”曹节心领神会。   “我主言道,护氐校尉,或不宜设在武都。”   “愿闻其详。”曹节问道。   贾诩答道:“武都多白马羌,时下正为我主所用。凿山开路,筑城造屋,不一而足。然益州北部氐人种辈众多,多聚啸山林,不听号令。故将护氐校尉治所,设在广汉属国阴平道,正当时宜。如此,只需遣一猛将,守住阴平,断氐人南北勾连。当保我主无忧矣。”   “原来如此。”听闻蓟王乃为自保,曹节即点头应允:“护主上安危,老奴在所不辞。”   “谢老大人成全。”贾诩遂从袖中取出一锦囊,呈给曹节。语言之艺术,便在此处彰显无疑。跟老而近妖的曹节,切勿拐弯抹角。更不可指东言西。因其不好糊弄。开门见山,正当适宜,然理由亦需充分。贾诩只需说,乃是蓟王设障身前,为行自保。曹节自当应允。于是难题迎刃而解。尚书台自会将护氐校尉治所,迁往阴平。   见锦囊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知内中必是琉璃宝钞。曹节这便笑纳不提。   两人举杯对饮。落杯后,曹节又问:“首任护氐校尉,王上可有心仪之人。”   “偏将军马腾,或可一用。”贾诩答曰。   “乃伏波将军之后。”曹节点到即止。点出马腾身世,乃为彰显身价。言外之意,蓟王所举之人,老奴早已知晓。马腾其人,才智武功究竟如何,仅‘伏波将军之后’一句,足矣。细细想来。此处彰显的身价,有两重。先是曹节自身之价。老奴既掌尚书台,绝非尸位素餐,泛泛之辈。对一干人等,究竟如何,心知而肚明。以示贾诩,所献锦囊,物有所值。   第二重,乃是马腾的售价。蓟王欲在身前设障自保,马腾正当其用。故要买来马腾守护身前,以为屏障。蓟王还需另付一笔不菲的庸金。   果然,话音刚落。贾诩便又递上个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锦囊。   什么叫聪明人。点到即止,点到即破。正如贾文和这般。   曹节心满意足。对贾诩更多另眼相看。   若真是榆木疙瘩,烧火棒槌。任凭拨弄,就是不开窍。曹节又何须亲来相见。   话不投机,半句多。   正是如此啊。 第087章 年终腊赐   难得晒几日冬日暖阳,风雪又起。凉州本就是苦寒之地。今年尤其雪大。先前道上积雪,被往来车马碾压,留存不住。今风雪连天,数日不息。地面终是冻结。再遭重车碾压,遂成铁板一块。   往来车辆加装雪橇,顶风冒雪,驰聘东西商道。   丝路流金。一来一回,获利甚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可不是说说而已。只需补足种田短板,待陇右与西域及北疆连成一体。坐拥帝国半壁江山。三兴炎汉,指日可待。   年关将近。操劳了一整年的幕府属吏,齐聚大震关城,与蓟王同贺岁。便是幕府西官,及西徙罪官,亦同列席。罪官统称营官。除此之外,别无不同。   先前军令如山,不得饮酒。得李儒奏报,蓟王遂开酒禁。趁正腊这段难得的长假,定要与众同僚好友,推杯换盏,不醉不归。   刘备修大震关城,造悬楼列肆。除去安置追随自己的十万部族。还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让所有往来雄关的商贾、西胡、羌氐,于山脚仰视雄关时,皆敬而生畏。煌煌天汉,以高为极。便是时下,我华夏十三州的共同审美。   《尚书正义》:“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简而言之,便是华服和高厦。不得不说,刘备理解的很精辟。   春腊二赐,自不可缺。今季除去蓟国、西域名产,陇右特产亦有入列。   赏赐已由四大府丞拟定,上报蓟王,又转呈王太妃。确认无误,这便在腊日这天,大赐百官。   春腊二赐,腊赐尤厚重。除一次性发放半年食俸。还有诸多实物赏赐。   今季,二千石及以上为:天南地北,“八珍八宝,八馐八馔”。八珍:火玉华胜、琉璃香露、翠玉琼浆、金丝毛毯、狐嗉大氅、鹿裘锦垫、毳裘锦褥、鸡鸣华枕。八宝:走盘珠冠、驳犀具剑、青丝縌绶、水苍玉玦、西极良马、机关安车、素纱云帟、鸾毳裘幄。   八馐:百果仙冻、百花蜂蜜、北疆湩酪、陇南清茶、蒲桃美酒、菖蒲寿酒、四季果脯、蓟王家米。八馔:肉醢鱼酱、腊肉香肠、稻花鱼干、兰熏火腿、捣珍为熬、灸鹿牛肚、羌煮貊炙、鹿茸参羹。   《春秋繁露》:“(佩)剑之在左,青龙之象也。(佩)刀之在右,白虎之象也。”   《后汉书·舆服志》:“縌者,古佩璲也。佩绶相迎受,故曰縌。”   《玉藻》:“天子佩白玉,诸侯佩山玄玉,大夫佩水苍玉,士佩瓀(ruǎn)玖玉。”   《释名》:“小幕曰帟,张在上弈帟然也。”   《礼记·内则》:“捣珍,取牛、羊、麋、鹿、麕(獐)之肉,必脄(méi,脊侧肉也);每物与牛若一;捶,反侧之,去其饵(筋腱);孰,出之,去其皽(zhāo,皮肉上的薄膜),柔其肉。”   《礼记·内则》:“(为熬)捶之,去其皽,编萑(huán,芦苇),布牛肉焉。屑桂与姜,以洒诸上而盐之,干而食之。施羊亦如之。施糜、施鹿、施麕皆如牛羊。欲濡肉,则释而煎之以醢。欲干肉,则捶而食之。”   《齐民要术》:“(羌煮)好鹿头,纯煮令熟,著水中,洗治;作脔如两指大。猪肉琢作臛(肉羹),下葱白,长二寸,一虎口(拇指与食指连接口那样大)细琢姜及橘皮各半,椒少许。下苦酒(醋)、盐豉适口。一鹿头用两斤猪肉作臛。”   鹿肉糜、烤鹿肚、鹿头羹、鹿茸人参汤……实在是壮阳又大补。再饮一杯菖蒲寿酒,阳气滋生,登峰而造极。   于是……啪、啪、啪。此处应有掌声。   千石及以上,“六珍六宝,六馐六馔”。六百石及以上,“四珍四宝,四馐四馔”。三百石及以上,“二珍二宝,二馐二馔”。二百石及以上,“一珍一宝,一馐一馔”。百石及以上,“珍馐各一”。百石以下,“珍馐取一”。   产自刘备楼桑老宅的百果仙冻,百果蜂蜜,百亩新谷,还有后院大马厩的宝马良驹。尤其珍贵。   果仙冻,蓟国少师人手一盒。小蔡琰一人独食过半,犹不足味。便写信向王妃讨要。王妃对小蔡琰亦甚是喜爱,遂亲为其素手调制数盒。引得埋头篆刻雕版的蔡邕,亦亲自上朝拜谢。蔡邕首创飞白书,书尽大汉风骨。其手书字帖,亦被蓟王珍藏,还留下随意观帖的美谭。钟繇等皆是书法名家。雕版刻印之字,多出二人之手。为天下士人所深慕。“蓟书”亦紧跟“蓟茶”之后,成为天下名产。   “版费”一词,随之出现。   简而言之。雕版印刷的书籍作者,可获得一笔不菲的资金。由左伯皮纸刊印成册的经史子集,早已风靡蓟国太学坛。纸张的妙处,非亲用而不可知也。   大震关,东西十里悬楼列肆。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悬楼内百业兴盛,往来商旅如何能想到,一条羊肠险径,竟被蓟王凿出如此繁华盛景。又聚拢十余万民众。陇坂之上,重楼高悬,堆光如昼。西官、东官皆居于此。陇右名流齐聚。便是凉州刺史府属吏,亦多迁来。陇山横断东西,区分华夷。如今却汉胡羌氐,共处一关。如何还能区分。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三五少年,勾肩搭背,相伴而行。若不转身,如何能辨认汉胡羌氐。   又何必再生分。   北地,鲁阳山。   “山贼来了——”不知谁一声尖叫,逃难队伍一哄而散。   见同行人等皆丢下老弱,只身逃亡。便有一辘车上老妪,俯身言道:“我儿速走。”   “母亲且安坐。”便有一少年书生,手持一把蒲草,仰面笑答。   “我已年迈,时日无多,死不足惜。我儿饱读诗书,胸怀大志。当存有用之身,为国为民。岂能因我所累,死于乱贼刀下。”母亲苦劝。   少年却自顾用蒲草缠裹独轮,如此母亲便不觉颠簸。   不等母亲催促,贼人已至。   “嘿!还有个书生。”杀尽逃亡之人,便有宿贼挥刀逼近。   少年起身拦在辘车之前。肃容行礼:“母亲年迈,亦无余财。杀我一人足矣,请壮士放过老母。”   “嘶——”见他全然无惧,出口成章。宿贼恼羞成怒,挥刀劈下:“书生大胆!”   少年引颈受戮。   眼看利刃割颈,宿贼猛然收刀。   “大哥切莫动手。”身后宿贼亦纷纷叫嚷:“此乃孝子,杀之不义!”   “你当真不怕死。”贼酋逼问。   “怕。”书生缓缓睁眼。   宿贼侧脸看了眼辘车上早已泪流满面的老妪,心中一软。   “去吧!”   少年缓缓后退,推辘车而去。   “少年留名。”身后贼酋忽问。   “温县司马芝。” 第088章 皆有所属   “置之死地而后生。”目送司马芝远去,宿贼欣然一笑:“少年不错。”   “大哥何以知之?”便有宿贼上前问道。   “众人皆逃,独他守在老母身旁。便是置身死地也。”宿贼答道:“裹缠蒲轮为后用,乃知可侥幸得生也。”   贼人纷纷醒悟:“因知大哥不会杀他,故才先缠好蒲轮。”   “此去必是陇右。”贼酋龇牙一笑:“兴许,日后还会与司马少年相遇。哈哈!”   “杨大哥莫非……还敢领我等杀向陇右不成?”众贼无不咋舌。陇右大震关上,正虎踞一杀神。烧香拜神,求不遇到亦是侥天之幸。如何还敢自送门前。作死的,得有多不耐烦。   便有人嘿声一笑:“我等白波,纵横河东。便去一趟陇右,又有何不可!”   杨奉亦笑。这便领李乐、韩暹、胡才等人,打马而去。   趁云霞殿大摆酒宴,问过数位氐酋,方才得知。原来梯田,并非刘备首创。   如他所知,梯田来自阪田。刘备又称其为陂田。   《诗经·小雅·正月》有“瞻彼阪田,有菀其特”之句。阪田的出现,必然早于创作该诗的西周幽王六年(前776年)前后。足以说明,约三千年前,华夏便有了“阪田”,这一梯田雏形。   汉时又见“区田”。《汜胜之书》:“区田以粪气为美,非必须良田也。诸山陵近邑高危倾阪及丘城上,皆可区田。”   区,间也。区田,便是将一大片土地,划分为若干田块,以便进行精耕细作,集约管理。于是,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在丘陵、谷地、陡坡上筑起高低错落、上下起伏的田块,便是最初的梯田。   见蓟王将信将疑。便有氐酋,上呈“彩陶梯田明器”,给刘备一观。言,此乃他离世后,陪葬之物。此物,便是描绘时下山寨氐人,以梯田栽种水稻之情形。   只见。该陶田,丘形狭斜,丘与丘相接如鱼鳞。将氐人依崎岖不平的山岭,修造梯田之情形,描绘的栩栩如生。该明器右上角,还有一长方形高台,台上垒有田埂纵横交错的稻田,与台下稻田呈明显级差。此,便是今汉稻梯的缩影(后世有实物出土)。   氐酋甚至把随葬明器,取来一观。刘备焉能不信。试想,氐人居于陇坂之间,并无平地可耕。将荒山丘陵、河谷陂地辟为稻田,亦是常理。   换句话说。融入汉族的氐人,或最早创造出梯田。   挺好。   高山辟为茶园。低丘垒成梯田。虽说陇右只得‘一分田’,却可向群山讨要。然随不断挺进西北,地势渐高。赐支河曲、赐支河首以西,天寒地冻,五谷绝迹。若再想向西羌深处挺进,刘备须寻着传说中,能耐极寒的“青稞麦”。   奈何,天不遂人愿。煌煌天汉,未能将国土推进到喜马拉雅山下,实在是遗憾。   刘备想试试看。   为何如此执着于那片高原冻土。只因西羌一直未能汉化。总有羌人野性难驯。趁乱避入高原深处,不愿融入大汉。待过度繁衍,饥不择食,又会倾巢而出,抄掠大汉边郡。如此反复,长久为害。刘备断不能允许,毗邻大汉有一座不断暴兵的野外巢穴。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蓟王英雄了得,自当荡尽羌人老巢,归于王化。   该怎么办。   筑城种田,徐徐逆进。   青稞麦,乃成败之关键。只需寻到青稞麦,刘备便可围绕西倾山、在赐支河曲,赐支河首,积石山周围,乃至盐泽(柴达木盆地),昆仑山脉,筑城屯田。将百万钟羌,迁出屯守。再行教化,不出百年,当与汉人无异。逆进高原,刘备定要早于后世二千年。   大震关首,云霞殿。   “罪臣毛玠,拜见王上。”   刘备欣然点头:“孝先请起,赐座。”   “谢王上。”毛玠,字孝先,陈留平丘人。年少已为县吏,以清廉公正著称乡里。正因清廉,别无余财,亦未能幸免,被流徙陇右。入牢营为长。   “孝先,疏献三策:‘奉天子以令不臣’、‘脩耕植’、‘蓄军资’。孤深以为然。”刘备言道:“今召孝先入殿,不妨细细道来。”   “臣,遵命。”毛玠便将上陈三策,娓娓道来。尤其是“奉天子以令不臣”,听得文武百官,不住点头。   一语说完,意犹未尽。   荀攸起身奏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孝先果然大才。”   “孝先政绩,位列前茅。主公当重用。”长史盖勋亦进言。   “如此,擢升孝先为幕府从事中郎。与南容同参谋议。”   “臣,毛玠,拜见主公!”从三百石营长,直升六百石从事中郎。入幕府,成为蓟王身边近臣。便是清廉如毛玠,亦不禁难掩激动。   《后汉书·百官志》:“从事中郎二人,六百石。本注曰:职参谋议,掾属二十九人。”   傅燮与毛玠,正是成为幕府二位高级幕僚。   按照蓟王的职权划分。幕府长史盖勋,与从事中郎傅燮、毛玠,共领流徙羌人,所募氐人,劳营事宜。大事小情,当与各自掾属,协同处置。若无可决断,便上报左丞荀攸。荀攸无可决断时,再上报辅汉大将军决断。如此层层上报,细枝末节便无需劳烦刘备。今有毛玠,刘备又做细分。右从事中郎傅燮,专职流徙羌人事宜。左从事中郎毛玠,专职所募氐人事宜。幕府西官、东官,则据各自营属,分投二人麾下。   幕府军政并行。大营军事,则由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全权负责。再六百里加急上报右丞贾诩。大震关距洛阳,不过千八百里。六百里加急,三日可达。若军情十万火急,亦可上报左丞荀攸,代为决断。左丞无决,大辅汉将军自当开府议,问策群臣。   西域都护府,李儒、戏志才二位府丞,自当全权管理西域军政事宜。如此这般,分属清晰,责权明确;上下通达,各司其职。还有旗阁署与置邮署,绣衣吏、刺奸、贼捕,监察内外。吏治如何能不清明。   大震关下。   幕府马车,自下辩一路驶来。车内二女,各自心事重重。忽见雄关,今非昔比。心中更起惊涛骇浪。   悬楼列肆,依山而建。危楼高耸,登峰造极。远超二人想象。尤其是街上行人,虽皆着汉服,然细观相貌,羌氐诸胡兼而有之。却不分彼此,共存于世。   “蓟王真乃神人也……”车内卢姓妇人,不禁脱口而出。   闻同伴暗自感叹,许师动了动嘴角,终未置一言。 第089章 未改初心   “此间楼宇,竟如栈道般,悬挂陇山之上。”一路行来,卢氏发现端倪。   细看立木上端。皆顶着一根插入山体内的横梁,梁上用木板铺成地面。楼阁基座,亦直接压在横梁之上。此梁,才是支撑悬楼之关键。蓟国匠人称之为“悬臂梁”。   据说。悬臂梁,皆选用当地特产“铁衫木”,再经盐渍。防腐、防虫、防裂,又防火。工匠将“悬臂梁”打入沿山开凿的石孔时,还会先于横梁截面,竖开一槽,而后夹入一根长木楔。如此一来,悬臂梁打进岩石后,便会被木楔撑裂,再难拔出。细究原理,竟和后世膨胀螺栓,一模一样。   木制悬楼,皆为榫卯结构。地震时,榫卯来回晃动变形,吸收并释放掉震力。待震力消失,榫卯连接处,又能自行恢复原状,不会折损。换而言之。即便经历多次悬崖地震,陇坂悬楼皆可幸免于难。除非陇山崩塌。以刘备的后世经验而言,应当不至于。   一路行来,见便是许多街道,亦悬空而设。或依山势,或借楼势,或相互成势,或上下积势。处处彰显匠心独运。看的卢氏暗暗称奇。车行其间,十步一景,百步一街。重楼叠嶂,鳞萃比栉。却并不拥挤,亦不显局促。街宽数丈,数车并行。山石花木,点缀其间。招牌如林,彩旗招展。人文野趣,相得益彰。还有各式机关器。直让人目不暇给。   “如何?”车入关首前,卢氏忽问。   “初心未改。”许师答道。   “此去,刀山火海,生死无怨?”卢氏又问。   “有劳姐姐陪我走上一遭。”许师言道:“事若不成,你我姐妹,共赴黄泉。也好相互作伴。”   “好,我与你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卢氏亦下定决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二人此来行刺,焉能被外事所扰。   见是幕府车驾,肩关守卫不敢怠慢。查验后,遂放入关首。   入后院,车停偏殿。便有女御卫上前迎接。   初入附楼,顿觉温暖如春。一路行来,见宫女甚少,多是身着软甲的女御卫,卢氏展颜一笑:“蓟王何在?”   “主人携百官外出狩猎未归。”女卫答道。   “金麟宝铠”,为亚马逊专属装备。取龟兹百炼清钢甲片,涂搪金光釉彩。内衬第四代‘辟火垫片’合甲而成。因是亚马逊专属装备,甲片比寻常鳞甲,小而密。防护极强,为女御卫统一披装。   除此之外,还有“防刺软甲”。以钢丝网为里衬,外裹丝绸战裙。华美轻便,为内室披装。   内穿素纱襌衣,洒百花香露。金发流火,顾盼生辉。此来陇右,虽只有一百单一人。却也足够蓟王日常所需。   “凹”字型关首,东西附楼,通高五重。宛如两只长臂,将云霞殿揽在怀中。内设厅堂馆舍,不一而足。甚至还有马厩、汤池、兵器室及演武场。   亦足够女战士们,日常训练所需。   简而言之。大震关首,便是一座功能齐备,防御严密的岭上坞堡。   “二位请暂居于此。”女御卫领二人抵达一间靠近东北角的精舍。   “多谢。”二人道谢。   “不谢。”女御卫又叮嘱了一些日常须知,这便告辞离开。   精舍内,暖柜先开。暖风徐来。二人取下皮毛大氅,又除去防风罩衣,仍觉得闷热无比。索性只穿内服,亦未觉寒。舍内,水暖水洗设施齐备。虽对蓟国家居,早有耳闻。然亲身尝试,方知舒适安逸到髓里。   “无怪出山羌氐,乐不思归。宁愿举家挤进劳营,亦不愿返回老寨安居。”卢氏叹道。将心比心,人皆一样,向往高处。   “汉人善奇技淫巧,蛊惑人心。”许女言道。   卢氏摇头一笑:“就事论事,汉人确有诸多高明之处。我等望尘莫及。”   “切莫被汉人器物蒙蔽心智。”许女小声叮嘱:“更莫忘了,你我为何而来。”   “自为以身相试。”卢氏妩媚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陇山,陈仓狭道。   大雪纷飞,滴水成冰。一支幕府车队,正行驶在陇山之中。   陈仓狭道,又称渭水狭道,乃指陈仓以西、汉阳以东,渭水流域的狭长古道。即从陈仓沿渭水南岸西行,到燔史关,渡枝津(东岔河)直通陇县。此段道路,水陆并用,因水道数段狭窄,两岸山崖险峻,通行欠佳。前汉时,尚能勉强行走,两汉之交,因战乱废弃。时下商队皆走大震关,狭道久已无人问津。   队伍先向东而行。出东口驿,途径陈仓城,又折向西,重回陇山。如此曲折,刘备便是要重走陈仓狭道。顺便到麦积山田猎祭祖。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古代国君四时而猎,以布武于天下。   若非刻意绕行。当径直向西,由分水驿,入秦亭,经陇县直达麦积山,乃最快捷路线。足可缩短二百六十五里。   “主公,前面便是‘燔史关’。”便有绣衣吏飞马来报。   “关墟宿营。”见天色已晚,刘备遂传令宿营。   “喏!”   宿营地,位于陈仓狭道西端。此处地势开阔,山势较缓。听引路的山中猎户言道,经此处,南行可达麦积山,往西可至汉阳。秦时,称此地为“燔史关”。   时下秦关已废。只有山中猎户聚落而居。见大队人马,里魁急忙出迎。得知乃蓟王冬狩仪仗,不敢怠慢。欲恭迎入村落,却被蓟王婉拒。又送上米粮腊肉,让里魁带回,便在河边宿营。破冰取水,未曾扰民。   营房马车,互相拼组成一座座移动营房。还有御敌马车,圈建壁垒、砦门、箭楼不一而足。   不多时,一座功能齐备的小型营地,便在冰风溪谷旁,凭空竖起。   大营将校,幕府属吏,皆随行在列。断不可放松警惕。   壁炉内“炭火”如炙。与“碳火”熊熊的汤池锅炉,最大不同,便是无烟无焰。   此亦是木炭与石炭的区别。然石炭火烈。冶炼、烧汤,皆比木炭事半而功倍。   关羽、张飞、周泰、徐晃,各领麾下出营狩猎。不多时便满载而归。   典韦领白毦精卒,守护大营,寸步不离。见众校回营,这便咧嘴一笑。正吮着鹿角血的周泰,便将另只鹿角随手掷出。疾如火线流星,直射面门。却被典韦稳稳接住,塞进嘴里。   周典并进。周泰与典韦,自然私交极好。   中军大帐前空地,已架起篝火。将野味洗净拔毛,架在火上炙烤,诸如此类,无需亲力亲为。军中庖人,头戴巾帻,汲水、饮煮、劈柴、杵臼、洗涤,分工明确。宰杀、洗涤、切割、烤炙、各尽其职。   不多时,已香飘溪谷营地。 第090章 麦积冬狩   “二弟,三弟,幼平、公明……速来。”皆是心腹肱股之臣,此时又无旁人在场,刘备便做生死弟兄相待。   “俺来也!”回帐除去大氅、罩袍,掸雪卸甲,张飞先行冲出。   “大哥。”换了身轻便战袍的关羽,亦到场中。   “主公。”周泰、徐晃,一前一后赶到。   “二弟,速去把几位府丞请来。”刘备笑道。   “喏!”关羽这便前去相邀。蓟王二弟,天下知名。无双上将又礼贤下士,与几位谋主相处融洽。先前兵出西海,便有沮授随行。一路言听计从,颇多照应。足可令蓟王欣慰。待以后镇守要冲,辅以高士。自当固若金汤。断不会有失。   “三弟,将此羊腿,送与士佩。”刘备又道。   “唉!”张飞只手抓过,伸头嗅了嗅,直吞口水而去。   典韦领白毦精卒守护大营,明岗暗哨,寸步不离。史涣则统绣衣吏,围在刘备身旁布控警戒。中军大帐,则为女御卫值守。如此内外三重守备,当保营地无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心驶得万年船。定要谨慎。   须臾。洗去车马劳顿,面貌一新的诸位谋臣,纷纷现身,长揖入帐。   刘备笑示众人围拢到篝火旁,各自取食不提。   李儒旁若无人。荀攸悠然自得。田丰、沮授,亦面色如常。君臣亲密无间,其乐融融。天南海北,高谈阔论。所出皆白话,又多掺乡音俚语。便是赳赳武夫,出身草莽,未曾饱读诗书亦不误闲谈。轶闻野趣,山海异志,当真百无禁忌。   聊到兴起,放声大笑。响彻冰风溪谷,亦无所谓。   趁冬狩,外出野游。做一回山野村夫,下里巴人。何必再摆官架,抖擞官威。   拿得起,放得下。立得正,行得稳。飞龙在天,潜龙勿用。一动一静,宜嗔宜喜。掷笔上马,出口成章。人前人后自潇洒,举手投足皆风流。   这便是我大汉风骨。   文武鼎盛,未有偏颇。   一言不合,弃官挂印。从此仗剑走江湖。就是这么痞气。   有肉岂能无有酒,琼浆何须碧玉装。酒囊饭袋,说的便是此情此景。   国事家事,皆放一旁。与二位义弟,三五好友,痛饮美酒,一醉方休。   尽兴归帐,自有美人掀帘相迎。任凭溪谷寒风呼啸,冰冻三尺。帐内暖风徐来,温润如春。希雷娅女王,细心为酣睡不醒的刘备,擦拭虎躯。灯影幢幢,吐气如兰。一时暗香浮动,春潮骤生。   续加壁炉炭火,拧暗琉璃风灯。除去素纱中单,盖好蚕丝锦被,相拥到天明。   一夜无话。   起身后,风雪已停。溪谷万籁俱静,霞光万道。   便有村中猎户与里魁涉雪而来,献山珍皮货。其中竟有数张白鹿毛皮。送回给太妃、王妃缝制寝垫,正当适宜。   刘备大悦,遂重赏猎户。又问日常所需。皆言,常去大震关城,售卖野味山珍,收获颇丰,不曾短了衣食。再问了些当地见闻,便放其归去。淳淳民风,不过如此。   拆帐装车,拔营启程。奔赴麦积山。   溪谷积雪渐深,马车行走不易。加装雪橇,即可顺畅通行。凛冬时节,溪谷冰封。乱石皆覆于积雪,让平日无法通行的狭道,颇为通畅。当然,前提是能如刘备这般安车驷马,轻车简从。还需加装雪橇、蹄铁等辅助。   重车深陷雪坑,神仙难救。   待前车将积雪辗轧紧密,后车自可依次通行。所谓前车先导,便是此因。不然又何来“前车之鉴”之说。   野径无人问津,偶有野兔自雪堆窜出。拐过一个大弯,视线陡然开阔。犬牙交错,似要仰头对撞的群山,忽退避三舍。入目峰峦迭翠,群峰环抱。方圆百里林海茫茫,谷地一片素裹银装。引路猎户言道,麦积山,便藏在群山环抱之中。   皑皑群山,如诗如画。放眼望去,满目生辉。   猎户好言提醒,需防雪盲。刘备早有准备。戴“紫琉璃遮面”,可防雪盲。“遮面”之功能,类时下常见之“便面”。便面,为手扇之一种,矩形,黑漆,有柄,多为藤、草编成,用于障面。   又行半日,忽见一孤峰拔地而起。约六十丈余。便是麦积山。   “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岗峦,麦积处其半,崛起一块石,高百万寻,望之团团,如民间积麦之状,故有此名。”   四周峭壁直立。积雪留存不住,皆堆在山头。远远望去,果如“积麦之状”。煞是可爱。时下,并无人在此开凿石窟。乃荒山一座,野趣盎然。   “寻址宿营,明日冬狩。”刘备言道。   “喏。”史涣这便前去传命。   毗邻麦积山,有一矮丘。背风暖阳,正适宿营。冬季扎营,多选溪谷或山丘,乃因溪谷风大,丘陵高突。积雪皆难以留存,除之不难。人手一把兵工铲,很快铲尽积雪,平整出足够大的一片宿营地。   薪炭足备,无需劈柴。营地竖起,已近天黑。汤池已烧好热水,出了把力气的赳赳武夫自去洗浴更衣。自有庖人备好吃食。跟着蓟王,自当饱食。一日二餐,如何能够。   蓟王贵为王爵,自当食三餐。   蓟国富甲天下,且多孔武雄壮之士。故蓟国民爵五等“大夫”及以上,兵卒一级武功爵“造士”及以上,亦可一日三餐。   正因足食,蓟国市中,才多有售卖用来充饥的‘小食’。   时下,常见的小食为环饼和截饼。   “环饼,一名‘寒具’;截饼,一名‘蝎子’。皆须以蜜调水溲面。若无蜜,煮枣取汁。牛羊脂膏亦得;用牛羊乳亦好,令饼美脆。截饼纯用乳溲者,入口即碎,脆如凌雪。”   寒具,便是后世的“馓子”。截饼,乃后世“油香”的雏形。在蓟国,还有糖糕、米饺、糍粑、麻花、炸奶、鸡条、鱼片、以及各式丸子,种类繁多。皆是刘备首创的油炸小食。   所谓“不时不食”。郑玄注曰:“不时,非朝、夕、日中时。”这便是时下,士大夫的三餐时段。   除去各种炙烤野味,还有各式小食,摆满食帐。不等营地立好,张飞便拉着二哥关羽,外出狩猎。天黑方归。兔雉獐鹿挂满马腹,马后还驮着头大野猪。   脑门一个硕大血洞,应是被张飞一矛刺死。乐得庖正(主厨)眉开眼笑。藏身军营,一身厨艺无处施展,今日终可大展身手。这便命一众庖宰(厨工),细细收拾不提。   与关羽、张飞,细说狩猎见闻。   三英齐聚,当真羡煞旁人。 第091章 龙有逆鳞   古时天子,冬狩多行围猎。   所谓围猎,四面合围而猎之。乃命人将野兽驱赶圈围到一处,供天子射猎。因太过劳师动众,又“夺民农时”,故后世君王索性将野兽豢养在皇家林苑之中,既上承古礼,又不伤人和。   如洛阳城西上林苑,便是今汉皇家游园猎场。去年末,陛下曾游上林苑。后经函谷关,狩猎广成苑。十二月回京,又巡太学。   刘备此次麦积山冬狩,乃行游猎。游猎者,出游打猎,边走边猎。遇到猎物,一箭射死。遇不到,便遇不到。   对猎物种类,亦不强求。   如此,便无需劳师动众。将狩猎地,选在人迹罕至的麦积山,蓟王亦不想扰民。   旁人猎着不算。只有刘备亲手射猎,才能用来祭祖。如何区分,亦简单。   麾下皆用白羽箭。唯刘备用雕翎箭。上品金雕羽,下品花雕羽。金雕难寻。箭囊中只有三支上品金翎箭,余下皆花翎箭。再者说来。以刘备的射术,何须三支金翎箭。一支足矣。   “豫章出石,可燃为薪。”说的便是石炭。时人多将石炭堆垒在椁基四周,用于墓室干燥和防腐。蓟国因取暖所需,将石炭大量用于锅炉燃料。如今蓟国,除去临乡等少数城池,采暖季采用更为清洁的地热供暖。余下多已改用石炭。   陇右如何能少了此物。   话说,金城南五十里,有沃干坂,又称沃干岭。沃干河谷,乃往来金城要冲。相传,有丝路游商,途经沃干河谷,在半山处宿营时,用几块随处可见的黑石,垒成土灶,生火取暖。不料几块黑石亦被点燃。   丝路游商口口相传,沃干石炭,遂为人所知。   刘备得知后,即命蓟国良匠,前往勘探。果在沃干西坂一裂缝中,寻到石炭矿层。且储量丰富,极易开采。刘备大喜,这便招募工匠,前往挖掘。并在坡下设采矿营地,取名西沃邑。陇右石炭皆出此地。东凌、西沃,二处矿区,遂并称于世。   东凌邑,乃蓟国长公主汤沐邑。西沃邑,或封给二女?   不急。乖女儿,陇右还不是咱家一亩三分地。   匠人还发现,开采出的石炭,凡质地坚硬且有金属光泽,烧之无烟。遂将无烟石炭称之为“炙炭”,意指可用于烧烤的石炭。有烟石炭则称为“冶炭”,用于高炉冶炼,锅炉取暖诸如此类。   木炭,时下多用于马车壁炉取暖,或炙烤烹煮所需。   入夜时,烤野猪外酥里嫩,君臣分食,美酒飘香。香味引野兽窥探。便有几头野狼试着抵近,皆被追魂弩射杀。一队绣衣吏举火出营,将送上门的猎物取回。见毛色如雪,只有头脚呈浅象牙色。竟是难得一见的雪狼。交由函人剥皮,呈与蓟王帐前,正好用做狼皮大氅。   刘备欣然笑纳。   绣衣多豪侠。与刘备意气相投,堪比生死之交。   绣衣吏,与门客同。食俸四百石。月谷五十斛,一年六百石。折钱十八万。须知,一城之长不过三百石。且绣衣吏人数甚众。前有顺阳卫、泗水卫、后有金城卫、泰山卫。人数已过五百。若非韩浩统领的列城豪侠,不曾加入,足可过千人。   单单绣衣吏的薪俸,便过亿钱。加上春腊二赐,还需翻倍。   刘备亦时有赏赐。比起先前行走江湖,刀头舐血。当真云泥之别。   得食高俸,乃因战力强悍。   绣衣吏平日守护蓟王刘备,及蓟国重臣。战时可为特种精锐,攻城拔寨,责任尤重。为升级绣衣战力,蓟国将作馆,痛下苦功,不惜工本。   多次升级的绣衣甲,为“二代黑龙鳞”。百炼雁翎、凤羽二刀,飞龙爪,追魂弩,皆是标配。小臂还附有“逆龙镶(盾)”。小盾曰镶。龙有逆鳞,触者必死。故又称“龙鳞盾”。乃蓟国将作馆,参照蓟王手绘神鬼图板,将“钩镶”与“臂盾”相结合之机关防具。平时贴合臂铠,战时,可做十字旋转。待上下弹出长短二钩,则与钩镶无异。至于机关袖箭,还在研制之中。   这支精锐,堪比先秦“锐士”。   荀子曰:“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时,步战以魏国武卒最为精锐,天下呼之为“魏武卒”。骑战则以赵国“胡刀骑士”与齐国的“技击骑士”并称。秦国商鞅变法后,所组新军,河西大战横空出世,被天下惊呼为“锐士”。   “齐技击”、“赵胡刀”、“魏武卒”、“秦锐士”,皆天下雄兵也。   白毦可比“魏武卒”,绣衣当为“秦锐士”。“齐技击”与“赵胡刀”,不急。   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天下雄兵,皆入蓟国。胡刀和技击,只需觅得良将,自当水到渠成,横空出世。   同伴被屠,周围狼嚎彻夜不息。   乃至群马惊恐嘶鸣。万幸黄駥、赤菟、乌骓、铜爵、青骢,各个神骏。扬蹄长嘶,稳住一群驾车驽马。   希雷娅乃狩猎女王。听闻狼嚎,这便言道:“群狼在召唤狼王。”   “还有狼王?”刘备不忧反喜。   “百兽皆有王者。”希雷娅又道:“看来这座山谷,是雪狼的领地。”   “如此甚好,待明日猎杀狼王,用以祭祖。”刘备笑道。   “主人领我等,便是为狩猎王兽而来。”阿希瓦娅探身一笑。此行陪在刘备身边的,便是亚马逊中最强的十位女猎人。中军营帐由十二辆专属机关马车,呈“田”字形拼合而成,面积极阔。分成数个功能区。前帐公用,后帐自用。   “与野兽为伴的日子,真是怀念啊……”伊丽娅想起了奔赴遥远绿洲时,与女王狩猎的那头巨熊:“当然,现在也不错。”   “只是不错?”刘备笑问。   言语间的揶揄,如此亲密自能体会。妮蒂娅笑道:“主人岂止是不错,分明是……了得。”   “不对,不对,分明是了不得。”阿米莉娅亦探身出帐。   刘备哈哈一笑:“睡觉。”   与不断升级的绣衣甲类似。为女战士量身锻造的“御卫甲”亦不断升级。“二代金麟铠”,甚至有专门的狩猎配件。可与金麟铠完美契合。   为了三百单一亚马逊,刘备当真是刳精呕血,精益求精。   只叹生机未苏,徒劳无功。   一夜无话。 第092章 黄金分割   天将露白,便有营士早起忙碌。铡草喂马,添火烧汤,敲碎冰锥,清扫积雪。忙的不亦乐乎。隆冬风雪无常。虽藏在避风处,亦难免风卷雪落,积少成多。   机关兵车,为封闭式“车厢”。以丁零高车为模板,制式类輂车(jú chē)。   “大车驾马曰輂。”时下马车,若为半封闭厢体,或上加车伞,则称“车舆”。围绕车舆,前后左右四面围栏,叫“车軨”。合称“车舆四軨”。车舆两侧供人倚靠的木板,称“輢”,上接帷幕,称“輢屏”。四軨在外,二輢居内,輢屏居上与车盖相连。舆前有供脚踏的车笭,车内前部有座,座后可装随行物品。若为封闭车厢,可省四軨。   车舆去伞支帐,便是篷车。   蓟国机关马车,皆是全封闭式车厢。就连驾车的车夫,亦设独立座舱。路上遇袭,可放下钢丝网帘,遮挡锋矢。副驾还可持弩还击。   连成营墙的防御马车,为内外三层厢壁。搬动机关,外层厢壁落地,中层厢壁升起,通高可达二丈余(5米)。厢壁外包搪瓷甲片,人站车顶,居高下射,足可防御。   不同兵车,结构、尺寸亦不尽相同。   “营房马车”,车厢最为阔长,可两车、三车、四车,乃至多车拼合,却无需三层厢壁。   “机关箭车”,结构最为精密复杂,用于间隔着分插在“营墙马车”之间,为大营守备。   “望楼马车”,多层嵌套的“回”字形车厢,可节节升起,组成望楼、箭塔,用于瞭望警备。   刘备专属“中军马车”,结构最为坚固,用料最为上层,各种设置分门别类,一应俱全。说是移动行宫亦不为过。当然,也最为沉重。   最轻便的营房马车,鲜卑重挽马,一匹足以。汲水罐车,亦不过骈马。而中军马车,却要驷马拉动。足见沉重。   还有诸如辎重仓储、高炉冶炼、锅炉汤池,酒垆赀库等,各式马车,不一而足。将后勤全部机动化。便是刘备的天才设想之一。   然,正如梯田。马车拼合,亦非刘备首创。丁零人用桦木打造,全身不见铁器的高车。首尾串联,一人可驾驭三、五辆,甚至十余辆,故后世有“草原列车”之称。   刘备不过用后世知识,结合大汉技艺。对马车进行了翻天覆地的改造,而已。精钢车轮、板簧避震、齿轮轴承、升降底盘,内藏神鬼机关诸器……诸如此类。   大汉的锻造工艺,强悍到何种程度。听闻前汉时,有锄头竟用麻钢锻造。简直丧心病狂。   所谓麻钢者,便是后世所谓“马氏体时效钢”、“特高强度钢”、“高镍合金钢”。此钢,不仅不易生锈,而韧性比普通钢质更强,硬度甚至比钛合金高六成以上(60%)。工业时代,乃是锻造枪炮的最佳材料。没有麻钢,便没有精准射击的狙击步枪。   前汉用来铸造锄头也就罢了。时下,刘备又在陇右,亲眼见到了麻钢锻造的铁铲。   一把麻钢铲。   着实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刘备不知道的是。要一千年后,西方才有类似钢铁出炉。时下,已被良匠熟练掌握的“炒钢”法,更是千六百年后,才被西方人学会。   信手拈来。说煌煌天汉,领先世界一千年。此言又虚在哪里。   冷兵器时代,不比钢铁还比什么。   比弩吗。   比种田?   始皇帝陛下,真就少了个地球仪啊。   无妨。还有我蓟王。   待刘备起身,女御卫已披装完毕。素纱套装贴身,内穿百花战裙,上罩金麟宝铠,外裹狼皮短氅。弓箭、长矛,圆盾,短匕,还有雁翎腰刀傍身。   拉下狩猎女神假面,从头至脚,皆覆坚甲。所谓披坚执锐。英姿飒爽,锐气逼人。   得益于大汉精良的制甲技艺,轻量化的复合垫片,及用强度更高的细钢丝绳取代笨重的编缀皮绳,让“狩猎女神套装”,全重不过七十二斤(18kg)。一般健妇皆可披挂。更何况为战而生的亚马逊。简直轻如无物。   好比野生和家养。   与野兽为伴的女战士,说天生神力有些许过誉,后天磨练才是主因。猎杀巨熊时,一块简易拼装的锁链盾牌,便远高于如今全身甲的重量。却被女王随手掷出,重击巨熊。足见一斑。   尤其锁体技。   实在是……逼仄。   所谓“搦管操觚,声泪俱咽。”   非蓟王而不可为也。   女猎手,统配西域三大名马之焉耆胭脂马。人马具装,随刘备奔出大营。   关羽、张飞等幕府五校,各领精骑虎贲,从旁护佑。   百里谷地,积雪深厚。便是神驹,亦行不快。在雪谷艰难跋涉。靠近麦积山,积雪渐褪。黄駥一马当先,跃出雪径。听人马嘶鸣,尤其是张飞吼声震天。蛰伏在山崖洞窟内的走兽,纷纷惊逃。   “雪狼!”不等刘备张弓,阿希瓦娅一箭射出。   箭芒一闪。   血花迸溅。箭从后颈入,前喉出。一箭毙命。   昨夜十人已说好。狩猎最强者,夜晚侍寝,当拔得头筹。如此重赏,女战士如何能不奋勇争先。   便有绣衣吏奔马上前,一个海底捞月,将雪狼捞起。   刘备挥鞭一指:“绕行麦积山。”   “喏!”   麦积山下谷地,周十余里。谷地有溪,亦是冰封溪谷。一路策马,藏于二侧缓坡密林间的走兽,纷纷惊吓奔逃。慌不择路,竟不时从队前,横穿而过。被女猎手轻松射杀。   所谓百步穿杨。之所以射术精湛,一来距离远,二来目标小,三来动静无常。随风摆柳,能在百步开外,百发百中,堪称神射。   如此说来。“穿杨手”乃是比“射雕手”更强悍的存在。相较而言。辕门射戟,便显得不是那么的神奇。   东迁亚马逊中最强大的十位女猎手,皆可百步穿杨。至于女王,堪比狩猎女神。用后世的话形容,满级。   面前百兽横穿,两侧箭发不断。每出必中,各有所猎。一路射来,竟未有走兽身中两箭。换句话说,女猎手已先行完成了各自狩猎区的精细化分。   如此默契,当身经百战,生死之间,千锤百炼得来。   刘备还是忍不住发问。女王回眸身后呈扇形排列的女骑手,又举弓示意。在身前来回拉出一个大约“少半”的扇面。   时下,将一个整体分成两部分,使其中一部分与整体之比,等于另一部分与这部分之比,即“黄金分割”。二分之中,多分称“大半(0.618)”,少分称“少半(0.382)”。   绕行麦积山谷过半。十位女猎手,皆收获颇丰。然而,蓟王刘备却颗粒无收。无有米粒,如何颗粒归仓。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说到底,还是蓟王出师不利。   不着急。   一囊箭五十支(武卒标配)。十人不过……五百支。   终归有弹尽粮绝的那一刻。   说道弹尽粮绝。   “主人快射!”   忽见一头雪狼从雪堆冒出,女王急忙提醒。   刘备弓开满月,箭似流星。   金翎箭自额心射入,又从后脑勺穿出。   “哈哈……”笑声未起,却不禁一呆。   狼呢。   ……跑了? 第093章 古羌悬棺   刘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回身问道:“跑了?”   “确是跑了。”女王轻轻点头。   “怎么可能。”刘备反手指向眉心:“一箭穿颅,如何能活。”   “时有民谚‘反常则妖’。此事必有蹊跷。何不追上前去,一探究竟。”女王柔声宽慰。   “言之有理。”刘备这便招呼人手,循迹查看。   一队绣衣吏,寻踪上坡。渐向麦积山抵近。   须臾,便有绣衣吏返回:“启禀主公,走兽似登山而逃。”   “可看得真切。”刘备问道。麦积山,如群麦直立。山体陡峭,雪狼如何能攀爬上去。   “痕迹明显,断不会有错。”绣衣吏亦觉此事蹊跷。   “前去一观。”眼见为实。   刘备还真想见识一下,会攀岩的雪狼。   众人这便沿绣衣马队蹚出的雪径,攀上缓坡,徐徐抵近麦积山。   仰望积满冰雪的皑皑山头,刘备怀揣疑问,翻身下马。   走进山岩,果见爪痕。   爪痕攀着崖壁上凹凸不平的山石,蜿蜒向上,消失在视线可及的反光处。   麦积山,相对高度不过六十丈余。然在群山环抱之中,忽见孤峰直立,如鹤立鸡群。自当万众瞩目。   “上去一观。”刘备岂能死心。   蓟王一声令下。便有善飞檐走壁之绣衣吏,解衣卸甲。着冬季戎服,戴鹰爪(指)套,虎掌(鞋)尖,腰系飞龙爪,飞身上崖。动若灵猴,一路攀爬向上,直升山顶。   越过山腰反光处后,闻一声惊呼:“主公,山顶大半处,凿有石穴。”   如前所说。大半,是接近山顶五分之三的高度。   “麦积石穴。”不禁让刘备联想起,后世名扬天下的麦积石窟。可时间显然不对。时下,佛教不过刚刚传入中原,还未兴起。更谈不上兴盛。不可能有人在此处,大张旗鼓的开凿石窟。   另外,从深度而言,石窟显比石穴更深才对。所谓深窟浅穴,深浅亦不相符。刘备扬声问道:“内中可有他物?”   “有口古棺。”崖上绣衣答曰。   “古棺?”刘备更是一愣。何人竟将先人棺椁,高置在山崖石穴之中。此等奇特葬俗,绝非讲究“入土为安”的汉民。   “主公,此崖乃是一处先民墓穴。或是……‘悬棺葬’!”   刘备倒是听闻,少数异族有“悬棺”传统。后世亦有“僰人悬棺”的传说。   “切勿轻动!”刘备这便言道:“速放绳索。”   “喏!”绣衣吏固定好飞爪,遂将绳索抛下。便有崖下绣衣吏,锁住腰间登山滑轮,飞身而上。不多时,第二条钢丝绳,即被坠下。   “带上甲胄。”刘备叮嘱。   “喏!”绣衣吏遂将先登之人甲胄,背在身上。   随一伍绣衣吏先后登临石穴。崖壁时有碎石掉落。须臾,又听一声惊呼:“主公,崖壁石穴极多。乃被人用碎石与泥浆封堵。色与山崖相同,遥不可辨!”   换句话说。悬棺石穴开凿在前,佛门石窟挖掘在后。   此二事,可有关联。   示意众人在此守候。怀揣疑问,刘备欲亲登石穴一观。   史涣自领绣衣吏,从旁护佑。   “主人,小心。”女王柔声叮嘱。   “大哥小心。”关张二人亦叮嘱。   “各自小心,切莫大意。”刘备这便攀绳而上。   麦积山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待攀上石穴,探身下看,亦觉险要。   “主公。”先登绣衣吏,已穿回甲胄。引刘备入石穴深处:“石穴本互相通连,却以夹墙遮掩。故而显浅。”   一堵碎石与泥浆混合垒砌的石壁,已被众绣衣吏破开条裂隙。   “必是用开凿石穴遗落的碎石,碾碎封堵。”先登绣衣吏言道:“因闻风声,进而发现石壁裂缝。尝试破之,果见墙后中空。”   刘备轻轻点头。乃因碎石墙壁,先有裂缝,引空气对流,这才被绣衣吏发觉。   石穴外置古棺,背后却别有洞天。换句话说,这口堂而皇之,摆放在石穴中的古棺,不过是遮掩。   刘备已先行看过,古棺由整段大木,刳制(kū zhì,剖凿大木,使其中空)而成。绘满石穴的岩画,亦符上古之风。   麦积山,处秦地。秦人在不远处的渭水河谷,还曾设“燔史关”御守。   然悬棺葬制,却非秦人所有。   难不成,此处墓穴,比秦人还要久远。   “开棺。”刘备取呼吸面罩在手,示意众人打开棺椁。   “喏!”史涣等人纷纷戴上呼吸面罩,合力移开棺盖。   刳木工艺,多见于先民。比如独木舟。便是由整根大木,刨挖而成。此棺亦是雷同。唯一区别,乃是先将原木,从五分之三处横着据开。底下大半刳制成棺椁,剩下少半则雕刻成棺盖。如此便严丝合缝,如整木之初。   大汉审美,以高为极。却不知,是否受此地先民影响。   后世有人解释悬棺葬制的成因。有“弥高者以为至孝。”之句。简而言之,或有先民认为,将先人葬高近天,以尽其所能。乃是至孝的表现。亦不知与“仙人好楼居”,有无呼应。   再联想,在洛阳安葬酒家安氏时,听说的安息天葬习俗。以及来自后世记忆的巴比伦塔的修建。刘备恍惚觉得,上古时代的先民们,或并非后世所想的那样,各自与世隔绝。或许,在很早很早之前,散布于世界各地的人类,便有了交流和联系。   棺盖徐徐移位。刘备天马行空的思绪,随之重聚。   “这是……”棺椁中,陈列着一具头戴骨质面具,身披玄色鸟羽衣的上古干尸。   “主公,此乃羌人,巫祝之棺。”便有博闻绣衣吏,一眼辨出。   “巫祝之棺。”巫祝身份,不难窥破。刘备细细看过,这便问道:“何以知是羌人?”   “悬棺葬,乃出羌族。传说羌人先民,为大禹后裔。大禹率众治水,功高于世。夏禹逝后,夏人将其遗体,挂在绝壁悬棺中。此后,羌民皆仿效此法,施以悬棺葬。以求肉身悬空,灵魂飞升。获无上神力,庇佑子孙后代。”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点头:“盖棺。”   “喏!”   原封未动,重合棺椁。刘备这便命人破壁。   史涣进言道:“先民墓地,时之久远,恐施巫术。主公千金之躯,不宜轻易涉险。”   刘备答道:“公刘所言极是。然事已至此,不破雪狼之谜,心实难安。”   说着,刘备又指眉心:“一箭贯颅,如何能不死。” 第094章 不虚此行   绣衣吏合力破除墙壁。举火一照,别有洞天。   内藏一座硕大墓室。与逼仄的巫祝独棺,可谓天壤之别。   墓室四周立满上古异神异兽雕像。当中置一石棺,与石窟浑然一体。绣衣吏举火查看。言,此棺乃是在洞窟内开凿。   换而言之,工匠或就地取材,用窟内天然巨石,凿成石棺。或在开凿石窟时,刻意留下一块巨石,用来凿成石棺,亦未可知。   高悬在窟顶的岩画,亦比先前所见,更加古朴生动。内容包罗万象。刘备能辨认出骑射、舞蹈、宴会、战斗、及下葬。略作回想,恍然大悟。岩画乃是述说墓主之生平。   从岩画中的细节来看。墓主人应是位古代王者,且是战败身亡。身首异处,被国人草草敛葬于麦积山上。   “主公。”正当刘备仰观岩画时,史涣亦有发现。   待刘备绕行到石棺正面。只见,陈列在阶上的数个龟形石盘内,摆满了祭祀用品。   居中放置,用于主祭的大石盘内,十分醒目的陈列着一把谷物。颜色尚青,似刚被人摆放其中。此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此谷似麦,却比小麦穗大,麦芒更长。刘备取来细观。又碾出麦粒,迎火再看。顿时激动不已。   此谷,或正是他苦苦搜寻而不可得的“青稞麦”!   不料竟被人随手取来,陈列在祭祀盘中。再从充作主祭品的青稞麦来看。麦积山之名,或另有深意。   “主公,此麦乃是新割。”史涣言道:“或不久之前,刚有人前来祭祀。”   “公刘之意,此墓还另有入口。”   “正是。”   “命人细细搜寻。一切陈列,切勿轻动。”   “喏!”   奈何绣衣吏寻遍整座石窟,仍一无所获。   “禀主公,并无出口。”史涣来报。   “知道了。”刘备将青稞麦小心碾碎,麦粒逐一收入囊中。想了想,又取随身佩玉,放入龟形石盘,作为回赠。人死如灯灭,并无神鬼。然“不告而取谓之窃”。以随身玉佩交换,便是以物易物。想必。祭祀之人再来,亦不会怪罪。   囊袋入怀。刘备心满意足:“原路返回。”   “喏。”   见此墓穴。前因后果,刘备已想通。   既是王者之墓,必有守陵之人。先前射中,或是身披雪狼皮的守陵人,亦未可知。   原路坠下。见刘备喜上眉梢,众人纷纷来问。   早等不及,要亲上山崖的三弟张飞,面见刘备,这才除去腰缠绳索,赶来迎接。   “大哥无恙否?”   “无妨。”刘备笑道:“终不虚此行。”   此语一出,张飞大喜。喜过再问:“大哥寻到何物?”   刘备笑道:“回营再说。”   “唉!”张飞这便扶刘备上马,再去寻乌骓不提。   冬狩祭祖。虽未曾亲手射到半只飞禽走兽。然得此物,亦足可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终我大汉一朝。皆未能逆进高原。所缺,并非别物,正是青稞麦。要说大汉屯田,又岂始于蓟王。穿渠校尉、宜禾都尉、农都尉,皆是主屯田之官。   武帝时,自敦煌至辽东,均“设屯戍以守之”,“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戍田之”。   今汉初,马援在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主营屯田,安置流民十余万。   “复建西海郡县,规固二榆,广设屯田……殖谷富边,省委输之役。”   “后金城长史上官鸿上开置归义、建威屯田二十七部,侯霸复上置东西邯屯田五部,增留、逢二部。”“以湟中地广,更增置屯田五部。”顺帝时,在西河、北地、上郡等地屯田,“省内郡费岁一亿计”。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守边备塞,劝农为本”,“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列位看官,种田重不重要?   便是白石障,周围亦辟有梯田。汉人凡占一地,必先筑城,设烽堠,再行屯田。只需站稳脚跟,后续汉人便源源不断而来。将此地,纳入帝国版图。   何为“版图”。乃“木板地图”也。最早之版图,便是燔史关北侧,小陇山放马滩秦墓出土的《松板地图》。   只恨未得青稞麦。否则逆进高原,又如何能轮到刘备。   中军大帐,温润如春。   关羽、张飞,等人围坐一圈,各个屏气凝神。   刘备从怀中取出锦囊,将囊中麦粒,徐徐倾出。目视颗颗麦粒,滚落漆案。瞪大环眼的张飞小胖,不由得重重吞着口涎。   关羽言道:“敢问大哥。此是……何物,如此要紧。”   “料想此物,便是青稞麦。”刘备越发笃定。   “便是大哥所说,长于冰川冻土,五谷绝迹之地的青稞麦?”饶是关羽,亦不禁动容。   “然也。”刘备取一麦粒,递给身旁李儒。李儒置于掌心,细细辨认。这便言道:“此麦,儒,确是初见。”   “只需令匠人潜心培育。如此反复,不出数年,当获足量青稞麦种。”刘备欣然笑道:“此次冬狩,足可告慰先祖。”   张飞亦喜的直搓手。   “恭喜主公,逆进高原,驯化西羌。指日可待也。”李儒等人纷纷行礼。   “哈哈,同喜,同喜!”饶身居高位,渐已喜怒不形于色的蓟王,亦难免喜色溢于言表。遂乘兴下令:“来人,传孤口谕,大摆宴席,犒赏营士。”   “喏!”史涣这便去传令。   须臾,欢呼四起。   众人为夜宴,各自忙碌。先前未及开启的四座望楼马车,亦被启封。   插入摇杆,众人合力摇动齿轮。齿轮带动链条。拉动“回”字形嵌套车厢,节节升起。待车盖最后升起,变为屋顶,四座通体坚木包铁,覆满搪瓷甲片,高六丈五尺余(15米)的望楼,遂在营地四角立起。   车盖四檐,皆下悬白琉璃风灯。   营地一时亮如白昼。   趁亮支起夜宴大帐。居中掘火塘,燃炭火以驱寒气。函人马车旁,早立满营士。等着将剥去毛皮的野味,搬运到厨房马车。数辆厨房马车圈起的厨篷空地,已摆满行军大锅。庖正领一众庖宰,将狩猎所得,开膛破肚,分门别类,切丁剁块,亦或整只投入大锅。先去膻腥,外涂料汁,内塞香包,再行炙烤烹饪,摆上食案。   忙忙碌碌,已近天黑。   望楼内白毦精卒,正待喝下一口烈酒驱走寒意。眼角忽有绿光闪过。   急忙运足目力。   只见一只巨兽,缓缓步入灯下。   似虎非虎,似豹非豹。冷风一吹,毛发遂被捋顺。现出原貌。   竟是一头巨大无比的雪狼。   身如猛虎,气势凶猛。   不断流涎的兽口中,犬牙交错。似还衔着一物。   “切莫动手。”说话之人,正是典韦。   见典韦龙行虎步,步步向巨兽逼近。   众人无不捏一把冷汗。   “士佩小心。”刘备亦闻讯出帐。   “大哥且安心。”张飞却笑:“少时逐虎过涧。区区野狼,又岂比猛虎。” 第095章 白虹贯日   巨狼或许便是女王口中的狼王。   作为这片山谷的主宰,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生猛气息。   然而典韦却无所畏惧。看不出发力,甚至看不出刻意加重呼吸。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走向巨狼,全无防备。   掠食者的世界,许亦有尊卑。   巨狼与典韦,皆在一步之遥,停下脚步。   巨狼抬头,典韦低首。四目相对。须臾,根根直立的狼毫缓缓收拢。典韦亦徐徐散开半握的拳锋。   巨狼先将口衔之物,放在脚边。嗅了嗅典韦的气息,重又衔起。从典韦身旁越过,亦步亦趋,走向刘备。   典韦猛然握拳。似感受到来自背后的杀气,狼毫再次竖起。巨狼止步,缓缓回望,再将狼毫收拢,以示温顺。   “勿动。”借着亮光,刘备已看清巨狼口衔之物。   身旁绣衣吏、白毦卫,刀剑并举,如临大敌。四周不下数十把追魂弩,正瞄着巨狼首级。凡有风吹草动,当即射杀。   气氛凝重无比。陪在刘备身边的关羽、张飞,等一众悍将,却如典韦一般轻松写意。区区雪狼,有何可惧。   按理说。孤身入营,面对眼前这群“强人”,巨狼的惊惧,亦不见得比营士低。   巨狼将毛发捋顺,便有示好之意。   此去无害。典韦理解了。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取钺戟在手,蓄势待发。   巨狼一路走到刘备身前。先吐出口衔之物,又嗅了嗅刘备的气息。确认无误,这便缓缓后撤,蹲踞在地。直视刘备的双眼。   落在身前的衔物,正是刘备冬狩时射出的那支金翎箭。   “物归原主。”刘备轻轻点头。这便徐徐墩身,单膝跪地。平视巨狼的兽瞳,伸手将金翎箭取回。   而后再徐徐起身。从始至终,目光皆未曾离开巨狼的双眼。   待刘备站定。巨狼亦站起,反身而去。   路过手持利刃的典韦。恐遭暗袭的巨狼,忽出声示警:“汪!”   本已回身的刘备,猛然站定。   以为自己听错。这便看向身旁张飞。   张飞连连点头,小声道:“是‘汪’。”   狼嚎,不应该是“汪”吧。   典韦收戟让路,放巨兽归去:“主公。此物,或是一头‘狡犬’。”   “匈奴地有狡犬,巨口而黑身。”   所谓狡犬者,应是狼犬。   关于狼犬,后世亦有记载。   唐人冯贽《云仙杂记》载:“会稽人张然,滞役,经年不归。妇与奴私通,然养一狗,名曰‘乌龙’。后然归,奴惧事觉,欲谋杀然,狗注睛视奴,奴方兴手,乌龙荡奴。奴失刀仗,然取刀杀奴。”   意思是说。晋时,会稽张然养狗名“乌龙”,家奴与妻私通,欲杀张然,乌龙伤奴救主。后人便以“乌龙”为狼犬代称。   比起黑狼犬“乌龙”,刘备遇见的,乃是一头罕见的雪狼犬。   究竟世间先有狗,还是先有狼。以刘备的观点,许是先有狼。被人驯化后,蜕变成了狗。而狼犬,应是狼、狗分属之后,杂交的产物。有点类似骡马。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狼向犬蜕变的“半途生物”。野性未驯,却极具忠心。   “可知古羌一族中,有善驯‘狡犬’之分属。”刘备问道。   “未曾知也。”众皆摇头。   一直陪同再侧的李儒,忽言道:“主公何不将关墟邑落之里魁,请来一问。”   “哦?”刘备这便醒悟:“可是猎村里正。”   “正是。山中猎户久居狭道,必对麦积山知之甚详。”李儒答曰。   “言之有理。”刘备言道:“明日一早可遣车马,请里正到此一叙。今晚此事暂且作罢,切莫扫了众人兴致。”   说完。刘备下意识眺望麦积山顶。似亦有人正居高下望。   “喏!”营士纷纷领命。   忽觉背后窥探。再回首,只见女王眼波荡漾,似有赞赏之意。刘备小小得意。   须臾。庖正来报,筵席已铺陈完毕。刘备先去与营士共饮,方才返回大帐,与麾下文武欢聚。   此行。除去雪狼犬之谜,可谓皆大欢喜。平日难得与二位义弟,轻松欢聚,纵情山水。兴师动众的游猎,更是难有。趁大雪纷飞,人踪绝迹。悄悄出关,放纵一回,亦属难得。若天天如此,动不动便兴田猎,必上行而下效。从者云集。鸡犬不宁,沿途百姓不堪其扰。又岂能安心农耕。   岂料误打误撞,竟解燃眉之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必痛饮一番。   刘备乃酒豪传人。张飞年幼也就罢了。便是典韦等人,亦非蓟王之敌。三杯翠玉琼浆下肚,皆摇摇欲坠。被各自亲卫搀回。   送别李儒等谋臣,蓟王尽兴而返,回后帐歇息。   后帐,衣食住行齐备。便是盥洗浴室,亦足可容纳众人。待营士收拾好前帐筵席,掩上车门。大帐终只剩蓟王与女猎人。   这一夜,如彗星袭月,日贯白虹。又如猛虎搏兔,鹰击长空。怎叫一个舒爽了得。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待收拾妥当,现身前帐。   昨晚滴酒未沾的史涣,已驾车将猎村里正接入大营。   陪蓟王早膳,老里魁受宠若惊。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待放下双箸,取清水净口。刘备这才问起麦积山之事。   里正果然知晓:“王上可知西戎獂王?”   刘备旋即反问:“可是秦孝公西斩戎之獂王?”   “正是此事。”里正答曰:“獂,豲也。传说,古翟獂国,便在今陇西獂道。翟獂,为西戎一支。周代居此。战国时为秦所灭。獂王战败身死,国人收拢遗骸,葬于麦积山洞窟之中。并世代守护。”   “豲有爪而不敢以獗”,“豪猪一名豲”。   麦积山,距獂道不远。或是古翟獂国土,后被秦所并。亦未可知。   “獂人勇猛好斗,且善豢养家畜。传闻谷中雪狼,多被其豢养。”里正言道:“却只是传闻。村中猎人多有往来麦积山谷,皆未曾见过守陵獂人。”   “原来如此……”刘备又问道:“长者可知,獂人,可曾迁居别处?”   “老朽未知也。”   “多谢长者赐教。”   “老朽惶恐,不敢言谢。”里正急忙下拜。被恭送出帐。   “石棺内竟是末代獂王。”饶是智多如李儒,亦想不到。麦积山还藏有此等隐秘。   “这么说,大哥遇到了守陵獂人。”张飞却已想通。   “或是如此。”刘备笑道:“里正言,獂人善豢养家畜。将雪狼驯化成雪狼犬,亦说得通。”   “可见其相貌?”张飞追问。   “未曾见过。”刘备摇头:“穿颅之箭被人送回。足见守陵人并无恶意。算了,此事作罢,莫再追究了。”   “唉!”张飞这便点头。 第096章 开年见喜   回程无需再走陈仓狭道。西入陇西,东北折向汉阳,过秦亭入峡谷,经分水驿,返回大震关。   “(大震关)又西行五十里,至小陇山分水岭,(有)分水驿。”“小陇山,一名陇坻,又名分水岭。陇上有水,东西分流,因号驿为分水驿。”与东口驿相同,刘备亦将分水驿建为城障,引水绕城,据险而守。沿陇上分流溪水,筑堤为障。唯有经分水驿障城吊桥,方可渡过。刘备调派麾下军曲候张辽,领八百并州骑士,与南匈奴右贤王子,於夫罗、呼厨泉二人所辖弯刀胡骑,共同驻守。   话说。九九重阳那天,刘备宴请三十六部东羌,十二部氐酋。又送重礼后,在雄关立起募兵大旗。尽得陇右虎熊上士。大营五校加麴义别部,兵皆过万。张辽麾下补足一千兵马,领中军假司马。於夫罗、呼厨泉二人,亦满千人,各领前、后二军假司马。   三千兵马,守分水驿城,绰绰有余。三队人马,还需轮流驻防附近马邑。巡视羌人牢营,诸如此类。   今日驻守驿城的,正是张辽。   “拜见主公!”见蓟王车驾入城,张辽领麾下虎贲,前来接驾。   比起初见时,一不留神被张飞灌翻的青涩少年。数月军旅生涯,令张辽锋芒初露。隐隐有大将之风。刘备见之甚喜:“文远别来无恙乎?”   “卑下一切都好。”张辽抱拳:“有劳主公挂念。”   “家人可迁去临乡?”   “族中老少,皆已入临乡安居。”张辽答道。临乡乃蓟王都。说是河北第一名城,亦不为过。生活之便利安逸,冠盖河北。便是洛阳城,亦拍马难追。   “甚好。”刘备欣然点头。   既是蓟王家臣,自当将家小迁入蓟国。不仅张辽如此,高顺、韩浩等人亦如此。甚至列城豪侠徙边的家人,亦从列城迁入蓟国。所谓后顾无忧,便是如此啊。   关于张辽的使用,刘备十分谨慎。年纪尚青,怕揠苗助长是其一。初出茅庐,军心不服是其二。在刘备印象中,张辽一直追随吕布,直到投靠孟德,才渐渐崭露头角。尤其是逍遥津下,八百破十万,一战扬名。先令其自领一军,日积月累,必然大成。张文远的成长潜力,自不用说。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过分水驿,方入大震关界。张辽一路护送,在悬楼列肆前止步,引兵自回。   见蓟王车驾,路上车辆纷纷避让,沿途行人驻足行礼。刘备亦未张扬,迅速通过。   “大将军回城!”遥见王旗,关首守卫,高声通报。   东侧附楼,精舍。   无所事事的许师,猛然坐起。   身旁正细细梳妆的卢氏,亦不由一滞:“蓟王狩猎归来。”   “好极!”许师早急不可耐。   “切莫心急,小心露出破绽。”卢氏叮嘱道。   “知道。”许师侧耳倾听,这便言道:“此处只有你我,无妨。”   “小心为上。”卢氏徐徐言道:“你我身处险境,生死瞬息之间。若要全身而退,行事必谨而又慎。”   “姐姐言之有理。”许师不做争辩:“又该如何行事?”   “以守为攻,以退为进。待蓟王相召,‘行事’于床榻之间。”卢氏妩媚一笑。   许师岂能不知,卢氏乃是故作调戏。故也不气恼:“如此,姐姐需早做准备。”   “放心,误不了。”卢氏虽仍报以媚笑。却令人不寒而栗。来自床榻之间,鱼水交欢时的行刺,当真防不胜防。这便是女刺客的优势。无需劳师动众,更无需绞尽脑汁。随床上榻,春风一度,已登极乐。神鬼不觉。且彼此无遮,由表入里,又如何能防备。   返回云霞殿,头一件事,便是将蓟国良匠寻来。从囊中取一半青稞麦粒,温室育种。另一半则妥善包裹,快马送回蓟国,行温泉育种。二处,只需有一处成功,逆上高原指日可待。   累日心结,涣然冰释。刘备不过双十年华,又如何能不喜上眉梢。   春风得意马蹄疾。   开年见喜,完美。   不等青稞麦种六百里运抵蓟国。陛下开春第一诏,已抢先抵达蓟国。不出所料,增封蓟王三县,加九锡。   “九锡”者,乃天子赐予诸侯、大臣有殊勋者之九种礼器,以示最高礼遇。“锡”通“赐”。九种特赐物,分别是: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jù chàng)。   一曰车马:金车大辂(lù,用来挽车的横木),兵车戎辂;玄牡二驷(黑马八匹)。其德可行者赐以车马。   二曰衣服:衮冕之服,赤舄(xì,鞋)一双。能安民者赐之。   三曰乐县:亦作“乐悬”,乃定音、校音之器具。使民和乐者赐之。   四曰朱户:朱漆大门。民众多者赐之。   五曰纳陛:殿前可特凿陛级(御道)。能进善者赐以纳陛。   六曰虎贲:虎贲百人。能退恶者赐虎贲。   七曰弓矢:彤弓矢百,玄弓矢千。能征不义者赐之。   八曰斧钺:能诛有罪者赐之。   九曰秬鬯:祭礼用香酒,以稀见之黑黍与郁金草酿成。孝道备者赐之。   换而言之。只有达成九种“成就”,才可“加九锡”。   细细想来,蓟王确已达成。德行、安民、乐民、聚民、进善、退恶、征不义、诛有罪、孝道纯备。   年纪轻轻,已位极人臣。   关键是,笔笔皆有出处。即便是挑剔之人,亦无可指摘。蓟王当之无愧。   然即便如此,亦不可冒然受领。蓟王需上表推辞,拒而不受。陛下再赐。蓟王再辞。陛下三赐,蓟王这才诚惶诚恐,上表愧领。   剧本早已写好。蓟国六百里送报大震关。刘备果上表推辞。言辞之恳切,落笔之动情。此心,天地可鉴;此情,日月可昭。   于是天下人,皆等着陛下二赐。便在此时,王太妃,王妃,问策众臣。   蓟都尹娄圭起身奏道:“回禀王太妃,王妃。臣以为,我主断不可受。”   “为何?”王妃问道。   “前汉时,王莽进受九锡,进而谋夺帝位。若比此例,先加九锡,以示‘顺承天命’,再取而代之。乃行大逆不道也。臣窃以为……”   “讲。”王妃言道。   “臣窃以为,此乃陛下故意为之。” 第097章 固辞不就   揣测圣意,大逆不道。   然为蓟国重臣,娄圭却有些话,不吐不快:“我主年少而功高。陛下虽欲重用,却慎而用之。用而戒之。此举,与数年前‘配享太庙’如出一辙。我主,或只有再三拒受,上表请罪,方可令陛下心安。”   娄圭言毕,群臣纷纷点头。   越位极人臣,越需亦步亦趋,如履薄冰。   功高震主,为历代人臣之大忌。   楼桑令乐隐,起身言道:“娄府君所言极是。我主不可不察。”   “原来如此。”王妃这便醒悟:“王上,已被天下所忌惮了么。”   群臣俯首。又如何敢答此话。   王妃恩怨分明,快人快语。却也一语中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亦是世间常理。   王太妃言道:“蓟国谋主多在身旁,蓟王必有计较。”   “那,增封三县之事,又当如何?”右丞耿雍起身问道。   “自当受领。”王妃答道。   “依令行事。”王太妃亦道。   “遵命。”群臣再拜。   光和七年,春。   大震关首,云霞殿中。   “右丞来书,言,陛下二赐诏书,已在路上。”幕府左丞荀攸言道:“主公当固辞不就。”   刘备轻轻点头:“所谓‘捧杀’者,莫过如此。陛下本就精于算计。先‘配享太庙’,今又‘加九锡’,接二连三,终不放心。”   说完,刘备又叮嘱道:“如何上表,当与文和,细细斟酌。”   “喏。”荀攸这便领命。   “主公。”殿门开启,李儒在轩下除鞋解氅,整衣入殿。   “西域联军已整装毕,只等左丞返回,便可出发。”李儒与戏志才,同属西域都护府,省去姓名,日常互以官职相称。正如幕府左丞荀攸,称贾诩为右丞雷同。二人亦同属一府。若四人相称,当带姓氏。如,荀攸称李儒为李丞,称戏志才为戏丞。反之亦然。   “一路辛苦。”示意女卫捧来坐席,李儒施礼就坐。   “主公与女豪婚事,可乘机上表。”荀攸言道。   “我亦有此意。”刘备笑道:“公达当与文和商议。”   “喏。”   李儒笑道:“陛下既开出‘九锡’高价,主公自当讨价还价。此次为讨赐婚,待陛下三赐,我主当可‘另寻他物’,讨要之。”   “另寻他物?”见几大谋主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刘备这便醒悟:“原来如此。”   诏至蓟国。王太妃六百里加急,送往大震关。刘备再“涕泪上表,固辞不就”。却在字里行间,夹带私货。请陛下再行赐婚,结好钟存西羌。   饶是见惯刀光剑影,笑看宦海沉浮。拜读蓟王上表,频频拭泪的尚书令曹节,看到此处,亦不由一愣。细细品咂蓟王私货,不敢怠慢,急忙撇泪入宫,直奔西园。   西邸,万金堂。   曹节五体投地。   陛下遂亲取蓟王表书一观。字里行间,起承转合,娓娓道来,沁人心扉。看到动情处,亦不禁湿了眼眶。“蓟王……”   感慨将出,陛下亦是一滞。   “求赐婚钟羌女豪,解汉羌百年积怨。”   陛下不愧是皇商,电光石火,便已醒悟:“所以,蓟王不受九锡,却要赐婚?”   “老奴……”曹节刚起了个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钟存羌,尚书令可有印象。”   “乃诸羌蛮夷。逐草而居,占西倾山,霸赐支河曲与洮水谷地。今汉初,常作‘马革船’渡大河,侵略边郡。种出西羌。”   “原是西羌。”陛下这便醒悟:“年前蓟王平定的可是东羌。”   “正是。”曹节早有准备:“有汉人六贼,裹挟先零别种三十六部,举兵而反。六贼已去其四,韩遂降汉,宋建外逃。又裹挟边郡东西杂羌,合兵十万再反。其中不乏烧当、参狼、白马等西羌种。”   陛下又问:“钟存有何不同?”   “钟存自陛下亲政以来,与大汉秋毫无犯。且伏于诸羌之背……”   “前后夹攻。”陛下这便醒悟:“蓟王好计策。”   “陛下圣明。”曹节暗喜。右丞所请,成矣。   “即是国事,自当应允。何须蓟王夹抄。老大人代朕拟诏赐婚便是。品秩当与西域五十五国公主等同。”   “老奴,遵旨。”正欲起身,又想起一事:“敢问陛下。‘三加九锡’,还诏否?”   “与赐婚诏,同发。”陛下忽笑:“朕也学蓟王,裹挟夹抄。”   “嘿嘿……”曹节媚声陪笑。   南宫,云台。   “此乃陛下之计也。”窦太后一语中的:“蓟王必固辞不就。今若不受九锡,明又岂能登临大宝?陛下抛砖引玉,以堵悠悠众口。”   “太后所言极是。”程夫人点头道:“与先前封王爵时,蓟王舍‘配享太庙’,如出一辙。”   “陛下此举,一石数鸟。”窦太后真知灼见:“我朝有功必赏,尤重军功。蓟王先助平冀州黄巾,又定陇右羌乱。增封三县,如何能够。故而再加九锡。如此位极人臣,天下自当赞陛下之明。然,蓟王固辞不就,虽留美名。却也终未能得享,应得之重赏。”   “原来如此……”程夫人这才醒悟。   陛下长袖善舞,深谙商贾之术。今日之见,果非同凡响。   “若蓟王泰然受之,又当如何?”   “陛下必然忌惮。日后寻机削县除国。身死国灭。”窦太后微微蹙眉:“想来,蓟王当不会如此行事。”   悄悄抬眼窥视,程夫人这便言道:“太后切莫忧扰,奴婢不过是一时多嘴。”   “无妨。”窦太后言道:“时候不早了,且退下吧。”   “喏。”程夫人告退。   陇右大震关城。   雪后初晴,便有工匠沿山忙碌。刘备领百官,前往东坂山腰处的“升平里”。查看幕府属吏官邸,修造事宜。   升平里,取“四海升平”之意。说是里弄,却重楼高宇,街道甚宽。足可六车并行。居中设“四海馆”,乃往来官吏,使节,或接待名流高士之所。居高远眺,俯瞰陇坂。山川美景,无限风光。尽收眼底。   比起拎包入住的民居,馆舍自当雕楹画栋,精益求精。否则又如何能称之为“精舍”。   升平里,绕山而建。如玉带环腰。地势、风水,俱佳。为防火、防盗、防虫、防蛀。蓟国工匠,不惜工本。香樟盐渍,排瓦如鳞。外包搪瓷甲片,内涂白垩灰浆。水暖、水洗,水淋,设施齐备。便是支撑“悬臂梁”的木柱,亦用矿粉筒砖嵌套。坚如磐石。   蓟王如此大力营造大震关城,便有常驻陇右之意。   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虽只为四年刑期,然待刑期将满,蓟王当另有计较。   牢营羌人,每每论及此事,皆眺望陇山,指大震关方向言道:若只为监视我等,又何需劳师动众,营造悬楼列肆。   蓟王,必不会舍我等而去。 第098章 四海升平   “主公。”见刘备亲临,工匠纷纷赶来见礼。   “各自忙碌,无需顾及。”刘备笑道。   “喏。”工匠便又纷纷自去。各自忙碌不提。   关城依山而建。取水乃是关键。悬溜瀑布,坂上溪水,皆入沟渠。而后逐级下浃。又建天车、翻车引水。广立水塔,存以备用。   下水管网的修造,匠人亦推陈出新。乃是就地建模,造龙窑一次烧成。换而言之,在预先规划的管网路径上,开挖沟槽,就地和泥,塑造陶管泥坯。而后建成龙窑,当场烧造。龙窑之所以得名,正因窑长。后世发现的最长龙窑遗迹,位于景德镇南窑遗址,总长达三十四丈余(78.8米)。   如今石炭足备,蓟王又下令,不惜工本。匠人们索性将硬陶水管及埋设沟槽,一体烧造。如此一来,只需在管网交叉处,另造分水阀门,便可畅通无阻,又断无渗漏。   不得不说。此举当真……匠心独运。直令人叹为观止。至于所费石炭,比起节省的人工成本,就时下而言,足可忽略不计。止回阀可装可不装。水借山势,一泻千里,如何能反灌。除非水漫金山。   嗯,不可不防。装吧。   “喏!”蓟王向来以备不虞,匠人自当领命。   一体烧造,万一断裂,又当如何修补?   几位匠师,互相看过。便有人出列答道:主公让我等不惜工本,故掺入颇多铜铁矿粉。烧造的十分坚固。且行雨污分流。清水管与污水管,各行其道,并无交错。埋藏管网之沟槽,亦被烧成硬陶,便有渗露,亦无从浸泡地基,乃至下陷。再者说来,除非陇山震裂,否则水管断不会先裂。万一……偶有破损,修补亦不难。锔匠足可补全。   刘备欣然点头。   后世唯经验论者,时常质疑夏朝的存在。言,未有充足证据证明,夏朝真的存在过。我们的历史,当从商代算起,于是将上下五千年,缩减为三千五百年。支持者甚众。刘备有时候觉得,严谨的考古学家,或认死理的老学究们,如此着想,可以理解。因为严谨的科学研究,不可带入过多的想象空间。然而,普通吃瓜群众,也这么想。刘备便有些难以理解。   假若,我们真就和古希腊同时开局,为何到汉朝时,西方文明被我们甩开一千年。大小城主还在奴隶城邦里,喋喋不休时,我们已分邦立国,天下一统。同线起跑,怎么就跑输了呢。   只有一个可能,我们开局早。   对不对。   把我们的开局时间,前移千五百年,是不是一切都合理了。   又有人问。既然我们开局早,怎么反而落后了呢。因为跑着跑着,我们发现:羁绊太多。总有观众赤身裸体冲入场中,纠缠不放,各种签名拍照,还要爱的抱抱。挥之不去,挣之不脱,又不厌其烦。与其‘求放过’,不如……合体吧!   于是。将所有入场观众,合体之后,我们这才轻装前行。所幸,我们早跑了一千五百年。没有落后太多。还有奋起直追,率先撞线的机会。且胜利的曙光似已初露。   若不先合体,又会怎样。不妨看看现在的欧洲。当然,也很好。可若换成个统一如我的欧洲,又该多强大。   所以。或早或晚,或前或后,殊途同归。融合一统,大势所趋。   言归正传。   “此策,何人所献?”刘备手指下水管网言道。   “乃我等,合力想出。”便有匠师,近前答道。刘备识得,此匠,便是先前重金锻造麻钢铲之人。   “皆(民)爵升一级。各赐钱一万。”   “谢主公!”众匠师大喜。   “以后再营城,当以此例。”   “喏!”   正说着,便有客入场。   “拜见蓟王。”盈盈下拜者,正是许师与卢氏。   “二位免礼。”刘备和煦一笑:“外出冬狩,未能相迎。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王上日理万机,今天得见‘天颜’,已是三生有幸。”卢氏出口成章。‘天颜’二字,乃出赵长君所著《吴越春秋·勾践归国外传》:“群臣拜舞天颜舒,我王何忧能不移。”之句。   赵晔,字长君。会稽人氏。早年为县吏,奉檄迎督邮,耻于斯役,弃官去资中,拜经学大师杜抚为师,学习“韩诗”。一去二十载,音讯全无,家人误以为亡故他乡。回乡后,闭门著述,写就《诗细》、《历神渊》和《吴越春秋》,后蔡邕到会稽,读其《诗细》、《历神渊》,以为优于《论衡》。   “既曾拜读赵长君之诗,二位必是开明女子。古羌旧习,当可弃也。”刘备笑道。   “此乃女豪之命,不敢不从。”许师又答。   “女豪聪慧如此,亦识大局。又岂能以此低劣手段,只为折辱与你。”刘备言道:“料想。此行,乃是让二位,见识陇山旧貌新颜,观我羌氐汉胡共存。以为纾解。”   “女豪所想,我等岂能知晓。然既奉王命,自当砥砺前行,迎难而上。纵百死不悔。”许师对曰。   “孤,已知也。”刘备轻轻点头:“二位且随我来。”   出精舍,登车驾,沿街而行,直达四海馆。   四海升平。有升平,必有四海。   四海馆,背山东面,巍峨高耸。仿黄金台四方馆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山水花木,步入人间。宛如仙境。   “可是取四海升平之意?”一路叹为观止,卢氏忍不住发问。   “正是。”矗立高台,刘备手指西南:“待扫平西羌,孤将重开西海郡。大汉终将,富有四海。”   见许师面无表情,卢氏笑靥如花:“王上文治武功,今汉少有。”   刘备笑道:“二位可知,大震关城,有民十万。多羌氐诸胡,西官游商。如孤一般,出身关内的汉人,凤毛麟角。然,城中百姓,又岂非我大汉子民乎。汉人,古往今来,并无定种。自高皇定立天下,四夷纷纷来投。只需习汉字,说汉语,知天道,晓人理。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仁义礼智信,人伦五常。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见素抱朴,和光同尘。四海升平,天下大同。那时,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江河所至,皆为汉民。”   “王上心胸,又岂是我等山野愚妇能及……”卢氏眸生异彩,不禁喃喃自语。   “孤,言尽于此。二位当珍之惜之。”刘备目光如炬。   二人心怀叵测,竟不敢忤视。 第099章 进身之阶   乘幕府马车,驶向关首。许师与卢氏,枯坐无言。   许久,卢氏言道:“此事或不可为。”   “姐姐何出此言。”许师问道。   “先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得见,蓟王果然英雄了得。”卢氏言道:“我之媚术,或可惑乱众生。然却无法令英雄折腰。此事,不如……就此作罢。”   “姐姐怕了?”许师反问。   “若只我一人,纵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然万一事败,牵连一家老小。悔之晚矣。”卢氏言道:“所谓‘卑不谋尊’,只因‘尊者’权势滔滔,生杀予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血流飘杵。蓟王今日面见,乃是行‘先礼后兵’,劝我等回头。”   “若不回头,又当如何?”许师再问。   “若不回头,许,再也回不了头。”见惯生死的卢氏,眼中竟隐有惧色。   “如此,姐姐当自回。舍我一人,能阻汉人役我百万族众,又有何所惜。”许师不为所动。   卢氏一声轻叹,不再言语。   同上陇山,半途而废,舍友独回,是为不义。行走江湖,断不可如此行事。然心中又升一丝侥幸。许,蓟王并未发觉,亦未可知。再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以我二人上佳姿色,得蓟王幸之,事或能成。   心念至此,卢氏这便强留作陪,寻机行刺不提。   升平里,环绕陇山一圈。东坂多东官。西坂多西官。东官便是流徙敦煌的关东罪官。西官自是西域都护府之官。   诸如西凉刺史府一众属官,多聚居在比“升平里”稍低一阶的“承平里”。承平里,取“四海承平”之意。又往下,便是士人聚居的“清平里”,取“四海清平”之意。再往下,乃丝路豪商聚居的“富平里”,取“四海富平”之意。   正因四海馆依山而建,虎踞陇山正中,纵跨数个街衢。故数个里弄,皆内涵“四海”之意。   取名亦有深意。足见蓟王长据陇右之心。   上行而下效。   见匠人不惜工本,将升平里馆舍立柱,皆用筒砖嵌套。关城居民亦纷纷购买,包裹自家立柱。画像筒砖为“雌雄空心砖”。雄砖有轨,雌砖有槽。凹凸相合。包裹立柱,甚是牢固。筒砖可防山鼠啃食盐渍木。早在管宁修造督亢时,便已令匠人烧造。亦历经数代改良。乃掺入东凌运回的冶炼矿渣,烧造而成。坚如磐石。“敲之有声,断之无孔”,有“铅砖”美誉的秦砖,与汉瓦并称于世,足见一斑。   话说。自北海一龙离任,新任督亢令一职,悬而未决。一城政务,皆由蓟都尹娄圭代管。去年正腊前,大朝会。王太妃还问起四方馆可出大贤。今春伊始,便传捷报。   有北海营陵人,王脩,字叔治。登临六层楼,憾止黄金阙。   当殿问政,对答有据。遂拜为新任督亢令,食俸一千石。   督亢令一职,之所以悬而未决。正因北海一龙,政绩斐然。南蛮感恩戴德,自归于汉化。再加督亢两位贤者,胡腾与张敞,教书育人,潜移默化。如今督亢少年童子,已与汉人无异。党锢虽未解,刘备却已擢升二人为学坛祭酒,食俸六百石。然,所谓“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眼看督亢汉化大成,若无循吏继任,乃至反复,反而不美。今王脩同为北海人氏,乡音不改,鬓毛未白。年富力强,正当大用。接任督亢令一职,足可放心。   为政半月,民心得安。   蓟都尹娄圭评价:王脩忠贞正直,素怀大义。为治,抑强扶弱,明赏罚,百姓称之。   书报大震关。蓟王亦颇多欣慰。正腊虽过,仍特赐“六珍六宝,六馐六馔”,外加半年食俸。王脩上书拜谢。得遇明主,真乃三生有幸。   黄金台上四方馆,之所以名动天下。正因其,能提供天下寒门梦寐以求的“进身之阶”。且蓟王言出必行。只需登临黄金阙,必食二千石。蓟国上币二千石,足可媲美三公万石年俸。   黄金台对寒门的吸引力,毋需多言。   刘备在陇山,造四海馆,亦有此意。如此,关西寒门便无需千里迢迢奔赴蓟国,便可得“进身之阶”。   四方、四海,皆有扫榻以待“天下俊才”之意。   “三加九锡”诏书,如约而至。陛下赐婚诏书,竟也裹挟其中。倒让蓟王君臣,始料不及也。   消息传回西倾山,百万钟羌,无比拍手称快。   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寒夜漫漫,孤枕难眠的女豪,亦彻底心安。数日待嫁不提。   万事俱备。只需等蓟国千车名产抵达西倾王庭。二人便将行结婚大典。至于陪嫁。牛羊、骏马,仆众,必不可少。刘备看中,还是女豪身后百万钟羌。愿意出山的钟羌,当如氐人无二。不愿出山的大小豪帅,刘备亦不勉强。好言安慰,着令善待。   西倾山王庭,亦将修造成汉家城池。取暖可用热泉,度日可燃石炭。戏志才曾代主许诺,修造城池,为汤沐邑。蓟王一言九鼎,自当兑现。   还有逆上高原。   不急。徐徐图之。   大震关首,云霞殿。   “三加九锡”诏书已至。刘备遂开府议。   “启禀主公。陛下精于算计,传闻在西邸做列肆,常与宫女假扮商贾,行货卖嬉戏。今,三下诏书,欲加主公九锡。天下人皆拭目以待。主公何不与陛下讨价还价,亦行货买嬉戏,以悦圣心。”李儒笑道。   刘备轻轻颔首:“先前。诸位让孤‘另求他物’。可是要索取封地。”   “然也。”李儒等人相视而笑。   荀攸起身奏报:“陛下行‘抛砖引玉,真赐假予’之计。不过是吝赏啬赐,想堵悠悠众口。主公自当争取。”   “以诸位之见,当索取几县?”刘备问道。   “当取二县。”李儒并指言道。   “为何二县?”刘备又问。   “蓟国已有九县。再并二县已过十,是其一。陛下先前不过增封三县,若再求三县,则为贪得无厌,是其二。若只求一县,我等又心有不甘,乃其三也。”李儒笑答。   “不求加九锡,却求赐婚增邑。”荀攸言道:“此可比王翦‘请宅自坚’。以消陛下疑虑耳。”   “善。”刘备深以为然。   这便命荀攸等人,拟表三拒。另求增封二县。 第100章 取之有道   所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诚如陛下所思所想:人,总有所求,或趋名逐利,或沽名钓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那么,蓟王何所求?   若求大汉江山,断不能给。若求裂土增封,自无可厚非。若求美人如玉,当多多益善。   奈何人心隔肚皮。   蓟王之真心,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如今贵为王爵,位极人臣。稍后还当重用。不可不察。   故陛下以“加九锡”相试。若蓟王受领,乃犯人臣之大忌。如窦太后所言,日后必诸多设限。罗织罪名,莫须有构陷。轻则削县,重则除国。终免不了,身死族灭。   然若蓟王推辞不受,恪守臣节。陛下亦会心生警惕。因为在陛下看来,人总有所欲。有欲必有所求。无人例外。蓟王乃当世人杰,自也不会例外。若行虚情假意,更需警惕。   一言蔽之:领受九锡,显露野心;拒而不受,隐藏野心。于是,受与不受,皆不能令陛下安心。陛下若不安心,蓟王又岂得安心。   于是,退而求其次。   蓟王索要“赐婚”、“增邑”。   既表示对皇位“无野心”,又展示自己“有所求”。   陛下纵肉疼不舍,却也给的安心。   蓟王有功理应得赏,亦是理所应当,受之无愧。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君臣无间。   再一言蔽之:“无野心而有所求”,方是蓟王安身立命之道。无欲无求,死也。欲壑难填,死也。   如此复杂难寻的义理交锋,差之毫厘的细微拿捏,生死一线的精准算计。自幼身居高位,快意恩仇的刘备,又如何能知晓。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思前想后,蓟王这便起身下拜:“得诸位鼎力相扶,乃备之幸也。”   殿中诸谋主,亦肃容回礼:“得遇明主,亦是我等三生之幸也。”   君臣相知,莫逆于心。   “九锡”,周朝已见记载。《公羊传·庄公元年》:“锡者何?赐也;命者何?加我服也。”后有注疏:“诸侯有德,当益其地,不过百里,后有功加以九赐。”周时,天子会授予在道德操守、文治武功等诸多方面,有极大成就的诸侯,九种特殊器物,便是“九锡”。   周时加九赐,无关帝位。直到王莽时,“加九赐”才变得别有用心。王莽欲篡汉,然时人皆以为,汉朝乃天命所归,王莽本是汉臣,若冒然篡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国不正。国不正则位不稳。为名正言顺,王莽这才炮制加九赐,作为称帝的前置。加九赐后,王莽一切“如天子之制”,最终篡汉。   “加九锡”,本是对人臣最高褒赏。如王莽、曹操、司马昭等,皆加九锡而位极人臣。然自王莽始,凡“加九锡”之人或其子,颇多篡位者。   王莽始作俑者,后被孟德父子,发扬光大。禅位前加九赐,成为逼末代帝王“禅让而篡位”之标配。后有西晋司马炎、南北朝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隋唐杨坚、李渊、赵匡胤……如出一辙,大同小异。此举,亦成为后世权臣称帝的基本模式。   时至今日,孟德虽未必再有机会。然王莽已开先例。   陛下以“九锡”加蓟王。乃是以王莽故事,试之。   蓟王,究竟是辅汉,还是篡汉。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是个坑啊。   明知是火坑,又岂能纵身跳下。   当然,亦不可逆来顺受。且蓟国君臣又深知陛下皇商秉性,善利益交换。于是退而求其次,先索美人,再取封邑。人地两全,如何能不美。   收到蓟王六百里加急上表。一眼扫过,曹节先长出一口气。稳住心神。待细细看来,又不禁冷汗直冒。   一气呵成,通篇读完。饶是倒春寒夜,亦满身大汗,犹如水捞。   备思前后。终换作一声长叹。普天之下,敢明目张胆,跟陛下讨价还价者,唯蓟王一人耳。   转而再想。蓟王此举,当深得圣心。蓟王之真心意,字里行间,历历在目:孤不要陛下万里江山。然千里封国,多多益善。   如此,虽不取陛下心头之肉,却也需陛下割肉放血。   蓟王了得!   敢问陛下,还再“加九锡”否?   “嘶——”看过蓟王上表,陛下倒吸一口凉气。肉疼之情,溢于言表。   “蓟王……三拒九锡,真纯臣也。”陛下哆哆嗦嗦,一声长叹。实在是疼啊……   万金堂内,张让等十常侍,各个交头接耳。蓟王三拒九锡,不正应了陛下心意。为何偷看陛下表情,竟如此之狰狞。   “至于,蓟王所求,尚书令以为如何?”稍作喘息,陛下居高下问。   曹节岂敢揽上身:“陛下三加,蓟王三拒。所谓‘事不可过三’。若再加九锡,亘古未有。何不开朝议,纳百官之言,再做定论。”   “此言甚善。”陛下这便点头:“明日早朝,将蓟王表奏公之于众。且看百官之意。”   “老奴领命。”曹节叩拜。   临乡,蓟王宫。   三拒表书副本,已快马加鞭,传回国中。   待群臣依次观过,王太妃自帘后发问:“诸位以为如何?”   六大谋主皆不在。蓟都尹乃国之智囊:“回禀王太妃,再取二县,指日可待。”   王妃遂问道:“其中可有曲折艰险。”   “料想,当无惊无险。”娄圭已想通一切:“不受九锡,另有所求。乃臣之道也。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正如我主这般。”   楼桑令乐隐,急忙起身相问:“娄府君何不明言。”   王妃却已明白:“有功当取。然该取何物,又取多少,便是为臣之道。”   “王妃明见。”娄圭答曰。   经王妃一说,群臣纷纷醒悟。乐隐这便言道:“陛下所予,非我主所求,故不受。我主有功于社稷,理应得赏,故求之。”   “知我主者,唯四丞也。”娄圭拜服。   洛阳朝堂。   陛下命黄门令左丰,诵读蓟王上表。   百官交头接耳,并无异议。   细细想来。蓟王当世豪杰,磊落坦荡。所思故所想,所言故所行。表里如一,又何须遮掩。先前只增封三县,世人皆以为恩薄。陛下欲加九锡,却拒而不受。只求再得二县,乃真性情使然。   换而言之。若蓟王不受九锡,再增二县,亦合情合理。   经一夜舒缓,陛下肉疼稍减。   环视群臣,这便和颜悦色,居高下问:“当增封何处?” 第101章 老臣谋国   曹节俯身答道:“或可割博陵郡下二县,增封蓟王。”   便有司徒袁隗,出列反对:“博陵郡,现仅辖,博陵、蠡吾、饶阳、安国、安平数县。先前已割去高阳。若再割二县,博陵郡可罢置矣。”   陛下遂问道:“依卿之意,当增封何处?”   袁隗答曰:“何不取河间易县、鄚县,增封蓟王。”   “不可。”司空张温,出列奏道:“若再无故削河间国二县,必令宗室不满。”   袁隗再答:“何不再取勃海二县增补河间。”   太仆邓盛出列言道:“如此东拆西补,何其繁琐。当如尚书令所言,割博陵二县。”   见三公九卿各执一词。陛下遂看向老成持重的太尉杨赐:“太尉以为,该当如何?”   因奏发张角,得封临晋侯的杨赐。这便稳稳出列:“老臣以为。博陵、河间,或各取一县增封蓟王。再取渤海一县,增补河间。”   陛下轻轻点头。目光瞥过,随口问道:“崔廷尉?”   崔烈闻声出列:“陛下,博陵郡可除矣。”   年前,崔烈又转任廷尉。今汉朝堂,能身居三公九卿高位者,终归还是这群老臣。诸如皇甫嵩与朱儁等中生代,还需外派历练。话说,去年因进言舍弃凉州,被蓟王家臣傅燮斥对:“斩司徒,天下乃安。”不料今日又出撤郡之言。   “博陵乃先帝所立,岂能无故撤除?”陛下笑问。   崔烈答曰:“本初元年,先帝追遵其父为孝崇皇,其陵在博水称博陵,故析蠡吾县之故陆成地,置博陵县,置令丞以奉祀,时属中山国。后又析河间、安平、中山,诸国之数县,立为博陵郡。今冀州饱受黄巾之乱,赤地千里,诸国王宫残破,家园尽毁。朝廷宜当体恤。当罢博陵郡,将郡内数县,重归各国。以示陛下优待宗室之心。”   “哦?”陛下似颇为意动。   便有司空张温,出列奏曰:“彼时黄巾势大,冀州诸先王陵寝,多被盗掘。乃至曝尸荒野,惨绝人寰。诸国主颇有怨言,正当抚恤。”   陛下轻轻点头:“朕出身河间,所谓同气连枝,正该如此啊。”   “老臣以为不可。”司徒袁隗高声抗辩:“冀州诸藩,非但讨贼无功,且守藩不称。朝廷不予追究,已是法外开恩,岂能再赏!”   “臣等附议。”大将军何进,领群臣声援。   “此事再议。”陛下这便作罢,转而看向何进:“蓟王增封何地。大将军,可有良言。”   “臣以为,袁司徒之议,乃深思远虑,谋国之言。”大将军为外戚,自不想宗室坐大。且削河间数县,增补蓟国,亦可凭空制造两国积怨。对外戚而言,自当有百利而无一害。此时,亦可见朝中派系。司徒袁隗乃袁绍叔父。袁绍现为大将军长史,四世三公的袁氏,自当与大将军走近。   踌躇间,眼角余光忽扫到一人。陛下这便笑问:“卢尚书?”   年前因罪免官,赋闲在家。今春又官复原职的卢植,这便出列奏报:“臣以为,可如袁司徒所言,取河间二县,增封蓟国。再割勃海修县,以补河间。”   陛下这便问道:“割二补一,河间岂无怨言。”   “今汉诸侯国,只取租赋。以人口计,渤海一县,可抵河间二县。”   “卢尚书,言之有理。”陛下欣然点头:“朕记得,勃海有民百余万,河间只有其半。”   陛下正欲下诏,忽见董重望眼欲穿。心中微叹,便和颜相问:“骠骑将军以为如何?”   “臣以为……”振聋发聩的起了个虎头,却又一瞬间灰溜溜的沦为蛇尾:“卢尚书所言极是。”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身旁何进嗤鼻冷笑。   董重却熟视无睹,自鸣得意。卢尚书何许人也?乃蓟王恩师也。此时不表露心意,更待何时。   蓟王与我,乃是生死兄弟。   “如此,便如卢尚书所言,增封蓟国易、鄚二县,再取修县,以补河间。”陛下言道:“尚书令,代朕拟诏。”   “老奴,遵命。”曹节自投于地。   太尉杨赐又奏道:“启奏陛下,重开党锢一事,可否廷议。”   陛下闻声皱眉:“今日倦了,来日再议。”   陛下不说‘明日’只说‘来日’。足见重开党锢一事,遥遥无期。   “退朝——”见陛下作势欲起,黄门令左丰这便高声唱喝。   “恭送陛下。”   陛下还未到西园,便有左丰心腹小黄门快马加鞭,将消需传到殖货里。   阎行取竹筒在手,又递回一个钱袋。目送小黄门欢天喜地而去,这便入府,将竹筒呈给右丞贾诩当面。   确认封泥完好,贾诩这便拧开竹筒,取出白绢。   “不出所料,又割河间二县。”贾诩微微一笑。   “先有东平舒,再有文安。今又割二县,河间前后有四县,因主公而失。河间王岂能无怨。”阎行进言。   “先帝与陛下,皆出身河间。却屡割故国旧土。说数典忘祖,亦不为过。”   贾诩却不知。即便没有蓟王,不久之后,陛下也会将易县,封给白马公孙。汉末公孙瓒据幽州,在此修筑营垒,掘壕十道,堆丘成丘,高各五六丈,上筑营堡。中垒高十丈,其上建楼数十重,公孙瓒自居,置铁门,呈送文书皆系绳引上。城内储谷三百万斛,谓之易京。南临易水,可通辽海。   “当作何解?”阎行问道。   “我且修书一封,传回国中。二位国相,自当好言劝慰各国主。许诺将代为进言,撤博陵,归还旧县。以安其心。”贾诩言道:“如此,当可解几国积怨。”   “撤除郡县,乃朝中大事。牵扯必广,右丞有几分把握。”阎行追问。   “当有十足把握。”贾诩笑答。   “如此,右丞且放手施为,阎行定全力相助。”阎行遂放心。   话说,二人同守洛阳,相处融洽,关系极佳。阎行快人快语,贾诩亦不做遮掩。才有一问一答。   朝廷之事,千丝万缕。不比江湖,快意恩仇。此次朝议,贾诩之所以暗托崔烈,口出撤郡之言,便是投石问路。智多如贾诩,早有预料。陛下多会行“拆东补西,一石数鸟”之策。既接二连三削弱河间,又挑拨诸国与蓟国暗生间隙。   且尚书令曹节已多次暗示,欲让蓟王上表,请开党锢。解除党锢,乃大势所趋。纵有万般无奈,却也不可坐视关东时局,继续糜烂。如今,正当以裁撤博陵,与其讨价还价。   心念至此,贾诩这便言道:“彦明,且去府上传话,约曹节今晚相见。”   “喏!”阎行这便领命。 第102章 腰牌傍身   陛下“赐婚诏书”拓本,被高悬在陇山市楼布告栏,及悬扁于各街衢里弄的官舍前。于是,传了整个正腊的“汉羌和亲”风闻,终于坐实。   陇右羌人无不拍手称快。除了怂恿宋建扯旗兵谏的三十六部别种杂羌,及大震关内,如坐针毡的许师。   “姐姐不是说,和亲之事,或难如愿么。”   “昨日在浴室,听闻蓟王乃是在‘拒受九锡上表’内,夹求赐婚。陛下又如何能不答应。”卢氏叹道:“竟与天子讨价还价。蓟王……颇多出人意表。”   “此事断不可再拖。”许师言道:“按旧习,待订婚,我等便需返回。出云霞大殿,此生再无机会。”   卢氏忽问:“妹妹此行,是为百万族人,还是只为你一人。”   “姐姐何出此言。”   “妹妹因爱生恨,故也见不得别人美满。尤其是女豪与蓟王。”卢氏字字锥心。   “姐姐知我。小妹不做隐瞒,却有此因。”许师轻轻点头,眼中恨意难平:“喜欢时,花言巧语,百般呵护。不喜时,冷言冷语,弃如敝履。女豪纵新婚燕尔,又岂知他日蓟王不会变心。天下男人,皆薄情寡义。”   “所以,与汉羌无关?”卢氏忽笑。   “然也。与汉羌无关。”许师终于吐露真心。   “好,三日之内,当见生死。”卢氏语出惊人:“不是你我共赴黄泉,便是蓟王殒命大震关。”   “多谢姐姐成全。”   此次随宋建扯旗造反的三十六部,正因多出“诸羌别种”,故称杂羌。   真正如烧当、参狼、白马本部,皆未裹挟其中。却也脱不了干系。还是那句话,财迷心窍。   西海一带,早先乃卑禾羌之牧地,所以又叫“卑禾羌海”,时也称为“仙海”、“鲜水海”。   话说。前汉末,王莽掌朝中大权。平帝元始四年,遣中郎将平宪等人,抵达西海。以金钱财货,利诱卑禾羌首领良愿献地内属。良愿等人慑于大汉武力,又贪财币,于是,率本部万二千人迁出西海、大允谷、盐池(茶卡盐池)等地,将水草丰美的环湖地献给汉朝,自居高山险阻,为汉藩蔽。   类似事件,屡试不爽。   若说,只摄于大汉武力,亦不见得。不然待钱花完,卑禾羌又为何反悔,举族杀回。   贪财,许才是主因。   正因深知羌人秉性。蓟国谋主,才设下无双连环,反客为主之计。   果如诸谋主所料。为日薪二百大钱,羌人不惜裹挟兵谏。   正因深知羌人秉性,蓟王才有恃无恐。只需赀库月月照常支付,绝无拖欠。牢营羌人,断不会再反。   如前所说。赀库的支付能力,与蓟王的威信,直接相关。蓟王威服陇右,赀库从未拖欠。便有人每每全额支取薪资,赀库亦笑脸相迎。一月三千大钱,夫妻数人(饶妻制),月得万钱。放在牢城家中,日积月累,不出三月,便又悉数存回。   何也?   家中哪有赀库安稳!   巨款囤家,必遭贼人惦记。整日提心吊胆,不如皆存入赀库,来得心安。   至于蓟国铸了多少大钱,只需知蓟王有座东凌矿山,足以。若还不信,且去西沃矿山一观。据说采铜如采石炭。轨道矿车,列队运出石炭的场景,着实太壮观。   想我五胡四夷,便是这么精明。   天长日久。便有幕府西官上书询问,账户可否同于编户。   有何不可。   蓟王一声令下,牢城羌人,通关过隘,只需出示账户,便可畅通无阻。签订劵书,亦是如此,便捷快速。   于是,拥有“账户”的羌人,忽变得高人一等。先前,三十六部东羌先归附。故出兵钟羌时,军中羌骑皆自称东羌。以示区分。   如今,获得“账户”的羌人,又自称“羌户”。军中羌人伍长、什长,自不用说,羌人百人队率,被尊为“佰户”。军曲候被尊为“伍伯(十之十倍曰伯)”,假司马尊为“仟户”。   以示与旧时区分。   刘备乐见其成。   于是,获得账户的氐人,自称“氐户”。获得账户的月氏、卢水诸胡,自称“胡户”。   “四夷皆以汉化为荣”。时至今日,蓟王方有深悟。   为以示隆重,蓟王又令工匠,设计搪瓷“户牌”。户牌类传证。铁皮冲压,双面涂搪。前面以白釉涂搪大字汉隶:“陇右户牌”。后面以白釉蝇头小楷,涂搪户主信息。加盖猩红涂搪幕府大印。   诸如伍长、什长、队率、军曲候,假司马,等羌人高层,还以不同釉彩,及冲压纹饰,细致区分。羌人豪帅,冲压双龙纹,赤金涂搪,下佩黑绶。   户牌一出。风靡陇右。因多悬于腰间,又称“腰牌”。羌人悬牌,堪比汉人佩玉。   不得不说,此举堪称神来之笔。   至于有多风靡,羌人又有多珍惜。甚至令“锔肆”与锔匠,遍及陇右。足见一斑。   蓟王与女豪婚期,定于三月戊申(三月初三)。陇右虽春晚,却也非滴水成冰的隆冬可比。正宜结亲。蓟王少年英雄,风流倜傥。家世、人品,皆上上之选。如何能不引无数怀春羌女,日思夜想。   许师因嫉生恨,亦是情有可原。然情有可原,不代表理所应当。   云霞日暖,翠玉生烟。   浴室内,云蒸霞蔚。赤金(熟铜)莲蓬,水出如泉。昆仑玉隔间内,笑声不断。   无外人在场,女卫皆用故乡西语聊天。语速甚快,却并不难懂。且床榻之间,亦多“口口相传”。潜移默化,刘备已掌握大量词汇。刘备窃以为,语出古希腊语系。因为她们的名字后缀,皆是“娅”。转换成西语则为“ia”。此后缀为希腊语阴性后缀“iα”、“εια”的转写。   《尔雅·释亲》:两壻相谓曰娅,言相亚次也。通作亚。本义:连襟,姊妹夫婿相互之间的称谓。   如今看来,三百单一亚马逊,不可能有“连襟”了。至于“娅”字的本意,也就没必要去深究了。只需知晓,时下有此字。字里行间,无论西语,还是汉语,皆有出处足矣。   这些身如猎豹,充满流线之美的女战士,五官精致,身无赘肉。硕胸长腿,纤腰丰臀。无一处不美。   所谓浑然天成,自然总是最美。   若换个出身,或为西域诸王之女,足可以“倾城”相称。如此风姿,偶有凤毛麟角,已是百年难遇。如今三百人齐聚,堪称世间奇迹。   然就身形而言。初抵遥远绿洲的亚马逊,要还纤细。   得此因果,蓟王出力甚伟。   东西两侧淋浴,居中置一硕大浴池。北辟精室,南开浴门。精室与大池之间,设帷幕垂帘相隔。   精室内设小池。居中设皮裘浴榻一座。浴榻稍稍没于浅水,便于横卧躺憩。   帐内碧波荡漾,人影婆娑。   虽不见蓟王身影。然心怀叵测二人,却知必在。   见二人裹缠浴巾,低眉而过,直奔大池角落而去。正淋浴的女战士,见惯不怪,早习以为常。 第103章 玉石俱焚   虽明知无人关注,可心怀鬼胎的许师,仍浑身紧绷,入池时险些踏空。万幸被卢氏悄悄托住。   踩着深入池底的昆仑玉石阶。二人双双入水。   不敢学女御卫那般,旁若无人,坦诚相见。二人裹紧白苎浴袍,相伴洗浴不提。   昆仑玉,出自昆仑山。   西周时,周穆王乘八骏宝车,日行三万里,到昆仑山瑶池见西王母。临别时,西王母约“穆天子”三年后再来,还以八车宝玉相赠。传说八车宝玉,便是“昆仑玉”。   距今四千年前,昆仑火山爆发,乃至玉石俱焚。《尚书·胤征》所载:“火炎昆冈,玉石俱焚”。“昆冈”即昆仑山。   大块昆冈玉料,乃九九重阳后,各部羌氐送来的回礼。刘备命工匠小心开凿,打磨成板,铺陈在浴室之中。取代之前的青石台阶与木质隔断。据说,大块昆仑美玉,皆随山洪融雪,冲入河谷。被牧人发现后,用大车拉回,后为羌豪所囤。暖玉生烟,玉色青白,正配王爵。白玉专供天子,蓟王擅用,便是僭越。   昆仑玉池边,还排列漆木承盘。盘中列满各式琉璃浴瓶。内中“七宝发膏”、“百花浴露”诸如此类,用于濯发、洗身,不一而足。当中还有块巴掌大的绳环穿孔“沐浴浮石”。   浮石,又称轻石或浮岩,乃是一种多孔、轻质的火山岩。表面粗糙,密集气孔。因孔多质轻、能浮于水面而得名。   “(浮石)状如水沫及钟乳石,有细孔如蛀窠,白色,体虚而轻。今作家用磨皮垢甚妙。海中者味咸,入药更良。”用于“磨皮除垢”。尤其善除角质老茧。   亚马逊女战士初来时,因常年持矛拉弓,奔逐狩猎,多手足生茧。每次与蓟王共浴,必先用浴石尽数磨去。再行手足并用,口口相传,便不觉粗糙。天长日久,待玉肌新生,再无老茧。后皆习惯佩戴手套指环,不再伤手。   如今浴石,多已无用。   卢氏却借取发膏之机,将一直翘成兰花指,未曾沾水的小指甲,悄然往浴石上一撞。   藏在指甲下的毒粉,立刻散落。又随皓腕处留下的水滴,渗入石孔空隙。力道、角度、时机,皆刚刚好。神鬼无觉。   本就是江湖著名女刺客。又趁蓟王冬狩,每日一浴。卢氏已试了许多遍。早已熟练,故能一蹴而就。   其中细节,便是许师亦未察觉。待旁若无人,濯发洗身。确定无人知晓。卢氏深吸一口浊气,便要回身去捧承盘。   “姐姐稍待。”许师双手入水,将浴袍系了个死结,这才咬牙起身:“且同去。”   不知为何。在起身的刹那,卢氏忽生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错觉。   若把自己比作荆轲,许师便是见秦王而胆寒的秦舞阳了吧。   “淡定。”趁转身时,卢氏悄声耳语:“行大事者,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当举止如常,神色无异。若如你现在这般,我等未见王面,便已死于乱刀之下矣。”   “呼——”许师方才醒悟。随卢氏拾级而上,渐渐稳住心神。心存之死志,遂被激活。整个人再无拘谨。   正如卢氏所言,事若不成,尤死而已。   待两人出水。两侧已淋浴毕的亚马逊,便纷纷入水。互相冲二人背影努了努嘴,尽皆掩口不提。二人所为何来,云霞殿早人尽皆知。今日终逮着机会,双双向精室而去。   时下,谁又能想到,有人会择浴室行刺。身无寸铁,坦诚以待。如何隐藏?二人虽裹浴袍,却曲线玲珑,若隐若现,无处遮掩。且二人身份特殊,又兼重任。此时入精室,更无处可疑。   轻纱垂帘后,乃是赤羊革帷幄。朦胧透光,又隔温保暖。先前,蓟国多用于缝制育种温室及药圃大棚。后又经多次技艺升级,遂用于家庭浴室冬季保暖。称“浴幄”。透光以绵羊皮为佳。避光则以赤羊(盘羊)皮最好。   屏气凝神,掀帐而入。眼角余光一瞥,二人皆飞快垂目低眉。饶是如此迅捷,亦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来者何人?”正是蓟王。   “乃我二人。”急忙伏地行礼。   “哦……”伴着声舒缓的叹息,蓟王又道:“都说了,不必如此。”   “然,王命不可违。”卢氏答道。   “如此,且近前来。”   “……”二人互视一眼,这便相扶起身。卢氏正欲去取承盘,却听蓟王言道:“孤已濯发,不必了。”   卢氏遂将承盘放下。想了想,又将浴石绳圈,套于皓腕。这才目视足尖,一步步走下池中。   池内已有数女。各自神情慵懒,吐气如兰。风姿约绰,我见犹怜。不知何时,只剩蓟王独自一人,腰缠浴巾,平躺浴榻,侧目相看:“二位既负王命而来,何不坦诚相见。”   给自己系了个死结的许师,浑身一颤。又急忙宽衣遮掩。既是死结,急切间又如何能解。   危急关头,还看卢氏。浴袍轻解,春光乍现。似脱未脱,勾魂夺舍。便在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刹那。   说时迟,那时快。   随卢氏宽衣解带,套在皓腕处的浴石,不小心落水。浪花迸溅,顿时散出一片猩红。   “小心!”池中亚马逊急忙示警。   便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池中那抹猩红时。   卢氏檀口微张。   银光一闪。   砰!   见血封喉的剧毒钢针,应声洞穿白琉璃屏。翠绿毒汁,从中空的针头内不停溢出,聚成一滴,又砰然坠落。   竟将皮榻腐蚀的滋滋冒烟。   电光石火,胜负已分。   所有人,皆在愣神。   “声东击西。”看着被毒汁击穿的白琉璃屏,饶是早有准备,刘备亦暗道一声好险。飞针直指太阳穴。若非浴榻三面暗设白琉璃屏遮挡。卢氏竟已得手。   “你果然……早有防备。”任凭浴袍滑落池中,卢氏已全然无觉。   卢氏使用的暗器,名曰“吹针”。以细竹筒并蜡封存,藏于舌下。趁人不备,翻舌取出。   一针毙命。   端是防不胜防。   先前将承盘放下,却独将浴石套上皓腕。便为引人注目。   正因瞩目。浴石入水染色,即被发现。惊呼声中,众人下意识闻声去看。便在此时,一针吹出。   如此心机,真刺客也!   “《刘安子(淮南子)》曰: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谓之幽冥。”刘备笑道:“穿花冥蝶,黄泉幽姬。果然名不虚传。”   “你怎会知晓我旧时名号!”卢氏面色大变。   “姐姐,为何要障目?”浴室忽闻童声:“阿母又在哪?”   童声入耳,卢氏如遭雷击。浑身杀劲,一溃千里。   “行刺王爵,该当何处?”蓟王缓缓起身,居高下问。   “大逆之罪,当夷三族。”便有女卫答道。 第104章 见字如面   “徵儿……”卢氏一时珠泪横流。此乃幼子之声。所谓舔犊情深,便是冷血杀手,亦有软肋。   “你有四子一女。”刘备声轻势重:“今俱在我手。若皆因你而惨死刀下,又当如何。”   “求王上开恩!”身处池中,无法行礼。卢氏只得抱拳。浴袍虽脱,然卢氏却身穿一层肉色紧身革衣。类后世的连体泳衣,故并未坦露身体。   “杀我二人便是,又何须累及家人。”许师花容无色,仍做强辩。   刘备居高下问:“先时,我已当面告诫,你二人却冥顽不灵,执意行刺。片刻之前,可又想过各自家人。”   说着,话锋一转:“若侥幸得手,孤之妻儿,又当如何。孤有寡母,发妻,八子二女,七十妃,三百单一御卫。家臣、营士,数百万国民。出手前可又曾顾及,孤之全家老小,生丝毫恻隐之心。还有陇右百万东羌,百万氐人,百万汉胡,及百万钟存,皆系于孤一人之身。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过如此。若孤死于尔等之手,乱世之中,万千臣民,又当如何保全。”   “刀剑无眼,生死无怨。”卢氏涕泪抱拳:“凌迟腰斩,悉听尊便。只求王上饶我家人。”   “太史公曾为曹沬、专诸、豫让、荆轲、高渐离,五刺客立传。赞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古之刺客,皆有舍己为人、杀身成仁之‘侠义之风’。‘得千金,不如季布一诺’。义之所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纵百死不悔。行走江湖,除暴安良、杀富济贫。凛然之气,浩然长存。”刘备问道:“孤是暴君否。”   “王上乃世之明主。”卢氏咬牙答道。   “孤与你有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否。”   “素未谋面,并无仇怨。”卢氏心如死灰。   “于公于私,孤皆未曾亏欠与你。此来行刺,道义何在。”刘备言尽于此:“自去门外伏法。家人如何,自问王法。”   卢氏面色数变。浑身紧绷,困兽犹斗。   女战士纷纷起身,挡在刘备身前。   卢氏心中,千回百转。欲放手一搏,又投鼠忌器。天人交战,进退无据。数息之后,终是任命。冲刘备再抱拳行礼,转身步出精室。绕行大池,推门而出。只见门外长矛如林。女王领女战士,全身披甲。早已等候多时。   卢氏跪伏在地,任锁链加身。至于家人如何,唯乞蓟王法外开恩。一路行来,虽不见幼子,然女刺客闻声辨物,断不会听错。且蓟王既早有准备,又岂能不拿下全家为质。   二去其一,只剩许师。刘备这才问道:“伤你之人,可是董卓。”   闻此名,许师恨意丛生。   如前所说。董卓少年时,曾到羌人部落游历。结交许多豪帅,亦俘获芳心。许师不顾一切,随他私奔。又为其诞下一女。却终为其所伤,携女返回西倾山。从此因爱生恨,日渐扭曲。   “王上早知一切,又何必再问。”心伤被揭,纵存死志,许师亦不禁洒泪。   “你乃钟羌巫祝,生死当交由女豪定夺。”刘备言道:“孤不杀你。”   “谢,王上不杀之恩!”许师切齿道谢。恨意更浓。   贼心不死!   这种女人,没救了。   转身欲走,却被女战士团团围住。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蓟王自身后言道:“你既负王命,又岂能无功而返。”   “王上欲食言乎……”许师回身相问。与蓟王目光一碰,竟惊惧无言。   但见蓟王撑臂下水。腰缠浴巾随之散落。   许师五雷轰顶,目眦欲裂。   胸有猛虎,恶极噬人。   对极恶之鬼,当施以极恶之刑。   东口驿。   “阿母,过了东口驿,便是大震关。”数月艰难跋涉,司马芝母子,终抵陇右。   “我儿一路辛苦。此去陇右,又当如何?”辘车上老母慈炯而笑。   “听闻蓟王据守大震关,又建四海馆。当去馆中一试。若不成,便学人僦车往来丝路,定不会让母亲受冻挨饿。”司马芝答道。   “我儿既已有万全打算,当速行。”母亲不再言语。   “母亲且安坐。”司马芝这便推动蒲轮辘车,向东口驿而去。   说是驿站,实则障城。过吊桥,穿门洞,入瓮城。便有佐吏前来引路:“敢问足下,从何而来,又往何处?”   “故乡温县,欲往四海馆。”   “哦?”佐吏喜道:“足下习文还是学武。”   “习文。”司马芝再答。   “如此,且跟我来。”佐吏便将司马芝母子,引去左侧馆舍。   是“习文”还是“学武”,出手便知。司马芝手书汉隶名字、籍贯。便是引路佐吏亦双眼一亮。所谓“见字如面”,便因人如其字也。   “此去关城,尚有五十余里。公子可曾足食?”佐吏笑问。   “倒是未曾。”司马芝忽问:“先前称‘足下’,何故改‘公子’?”   佐吏笑答:“公子一手好字,又岂是寻常人等。”   “寒门子弟,不敢称公子。”司马芝肃容推迟。   “如此,足下且随我来。”佐吏笑容不减。王上用人,只论才学德行。家世如何,并不为凭。此去即便授予百石少吏,亦是同僚。若为少年长吏,便是上官。佐吏如何能不善待。   引母子入义舍饱食,又去汤池沐浴更衣。这才长揖相送。   见谷中大道皆铺青石。母亲自骡车言道:“能平乱世者,唯有蓟王。”   司马芝轻轻点头:“母亲所言极是。时人多行私欲而罔顾大义。身居高位却只顾中饱私囊。恨不能刮地三尺。便是赈灾粮秣,竟也敢私自转卖。各地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眼看大饥将至,群盗又起。国祚如何保全。普天之下,唯蓟国与陇右,屯田养民,渐有生机。上天有好生之德。乱世之中,必降王者。能三兴炎汉,唯有蓟王。”   “蓟王从善如流,嫉恶如仇。正是三兴之主。”母亲亦点头:“因是明主,投靠之人,必多如过江之鲫。吾儿此去,可有把握。”   “未有把握。然,此去四海馆,一试便知。”司马芝答道。   母亲遂不语。司马芝亦专心赶路不提。   五十里青石大道。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日升出发,日落方至。   在悬楼列肆穿行,已大为惊诧。待仰见大震关城,母子俱惊无比。   “蓟王真神人也。” 第105章 天师三分   浴室小池,肉刑已毕。   许师气若游丝,触目惊心。被拖去地牢。   蓟王面上无喜无悲:“告诉锅炉房,另换一池清水。”   起身往大池共浴时,又道:“传令女侍医,前往诊治。”   “喏。”便有女战士披衣出室,前去传令。身后女战士皆吐舌偷笑。见过行刑,方知主人平日是何等“珍之惜之”。   狭义的肉刑,指:黥(刺面着墨)、劓(割鼻)、刖(斩足)、宫(去势)、大辟(死刑),五种刑罚。据说源于“杀人者死,伤人者创”的原始复仇论。上古时,为国之常刑,有“三典五刑”之说,秦汉初相沿不改。文帝时,废除肉刑中的墨、劓、剕(斩左右趾)及宫刑。此举被誉为“千古仁政”。此后“奴隶五刑”基本废止。转为,笞、杖、徒、流、死,“封建五刑”。   换言之,刑罚的变迁,亦是文明的进步。   魏、晋以后,虽屡有恢复肉刑的议论,但终未复用。   而广义上肉刑,则是指除死刑以外的,诸多刑罚。以其侵刻肌肤、残害人体,故名肉刑。   许师所受,亦是肉刑。   少时,面对文弱书生恸哭哀求,少君眼都不眨。今险遭二人毒手,又岂能轻起妇人之仁。   用后世的话说。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夫子有此话,谁敢言腐儒!   后人曲解。孔夫子言:“以直报怨”乃是指“以正直回报恶行。”何其缪也。直,“值”也。意指:等价,对等。孔夫子言下之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一言蔽之:刚正面。   刘备一路割头进爵。踏着贼人累累白骨,登临高位。又岂止于只刚正面。   地下监牢。   卢氏身穿囚衣,锁于墙壁。囚衣乃由钢丝环网一体打造。如身披锁环牢笼,插翅难逃。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忽被开启。便有一人,着夜行衣入室。黑巾蒙面,不见相貌。看身形,亦是女刺客。戒备着走到卢氏身后,一阵摸索,遂将阴藏体内的诸多暗器,逐一取出。   置于案上。   羊角匕、机关袖箭、五毒发钗、七毒脐铃、绝命断魂丝……琳琅满目,摆满桌案。女刺客藏兵之处,尽管匪夷所思,却被蒙面人悉数翻出。直到撬开牙关,拔出两颗毒牙。又小心翼翼的将坠在腹中的鱼膘解药提出。   卢氏终于变色:“你……究竟是何人。如何知晓我派隐秘!”   蒙面人嗤鼻一笑。眼中尽是不屑。   须臾,又听牢门声响。隔壁监牢遂有重物落地。必是许师无疑。隐隐有血腥传入,许师究竟如何,可想而知。卢氏凄惨而笑:“蓟王当世人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又何必再行严刑拷打,只为折辱我等女流之辈。”   “拷打?”蒙面人终于出声:“你可知,世间多少女子,梦寐已久,能被王上‘拷打’一番。”   “难道说……无耻,无耻!”卢氏心领神会,这便奋力挣扎,宛如狂兽。   “无耻?”蒙面人手指案上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女刺客专属暗器,一声冷笑:“将诸多长短之物,强塞入体。怎还有脸说别人。”   “你究竟是谁!”藏身暗器,皆被拔除。宛如拔牙猛虎,钳爪巨熊。女刺客纵声嘶力竭,亦无还手之力。   蒙面人正欲开口,脚步又响。隔壁牢门再开。须臾,伴着微弱的呻吟,隐隐有药香传来。   知许师一息尚存。卢氏浑身骤松。心神起伏,意识跌宕。困意袭来,竟不禁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另有人问:“如何?”   闻此声,卢氏宛如钢锥刺心,猛然清醒。   “回禀王上,血已止住,前后诸创,皆已缝合。并无大碍。”便有女侍医柔声答道。   “多久可痊愈。”   “少则十日,多则月余。”女侍医再答。   “十日后,再施肉刑。”   “喏……”女侍医稍显底气不足。   再闻牢门声响。待卢氏睁眼,一身常服的蓟王,已步入监牢。   “拜见王上。”蒙面人竟未走。   “案上诸器,皆从身上搜出?”刘备颇为惊讶。   “正是。”蒙面人答道:“长短暗器,计十三件。无一疏漏。”   “吹针可算其中。”   “‘喉针’与‘户箭’,一上一下,皆在其中。”蒙面人又答。   “如此奇思妙想,只为杀人。当真暴殄天物。”刘备又指两颗后槽牙问道:“此也是杀器?”   “正是。”蒙面人答道:“此物名‘角牙’。软玉雕刻,内藏毒囊。口舌相交时,暗中咬碎。混涎入腹,乃行毒杀。”   “如此,自身难免。”刘备再问。   “王上且看。”蒙面人手指鱼膘:“此物名‘雀胆’,实为悬丝鱼膘。内藏解药,缠于齿缝。待咬破毒牙,鱼膘入腹,剧毒自解。”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点头:“天师道之鬼卒、幽姬,名不虚传。”   来历被刘备道破,卢氏并不意外。然而,如此熟知天师道的蒙面人,却令卢氏如临大敌:“你究竟是何人。”   见蒙面人不置一语。刘备遂笑道:“‘穿花冥蝶,黄泉幽姬’。双姝齐名,绝艳江湖。故人见面,何故却如路人。”   卢氏惊惧莫名:“是……你!”   无声惨笑,黑衣人这便揭面。   卢氏如遭雷击:“师……姐!”   刘备替她揭开谜底:“冥蝶,骆晹(yì)。三辅天师道祭酒,骆曜之妹。”   《三国志·魏书·张鲁传》注引《典略》:“熹平中,妖贼大起,三辅有骆曜……教民缅匿法。”   所谓“缅匿法”,乃是一种传说中的隐身术。   话说。时下天师道,一分成三。甯姐姐亦是冀州天师道女刺客。冥蝶骆晹出身三辅天师道。幽姬卢氏,名:暒(晴),乃蜀中天师道刺客也。   《白虎通·封公侯》:“天有三光:日、月、星。”   三位女刺客之名,便各自与“天光”相配。“甯”下有“二月”。“晹”左右有“二日”。“暒”左右配上下,有“二星”。   好比三家分晋。时下,天师道,亦分三家。三辅骆曜先举事。遂被剿灭。钜鹿张角中分天师道为“太平清领道”,二次揭竿,亦被剿灭。蜀中祭酒张修,号“巴郡妖巫”,后分天师道为“五斗米道”。   “时巫人张修疗病,愈者雇以五斗米,号为五斗米师。”   天师道三大女刺客,刘备终于见全。 第106章 重症猛药   大震关城,四海馆。   四海馆雄踞东坂,举头可见。无需问人,司马芝推辘车,沿山而上,直抵馆门处。   馆门大开,工匠们正忙着髹漆,开凿石阶防滑纹。类似技艺,蓟国工匠早已熟络。将辘车停稳,司马芝便上前施礼:“敢问诸工,四海开馆否?”   众匠闻声回头,见一青年士子,躬身相问。便有匠师下阶答话:“足下早来,明日方开馆。”   “原来如此。”司马芝正欲离去,忽有一道童自院中奔出:“可有鲁阳山孝子登门?”   司马芝闻声一愣。转而一想,自己出身温县,并非鲁阳山人氏。不料母亲已自辘车答话:“正是吾儿。”   “母亲?”见老母下车,司马芝忙去搀扶。   “且扶我前去。”母亲慈笑。   司马芝不敢忤逆,遂扶老母走近馆前。   “公子可复姓司马?”道童稚声问道。   “温县司马芝。”司马芝平揖答道。   “正是,正是。”道童点头笑道:“公子快随我来。家师已恭候多时。”   “敢问童子,仙师是何人也,为何知我姓名?”司马芝好奇相问。   “家师道号‘乌角先生’,至于如何知晓公子,待面见家师,一切自有分晓……”童子不由分说,便携司马芝入内。   “母亲且稍待。”司马芝不忘叮嘱。   “吾儿速去。”老母自在馆外守候不提。   大震关首,地牢。   牢门徐徐开启,笑着与守卫说了句西语,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手持长流银匜(yí),现身囚室。   长流银匜,乃是时下给病重张不开口或不听话的孩童,灌药所用。只需捏住下巴,用银匜上又长又尖的喙,撬开齿缝,轻轻抬手,便可将药灌下。   亲自查看许师创处,这便起身言道:“不愧是蛮族。或许用不了十日,便可痊愈。”   许师闻声,艰难抬眼。见她金发蓝眸,盛貌容姿,自有异域风情。一片死灰的眸子,猛地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恨意:“胡女竟口出蛮族。可笑!”   安娜塔西娅却笑靥如花,不以为意:“来,把药喝了。”   许师微微挣扎,便酸痛难当。又如何能躲过。   高等女祭司,在亚马逊族中,身兼数职。既是药剂师,占星师,还是智囊、先知。诸如此类。精通包扎、正骨,催产、接生,妇幼保健,产后护理。及招魂、驱魔。不一而足。   那日,刘备外出冬狩。与许师及卢氏的初见,安娜塔西娅便已断定,二人身染魔性。   于是便趁共浴时,向刘备进言,当如何如何治疗。   初时,刘备亦将信将疑。然断断续续,听安娜塔西娅在百忙之中,道出药理。刘备这才醒悟。   高等女祭司的“黑暗驱魔大法”,便是后世所谓的“冲击疗法”。   是指,通过直接使病人处于所恐惧的情境之中,以收“物极必反”之效,从而消除恐惧。主要用于治疗抑郁症、恐怖症、强迫症和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类疾病。但对体虚气弱,有高血压,心脏病等疾病,或心理承受力低下之人,当慎用。   此法,亦称暴露疗法、泛滥疗法,或满灌疗法。   于是在高等女祭司的极力建议下。刘备对因爱生恨,积恨成魔的许师,采用了“满灌疗法”。   法如其名。   至于效果如何。初次施法三天后,安娜塔西娅亲下地牢查看。   “疗效不错。”将银匜内的药剂,自齿缝灌入。安娜塔西娅笑容可掬。   “何药。”汤药入腹,许师忽觉浑身犹如火烧。   安娜塔西娅飞快说了句西语。又眨眼一笑,翻译成汉话:“来自我家乡的一种小甲虫(斑蝥)、几片干花瓣(仙客来),三种草根(曼德拉草根、夹竹桃根、葛根),还有采自遥远绿洲的常用草药(荨麻),及一些碾碎的蜂巢和羊胎盘。”   “仅此而已?”   “没错,仅此而已。”安娜塔西娅笑道。   “此药……何名?”许师有苦自知。   “阿弗洛狄忒(Aφροδiτη)混合药剂。”见许师眼神迷离,娇喘吁吁,安娜塔西娅笑着竖起根手指:“又称‘爱情巫术’。”   “无……耻……妖……妇。”许师已意乱神迷。   许师不知道的是。高等女祭司口中,所谓来自希腊的‘小甲虫’,学名斑蝥。具有强烈的催情效果。混合荨麻使用,效果更烈。   传说,罗马开国君主屋大维的妻子莉薇娅,便会偷偷将斑蝥混入食物,引诱宾客轻薄自己,再以此勒索。   古希腊时,此物还被用作堕胎药、兴奋剂甚至毒药。精通“爱情巫术”的希腊妇人,通常会再混合使用一种麻醉剂,来降低男人的防备。常用麻醉剂成分,包括曼德拉草根、仙客来和夹竹桃根,诸如此类。而葛根、蜂巢、胎盘,则能补充大量的雌性激素。   一言蔽之,高等女祭司祭出的“阿弗洛狄忒混合药剂”,乃是针对许师的“混乱疗法”。即所谓的“黑暗驱魔大法”。   所谓破而后立。冲击疗法,就好比高举大锤,将现有人格悉数轰碎。而后再碎片重组,诞生崭新人格。   至于,新建人格与旧时人格,是否相同。只有施法之后,方能知晓。   言外之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良药入口,病灶是留是走,看脸。   留下许师独自扭曲挣扎,心痒难搔。高等女祭司又步入隔壁监牢。   在卢氏无比警惕的注视下,新取一盏长流银匜。药香扑鼻,笑容可掬:“该,吃药喽。”   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出身的亚马逊一族。乃纯粹之母系氏族。比日渐父系的钟存羌,有过之无不及。甚至在蓟国时,许多妇科疑难杂症,国医馆长华大夫,亦常与之相商。从华大夫处,安娜塔西娅药理、医术,皆突飞猛进,受益匪浅。与初来时,不可同日而语。   东西合璧的黑暗驱魔术,效果自当斐然。正因深知安娜塔西娅医术,刘备才对其言听计从。   既出安娜塔西娅之口,刘备自当深信不疑。这便假行刑,真治病。   “将病人置于所恐惧的情境之中”。便是要此情此景,足可“以假乱真”,才能“物极必反”,“破而后立”。   令许师恐惧的,自然是男女之情。为以假乱真,蓟王需假戏真做。   治病是其一,惩戒是其二。   若能重塑人格。化敌为友,乃至为死忠禁脔。从此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对蓟王一统钟羌,自当大有裨益。   “我无病!”卢氏扭头躲闪。   “心魔不除,断难善终。”安娜塔西娅目光清冽似水:“她是恨,你是贪。” 第107章 以梦为茧   高等女祭司不由分说。将匜中药液,灌入腹中。   随药效显现,卢氏眼神渐渐迷离:“是……何……药。”   “药方出自华大夫的‘麻沸散’。剂量略轻,又混入了祭祀阿耳忒弥斯(Aρτεμιc)仪式所用的苦艾草。饮后醉生梦死,飘飘欲仙。取名‘麻醉剂’。”   “为何,为何……”   “是不是,感觉身如轻羽,飘忽不定。眼前一片白芒。胸中似有一团躁动之火,喷薄欲出……”随着高等女祭司宛如吟唱般的诵读,卢氏的耳畔忽响起天国之音:“你已抵达传说中的天国。蓝天白云,绿草如茵。日光煦丽,和风拂面。人们云上安家。裁霞为衣,架虹成桥;乘天车飞马,食朝露夕花。纵情欢乐,通宵达旦。心有所想,必有所应。一切都将成真……”   卢氏的瞳孔不断放大。陷入了为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   以梦为茧,作茧自缚。破茧而出之日,便是大彻大悟之时。   梦境疗法,前有“庄生梦蝶”。后有“黄粱一梦”,“南柯一梦”。后又诞生“催眠疗法”。再后来,被科学的称之为“沉浸式疗法”。专治诸如癔症、强迫症、妄想症、神经官能、及性功能障碍等精神系疾病。   比起只是普通人的催眠师。高等女祭司的“神性导引术”,何止强悍百倍。   通过一问一答,徐徐引导。高等女祭司将深藏卢氏内心最深处的贪欲,悉数引出。又自行幻化,令其梦想成真。   所谓洞察人心,不过如此。   宗教因何强大,正因可操弄人心。   然有利有弊。因就刘备所知。所有宗教,都是排他性的。简而言之,诸神不可共存。不同神系的神祇,以各自信徒为阵营,互相攻杀。旧神屠灭古神,新神取代旧神。   神界,没有“和”的概念。   而大汉有。   总有人觉得,我们没有神谱。因而没有信仰。大错特错。我们的神谱,亦是“沉浸式”。所有历史上那些伟大的英雄,都成了我们心中的神。三皇五帝,上古诸王,后世便是关羽也已成神。听闻现在有许多人,开始在某个特定的日期,祭拜马老师。只因我们有一种极为特殊的信仰传承,名曰:“造神”。   普天之下,唯我独有。   神话终将破灭。然一位位新神,正指引我们砥砺前行。   刘备觉得。最应感谢的,便是我们的华夏二祖。   追根始源,当来自“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盘古舍身创世。于是我们的信仰体系中,崇尚“牺牲”与“奉献”。且无“弑父”劣根。   因为我们的父神,牺牲了自己,成全了我们。   这便是为何传承五千年后,我们的父系社会,家庭纽带,依然没有崩溃的原因。   窥一斑而知全豹。   读者决定一本书的下限。而作者决定一本书的上限。   言归正传。   大震关,四海馆。   出馆门,司马芝犹神情恍惚。   “吾儿且看脚下。”眼看便要踏空,慈母急忙出声。   司马芝猛然回神。稳稳踏上石阶。   “母亲。”这便出门与母亲相见。   “如何?”母亲笑问。   “馆长,赐玉牌一面。让我去关首拜见蓟王。”司马芝言道。   “天可怜见!”慈母喜从天降:“速去关首。”   “唉。”司马芝扶母登车,徐徐推向关首。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收到投帖,尚书令曹节,这便赶来与贾诩相会。   出入汤馆,皆需沐浴更衣。二楼雅座,皆披浴袍,无人相识。孑然一身,更无性命之忧。   雅座设青琉璃屏风。彼此低声交谈,词句莫辨。   “见过老大人。”   “右丞不必见外。”   二人落座,仆从送上糕饼小食,斟满美酒。轻轻吹燃挂下香薰球,这便躬身退下,又轻轻移上屏风。   “右丞所为何事?”曹节开门见山。   “乃为我主息萧墙之祸。”贾诩亦直言不讳。   略作思量,曹节了然于胸:“可是又削河间二县。”   “然也。”贾诩叹道:“鄙国与冀州诸国毗邻,我主与诸国主,皆出高皇一脉,同气连枝。河间前后有四县,因我主而失。心中岂能无怨。所谓兄弟阋墙,后院着火,不过如此。还望老大人体恤。”   曹节轻轻颔首:“王上,意欲何为?”   贾诩试言道:“可否撤博陵,还旧县与诸国。”   “嘶——”曹节先是一惊,跟着细想:“或许可行。”   “愿闻其详。”贾诩急忙相问。   “先帝追尊蠡吾先侯为孝崇皇,庙曰列庙,陵曰博陵。于建和二年,改封胞弟都乡侯刘硕为平原王,留守博陵,奉孝崇皇祀。后尊皇母马氏为孝崇博园贵人,又尊孝崇皇后。然平原王嗜酒,多有过失,先帝遂令孝崇皇后领河间王家事。元嘉二年,孝崇皇后崩,与孝崇皇合葬博陵。今平原王已归国就藩,博陵郡或可撤去。”   “可有阻力。”见曹节模棱两可,贾诩追问。   “最大阻力,便是汉室宗亲。”曹节言道:“先帝虽无子,却有三女。阳安长公主、颍阴长公主、阳翟长公主。亦有兄妹数人。平原王、益阳长公主、长社长公主。先时,陛下因勃海王之事,被先帝在梦中斥责,遂成心病。故不敢久居深宫,而迁去西园。若罢博陵,当平宗室之怨。”   “原来如此。”贾诩实不意外。所谓“宗室之怨”,不过是讨要贿赂的口实罢了。勃海王刘悝,乃先帝胞弟。不过因五千万钱,便遭中常侍王甫构陷入狱,身死国除。陛下与先帝,并非父子。所谓舔犊情深,更谈不上。   换而言之,罢除博陵并非不可,只需价钱合适。   “依老大人之见,若‘平宗室之怨’,当作价几何?”   “或需……”曹节用力竖起根手指:“一亿钱。”   一切皆在贾诩预料之中。五千万便敢杀勃海王全家。一亿钱除个郡,还不手到擒来。然面上却肉疼无比:“确是一笔巨款。”   曹节心中一颤。莫非开价高了。眼看买卖不成,要仁义又有何用。遂笑辩道:“毕竟牵扯天家宗室,价格自然不低。再者说来,王上据东凌矿山,铸钱无数。又岂能缺钱。”   贾诩答道:“不瞒老大人,我主在陇右挥金如土,花钱无数。这才堪堪降服百万羌胡。如今亦是捉襟见肘。”   陇右之事,曹节岂能不知。   日薪二百大钱,更早已遍传天下。   见贾诩颇多为难。曹节正欲降价,却猛然绷住面皮。咬死不松口。   偷眼看曹节表情,贾诩这便了然:“敢问老大人,可否分期支付。”   “如何分期。”曹节颇为意动。   “先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全款。”   “一言为定。”曹节当即拍板。 第108章 浮生若梦   大震关首。   司马芝再拜而出。   回望人群,见老母无恙,这才安心。   母子二人,一路胆战心惊,风餐露宿。除去在鲁阳山遇白波截杀,途中亦有颇多蟊贼剪径。入陇右,方才得安。明知蓟王座下,老母断不会出事。然担心却不由人。   “我儿面见王上否?”慈母劈头便问。   “今日开府议。王上及一众家臣俱在。”司马芝点头答道。   “王上授吾儿何职?”慈母再问。   “陇右赀库令。”司马芝再答。   赀库大名,饶是慈母亦知晓:“此乃重任。可比……武库令否。”   武库令,掌军器,秦官。延至两汉,属执金吾。   “如母亲所说,秩同武库令,秩六百石。”   “我儿竟得食六百石高俸。你父九泉之下,当可瞑目。”慈母终于洒泪。   本以为,三百石城长足矣。岂料竟比一州刺史。月谷七十斛,一年八百四十石。折二十五万二千大钱。加春腊二赐,年俸过五十万。如此高俸,岂能不令慈母喜极而泣。   “我儿为何独出?”忽心生忐忑,母亲急忙拭泪。   “乃因牵挂母亲,故而先出。待府议毕,盖长史便会相见。”司马芝道出原委。   母亲已从旁人处,知晓了许多事:“听闻授官,多为二位从事中郎。为何独我儿换做长史?”   “四百石以上,当由幕府长史出面。”答话之人,正是告诉母亲许多事的“旁人”。   母亲笑道:“此乃济阴董君。”   “定陶董昭,字公仁。”那人先行礼。   “温县司马芝,字子华。”司马芝肃容回礼。   “董君,亦不辞千里,来投王上。”芝母又笑。   “岂料早来,明日方开馆。”董昭年近而立,有长者之风。举族来投,今皆暂住客舍。   “芝,亦早到。”司马芝言道。   芝母道:“先前我已与董君明言,乃道童出馆,高声询问‘鲁阳山孝子’,方得以早一日入馆。”   “四海馆长,姓左名慈,字元放,乃庐江高人,少居天柱山,研习炼丹之术。明五经,兼通星纬,学道术,明六甲,传言能役使鬼神,坐致行厨。号‘乌角先生’。”董昭叹曰:“先前本不信。得见司马君,方信以为真。”   司马芝答道:“神鬼之事,敬而远之。芝身受王上大恩,自当以死相报。”   董昭肃容行礼:“司马君豁亮正直,必是纯臣也。”   “不敢。”司马芝亦回礼。   “司马令君。”便有佐吏来唤:“盖长史车驾已等候多时。”   “母子二人,多有不便。”司马芝答道:“请长史自去,芝稍后便到。”   “长史言,无妨。王上已为君母,备下幕府车驾。可一同前往。”佐吏又道。   “如此,芝深谢。”司马芝遂扶老母下车,走向关首。又回身向董昭告别。   董昭亦长揖回拜。   赀库令秩六百石。与州刺史同。刺史尊“使君”。赀库令尊“令君”。时下并非尚书令专称。   今汉“虽置三公,事归台阁”。事实上。大长秋曹节所兼领的尚书令,论品秩,不过一千石。职轻却权重。然,贾诩却称其为“老大人”,而非“老令君”。究其原因,宦者,天家之奴也,又岂能称“君”。   称谓,当真不可乱叫。   升平里,长史府。   盖勋宣读王命:“授司马芝陇右赀库令,秩六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十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骈马公车一辆。”   “臣,领命。”   长史盖勋笑道:“赀库令官舍,亦在升平里。待膳后,便遣人领令君前往。”   公膳,古而有之,本是卿大夫在公朝办事所用膳食。雄关初置,百废待兴。为节省时间,陇右官吏一日三餐中,午餐为公膳。由幕府统一配给。设于大震肩关内的“幕府官厨”,类比“长安厨”。置“厨令”、“厨丞”、“庖正”、“庖宰”等,负责大震关城上下,所有官舍公膳的统一配给。   “长安厨令”,官名。前汉置。属京兆尹,秩比千石,主帝王出巡,离宫别馆饮食起居事宜。今汉仍置,减为六百石。   幕府厨令,亦是六百石官。   “谢长史。”司马芝再拜:“容下官安顿好老母。”   “无妨,可与我母同食。”盖勋笑道。   “如此,多谢长史。”司马芝三次行礼。   盖勋不禁感叹:“为一膳,子华已施三礼也。”   “一膳三礼”,遂成典故。   盖勋与司马芝,颇有些相见恨晚。首阳山舍身护母之事,亦渐为人所知。为人清廉忠直,不徇私情。将陇右赀库交于他手,蓟王自当识人善用。   蓟国所造官舍,皆前院辟官署,后院置精舍。二千石以上,还置中庭。重楼高阁,风景如画。司马芝轻车赴任,与老母安心入住官舍。   关首,地牢。   药效散尽,饥饿来袭。数日水米未进的卢氏,终自梦中清醒。   举目四望,似身陷囹圄。竟与梦中美景,大相径庭。昏昏然,犹不知身在何处。待意识清明,这才幡然醒悟,先时不过是梦一场。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荣华富贵,如梦似幻。是非成败,转头皆空。   浮生若梦,怅然若失。   寒窗苦窑,一片死寂。唯有隔壁监牢,传来许师婉转娇啼,无从疏解的喘息。四肢被锁,进出无门。便有焚身之火,亦不得熄。如遭虫蚁啃食,瘙痒难耐。其中苦楚,堪比凌迟。   而隔壁卢氏,却似已麻木如行尸走肉。七情六欲,五感全失。   便在此时,牢门开启。算准时机的高等女祭司,翩然又至:“该,吃药喽。”   “此药果使人‘麻醉’。”面上稍显生气(生机)的卢氏,哑声言道:“只可惜,梦中纵然万般美好,然醒来却一切皆空。令人痛失所望。”   “要的便是失望。”高等女祭司笑道:“一次失望,二次失望,若三次还失望。到了第四次,便成绝望。待绝望成无望。便是你重生之始。”   “既已无望,如何重生。”喝药前,卢氏反问。   “此药,便助你无中生有。”高等女祭司星眸似海,吐露玄机:“想想看。还有何心愿,未曾实现?”   “……”汤药入腹,卢氏目光迷离。随高等女祭司的神性引导,一步步美梦成真。   梦中卢氏,痴笑泪流。似已一身二主。   没错。   所谓天无二日,身无二主。只有弑杀旧主,将过去的一切,彻底埋葬,方能重获新生。   细细观察卢氏表情,高等女祭司翩然而去。   至于许师。待创伤痊愈,自有蓟王施以肉刑。 第109章 吾道不孤   无论左慈,道术如何。必然是一个极为洒脱,出尘之人。   奇人奇事,后世多有记录。《后汉书》说他“少有神道”。葛洪《抱朴子·金丹篇》又载,左慈乃葛玄之师。传其《太清丹经》三卷,及《九鼎丹经》、《金液丹经》各一卷。葛洪《神仙传》也说他能“役使鬼神,会变化、辟谷”。   曹植《辩道论》中,又说他“晓房中之术”。其原句为:“世有方士,吾王悉所招致。甘陵有甘始,庐江有左慈,阳城有郄俭,(甘)始能行气导引,(左)慈晓房中之术,(郄)俭善辟谷,悉号数百岁。”   意思说。世间有名的方士,被魏王曹操,悉数招来身边。其中,甘始能行气导引,左慈晓房中之术,郄俭善辟谷,三人皆称已年过数百岁。   作为孟德最疼爱的儿子之一,曹植的记载,自然是可信的。   换而言之。在三位最顶尖的方士之中。左慈最顶尖的道行乃“房之术”。   从道号“乌角先生”,足见一斑。   “乌”,黑也。   “角先生”,古为“触器”。多为初生鹿茸,软中带硬,因过于珍贵,后有陶瓷代品。其长短不等,粗中有细。质地更是五花八门。有青铜、玉、瓷、陶、镏金、骨、木,不一而足。或可注水升温,或可灌润滑剂,灌注之物,可由前端小孔流出。造型逼真,构思巧妙。甚至可因人而异,变化粗细长短,令人惊叹。   “乌角先生”之号,必先从与之修行的女信徒口中传开。先名动庐江,再广布天下。   或曰:饱暖思欲。又曰:食色性也。   普通人家,整日为一日三餐奔波劳苦。如何有余力专攻房中之术。必是富贵之家,闲来无事,通宵达旦,日日不缀,以求精湛。   换而言之。习房中术之人,多是豪强勋贵。各自妻妾如牛马成群。位尊者“妻妾以百数”有嫡妻、后妻、庶妻、侄娣、侍妾、御婢、仆媵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有道是“雨露需均沾,施恩不偏倚”。故日夜笙歌,空耗甚多。   力有不逮,该当如何。   无妨。先天不足而后天补,精力不济需施巧计。   机关术,后世之所以被称为“奇技淫巧”。不知与“可因人而变”之“触器”,有无干系。   听闻蓟王又在陇山造四海馆。左慈这便借献“耳鸣丸”,自投门下。拜为四海馆长。   所谓“道行神通”,刘备是不信的。然论房中之术,蓟王却远不如双手剑技精湛。   本就势大力沉。后身中虎狼之毒,又炼虎狼霸器。稍有恣意,便会伤及无辜。   天长日久,便生随左慈修习房中术之心。   这日。左慈与蓟王观器论道。猛吸一口凉气后,摇头言道:“贫道之术,与王上背道而驰。古往今来,‘房中之术’皆为补先天之不足。若授予王上,不啻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推波助澜,纵风止燎。为祸更烈。”   刘备这便醒悟,颇多怅然若失。   旁人皆不足,独他过盛。   “如此,孤又当如何。”   “王上又何须舍近求远。”左慈笑答:“所谓道法自然。道门中人,亦有女子习练此术。与其去王上之强,不如补妃嫔之短。”   “妙极。”刘备这便醒悟:“何女习成此术?”   左慈高深一笑,又急忙止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左慈善隔空取物。传说曾“铜盘钓鲈”。然后世类“空缸出鱼”、“空杆钓鱼”的魔术,不要太多。不过障眼法而已。刘备又岂能信。且自幼称麒麟,明以照奸。如何敢在蓟王当面,行雕虫小技。   左慈信徒众多,流民中多有耳目。故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白了,也是大数据。时常“眇一目,跛一足,戴枯藤冠,着青褛衣。”披头散发,行走闹市。如此明显的身形特征,常人自当过目不忘。   久而久之。凡远观此貌者,便知是乌角先生来也。   于是乎,当门徒皆做如此装扮。眇一目,跛一足,戴枯藤冠,着青褛衣,披头散发,穿街过巷。时人惊恐莫名,不敢近身。一时鸡飞狗跳,皆以为“分身有术”也。   破解不难。只需抓住当中数人,洗净晾干。必大白于天下。   先破沙丘尸兵,后破广宗大阵。天下奇巧,已无出蓟国之右。   装神弄鬼,第一诀窍:让你觉得是。   升平里,赀库令官舍。   前后二进院落。重楼高阁,玄楼白院。府中仆从齐备,家什俱全。当真拎包入住。   “少主,王上车驾已入里道,速速迎接。”便有府中主事,前来通禀。司马芝尚未成家,且有老母在堂。故称“少主”,待及冠娶妻,则称“主父”。   来者乃“长史掾曹”。掾曹,犹掾史。汉时行“分曹治事”,故称之。   正腊虽过。然蓟王却补赏腊赐。   六百石及以上“四珍四宝,四馐四馔”。还另赐半年食俸十二万六千大钱。   “臣受封时,已领十万大钱。今寸功未立,岂能再赏。”司马芝拒而不受。   掾曹对曰:“此乃王上之意。王上曾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故行高薪养廉。司马令君既出仕鄙国,当俸王命。开春以来,亦有多位大贤,补领腊赐。又岂能独令君例外。若如此,世人或误以为王上厚此薄彼,若被奸佞构陷任人唯亲而非贤。岂非不美。”   “如此,司马芝愧谢王上。”   “令君速速请起。天下人皆知,王上少时亦如令君这般,守护孤母。来时,王上又言,‘知令君行事,吾道不孤也’。”掾曹又宽慰道。   “主公……”饶是司马芝,亦不禁泪流。   洛阳,西邸,万金堂。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躬身趋步,自投座前。   “老奴叩见陛下。”   “老大人所为何来?”将将聆听久违之“雨落铜线”,陛下心情极佳。   “老奴乃为河北诸王而来。”曹节仰头媚笑。   陛下已醒悟:“何人所求?”   “乃蓟王家右丞,贾诩。”   “哦?”事关蓟王,陛下眼中精光一闪:“所求何事?”   “蓟王,求陛下体恤诸国苦楚,裁撤博陵郡制,还县诸国以为安抚。”曹节偷看陛下脸色,斟酌言道:“为此,蓟王愿献五千万修宫钱。”   “准了。”陛下大喜:“可是四出文钱。”   “正是。”曹节心喜,不下陛下。   “四出文钱足重五铢。洛阳街市,以一兑五。蓟王远从塞外取铜铸钱,何其艰也。”入手二亿五千万。陛下焉能不喜。   “正因其难,又足重五铢,故才值钱。”曹节陪笑。   “蓟王在陇右,以日薪二百大钱,雇羌氐诸胡。乃深知四夷贪财也。”陛下笑道:“朕不学羌户。需是五千万枚四出五铢,雨落座下销金窟,方可令蓟王如愿。”   “老奴遵命。”曹节仰面陪笑。 第110章 门下五吏   出西邸。曹节步履生风,意气风发。   一进一出,转眼便赚来蓟国大钱五千万。欣喜之余,忽生警惕。   陛下为何说“不学羌户”,且索要五千万枚沉甸甸的铜钱。莫非……   心念至此,不由加快脚步。也顾不得假扮老态龙钟,垂垂将死。乘车直返宅邸,又命人唤来胞弟曹冲。   “兄长何故唤我?”越骑校尉曹冲拍马赶到。   “且入密室相商。”曹节遂领曹破石入密室。   暗忖片刻。咬牙从袖中取出一面四四方方的锦囊,递给曹冲:“打开一看。”   “唉。”曹冲不疑有他。刚解开丝带,便不由得双眼一亮:“可是蓟国琉璃宝钞!”   “正是琉璃宝钞。”曹节眼中不舍一闪而过:“你……久居越骑校尉之职,未得晋升。便已此钞,换来足量铜钱,入西邸买来食邑五百户之乡侯。”   “谢大兄体恤。”曹破石感激下拜。   “你我同胞兄弟,何须见外。若无你守护,太仓之巅又如何能保全。”曹节与其说是安抚胞弟,不如说是宽慰自己。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这便边拭泪,边将曹冲拉起:“事不宜迟,速去金水小市。”   “喏!”曹冲再拜离去。   古往今来,与人相交,信义为先。蓟王威信天下。与右丞又相交莫逆。无端起疑,便是不义。   无义不信,无信不立。   故曹节断不可亲去。便遣其弟,前往一试。理由亦需正当。无缘无故,亦令人见疑。于是,不惜抛出面值千万之琉璃宝钞,一探究竟。   自曹冲去后,曹节忐忑不安,如坐针毡。直到听闻曹冲引赀库马车入西园,为陛下送去千万蓟国上币,终是心安。跟着又一阵钻心之痛。   无端见疑,何苦来哉!   陇山东坂,四海馆。   董昭神采奕奕,健步如飞。出馆门时,不忘回身再拜。   礼多人不怪。   “大兄!”便有胞弟董访,高声呼唤。   正欲答话,却见一人,含笑而立。正是昨日相识司马芝。   董昭急忙上前见礼。   司马芝亦回礼:“遥见董兄神色,便知事成矣。”   “亦从馆长处得玉牌一面。”董昭笑道:“令我去关首拜见蓟王。”   “今日我亦入关首谢恩,董兄何不与我同行。”司马芝相约。   “这……”董昭亦不推迟:“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这便乘车往关首,入云霞殿拜见蓟王。   见司马芝与董昭同入大殿。刘备欣然点头。贫贱之交不可忘。   待二人礼毕就坐。刘备遂令众谋主问策董昭。当殿奏对。   董昭对答有序,条例清晰。颇得荀攸赞赏:“启禀主公,公仁之才,或不下娄子伯。”   “哦?”刘备亦喜:“如此,当授何职?”   长史盖勋起身奏报:“或可授六百石大仓令。”   陇右大仓令,隶属蓟太仓。出自《庄子·秋水》:“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   刘备笑道:“子华先为赀库令,公仁后为大仓令。‘钱谷二令’,必成一段佳话。”   “臣……领命。”虽晚一日,却终不负所学。董昭焉能不激动。   赀库、大仓、武库,乃幕府生死命脉。不可不察。此三令,一直由盖勋、傅燮、毛玠三人兼领。始终未得合适人选。今有“钱谷二令”为三人分担,自是好事一件。   奈何武库令苦无人选。遂成刘备心结。须知,或不出年内,蓟王便将被召回洛阳。留守属吏,当尽量齐备。方可政令通达,后顾无忧。   这日,斥候来报。有关中大族数万口,车马塞道,牛羊成群,正往东口驿而来。队中颇多豪杰。为首之人,姓郑名泰,字公业,河南开封人氏。   郑泰少有才略。见天将大乱,遂暗结豪杰。其人乐善好施,急公好义。家境富裕有良田四百顷,仍不够食。却因而名闻山东(崤山以东)。后举孝廉,三府辟,公车征,皆不就。   见白波、黑山,贼势渐大。天下群盗蜂起,时有抄掠京畿,扰动天下之祸。这便变卖田产祖宅,举家迁来陇右。投奔蓟王麾下。   因少有才略,好交豪侠。故从者云集。加之乐善好施,路上流民纷纷入伙。待抵达陇右,已聚拢数万之众。   一般蟊贼避恐不及,岂敢招惹。便是陇右斥候,亦如临大敌。   暗中掠来入伙流民,细细盘问。这才知晓原委。待与郑泰相见,终是安心。于是快马加鞭,赶回陇山报信。   “既是豪杰,我当亲迎。”蓟王亦是豪杰。   这便车驾出关,前往东口驿。   知蓟王亲迎,郑泰受宠若惊。急忙赶来城下相见。   所谓英雄相契。蓟王当世人杰,郑泰等人无不心折。纳头便拜,口尊王上。   见郑泰麾下,颇多豪侠。刘备当即拜其为门下督。其弟郑浑虽年幼,亦是人杰。刘备见之甚喜。嘱咐好生学习,日后必有重用。   “门下督”,汉置为郡县属吏,主盗贼事,亦称“门下督盗贼”。时下丞相府、将军府亦置。后世因之。   乃“门下五吏”之一,为刘备私臣。   “门下”本意为“门庭之下”。两汉时,州、郡、县,长官属吏,其地位较高、职权尤重者,统称门下诸吏。简称门下。《后汉书》注引“门下掾”一词称:“州郡有掾,皆自辟除之,常居门下,故以为号。”   门下多为私募,与主公关系亲密。常奋不顾身,敢为人先。以死为效,非忠烈之士不可为。   “所辅,平原人,为县门下小吏。县令刘雄为贼所攻,欲以矛刺雄,辅前叩头,以身代雄。贼等遂戟刺辅,贯心洞背即死。东郡太守捕得贼,具以状上,诏书伤痛之。”   替祖父刘雄而死的义士所辅,便出“门下”。   汉三公、郡守、县令均以贼曹、督盗贼、功曹、主簿、主记为“门下五吏”。《续汉书·舆服志》:“公卿以下至县三百石长导从,置门下五吏、贼曹、督盗贼、功曹,皆带剑,三车导;主簿、主记,两车为从。”   刘备为辅汉大将军,位同三公。当可设此职。   幕府门下,自非郡县小吏可比。   门下督,亦食俸六百石。   与蓟王初见。便以近臣相待。郑泰涕泪横流,伏地认主。至此携麾下豪杰,鞍前马后,以死相报。   刘备将郑氏亲族,皆迁入大震关城。子弟多有出仕,又拨略阳县街亭周围荒丘,辟成梯田,修筑城邑,令族众屯守。街亭西距大震关百里之遥,山高谷深,地势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所谓“进可攻关中,退可守陇右”。   有郑氏一族屯驻,当保万无一失。   路修好,关守好。望我家诸葛丞相,再来时,已用不到。   蓟王人如其名。处处料想在先,以备不虞。   侍医来报,女囚创伤已愈。蓟王这便赶去地牢,再施肉刑。 第111章 鸣蝉蜕壳   与创伤未愈,无法行刑的许师相较。卢氏虽未曾受刑,然身心之创,却有过之无不及。   试想。当踏上人生巅峰,在云端俯瞰众生时,忽大梦初醒。历历在目的美好人生,皆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梦境中拥有的一切,轰然崩塌。巨大落差而带来的失落与苦痛。又是何等难以承受的折磨。用锥心之痛都无法形容,分明是摧心之痛。   财富、名声、地位,成就。梦中所拥有的一切,皆被现实无情摧毁。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   正如高等女祭司所言。失望成绝望。绝望又成无望。   此时会出现两种情况。脆弱之人会生无可恋,意志崩溃,杀死自我,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顽强之人,则会死中求活,破而后立,扼杀过去而获新生。   一身二主,便是所谓的“破”。“破”,裂也。以旧主之“血肉”,饲养新主。待新主长成,再反噬旧主。完成精神世界中“新神”与“旧神”的更迭轮替,便是新生之时。   正如卢氏这般。   高等女祭司说,卢氏的魔性是贪。于是,支配旧主,却被残酷现实牢牢禁锢在内心极深处的种种贪欲,在梦境中挣脱枷锁。如虎兕出柙(hǔ sì chū xiá),被无限放大。   得偿所愿,必然极爽。爽到极致,遂成极乐。然当大梦初醒,乐极生悲。那种幻灭之痛,常人又如何能承受。   然卢氏却在数日之中,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所有深藏心中的贪念,皆被高等女祭司,以神性导引术,诱导而出。织成美梦。   一身二主的卢氏,开始笑着流泪。却非喜极而泣。先时,悲喜不断交替。再后来,半(脸)喜半(脸)悲。   旧主在自我编织的极乐梦境里,享尽极乐。而撕裂的新主,却在无间地狱中,忍受极悲。   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无尽的痛苦折磨,令新主越发强大。而沉溺在极乐梦境中,不断挥霍欲望的旧主,却愈发羸弱。   新旧必然对立。   换言之,旧主的一切,皆与新主相悖。正如光与暗,善与恶,爱与恨,失与得。   以刘备视角而言。企图刺杀他的旧主,显然是“邪恶”的。蓟王自希望诞生一个“善良”的新主,守护在旁。   简而言之,所谓善良,乃是由刘备所处的阵营判断。诞生一个服务于蓟王的新主,便是高等女祭司想要达成的结果。   若把旧主比污泥。新主便是滋生在污泥之中,却出污泥而不染的睡莲。用邪恶的血肉,饲养善美之花。此举,便是道门所谓“斩三尸”。佛门称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刘备称之为:“破而后立”。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故天去地九万里。后乃有三皇。”   开天辟地,所需之“盘古斧”。映射在卢氏的精神世界中,便是“信仰之力”。   那么,卢氏信仰的是什么。   道义。   她早知刺杀难成。却不愿舍许师而去,乃因心存道义。此,便是卢氏之信仰。甚至可以说,是时下汉人的集体信仰。而此亦是她的“尘世羁绊”。更是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从道义入手,才能给予“新生之主”,以巨大的精神力量。从而杀死旧主,开天辟地。   于是。   当隔壁监牢,响起许师婉转娇啼,不知是痛苦还是极乐的呜咽。还伴有刚烈无比,宛如巨浪拍岸的撞击声时。   正半喜半悲,喜忧参半的卢氏,如遭雷轰。仿佛那滔天巨浪,正一次次拍打在她的脸上、身上、五脏六腑,脑海深处。一浪高过一浪。还在不断回响。   比照沉溺在极乐之中,无动于衷的右半边脸。左脸猛一阵痉挛,奋然睁开只眼。   左眼眶中,尽起白瞳。须臾,又缓缓转出黑瞳。虚张的瞳孔,强行收缩。本该受制于“麻醉剂”而陷入深眠的意识,竟顽强苏醒。   而另一半随“旧主”沉沦的意识,仍在梦境中深眠。   毫无还手之力。   青筋毕露。面似厉鬼。   左眼中泛起的狰狞血丝,似正飞快向右眼传递。眼角开始溢血。跟着是双耳,鼻孔,嘴角,乃至七窍流血。   右脸也开始痉挛。表情乐极生悲。渐与左脸同步。   随着最后一丝笑容被彻底抹去。右眼亦猛然睁开。   入目一片猩红。   被撕碎的记忆,随之重组。崭新人格,亦在拼凑之中。   由道义入手。以许师凄惨的遭遇,给予卢氏足够的刺激。令新主觉醒,抹杀旧主而成夺舍。便是高等女祭司“黑暗驱魔术”的终极奥义。   所谓洗心革面,不过如此。   作为与“旧我”的决裂。那些被无尽的欲望所裹挟的“旧日糟粕”,已尽被“新我”抹去。   记忆如洪,汇聚成河。   待猩红淡化成绯红,绯红又彻底褪去。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卢氏如皎月初升,竟有不下王妃之凛然仙姿。   回望身后锁链,又俯看锁环囚衣。   蓄势下蹲,弹地而起。虽受锁链所制,不过足尖将将离地。却顺势翻身,倒冲下坠。当真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宛如鸣蝉蜕壳,又似破茧化蝶,更如雌蟒蜕皮。着紧身革衣的卢氏,竟从锁环囚衣内,脱困而出。   团身落地。   锁环囚衣唯一的破绽,正在头颈处。下次当连头带颈,一同包裹。   许,已无需下次。   新生之主,记忆犹新。一身所学,自不曾忘。来自许师的悲鸣,若隐若现,似远乎近。一眼扫过,囚室由青石堆砌,牢门坚木包铁。暗器全失,手无寸铁,无从破解。然为通风换气,墙壁高处辟有栅栏气窗。   此,便是唯一的破绽。   卢氏后退助跑。足踏石壁,飞身而起。半空中将身体舒展到极致。只手稳稳抓住气窗铁栅栏。发力上提,双手各握一根铁条。轻吐一口浊气,又合身下坠。借坠落之势,以自身重量,拉扯铁条。反复数次,待铁条松动,便足蹬窗沿,躬身发力。   伴着令人牙酸的异响,铁条终是崩断。   双手失势,身形随之后仰抛落。危急关头,双足奋力蹬出。凌空后翻,稳稳落地。   手中铁条,不忍丢弃。一只卷成发钗,一支衔在齿间。飞身而起,扒住窗沿,一步步逃出生天。   窥视隔壁囚室,已人去屋空。而许师的悲鸣,仍在耳畔萦绕。   辨清路径所在,卢氏循声而去。 第112章 幼兽初生   多日水米未进,只有药液为食。卢氏全凭一口气在支撑。   时刻刺痛心头的异响,由远及近,似有似无。   卢氏眸生怒火,切齿生恨。咬牙又行一段,终见油灯。这便吹灯拔蜡,挥手将盏内灯油打翻在地。冰冷的青石地面,迅速将灯油降温。卢氏仿佛饥渴的幼兽,俯首舔食。又将凝结的脂块,逐次掰起,塞入口中。   半盏羊脂入腹,力由心生。一扫先前弱势。   忽听潮声雷动,自脚底呼啸而过。   卢氏贴近地面,侧耳倾听。原来。石板之下,埋有四通八达,粗长陶管。若为沐浴取暖,必通锅炉房。若是下水管,必通出口。只需循着流水之声,定能逃出生天。   卢氏心中所想,却非只身逃亡。而是救同伴于水火。   被羌人纵火焚毁的大震关墟,卢氏曾数次往来。竟不料地下还有如此玄机。陶管或是新埋,而青石地板,却皆是旧物。万丈高楼平地起。匠人营国,所费心机。又岂只在地面之上。   再行一段,忽见向上阶梯。   声音正从此处入耳。卢氏听声辨位,已距离不远。   屏气凝神,确定并无守卫。卢氏这便紧贴墙壁,向出口潜去。   无惊无险,抵达向上出口。卢氏如壁虎贴墙,探身侧看。一眼扫过,石阶亦无守卫。多年刺客生涯,让卢氏嗅到了一丝陷阱的气息。正踌躇间,忽听许师一声凄鸣,再无声息。   心头一紧,再无顾忌。身如灵猫,飞扑而上。   然将将踏上数个石阶,背后疾风呼啸。有人偷袭。   卢氏回身一掷。   手中铁条电射而去。   砰!   火星迸溅。烟雾四起。   卢氏忙屏住呼吸。偷袭之人却容不得她喘息。利剑已直刺咽喉。   危急关头,卢氏翩然旋身。顺势拔出发间铁条,与偷袭之人,乱战一处。   偷袭者挥剑急攻。卢氏全力抵挡。辗转腾挪,终躲不开翻腾的毒雾。藏身毒雾的偷袭者,却吐纳如常。莫非烟雾无毒。忍到极致,卢氏只得换气。将烟雾一同吸入。   确是无毒。卢氏精神大震,转守为攻,刺击越疾。   然待烟雾散尽,偷袭者忽跳出战圈。冷眼旁观。   卢氏手握寸铁,守在身前。对峙之中,视角竟诡异扭曲。   不好。卢氏强行收拢心神。   偷袭者一声轻笑,揭去呼吸面具。正是师姐,冥碟骆晹。   下意识眨眼。师姐竟生出七彩蝶翼。   幻视、幻听。莫非中了幻毒。   “可是麻贲!”(大)麻仁带壳称麻贲。乃是一种最古老、最有名的致幻剂。时下多用于宗教祭祀,出身天师道的卢氏自不陌生。《神农本草经》早有“麻贲多食,人见鬼,狂走,久服通神明”的记载。   “何止麻贲。”冥碟骆晹眸生异彩:“此乃特为师妹调制的饕餮盛宴。”   “你我恩怨,乃门内之事。又何必假外人之手。”卢氏强辩。   “门内?”骆晹无声而笑:“若非你宗见死不救。我派又岂会断绝。”   “说好一同举事。乃是你宗欲抢得先机,故而先行。又岂怨得旁人。”卢氏怒急反驳。   “多说无益。”骆晹扇动彩翼,翩然而去:“想见许师,随我来吧。”   明知前途危机重重,又身中幻毒。然义之所向,纵百死不悔。卢氏咬牙跟上。坚硬的石阶,忽变得像面条一样柔软。一脚踩下,竟仿如陷入深坑,无法自拔。伸手扶墙。墙壁亦随之软化。举目四望,眼前平直的一切,皆随之扭曲,宛如滴蜡。方正的出口,不知何时也已变成椭圆。好似加速融化的冰封洞穴,吞吐着没有温度的光芒。   在出口处扇动蝶翼的骆晹,蜕皮般脱下夜衣,露出皎白的胴体。心衣和亵裤,皆是从未见过的样式。还有薄如蝉翼的素纱足衣,竟长如胫衣,裹至腿根。   沿阶滑落的夜行衣,如一团流淌的墨汁,兜头罩下。吞噬了全部的光亮。   嗅着熟悉的暗香,卢氏用力摆首,将罩头的夜行衣甩落在地。抓着渐渐消失的光芒,奋力冲上出口。   万丈金光,珠光宝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仿佛置身传说中的天庭,又好似身陷上古异兽的洞窟。视线凝聚的洞窟中央,正陈列着一座华丽的帷幄。   帷幄内,影影绰绰。似有异兽盘踞。   已化为一只引路光蝶的骆晹,飞投而去。消失在帷幄之内。   帷幄之中,啧啧有声。似有人在巨兽耳边密语。   “幼兽初生,心有‘印痕’。她会将第一眼见到的巨物,视作主人。”高等女祭司,吐气如兰,紧贴刘备身后耳语。对于野兽,亚马逊一族知之甚多。   “好。”刘备轻轻点头。所谓“心有印痕”,换成后世说法,叫做“印随行为”。刚孵化不久的雏鸟和刚诞生的幼兽,会将亲眼所见的第一个移动巨物,视作母亲。   卢氏踉踉跄跄,步步靠近。   危险气息,滚滚而来,似欲将她淹没。   帐内又响起一声熟悉的悲鸣。正是自投罗网的师姐骆晹。   “孽畜,住手……”卢氏汗如雨滴,已濒临极限。却仍强忍惊惧,伸手向帷幄探去。   岂料手指将将触及,帷幕竟如潮水般退去。   目光所及。一头远古巨兽,嗜血而醒。身披斑斓巨鳞,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尾。正是异兽麒麟。   卢氏猛然后仰,眼中全是惊惧。   四足巨兽,竟缓缓直立。浑身腾火,步步逼近。   烈焰炙身,令人窒息。卢氏后退之中,一脚踏空。情急之下,却被一只斑斓兽爪,拦腰抱起。兽爪锋利如刀,贴脊而上,按住后颈。另只兽爪轻轻划过唇沿,将残留的羊脂抹去。   她竟无惧。   手中铁条,无力滑落。   聆听着巨兽雄浑的心跳,早已濒临极限的卢氏,缓缓闭上了一片空无的双眸。   光芒将熄。忽觉后背一紧,肌肤碎成齑粉。   找到主人的幼兽,终于完成了最后的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吞噬的脑际,忽被一束烈焰洞穿。   吞吐的烈焰之中,狰狞的麒麟独角,正若隐若现。   “麒,仁宠也,麋身龙尾一角。”“牡曰麒,牝曰麟。”“状如麕,一角,戴肉,设武备而不为害,所以为仁也。”   陇山,四海馆。   乌黑的棋子,自指腹砰然砸落。   左慈掐指一算,不由一声长叹:“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麒觉麟醒,天将变矣。” 第113章 求开党锢   “巨物”,本意是巨大的物体。引申为超越人类认知的强大存在。   比如身中幻毒的卢氏。将帷幄内的刘备视作远古异兽麒麟。而麒麟,便是她心目中的“巨物”。   与懵懵懂懂的野兽不同。卢氏乃是个心智健全的人类。自不会胡乱认母。且“幻境乃心境的映射。”在幻境中,她把师姐骆晹视作光蝶。而将蓟王刘备视作麒麟异兽。便是心境的自然反馈。   在人类的丛林里。弱者自会向强者臣服。于是将人类社会的优劣标准,映射入幻境。蓟王当是高踞陇山之巅的“巨物”。   麒麟巨物,无可匹敌。自非人力可为。试想一个心智健全的人类,遭遇猛虎时都肝胆俱裂,两腿发软。更何况是一头上古神兽。于是新生幼兽,自然而然屈膝臣服。而当刘备示出善意的拥抱,“印痕”随之发动,女刺客伏地认主。   随之而来的灵与肉的相交,乃是精神纽带(锁链)的巩固和延续。   放弃抵抗的彻底臣服,画面忽变得温暖而美好。仰望着虎踞身上的麒麟异兽,被宠溺到筋疲力竭的卢氏,扩着瞳孔,陷入了深眠。   昏昏沉沉,朦朦胧胧。依然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来自麒麟赤炎独角的温暖火舌,在不知疲倦的舔舐和烘烤。   帷幄暖帐,三日方除。   冥蝶骆晹,幽姬卢暒,许师钟瑷(ài),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并蓟王刘备。同心勠力,完成了最后的驱魔仪式。   羌人,多以族为姓。钟羌多取钟姓。   瑷,美玉也。乃是一种扁圆形中空玉器,古时据中央孔径的大小,将圆形玉器分为璧,瑗,环,三种。《尔雅·释器》:“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   世人皆知麒麟乃仁兽。孔圣人因麒麟而生,又因麒麟而死。孔夫子在《春秋》哀公十四年春,提及“西狩获麟”,并为此落泪,表示“吾道穷矣”。不久既死。   因孔子修《春秋》,绝笔于获麟,后遂把《春秋》称为《麟经》,或《麟史》。   换而言之。麒麟降世,往往亦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又过七日。   盛姿容,蕴娇媚,举手投足,潋滟无双的许师钟瑷,重登幕府马车,由白毦精骑送回王庭。向女豪转述蓟王当如何了得。   算算时日,正好来得及。   冥蝶骆晹,幽姬卢暒,道门双姝,通晓床帏之术。长留蓟王身边,悉心传授女伴房中诸技。   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一战成名。得号“圣祭”。大秦圣祭善逐鬼驱魔,陇山人尽皆知。   骆晹虽是师姐,年纪却小。危难来投,以完璧之身侍奉蓟王,忠心自不用说。卢暒家人皆迁居陇山,义之所向,破而后立。以命相投,亦无二心。许师钟瑷,由爱生恨,又恨极成痴。今痴爱蓟王,一日不见,如饥似渴。忠心可鉴,日月可表。   然在刘备看来。黑暗驱魔术能弑杀旧主,重塑人格。过于霸道,不宜多用。且除非是穷凶极恶之女徒。寻常之敌,还是一刀两断为好。快意恩仇,才是刘备所喜。   若非许师钟瑷,身担要职。钟存古羌,又政教同体。女豪与许师,在族中皆举足轻重。不然一刀了结,正合孤意。又岂会如此大费周折,以肉刑相磨。从而乾坤倒转,洗心革面。一心一意,辅佐蓟王。不再旁生枝节,妖言惑乱钟羌。   至于幽姬卢暒,乃蜀中天师道前任祭酒霜妻,刘备在阴平设护氐校尉,又修缮西峡道,便有取汉中巴蜀之意。稍后,卢暒当有大用。   于公于私,皆有大用。才是三女“活命之机”。   正月末。   赀库马车又列入西园。为陛下送来足足五千万枚蓟国上币,四出五铢。   先时。陛下得以再次聆听铜钱雨落,便来自蓟国今年的上计献费。足有一亿三千余万钱。换言之。蓟国已有民二百余万口。此还不包括滞留蓟国,租种良田,租住美宅的百万众六国百姓。因陛下免了冀州六国三年税赋,故今季亦不用上缴献费。   此中,亦不包括开春后,先后增封给蓟国的五县民众。   美中不足。蓟国所献,仍是两汉五铢。   今次,却是可一兑五的四出五铢。五千万,足可换二亿五千万两汉五铢。   如此一笔巨款,陛下焉能不喜。   钱落金窟,即开金口。裁撤博陵郡,还旧县与冀州三国。以为抚恤。   不出数日,诏书抵达冀州。河间分得蠡吾、博陵、饶阳三县。安平国分得安平、南深泽二县。中山国分得安国、安憙二县。   河间王、安平王、中山王、纷纷遣使北上,面谢王太妃,王妃。又表朝廷为谢。   世人皆知,乃是蓟国上表陈情,又献五千万修宫钱,三国才得以重拾旧土。三王自当对蓟王感激不尽。   如此,河间前后因蓟国所失四县。非但已补全,且还大有增益。   须知,六国与蓟国,立有血盟。若河间王心怀愤恨,将此事暗表朝堂。蓟国危矣。   稳住冀州六国,对蓟国亦大有裨益。结七国联盟,可纳幽冀入怀。再平黑山、白波,与陇右连成一体。大势成矣。   正腊刚过,百废待兴。开春以来,朝中并无大事。直到蓟王上表,求开党锢。   天下士人,无不拍手称快。   蓟王虎踞陇右。筑雄关以御羌胡。有大功于社稷。又与陛下君臣同契。此时上表,不啻春雷奋作,震动朝野。   张让等十常侍,夜入黄门令左丰府邸。质问蓟王上表事宜。   左丰答曰:今黑山群贼,盘踞幽冀并,三州之间。冀州吏治无存,无力剿贼。而蓟国与黄巾又是生死大敌。听闻黑山已聚流寇不下百万。河北四州贼人皆聚向黑山,壮大声势。然天下又何止白波,黑山?河南群盗蜂起,陇右羌胡难平,若再无循吏牧守,大乱又生。社稷恐不存矣。今重开党锢,已是大势所趋。若不开党锢,必重立州牧。两害相较取其轻。蓟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思前想后。张让一声叹息。正如左丰所言。   重立州牧,才是大患。   左丰又道:王上又言,党人今已势衰。若要积累声势,足需十年。待重整河山,再徐徐图之。亦不迟也。   张让点头道:王上考虑周全。我等奴婢,拍马难及。   左丰又取一匣。打开视之,内盛十余枚面值千万之琉璃宝钞。   见十常侍各个两眼发直,狂咽口涎。左丰颇为动情道:王上远在陇右,朝中诸事,无从顾及。让奴婢嘱托各位常侍,当尽心竭力,为主分忧。护我大汉,江山永固,国祚绵长。   张让一声长叹,怨气全无。这便领十常侍冲陇右,肃容下拜。口呼:谨遵王命。   起身后,与左丰洒泪而别,携宝钞自去。 第114章 难兄难弟   西邸,万金堂。   见陛下沉默不语。王美人遂将已在怀中酣睡的皇子,轻轻放入胡床。起身来见。   “陛下何故忧扰?”   “自为朝政。”陛下随口答道。   王美人旋即不语。陛下自行说道:“蓟王上表,求开党锢。党人于国有利,然却于朕不利。两难之间,故多踌躇。”   “蓟王乃是宗室。必然知晓其中厉害。臣妾听闻,为全大局,壮士亦多断腕。”王美人柔声宽慰。   “壮士断腕。”陛下眼中忽闪过一丝异色:“美人,言之有理。”   “开春以来,入西邸求官者寥寥。只因关东群盗蜂起,民生凋敝,无利可图也。而陇右,羌乱未平,又遍布羌胡牢营,非蓟王不可镇守,自无人愿去。江左富庶,却时有山越为患,合浦等地,民怨四起,眼看暴乱将起,亦无人问津。关中大地,事关国祚,又岂能假手于人。放眼望去,已无寸土可售。”陛下一声长叹:“今季诸国上计,献费颇低。唯有蓟国可称足量。如之奈何。”   王美人忽道:“陛下何不将库中旧时五铢,皆换成四出文钱?”   “哦?”陛下一愣,断然摇头:“以一兑五,何其亏也。”   王美人又道:“既是蓟王上表,求开党锢。陛下正好开口,以一兑一。岂非获利数倍。”   陛下略作思量,不禁大喜过望:“美人妙计!”   细细一想,又摇头道:“以一兑一,蓟王必不肯纳。然若二对一,或五兑三。当有余地。”   即便是五兑三,与五兑一相较,亦为其三倍。如此,转手之间,销金窟内铜钱,当多增二倍!   “美人如玉。真乃朕之‘内助’也!”陛下由衷赞叹。   王美人盈盈下拜。   “来人。”陛下一扫颓势。   “奴婢在。”   “速把黄门令唤来。”   “喏。”   朝中百官俸禄,为“钱谷各半”。便是为平抑粮价。丰年多禾,粮价偏低,还有铜钱维系。若如此这般,粮价如马价,铜不值钱,亦还有半谷维持生计。   朝廷设想周到,诸如三公九卿,自不会缺衣少食。   然斗升小吏,却苦不堪言。尤其是关东大地,多有小吏弃官而去。令吏治更加糜烂。   待赈灾粮秣吃完,饥民无有活路而为流民者,日众。还有不愿离家而裹挟落草者,亦多。豪强大族,广建坞堡。掘沟引水,上设箭楼弓手,又置吊门进出。马价、粮价一路走高。   对蓟国而言。影响甚微。   只因“粮马同价”。三郡乌桓、十四部鲜卑,南匈奴各部,北疆十二部高车。以牛羊换蓟国粮秣,亦未有增加。   新得南部五县,已调派干吏,前往交割。自西而东:北新城、高阳、易县、鄚县、文安。五县在籍人口三十余万。不及升平年间一半。足见黄巾祸烈。   加之先前六县,蓟国已有十一县。乃河北第一强国。四方馆虽无大贤出仕,三百石城长,却是不缺。   话说,蓟国四师之大儒陈寔,四子陈谌,字季方。与兄陈纪齐德同行,父子三人并著高名,世称:三君。因党锢,赋闲在家。年前病重抵蓟国,入国医馆诊治,方才转危为安。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与老父,兄长商议后,便出仕蓟国,授为博士祭酒。得食千石俸。   少年时,陈纪子陈群,曾与陈谌子陈忠,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祖父陈寔,陈寔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意指两人难分高下。   后称兄弟皆贤为“难兄难弟”或“元方季方”。   陈忠亦少年英才。入学蓟国太学坛,拜在大儒崔寔门下,习治政之术。   大儒陈寔二子陈政、三子陈洽、五子陈信、六子陈光,紧随二位兄弟,亦纷纷出仕蓟国。   “太丘六子”同殿为臣。轰动海内。   之所以,六子同出。正因身受党锢所累。须知,便是六子陈光,亦是顺帝阳嘉四年(135年)生人。今已年近半百。若不出仕,此生再无机会。重开党锢,风传许久。却难施行。天下士人早已失望。今蓟国如日初升,能三兴大汉者,唯有蓟王。几成海内共识。   又何须多此一举,押宝别家。   蓟国多“少年长吏”。数位“老臣入朝”,亦可做舱石持重。且六人各已有子。陈政之子陈佑,字景叔,亦是良才。也已入太学坛,拜在大儒刘宠门下。还有陈唐、陈谈、陈缔。皆德行出众,才华亦足可为一城之长。   天下皆知,蓟王尤重才德。蓟国行高薪养廉,便是三百石城长,亦需德才兼备而不可任。有才无德,为祸更烈。   陈家三代皆迁入蓟国。英才辈出,将为蓟王所用。如何能不令天下惊叹。   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若以“天下大局”视之。陈寔以满门押注蓟国,必有十足胜算。   天下士人,闻风而动。   此时还不登蓟王之车,更待何时。   蓟国太学坛,后院精舍。   慈视正用心练字的爱女蔡琰,蔡邕有感而发:“陈太丘虽有六子。然我有一女,足矣。”   夫人听闻,不禁嗔道:“可是想纳妾?”   蔡邕一愣:“夫人何出此言?”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若想生子,何不纳妾?”夫人试言。   蔡邕摇头道:“夫人多虑了。为夫并无此意。”   见夫人犹不信,蔡邕这才说道:“琰儿机敏聪慧,深得王太妃,王妃疼爱。日后落落初成,必入蓟王家门。故为夫才有此叹。”   “果然如此?”夫人笑问。   “正当如此。”蔡邕亦笑。   楼桑演武场。   “张大哥!”听闻张郃应募入伍,马驹儿等人,急忙赶来相见。   “各位贤弟。”一身戎装的张郃,这便抱拳。   “先前早已说好,我等兄弟共进退。大哥何其急也?”马超问道。   “王命自出陇右。王傅奉命兴兵,讨黑山群贼。今又得五县,恐人手不足,故来应募。”张郃笑答。   “大哥年不足十五。如何上阵杀敌。”潘獐儿亦劝。   “王上少年成名。蓟国少年长吏何其多也。又岂,少我一人。”张郃豪气自生。   正说着,忽听头上有人唤道:“你便是张郃?”   仰头一看。马上少年英豪,正是年方十八的蓟王四弟,太史慈。   “正是。”张郃等人急忙行礼。   “我还缺一队率。可愿同行?”太史慈笑问。   “求之不得!”张郃仰面答道。   “且随我来吧。”太史慈这便拨转马头。   “诸位贤弟,为兄去也。”张郃跨马追去。   “大哥保重。”马超等人躬身相送。 第115章 死而复生   目送张郃远去,剩下几人各自唏嘘。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少时玩伴,早晚会各奔东西。   “马驹儿,去哪?”潘獐儿问道。   “回家。”说着,马超已转身:“晚上还有课业。来时匆忙,后院羊群未曾喂饱。”   “哦。”潘獐儿挠了挠头,与朱獾儿相伴离去。表情颇多惆怅。   马超又何尝不是如此。急忙转身,便是不想让好友瞥见。   张郃和马超,甚得蓟王器重。各自拜在学坛大儒名下,还各得一匹千里良驹,扑霜与轻云。张郃乃鄚县人氏。先前多有来往蓟国。入太学坛,方知生活是何等便利。本欲举家迁来,奈何楼桑已无立锥之地。且即便有人因功封爵,迁入临乡城。旧时宅院亦称天价。初时,一栋作价十万钱。今已暴涨至百万。还需是蓟国上币。换言之,需五百万钱,方能购得。   如此巨款,张郃如何能拿出。   然只需杀敌立功,得食三百石俸。便可在临乡城内,得一栋二进宅院,足令家人安居。于是,张郃便生从军之心。   张郃心思,马超自然知晓。现在想来。那时被举族贩卖,能安家楼桑,真乃天赐之幸。   心系后院羊群,马超径直返家。   见大门中开,院中拴着匹高头大马,却不是他的轻云。   何人来访?   怀揣疑问,快步入院中。忽见一双战靴,与母亲绣鞋并排摆在廊下。顿时怒从心起。   “母亲!”反手拔出利刃,飞身入楼。   见慌忙出屋的母亲,衣衫不整,面似桃花。马超怒火中烧,却愤然止步,恭敬行礼:“母亲无恙否?”   “无事,无事。”不料好事被独子撞见,母亲亦手足无措。   “无事便好。”马超扭头便走。   却听室内一声轻唤:“超儿。”   马超如遭雷击。满腔怒火,竟一扫而空。不觉已泪流满面。   不等马超答话,便有九尺大汉,披衣而出。   倒春甚寒。母亲急忙赶去为其打理。   此人正是父亲。   “数年不见,超儿已长高不少。”   马超深吸口气,止住泪水。转身下拜:“马超拜见父亲。”   马腾轻轻点头:“起来说话。”   替马腾整理好袍服,母亲又趁机打理好衣裙。这才柔声笑道:“超儿且堂内答话。”   “后院羊群还未喂草。父亲、母亲请自便。马超去去便回。”   几句话说得颇为生硬。马腾又岂能无觉。说到底,还是自己先前多有亏待。怨不得旁人。更不怨儿子。   到底是母亲。这便柔声说道:“速去速回。”   马超点头答应,扭头便走。   “外面风寒,夫君且先回屋吧。”母亲又仰头道。   “好。”   马超转去后院。待无人窥探。不知不觉间,步履忽变轻便。无数次想过与父亲的重逢。然相见时,马超却发现,自己心中已无愤恨可言。尤其见从母亲房中走出的是父亲时,马超竟有一种死而复生的庆幸。   这便是无可取代的父亲。   喂完群羊,天色已晚。轻手轻脚入前院,侧耳倾听,母亲正为父亲抚琴。琴如人心。母亲有多久不曾如此开怀。   马超这便掩上院门,自去上夜课不提。   就两汉而言。明主与庸主,不在智商。而在如何决选。   大家和自家,如何平衡。私心与公心,如何取舍。便是明主与庸主之分。   乱而不损。便是陛下的界线。如此决选,陛下纵聪慧,亦无法成为明君。   殖货里。   黄门令左丰,星夜到访。   所求,贾诩并不意外。面色无喜无悲,内心却求之不得。   “少令可知,自塞外运来铜铁,何其艰难。”   “奴婢又岂能不知。”左丰不胜唏嘘:“然,皇命不可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请右丞海涵。”   贾诩轻轻颔首:“敢问少令,西园万金窟中,存有多少铜钱。”   “或有……数十亿钱。”左丰又道:“若加陛下寄存于十常侍等人舍中钱币,或不下五十亿。”   “竟有如此之多。”饶是早有准备,贾诩仍忍不住咋舌。   “可不是么……”左丰面露怒气:“陛下欲以一兑一,皆换成四出文钱。”   “不可。”贾诩断然摇头:“以五兑二,已是极限。”   “五兑三如何?”左丰试问。   贾诩摇头:“五兑二。若不然,诩自无颜见我主,当自刎于阶前。”   “右丞切莫如此行事。”左丰急忙起身相拦:“待我回禀陛下,再做定夺。再做定夺!”   事不宜迟。左丰抹汗入宫。   自投西园万金堂前。   “五兑二。”陛下不置可否。   左丰伏地不语。   “可限数量。”陛下忽问。   “右丞……倒是,倒是未曾设限。”左丰谨慎作答。   “哈哈哈!”陛下耸肩大笑三声:“告诉右丞,便以五兑二,换钱五十亿。”   “奴婢,领命!”左丰爬起便走。   目视左丰仓惶而去,陛下眉开眼笑:“五十亿转手成百亿。一本万利,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虽不知其中关窍。然在左丰看来。蓟王亏大了。旁人皆五兑一,唯独陛下五兑二。平白赚来五十亿钱。钱从何处来?当出蓟国。换言之,陛下从蓟国取五十亿利!   蓟王纵富可敌国,然金山银山,也会被陛下掏空啊。   心念自此,左丰不由得泪流满面,切齿生恨。   果不其然。   当得知陛下欲换钱五十亿时。右丞血气上涌,怒发冲冠。又转成煞白。   “右丞?右丞?”左丰已吓坏。   用力捶胸,吐尽浊气。贾诩方才言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依陛下所言,以五兑二,换钱五十……亿!”   “奴婢拜谢!”左丰涕泪横流。不忍亦不敢去看贾诩,掩面而去。   待左丰离去。   贾诩奋然起身。眼中精光毕露。   “事成矣!”   先前,贾诩命阎行夜入中常侍吕强府。托王美人以重开党锢为由,向陛下进言。陛下果然采纳。   此计,一石数鸟。既得开党锢,又得足量钱币,且令王美人得宠于陛下。   主公欲铸钱百亿。若得陛下五十亿私钱,距事成不远矣。须知,入西园的钱币,皆精挑细选,乃两汉五铢精品。虽多有耗损,未能“足重”五铢,却皆“约重”五铢。相差无几。只需调整铜锡配比,分批回炉重铸,便可得等量四出五铢。   表面上,一进一出。陛下获利五十亿。实则,一进一出,蓟国空得三十亿大钱。   且见陛下如此行事。洛阳勋贵必群起仿效。将囤积旧币,皆换成新币。   一进一出,铸钱百亿,又有何难。   贾诩妙计。   刘备得贾文和,当真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第116章 一进一出   两汉五铢与四出五铢。皆重五铢,不过是铜锡配比,稍有参差。   为何四出文钱,却可“以一兑五”。比照的正是谷价。   天下缺粮,唯蓟国有粮贩卖。一石不过三百钱。但需用四出文钱。而与两汉五铢相比,四出文钱数量稀少,多只在蓟国内流通。于是,为了兑换足量四出文钱,粮商只好不断提高兑换比价。   参考全国各地粮价。一石已暴涨至二千钱。故以五兑一,用一千五百钱买一石蓟国新谷,当有利可图。运回各地以每石二千钱贩卖,尚能赚取三百钱利润。   这便是,蓟国四出文钱可“以一兑五”的原因。   或有人问,铸钱一百亿,会不会造成货币超发,而产生通货膨胀。   不会。   原因不复杂。汉末,非但未曾超发,且还缺铜。究其原因,乃自上而下,皆大量窖藏铜钱用以辟祸。类陛下西园销金窟,大量铜钱被人为囤积,不再参与流通。故才会有不法奸商,打磨裁剪盗铸五铢。   还有一种原因是,两汉厚葬风气浓烈。时人视死如视生。于是大量铜钱亦被用作陪葬。深埋地下,亦造成缺钱之困。   而蓟国四出文钱,多为旧币重铸。比如此次尽取陛下窖藏五十亿钱,回炉重铸成四出五铢,一进一出,货币总量并未增加。再加上陇右、西域,皆需大量铜钱填补,亦稀释了超发风险。铸钱百亿,正当其时。   汉人的开放习气,在方方面面。最早的助兴药,最早的导引术,最早的房中术,最早的奇技淫巧。不一而足。   上有太后垂帘监国,下有寡妇居家主事。皆平常。女子再嫁更是常态。童娈季女,男宠面首。断袖分桃,亦不足为奇。   “朗父名宜禄,为吕布使诣袁术,术妻以汉宗室女。其前妻杜氏留下邳。布之被围,关羽屡请于太祖,求以杜氏为妻,太祖疑其有色,及城陷,太祖见之,乃自纳之。”   设身处地,此事在时下,实属平常。既是前妻,如何不能再嫁。   关羽所求,又短在哪里。私欲无损大义。不掩真性情,此乃真英雄。   既心有所想,又理所应当。何必掩藏。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舍生取义,与舍鱼而取熊掌,又矛盾在何处。   若抱此狭隘思想,与“血洗一部分人而拯救另一部分人”的区别对待,有何不同。   清廉非薄情。私欲非寡义。公私分明,真英雄。   蓟王爱民如子,敢为天下先。   又悬钟后顾,妻妾成群。私欲从未有损公义。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身体,还有这个权利(王爵),再无人反对。   天经地义,何乐不为。   再者说,百子尚未达成,岂能自废人伦。   陇右又见飘雪。   天寒地冻,冻土成铁。梯田难以修造。却无碍城中大建。羌人分属十城。氐人亦分十城。刘备又命人再择十城,用于钟羌出山安居。还有裹挟宋建兵谏的三十六部杂羌。亦需择地安置。   重开西海郡,便为安置杂羌。羌人久居苦寒之地,极为适应是其一。陇右汉人太少,杯水车薪是其二。其三么,刘备亦不想失去一支强兵。生于患,死于安。到哪皆是此理。   首批一亿枚两汉五铢,自西园送往赀库。换回四千万四出五铢。   一亿钱等大河解冻,便装船运往蓟国。回炉重铸成一亿四出文钱。此钱,足可再换回二亿五千万。如此一进一出。待将陛下五十亿私钱,皆铸成四出文,只需交还二十亿大钱,蓟国可独揽三十亿。   如此,当比开山取铜,二炼铜锭,三铸成钱,来得便捷。   四千万大钱入库,又一亿钱运出。陛下遂开朝议,论重开党锢。   本以为群臣必然针锋相对,各抒己见。岂料一片和气,几无悬念。陛下心中暗叹。果然大势所趋,人心向背。虽心中颇多不愿,却也只得令尚书台拟诏,除党锢。   遂昭告天下。   天下士人,无不翘首以盼。   先时,因党锢所累,隐姓埋名,流窜藏匿于深山老林,洞穴石窟内的名士,纷纷现身。   太尉、司徒、司空、辅汉大将军、大将军,“五府”纷纷征辟、保举天下名士。   没错。辅汉大将军幕府,亦有公车征辟(徵辟)之权。此举,乃为召布衣出仕。朝廷召之称征,三公以下召之称辟。   与日发数十骑的大将军府迥异。位于殖货里的辅汉将军府,却少有信使发出。   “八俊”,“八顾”,“八及”,“八厨”,凡知下落。不等三公出手,大将军何进已发快马。   三公亦紧随其后。开价自然节节升高。车马狂飙,你追我赶。一时间,洛阳城鸡飞狗跳。   唯独殖货里一切如常。   陛下悉知,微笑颔首。到底是自家人。   “……表王芬为冀州刺史。”使者气喘吁吁,犹在汗滴。这一路赶得何其着急。   “臣,领命。”王芬跪地接诏。   身后一众门生故吏,密友宗亲,无不欢呼雀跃。   王芬却风轻云淡,举止如常。一举一动,颇多名士风范。   便是使者,亦不禁心折:“此乃大将军所举,明公当悉知。”   “下官,自当上京面谢。”王芬对曰。   “如此,甚好。”使者欣然而去。   王芬手握诏书,缓缓直立。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延熹九年,河内方士牢修,诬告李膺等结党营私,桓帝震怒,起“党锢之祸”。时,王芬有大名于天下,亦在废锢之列。   自此,党人皆被废除、流放,奸邪之徒更肆无忌惮,互相纠结,狼狈为奸。眼看朝政日非,国祚难存。中原大地之清流士人,遂共相标榜,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   王芬位列“八厨”之一。厨者,言能“以财救人也”。   建宁元年,清流领袖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被宦官杀害。次年,陛下又掀“二次党锢”,大肆屠戮天下名士,王芬不得已再度流亡。前后遭禁锢长达十九年。   今,终见天日。 第117章 盗亦有道   天下名士,诸如王芬者,何其多也。   此举不啻一记晴天霹雳。足可振奋人心。所谓国难当头,齐心勠力。宦官、党人、外戚、宗室,难得患难共处。暂且偃旗息鼓,罢置撕斗。   洛阳一扫先前颓势,朝政日新月异。颇有些否极泰来的意味。便是路上行人,亦多笑容。   陛下之所以不再纠结于无人入西园买官。乃因正紧盯金水赀库。转手五十亿成百亿。试想,需卖多少二千石官,才能赚足此数。陛下乃当世皇商。孰轻孰重,自当拎得清。   恰逢二月初开。需等“桃花水”后,大河方能通航。   所谓“桃花水”乃是指每年仲春二月,大河上游冰凌消融形成春汛。当冰凌流至下游时,恰逢沿岸山桃盛开,故称为“桃花水”。   《汉书·沟洫志》:“来春桃华水盛,必羡溢,有填淤反壤之害。”“月令‘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盖桃方华时,既有雨水,川谷冰泮(融冰伴水),众流猥集,波澜盛长,故谓之桃花水耳。”   待春汛过后,存于赀库的铜钱,方能运回蓟国。而来自蓟国的上币,亦才能随船运来帝都。所谓无铜身轻。海量铜钱,无从搬运。便是一座钱山堆在眼前,亦有心无力。故少有人打满船铜钱的主意。   再说。大河之上,蓟国横海纛,纵横驰骋。便有水贼出没,不等抵近,已被一网打尽。   蓟国机关术,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瞠目。   灌了半腔冷水,又被提上甲板。满身扎满倒刺的水贼,纷纷醒悟。一头撞上蓟国,黄巾输得不冤!   撤网穿绳,压入底舱监牢。楼船校尉郭祖,这便领人前往探视。   环视贼众,郭祖比了个草莽才懂的手势:“上山捉虎。”   众贼人脱口而出:“下海擒龙。”   “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披肝沥胆。”“义往无前。”   “若违此誓。”“葬身鱼腹。”   还有何话好说,贼寇纳头便拜:“拜见盟主!”正是山海之盟。   “众兄弟请起。”郭祖抱拳道:“承蒙主公垂怜,授我校尉之职。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众兄弟可愿与我共扶明主,再兴炎汉。”   “我等敢不从命!”   身后楼船司马胡玉,不禁感慨。这段套词,之所以屡试不爽。只因盗亦有道。   牵招与众师兄弟,扶师棺返乡。路遇山贼,众人皆逃,唯牵招以身挡刀。山贼见他有义,遂放其离去,由此牵招声名鹊起。   司马芝携老母,于鲁阳山遇贼。众人皆弃老弱而逃,唯他以身挡刀。山贼纷纷高呼“杀之不义”,放其与老母离去。   大汉不禁刀剑弓弩,却传承有序。何也。正因心存道义。   何人该杀,何人不该杀。心中自有道义衡量。法有所限,道义盖顶。总有人为友杀人,提头过闹事。总有人不避酷刑,自投案前。总有人不忍残害忠良,欲弃官同亡(逃)。   不忠不义,尽皆杀之。杀之亦不足惜。   读懂大汉的等级森严。亦需读懂大汉的侠义无双。   身处庙堂,为主尽忠。置身江湖,为友守义。便是我煌煌天汉,时人之日常。   后世王朝为何要禁武。   只因再无道义。唯剩蝇营狗苟,党同伐异,官场现形。而已。   通肠之术,古而有之。病患多服下泻剂,一泻千里后,自当通畅无比。   而灌肠之术,却始见于今汉。   名医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记载,有便秘者,因其体质或病情不宜服泻剂通便,宜用“蜜煎导方”或“猪胆汁方”。前者,乃是将蜂蜜用文火熬炼成稠厚饴状,趁尚微沮之时,捻成手指粗细、前端尖、二寸长之“圆条”,待冷却变硬,塞人肛内,能促通便。   “猪胆汁方”则是取猪胆汁调少许醋汁制成。而后“灌谷道内,如一食顷,当大便出宿食恶物,甚效。”此法,作用和缓,效果颇佳。灌人谷道后,经“一食顷”(一顿饭的时间),便可将滞留秘结于体内的粪便撑出。   及到唐时,医书所载用于灌肠的药物,除猪胆汁之外,还有盐汤、酒、苍耳汁等。孙思邀用盐水灌肠,医治因饮酒过多导致消化不良并伴有腹胀的病患,其在《备急千金要方》中书录“煮盐汤以竹简灌‘大孔’”之法。颇似近代生理盐水灌肠。   “猪胆汁方”,气味浓烈,实在难以启齿。弃之弃之。   “蜜煎导方”,见效迟缓,着实等之不及。弃之弃之。   要说,还是蓟王了得。以盐池顶级珍珠盐粒,滴入香薰精油,辅以陇山悬溜水煮沸,冷却至室温而成“沐浴盐水”。再以琉璃巧器灌入,杀菌消毒,暗香残留,通畅效果极佳。   嘶——   怎叫一个舒爽。   尤其羌胡多啖肉食腥。不食蔬果。故多有不畅。蓟茶与盐水,可谓两大神器。上饮下灌,当真快活赛神仙。   配方自关首流出后,遂被争相仿效。琉璃器太贵亦无妨。换做竹筒便可。   讳疾忌医,断不可取。亦不能病急乱投医。   对症下药,方是正道。   关中大地已春暖花开。而陇右仍冰天雪地。唯武都略有春意。   这日,午后。一队人马,顶风冒雪,奔入西倾王庭。正是许师返回。   入温泉王庭,与女豪相见。   见她一去一回,判若两人。饶是女豪,亦不禁为之目眩:“许师年轻时绝艳河曲。今日得见,方知名不虚传。”   “此去能旧貌换新颜,多亏女豪成全。”许师微微一笑,万种风情。   “如此看来,当与蓟王相处无间。”女豪忽有些酸意上涌。   “相濡以沫,亲密无间。”许师又答。   “蓟王如何?”女豪双眸微眯,精光毕露。   “当世人杰。无可出其右。”许师再答。   “比伤你之人如何。”女豪微微一笑。乃行试探。   许师竟无动于衷。展颜一笑,顾盼生辉:“由表及里,由浅入深。云泥之别。”   女豪在心中一声暗叹,许师全然不似假装。莫非,蓟王当真回天有术。   “我已与戏丞商定。阿素、许女等人同嫁为媵。”女豪言道。   《春秋·公羊传》:“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   “侄娣”,“侄是妻之兄女(请注意),娣是妻之妹,从妻来为妾也。”   许师嫣然一笑:“合乎古礼。”   “许师即去试婚,亦当为媵。”女豪语出惊人。   “妻后母(请注意),纳釐嫂。我与女豪同嫁,亦合乎我族古礼。”许师全无破绽。   “……”女豪自帘后细细端详,确无一丝破绽。只得无奈放弃:“许师一路辛苦,且下去休息吧。”   “遵命。”许师盈盈拜退。 第118章 义重于生   待许师走出王庭,戏志才遂从琉璃屏风后现身。   “戏丞觉得如何?”女豪问道。   “不似作假。”戏志才答道:“此去关首,必有奇遇。”   “言下之意,许师当真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女豪犹不信。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过是去大震关绕了个圈,怎会生出如此剧变。   话说,岂止是绕了一个圈。   “当是如此。”戏志才言道:“只需她与女豪同上陇山,不再暗地蛊惑钟羌。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并不重要。”   “戏丞言之有理。”女豪叹道:“许师心怀宿怨,如何肯轻易放下。只怕忍辱负重,阴怀不轨。若一时不查,酿成大祸。反倒不美。”   “若真如此,藏得一时,难藏一世。”戏志才笑道:“只需入了大震关中,若真有异心,插翅难逃。”   女豪闻弦歌而知雅意:“敢问戏丞,大震关中,有何玄机。”   “哦?”不料被女豪抓住把柄,戏志才抚掌大笑:“大震关铁壁铜墙,固若金汤,大有玄机!”   时下,烧当羌亦“以族为姓”。单称“烧氏”、“当氏”,以念先祖。后融入汉族,世代相传。   阿素,姓当。全名:当素。小姑全名:当昔。二人皆是烧当羌豪帅至亲。本欲与钟存结亲,却阴差阳错,同为媵妾。与女豪同登大震关。   女豪此举,乃为瓦解烧当羌与杂羌联盟。行反间计也。试想,得知烧当亦与蓟王结亲,三十六部杂羌当作何想。   刘备将女豪置于关首,亦有考虑。待他重回洛阳,有女豪坐镇关首,令出长史盖勋与右从事中郎傅燮、左从事中郎毛玠等人之手,羌人自当遵从,断不会有差池。   洛阳有贾诩手书送到。言,以二兑五,为陛下铸四出文钱。   稍作思量,刘备这便醒悟。   文和妙计。   陇右及西域,苦无铜钱。虽有赀库维系,然若突遭变故,羌人踊跃挤兑。一旦无法兑现,威信扫地。赀库信誉,荡然无存。再行反客为主,羌人必不会轻信。故不动声色,将“货币黑洞”悄悄补全。乃是上上之策。   开山采铜,何其艰难。成本高居,远不如旧币新铸,省时省力。只需配比得当,匠人用心,天公作美,当足可获利三十亿钱。   甚好,甚好。   年后,西域亦有上计书文送达。   都护府下辖:伊吾、高昌、柳中、乌垒、渠犁、桢中、它乾、伊循、金蒲、疏勒,计十城。所辖民众,五万余户,三十万口。辟田二百五十余万亩。纳粮一千二百五十余万石。收取田赋四十余万石。放债五十六国,大钱五亿六千余万。市租关税,贸易往来,获利百余万贵霜金币。折大钱七千二百余万。不过是都护府一家所得,试想还有五十五国。后世估算,每年有一亿枚贵霜金币,流入大汉。此言非虚。   不出数年,西域都护府,非但自食其力,当足可反哺陇右。   金蒲城,乃车师后部王庭。“始置西域都护、戊己校尉,乃以恭为戊己校尉,屯后王部金蒲城。”   疏勒城,非在疏勒国。而是车师境内一座城池。毗邻金蒲城。位于白山北麓,傍临深涧,地势险要,扼守南北通道。今汉初年,匈奴征西域时,耿恭即孤军坚守于此城。   这场敌我悬殊,以数百敌数万,历时九个月的疏勒城保卫战,可谓惨烈无比。   匈奴人在围城初,便截断水源。耿恭部在缺水之下,甚至“笮马粪汁而饮之”,断粮后便煮皮甲及弓弦兽筋充饥。数月之后,士兵“衣屦穿决,形容枯槁”,却无人怨言。战至最后,汉旗不倒。孤城犹在,寸土未失。   被驰援汉军接出疏勒城时,耿恭所部只剩二十六勇士。再抵玉门关,惜存十三人。青史留名者有:耿恭、范羌、石修、张封。   时人以为,耿恭守疏勒,“节过苏武”。中郎将郑重在玉门关迎候耿恭,亲自为耿恭及其部众“洗沐易衣冠”,并慨言,处“万死无一生之望”,“恭之节义,古今未有”。   范晔著《后汉书》,悉耿恭事迹,“喟然不觉涕之无从”,以“义重于生”为其盖棺论定。   这便是我煌煌天汉。   都护府重筑金蒲、疏勒二城,开荒屯守,其意不言而喻。   比起汉初人单力薄。刘备之都护府,城外田连阡陌,城内鳞次栉比。兵精将猛,裹粮坐甲。亦不可同日而语。   刘备深知。就封建时代的局限性而言。再好的政策,亦无从解决封建皇朝由盛及衰,二百年轮替之循环。   一句话,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以后世观点来看。封建王朝的轮替,皆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不匹配。与制度无关。制度超前,如王莽。仍难免覆灭。不解决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封建王朝永远走不出杀丁减口,不断轮替的怪圈。   如前所说。土地作为封建时代最珍贵的资产。必然会被大量囤积。当大量土地被极少数人兼并,自耕农纷纷破产,成为佃户,乃至沦为流民、流寇时。便是大乱之始。战乱之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杀丁减口,先前被兼并的良田,又成无主之地。被用来休养生息。再过一、二百年,土地重又被并,人多而地少。食不果腹,铤而走险。   如此循环。   自汉以后,再无朝代能挺过三百年。便是此因。   有没有解决之道。   有,种田。   用后世的话说,“不断将共同利益的蛋糕做大”。   与此同时,再尽量稀释土地的价值。推进科技与认知的不断进步。以求,出生与死亡,达成相对平衡。那时,若还能吃饱饭,刘备当真可以松一口气了。   种田难么?不难啊。十三州种完,往西、往南、往东,四面开花。又有何难。万一找到新大陆,寻着马铃薯、红薯、玉米之类的高产作物,吃饭问题迎刃而解。   不急。先把大汉十三州种完。   互相搀扶着,走出浴室。   迪丽娅和阿希瓦娅,相视一笑。陪主人沐浴,比围猎冰谷巨熊还费劲。   “主人,这次种给了谁?”迪丽娅悄声问道。   阿希瓦娅小声答道:“还是安娜塔西娅。”   “看来。主人十分想跟高等女祭司,延续血脉呢。”迪丽娅吁了口气。   阿希瓦娅轻轻点头:“高等女祭司是我族无与伦比的智者。智慧,往往比武技更难得。”   迪丽娅又道:“在我看来,主人对安娜塔西娅,还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征服欲。”   “说的也是。”阿希瓦娅若有所悟:“因为神性?”   “嗯,或许如此吧。” 第119章 匡弼辅正   返回王庭,许师遂被虔诚的信众所环抱。   如许多古老的氏族一样,钟羌政教同体。女豪掌管世俗,许师凝聚信仰。二者缺一不可。女豪远嫁大震关,若将一个拥有废立大权的巫祝,留在王庭,久必成害。   正因如此,女豪才以许女为质,逼许师就范。三人同去,当后顾无忧。   美色当前,利益在后。所谓“物穆无穷,变无形像。”需能抛开表象,窥见各方背后之博弈。不然,不过是流于形式,虚有其表之“肤浅之悦”。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利在何处,害又在何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晓以利害,方知取舍之道。   所谓媵妾,设立之初。便是为最大程度确保女方家族的利益。如若正妻亡故,或未能生育,那么媵妾便可取而代之,依旧能有效维系本家的利益。于是从春秋始,便有一词:“固宠”。   换言之。媵妾,其实是一种预备机制。   诸如西域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陪嫁媵妾少则数人,多则数百。且皆出王族血脉,支系稍远者。其中许多人,亦有公主头衔。初时,五十五国媵妾,皆置于长安宫中。甄别无误后,正分批迁入蓟王宫。与主嫁公主为伴。蓟王用不用得到是一回事,有没有又是另一回事。   正因如此。对贵族而言,结亲才如结盟。正妻与媵妾的双轨制,便是为最大程度维系同盟而置的“双保险”。   又换言之。诸侯之家,能如王妃公孙氏,“娶一嫁一”者,天下罕有。今又诞下嫡长子。王妃之位,当稳如泰山。   作为钟羌信仰的守护。除去服侍蓟王,许师又岂愿甘居人下。返回王庭第一事,便从信徒中,择佼佼者为媵妾。   女豪乐见其成。   只需同入云霞殿,一切皆好。   王庭沼泽,已被蓟国良匠纵横掘开。就地和泥,建龙窑烧造硬陶水管。将热泉导出,再排建重楼,修造钟存王城。   不愿搬出西倾山的大小豪帅,便可迁入此城安居。水暖、水淋、水洗,一切如同山外。山中苦寒,薄薄的木板墙如何能保暖,羌人蜗居之山寨,多以厚厚的土墙填塞干牛粪,再用青苔捻缝,居中烤火以驱寒。   改成汉式楼阁,当真天壤之别。   日薪二百大钱。对钟羌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皆知女豪与蓟王不日便将成婚。许多西倾山中羌人,已迫不及待举家迁移。刘备令白石城等,边疆郡县,广设营地,用于暂置。究竟分批派往何处,自有长史等人悉心安排。   钟羌最向往之地,自是大震关。   然关城人满为患。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羌人皆愿就近安置。豲坻聚,绵诸道、戎邑道,一时遍布羌人劳营。   于是刘备又析陇县,重置上邽县。又以清水西城为县治,将原清水县境一份成二。西为清水,东为豲坻聚。王莽始建国二年(10年),公孙述于(清水)县治以西十五里,依山筑清水西城,便是此城。又提前扩建诸如豲坻聚秦亭、略阳县街亭等,增为城邑。前汉时废弃的城邑马苑,尽可能原址修复。安置百万钟羌。   加上原陇县。刘备将陇山西坂,分为清水、上邽、豲坻,绵诸、戎邑等,六县。再加阿阳、略阳、泾阳、成纪,诸县,再沿清水河谷广立羌人营地,各置数万乃至十万青壮健妇不等,辟陇右梯田。只需陇右梯田大成,足够西凉民众取食。   家徒四壁,别无余财。都不打紧。三餐不继,才真要命。   还有官道四通八达,串联起各地牢营。游商往来,丝路流金。东西文明交汇。待画地为牢,扩牢为城。城邑与坂上梯田同筑完毕。百年羌乱终解。   以今大震关为例。皆着汉服,行汉礼;说汉话,书汉隶。还有何人敢说,非我族类。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霞楼之上,堆光如昼,夜宴正酣。   新任冀州刺史,八厨之王芬上京就职。先入大将军府致谢,何进自当殷勤招待。   王芬素有重名,乃天下士人之翘楚。今党锢已开,党人与宦官积怨难解。常为外戚所用,结成攻守同盟。深知其中利害关系,大将军又岂能不,殷勤备至。   十九年人情冷暖,亦让王芬颇知进退,全无书生意气。二人各怀心思,刻意结好,一时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何进这便屏退左右,端杯试言道:“敢问使君,可知(何)某,因何举为冀州刺史?”   “下官不知也。”王芬笑答。   “冀州播乱之地,非大贤不可牧守是其一。今有黑山群盗,四处为寇,百姓纷纷裹挟其中,非名士高儒不可教化乃其二也。”说着何进举杯,与王芬对饮。   落杯后,何进这才道出肺腑之言:“冀州六国,与蓟国毗邻。先时,六国主上表,求派官吏,重整吏治。奈何党锢未解,朝廷无人可用。不得已,六国主唯有向蓟国讨要。如今,蓟国官吏,已遍及冀州各地。便是六国相,亦与蓟国颇有干系。”   “哦?”王芬听闻,不由双眸一亮。又急忙隐去:“敢问大将军,消息属实否?”   “千真万确。”何进一声长叹:“蓟王当世人杰。忠心可鉴。奈何麾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蓟国宿臣扬名天下者,何其多也。纵然蓟王无心大位。然麾下党羽,又岂能甘心。”   王芬旋即醒悟:“大将军可是要我,快刀斩乱麻,平冀州吏治。”   “然也。”何进大喜,又急忙叮嘱:“当,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下官,领命!”王芬离席下拜。   何进忙上前搀扶:“得文祖鼎力相助,社稷无忧矣。”   东郭港,天将露白。   便有赀库马车,列队抵达。先将满车两汉五铢吊入船舱。又将新晋出炉的四出五铢,装车运回。事关重大,王太妃遂遣楼船校尉郭祖,亲自押送。将两汉五铢,运回重铸。   “见过右丞。”见贾诩亲来,郭祖、胡玉等人,急忙行礼。   “诸位辛苦。”贾诩手持白羽扇,自有风仪:“此次兵出太行,何人将兵?”   “乃王傅亲自将兵。”郭祖答道。   “何人参军?”贾诩又问。   “乃蔡少师得意门生,顾雍,顾元叹。开春将满十七。”郭祖再答。   “原来如此。”贾诩笑道:“王傅此行,无忧矣。” 第120章 黑山飞燕   顾雍幼时,随同郡凌操等人北上,拜名士蔡邕为师。本只为习琴技、书法。   其才思敏捷,心静专一,艺业日进,深得蔡邕喜爱。遂以己名赠之。故顾雍与蔡邕同名(“雍”“邕”同音)。后入学坛,常听陈群等人博论,深受激励。于是奋发。兵法奇谋,诸子百家,合纵连横,内政外交,融会贯通。   虽沉稳内敛,不善博论。然才机却不在陈群等人之下。饶是恩师蔡邕亦不禁称赞,故取字“元叹”。   由他辅佐黄忠,当万无一失。   右丞虽远居洛阳,然国中人事,却知之甚详。   廮陶城下。   “大哥,大哥!”于毒奋力挥刀,为血流如注的张牛角,拨挡城头乱箭。   “速退,速退!”左髭丈八手举板楯,为二人遮挡。   见主帅中箭,攻城贼兵四散而窜。转眼,逃了个一干二净。   “鼠辈!”城上义勇首领,一声冷笑。   话说,听闻黑山贼寇大举进犯,钜鹿太守弃城而逃。守军更一哄而散。危难之时,城内豪强孙伉等人,索性集各家部曲,上墙守城。一通乱射,竟侥幸将贼兵击退。   先前,青州黄巾渠帅张饶覆灭,管亥惨遭百骑劫营的甘宁,一刀两断。郭祖又暗中投奔蓟国。张牛角更被文丑一刀震晕,臂骨尽碎。累及兄弟张黄龙,惨死自己刀下。所幸被贼人奋力救出,一路隐匿太行山中,收拢黄巾残部。苟延残喘至今。无时无刻,不思报仇雪恨。   《九州春秋》:张角之反也,黑山、白波、黄龙、左校、牛角、五鹿、羝根、苦蝤、刘石、平汉、大洪、司隶、缘城、罗市、雷公、浮云、飞燕、白爵、杨凤、于毒等各起兵,大者二三万,小者不减数千。   《典略》:黑山、黄巾诸帅,本非冠盖,自相号字,谓骑白马者为张白骑,谓轻捷者为张飞燕,谓声大者为张雷公,其饶须者则自称于羝根,其眼大者自称李大目。   张璠《后汉纪》补录:又有左校、郭大贤、左髭丈八三部也。   待麾下兵马众多,张牛角臂伤痊愈,遂在博陵起事,自号将兵从事。兴兵为兄弟同袍报仇雪恨。   便有褚飞燕,遣人联络,共同举事。大小头目共推牛角为帅,俱攻廮陶。   褚燕,常山真定人,黄巾起,燕合聚少年为群盗,在山泽间来回窜斗,待返回真定时,已拥众万人。燕,勇猛剽捍,捷速过人,故军中号曰“飞燕”。   言归正传。   待抢回大营,张牛角已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箭上有毒。   众贼酋大恨。   “速请……褚飞燕。”张牛角艰难开口。   “渠帅。”不久,为众人断后的褚飞燕,掀帘而入。   “褚兄,我命不久矣。”张牛角咧嘴一笑:“平生为贼,累世反汉。总归是功亏一篑。死我一人,不足为惜。然身后还有百万部曲,无有着落。今时亦不同往日。大贤良师先我等羽化升仙。黄巾大旗不举也罢。或可……只取黑山之名。”   “谨遵渠帅号令。”褚飞燕这便抱拳:“当舍黄巾,只称黑山。”   “诸将听令。”张牛角仰面嘶吼:“我死,必以飞燕为帅。”   帐下别帅,这便抱拳:“谨遵渠帅号令!”   熬过锥心剧痛,张牛角又道:“百万部曲,拖家带口,散布各寨。若能保全,则战。若然不能,则……降。”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闻此言,帐中大小头目,不禁涕泪横流。褚飞燕单膝跪地:“褚燕遵命!”   再抬头,张牛角已双目怒睁而亡。   承张牛角衣钵,统领百万之众,褚燕遂改姓张,称张燕。   为防汉军破棺戮尸。黄巾贼多行火葬。待火葬张牛角,张燕欲兴兵再攻廮陶,报仇雪恨。不料斥候飞马入营:“报——”   “何事如此惊慌。”斥候狼狈下马,惹张燕不满。   “启禀渠帅,蓟国,王傅黄忠,亲提大军,挥师南下。水陆并进,正往廮陶而来。”   “诸位可识得此人?”张燕问道。   “回渠帅。此人乃刘备义父。少时便辅佐身侧。传言有万夫不当之勇。”便有头目上前答话。   “传言终不可信。”张燕亦是豪勇之辈。又岂能自甘人后。   “倒是没见其统兵。”左髭丈八这便言道:“本欲攻下廮陶,开仓取食。如今事不可为,不如暂避山中。”   “若知我等不战而退,张渠帅必死不瞑目。”张燕初登大位,急于立威:“诸位可愿与汉军一战。”   “我等……”众头目互相对视,这便咬牙道:“愿战!”   “好!”张燕拍案而起:“各部整顿兵马,寻机与汉军一战。”   “喏!”   将将通航的漳水之上。明轮大舰,一字列队。蓟国横海纛,迎风招展。   黄忠、黄盖,双壁同出。黄盖此次只做转运接应。黄忠携本部兵马,并荡寇、讨虏、破贼、扬武四校,兵分数路,围剿作乱黑山。   蓟国六校:荡寇、讨虏,锦帆、楼船,破贼,扬武。只有锦帆甘宁与楼船郭祖,未列其中。甘宁另有要务。郭祖正忙于押运铜钱。   先前黄巾势大,蓟国将校守备国土,不敢轻出。如今黄巾覆灭,只剩流寇。且恰逢春暖路开,蓟国别无大事。正宜出征。   “报,贼人弃廮陶而去,正围攻杨氏。”便有斥候登船来报。   “取图来。”   “喏。”兵士遂取来冀州山川地形图。   杨氏县在廮陶东,濒临洨水。“(洨)水出常山石邑井陉,东南入于泜(水)。”   沿洨水,可抵太行八陉第五陉之井陉。由此陉,可蹿入太行山中。故杨氏县可攻可守。且洨水至今犹未解冻,无法行船。贼人深知蓟国骑兵厉害,不敢野战。故欲据城而守。   难不成,这群蠢贼还不知蓟国有云梯舫车,专破坚城。   “转告横海中郎将,在薄落亭登岸。”   “喏!”   “廮陶,有薄落亭”。与薄落津一上一下,拱卫大陆泽。此处距杨氏县最近。   “传令破贼校尉,分兵据石邑,断贼人后路。”   “喏!”   “传令荡寇,讨虏、扬武校尉,依令行事。”   “喏!”   王傅黄忠虽初统大军,然一举一动,不失大将风范。且国内精兵多出蓟国双壁之手。军心可用,令行禁止。士气如虹,如臂指使。可堪一战。   张燕初登大位,急于立威。又欺黄忠久疏战阵,恐徒有其名。故想借机成名。   然为留后路,遂弃廮陶,夺杨氏。如此可进可退,据城而守。当立不败之地。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料想蓟国远道而来,黄忠麾下不过数千精兵。如何能十面围城。为速战速决,必全力攻城。此举,正中下怀。兵法又云:五则攻之。城内数万黑山精锐,大小头目数十。便有一万精兵,又奈我何。   必借此战,天下扬名! 第121章 怒海潮升   想得都对。   奈何此一时,彼一时也。   前有十万北地先零羌,后有二十万上谷乌桓,再有二十万青州黄巾。北地先零羌被分置各城、上谷乌桓囤于安次。青州黄巾迁入高阳。   自得知老小所在,先前各自逃难的北地羌骑,纷纷来投。少则三五骑,多则百余骑。还有远遁塞外,落草为寇。尽起麾下人马来投者,亦不在少数。蓟国新得北地羌骑,不下万人。王傅黄忠精挑细选出三千“北地游击”。余下多为预备,暂令其各自归家农牧。   二十万上谷乌桓,募得精骑三千。称“安次突骑”。还有二十万青州黄巾,亦择出六千悍勇,称“青州兵”。   或有人问。青州黄巾渠帅张饶,下辖十万精兵。即便被蓟国砍杀大半,亦存四万。为何只凑六千。   只因许多宿贼,贼心不死,桀骜难驯。需假以时日,方能洗心革面,彻底驯化。在此之前,强行驱策,只会适得其反。   话说,孟德攻陶谦。之所以杀戮无数,所到之处,鸡犬不留,惨绝人寰。与放纵青州兵抄掠滥杀,不无关系。   蓟国宽法严律。又岂能容忍残杀良民。   饶是如此精挑细选,亦称足够。   三千北地游击,三千安次突骑,再加六千青州刀盾手。王傅自领三千板楯黄弩手,还有太史慈麾下八百具装神射。杀一群蟊贼还不手到擒来。   八百具装神射,皆配机关马鞍。因倒插于机关弩套内的曲臂黄肩弩,形似飞翼,故又称“飞翼卫”。   细算下来,还不止八百。另有二百甲骑具装。张郃与黄叙,各领百人。将好满编千人。   除去蓟国水军。黄忠携一万六千精兵,四千辅兵营士。机关兵车三千辆。围剿黑山。   足够了。   薄落亭。   三千板楯黄弩手,先行下船。立楯墙固守。余下兵马,逐次登岸。跟着是三千辆机关马车,最后将十余辆水陆两栖机关舫车,拖拽上岸。   目送明轮舰,列队驶回,黄忠便与黄盖辞行。   骑兵组锋矢阵型,前突开道,护住双翼。余下皆登兵车,太史慈领本部兵马迂回警戒。浩浩荡荡,直扑杨氏县。   五十五里外,杨氏县城。   “快,快,快。”昨日将将破城,黑山贼不及休息,更顾不得打家劫舍,便被各自头目逼上城头。又绑来杨氏县令长等一众官吏,开粮仓府库,连夜搬运守城诸器。再命人挨家挨户,搜刮灯油薪柴,统统运上城墙。   便有宿贼,传授火箭制作诸技。又排设大锅,待熬制金汁。礌石、滚木,拒马、鹿角,城上城下,层层环绕。吊桥高悬,严阵以待。   待日升,城头已密密麻麻,立满兵士。张燕身披崭新将官甲,矗立三层谯楼之上。放眼望去,丛丛白羽,宛如芦苇春生。煞是好看。   兵强马壮。当可与黄忠一战。   “报——”行军途中,便有斥候来报:“贼寇昨日已攻下杨氏县城。连夜搬运守城诸器,滚木礌石,已垒满城头。城上遍布弓手,不下万人。”   “洨水如何?”黄忠问道。   “洨水只剩薄冰,无从立人。上游已成冰泮。过平棘(县),河道渐开。”斥候再答。   “再去打探。”   “喏!”   五十余里官道,不疾不徐,半日抵达。   遥看城东,旌旗蔽日,杀气冲天。便是城头宿贼,亦不由暗吞口水。楼桑兵甲,冠绝天下。普通刀剑,难以破防。唯有倚仗城坚墙厚,人多势众。滚木雷石,鱼油金汁。   试想。蓟国便有云梯舫舟能攻上城头。然滚木礌石呼啸而下,如何能不脑浆迸裂而亡。再砸油瓮,火箭点燃,又如何能不死。   嗯,没毛病。   城头贼人,拼命给自己打气。   随大军抵近。气氛越发肃杀。   黄忠抬眼扫过城头,这便传令:“攻城。”   “攻——城——”传令兵策马扬鞭,自阵中飞奔向两翼。   战鼓隆隆。   一千板楯黄弩手,身负大盾,自阵中奔出。排列“品”字形突击战阵。北地游击紧跟其后,分掠而出,扑向侧翼。而后是中军,后军,次第而进。列队齐整的蓟国战阵,层层递进。宛如怒海潮升。自城头俯瞰,尤其壮观。举手投足,整齐划一。甚至连甲胄兵器的反光,亦齐整如水银泻地。   骑兵攻城,智者不为。如同毒蝎高举大螯,以为钳制。而真正的杀招,乃出尾后毒针。   贼人只顾城头,却忘了在城外掘壕堑,阻挡骑兵与舫车。蓟国明轮舰日夜兼行,一日可达数百里。借漕运之便,及时杀到。令贼人顾此失彼,左支右绌。总归是露出了破绽。   黄忠乃宿将。如此大的破绽,又岂会无觉。这便当机立断,下令攻城。   此处,亦看出人马机动的好处。自薄落亭登岸,区区五十里路,人马消耗极小。此时攻城,正当其时。   “快,点火!”大小头目一声令下,柴堆遂被点燃,烹煮锅内金汁。   一时恶臭扑鼻,扬风十里。   且春发东风。所谓东风,便是指从东面吹来之风。于是乎,城头干呕声此起彼伏。恶臭乘风,扶摇直上。身处三层谯楼内的张燕,有苦自知。   不仅恶臭且还刺目。一时涕泪横流,上吐下泻。堪称生化武器。   “鼠辈!”遥看城头乱象,初次上阵的张郃,不由心中大定。   话说,黑山群贼“顶风煮汁”。可比韩信“迎风屙屎”。民间传说,韩信初投项梁,又归项羽。多次献计,二人皆不纳。知其必败。待刘邦入蜀,韩信遂离楚归汉。便有军中虎贲前往追杀。生死关头,躲无可躲。韩信心生一计。   遂在道旁堂而皇之,解衣如厕。   待虎贲抵近,见他旁若无人,顶风如厕。纷纷掩鼻。何人愚笨如斯!竟自食其臭,不知顺风屙屎。蠢都蠢死,何必杀之。污了我鞘中宝剑。虎贲拨马便走。韩信方才捡回一条性命。抄小路投奔汉王。   殊不知胯下之辱,淮阴侯都忍得。自食其臭,有何不可。   “呕——”张燕怒目圆睁,一口腹汁喷出。   当真是忍无可忍。   谯楼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城墙之上,根本无从立人。好容易列队齐整的防御阵型,一时人仰马翻。皆匍匐在墙垛之下,躲避恶臭扑面。   “速取锅盖!”便有头目大喊。   “哦哦!”贼寇这便胡乱摸着上盖,遮挡恶臭。   随着一口口铁锅被遮盖。城头终能立人。   “速速起身备战!快快快!”头目各自蒙面,大声吆喝贼众起身迎敌。   待双眼终能视物。只见城下劈波斩浪,中军四散而开,十余辆机关舫车扬帆驶出。 第122章 谁与争锋   “毋需惊慌!”张燕自谯楼大喝:“燃火!”   城头弓手,遂将裹满油布的箭镞点燃。   目视数十头犍牛,合力推动舫车,徐徐迫近。城头鸦雀无声。所谓神乎其神。蓟国机关术破天平道法的各种传闻,甚嚣尘上。颇多夸大其词。试想,本就出自太平道的黑山贼,又如何能不望而生畏,敬如神鬼。   今亲眼得见,又如何能不惊惧莫名。   驶入“一箭地”前。银鳞火浣布织成的鸾翼帆,忽如门扇侧开,露出甲板。不等贼人反应,劲弩轰鸣。   一颗颗石球,呼啸而出。直砸城头。   密集站立的弓手,躲闪不及。纷纷脑浆迸裂,惨死一地。   而所谓石球,亦迎头碎裂。炸成一团粉尘。   冷风一吹,白雾弥漫。   石球乃是球形陶罐,内装白垩。撞即粉碎,随之扬尘。   排列甲板的弩炮,次第发射。   陶球如雨落。城头遂被白垩吞噬。   目不能视,气不能喘。   城头无法立人。便有满身白灰的兵士,急切间竟飞身跳下。惨叫毙命。   一轮射罢。   谯楼之上的张燕,面如死灰。   蓟国丧尽天良,竟用毒粉。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我没事!我没事!”用力拍去面上粉尘,试着睁眼,宿贼不由惊喜莫名:“乃是白垩,无毒,无毒!”   闻此声,被白垩淹没的城墙,一时人头攒动。各自从粉堆下爬起。   果然无毒。   死里逃生,不及庆幸。不知谁一声哭号:“火已灭尽!”   覆满粉尘的城头,火盆皆熄,釜底无光。一片惨淡。已烧到半热的金汁,先行点燃的火矢,皆被覆灭。   原来,白垩陶球,不为杀敌,只为熄火。   “放箭,放箭!”见舫车仍在抵近,张燕奋力呼喝。   嗖嗖嗖——   乱箭如雨。侧立的船翼,重又张满。挡在身前。   箭矢一头撞上鸾翼帆,四散崩弹。   见乱箭皆被崩落。城头贼军,士气狂跌。   天下竟有此神物。   “床弩,快,床弩!”便有宿贼高声吆喝。   嗡——   鸾翼帆终被洞穿。然一整面风帆,即便穿了个小孔,又能如何。便是千疮百孔,只需船桅不折,风帆犹自高悬。   且距离如此之近,不过三射而已。   待城头床弩射过,舫舟弩炮反击。呼啸砸落的陶球,应声破裂。鱼油四溅。   先以白垩盖火,再砸鱼油溅身。白垩包裹鱼油,竟滚成油丸。非但没有四处流淌,且皆一颗颗凝固在城头之上。放眼望去,脚下密集如鸡卵。稍不留神,一脚踩碎。油花迸溅!   此叫做“白垩火卵”。   嗡——   手足无措间,一颗颗熊熊燃烧的陶球,再被弩炮射出。炸成一片火海。   烈焰焚身,如何能不动。脚底火卵被接连踩爆。   砰、砰、砰!   火花怒放。瞬间吞噬城头。   将作馆的匠心独运,在此时展露无疑。为最大程度的集中杀伤,且防止误伤。故将鱼油与白垩混合。变流体为固体。不会形成液火,流窜城内,点燃民居。且只需此处无人,火卵不破,便可自行绝燃。一旦踏破,油花四处迸溅,遇火即焚。   正如城头这般。   死于烈火,十之一二。窒息而亡,十之七八。古往今来,烟气才是头号杀手。   浑身燃火,飞坠城下者,多如过江之鲫。   初登高位,目空一切如张燕,此时亦目眦尽裂。与蓟国的战争,根本不是他所想、所料。   十余辆机关舫车,便令城头大乱,战力全无。   白垩细而轻,先掷。鱼油滞而沉,后掷。只因射程长短。   待将火球最后射出。弩炮又换弹丸。   直冲城门而来的舫车,先行击发。   分列甲板左右两侧的前排弩炮,同时发射。   乌影一闪,碎木迸溅。十字锚枪,应声洞穿吊桥上缘。   舱内兵士搬动机关。过桥齿轮旋即倒转。牵引钢索随之绷紧。十字锚枪拉扯吊桥,加速落下。   张燕怒血冲冠:“速转绞盘!”   便有宿贼不避烈火,舍命冲向绞盘。只见操控绞盘的黄巾力士,虎口崩裂,十指崩折。手臂更拧成麻绳一般。   人力岂能与畜力机关器相比。绞盘飞转,宛如脱缰野马。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吊起重重落地。   城门洞开。   城头一片死寂。   本以为固若金汤,最不济也有一战之力。岂料片刻之间,城门告破。   满墙贼兵,刀剑齐备。竟全无还手之力。   呼喝!呼喝!   城外铁骑,气势如虹。   自战争开始,便一直隐而不发的舰首主炮,终于击发。   砰!   一声巨响。   谯楼二楼梁柱应声洞穿。十字锚枪猛然绷直,细看枪柄,竟有两股钢丝绳索。齿轮转动,钢索如铰链,循环绕圈。船翼侧翻。便有舱内虎贲,吊挂钢索,飞升城头!   与为首之人,四目一碰。张燕肝胆俱裂。   先登之人,竟是主将黄忠。   紧跟其后的两个青壮,一人鬼脸覆面,一人浓眉大眼。正是黄叙与张郃。   挥刀拨去乱箭,往腰间一拍。锁扣弹开,吊钩松解。黄汉升人刀合一,直坠城头。   刀光一闪,断首冲天。   合身落地。凤羽长刀,遂掀血雨。   所过无一合之敌。   单刀清空门前,黄叙与张郃才相继落地。   二人一左一右,守住入口。后续先登源源不断。黄忠挥刀劈开木门,杀入楼内。   擒贼擒王。   楼内长枪如林,排盾如墙。黄忠一眼扫过,单刀直入。   手中凤羽长刀,劈波斩浪。排刺长矛,沾之即折,触之必崩。见枪阵中分,黄忠挥刀杀入。左右斜斩,分尸成片。一步一刀,一刀一步。有进无退,一往无前。   杀透重围,直奔楼上。   楼梯箭发如雨,黄忠单手提起一断臂贼兵,挡在身前。   噗噗噗!   身前血花迸溅。   刚走上转角,贼兵被已万箭穿心,皮开肉绽。提不成块,烂成一堆肉泥。   “阿父!”乱战之中,黄叙抬脚将一面双弧盾踢出。   但见一道乌光直射胸前。   长刀一抹,宛如孔雀开扇,崩去乱箭。黄忠反手捉盾,横挡身前。   毋需多言。若让黄忠冲上顶楼,万事休矣。二楼内大小渠帅,手持十八般兵器,将楼梯出口重重合围。   一声虎吼,飞身上楼。   猿臂长刀,怒卷狂涛。   但见一轮光弧,横扫而过。   栏杆,墙壁。连同众贼人及膝小腿,一刀两断。   摧枯拉朽。制霸一刀。将胆敢阻拦的一切人、物,悉数斩断。   赳赳黑山男儿,齐刷刷矮去一头。双腿崩折,仰面倒地。血崩如雨,鬼哭狼嚎。如同一条条活蹦乱跳的断尾野鱼。抱着喷血的断肢,满地打滚的场面,无比震恐。   浑身披血的杀神,拾级而上。   镇国十载,一朝出柙。   如日正中,谁与争锋。 第123章 勇冠三军   至于楼内,左校、五鹿、羝根、苦蝤、刘石、平汉、大洪、司隶、缘城、罗市、雷公、浮云、白爵、杨凤、于毒、郭大贤、左髭丈八等一众黑山头目,究竟谁是谁来,谁走谁在,黄忠又岂会关心。   一路砍杀上楼,饶是百炼凤羽,亦豁口如锯,不堪再用。黄忠弃马先登,风嘴宝刀自挂在龙爙宝驹得胜钩前,未曾取下。便随手捉了把百炼凤羽,升上城楼。   众黑山头目,后拥前呼,左推右搡。各个面如厉鬼,围挤在楼梯口,却无人敢近前一步。   黄忠掂了掂手中双弧盾,目视群贼,傲然发声:“某便是黄忠。黄汉升。蓟国王傅,蓟王义父。食双二千石俸。若能杀我一人,此战可反败为胜。何人敢上前来,与我捉对厮杀。”   人名树影。黄忠自报家门,等于公然搦战。   若不接战,便是示弱。   可若一拥而上,乱刀砍成肉泥,又胜之不武。必遭天下耻笑。   亡命江湖,义字当先。乱刀加身,杀之不义。   然黄忠乃万人敌。上前应战,不过是插标卖首,自寻死路。义字当头,生死之间。如之奈何。   正踌躅不前,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声应战:“某乃张雷公,且与你撕斗!”   “好!”闻楼上一声怒赞。正是张燕为麾下叫好。   便有一壮汉,手举立瓜铁椎(铁锤)分开人群,大步向前。   立瓜锤柄长七尺,一端为锤,一端为鐏,锤形似瓜,故名。主要击法有涮、曳、挂、砸、擂、冲、云、盖等。不一而足。总归是大力出奇迹。   见他下身粗短,双臂异常雄壮。必是力士。如何破敌,黄忠这便了然于胸。   “来!”竖盾脚底,黄忠双手握刀。   “呔——”一声怒吼,宛如霹雳。不愧雷公之名。奈何比猛张飞,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战时以怒吼扰敌,再趁势击之。脑浆迸裂,屡试不爽。   见黄忠身形一滞,以为中计。张雷公大喜。双手舞动立瓜锤,迎头砸下。   “不过如此!”   眼看天灵崩碎,脑浆迸开。蓟国王傅便要丧命当场。电光石火间,黄忠错步一让。立瓜锤擦着鼻尖重砸地面。张雷公全力一击,不留余地。下盘不稳,上身随之前扑。   黄忠顺势横刀。   人影分错。   胸口抵着锤柄铜鐏,刮地滑出,无头尸血喷数丈。   大好头颅翻滚落地,半空中却被黄忠横刀接住。往前一递,送到众贼面前。   捧在刀刃上的头颅,双目怒睁,血滴成瀑。满脸横肉犹在不住抖动。   见黄忠先前如砍瓜切菜,一力降十会。皆以为只会蛮力破敌。岂料巧使一刀,轻取雷公首级。   “还有何人?”听黄忠吐气开声。刀刃上,用力翻动眼珠,想扭头回望的断首,这才不甘气绝。   大小贼酋,肝胆俱裂。士气眼看便要崩盘,自张牛角死后,便心灰意冷的左髭丈八,拨开人群,走到阵前:“黑山曾晟,愿试王傅之刀。”   见他身高臂长,手持八面长矛。黄忠轻轻点头:“名号我当记下。”   “谢王傅存名。”左髭丈八心存死志,挺矛直刺。此去有死无生,颇多壮烈。便是黄忠亦不禁眼光微微一亮。   正欲手下留情。不料就在左髭丈八迈步刺矛的刹那,藏于人群之后的郭大贤与于羝根,默契对视,拉弓便射。   淬毒暗箭一左一右,钻过左髭丈八两侧腋下,直取黄忠面门。   距离短而弓速疾。侧身已来不及。若向两侧歪头,必有一箭命中。   “哼!”黄忠手腕一振。刀上断首,应声崩起。正挡在面前。   噗!噗!   毒箭直插双目,又穿脑而出。却也失去劲道,斜坠地面。   八面长矛已直刺胸口。   黄忠双足站定,刀柄顺势下压。   双刃相锉,火花迸溅。   黄忠岿然不动,宛如中流砥柱。左髭丈八用尽全力,亦无发将偏转的矛锋拉回。唯有怒目圆睁,拼死相抵。忽见眼角寒芒一闪。   凤羽长刀,刀头一挑。正中咽喉。浑身力气,顿时泄去。   刀柄沉下,刀头顺势上扬,正是跳刀。   黄忠缓臂伸前。刀刃穿颈而出,又猛然收刀。留下一具全尸。   郭大贤与于羝根,目眦尽裂。天下竟有此等杀神。惊怖之中,厉声叫嚣:“同上!同上!”   连折二将,知单挑便是送死。既无胜算,又在生死之间,还讲狗屁道义!   大小贼寇,互相看过,这便齐齐扑上。   “杀——”   先前刀矛相锉,凤羽豁口极深,不堪挥舞。黄忠弃刀后退。伸手抓住无头尸后腰束带,奋力一掷。   尸体重砸群贼,血溅一片。扑击随之势缓。   待将横叉兵刃上的同伴尸骸,乱刀劈碎。黄忠已退至楼梯口。   抬脚挑起第三张二石战弓,架在臂上。   三弓合握,以左臂架梁。当比六石强弩。右手指缝同夹四支白羽箭,横搭弦上。三张战弓,计重六石。便是军中力士,亦需卯足腰力,方能张开。   却见黄忠绷直左臂,吐气开弓。三弦震响,如老树断根。六石强弓,竟被黄忠张至满月。   却见武神眼角寒芒一闪。   嘣!   电光如钻。劲风刮面。   喉咙一热,血喷如泉。   四支白羽箭连穿数人咽喉,砰然入壁。崩出大团血印。   白羽溅成血羽。   中箭贼寇,捂着颈间鸡卵大的血窟窿,惊恐而亡。层层扑倒。   藏于人后,正故技重施,想再施冷箭的郭大贤与于羝根二人,低头看着胸前血流如坠,双双气绝身亡。二人便是被其中两支羽箭,洞穿咽喉。   黄忠以臂架弓,射击时,手臂一扬。故而弓箭离弦时,伴有强烈螺旋。宛如钻头,钻入咽喉。造成巨大创伤。   劲弦响时,所有人皆闻声却步。见左右同伴伏尸一地,方知性命侥幸捡回。   又见黄忠从血尽而亡的断腿弓手身后箭囊,轻取四箭。余贼目中竟是绝望。   “杀!!!”   嘣!   谯楼之外。   数十先登,以黄叙、张郃为首,合力挡住如潮水般涌来的贼兵。   双方人马厮杀正酣。忽听二楼墙壁震响如鼓。碎木与泥屑飞溅。   不久之后。   鼓震消失,唯剩一片死寂。 第124章 大器免成   正当敌我双方,不知何故时。   忽听一声巨响。便有人从三楼破壁而出,飞坠城内。碰挂树梢,重重坠落。   正是黑山渠帅张燕。   “啊啊啊——”张燕披头散发,宛如厉鬼。不等城内贼兵赶来搀扶,这便胡乱爬起。抢过一匹战驹,拍马便走。忽觉后心刺痛。浑身骤紧,唯有闭目等死。   “吾命休矣!”   不料立于三楼破洞处的黄忠,蓄势不发。目送张燕穿城而过,自西门逃走。这才将手中断弓丢弃一旁。   二石战弓,终归是承受不住王傅神力,最后一击时弓臂崩折。张燕侥幸逃过一劫。   主帅弃城而逃,贼兵更是一哄而散。自西门蜂拥而出,四散逃窜。   游弋在周围的安次突骑,北地游击,宛如狼群嗅血,纵马追上。一路箭发如雨,贼兵惨叫毙命。许多慌不择路,跳下冰面,想逃向对岸。不料冰面薄脆,无从立人。贼人披甲落水,扑腾数次,皆沉入水底。葬身鱼腹。   “我等愿降!”眼看追兵迫近,便有宿贼弃刀跪地。   一语惊醒梦中人。   黑山贼人,纷纷跪地乞降。   “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于阵中高举千里镜的顾雍,亦不禁面露笑容:“传令青州兵搜剿降敌,就地扎营。”   “喏!”   杨氏县一众官吏,遂被入城汉军救出。此时方知,乃蓟国王傅驰援解围。亲眼所见数万贼兵如鸟兽散,方信“日复三国”,名不虚传。   “阿父。”浑身披血的黄叙,与身染敌血亦不遑多让的张郃,并肩登楼。   “子义何在?”黄忠问道。   “四哥领麾下飞翼,已去追缴残敌。”黄叙答道。   黄忠这便叮嘱道:“在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以后不可再唤‘阿父’。”   “喏。”黄叙肃容行礼。   环视宛如地狱杀场般,伏尸遍地的残破楼宇,张郃不由暗自咋舌。王傅镇国十载,虽不常战,却所向披靡。话说王傅三十有余,正值盛年。天下能与之匹敌者,凤毛麟角。   “寻一宿贼上来辨认尸骸,枭首装匣。”黄忠拍了拍张郃肩膀,这便走下楼去。   “喏。”张郃急忙抱拳。   与此同时,洨水沿岸。   嗖嗖嗖——   弩声呼啸。   沿河岸逃窜的贼众,颈间一痛,浑身劲力尽失。两眼一黑,喷血倒地。血箭纵横交错。贼人宛如一条绳上的蚂蚱,成串扑倒。   曲臂黄肩弩连穿数人的场面,着实可怖。   一弩激发,反手插入弩套内自动绞盘上弦。待满弦,曲臂黄肩又自行弹出,与齿轮脱离,虚插在弩套内。随取随用。此时,齿轮空转,马匹无需另耗体力。此乃将作馆最新改进。   八百飞翼卫所过。伏尸遍地,血流成河。热血注入,薄冰竟开始融化。   一路驱赶,见身后贼兵纷纷惨死。自觉无望,有宿贼奔走中,竟自刎而亡。   近岸处的一株老槐树。   战马力竭倒毙。滚落树下的张燕,双头抱头,浑身抖如筛糠。弓弦呼啸,血线交织。同伴临死前凄惨的悲鸣,响彻耳畔。   马蹄由远及近,张燕如坠冰窟。   “大……哥……”惊闻耳边轻唤,张燕一蹦而起。   “大……哥……”脖颈被飞虻洞穿,正汩汩冒着热血的宿贼,正是自幼追随他的同乡少年。   张燕一时泪如雨下。   “大……哥……”宿贼试着张了张嘴,表情渐渐凝固。   目睹伙伴惨死。张燕无助的抱成一团。不觉竟咬破下唇,乃至满嘴流血。   恐惧。击垮心志的无比恐惧,如潮水般袭来,笼罩全身。虽死里逃生,然面对如神一般的蓟国王傅,“剽捍捷速过人”,号称飞燕的张燕,彻底崩溃了。   不知过了多久。蹄声与惨叫,皆不可闻。面前河水猩红如血,腥味刺鼻。   张燕试着起身。举目四顾,正与一人四目相对。心头一颤,正欲闭目等死。   不料那人已先行出声:“渠帅。”   张燕试着睁眼看去,正是侥幸逃生的于毒。   “于别帅。”张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上前相见。   “该当如何。”张燕急问。   “为今之计,当远走朝歌。先前,我已命人在鹿场山苍岩谷中,立起营地。太行八径,军都、蒲阴、飞狐、井陉,此四径,已不可守也。”于毒言道。   “北太行四陉,近蓟国。断不可久持。然各部败兵皆奔走井陉,又该如何。”所谓抱团群暖。张燕与于毒,可谓难兄难弟。   “今见王傅黄忠,方知蓟国之强,无可与敌。此来,必有万全之策。且除去王傅所部,蓟国六校皆不见踪迹。想必,此时北太行各处山寨,皆已失守。蓟国惯掠人家小……”于毒想着营中堆积如山的粮秣铜钱,还有美人如玉。一阵剜心之痛。然与性命相比,金银美色,终归是身外之物。当弃则弃!   “也罢。沿途收拢残兵,南下朝歌。”张燕当机立断。   “喏!”   忽听蹄响,二人如惊弓之鸟,相伴窜逃不提。   晋《述记征》载:太行山首始于河内,自河内北至幽州,凡百岭,连亘十二州之界。有八陉:第一曰轵关陉,今属河南府济源县,在县西十一里;第二太行陉,第三白陉,此两陉今在河内;第四滏口陉,对邺西;第五井陉;第六飞狐陉,一名望都关;第七蒲阴陉,此三陉在中山;第八军都陉,在幽州。   北四陉与蓟国邻近。正如于毒所说,蓟王惯抄人家小。此时,蓟国四校已攻入太行山谷,尽掠黑山老弱辎重。又将山寨付之一炬。   杨氏县,东门城头。   坐视青州兵,一路吆五喝六,押解黑山降兵入牢营。黄忠微微一笑。   青州兵亦出黄巾。本与黑山同源。然投效蓟国后,转眼便自觉高出一头。对曾经贼伴,不假辞色。更打心底鄙视。   此种心理上的乾坤倒转,阵营剧变,可称之为“人性使然”。   抛开族类不谈。为在新主面前,站稳脚跟。势必要以旧友之血,洗清往日瓜葛。与“旧我”一刀两断。此举,亦称投名状。   所以,青州兵对黑山贼,只有发自肺腑的憎恨,全无一丝怜悯可言。   “禀将军,楼内尸身皆已辨认。大小头目三十九人,皆有名号。乃出黑山贼酋。”黄叙来报:“此战大捷。”   黄忠笑道:“枭首装匣,待子义回营,再细算功劳。”   “喏。”   右丞贾诩还心忧王傅久疏战阵,恐轻敌冒进。岂料张燕初登大位,一心扬名服众。不甘心不战而逃,据城而守,又将黑山头目尽数聚拢身侧。为其摇旗呐喊。   被勇冠三军的王傅,先登屠灭。除去在城头指挥战斗的于毒等人,侥幸逃脱。余下贼酋,皆死于黄忠无双刀箭之下。   王傅出师大捷,一人杀群寇。成为天下美谭。   所谓“有物浑成”。   右丞端是多虑了。 第125章 偶露峥嵘   陇山,大震关首,云霞殿。   “报——”   有六百里加急邸报送到:“王傅将兵剿贼,勇为先登。杀黑山贼酋三十有九。渠帅张燕只身逃亡。荡寇、讨虏、破贼、扬武四校,分兵四路,挺入军都、蒲阴、飞狐、井陉,北太行四径。顺藤摸瓜,尽抄黑山各部老巢。得贼众三十余万,钱粮辎重,无可尽数!”   殿内百官,无不击掌相庆。   饶是几位谋主,亦面露喜色。   接邸报细观,刘备不禁笑叹:“寻常莫辨,偶露峥嵘。王傅真乃中流砥柱也。”   李儒笑道:“王傅敢为人先,毙杀贼酋三十有九。领四校,剿灭四径黑山。料想残敌必望风逃窜,冀北无忧矣。”   “王傅自孤幼时,便守护身侧。楼桑老宅,王傅守前院,王妃守中庭。还有……”想到甯姐姐,刘备不禁会心一笑:“孤,方能睡得安稳。”   张飞这便叫道:“那时俺爹看的紧,不然定与大哥日夜相伴,互相壮胆。若二哥早来,又何须劳烦王傅。”   关羽微微一笑。三弟言之有理。   殿内重臣,不禁抚掌大笑。   笑中多有感叹。能称万人敌者,蓟国竟有其三。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又岂是夸大其词。   “待军功簿到,再为王傅请功。”刘备对荀攸言道:“书报洛阳,亦让文和得知。”   “喏。”荀攸俯身领命。   刘备笑道:“得贼众三十余万,可填文安与雍奴,圩田所需。”   钟繇雍奴北部圩田已成。纵横水网如脉络,滋养百里良田。又筑高堤,锁诸水于河堤之内。多管并举,雍奴北部泽水尽退,只剩中、南部大泽。于是,开春钟繇上疏,请改雍奴为雍阳。山南水北为阳。正与北部数县名称相呼应。   刘备欣然应允。   “文安境内滏水、高阳水、滹沱水、泒水等,诸水交汇,散为大泽。径百二十里。若得循吏牧守,可比督亢秋成。”李儒起身奏问:“主公可有心仪之选。”   “确有初选。”刘备笑问:“诸位亦可共举良才。”   互相看过,荀攸遂起身奏问:“主公心仪之人,可是新昌令,陈群,陈长文。”   “正是陈群。”刘备笑答:“以孤之见,若论治世之才,长文当不在元常之下。”   蓟王善辨宝识人。天下皆知。然今将未曾及冠的陈群,与钟繇相比。众人亦颇多惊讶。   “若陈长文除为文安令,新昌又当交给何人?”荀攸再问。   刘备这便问计群臣:“诸位当用踊跃举荐。”   见众人皆在沉思,新任赀库令司马芝,起身奏报:“禀主公。臣,举荐一人。”   “何人?”刘备笑问。   “司马直。”司马芝答道。   “可是河内名士,司马叔异。”荀攸竟也识得。   “正是。”司马芝答道:“先前因党锢被禁足在家。今党锢已解,三公四府却屡辟不就。只因未遇明主。主公只需去信一封,当星夜前来,自投门下。”   司马芝与司马直,或有远亲。所谓内举不避亲。以司马芝之为人,能举亲不避嫌。司马直必有大才。   “千石俸,是否太少。”既是大贤,又是名士,刘备不禁问道。   “若旁人相招,便是二千石高俸,亦不可动其心。然若出自主公,必欣然应募。”司马芝答曰。   “如此。便遣幕府公车,前往河内征募司马直。”刘备又道:“孤当手书一封,一并带去。”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钟存王庭遣使来问。三月戊申成婚大典,是否如期举行。”李儒又道。   “自当如期,何故见疑?”刘备反问。   “乃因此次与主公结亲,钟存大小豪帅,皆欲同来观礼。人数众多,女豪恐我等始料不及,未有万全准备。”李儒答道。   刘备遂会意:“可是怕孤不愿接待。”   “然也。”李儒笑道:“故女豪才出言相试。”   “东坂四海馆多已空置。西坂大使馆亦可暂居。两处馆舍,足可安置。”长史盖勋答道。   “修书女豪,一切如旧。”刘备言道。   盖勋又奏:“钟存媵妾,人数众多。许师与许女皆在列。”   见殿内百官皆不语,盖勋又进言道:“许女年不过十三……”   刘备笑道:“长史只忧幼齿乎?”   盖勋索性明言:“妻后母,纳釐嫂。乃羌人旧习。与人伦相悖。若任其所为,则陇右必争相效仿。荼毒甚烈,主公不可不察。”   “长史之意,孤岂能不知。”刘备言道:“孤已去信女豪,许女当以‘假子’视之。”   “主公明见。”百官拜服。   “妻后母,纳釐嫂”的上古陋习,刘备早有心铲除。然却不可一意孤行。需循序渐进,待羌人日渐汉化,通晓伦常,自当耻于为之。   若将旧时劣根一刀斩断。营中诸多夫妻便会劳燕分飞。所生子女又当如何。   以蓟王为始,当徐徐图之。   洛阳,西邸,万金堂。   陛下面上无喜无悲。   张让趋步登堂,偷看陛下脸色。心头一沉。不敢怠慢,急忙五体投地:“老奴叩见陛下。”   “阿父可识得此书。”说完,陛下竟将竹简掷于当面。   张让急忙取来一观。顿时汗如雨滴。   此书乃出张让亲笔,与黄巾私通之密信。却不知陛下从何处得来。   “王豫州于贼中,得阿父宾客与黄巾书。这便寻迹追查。今人赃俱获,铁证如山。阿父可能自辩?”陛下问道。   “老奴百口莫辩!”张让伏地叩首,涕泪横流。竟是王允匹夫!   “阿父与黄巾反贼暗通曲款。可是要联手害朕,另立新主。”陛下句句诛心。   “老奴纵粉身碎骨,亦不会让贼人动陛下分毫。”张让悲声泣道:“奈何一门老幼皆在颍川老宅。彼时黄巾势大,颍川被围,为救全家于水火,老奴,老奴……唯有与贼人虚与委蛇。”   说完便叩首不止。乃至额前崩裂,满面披创。   念及主奴旧日情分,陛下亦于心不忍。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危急关头。张让忽从怀中取一锦囊:“老奴愿罚铜抵罪。”   要说,知子莫若父。深知陛下商人秉性,张让竟将新取自黄门令左丰处的琉璃宝钞,献出抵罪。   陛下双眼一亮:“此物何来?”   “乃老奴毕生积蓄,从金水赀库兑换而来。”张让哭诉。   “阿父……忠心可鉴。朕又岂能不知。”命人接过,打开一看。陛下面色立刻和缓。   一千万琉璃宝钞,值五千万钱。   宝钞离手,张让满心血滴:“陛下圣明。老奴忠心侍主,别无二心!” 第126章 价高者得   踉踉跄跄,出西邸。见张让满面披创,血染前襟。从未见阿父如此狼狈的心腹小黄门们,急忙奔前搀扶。   张让死里逃生,痛彻心扉。   琉璃宝钞啊!   足足五千万啊!   “王允……匹夫!”急火攻心。两眼一黑,扑倒在一群小黄门之中。   时下。十常侍虽朋比为奸,却非皆手握大权。诸如尚书令一职,仍由大长秋曹节兼领。   平日里,不过收些许,入西邸买官之人的“导行费”。仨瓜俩枣,成不了气候。要么,便只能如张让那般,以陛下寄存在府中之铜钱,放高利贷,赚取利润。   奈何好景不长。陛下欲将寄存铜钱取回,悉数换成四出文钱。眼看入不敷出。侥幸从黄门令左丰处,得琉璃宝钞一千万。真乃天大一笔“飞来横财”。   岂料未及捂热,转眼已归陛下所有。张让焉能不痛彻心腑,痛断肝肠,痛心泣血。   好痛啊……   连番打击,张让竟一病不起。十常侍纷纷登门看望。   张让却有口难言。难不成,将自己暗通黄巾之事,公布于众。唯有“打掉牙往肚里咽”,有苦自知。却对豫州刺史王允切齿生恨。早晚要让王允匹夫,血债血偿。   知张让病倒,尚书令曹节与大宦官程璜,却颇多暗喜。十常侍,以张让、赵忠为首。今二首去其一,实力大损。若能一命呜呼,当真天助我也。   不等党人动手。王允已向十常侍发难。此,正是曹节等人,自保之道也。   当初征张角时,皇甫嵩途经邺地,见赵忠宅邸逾制甚多,便上奏朝廷予以没收。陛下虽未理会,却多有不悦。话说,张让因家人被围,而与黄巾贼暗通曲款。邺城亦曾被黄巾所占。却不知赵忠家小,如何逃脱。   心念至此,尚书令曹节眼中忽闪过一抹厉色。   若能除掉张让与赵忠,十常侍当不足为患!   中山国通蓟国官道。   衣衫褴褛,面有饥色的山中老幼妇孺,列队而行。绵延数十里。却只有少量兵车骑士沿途押解。不时还有赀库马车往来奔驰,不绝于道。好不忙碌。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自黄巾之乱始,贼人便暗中囤积于太行山中的粮草铜钱,布帛丝绸,金玉珠宝,皆被蓟国四校抄掠一空。说是聚拢冀州大半财气,亦不为过。单单两汉铜钱,便得数十亿。主公欲铸钱百亿。陛下五十亿,黑山五十亿。足矣。   陛下暗夺,黑山明抢。二者有何不同。   各中答案,见仁见智。   三十余万老弱妇孺,知被蓟国所掠。颇为淡然。亦多窃喜。原因无他。世人皆知,蓟王只除首恶,从众皆免。且迁入蓟国,足可安居。蓟王一视同仁,从未厚此薄彼。青州二十万黄巾便是先例。   许多山寨,听闻是蓟国王师攻来,甚至寨门自开。不费一兵一卒,令黑山贼众,人财两空。   粮草铜钱,布帛丝绸,金玉珠宝,皆身外之物。三十万老幼,才是最大一笔横财。先入住各地流民大营,调理好身体,再分批安置文安、雍阳等地。一路行来,便是在冀州境内,亦颇多优待。究其原因,除去冀州六国与蓟国立有血契外。冀州遍地蓟国官吏,亦是主因。   遥看赀库车队,往来驰骋。冀州官吏皆面露喜色,与有荣焉。   王上花钱如流水。贼人财货,正解燃眉之急,缺钱之危。   话说,黑山贼本打算捡个软柿子来捏。故与有蓟国水军驻守的六国,各自相安。只围攻太平道根深蒂固的钜鹿郡。岂料黄巾乱后,太平道如过街蚁鼠,人人喊打。旧时根基尽被连根拔起。便是约好的内应,也临时变卦。与一众豪强齐力守城,还将渠帅张牛角乱箭射死城下。   正因如此。张牛角临死前,才命张燕等人弃黄巾旗号,只举黑山大旗。   黑山,白波。河北两大贼寇,皆已先后与黄巾切割。换言之,两股贼人,已放弃“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宿命论。退化成了纯粹的贼寇。   没有了崇高的教义和伟大的梦想。完全由流寇、流民裹挟而成的暴乱组织。   换言之。太平道正自北向南,渐渐退出历史舞台。   “司马直,字叔异。洁白,美须髯,容貌俨然,乡闾奉之如神。”   幕府车驾,日夜兼行,抵达河内时,正好赶上朝廷公车,亦同时抵达。   幕府征辟使,不是旁人,乃蓟王门下督郑泰。   入闾门,见朝廷公车亦在。郑泰遂命车夫,放慢车速,停在道旁。   司马直院前,已围满宗亲四邻。郑泰大袖翩翩,信步而至。见他华服高冠,腰悬美玉,众人纷纷避让。   郑泰穿过人群,自在门前站定。   正欲开口,却听堂前有人尖声细语:“司马君可知,朝廷以君有清名,已减责三百万。钜鹿太守乃二千石高官,若是旁人,需捐二千万‘助军修宫钱’方可受领。今值用人之际,陛下酌情减免。二千石官,却只取三百万钱。何其便宜。此乃天赐良机。司马君且速速奉诏,切莫因小失大啊。”   “一郡之守,本应为民父母。如今,非但不能为民做主,反要盘剥百姓,以应朝廷索取。如此行事,岂非舍本逐末,倒行逆施。‘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天使请自回,恕司马直,绝难从命。”   “你……”   眼看言语激烈,不可收拾。郑泰自门外高喝:“辅汉大将军幕府,门下督郑泰,代主辟司马——”   “哦……”人群纷纷惊呼。原是蓟王门下。   须臾。便有一中年宦官,负气出门。斜眼打量郑泰:“你是何人?”   郑泰单手握剑,横前一步:“辅汉大将军府,门下督郑泰。”   宦官面色骤变:“可是……蓟王门下?”   “正是。”郑泰平揖相问:“敢问内官,现居何职。”   “这……”宦官旋即醒悟,这便躬身行礼:“中黄门解步,拜见上使。”   “中黄门,奄人居禁中在黄门之内给事者也。”秩比百石,后增至比三百石。   “内官可归矣。”郑泰微微一笑:“我奉王命,辟司马君为新昌令,秩一千石。”   闻此言,中黄门解步亦掩口一笑,眉宇间颇多妩媚:“奴婢乃奉皇命,征司马君为钜鹿太守。秩二千石。”   郑泰傲然笑道:“我主所授,皆蓟国上币。四出五铢,可‘以一兑五’。便是鄙人六百石俸,亦高出太守多矣。”   “这……”解步顿时语塞。 第127章 徵辟天下   正如郑泰所言。   今汉千石之官,月谷九十斛,年俸一千零八十石。二千石官,月谷百二十斛,年俸一千四百四十石。所差不过三百六十石。然蓟国上币,却可“以一兑五”。蓟国领食千石俸者,折两汉五铢一百六十二万!   相差足有百万。远非寻常二千石官可比。   “石之美者,价高者得。”郑泰这便拱手承让:“内官此去洛阳,当代我主,如实回禀陛下。”   “哼!”解步拂袖而去。转而一想,买卖不成仁义在。再者说来,陛下、蓟王皆同气连枝。切不可在蓟王门下,有失体面。便又急忙回身行礼:“奴婢告辞。”   “不送。”郑泰肃容回礼。   如此,有礼有节。皆不失体面。   目送解步登车离去,再回首,司马直已出门庭,自跪道旁:   “臣,司马直,谨奉辅汉大将军命。”   本还心存一丝忐忑的郑泰,涣然冰释。便从袖中取出蓟王诏书,双手奉上:“诏书在此,明庭速速请起。”   “谢上使。”司马直,奉诏起身。郑泰门下督的官位虽不高,却是征辟使。代主宣诏,如蓟王亲临。司马直自当深谢。   “新昌虽远在幽州,主公却近在陇右。明庭且与我同上陇山,面见主公。”郑泰又道:“家人当同往。再共赴蓟国上任不迟。”   “敢不从命。”司马直再拜。   “叔异,此去蓟国,断不可少了我等啊。”便有族中长辈自人群中呼喊。乱世之中,蓟国乃极乐净土,世外桃源。旁人求之而不可得。如今良机便摆在眼前,又岂能失之交臂,抱憾终生。   “这……”司马直面露难色。   郑泰却朗声道:“凡司马君宗亲,皆可同往。”   一时山呼海啸。   “我一人应辟,岂能拖家带口。”司马直急道。   郑泰却笑:“无妨。明庭可知,郑某领宗亲好友,数万之众,奔赴陇山。主公非但亲迎,还授我门下督之职。又修造城邑、梯田,令我宗人安居。更何况。蓟都临乡城,非爵民功臣不得迁入。明庭既得千石俸,当可将宗亲一同迁入。”   “原来如此。”司马直,愁肠顿消。大乱将至,能举族迁往蓟国。自是上上之选。   这便与宗人收拾行囊,变卖田产,同赴陇山。   话说。刘备筑临乡之初,便未雨绸缪。将王都分为内中外三郭。内城横竖一里。乃比照古礼督造之王城。中郭为百官治所与居所。外郭则为蓟国爵民与百官宗亲所居。外郭向南,已与南港连成一体。如此巨大之城郭,足够安置十万余众。随六县之后又并五县,黄金台捷报频传。多有人举族迁入。临乡城编户,也已破万。   南港亦多次扩建。呈“喦”字形。   其上半部“品”字之“大口”为内中外三郭之临乡王都。“品”字下部二“小口”,左为民港城,右为军港城。   “喦”字下半部“山”字,三竖一横。“竖”为七条轨路列肆。“横”便是港口堤上长街。长街濒临水岸,岸下排设“非”字形轮船泊位。因往来商船太多,泊位爆满,常拥堵无法停靠。年前,河道随之拓宽一倍有余。南港水路,本就是人工开挖,刘备先前便留有余量。再挖不难。   南港亦有编户,五万余口。与泉州港,一上一下,一内一外,并列为蓟国第一良港。有“南河泉海”之称。   会其意不难。   南港是内河港口,称“南河”。泉州乃外海港口,称“泉海”。并称“南河泉海”。   郑泰马到功成,还未启程,便将喜报,六百里传回陇山。   刘备大喜过望。转而深思,灵光一现。   “徵辟制”,不就是自幼时便梦寐以求的人才招募系统吗!初来时,刘备曾感叹“低武低魔”也就罢了。怎么连个系统也没有。待逐渐长大,融入当下。刘备这才如梦初醒。后世那些讨巧的设定,老祖宗都有啊。   不过是等级不够,没有开放啊。   比如徵辟。待刘备中西域而立幕府,位同三公。便自动获得徵辟权限了哇!   领先世界一千年的两汉。可不是后世一个所谓的“系统”能够设定。先前的自己,得有多……孤陋寡闻,不学无术;千人一面,井底之蛙。一知半解,不求甚解,乱入三国。能活过三集,已是祖坟冒烟。   言归正传。   思绪如脱缰野马。一发而不可收拾。   稳住!   让孤想想,还有哪些猛将奇谋,未曾出山。未曾出世,非人力可为。便先缓一缓。   郭嘉今年多大。十四?可先徵辟入蓟国太学坛。   徐福青春几何。不知道?再去寻找。   诸葛丞相……开春才四岁。哦……还是虚岁。他兄长多大?   法正、庞统、周瑜、鲁肃、陆逊……哦,周瑜是孤师弟,早在碗里。   淡定。   “来人。”   “臣在。”史涣闻声入殿。   刘备张了张口,却又无言以对。   天下人才,何其多也。然从何处下手。还有便是,若离开了旧有环境,历史上的那些风流人物,是否还能闪烁星空。切不可揠苗助长。万一急功近利,杀鸡取卵。弄巧成拙,悔之晚矣。   “六百里传令门下督,司马氏乃河内大姓,若别有贤良,当自行辟之。俸禄六百至千石,可自行定夺。”   “……喏。”史涣遂去传令。   史涣刚出云霞殿,正遇李儒觐见。   见史涣面露疑色,李儒这便出声询问。史涣便将蓟王口谕,向右丞道来:“主公此令,是否……”   “别有所指。”李儒笑道:“主公必是动了举贤之念。”   “所谓有的放矢。”史涣又道:“主公此令,却并未言明,征辟何人。反令门下督,便宜行事。此举,是否有失严谨。”   “麒麟善识人辨物。”李儒笑道:“此举,与千金买马骨,如出一辙。”   “试想,主公之门下督,皆可自行征辟千石高官。天下怀才之人,岂不趋之若鹜。如戏丞,拦路当车,毛遂自荐者,何其多也。”   史涣恍然大悟:“主公车驾不常出,然幕府公车何其多也。若知此令,只需是幕府马车,便可自行拦下。载入……”   “四海馆。”李儒遥遥一指。   “或是四方馆。”史涣目露精光,抱拳施礼:“谢右丞指点迷津。”   “公刘且速去。可从长史处,取留白幕府诏书数卷,一并送与门下督。”李儒将‘千里留白书’之计,信手补完。   “喏!”史涣大步而去。   “千里留白书”遂与“千金买马骨”并著于世。 第128章 挥金僚朋   所谓“人多势众”。又所谓“大力出奇迹”。   所说,皆为“积势”之利。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无利不起早。何为“利”,“益”也。一言蔽之,凡与我有益,便是其利。利益,从来不单指金钱。美誉,亦是增益。自然也是利益。心有所欲,必有所求。若求之可得,亦对身心有益。此,亦是利益。   故大体而言。利益,分“有形无形”,“有大有小”;“于公于私”,“于己于人”诸如此类。   正因鱼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欲望太多,才需取舍。   越身居高位,牵扯到的利益牵绊,越多。如何平衡,便是对高位者的考验。   女豪,欲遵古礼,将许师、许女,皆引为媵妾,共嫁陇山。其中利益关切,便是钟存政教同体。若留二人在王庭,久必成害。   既知女豪关切,刘备便不好拒绝。然为达成女豪心意,却可另辟蹊径。将许女认作“假子”,长留身边,或带回蓟国,待落落初成,再寻个好人家,嫁之。未必不是良配。又何须刘备亲力亲为。徒遭天下诟病。   先前,何后高楼撤梯,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稍后,同舟共度,雾气缥缈,水天一色。刘备皆能恪守臣节,未曾有失。又岂会贪恋许师母女。   至于肉刑许师钟瑷。除去驱魔,亦是惩戒。   蓟王爱恨分明,恩怨拎清。恩不度日,仇不过夜。先礼后兵,循循善诱。若还一意孤行。自当严惩不贷。至于惩戒是鞭笞还是炮烙,无非是手段而已。不无不同,亦无不妥。挥鞭挥杖,任凭所需。   惩戒在先,治病其后。从始至终,蓟王不悲不喜,无情无义。待许师难以承受,血流如注,抽身便走。待创伤初愈,再鞭辟入里,白虹贯日。如此反复,直至臣服。   孤爱民如子,悲天悯人。夫妻之情,君臣之义,何其厚也。便有余情,亦是珍贵无比。又岂能在尔等身上多费口舌,敝精劳神。   妇人之仁不可取。宋襄之仁不可有。   切莫“对敌仁慈,对己残忍”。令“亲者痛,仇者快”。   只有隔夜饭,没有隔夜仇。   切记,切记。   初临洛阳。上陵祭时,拖行袁长水。刘备未雨绸缪,当即便命史涣探听袁府所在。袁术若不登门负荆请罪,暗行不端,还欲罗织罪名,栽赃构陷。刘备必领人翻墙夜入,屠尽满门。斩草除根是其一。死无对证是其二。人证物证皆无,自无从指摘。若难交差,遣一死士认罪便是。再若不行,破财消灾即可。不过一家奴耳,陛下还真能治君侯死罪不成。   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又占大义,有何所惧。   如此行事,便是豪杰。   法有所限,道义盖顶。出言调戏七位小姐姐在先,尤不知罪,还胁之以官威相迫。死有余辜。   乖乖道歉,留尔狗命。若两面三刀,鸡犬不留。   寒暑易节,苦练双手剑击。终归要得一用。国寇家贼,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对死一双。   袁术负荆登门,心存畏惧,又实言相告密友。董重得知,即刻就坡下驴。结好刘备不提。便是识时务。   常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对刘备而言,一夜都长。如何能等十年。   言归正传。   身居高位。当,知进退,晓利害,可舍得,能权衡。一言蔽之,趋利避害,利大于弊。   若只论私欲,发妻及七十妃,三百单一御卫。皆有倾城之貌,何差许师一人。   所谓“君臣同契”。   刘备心猿意马,口出一命。被李儒窥破天机,信手补全。一唱一和,天下知名。名传后世,其中关窍,不足为外人道哉。自募得袁绍为长史,大将军何进“知行倍增”。早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口出朝政,多是背诵。若背不全,便暗抄在朝笏之上。如此,陛下凡有所问,何进皆可对答如流。   三番五次,必遭群臣刮目相看。天长日久,百官亦会习以为常。朝官如走马观花,轮替无常。如此一来,谁又能记得,何进当初是何等窘迫模样。待日积月累,位高权重。尾大不掉,乃成外戚专权。此,亦是增益,又叫积势。   身居高位,一言一行,予取予求,已非只为自己。而是捆绑于身后的利益集团。   捆绑上何进战车的利益集团,首当其冲,便是四世三公的袁氏一门。   捆绑上刘备战车的利益集团,首当其冲,乃是大汉国祚,万千黎民。   如何取舍,考验的便是世态人情。   收到六百里传令。郑泰不禁涕泪横流。古往今来,能如主公这般,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之主,亘古未有。   想我郑泰,不过初来。先以门下督之近臣相授,又授征辟之权。如此胸襟,若何能不令天下折服。   “蓟王门下”,遂成典故。与后世“河汾门下”其意雷同。   略有差别,蓟王门下,人才济济,名满天下乃因位亲而权重。   门下督郑泰,亦天下知名。后有民谚,口口相传:“骏声升腾,挥金僚朋;驾车豪雄,门下郑公”。   陇山,大震关首。云霞殿,附楼东,五楼占星台。   “安娜塔西娅。”希雷娅女王,闻讯赶来。   “女主人。”安娜塔西娅正欲起身迎接,不小心牵动创处。浑身一软,便又坐了下来。   “主人也是。总喜欢在一头母牛身上挤奶。”希雷娅女王打趣道。   安娜塔西娅果被逗笑:“只可惜,母牛已无奶可挤。”   “又没种上?”女王脱口而出。   安娜塔西娅指着桌上一条染满经血的麻布条言道:“今早起床,又见来潮。”   “主人日夜浇灌,却只开花不结果。”希雷娅女王柔声宽慰:“应不是你的问题。”   “正因如此,才需女主人出面。”安娜塔西娅眸中异彩,一闪而过:“或只有女王的神之血脉,才能令主人重获生机。”   希雷娅女王,眸生春水:“我日夜侍寝,主人皆以礼相待,未曾逾越。又该,怎么办?”   “我倒觉得。主人是想先给女主人一个名分。”安娜塔西娅言道:“不想草草了事。”   “你知道,名分对我们来说,不重要。”女王摇头叹息。   “因为我们是亚马逊。”安娜塔西娅脱口而出:“然汉人却要……‘师出有名’。眼下,倒有一个机会。”   “说说看。”希雷娅女王美眸骤亮,满室生辉。   “听闻,罗马帝国使节,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人在绿洲大使馆。”安娜塔西娅一语道破天机。   “当真?!”希雷娅女王霍然站起。 第129章 化戈为帛   “当一万个真,我的女王。”安娜塔西娅笑道:“只需罗马帝国使节,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能为女主人作证。乃是拥有神之血脉的最后的亚马逊女王,而非外域奴隶。女主人当可获得应有的身份,再嫁主人,便可获得应有的名分。”   换言之。有罗马帝国使节,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以其高贵的身份,为希雷娅女王作证。证词自然是可信的。   一旦重拾女王身份,正如西域五十五国公主,或钟存女豪,希雷娅女王可与蓟王相配。如此水到渠成。待一夜数度玉门后,水乳交融。希雷娅女王了却心愿,蓟王重获生机。   心动不如行动。   “我这便去信阿奇丽娅,让她来大震关。”希雷娅女王起身而去。   目送女王离去,安娜塔西娅的眸中,尽是深意:“待从阿奇丽娅口中,得知星空的彼端,还有一个强大的罗马帝国。我挚爱的主人啊,又该作何想呢。”   临乡城,蓟王国,月末大朝会。   “除新昌令陈群为文安令。”左国相士异,朗声诵读。   “臣,遵命。”陈群少年老成,气度沉稳。颇有循吏之风。   王太妃言道:“文安大泽,径百二十里。若行屯田,当比督亢秋成。文安本有民十万口,再迁十万。待屯田大成,当为蓟南尹。”   此言一出,百官各自惊呼。蓟南尹,位同郡守。秩二千石。蓟国二千石,以一兑五,远超朝廷万石俸。陈群尚未及冠。或不出二三年,待及冠时,已是二千石高官。   “二千及冠”,遂成典故。意指少年成名。后又细分“一千及冠”、“六百及冠”诸如此类。说的皆是一个意思。   “臣,自当恪尽职守,早日达成。”陈群再拜归位。   “除参军顾雍为高阳令,秩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辆。”   “臣,领命。”顾雍随王傅征讨黑山。多有良策。得王傅亲举,领千石高俸。本以为三百石城长出仕,岂料起步便是千石俸。饶是神色自若顾元叹,亦难掩心潮滂湃。   “王上曾言,‘元叹之才,不下元常’。”王太妃自帘后言道:“又得王傅亲举。未及弱冠,已领食千石高俸。虽未登临黄金阙,或亦是下一个‘钟元常’。”   “元叹元常”遂成典故。意同“元方季方”。   王太妃言下之意。不出数载,必是二千石高官。   “臣,自当克己奉公,已报知遇大恩。”顾雍再拜入列。   “封羊秘为易县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羊秘乃羊续长子,年前拜蔡邕为师。家学甚厚,蔡邕言“无可传授”。值用人之际,便荐来出仕。   “封沮宗为北新城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沮宗乃沮授胞弟,字仲取。随宗人北上,入学太学坛。日夜苦读,由此发奋。虽不善博论,却长于治政。今并五县,缺主政之官。王太妃问计崔少师。崔寔便举荐了沮宗。虽比不了长兄沮授二千石高俸。然能以三百石县长出仕,亦称高就。且即便是匹马轺车,亦是全封闭的蓟国机关马车。舒适轻便,拉车驽马,亦是鲜卑乘挽马。   “封陆尚为鄚县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陆尚,陆儁之子,陆康之孙。少时与顾雍同抵楼桑。拜在一钱太守刘宠门下。刘少师门下多出治政良才。陆尚亦是其中翘楚。才虽不及顾雍,却足可独当一面。   其祖陆康,年轻时便有义烈之名。先受扬州刺史臧旻举为茂才,后任高成令。高成偏远,治安很乱,户户皆备有弓弩,防御贼寇。正因盗贼横行,故历县令到任,皆先发民力修葺城墙,以为守备。陆康到任后,却将劳力尽数遣散。百姓大悦。后立恩信,收服盗贼。州郡上表,以彰其功。于光和元年,升任武陵太守,后又转任桂阳、乐安两地。所到之处,皆有政绩,为民所赞。   先时,无人知晓陆尚身世。且平日埋头课业,亦不为人瞩目。只有恩师刘宠,知其满腹经纶。待蓟国新得五县,恰逢用人之时,被恩师所举。书写官籍时,这才道出家世出身。   书报陇右,蓟王大喜。和自己命中相克的白衣陆逊,当出陆康一门吧。   伯言呐,今生今世,便与孤“化干戈为玉帛”吧。   话说,自打悉知甘宁百骑踏营。刘备便徒生一种宿命之感。   历史上的这些“英雄人物”,及“英雄事件”。许无法轻易改变,终归要发生。即便条件全变,地点不同。乃至面目全非,也会上演。陆逊一把火,烧掉了兴汉大业。若能收归己用,自当高枕无忧。   除去文安令陈群,乃是累官迁任。余下各县令长,皆是新授,需调配干吏辅佐。   黄巾乱前。除去北新城,四县皆为大县。今皆降为小县。人口不足先前一半。得青州黄巾二十余万,饱受战乱破坏的高阳,才渐有气色。文安毗邻大泽,虽侥幸躲过一劫。城池完好,却屡遭劫掠。居民多有菜色。又迁入十万黑山老弱妇孺,诸事繁杂,非循吏不可守。为护县境,刘备又令横海中郎将,分设文安水军大营。陈群自有一什绣衣吏,贴身守护。   西域都护府,它乾城。   西域大使馆。   被罗马的贱民们尊称为“死亡女神普洛塞庇娜”的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身着华贵的丝绸长裙,斜倚在置于五楼大平座内的卧榻上。透过被微风撩起的纱帘缝隙,俯瞰高楼林立,间隔着搭满脚手架的巨大城市。   在罗马。她绝不敢在微风时节,置身神殿的露台。因为风向的关系,那股隐隐的屎臭,实在是令人作呕。   还有堪称第二层肌肤的丝绸长裙。那种宛如女神在轻抚信徒般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愉悦她的心灵。   驱动整个城市运转的,竟不是奴隶,而是自由民。甚至那位远在东方的“都护大人”,竟将二十余万奴隶,全部放归自由。   这是怎样一个自由的国度。   还有那些用泥土堆积的城墙。坚硬的宛如石块。难道,汉人每一座城市,都有城墙么?   弩,对,弩。   虽只看过一次击发。阿奇丽娅却有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一旦拥有了它。一个十岁的孩子,便可杀死一名久经沙场的百夫长。专用的细长铁箭,名叫“飞虻箭”,能击穿铁甲。   “女主人,有一封来自东方的信。”年前的侍女,提着裙摆,登上重楼。   “东方的来信?”阿奇丽娅慵懒的起身。随手接过,只扫了眼封函上的笔迹,便猛然绷直。   是她。 第130章 輔車相依   三月,戊申,大将军何进,封慎侯。以嘉许守护洛阳八关之功。平乱诸将封赏,亦随之拟定。果如先前所传。   陇山,大震关。   趁此良辰吉日,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与钟存女豪的婚礼,如期举行。   浩浩荡荡的钟存送嫁车队,绵延数十里。队中皆是双辕重车。单单驾车的河曲良马便有数千匹。之所以如此沉重,乃因陪嫁之物,多是整块整块的昆仑山玉。   西王母曾送穆天子八车昆仑宝玉的传说,人尽皆知。今钟存女豪出嫁,将族中历代积攒的昆仑玉石搬运一空。可谓价值连城。若单论价值,远超蓟王聘礼。   奈何,价值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因时而异。玉石有价,性命无价。饥肠辘辘时,自无法吞玉充饥。故曰美玉配君子。所谓君子,自无需为三餐发愁。   正因有大智慧,女豪才将堆满王庭,“华而不实”的昆仑美玉,悉数运来。充作嫁资。   一切如女豪所料。悉知陪嫁有百车昆仑玉时,蓟王家臣岂敢怠慢。急忙遣屯守分水驿的张辽,亲自领兵护送。   女豪陪嫁车队,先三日入住四海馆。成亲当日,绕行大震关城,再登陇山,入云霞殿,行成婚大礼。   一路行来,沿途劳营羌人,自发接力送行。声势无两。说是牢营,却堪比一城。说是牢城,却又与沿途城邑,别无不同。略作思量,女豪这便醒悟。此,必是反客为主之计也。蓟王假意流徙,却真心收纳。待四年刑期满后,再将所辟良田美宅,平价售卖。令其就地安居。羌人必感恩戴德。如此一来。日薪二百大钱,四年辛苦积攒,悉数吐出不说,还倒欠赀库一笔不菲的贷款。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从此往后,还不老老实实,做牛做马,抚养子女成人。哪还有心思谋反!   又所谓“光脚不怕穿鞋”,“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子娇妻美妾,儿女成双。家有美宅一栋,良田一顷。牛羊遍地,骡马成群。衣食无忧,吃穿不尽。还要提着全家人的脑袋,随你谋反。你怎不去死啊。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凡能吃饱饭,无人愿提头造反。   种田的意义,便在于此。旁人种地,称种田。蓟王种田,乃真·种田。   依羌人习俗。陪嫁之物,待到夫家地界,需公开示人。汉人实也一样。只不过“财不露白”。贵重嫁资多入礼箱,旁人不得窥视。巨物无法无箱。于是千辆大车,早早掀开盖布。入悬楼列肆时,引惊呼声绵延不绝。   大块金灿灿的狗头金。整车红似飞霞,晶莹剔透的马脑(玛瑙)。还有百车半山横云,碧海霞光之昆仑美玉。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后人诚不欺也。   至于各种奇珍皮裘,万匹河曲骏马皆不算。陪嫁之物,何止价值连城。   饶是荀攸、李儒等人,亦纷纷登高俯瞰。   各自笑叹,我主大婚,从未蚀本。   行走在队列中的大小豪帅,皆与有荣焉。话说,遥望大震关城,无不心生敬畏。便是幕府车驾内的女豪,亦望而却步。西倾山中,孤峰绵延无尽。然却从未见过一座,被鳞次栉比的重楼,尽数栽满的孤峰。   路上行人,多是三十六部羌渠与十二部氐酋,赠与蓟王的部族。还有投奔来的汉人,总数不下十余万。却皆着汉服,说汉话;行汉礼,书汉隶。举手投足,与汉人无异。   细细辨认相貌,确是我辈。大小豪帅这才信以为真。先前颇多顾虑,不想出山。今一路得见,又起转变。询问同行戏丞,可否在大震关城定居。   戏丞答曰:大震关人满为患,恐无立锥之地。若不嫌弃,或可入住西坂“陇右大使馆”。馆区多重楼精舍,布局与四海馆如出一辙。正适宜居。且还可就地处理部落纷争,何乐而不为。   见众人还有疑色,戏丞又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妨先入住四海馆,再做定夺。   众豪帅纷纷点头:如此甚好。   话说,只住了一日夜,众渠帅便各自长吁短叹。苟活半生。今日方知,何为天上人间。山中苦寒,老弱易染风寒。今冬病亡者,尤其多。若能得暖柜取暖,入浴室沐浴熏蒸,再有良医调理,适时进补,以羌人体魄,又岂能轻易亡故。   这便下定决心,迁入使馆安居。   蓟王大婚。除去家臣,凉州刺史部大小官吏,亦有礼单呈上。凉州刺史阎忠,先一日,领麾下属吏,齐登大震关道贺。   晚宴时,阎忠举杯试问:敢问主公,西凉官吏俸禄,可否与幕府比同?   话将出口。在座西凉官吏,便纷纷侧耳倾听。   刘备环视众臣,遂了然于胸:“西凉官吏,与幕府属吏常有公务往来。且各地牢城,大事小情,亦多有劳烦。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若无西凉官吏,从旁协助,各地牢城又岂能独存。如此,除原有薪俸,当可在赀库另食一俸。补足与幕府属吏食俸之差。”   蓟王一句话,多食四倍薪。   “拜谢主公!”阎忠领西凉官吏,离席下拜。   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又所谓“生食汉禄,死为汉臣”。   时下,领食谁人俸禄,尤其重要。   从蓟王处得食,亦是汉禄。   食之无忧。但食无妨。   阎忠无愧西凉名士。此举大有深意。西凉各郡,郡守之选,皆刘备所募,又令阎忠代为上表。平时虽称“王上”,实则“主公”也。今从赀库再多领四倍薪俸,自当坐实主臣分属。从今往后,西凉一地,尽入蓟王彀中矣。   事实上。直至今日,陛下与朝中百官,仍视西凉为鸡肋。   为何?且看蓟王填进去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精力。羌人之所以不反,正因有利可图。一旦流徙期满,又当如何,犹未可知也。故上至三公、大将军,下至斗食小吏,有识之士,多以为,蓟王乃行缓兵之计。为平关东播乱,而稳住羌人。   给了洛阳朝堂,四载难能可贵的喘息之机。   “四载之息”。足以平关东逆乱。那时,即便关西播乱,只需固守大震关。关中大地亦固若金汤。   陛下精明如斯,又岂能不知个中内情。   这才口出“朕不学羌人”。因在陛下看来,蓟王许诺的日薪二百大钱,根本不会兑现。   刘备只能说,陛下想对了一半。如今既得陛下五十亿钱,又得黑山半壁积蓄。再加两汉五铢源源不断运抵蓟国,转运督亢粳米,蓟国名产。还有东凌矿山铜铁,陆续运来。刘备足可兑现。   钱币黑洞,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补全。   洛阳濯龙园,华云赤楼帛兰船。   “拜见皇后。”帘前有一美人,落落初成,盈盈下拜。   恍惚看到了十年前,清白无垢的自己。何后眸中忽生一丝妒色,又悄然逝去:“小妹请起。” 第131章 深闺待嫁   待何氏起身,何后柔声道:“小妹的婚事,母亲说了没有。”   “母亲已与我言明。”何氏柔声答道。   “暂且委屈小妹,委身偏妃。待……”何后之意,又何须多言。   “一切全凭皇后做主。”何氏面上不悲不喜。   闻此言,何后心中一软:“若你我还如少年时那般,无忧无虑。整日与市井为伴。今日又何须如此。然,时至今日,我为帝后,母为舞阳君。兄长为大将军。便是你不成器的二兄,亦食二千石高俸。然,若将你嫁给太医令,姐姐我亦心有不甘。太医令不过是张常侍养子。并无根基,亦无人脉。宦官与外戚,总归是难以两全。若到那时,夹在大将军与张常侍之间,小妹必受煎熬。”   不得不说,何后甚有远见。   何氏反问道:“为何母亲先时已暗中答应。”   何后直言相告:“乃因那时,张常侍为陛下所宠。然此一时彼一时。因暗通黄巾事发,人赃并获。被陛下所厌,虽罚铜自保,却一病不起,声势大不如前。若再与他结亲,岂非引火烧身。”   “小妹明白了。”何氏轻轻点头,面色依旧无喜无悲。   “蓟王与我等类似,亦出身微末,又是豪杰,忠义两全。王妃公孙氏,亦曾操贱业。却深受蓟王所敬。幼时玩伴,皆身居高位,刘氏宗亲,亦多居要职。足见,蓟王乃长情之人。六县为国,又并五县。已是河北第一强国。嫁与他,自然是上上之选。”   何氏并未答话。   亦无需再答。何后展颜一笑:“然,蓟王与陛下同气连枝,皆出汉室天家。所谓礼不可废。小妹深闺待嫁,需补全汉家礼仪,从此往后,衣食起居,与我齐同。出嫁时,当万无一失,切不可失了……天家体面。”   “谢皇后以身相传。”何氏盈盈下拜。   “好,好,好。”何后欣然点头:“如此,且去先拜见母亲,明日,便搬入长秋宫,与我相伴。”   “遵命。”   目送何氏退下,何后忽有些意兴阑珊。整日勾心斗角,精于算计。当初阿父若不贿赂内官,将我送入深宫。我是否会如小妹一般,清纯无忧。今日,乃是蓟王大婚之日。   普天之下,能坐享齐人之福者,唯此一人耳。   陇山,大震关城。   蓟王一身华服,玉树临风,骑乘神驹黄駥。领迎亲队伍,出四海馆。浩浩荡荡,人语马嘶。二位义弟,自然在列。还有蓟国谋主,肱股重臣,不一而足。开道前车,驾车之人,正是一身喜气的门下督郑泰。   守卫虽早已沿街布防。然楼上楼下,人满为患。长街闾巷,比肩继踵,项背相望。女王率领的女御卫身披金麟铠,胯下胭脂马。更惹无数羌女惊叹。人皆骑马乘车。便是鼓吹幢麾亦车行。   白琉璃车窗,内衬钢丝网帘。既不妨观瞻,又防御周全。   先沿街下行,另从一条盘山大道迂回上行,穿大半城区后,再入关首云霞殿。   仪式越隆重,影响越广大。女豪获得的声誉,便越发不可估量。待刘备返回关中,大震关城由女豪坐镇,自当稳如磐石。毕竟,女豪出身钟存西羌。   此时,能入迎亲队列之人,皆与有荣焉。凉州刺史阎忠,为让百姓看清面貌,甚至将钢丝网帘拉开,频频作揖。红光满面,笑容可掬。此,便坐实了“登蓟王之车”。   私臣、家臣、府臣、外臣、朝臣。虽皆是臣子,然身份却大有不同。   诸如门下督郑泰,乃蓟王私臣。关系最为亲密。得食双俸之谋主、重臣,皆有家臣、府臣,双属。先前,阎忠充其量,不过是外臣。如今,虽未得食双俸,却也从陇右赀库度支四倍薪俸。已然算是府臣了。   为何是府臣,而非家臣。正因陇右赀库,乃隶属于大将军幕府,而非蓟国。所以,在我大汉。一切皆“有理有据”,“传承有序”。上下关系,定要捋顺。甚至,分封诸侯,赏赐群臣。皆要从前朝,搜寻类似出处。比如封刘备为临乡侯,前汉时便设有此爵。陛下封刘备为“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便将辅汉大将军的辖区,置在西域。又“位同三公”,便是指位在大将军何进之下。再又增封蓟王。蓟国亦有出处。而身兼大将军与王爵者,前朝也有先例。   今汉虽罢置都护,却设将兵长史。而将兵长史,便是都护之属官。此,亦是出处。   诸如,以马腾为偏将军,乃是破羌将军所属。而先前陛下驳斥曹节,六大将军同朝,亘古未有。亦指无有出处。   此便是,传承有序。   心血来潮,胡策乱封。绝非我怏怏大汉之风。   之所以汉末将军位,日渐所轻,便是失了传承。无有出处。   若无出处,又无先例。方可酌情新增。   正因传承有序。故领食何人之禄,才无比重要。一言蔽之,汝是“哪条绳上的蚂蚱”。   迎亲车队,绵长浩荡。绕城一圈,再入关首。行成婚之礼。   华夏礼仪,多出“周礼”。周礼非汉礼。周朝,也是个大一统的奴隶王朝。四夷五胡,亦曾深受影响。故而,与大汉毗邻的异族,除去许多部落制的远古陋习,许多开明的礼仪,都近似汉礼。正因皆出自周礼。   先前刘备已问过,女豪言,当行汉礼。   刘备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这套礼仪,不要太过熟络。   所谓熟能生巧。自当万无一失。   揭幂时,二人方得相见。刘备居高下看,女豪自有国色。而低眉偷看蓟王刘备,女豪当真拨云见日,累日忧心涣然冰释。心如鹿撞,甘之如饴,尤比蜜甜。   如意夫君,莫过如此啊。   礼毕,送入寝宫。与已先行入内的媵妾钟瑷等人相伴。   同牢合卺,待大宴宾客群臣,再行人伦大礼不迟。   许师钟瑷亦在,乃是钟存旧习。先前为婚检,稍后为指导。言传身授,鱼水之欢。细细想来,古代习俗,似有可取之处。   有义弟,近臣待客,自当宾主尽欢。稍饮数杯,便被二位义弟架回。刘备信步登楼。守在寝宫门外的不是旁人。正是玉色琉璃之最强亚马逊“十御卫”。女王生怕新人不堪挞伐,故令最强的十位女猎人,随时预备。   刘备岂能不知。这便叩门而入。   一夜无话。 第132章 生死两难   洛阳上东门外,七里桥。   洛阳令周异,领治下属吏,将桥面团团围住。围观人群指指点点,皆看向桥下。   只见,桥下阳渠滨水石阶上,正陈列着一具浮尸。   “闲杂人等,速速避让。”马蹄声中,便有一队北军骑士到场。为首之人,正是越骑校尉何苗。   不等胯下骏马止步,何苗便急忙开口:“人在何处。”   “陈尸桥下。”洛阳令周异,朗声答道。   曾在蓟王家宴中,数次相见。何苗不敢托大,这便下马抱拳:“有劳明庭引路。”   “校尉请跟我来。”周异不卑不亢。   在场人员,除去检验尸伤的洛阳县属吏,还有几个来自内宮的小黄门。   “各位内官,可识得此人?”何苗和善发问。   “回禀校尉,正是前永巷令徐奉。”便有小黄门答道。   “无误否?”何苗难掩喜色。   “断不会错。”小黄门乖巧作答。   何苗心满意足,正要返回复命,忽又想起一事:“自投于水,还是被人所害。”   周异答道:“溺毙而亡,并无外创。”   “如此,甚好。”何苗环视阳渠,又问道:“可知从何处落水。”   “不知也。”周异摇头:“洛阳城,北有谷水,余下东、南、西,三面皆为阳渠环绕。外郭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南临洛水,北达邙山,东至上东门外七里桥,西至上西门外长分桥。凡有水路,或皆是落水之处。”   “好。有劳明庭。”何苗一声干笑。   前永巷令徐奉如何亡故,何苗岂会关心。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先前与皇后约定,只需寻着徐奉下落,便可为河南尹。如今徐奉下落已然找到,这便急冲冲前去复命不提。   入上东门,忽闻步广里和永和里道,笙歌聒地,鼓乐喧天。   这便醒悟。昨日,悬而未决的的剿灭黄巾封赏,终于颁发。   平乱四将,度辽将军臧旻、捕虏将军田晏、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升前、后、左、右,四将军,赐县侯爵。左右中郎将,皇甫嵩、朱儁,升左右车骑将军,亦为县侯。   副将宗员,将升光禄勋。骑都尉公孙瓒升度辽将军。骑都尉曹操升轻车将军。使匈奴中郎将张修升虎牙将军。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升捕虏将军,以上诸人,皆为乡侯。董重仍为骠骑将军,封万户侯。加之先前已受封为五官中郎将的江东猛虎孙坚,此次封赏,总算是尘埃落定。   步广里和永和里,豪宅又换新主。升官晋爵,自当好好庆贺一番。这几日,百官往来赴宴,高朋满座,喜气洋洋。   本朝有功必赏,尤重战功。先前平乱诸将各自提刀与蛾贼拼杀,血染官袍。眼红无用。何苗瞥了瞥嘴角,快马加鞭,直奔北宫。我乃外戚,自当与旁人不同。   皇后居长秋宫,并以宫名为号,仍称“中宫”。   陛下多在西园,北宫内,唯有长秋宫,还算有些生气。通禀之后,小黄门这便领何苗入偏殿相见。   须臾,何后自入垂帘后端坐。   “参见皇后。”何苗大喜下拜。   “见越骑校尉满面春风,可有喜事?”何后问道。   “回禀皇后,正有一事,前来禀报。”何苗谄媚一笑,又急忙收敛:“先前皇后命我去寻前永巷令徐奉下落,今已找到。”   何后眸中一亮:“人在哪。”   “人在七里桥下。”何苗答道。   何后一愣,这便醒悟:“人已被灭口。”   “洛阳令言,并无外创,乃是溺毙。”何苗再答。   “溺毙?”何后一声冷笑:“徐奉善水,内宮皆知。如何能在一条渠道里溺毙。”   “这……”何苗灵机一动:“或许全家被诛,走头无路。故生无所恋,自投水中。也,未可知。”   “也未可知。”何后又岂能对如此模棱两可的答案满意:“徐奉乃太平道宫中内应。除他之外,还有何人私通妖贼,犹未可知也。若是自寻死路也就罢了。若是被人灭口,宫中必仍有黄巾余孽!”   “皇后息怒。”何苗立刻苦下脸来:“待臣再去细查。”   “算了。让洛阳令去办吧。”何后暗自吁了口气,又换和颜悦色:“二兄累日忙碌,辛苦了。你我有言在先,明日我便去为你讨要河南尹一职。定让二兄如愿。”   “谢皇后!”何苗大喜而拜。   洛阳西郭,延熹里。大内官程璜府邸。   收到口讯,程夫人这便出宫与养父相见。   “徐奉死了。”程璜开门见山。   “如何亡故。”程夫人问道。   “溺毙。”   程夫人一声轻笑:“善水之人却溺毙。若非自寻死路,便是被人谋害。”   程璜仔细端详养女表情,见并无异样,这才问道:“依我儿之见,究竟是何种死法?”   “自是被谋害居多。”程夫人曾与徐奉结对食,对其秉性,当知之甚详。   “吾儿言下之意,宫中还有徐奉同党?”程璜微微一笑。   程夫人心中一颤:“阿父又想如何?”   “吾儿可知,前些日,王豫州上疏,揭发张让暗通太平道。铁证如山,张让被陛下当面斥责。罚钱一千万四出文钱,这才免罪。”   程夫人先是点头,随之醒悟:“阿父想祸水东引,将矛头指向张常侍?”   “非也。”程璜笑道:“张让之事,陛下已然知晓,且又罚钱免灾。再构陷亦是徒劳。此事,当换个人选。”   “赵忠。”程夫人幡然醒悟:“张让,赵忠,位列十常侍之首,权势滔天,阿父切莫引火烧身。”   “权势滔天?”程璜一声冷笑:“不经历几次刀斧加身,生死两难,如何敢称权、势、滔、天。”   见养父如此狠绝,程夫人亦狠下心来:“阿父要如何行事?”   “且附耳上来……”   陇山,大震关首,云霞殿。   又一阵酸痛袭来,酣睡中的女豪微微蹙眉,终是清醒。   浑身如散架一般,无处不酸痛难耐。微微侧看,折腾了她一整晚的枕边人已不在。帷幄密不透光,也不知是何时辰。试着动了动麻木的双唇,一声轻唤:“……来人。”   须臾,便有女侍医掀开帷幕:“奴婢在。”   “是何时辰。”   “已是日中。”女侍医答道。   “天哪……”   女豪挣扎欲起,却听女侍医言道:“王上已下令,陇山并无长辈,慧妃无需早起行礼。”   “万幸。”女豪名“慧”,因是偏妃,故称‘慧妃’。   “慧妃切勿轻动,待奴婢来清洗包扎。”女侍医柔声道。   “也罢。”昨夜痴缠历历在目。纵情极乐,亦不过如此吧。心有所想,女豪不由粉腮腾火,羞涩难当。 第133章 强者之姿   “如何?”女豪问道。   “除去破壁之伤,并无新创。”女侍医答道:“无需缝合亦无需包扎。休养数日便好。慧妃请安心。”   “是么。”女豪有些难以置信。夫君撑霆裂月,势大而沉。竟未受创,怎么可能。   然,身体不会说谎。   女侍医清洗之后,便悄悄退下。   昨夜,床榻未添新人。蓟王颇多呵护,浅尝辄止,亦未恣意。故除去贞血洒落,并无新伤。   恢复些气力,女豪又道:“来人。”   “在。”答话之人,乃许师钟瑷。昨晚钟瑷、当素、当昔等媵妾,皆在内室休息。未曾入帐。   “盥洗梳妆。”女豪言道。   “喏。”钟瑷何曾如此温婉可人。   自收到蓟王来信,认许女为“假子”,许师最后一丝心结,涣然冰释。从此心无旁骛。   再者说来。作为陪嫁媵妾,自当与女豪同心共契。究其原因,正出于身份的悄然转换。先前二人皆在西倾山中,所谓“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寒暑易节,不过是井底之蛙。待出山共嫁蓟王,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汉羌融合,大势所趋。许师先前心怀宿怨,一意孤行。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身中奇毒,肉刑加身。日夜交替,乐极生悲,终是臣服。如今平心静气,再无执念。才智重归,自当晓以利害。蓟王嫔妃众多。我等羌女此时若不抱团取暖,更待何时。   那句话怎么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先前只为争夺钟存部落大权。如今,能争的实在有太多太多……   蓟王新婚燕尔。诸事勿扰。升平里的长史府,便是治政之所。陇右一切皆上正轨。无需谋主坐镇。有幕府长史盖勋及左右从事中郎毛玠、傅燮三人,及一众属吏足以。此外还有凉州刺史府鼎力协助,自当全无问题。   故而,刘备只在升平里兴建了长史府。几位谋主,皆暂居于左右肩关城楼内,未曾令置官舍。   参完蓟王婚礼,新任新昌令司马直这便动身,奔赴蓟国上任。除去至亲一路随行,宗人已先行迁徙。乘船抵达蓟国后,自有人妥善安置。   刘备授予门下督郑泰自行徵辟之权。郑泰感恩之余,却慎而又慎,不曾动用分毫。话说,河内温县,另有司马芳、司马防兄弟二人,皆在洛阳就官,并不在家。司马直,确也保举同姓一人。但非同乡,而是,颍川阳翟人,司马徽,字德操。   此人莫非是……水镜先生。   待有时间,可徵辟一试。   比照蓟国惯例。七日之内,蓟王当不会离巢别居,只专宠女豪一人。女豪初创未愈,刘备亦未强幸。二人床头夜话,说了许多逸闻野趣,光怪陆离。由浅入深,由表及里。先有夫妻之实,再有夫妻之情,滋生漫溢。   女豪还说了许多西倾山中各种奇异。及雪山更深处的古羌部落。刘备这才想起,麦积山的悬棺古墓。询问女豪,可知高原深处,有哪个古羌善驯野兽。   女豪摇头,不知也。   第三晚,女豪命许师钟瑷,当素、当昔,入帐侍寝。床笫之私,有碍观瞻。刘备本想藏拙。行息事宁人。奈何钟瑷痴缠,女豪亦瞪大双眸,观摩甚详。到底是母系古羌,蓟王这便宽心,放手一搏。   女豪方知,何为埽穴犂庭。   别有洞天。   两汉初立,多因秦之称号,皇帝之妻称皇后,妾皆称夫人。   换言之,媵妾地位仅次于正妻,亦可称“夫人”。于是在蓟王宫中,发妻公孙氏称王妃。偏妃皆取其名号或国号相配。比如。七位小姐姐,乃称:嫣妃、绾妃、缃妃、碧妃、黛妃、霜妃、黎妃。五十六位西域偏妃,则加国号。龟兹妃、疏勒妃、莎车妃、于阗妃、(大、小)乌孙妃、(大、小)宛妃等。   媵妾则称夫人。许师钟瑷为钟夫人,当素、当昔称二当夫人。诸如此类。   三百单一亚马逊御卫,位可比御婢,称“姬”。然又因守卫内宮,兼有女官职能,宫人多呼:“上官”,意同“上司”。   宫女则称“婢”,自称“奴婢”。   女豪陪嫁何其多。蓟王岂能逐一幸之。遂编入女官,服侍几位新妇不提。   当素亦有大智。可与钟慧比肩。且出身烧当羌,身份亦贵。   悉知钟存女豪率当素、当昔同嫁陇山。烧当羌的态度,立刻峰回路转。勒令各部与兵谏杂羌犁清界限。凡有从贼者,皆逐出部落。   三十六部杂羌,腹背受敌,被重围在大小榆谷,河湟谷地。整日提心吊胆,唉声叹气。   十万火急间。忽闻数万西域联军,已拔营而走。返回西域。   顿时压力骤减。   蓟王新婚七日后,西域都护府李儒、戏志才二丞,这便领兵折返,镇守西域。五万西域联军,当为常备之军。类比大汉营军,分置各城。由都护府统一训练,调度。驻军费用,则由各国与都护府分担。   之所以着急离去,乃因西域越发权重。开春后,刘备已传令西域大使馆,向各国再购奴隶。   诸如安息、贵霜等域外大国,早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这几年,积攒了太多的奴隶,正待装车贩入大汉。   奴隶贸易,乃是为数不多,能从大汉赚取巨额利益的大宗交易。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只需交往不断,各取所需。自无人敢轻起刀兵。   按刘备设想。西域五十五国境内,皆要有一座都护府的坚城耸立。现不过十城,二位府丞,任重道远。   正因刘备将西域设为藩屏,陇右方能保全。关中才可称“中兴之地”。   若无西域,西凉必乱。西凉一乱,关中自难保全。这便是战略纵深的重要性。   随陇右与西域,互联互通。西官东来,汉人西去。牛马障道,丝路流金。人员往来日益频繁。许多在陇右就职的西官,更将家人接入大震关城安居。羌人、氐人、胡人、汉人,杂居于此。人口组成,日益多元。   开放与包容,乃强者之姿。正因强大,才能正视差异。无论民间、高层,军事、文化,心态、思潮,皆处于扩张之势。此等国家,便是所谓的“强势文明”。   而“弱势文明”,一定是收缩防御之姿。将空间和思维上的双重国境,皆包裹挤压入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小圈子里。行“闭关锁国”。一边炒作强国之可怖,一边渲染自身之美好。不惜一叶障目,以偏概全,偷换概念。用一个个卑劣却不经推敲的谎言,去绑架国民,唯恐沾染异端。   换而言之。是强是弱,取决于姿态。与挣多少钱无关。   终其两汉,四百余年。兼容并蓄,包容之风,贯穿始终,传承有序。   如何能不令人向往热爱。 第134章 公之于众   常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蓟国官吏,之所以多从蓟国太学坛优选。正是此因。尤其是大量基层少吏,皆出自太学坛。从入学就读,到为实习生始,耳濡目染,修习治事。待学成出仕,不出二三年,自当得心应手。且上下级多出同门,关系融洽,吏治清明。   蓟国宽法严律。蓟王明以照奸。再行高薪养廉,官吏升迁考评,笔笔皆有出处。一视同仁,等量齐观。且需公示十日,令国民、百官,茶余饭后,众评众议。若有不足,或有存疑,可直书于布告栏内。待二位国相遣人查验。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能否升迁,自有公断。   此可谓蓟国一大创举。所谓执政为民。吏治清平如斯,足令天下贪官污吏汗颜。   如前所说。官秩百石以下的低级官吏,称“少吏”。以少吏出仕,起点虽低,却可累绩升迁。亦享有:赐钱、赐金、赐爵、赐肉、赐酒、赐食,增俸及休假等,与长吏类似的优待。   秩四百石至二百石,则为“长吏”。蓟国多“少年长吏”。便是指出仕时,已领食二百石以上高俸。甚至还有“二千及冠”者。   与“以长吏出仕”不同之处,便在于。少吏需经层层提拔,直至位居“功曹”。如能再进一步,方可为“守令长”或“州从事”。主一城或一县之事。   功曹,又称“功曹史”,前汉始置。今汉官名略有变更。属司隶校尉者称“功曹从事”,下设“功曹书佐”协助理事。余下功曹从事,则改称治中从事,属员仍称功曹书佐。历代沿置。   功曹,乃为郡守、县令之主要佐吏。   换成郡国亦然:总揆众务,职统诸曹,又握群吏升迁黜免之权,在郡守自辟属吏中地位最为尊显。   因而对一般少吏而言。若要升任功曹,亦需历练多年。于是,少吏的升迁顺序,大致便为:诸曹书佐、诸曹掾史、主簿、督邮、五官掾、功曹,守令长或州从事。   换言之,若是少吏出仕。只有一步步升任“功曹”后,方可升任一县之长。   当然,郡县之下,亦有少吏。   “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县大率方百里,其民稠则减,稀则旷,乡、亭亦如之。皆秦制也。”   甚至一亭之内,亦有诸多斗食小吏。   升迁之路,皆雷同。   换言之。大汉吏治,乃分官、吏两个层级。   二千及冠者,凤毛麟角。能三百石长吏出仕,亦为人所羡。众多斗食小吏,才是治政之基石。故称“吏治”,而非“官治”。   试想。若无一个公平的升迁之路。对吏治根基的破坏,是何等恶劣。有道是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不稳,上层建筑又岂能稳如泰山。上层不稳,社稷又如何能稳。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便指积少成祸。   蓟王将官员升迁,公之于众。又让刺奸贼捕,闻风奏报,便是此因。   好与不好,民心向背。   多简单。   公示时,不仅限于官舍。悬扁闾里街衢,张贴布告栏内。甚至若升长吏,还需张榜在就任之县境,城门、亭舍、邮驿各处。以供民众观瞻评断。   蓟王曾言,事关公义,无有不可对人言。   政绩是其一,风评是其二。二者缺一不可。一言蔽之,德才兼备。   春腊二赐,少吏犒赏虽少却不薄。正因人多情厚。二千石者,寥寥数人。斗食少吏,却多如牛毛。   归义城。   三十六部杂羌,齐聚一堂。   宋建自居主座。环视堂内众渠帅,各个未战先怯。这便微微一笑:“西域联军已过洪池岭。如今陇右只剩辅汉大将军所部,数万之众。且还需分驻各处,防备流徙羌囚。兵力左支右绌,捉襟见肘。此乃上上之喜,为何诸位,却如丧考妣?”   “将军有所不知。”句就羌渠滇吾,起身答道:“月初,蓟王大婚。娶钟存女豪,并烧当羌豪族二女。如今消息人尽皆知。已有烧当别部虑及撤兵。人心浮动,恐难久持。”   宋建一声冷笑:“日薪二百大钱,不要了?”   “唉……”不说还好。一提钱,众人更是长吁短叹。纷纷抱怨开来。   “我等虽出混种,却亦身强体壮。不弱西羌,尤胜东羌。奈何蓟王厚此薄彼。不愿招募我等。莫非只因出身不成?”   “非也。”便有人反驳:“蓟王天家贵胄,论血统,乃出前汉高皇。高贵无比。然闻,宫闱之内多胡女。便是王妃公孙氏,亦染鲜卑血脉。又岂能轻视我等。”   “许是,人手足备,不差我等?”再有人发问。   “钟存又当如何?”另有人反驳:“百万钟存,已陆续出山。蓟王就近安置在陇坂周围,筑城造屋,修路梯田。陇右山脉绵延,若皆修成梯田,必借我等之力。”   “唉……”说来说去,无有定论。   见众人皆心有不甘,宋建言道:“可敢与我一同兵谏。”   “兵发何处?”滇吾忙问。   “麦积山。”宋建眼中精光一闪。   洛阳,南宫。鸿德门下,明光殿。   陛下正欲摆驾西园,却被皇后堵在偏殿。   “拜见陛下。”   “皇后免礼。”百官还未远离,陛下亦和颜悦色:“何事来此?”   “为求河南尹。”皇后开门见山。   “皇后为何人所求?”   “二兄何苗。”   “原来是越骑校尉。”陛下轻轻颔首:“区区二千石官,何须皇后亲来。以后切莫如此。只需遣一人告知朕便可。”   “谢陛下。”皇后盈盈一礼。   “你与朕……”陛下微微一顿,又柔声说道:“有太多相似之处。民谚曰:‘一山难容二虎’。大汉天家,又岂能容下两家商贾,贱买贵卖。以后,各自相安吧。”   “恭送陛下。”闻此锥心之言,何后却面色如常,无喜无悲。   因知陛下顾及天家体面,断不会当着百官之面严词拒绝。何后这才掐准时机,赶在散朝时,将陛下堵在殿前。   陛下如此精明,又岂能不知。故而才口出“切莫如此”,“各自相安”。   恭送陛下仪仗远去,何后趁起身时,悄悄拭泪。再仰首,已平静如初:“摆驾回宫。”   “喏!”皇后仪仗遂转去长秋宫。   东郭,绥民里,洛阳县治。   洛阳令周异,正襟危坐。待验尸毕,便有属吏呈上一物:“明庭且看。”   “此乃……”周异面沉如水。 第135章 各有奇谋   属吏言道:“乃是一片蝉翼。”   周异这便问道:“在何处发现。”   “夹在死者内服之上。”属吏低头答道。   “可知蝉翼出处?”周异追问。   属吏斟酌答曰:“此乃‘附蝉’,多……饰于惠文冠上。”   惠文冠,冠名。相传为赵惠文王创制,故称。汉谓之武弁,又名大冠。《后汉书·舆服志下》:“武冠,一曰武弁大冠,诸武官冠之。侍中、中常侍加黄金璫,附蝉为文,貂尾为饰,谓之‘赵惠文冠’。”   时下,此冠多为中常侍所戴。   徐奉死时,一身常服,并未戴冠。显然不是自行从冠上掉落。周异问道:“死因究竟如何?”   “确是溺毙。”属吏答道:“然却是……高处落水所致。”   周异又问:“何以见得。”   “胸前肌肤,遍布血斑,乃落水时,拍击所致。且瞳仁外扩,死前分明是受到惊吓。”属吏精于验尸,自不会看错。   “言下之意,乃是凶杀。”周异言道。   “或是失足落水,亦未可知。”属吏不敢确认。   “且把洛阳临水高台,皆去搜查一遍。”周异遂传令。   “喏。”属吏急忙领人前往各处查看。   死者徐奉,乃前永巷令。永巷令不过食俸六百石。   中常侍,秩千石,后又增为比二千石,本无员数。明帝时定为四人。多以宦者担任此职,如顺帝、章帝、和帝时,曹腾、郑众、蔡伦等人,皆从小黄门累迁为中常侍。安帝时,邓皇后临朝称制,中常侍皆用宦官,并授以重任。自邓皇后始,居此位之大宦官,权倾天下,员数也从四人增至十人。故称“十常侍”。   今朝又增至十二人。仍称“十常侍”。   换言之,徐奉品秩不足以佩戴惠文冠。此片‘附蝉’,极有可能是从“十常侍”中的某人冠上掉落。再细想,或未尽然。貂尾与蝉羽,皆显官冠上之饰物。三公、诸侯、显赫近臣等所戴貂蝉冠,亦多“附蝉”为饰,以示高洁。   难怪属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种种迹象表明,徐奉之死,牵连甚大。   心念至此,周异不由遍体生寒。   小小一枚洛阳令,如何能审内宮大案。周异徒生警惕。   “来人。”   “在。”   “投书辅汉大将军府,约贾丞一见。”   “喏。”   归义城。   三十六部渠帅,面面相觑。   句就羌渠滇吾,便又起身问道:“将军何故兵发麦积山?此地甚是荒芜,并无人家。且麦积谷地被群山所夹,山路崎岖,亦不便行军。”   “各位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否?”宋建笑问。   “焉能不知。”众渠帅纷纷叫嚣。   “麦积山后,有一条陈仓狭道,可穿陇山,直达关中。”宋建道破天机。   “关中!”句就羌渠滇吾,双眼一亮。   “然也。”宋建言道:“蓟王据守大震关,又遣人依样修筑大散关。阻断关中与陇右。却不知在麦积山下,还有一条隐秘古道。只需遣精骑数千,穿古道,入关中。一路纵火焚城,关中必乱。那时,蓟王必派兵来剿。待大军重入关中,陇右便是我等纵马之地也。”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句就羌渠滇吾,幡然醒悟。   “然也,正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宋建笑问:“何人愿领兵纵火关中。”   “这……”众渠帅各自无言。明知是计,出力不讨好。谁又甘愿以身涉险。   宋建一声笑叹:“不然,宋某亲往。”   句就羌渠滇吾,咬牙站起:“将军乃主帅,岂能只身涉险。此事,当交给我来办。”   “好。”宋建目中悲光一闪而逝:“如此,待雪花路开,便请滇吾兄,兵出陈仓狭道,纵火关中。待幕府大军拔营东进,我等便乘势而起,兵谏陇右!”   “喏!”三十六部杂羌,纷纷应诺。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二楼雅座。   “贾丞。”见贾诩先到,周异急忙上前见礼。   “明庭。”贾诩起身相迎。   隔案落座。   待侍者奉上好酒美食,躬身离去。贾诩举杯相邀。落杯后,这才问道:“明庭所为何事。”   周异从袖中取出一漆木手匣。轻轻推开,正是那片“附蝉”。   贾诩乃蓟国二千石高官,亦戴貂蝉冠。去年腊赐,便有宝冠送到。只眼已辨:“此乃‘附蝉’。”   “然也。”洛阳令周异,遂将徐奉之事,细细道来。   贾诩目中精光毕露:“顺水推舟,借刀杀人。”   周异急忙相问:“还望右丞明示。”   “惠文冠也好,貂蝉冠也罢,皆是高官入宫朝见,或近臣服侍陛下时所戴。所谓‘临事不敬’,出宫自当换穿常服。再者说来。徐奉死于东郭桥下,若被人从高处推入水中。此人心怀不轨,自当隐匿行踪,如何能戴华冠,只为彰显身份。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周异这便醒悟:“右丞言之有理。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贾诩微微一笑:“明庭当拭目以待。”   周异又问道:“只是,此事牵连甚大。先前便有越骑校尉何苗,亲临现场。听闻陛下已许河南尹,乃我上官。若何苗来问,又当如何以对?”   “如实以对。”贾诩笑中尽是深意。   周异不敢托大,便又追问:“右丞是让我,将这枚‘附蝉’上交何苗。再将徐奉死因,和盘托出。”   “然也。”贾诩轻轻点头,转而又道:“只说事实,无需多言。”   周异轻轻点头,再问道:“敢问右丞,可有性命之忧,又是否会累及家小。”   贾诩轻轻摇头:“明庭性命无忧,许还会因祸得福。但这洛阳令,怕是做不得了。”   周异终是放心:“谢右丞,实言相告。”   正因牵连甚大,为堵悠悠之口,陛下定遣心腹,收拾乱局。洛阳令之位,必然不保。然周异秉公办案,并无私心。陛下也不好怪罪。多半会另行安置。再进一步,亦未可知。   此事,可比卢车骑中途被换。正因悉知天家隐秘,才被董重所替。只身遣返洛阳,禁锢在家。待流言退散,陛下又重新启用,再为尚书。便是先例。   话说,周异亦早有隐退之心。若不为官,当携家小返乡。或移居蓟国,好让瑜儿入朝思暮想的蓟国太学坛。   心念如此,周异这便告辞离去。   待雅座只剩自己独酌。贾诩这才吐露天机:“谁人要杀十常侍。” 第136章 悲秋尽露   西邸,万金堂。   “何府君?”黄门令左丰笑脸相迎。   “哦!”将将升任河南尹的何苗,猛然回神:“少令。”   被人叫惯了“何校尉”,称呼猛一下变成府君,让何苗多少有些不适。却又难免心生得意。   “陛下有请。”   “有劳。”何苗这便行礼,随黄门令步入万金堂。   趋步入内,自投堂前。   “臣……”   “起来说话。”话刚出口,便被陛下打断。   “遵命。”何苗这便起身。   “徐奉找到了?”   “是。”   “死了?”   “是。”   “凶杀?”   “未知也。”   “可寻着物证。”陛下果然精明。   “有!”何苗便从袖中取出手匣,刚递出又猛收回。小心推开上盖,方送到左丰面前。   黄门令双手接过,侧目一看,不由心头一颤。暗自稳住心神,捧至陛下当面。   “洛阳令如何说。”陛下只轻轻扫了眼,便示意左丰将手匣置于案角。   “洛阳令言,前永巷令徐奉,乃高台落水。胸腹受水面重击,昏迷后溺毙。”何苗答道。   “何处高台。”陛下轻轻颔首:“可寻着事发之地?”   “还未曾寻到。”何苗再答。   陛下又问:“依河南尹所见,徐奉为何登临高台,又因何失足坠亡。”   何苗暗吞了口水,遂将事先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臣以为。必是与同党相约高台,后被同党推下坠亡。”   “何人是同党。”陛下细眉一扬。   “便是被徐奉扫落冠上‘附蝉’之人。”   “哦?”陛下笑问:“此乃洛阳令所言?”   “非也。”何苗谄媚一笑:“乃臣自断。”   “乃出河南尹自断。”陛下不置可否:“如此,朕已知,且退下吧。”   “……喏。”心中还有未尽之言,然何苗偷看陛下脸色,这便悄然吞入腹中。再绝口不提。   待何苗退下,陛下表情一黯:“左丰。”   “奴婢在。”   “依你之见,徐奉之事当如何善后。”   “陛下圣明。奴婢……”事关重大,左丰又岂敢多言。   “但说无妨。”陛下心情,溢于言表。对老一辈宦官颇多失望。   “奴婢以为,太平道荼毒天下,乃我生死大敌。所谓斩草除根。前永巷令之死,不可不防。”左丰斟酌答道。   “太平道。”陛下又岂能不知:“先前,张常侍暗通黄巾,被朕呵斥。今抱恙卧床,已告假多日。你且替朕走一趟。多加宽慰,以安其心。”   “喏。”黄门令左丰这便领命。   “去吧,朕累了。”   见陛下面露从未有过的萧瑟之气,左丰亦不由暗自吁叹。躬身后退,出万金堂,正遇中常侍赵忠觐见。   黄门令左丰急忙行礼:“拜见赵常侍。”   “见过少令。”赵忠亦回礼。少令外通蓟王,年少而势强。交友广泛,乃新一代宦官之翘楚。饶是尚书令曹节碰见,亦和颜悦色,叫一声少令。   二人交错,电光石火间,黄门令心头一惊。猛回身,正欲出声。赵忠却已趋步入堂:“老奴叩见陛下。”   “哦,阿母来了……”   “陛下?”   “赵常侍且上前来。”   “喏。”   左丰浑身恶寒。不敢窃听,掩耳奔逃不提。   万金堂内。   气氛犹如陛下面色般肃杀。   “赵常侍是安平人。”陛下忽问。   虽不知何故,赵忠却嗅到了一丝危机。这便谨慎作答:“正是。”   “后又在邺城营造宅第。规模甚广,仪制极高。左车骑皇甫嵩,还曾上表揭发。却不知,赵常侍宅第今又如何。可曾毁于战火。”   “回禀陛下,侥幸得存。”赵忠如实相告。   “先前。侍中张钧上表,奏请封赏讨贼有功之人,并请除十常侍。音犹在耳,张侍中却已惨死狱中。”陛下怒气暗生:“后徐奉通贼事发,你等皆叩首云:‘乃故中常侍王甫、侯览所为。’今,徐奉已死,却是被同党所害。”   “徐奉还有同党?”赵忠亦不由一惊。   陛下怒急发笑:“赵常侍,可识得此物。”   赵忠心惊胆战。随陛下所指,看向案角。遂见手匣。   顾不得多言。急忙爬过去,双手取下。又匍匐退回原位。低头一看,脱口而出:“此乃冠上‘附蝉’。”   陛下缓缓顿首,眼中悲秋尽露:“赵常侍果然识得。不,本就是赵常侍之物,又如何能不识得。”   “陛下何出此言?”赵忠忙问。   见他犹再强辩,陛下怒指其冠:“且取下一看!”   赵忠伸手一探,头顶正是惠文冠。顾不得许多,这便急忙摘下。捧至当面,顿时如遭雷击。   冠上‘附蝉’,正少一片。   陛下见他表情,似已坐实:“赵常侍可知冠上‘附蝉’,又在何处失而复得?”   “老奴……不知也。”赵忠心乱如麻。此事云山雾罩,又如何狡辩。   “乃是从前永巷令徐奉,尸上寻得。”陛下一字一句:“且问赵常侍,冠上‘附蝉’如何遗落在黄巾内应,徐奉尸身!”   “陛下息怒!”闻此言,赵忠如遭五雷轰顶。匍匐在地,一时涕泪横流:“何人构陷,何人栽赃构陷!”   “头冠为首也。若有人能如此近身,又蓄意谋害与你。何不摘你首级,来的痛快!”陛下果然机辨:“又何须费尽心机,只取走一枚‘附蝉’!”   赵忠如丧考妣:“老奴,老奴……百口莫辩!”   “好一个——‘百口莫辩’。”陛下竟不觉泪流:“尔等常言,党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朕亦听之任之,下令二次禁锢,天下名士多有惨死狱中。今党人复起,为国家栋梁。而你等反与张角私通。如此行事,可杀不可杀!当杀不当杀!”   陛下口出四“杀”,字字见血。   赵忠浑身恶寒,悲愤之余,脑筋急转,拼命自救。回忆张让之事,这便灵光一现:“老奴亦学张常侍,罚铜抵罪!”   陛下一愣。眼含热泪,话锋一转:“你也有琉璃宝钞不成?”   “正是。”说完,赵忠便从怀中取出四四方方一锦囊,匍匐上前,呈上桌案。   陛下抬眼扫过,怒气渐止:“可是宝钞一千万。”   “正是。”钻心之痛。泪流更惨。   陛下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顾不得拭泪。便又言道:“且饶你不死。速速退下,闭门思过。若有再犯,定斩不赦。”   “老奴……叩谢天恩。” 第137章 和气生财   古往今来。经商第一要诀:和气生财。   琉璃宝钞一出,陛下当即息怒。乱而不损,曰灵。以陛下的底线而言,一切皆是虚。唯真金黄铜,才是真。   饶是如此。赵忠亦吓得屁滚尿流。刚出西邸,便两眼一黑,昏倒在地。被亲随小黄门合力拖回。张让、赵忠,为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等宦官之首。   如今张让、赵忠,东窗事发,被陛下呵斥。恼羞成怒,急血攻心。接连抱恙告假。   十常侍,群龙无首。   这便兵分二路,前往张让、赵忠府中拜见。   “张大人,贵体如何。”话说之人,名叫宋典。熹平中任钩盾令,掌皇宫诸近池苑囿游观之处。熹平六年,宋典奉帝命,修缮南宫玉堂,事成后被赐二千斛粮。光和中,升为中常侍,封列侯。   塌下之人,皆是党羽。张让亦不做隐瞒,实言相告:“无妨。不过是以退为进,装病辟祸耳。”   众人这才各自安心。   宋典再问:“二位大人皆抱恙,不在宫中奉职。眼看党人复起,死灰重燃,我等群龙无首,独木难支。如之奈何。”   张让亦笑叹:“可恨王允上疏检举。私通反贼,便是陛下亦大发雷霆。盛怒之下,言语颇重。唯有罚铜抵罪。一千万蓟国大钱离身,这才痛到昏死。料想,赵大人亦是一样。”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如何能不心痛。   将心比心,众常侍纷纷摇头叹气。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宋典再问。   “我等虽名为‘十常侍’,然称中常侍者,却非我等十二人。”张让答非所问。   “还有二老贼。”宋典切齿生恨:“程璜、曹节。”   “然也。”张让目中精光一闪:“若我等失宠,小辈不堪重用。陛下必启用程大人。”   “万不可如此。”宋典急道:“如何应对,张大人何不明言。”   张让环视众人,遂开口道:“所谓壮士解腕。各位需舍怀中琉璃宝钞,方能辟祸。”   “这……”众人下意识捂住胸口。   “陛下精于商贾。善取利。先从我处得千万宝钞,又从赵大人处再得千万。料想,很快便会向尔等下手。与其被陛下借故夺取,不如甘心奉上。”张让苦口婆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先保命,再言利。”宋典已醒悟。   张让自榻上坐起,俯瞰一众党羽:“诸位可舍得?”   “我等……”众常侍互相看过,皆泪流满脸:“舍得!”   见各常侍,忍痛割爱。张让心中顿时好过许多:“此事若成,还需郭胜。”   “郭胜?”宋典不及拭泪,恨声言道:“来时,我等邀他同行。郭胜却借故推脱,不肯同来。何必再求此獠。”   张让仰天长叹:“郭胜乃何后亲随。觊觎大长秋之位久已。此其一也。今,何苗为河南尹,乃洛阳令之上官。先前便是他入西邸,通报徐奉案情。我已命人打探。洛阳令只说,徐奉乃高台落水,昏死溺毙。并未言明,是自投于水,还是被同党推落。然,何苗却一口咬定,乃被‘同党’所害。如此行事,必是大将军授意。乃行借刀杀人,欲除之而后快。内官和外戚,终难两全。”   见众人纷纷点头。张让又道:“欲解赵常侍之祸,需何后出面。”   “既称‘十常侍’,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宋典难得有此远见:“若任由奸人栽赃构陷赵大人,我等死期亦近矣。”   “宋大人言之有理。”众人齐声附和。   张让亦颇多欣慰:“琉璃宝钞,陛下已取其二,剩下十枚,一分成二。五枚献给皇后,五枚献给陛下。皇后与陛下,实乃天作之合。皆精商贾之术。先息陛下之怒。再堵何苗之口。如此,方可保我等,平安无事。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此事了,再寻机报仇不迟!”   “喏!”十常侍这便分头行事。   长秋宫。   听闻掖庭令毕岚等人求见,借故出宫辟祸的郭胜,急忙入宫。   只可惜晚来一步。   毕岚、孙璋、栗嵩、张恭、四常侍,伏地恸哭,各自抹泪。   何后自帘后,亦不时好言相劝。   说到动情处,四人涕泪横流。各自从怀中取出四四方方一锦囊,面呈何后。   “此,是何物?”何后笑问。   “乃蓟国……琉璃宝钞。”毕岚痛哭失声。   “哦?”何后声线陡然一扬。   待宫女捧至当面。打开视之,何后不由得倒吸一凉气。四枚琉璃宝钞。四千万四出文钱。折钱二亿。   何后目光如炬,腾起滔天欲焰:“蓟国宝钞,因何人手一枚?”   四人同声答道:“乃我等倾尽家产,从金水赀库换来。”   “蓟王……”何后心中一动,遂不再追究。四人倒颇有义气。只说是自行兑换,不肯连累蓟王。   何后话锋一转:“既是私财,为何给我。”   “求皇后金口救命。”毕岚五体投地,泣声告曰:“徐奉殒命。洛阳令勘验现场。言,乃高台落水,昏死溺毙。未言其他。然,河南尹却言,乃被同党推落。陛下盛怒之下,口出四杀。我等对陛下,皇后之忠心,天地可鉴。然,刀锯余人,又如何能受陛下‘四杀’。求皇后垂怜,网开一面!”   “原来如此。”何后这便醒悟。以何苗之怯懦,必不敢如此行事。定有人面授机宜,才口出“同党”。换言之,必是大将军欲借刀杀人。只是,那片‘附蝉’,究竟是何人所为。   “皇后?”见何后沉思不语,毕岚含泪仰问。   “此事我已知晓。河南尹初登大位,喜大忘形,一时妄言。稍后必当面呵斥,还诸常侍清白。”二亿钱入手,何后不动声色,喂给众人一颗定心之丸。   “谢皇后垂怜!”四人以头触地,匍匐而退。   待四人抹泪离去,郭胜悄然入内。   话不多说。自投帘下,将怀中犹带体温的琉璃宝钞,双手献出。   “此物何来。”何后居高下问。   “此乃……”郭胜终道出实情:“先时,蓟王上表求开党锢,乃令黄门令左丰,出面相赠。”   “换言之。十常侍人手一枚。”何后眸生异彩。   “正是……”郭胜不寒而栗。   西邸,万金堂。   宋典、夏恽、高望、韩悝,四常侍,涕泪横流,如丧考妣。将各自所得琉璃宝钞,面呈案前。   陛下一眼扫过,面色终于和缓。   “剩下几人,又在何处。”   宋典答曰:“毕岚、孙璋、栗嵩、张恭、四常侍已先去皇后处哭诉。”   陛下痛惜之情,溢于言表。加之何后身边中常侍郭胜,十枚琉璃宝钞,已去其五。   然陛下独得其六,犹不知足。只因还差段珪手中那枚。   心念至此。陛下这便了然:“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尔等之意,朕已知也。” 第138章 壮士解腕   君前无戏言。   河南尹何苗,既口出徐奉乃被同党推落水中。便断难更改。否则,便是欺君大罪。   换言之。何苗既口出“同党”,十常侍欲辟祸,当找出一个“同党”。这便是陛下所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又所谓“舍车保帅”。被十常侍舍弃之人,正是长乐太仆,段珪。   为何是段珪。只因与众人不一心。众常侍皆将琉璃宝钞献出,唯独他借故不献。如何能不遭人嫉恨。   段珪之所以不献,亦事出有因。   因在他看来。自己乃奉帝命,与太平道暗中勾结。与太平道往来书信,皆为陛下所知。若宫内真有徐奉同党,陛下当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既如此,为何要将所得宝钞,无故献出。   想的都对。思虑清晰,逻辑严密。   然却忘了。陛下是主,自己是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河南尹既言,宫中还有徐奉同党,那便给他一个同党,好了结此事。有何后暗中出面,大将军亦不会深究。失去倚仗,河南尹自不敢强出头。至于段珪是不是同党,又有何重要。   总归是:要“同党”,得“同党”。   上下呼应,铁证如山。   死段珪一人,保全“十常侍”十一人。这笔买卖,划算。   然陛下如此行事,义理何在?   商场无父子。切记,切记。   在商言商。十一人皆献宝钞抵罪,唯你不献。“怀璧”便是你的罪。   于是当天,告假出宫辟祸的段珪,便被如狼似虎的虎贲军,抓捕归案,压入南宫黄门北寺狱。   黄门北寺狱又称“北寺狱”或“北寺诏狱”。所谓“诏狱”者,即奉陛下诏令,关押犯人之监狱。此中罪犯,多涉及谋反、大逆不道、危害社稷等,重大案件,由皇帝亲自下诏责办。   段珪乃长乐太仆。按理说,乃是窦太后之亲信。奈何见窦太后失势,被禁云台。段珪即改换门庭,投靠永乐董太后。后被陛下宠信。又命他与太平道暗中往来,以为内应。   如今东窗事发,除去陛下,无人能证其清白。哦,还有蓟王。   若被坐实私通反贼,乃夷三族之大罪。   “北寺,狱名,属黄门署。”   黄门署,设于宫禁之内,为黄门令、丞之官舍。设署长一人,“(秩)四百石,黄绶”。“黄门署”又称“黄门寺”。应劭《风俗通义》:“寺,司也,庭有法度,令官所止,皆曰寺。”因此,两汉县级以上官署和宫中机构亦称“官寺”,“寺”、“署”同义互用。   换言之,黄门令左丰,便是黄门署的主官。自有权进出黄门北寺狱。   收到段珪血书,黄门令左丰年少重义。这便赶来相见。   “少令。”段珪身着囚服,披头散发,却未受皮肉之苦。   “太仆。”左丰隔监行礼:“何以至此?”   “唉……”段珪一声悲叹:“大意了。”   左丰言道:“太仆可有未尽之言,托我上达天听。”   “谢少令仗义执言。”段珪这才吐露心声:“请陛下念及老奴忠心侍主,放过家小。”   “此话,我定带到。”   “不必了,少令。”话音未落,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等人,已手捧鸩酒承案,步入监牢。   几人先冲黄门令左丰,肃容行礼。趁左丰躬身回礼,已走到监牢前。   “陛下只杀你一人。一门老小皆可保全。”毕岚目中隐见悲色。   “如此,老朽当可含笑九泉。”段珪隔监行礼。   几位中常侍亦躬身回礼。   毕岚亲手递入鸩酒,段珪一饮而尽。   待空杯落地,监外众人纷纷背身,不忍直视。再抬头,掖庭令毕岚已泪流满面。饶是余下几人,亦颇多兔死狐悲。   这便是程璜所谓“生死两难”。   见黄门令左丰,面露怒气。掖庭令毕岚拭泪上前:“少令且安心。我等皆未道出宝钞来历。少令与蓟王,当稳如泰山。”   钩盾令宋典亦一声悲叹:“少令能有蓟王这座靠山。当真羡煞旁人。”   左丰这便压住怒气,施礼道:“谢几位大人,保全之义。”   “惭愧,惭愧。”掖庭令毕岚摇头道:“蓟王天家麒麟,国之栋梁。又何须我等保全。陛下圣明如斯,又岂能真不知宝钞来由。不过是不想追究罢了。”   钩盾令宋典亦道出心声:“蓟王忠义两全,身系社稷,饶是陛下,亦不会轻动。再说,皇次子远未成人,蓟王任重而道远。大汉擎天之柱,又岂能半道崩折。少令与蓟王年岁相当。此生富贵荣华,不可尽数。言尽于此,告辞。”   “告辞。”众常侍先行礼。   “慢走。”黄门令左丰,长揖及地。   待起身,已人去牢空。再回首,监内段珪已含笑九泉。   伴君如伴虎。   深宫之中,人命当真不值钱。   段珪负罪自尽。与太平道往来书信,亦从府邸密室搜出,后被公之于众。坐实了,河南尹所谓徐奉“同党”。换言之,乃是段珪暗中将徐奉约至临水高台,再趁其不备,推下毙命。慌乱之中,冠上附蝉,被徐奉长袖扫落。   至于为何却是赵忠冠上少了片附蝉。许是被段珪暗中摘取,又或是将二人惠文冠暗中调换,亦未可知。总归是死无对证。   河南尹亦不再追究。反催洛阳令,草草结案。   段珪、徐奉,坐实黄巾内应,笔落成史,盖棺论定。   十二枚琉璃宝钞。陛下得其六。皇后得其五。十常侍官复原职。张让、赵忠,不药而愈。段珪家人悄悄兑换千万蓟国上币,留一老仆敛尸,举家迁离。皆大欢喜。   至于徐奉究竟如何坠亡。还有什么关系。   那片“附蝉”是何人所为,亦成悬案一件。   书报陇山,刘备一声叹息。   何为真相?   盖棺论定,便是真相。历代皆如此。   南宫,云台。   “老奴张让,拜见太后。”新任长乐太仆,赶来拜见。   “太仆请起。”窦太后自帘后言道。   “谢太后。”张让这便起身。   “段珪之事,朕亦有听闻。只知他心有旁骛,常不在职。不料竟是黄巾内应。”   “所谓人心难测,老奴亦始料不及。”张让面色不变。   “罢了。”窦太后言道:“听闻陛下重开党锢,世人无不欢欣鼓舞。”   “咳咳。”张让强笑:“太后……所言极是。”   “党锢既解,朕有一事,想托付给太仆。”   “太后何事?”张让暗自皱眉。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如何没完没了。   “且上前来。”   “喏。”张让躬身到帘下。   窦太后这便将所求,娓娓道来。   张让越听越心惊,不由得冷汗直冒。心中更升起惊涛骇浪。   自帘后观他表情,窦太后眸中戾芒一闪而过。然出口却依然温婉如初:“朕自不会亏待太仆。”   说完,便有四四方方一锦囊,自帘后递出。   “咕咚!”锦囊上熟悉的饕餮纹理,让张让重重吞着口涎。   内中,正是蓟国琉璃宝钞。   “事成之后,另有重赏。”窦太后之语,风轻云淡。   却如一记重锤,敲碎灵魂。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张让咬牙点头:“喏!” 第139章 治国有术   永乐宫,西侧偏殿。   帷幄低垂,暖风洋溢。   十余位出身掖庭的食母,将怀中幼童喂饱、哄睡,这便轻轻放入床榻,起身离去。   “宫人择官婢年八岁以上,侍皇后以下,年三十五岁出嫁。乳母取官婢。”   饱食酣睡中的幼童,便是由掖庭择出的逐鬼童子。   先时,永乐宫阴风阵阵,似有鬼怪出没。永乐董太后遂命掖庭令毕岚,甄选适龄幼童,豢养在永乐宫中。欲以童子纯阳之体,震妖魅阴邪之气。   据说颇有成效。童子常深夜啼哭,此起彼伏,群起响应。陪护宫女遂被惊醒。一时鸡飞狗跳,彻夜不眠。便有鬼魅,亦被惊走。   居于寝宫内的董太后,自可安枕无忧。   传言。董太后亦对逐鬼童子,颇为上心。常亲入偏殿,逐一查看。稍有小恙,即传太医令亲来诊治。如此呵护,自然是人老惜命。陛下卖官所得铜钱,亦多存入永乐宫中。这场泼天的富贵,母子二人又如何能不珍惜。   又传,陛下食母程夫人,亦常来偏殿。程夫人在两宫太后间,常来常往。如今身份亦水涨船高。被尊为“程中大夫”。比起“程夫人”,更显权贵。   自观百戏时,与窦太后暗结同盟。且见大将军何进,日渐权倾朝野。虽有骠骑将军董重与之分庭抗礼,然何进自募得袁绍为其长史,势如破竹,一日千里。朝廷内外,多有其党羽。董太后如何能不耿耿于怀。   骠骑将军府,一直未能募得长史。主事之人,乃从事中郎张逊,张子谦。与审配、逢纪相交莫逆。又经蓟国相,与辅汉大将军府右丞贾诩相识,常有往来。   眼看骠骑将军董重,越发势弱。张逊这便登门,求教贾诩。   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宾主落座。听闻来意,贾诩面授机宜:“汝南袁氏,乃名门望族。天下能望其项背者,唯弘农杨氏一门。”   张逊摇头:“临晋侯名满天下,如何肯屈就。且开春以来,一直抱恙在家。多半……”言下之意,老臣杨赐,恐时日不多。   贾诩言道:“非说杨太尉,而是其子杨彪。今出为南阳太守。正因杨太尉年迈,可寻机调回。杨太守牵挂老父,必不会拒绝。”   张逊又问:“太守亦是二千石高官。如何肯屈就骠骑将军长史。”   贾诩反问:“子谦只知长史乎?何不举为‘永乐少府’。”   永乐少府,乃董太后三卿之一。董太后居于永乐宫,故名永乐少府。职掌与少府同,位在少府上。食俸中二千石。月谷一百八十斛,年俸二千一百六十石。   见张逊已悟,贾诩又道:“骠骑将军乃董太后外戚。如此传承有序,平日多有来往,亦实属正常。此其一也。其二,骠骑将军出身北军,与长水校尉袁术等人素来交好。何不遣一人为‘北军中候’。如此,北军则尽归骠骑将军所掌也。”   北军中候,掌监北军五营,秩六百石。   “何人可入北军,掌监五营。”张逊起身再问。   “我举一人。现任护乌丸校尉邹靖。”贾诩已有人选。   张逊遂铭记在心,临行前最后问道:“邹靖之后,何人可为护乌丸校尉。”   “牵招。”贾诩微微一笑。   张逊幡然醒悟:“可是少年时,与蓟王齐名之牵招!”   “然也。”   张逊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回府后,便将贾诩之言,细细道来。董骠骑不敢怠慢,遂入宫觐见。   永乐宫。听完董重所言,董太后亦不由眸生异彩:“贾文和之智,果非常人能及也!杨彪乃临晋侯之子。子承父爵,理所应当。正如贾诩之言,开春以来,临晋侯卧病在床,恐时日无多。此时若有诏书送到,杨彪必星夜进京。忠孝当道,为人臣,为人子,岂敢推迟。时机寻得巧妙。若得弘农杨氏辅佐,再得北军五校引为外助,当可与何氏分庭抗礼。”   见董太后面露喜色,董重亦喜不自禁:“太后明见。我家张中郎,素与蓟王家臣交善。乃臣从冀州带回,忠心不二。”   “你能与蓟王相处融洽。朕亦放心了。”董太后能指望的,也只有董重一人:“所举之人,朕已记下。定会让你如愿。”   “谢太后。”董重再拜离去。   西园,鸡鸣堂。   张让入堂时,赵忠也在。二人眼神相碰,便了然于胸。一前一后,走到廊下,小声攀谈。   “可有线索。”张让问道。   “未曾寻着。”赵忠摇头:“何时何地,又被何人摘下一片附蝉,至今仍无头绪。”   “想来想去,能有此通天手段,必是两位老大人,或其中之一。”张让言道。   “我亦如此着想。”赵忠叹了口气:“宮中藏龙卧虎,奇人辈出。如陛下所说,摘附蝉而不摘首级,乃假陛下之手,略作惩戒耳。”   “唉……”张让一声长叹:“老大人不死,我等无出头之日。”   “所谓白驹过隙,弹指一挥。时光荏苒,世人又岂能不服老。”赵忠宽慰道:“或不出十载,二位老大人必驾鹤西去。那时,宫中还有谁人掣肘。陛下春秋鼎盛,又治国有术。今汉中兴再望,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坐享其成。荣华富贵,自当受用不尽。”   话音未落,鸡鸣四起。   二人仰望天幕,天将露白,旭日当升。   张让这才道出心声:“太后求赐婚蓟王,我已应下。”   “何人欲配蓟王。”赵忠随口一问。   “窦氏孤女,窦琼英。”   “嘶——”赵忠倒吸一口凉气:“窦太后意欲何为?”   “未知也。”张让摇头道:“你可知窦氏孤女,现居何处。”   “莫非……”   “然也。”张让又口出石破天惊:“正被豢养在蓟王宫中。”   “蓟王……意欲何为?”   “未知也。”张让摇头后,再出惊天动地:“前些天,我儿婚事被何后婉拒。听闻,何后欲嫁何氏与蓟王为偏妃。”   赵忠这便醒悟:“窦太后,何皇后。皆行美人计乎。”   “这是如此。”张让答曰:“陛下赐婚西域五十五国公主,便是行美人计。今窦太后,何皇后,皆欲再行此计。蓟王功高震主,为宗室、外戚、勋贵、世家、豪右……天下所忌。一旦回京,必成众矢之的。”   “既如此,为何还应下此等苦差。”赵忠忙问。赚钱当真不惜命啊。   “依我所见,陛下当乐见其成。”张让言道。   “何以知之?”   “为天下之公敌,方能成天下难成之事。”张让果为陛下心腹。一语道破天机。   略作思量,赵忠这便醒悟:“废长立幼!” 第140章 孤家寡人   如前所说。政治其实是利益的博弈。派系便是利益的集群。   越是站在上层建筑的顶端,背后所集合的利益群体,便越复杂多样。   现如今,何进已不知不觉,成为世家豪强的利益代表。那么世家豪强的利益诉求,又是什么呢?   首当其冲,限制皇权。以求达成后世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其次便是,削弱宗室。山中无老虎,猴子方能称大王。   再次,对尚武精神进行阉割。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又说侠以武犯禁。与武人之乎者也,讲道理,终归是对牛弹琴。   最后,割裂文武,独将“学文”宗教化。儒家变儒教。从思想上固化,获得义理上的神性。再往后,便是蝇营狗苟,官场现形。   后二者,言之尚早。而前两个诉求,却与外戚一拍即合。   这便是为何,袁绍虽与刘备相交好友。却义无反顾转投何进门下的原因。   简而言之。派系不同。或者干脆说,阵营敌对。   刘备乃宗室。必然要与世家、外戚,争权夺利。   时下谈儒教还尚早。后世皇朝“官本位”,亦不过苗头初露,远未能根深蒂固。不妨以典韦与李永为例。李永曾任富春长。按照后世官本位,一县之长,乃县中最有权势之人。结果呢,去官家居,与襄邑刘氏结怨。典韦替刘氏复仇,杀永及其妻。   “噗嗤!”   “啊!啊!”   “吧唧。”   前任县长大人,就这么死了。   竟敢刺杀县长大人!此贼必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便是天涯海角亦抓捕到案,凌迟三日,以祭县长在天之灵。此乃官本位的逻辑。没毛病。   可结果如何。典韦浪迹江湖,一战成名。并没有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喊杀。   投军后反受重用。更因忠心护主,而青史留名。   显然,记录典韦事迹的刀笔吏,亦怀揣着和时下民众一样的义理。此,便是时代的风貌。用后世被阉割了道义的封建王朝那一套,去反推我煌煌天汉,何其缪也。   换言之。典韦为友杀人,在时下乃是义举。前县长又如何。手戟之下,夫妻双双毙命。   然而。反过来想。站在前富春长李永的角度而言。本官寒窗苦读十载,一朝为官,又平稳上岸。正当功成名就,颐享天年。结果被人当街刺死。又岂能心甘。于是,阉割尚武精神,便成了世家必然要做的事。   先除佩剑风俗,又禁刀剑弓弩,再绝菜刀铁器。最后只剩秃笔一根。整日之乎者也,“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为何有恃无恐。只因内心足够强大时,纵然对手妙笔生花,笔笔见血,却终归不痛不痒,杀不了人。又奈我何。   若有如典韦者,手持长刀,雄立身前。再男盗女娼,试试看呐。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两手都要硬。   如何才能左右皆硬。当如蓟王般,将双手剑技,练到满级。   又如张让所言。陛下,便是要蓟王,做一孤臣。游离在外戚、勋贵、世家之外。不受利益左右,不受情义绑架,毅然决然,废长立幼。   回望两汉四百年。能达成废立新帝,而权倾天下者,凤毛麟角。且多是外戚:霍光、王莽、梁冀。   刘备比上述三人,更困难的地方便在于。陛下想他,废长立幼。而皇长子,乃皇后所出,大将军何进之甥。   首当其冲,需剪灭何氏外戚。而后才是世家、豪右,乃至全天下。   正因前途荆棘障道,艰险无比。非大智大勇之人不可胜任。陛下才对蓟王荣宠备至。即便事若不成,也需护皇次子一世平安。   只因蓟王乃长情之人。所谓浓情后续。亦是诸葛丞相肺腑之言:“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己度人,诋毁刘备大奸似忠者,何不去看我诸葛丞相。   盖棺论定,忠奸自辨。   首当其冲。需理解我煌煌天汉之“家国天下”。   切莫以后世皇位继承之义理,反推我大汉。   富贵险中求。   一千万琉璃宝钞,取或不取。   张让以身为例。当取。   且窦太后还有言在先。事成之后,另有重赏。所谓重赏,显然要比这枚琉璃宝钞,更加贵重。如此重利,张让岂能错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没毛病。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陇山,大震关。   一队兵车,呼啸而过。赤鹿焰角,三足踆乌。正是蓟国兵马。入悬楼列肆,亦未减速。   路上车辆纷纷避让。何事如此紧急。   见前方开道的骑士,身披金麟甲,胯下胭脂马。正是蓟王宫女骑。行人纷纷猜测,是否蓟国突生变故,蓟王要提前东归。   车队一路冲上关首,女王即刻领人前来接应。   不等车辆停稳,开道女骑,这便摘下头盔。浑身白雾升腾,汗如雨滴。   “安德莉娅!”女王一声惊呼。   来人正是以安德莉娅为首的,九位第一批抵达西域的亚马逊。   安德莉娅踉跄下马。还未开口,便双膝一软,扑通跪地。身后女骑亦仿佛传染般,各自跪地。目光呆滞,气喘吁吁。   “且慢!”女王正要上前搀扶,却被闻讯赶来的高等女祭司喝阻。   高等女祭司,快步上前。逐一翻看女骑眼瞳,先是长出一口气:“不是瘟疫。”   女王急忙上前:“那是何故。”   高等女祭司的表情,却比感染了瘟疫还可怖:“女主人。她们中了‘阿弗洛狄忒(Aφροδiτη)之魇’。”   此话一出,在场亚马逊,皆猛然撤步。足见赫赫凶名。   “确定是‘阿弗洛狄忒之魇’么。”女王沉声再问。   高等女祭司的表情,已说明一切:“我的女王,我确定。”   一路深受病魇折磨的安德莉娅,艰难伸手。指向身后那列长长的车队:“都,都……”   “所有人是么?”女王急忙挥手。   十御卫纷纷上前,打开车厢。   “女主人,症状皆如安德莉娅。”阿希瓦娅的双眸,瞬间被恐惧装满。   “我就知道会这样。”饶是精通黑暗驱魔术,号称“大秦圣祭”的高等女祭司,亦花容无色:“只是没想到,女神的梦魇,来的如此迅捷而酷烈。”   “该当如何。”女王问道。   “速带去见主人。”受女王一问,高等女祭司猛然惊醒。   “‘泡沫之梦’不会传染,速将同伴背下马车。”女王一声令下。   “喏!” 第141章 舍我其谁   听闻亚马逊患病,正视察陇右梯田的刘备,急忙赶回。   三百亚马逊,竟有三分之一感染了‘阿弗洛狄忒之魇’。   “此是何病?”刘备总感觉女战士们神情涣散,肤烫如火的状况,似曾相识。却又一时半刻,难以记起。   “‘阿弗洛狄忒之魇’,又称‘泡沫之梦’。多发生在我族女战士‘成年礼’后的几年间。”高等女祭司答道:“阿弗洛狄忒,是挚爱与至美之女神,也是情欲、生育女神。从大海沸腾的泡沫中诞生。能由梦境传递讯息,是少数可直接控制梦境与人沟通的主神。最能激发人心中的欲焰,并以此来召集狂热的信徒,为她举行名为‘炙热情欲’的庆典。与之相反,若不参加‘炙热情欲’女神庆典,便会被阿弗洛狄忒,经由梦境降下诅咒。我族将女神降下的诅咒,称为‘阿弗洛狄忒之魇’。又因阿弗洛狄忒从大海沸腾的泡沫中诞生。女神诅咒又称‘泡沫之梦’。”   “原来如此。”刘备恍然大悟。   难怪,他总感觉女战士们的状况,似曾相识。   换言之。女战士们到了发情期。   如前所说,之所以人类身上消失的周期,会在亚马逊的身上保留下来。正因作为一群伟大的自然猎手,她们保留着某些和动物相似的生活习性。   比如,总是在春季到访戈尔加利安斯高地。和那里的男人们,一起欢度狩猎女神的庆典。   好比生物钟。自远古时代便代代相传的生活习性,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后世的亚马逊女战士。   高等女祭司说,“‘阿弗洛狄忒之魇’多发生在成年礼后的几年间”。所谓食髓知味。纯洁的女战士们,曾先后侍寝刘备。三百人中,除去女王,皆已完璧归蓟。然刘备西征后,却有多半留守蓟王宫。   亚马逊所信奉的两大神祇中,除去战神,便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又名辛西娅。同时,也是野兽的女主人与荒野的女领主。阿尔忒弥斯崇尚自由独立,热爱野外生活,反对世俗婚姻。喜欢和保护不嫁的处女,以及那些蔑视阿弗洛狄忒的青年。   一言蔽之。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与爱与美之女神阿弗洛狄忒,在婚姻和情爱上,神性相悖。   这便是亚马逊被诅咒的“神性之源”。   科学的说。或是留守亚马逊,因一年多未曾与刘备亲近,导致积攒的情欲集中爆发。爆发的这段时间,正是她们的发情期。   见女王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皆看向自己。解除诅咒的方法,不言自喻。又舍我其谁。   “具体该怎么做。”刘备当即问道。   “按照我族习俗。所有身染‘阿弗洛狄忒之魇’的女战士,皆要海盐沐浴,涂抹橄榄油。直到熄灭‘炙热情欲’。”高等女祭司答的很简单。   然而,刘备却感受到未尽之言:“当如何确定,欲焰已熄。”   “女战士会挣脱束缚,亲手将胯下奴隶扼杀。”   “……”蓟王的表情已说明一切:“可有替代之法。”   高等女祭司笑道:“‘生命礼赞’。”   “什么?”刘备没反应过来。   “来自狩猎女神的‘生命礼赞’。是消除‘阿弗洛狄忒之魇’的另一种方法。”高等女祭司柔声答道。   “如何施为?”   “也要沐浴海盐,涂抹油脂。捆住四肢。”高等女祭司的回答依然简单:“唯一不同。生命礼赞的目的,是为了延续血脉。”   “明白了。”刘备欣然点头:“同样是男女之事。一个只为宣泄,一个乃为延续。”虽说殊途同归,然来自精神深处的神性支撑,已大为不同。   换言之。一场别开生面的典礼。若只为宣泄,便是“炙热情欲”,乃欢庆爱与美之女神阿弗洛狄忒的庆典。若为延续血脉,便是“生命礼赞”,乃隶属于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神性之下的庆典。   高等女祭司却不无担心:“若行‘生命礼赞’,便不能辅助药物。需依次‘礼赞’三分之一的女战士,主人……”   刘备轻轻点头:“没问题。”   高等女祭司又道:“仪式的终篇。作为本场仪式的主祭,主人要与女主人进行最后的‘礼赞’。并延续王族血脉。”   见刘备看向自己。女王轻轻颔首。显然是默许。   “呼——”刘备长出一口气。能不能坚持到最后是个问题。   “仪式要几天?”能力不足,时间来补。   “七天。”高等女祭司答道。   “七曜之周。”刘备不由得暗松一口气。汉时历法,将二十八宿按日、月、火、水、木、金、土次序排列,七日一周,周而复始,便是刘备口出“七曜之周”。   “如此。请主人,女主人速为仪式准备。”高等女祭司这便着手安排“生命礼赞”庆典。   整个庆典的仪轨,很清晰。   目的:解除爱与美之女神的诅咒“阿弗洛狄忒之魇”。   方式:有两种。其一,“炙热情欲”;其二,“生命礼赞”。   考虑神性延续,最终选择“生命礼赞”。   “生命礼赞”庆典,历时七日。参与庆典的女战士,皆要海盐沐浴,涂橄榄油,并捆住四肢。   海盐沐浴自然是为了清洁。涂橄榄油,乃为剃除毛发。还需减去指甲,防止抓伤。过程十分繁琐。   为女战士除咒,刘备须亲力亲为。断无假手他人的可能。   不用解释,世人皆懂。   一切准备就绪。   严令未受诅咒的女战士,拱卫云霞殿七日。不进不出。浑身涂满远古图腾战纹的刘备,在高等女祭司手捧熄神香的指引下,缓步登楼,步入寝宫。   帷幕层层掀起。一时春光无限。   待刘备步入,帷幕又层层闭合。 第142章 万物生辉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汉乐府《长歌行》。   新春伊始,万象更新。恰逢几场春雨浇灌。陇山南北,一片青绿。放眼望去,草长莺飞,山花盛开。野趣盎然。时人皆言,春雨贵如油。冰封冻土,亦在细细无声的春雨滋润下,蓬松,软化,变为丰镐。一犁一耙,黏如腊,稠似脂。如胶似漆,被壮丁健妇,细细梳理成型,阡陌纵横,田垄高耸。   “甘露匝时,农夫咏於田陇,织妇欣而综丝。”   牢城内羌人,早已春耕。梯田次第,向更高的山丘逆进。坂上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捧在手心,噙入口中,清洌回甘,又透着丝春的暖意。   饱受凛冬冰霜之苦,皆深藏丰镐之下的勃勃生机,正如饥似渴,如狼似虎。牟足了劲的往上钻。   朦朦胧胧,隐隐约约。仿佛枯木逢春,又似朽树新芽。   云舒云卷,大江东去。   有道是“一支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尽芳菲”。“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坊间传闻。八日前,一队王宫女骑,千里迢迢,驰聘上山。直入关首。自此往后,云霞殿门紧闭,关首千斤闸落。枪林刀树,缨盔如林。马放南山。   见向来勤政的蓟王,竟闭门不出。众人方知,兹事体大。   正卧床静养的女豪,亦梳妆下榻。为左丞、长史等人,互通消息。安抚人心。   足足过去八日。云霞殿二层寝宫,这才卷帘开窗。一时芬芳四溢,沁人心脾,满城得闻。   大秦圣祭,临轩俯瞰。言:“一切安好。”   殿前百官,终是安心。   蓟王身系万民,断不可有失。   敦煌,悬泉邮。   悬泉邮,又称“悬泉置”。乃前汉时,武帝设河西四郡后,始置。“泉”,指据此不远的一条山泉。泉水自高处下浃,悬空入潭,故称“悬泉”。初为“悬泉亭”,昭帝时改为“悬泉置”,今汉改置为邮。乃河西要道上一处集传递信笺、公函,政命、军令,接待往来贵宾为一体的大型综合置邮。说是驿城,亦不为过。   由“驿骑”递送公文书信,乃是其主要职能。后世有“邮驿图”画像砖出土。画砖上,奔马疾驰,驿骑高举通关传符,以免因关卡验符而减速。画像虽栩栩如生,却未画驿骑之嘴。乃是寓意“守口如瓶”。此举,既巧妙的彰显出驿传保密的重要性,亦从侧面反衬出,大汉帝国对西域的严格管控。   城中一间精舍。   小腹无由来的一阵绞痛。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猛然睁开双眸。   “女主人?”帐内隐隐有血腥味传来,侍女急忙起身查看。   “无妨。”阿奇丽娅轻声宽慰:“应该是来潮了。取盆热水,勿惊动旁人。”   “喏。”侍女这便移开直棂门,前往盥洗室取水。拧开龙头,热水自来。调好水温,侍女很快打来一盆温水。   汉式水洗实在是太方便。   清洗完毕,又裹上亚麻经条。侍女这便放下帷幄,重入盥洗室,将盆中殷红血水,倾入马桶。忙忙碌碌,倦意袭来。沾榻既睡。   阿奇丽娅依旧无眠。梦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鹿角,竟是如此清晰。   “赤鹿焰角,三足踆乌。”阿奇丽娅眸生异彩,转瞬已逝:“此去大震关,必有所遇。”   又过二日,刘备大梦方醒。本以为当腰酸背疼,浑身乏力。岂料一觉醒来,龙精虎猛,龙骧虎跱。心明眼亮,丰神如玉。旧力未尽,新力已生。仿如醍醐灌顶,洞彻天机。   而开春以来。饱受“阿弗洛狄忒之魇”折磨之苦的安德莉娅等人,早在“生命礼赞”仪式达成的翌日,便各自转醒。亦是生龙活虎,顾盼生姿。胃口大开,食欲大振。饱食酣睡,再入浴池洗尽疲惫。各项生理机能,不仅重登巅峰,还各有精进。从此对女神诅咒免疫。   最关键。与先辈们扼杀伴侣的强行驱咒不同。来自刘备的“礼赞”,让女战士们的信仰拼图更加完整。从神性迸发出的灵魂纽带,也让与刘备的关系,更加牢固。诞生于信仰的羁绊,早已远远超越了世俗的情感牵连。   新的生命,已不知不觉间,在达成所愿的女王腹中,悄然孕育。   天家麒麟,因身染剧毒,而中断的子嗣繁衍,再次重启。   蔓蔓日茂,绵绵瓜瓞。百子达成,指日可待。   蓟王宫,急需守备。安德莉娅等人不敢怠慢,欢聚数日,便依依惜别,启程东归。   来去虽匆匆。然气势迥异,面貌一新。精、气、神,囊橐(náng tuó)充盈,满而漫溢。   多珠胎暗结,成功受孕。   还有西域五十六妃。不久之后,便被王太妃陆续送来。   话说,有人欢喜有人愁。   先闻联军已退,后闻蓟王闭关。   自以为觅得天赐良机的三十六部杂羌,终于安耐不住,欲群起兵谏。   麦积山谷。   一队羌骑,数千之众,正在融雪烂泥地中,艰难前行。   为首之人,正是句就羌渠,滇吾。   穿越麦积谷地,入渭水狭道。便可循早已荒废的先秦路径,从大震关与大散关之间,悄然穿过,直抵陈仓。   “前队已到何处?”春暖冰融,山谷泥泞难行,急于逃出险地的滇吾,不时催问。   “前锋已到燔史关墟。”便有斥候答道。   “关墟可有人家?”   “确有猎户数家,见大队人马,老弱便蹿入山中。”斥候答道:“只剩兄弟二人,身一长一短,脸一红一黑。被我等拿住。”   眼看日头偏西,滇吾言道:“切莫滥杀,亦勿纵火。今晚便在关墟猎村宿营。”   “喏!”斥候领命而去。 第143章 杂羌兵谏   关墟猎村。   诚如斥候所言。有身一高一矮,脸一红一黑,二猎户,大马金刀,端坐堂上。一众羌渠斥候反倒畏首畏尾,挤在犄角旮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细细看去,不少斥候虎口崩裂,各自披创,用麻布草草包扎。多半是手中兵器被重器击飞,乃至栽落马下,伤及虎口。   房上房下,还有持弩猎户,望风警备。手中所持,正是令敌望风丧胆的追魂弩。追魂弩与曲臂黄肩弩,近攻远射,皆能破重甲。乃蓟国两大神兵利器。   不用说。假扮猎户,伏于此处者,正是幕府五校之关羽、张飞,并麴氏四英中的麴英所部。   闻村外乱蹄踏响,斥候纷纷骚动。将将面露喜色,便被张飞大喝震慑。   “噤声!”   声震如雷轰,又猛如虎啸。两耳嗡嗡作响,各自丧胆,缩成一团不提。   便有假扮杂羌斥候的东羌百户(队率),出村迎接。艰难跋涉一日,人马皆饥肠辘辘。夜幕低垂,人影模糊。句就羌渠滇吾,亦不疑有他。便领麾下百余亲卫,驰入猎村。   入院下马,马鞭一扔:“速取酒食!”   “喏。”百户笑脸接过:“请豪帅先入堂内歇息。”   “嗯。”滇吾捉刀入堂,抬头一看。   只见二猎户,金刀大马,跨坐堂上。正含笑相看。   六目相碰,滇吾肝胆俱裂。不等身后亲卫一拥而入,这便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句就滇吾,拜、拜、拜见二位大人!”   见豪帅五体投地,身后正吵吵着‘好酒好菜速呈上来’的亲卫,面面相觑。   豪帅何故跪拜两个山野猎户?   便有族中勇士,伸手欲搀。   嗡!   箭芒一闪。疼痛钻心。   低头看去。一支飞虻箭穿胸而入,又透背而出。   口鼻溢血,气力尽失。两眼一翻,倒地气绝。   周围同伴见状不妙,正欲拔刀。   弦声大作。   箭如飞蝗,从梁上射下。   浑身崩血倒地,乱箭犹自射入。   滇吾双手抱头,五体投地。任由头顶乱箭呼啸,如缩头乌龟,动也不动。   若为杀敌,一支足以。弦响不断,乱箭穿心。便是虐杀示威。   族中大好男儿,毫无还手之力,被射成箭猪。体无完肤,碎肉迸溅。一时血流如注。   滇吾悲苦自知。   不知过了多久。劲弦犹在耳廓嗡嗡作响。便有人推门而入:“报,入院杂羌已尽数射杀。”   关羽微微点头:“打扫战场,切莫露相。”   “喏。”麴英领命而出。也不看地上缩头乌龟一眼。   “堂下所跪何人。”关羽不怒自威。   “句就……滇吾。”   “三十六部逆乱杂羌,可有你部。”关羽又问。   “正有本部。”滇吾如实禀告。   “意欲何为?”   “入关中纵火。”   “雕虫小技,如何能瞒过我大哥。不过三千兵马,杀之易耳。求生求死,自己说来。”关羽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   “求生!”滇吾以头触地。   “好。”关羽不置可否:“此生若再言反,句就灭种矣。”   “不敢!”劫后余生,滇吾一时五味陈杂,竟涕泪横流。   数日后,归义城。   “报——”便有斥候,飞奔入内:“幕府五校,纷纷离营东归。前锋已过大震关。”   “计成矣!”便有羌渠拍案而起。   “勿慌!”宋建稳坐上首:“待句就信使抵达不迟。”   “喏。”   又等一日。便有句就信使抵达:“报,我部已过陇山,蹿入关中。正沿途抄掠纵火,杀奔长安而去。此乃豪帅信物,将军速速起兵!”   “将军!”余下各部羌渠,纷纷起身请命:“机不可失,时不我待。速速起兵吧!”   “蓟王又在何处。”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宋建又问。   “大震关首,王旗犹在。然自闭关解禁,蓟王已有多日未见。”斥候答曰。   “关城细作,可有上报?”宋建再问。   “报——”又有亲卫来报:“关城细作来报,蓟王车驾已过东口驿。”   “将军!”羌渠各个眼放红光,已急不可耐。陇右牢城所押,皆是羌人。只需大军杀到,必里应外合,破柙而出。不断裹挟入伙,乱军当如滚雪球般壮大。抄掠汉人,正如先前一般无二。   “西域联军,今在何处。”宋建仍求稳妥。   “十日前已抵张掖。今时今日,当已出关,奔赴西域。”便有人起身答道。   “将军。联军远去,幕府东归。陇右只剩护羌校尉所部数千乌合之众。若等幕府回军,悔之晚矣!”   “将军!”堂内豪帅纷纷起身:“出兵吧!”   “既如此,各自起兵,抄掠陇右!”宋建终是下令。   “喏!”   整整一个冬日,蛰伏在大小榆谷,河湟谷地的三十五部杂羌,精兵尽出。宛如蝗虫过境,扑向陇右郡县。   一路驰骋,见军营空置。烽堠障壁,人去楼空。心中更加笃定。凡有岔路,便有人马呼啸而去,如此一路狂奔,撒欢似的散布四野。   不费吹灰之力,攻占几座幕府军营。尽取其中粮草辎重。最后一丝理智,遂被贪婪噬尽。   遇牢营,则一拥而上。奈何牢营竟坚如牢城。包铁吊桥高悬,护城春水微寒。城中还有营官,主持守卫。城头一阵乱箭射下,大队羌骑便又一哄而散。留下足够人马围城,再去抄掠别家。   牢城外羌人用族语高声呼喝。所说,多是破城之日,鸡犬不留,诸如此类。   城内羌人,听得真切。各个怒气横生。一墙之隔,区分内外。然阵营已悄然转换。   试想。城内水暖水洗水淋齐备。汉式华美宅邸,皆为羌人所居。家中老幼,早已迁出老寨,齐聚一堂。若放杂羌入城纵火,岂非自掘坟墓,自取其祸。   再者说来。我等纵马抄掠陇右之时,尔等杂羌还不知在哪!   如今才拿起锄头几天,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便捉刀背弓,登城迎敌。出门时,又嘱咐众子守好宅院,切莫放贼人入内。   为何同仇敌忾。正因利益相通,血脉相连。   牢城之长,皆是关东罪官。本就两袖清风,与民秋毫无犯。主政以来,羌人归心。称“父母官”。如今披甲登城,自当一呼百应。   城头弓手林立,皆我羌户。   祁连山脉中段,大斗拔谷。   “报——”便有一骑,自谷内奔出:“禀府丞。杂羌精锐尽出,散布陇右。寨中只剩老弱妇孺。”   李儒与戏志才,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传令,兵发大小榆谷,河湟谷地。抄掠杂羌老巢。”   “喏!” 第144章 首尾难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是俗语所谓“顾头不顾腚”。   如前所说,时下丝路,有北、中、南,三线。时人多走中线:翻大震关,过洪池岭。入河西走廊,出玉门、阳关,直达西域。此路,车马不绝于道,沿途郡县,年年修善。路况最佳。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少有人问津的南线。   南线由长安沿渭水过陇关、经上邽、狄道、枹罕,由凤林渡,过大河,穿西平,越大斗拔谷(扁都口)至张掖。   “河水又东历凤林北。凤林,山名也,五峦俱峙。耆彦云:昔有凤鸟,飞游五峰,故山有斯目矣。”   换言之。李儒、戏志才二人领西域联军,先大摇大摆,从中路返回西域。翻越洪池岭,入张掖后,又悄然转入南线,伏于大斗拔谷口。趁杂羌倾巢而出,后方空虚,自大斗拔谷重返西平,经凤林渡过大河,再入枹罕。抄掠大小榆谷,河湟谷地。   蓟王善掠人家小。可不是说说而已。   “大斗拔谷在(删丹)县南二百里。”一作“达斗拔谷”或“大斗谷”。   谓杂羌者,便是所谓“别种”。   三十六部杂羌,与东西二羌,千丝万缕。西羌偏旧俗,东羌多汉风。居中杂羌,便是新旧之间,天然的润滑油和粘合剂。人数亦不在少数。从驯化角度而言,汉化程度弱于东羌而强于西羌。   多与烧当、参狼、白马三羌混种。西倾山中,钟存各部,亦有混入。   杂羌倾巢而出。陇右大地,万马奔腾。杂羌上下皆知,蓟王中调虎离山之计:领兵入关中,追逐句就种羌。却不知何时得归。时机稍纵即逝,不敢丝毫耽搁。尽掠沿途幕府兵营辎重,一路轻骑冒进。   不料却反中诱敌深入之计。   为引诱杂羌,不让鱼儿脱钩。沿途大营所存粮草辎重,足够丰厚。“三表五饵”亦不过如此。施以重利,方能引羌骑不断深入,远离老巢。   事实上,除去人吃马嚼。营中辎重,不过是暂存杂羌手中而已。待战罢,必重归幕府所有。   春秋时,晋献公一心想吞并虢国,却苦于无路可达。大夫荀息谏言,何不用骏马与美玉,向虞国借道。晋献公忍痛割爱,拿出骏马、美玉,向虞国借来道路。晋国轻而易举,灭了虢国。此时,荀息又谏言,何不乘胜反戈一击,再灭虞国。夺回美玉、骏马。于是一战灭二国。战后,“荀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   此事,共出典故二则:“假道灭虢”与“马齿徒增”。   正如羌人这般。   此时,亦看出城居的好处。所有牢城,皆筑高墙、掘深壕,引水护城,吊桥阻断。杂羌轻骑冒进,苦无攻城诸器,急切间如何能攻下。更何况,城内羌户同仇敌忾,与杂羌早已泾渭分明。任凭围城羌骑喊破喉咙,亦不曾动摇分毫。   城内一家老小性命,皆系于己身。说什么同宗同源!家中娇妻美妾,儿女成双。牛羊遍野,骡马成群。岂能与尔等贼寇为伍。再说,我等皆是“羌户”,腰牌傍身。又怎能自甘堕落,与贼寇混为一谈。   凡敢逼近,一箭射死。绝不留情。   数日后,散布陇右的杂羌,未等来幕府强兵。却惊闻后方老寨,噩耗频传。   西域联军,并护羌校尉部,兵出枹罕。兵分数路,攻入大小榆谷,河湟谷地。势如破竹,将寨中家小尽数掠走。牛羊马匹,掠夺殆尽。老寨至上而下,被舔舐一空,又付之一炬。   浓烟蔽日,百里可见。   围城羌骑悉知,仓惶而退。连天加夜,驰援老寨。又接连遇伏,人马折损无数。不等返乡,便半道折戟,主帅为流矢所杀,残兵一哄而散。此时方知,幕府将校,并无远遁。   危急关头。热锅蚂蚁般乱窜的三十五部渠帅,便又聚拢到宋建大营。问计破敌之策。   中军大帐。   宋建环视众人,居高下问:“情况如何?”   “西域联军与护羌校尉部,兵出数路,攻入河湟老寨。家中老小,无数牛羊,皆被掠走。又一把火,烧尽老寨。斥候已去看过,当真瓦砾无存,鸡犬不留。呜呜呜……”便有豪帅泣声答道。   “此必是蓟国谋主之计也。”宋建一声长叹:“蓟王惯掠人家小。我等还是大意了。”   “如今家小何在?”便有新到豪帅,双目红肿,掀帘入帐。   “皆被重兵驱策,迁往西倾山中。”又有豪帅涕泪横流:“追之不及也!”   “钟羌与蓟王结亲,自当甘为驱策。”在座有人恨声道:“我族败类!”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再有人急声逼问。   帐内众人,皆看向宋建。与宋建一碰,又各自移开。内心之仓惶无助,窥一斑而知全豹。   “蓟王只取罪魁祸首,天下皆知。”宋建目视众人:“诸位可敢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家小被扣为质,如何敢战。”众人垂泪。   “可否与我一走了之。”宋建再问。   “背腹受敌,走投无路。”众皆哭诉。   “唉……”宋建一声长叹:“战不能战,逃不能逃。如此,便将我五花大绑,同上陇山,负荆请罪。”   “这……”众豪帅互相看过,遂咬牙下拜:“谢将军……舍命相救!”   “且收拢部族,各自罢兵回营。切勿惹恼蓟王,悔之晚矣。”任务达成,宋建不由暗出一口浊气。   “喏!”大小渠帅,掩面逃窜。收拢部族,暂居沿途幕府军营,日夜煎熬不提。   至此,无双连环,或可宣告完结。   亦未,可知也。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然三十六部杂羌兵谏,却来得快,退更快。   虽不过是“癣疥之疾”,却也是“肘腋之患”。不可不防。   蓟国谋主,巧设连环。假意示弱,诱敌深入。奇兵尽出,一战而胜。便是所谓“卖了个破绽”。连环计的精髓亦在于此。不到最后,不知胜负。更窥不破战局也。   数日后。宋建领三十五部杂羌,同登大震关首,负荆请罪。   沿途民众,冷眼旁观,怒目而视,物伤其类,心有戚戚,不一而足。   待蓟王亲出,为宋建披衣松绑,言道:“都尉辛苦了。”   便在众渠帅满头雾水之际,宋建躬身答道:“臣,幸不辱命。”   此话不啻五雷轰顶。   众渠帅这才幡然醒悟。从此再不敢言反。   不费吹灰之力,荡平杂羌。陇右从此,再无人敢谋蓟王之逆。   因无人知晓。蓟国谋主是否仍有奇谋,伏于身侧。   陇右大捷,消息传到洛阳。满朝文武,弹冠相庆。   《汉书·王吉传》:“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也。”   时下,弹冠相庆乃十足之褒义。   此,亦是时代之风貌。 第145章 无人接盘   谋略与武力,相辅相成。杀人诛心,协同并进。   是用武力还是用谋略。当因地,因时,因人而异。终归要“以强制弱”。以己之横强,对敌之羸弱。   羌骑自诩为生于冰山高原,皮糙肉厚,能耐极寒。与强横的体魄而言,半开化的文明,便是最大短板。换言之,羌人虽生性狡诈,却不善谋略。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自省能力,人皆有之。接连中计后,痛定思痛。以羌人之狡诈,很难再相信所谓“同盟”了。   前有阎忠、韩遂,后有宋建。谁能想到,前后两任“盟主”,皆是蓟王细作。   此不过冰山一角。究竟还有多少细作,伏于身侧。羌人如何得知。未知所以恐惧。恐惧于是臣服。一旦习惯臣服,便会融入骨血。大到一个民族,小到一个氏族,再难回头。   时人皆有名、字。为何要取名与字。正因时下,汉字不多。于是一字多义,便成常态。再配组成词,词义更加渊博广泛。   如“浃”字。   本意“湿透”:“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浃背。”   引申为“浸透”:“休农息役,惠必下浃。”适时休农息役,可惠及来年。再如“悬溜下浃”,又有瀑布下泻之意。细细品来,不仅具有空间的上下,又有时间的延续。   领会词义,需联系上下文,并具有丰富的现象力。正因如此,为便于理解,“名”才与“字”相辅相成。注解的意义,亦在于此。甚至同一句话,不同门派,皆有各自不同的理解。   这便是,汉字之美。   可不仅仅只为寻章断句。   简言之。越高级的语言,越能精确描述,并加以区分。尤其是对人性的描绘,更是淋漓尽致。   同样是“四字之喜”:喜上眉梢、喜笑盈腮、喜出望外、喜不自禁、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由表及里,再由内而外,丰富的层次,逐级递进。让人感同身受。   人为何称“高级”。正因对情感细致的区分。能准确的去“自我表达”。   正如时下,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浓烈情感,还有一种叫“义”。可不仅仅是断袖分桃。   异性“结婚”,同性“结义”。这便是汉人对高级情感的精确区分。   择吉日。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遂开府议。封宋建为金城西部都尉。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翠玉琼浆十瓮。楼桑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河曲良马十匹。   命其领兵重筑西海郡。治龙耆,重建修远、监羌、兴武、军虏、顺砾五县。   西部都尉,掌领兵护疆,防御外侵及维持治安。《后汉书·孝和帝纪》:“缮修故西海郡,徙金城西部都尉以戍之。”   三十六部杂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徙五百里,完城旦舂”。先前所占大小榆谷,河湟谷地,皆被焚毁。择址新筑牢城。并逆上赐支河曲,修建牢城马邑。又分迁环湖地,修筑西海郡。   鲜水海、大允谷、盐池等地,皆归汉治。   比起“流徙三百里”的东羌三十六部,“流徙五百里”的杂羌三十六部,量刑几乎加重一倍。每月需干满二十日,方能得日薪二百大钱。换言之,壮劳力足月可得二千大钱。   虽不比东羌,更难比钟羌。然杂羌亦心满意足。尤其是得知宋建乃蓟王早已暗封的金城西部都尉后。三十六部杂羌,各个唏嘘不已。先前往来进出归义城,不啻羊入虎口。能苟活至今,乃蓟王刀下留情。   只想想,便一身冷汗。   陇右捷报刚抵洛阳。蓟王又上表重开西海郡。开疆辟土,又是大功一件。   如何封赏,乃是陛下及三公九卿,文武百官,需好生掂量的难题。   再增数县?   蓟国已有十一县。再增,自是难上加难。首当其冲,便是外戚。大将军何进,如何能坐视蓟国强盛。蓟王名震天下,入朝必与其分庭抗礼。以今时今日蓟国之强盛富足,大将军已落下乘。若再增封,当如何匹敌。   陇右大捷,羌乱皆平。蓟王三次上表,欲归国就藩。   陛下开朝议。三公九卿,大将军何进,皆进言,陇右遍布牢营,非蓟王不可守。当暂缓归国。   陛下想想亦明白。流徙不过四年期,蓟王又夸海口,羌氐一视同仁,日薪二百大钱。试想,百万东羌、百万杂羌、百万西羌,百万氐人,百万汉胡。五百余万口,嗷嗷待哺。蓟王撒下的弥天大谎,谁人可补。万一,不出四年,羌人暴乱。稍有不慎,席卷天下,又当如何。   为大局计。流徙刑期未完前,蓟王皆不可轻动。   正因如此,陇右一地,无人接盘。何止是烫手山芋,分明就是刀山火海。避恐不及,如何敢只身前来,刮地三尺。活得有多不耐烦!   事关社稷存亡,蓟王又如何敢假于人手。若所托非人,令前功尽弃,悔之晚矣。上表不过是以退为进。朝廷又岂敢许他轻离。   陇右梯田,广布于陇西、汉阳、安定、北地、金城诸郡。皆是黄土塬、墚、峁,密集之地。秉持“先下后上,先易后难”的开辟之法,逐次修建。不出十年,屯田大成。   那时,“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富庶,无出陇右”的盛景,将提前千年出现。   刘备春秋鼎盛,寿命只长不短。当亲眼得见。   “是月(三月)上巳,官民皆絜(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病),为大絜。”   “上巳节”,蓟王刘备携娇妻美妾,文武百官,临分水驿。大宴宾客,与民同乐。行“祓禊”之礼。   祓禊(fú xì):河边沐浴,兰草洗身,用柳枝蘸花瓣水,以点头身的仪式。源于上古时“除恶之祭”。   周时,“祓除衅浴”之礼,已为常制,并有专门女巫掌管此事。   “三月三,生轩辕”。“上巳节”本是纪念黄帝的节日。也叫春浴日。又叫女儿节,乃华夏最古老的情人节。后演变为水边饮宴、郊游踏春的节日。曹魏以后,固定在三月三日。   时下上巳节,乃是在上巳日,并不固定。   每年上巳节,上至天子下到黎民,皆邀约出游。或到江河之滨嬉戏沐浴,或至深山幽谷采摘兰草,又或去郊野陌上宴饮行乐。时人认为此举,可祓除不祥。   《诗经·郑风·溱洧》描写了郑国三月上巳,青年男女到溱水、洧水岸边游春之景。借此机会,有情人互诉心曲,赠以勺药,表爱慕之情。   芍药中的“药”通“约”。故芍药也是男女定情之物。因此“上巳节”,也是华夏最为古老,且是真正意义上的情人节。   洛阳,永乐宫。   上巳节这天,永乐董太后设家宴。请陛下、何后及王美人,同聚永乐宫夜宴。 第146章 握发吐哺   上巳节后,洛阳深宫有二事传出。   何后欲以小妹配蓟王是其一。王美人言曾与蓟王“西邸结义”是其二。   虽是二事,却皆与一人相关。   稍后。幕府并西军,一日荡平陇右十万杂羌的消息,遂被朝堂公告天下。   蓟王会是下一个周公,还是下一个王莽,世人皆拭目以待。   大忠似奸,大奸似忠。不到盖棺论定,皆无从判断。   南宫,云台。   闻窦太后抱恙,永乐董太后亲来探视。   太医令已诊过,窦太后乃患小疾,只需静养,不日当可痊愈。   二后隔帘低语。   董太后叹声道:“先前贾诩设谋,擢升杨彪为永乐少府,又除邹靖为北军中候。这才替骠骑将军扳回一局。不料,何后竟欲以胞妹结亲蓟王。大好形势陡然逆转。如之奈何。”   窦太后遂问:“陛下何意?”   董太后这才道出心忧:“席间陛下并未明言。然何后刚从十常侍处,讹来蓟国宝钞五千万。若充本钱,与陛下讨价还价,此事多半能成。”所谓知子莫若母。董太后绝非无的放矢。以陛下商人秉性,五千万蓟国上币,当足够份量。   窦太后轻轻点头:“若蓟王与何氏联姻。等同宗室与外戚结盟。皇后后顾无忧。皇长子帝位固若金汤,难以撼动。你我姐妹辅立‘贵子’之誓,当功亏一篑。”   其中厉害,董太后焉能不知。这便急问:“妹妹可有良策?”   “结亲如结盟。”窦太后反问:“姐姐家中,可有待嫁之女。”   “苦无合适人选。”董太后一门并非望族,只有董重一人,还算贴心。另有从侄董承,倒是诞下一女。今不过满月,如何能嫁蓟王。   “姐姐可信得过我。”窦太后忽道。   “妹妹何出此言。”如今何后势大,董太后急于拉拢窦太后。这便以手指心:“你我姐妹,相约为誓,辅保贵子。岂能言而无信。”   “既如此。妹妹有一天大隐秘,当说与姐姐知晓。”   “何事如此紧要?”董太后不疑有他。   窦太后终道出心声:“前大将军窦武有一妹,名唤琼英。今亭亭玉立,可嫁蓟王。”   饶是董太后,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竟还有此事!”   窦太后却说的风轻云淡:“窦大将军为奸人所害。王甫等人皆已作古。今党锢重开,小妹亦有私心。”   董太后忙问:“妹妹意欲何为?”   “想借蓟王之力,为窦大将军洗冤平反。”言及伤心事,窦太后不由声泪俱下。   “原来如此。”董太后却稍得心安。转而一想,窦氏一门,被铲除殆尽。只剩窦氏孤女,又有何所惧。   两害相权取其轻。便是让窦太后稍稍得势,只剩孤家寡人,孤木难支,又能如何。再说,即便窦氏孤女与蓟王诞下子嗣,不过庶出。蓟王已有八子,再得一子,亦是寻常。最关键。‘贵子’乃陛下所出。与董太后血脉相连。只需继承大位,二宫太后,孰轻孰重,谁亲谁疏,一目了然。且若不答应,窦太后一怒转投何后,悔之晚矣。   思前想后,董太后遂定下决心:“妹妹之心,姐姐已尽知。当寻机向陛下进言,令窦氏一门,一雪前耻,后继有人。”   窦太后起身下拜:“妹妹此生定与姐姐同生共死,辅保贵子登基大位!”   闻此言,董太后亦不禁洒泪。   长秋宫。   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俱在。   “王荣那贱婢,竟诈言与蓟王西邸结义。陛下明知不过席间戏言,却也不说破。偏袒之心,昭然若揭!”何后焉能不气恼。   何苗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大将军何进言道:“如此,小妹不嫁也罢。何必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不如置身事外,乐得逍遥。”   偷看皇后脸色,河南尹当机立断:“大将军此言差矣。”   何后面色果然和缓:“二兄且说来。”   何苗早已备好腹稿:“如今我(朱)……何氏一门,位高权重,大将军更是位极人臣。虽贵为外戚,然却还有董氏一门时刻掣肘。陛下春秋鼎盛,然万一……中道崩殂。未立太子。若真如西邸传闻,陛下欲废长立幼。那时,托孤之臣,必是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蓟王深沐皇恩,为人忠义。若当真一意孤行,奉命而为。倒行逆施,力排众议,立次子为帝。敢问大将军,可有回天之力。”   “这……”蓟王天家麒麟,何进如何能敌。   何后的脸色已说明一切:“二兄所言极是。小妹不仅要嫁,还需风光大嫁。蓟王妃尤长太妃数岁,如何能相伴终老。小妹虽是偏妃,然昭华正盛,嫡妃之位,指日可待。即便陛下……蓟王亦会虑及我何氏一门。”   大将军却反驳道:“所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若能执宰天下,蓟王又岂会顾忌一妇人。小妹此嫁,并无大用。”   “大兄亦言之有理。”此,亦是何后所忧心:“然,两害相权取其轻。有小妹居中接应,大将军与蓟王,当不至于结仇。即便事若不成,蓟王乃长情之人,亦会保全我何氏一门。不至于痛下杀手,鸡犬不留。”   何苗欣然点头:“皇后所言极是。”   “唉——”大将军一声长叹。不再言语。   何苗却谄媚一笑:“如何令小妹讨蓟王欢心,还需皇后多多传授。”   何后却有苦自知。再开口时,眼角已垂泪:“我若真如飞燕姐妹,精通媚术。又岂会沦落至此。”   “皇后……”何进肃容行礼。   何苗亦连忙长揖及地。   西邸精舍。   黄门令左丰引新任执金吾,王美人大兄王斌,入室相见。   执金吾(yù),秩中二千石。前汉时权利极大。有二丞及候、司马、千人。属官有中垒、寺互、武库、都船四令、丞。亦主典司刑狱。今汉执金吾属官只保留一武库,其余悉省。其职责主要为:典司禁军及拱卫京城、宫城之安全。每月还需绕宫巡察三次,以防水火及各种突发事故。   “臣,王斌。拜见……美人。”   “兄长速速请起。”王美人自帘后言道:“赐座。”   “谢美人。”王斌再拜落座。   “兄长能拜二千石高官,黄门令等人出力甚伟。”王美人言道。   “谢少令美言。”王斌出身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举止得体,自有风仪。   左丰急忙避过:“乃蓟王保举。奴婢岂敢居功。”   王美人笑道:“吕常侍等人,亦是义兄举荐。西邸之中,皆忠义之士。如此,我母子二人,才得安稳。”   王斌言道:“待蓟王回京,当登门拜谢。”   见王美人自帘后来看,左丰这便言道:“王上虽远在陇右,然殖货里大将军府,却有右丞贾诩留守。执金吾或可一见。”   “如此,劳烦少令代为引荐。”王斌再拜。   “奴婢敢不从命。”左丰再避。 第147章 双食君俸   少年时,楼桑不过是同宗聚集的村落。时下,书“邨”。“今俗作村。”   后世的“屯”,或便源于“邨”字。   所谓“万事开头难”。刘备增筑扩建楼桑村时,凡事需亲力亲为。记得改造老宅,时囊中羞涩,用别家修墓剩下的汉砖,铺满前院。待铺砖毕,匠人见大块平整砖面,一时手痒,雕了个二龙戏珠。   门上铜钉亦是如此。起因便是三墩翻翻拣拣,找了许多祖上不用的青铜旧器,一不小心,熔铸了太多的门钉。   工匠也是实诚人。那就……钉吧。后来贼人入村,刀砍不入,火烧不起。正因门钉密集。   刘备祖宅中的一切便利,皆被发扬光大。先是楼桑村,再有楼桑邑,而后是郦城、督亢、临乡城……并六县为国,又增至十一县。远至西域、陇右,皆源于刘备的那栋祖宅。   在保持工艺传承的同时,工匠们亦因地制宜,多有创新。无论是结合陇右板屋创造的悬楼,还是为西域各国一体筑就的王城,皆充满了鲜明的地域特征。   西域多厚墙粗木,喜赤墙画壁。皆是取暖。墙厚可保暖,赤墙亦是暖色。陇右群山绵延,地势起伏。为平衡住宅与耕地,栈道悬楼,应运而生。   至于两面坡顶是陡是缓,也与当地气候紧密相连。坡顶越陡,水流越快,不易积雪。坡顶越平,越利于采光保暖。还便于腌制晾晒。   终归是,天人合一,物尽其用。   黄巾乱后,群盗蜂起。比起矛盾积压二百年,如火山爆发般席卷中原的黄巾大乱,宣泄了大部分力量和仇恨的余贼,已不复先前声势。半死不活,苟延残喘。躲进深山密林,熬过寒冬酷暑。待积聚足够的气力再出山抄掠一番。不等官兵杀到,便又一哄而散,避入老寨。   失去了义理支撑的贼众,已劣化成“人人喊打”的流寇蟊贼。难称大义。   蓟国血洗后的黑山贼,大小别帅三十有九,被黄忠单人击杀。可谓灭顶之灾。整个组织险被摧毁。万幸还有张燕等人死里逃生,避入朝歌县鹿场山,苍岩谷中。   鹿场山,因山势绵延,山道崎岖难行,又称鹿肠山。传言,于毒便是朝歌人。随黄巾起事时,便领人屯驻朝歌西部山区,自沧水北岸青岩山(云梦山)至淇水南岸青岩壁(青岩绝),南北五十里群山,广筑营堡烽燧。皆屯有黑山兵马。   现如今。草创的黑山大营,立在苍岩谷中,卧虎岭上。大营三面临崖,只有南面谷口可通山砦。张燕等余贼入驻后,又在岭上起砦墙四面,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名臣虞诩曾言:“朝歌者,韩、魏之郊,背太行,临黄河,去敖仓百里,而青、冀之人流亡万数。贼不知开仓招众,劫库兵,守城皋,断天下右臂,此不足忧也。”   换言之,朝歌乃战略要地。其背靠太行,东临大河,离帝国重要粮仓之一的敖仓,不过百里之遥。可“断天下右臂”。正因位置重要,又临敖仓,河北、河南灾民,多聚朝歌就食。古往今来,时有流寇盘踞。屡禁不止。   虞诩又言:“兵法:弱不攻强,走不逐飞,自然之势也。”   新任冀州刺史,八厨之王芬。以剿灭黑山为由,上报朝堂,广募义勇。又请大将军何军,调派轻车将军曹操,重入黎阳大营。协同剿匪。   黎阳营随曹操南征北战,多立功勋。营军人数亦增至五千余众。除去本部人马,李氏父子,乐进、朱灵所部,皆并入黎阳营中。   出入皆是亲随。孟德再无需时刻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稍有风吹草动,便拔刀喝问了。   奈何营士,名额有限。帝国不养余人。营中有两千兵马,需曹操自己来养。俸禄显然不够。所幸从蓟国赊来足够粮饷。再加向亲友豪强募集,勉强支撑。   乱世将起。手握兵马,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曹操素有大志,又极具眼光。岂能将麾下强兵,拱手相让。   奈何“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操持起大营五千余众,吃喝拉撒睡,方知其中艰难。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千日一用,足见养兵之难。当下血本。难怪蓟王家大业大,却也不过区区数万兵马。实在是太烧钱。   “报,冀州刺史遣人送来良马五百匹,兵甲一千套。粮秣十万石。”   “哦?”曹操大喜:“使者何处。”   “正在营门处。”   “速速请入。”话未落地,曹操又道:“且慢!我当亲迎。”   曹操遂领乐进、朱灵等亲信出大帐。遥见一人长袍高冠,背身立于门下。身影颇为熟悉。   待走近,那人回身行礼:“孟德别来无恙乎?”   曹操这才认清,不由大喜上前:“竟是子远兄!”   “南阳许攸,见过诸位。”双手被曹操捉住,许攸只得点头行礼。许攸字子远,南阳人,少时与袁绍、曹操交好。   见是曹操旧友,众校不敢怠慢,纷纷驻足行礼。   携手入帐,宾主落座。   许攸笑道:“愚兄不才,已被王使君辟为别驾。”   “原来如此。”曹操抱拳道谢:“谢王使君接济之恩。”   “皆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为民做主。孟德何须多礼。”许攸回礼:“剿灭黑山余贼,还需孟德助力。”   “义不容辞。”曹操目中利芒一闪:“黑山盘踞之太行八径,已有四径被蓟国上将黄忠率兵剿灭。大小贼寇三十有九,丧命枭首。声势大不如前,此战易耳。”   许攸笑道:“蓟王傅黄忠,乃万人敌。传言蓟王已上表为其请功。表为‘护军将军’,封关内侯。位比九卿,领食双中二千石俸。”   护军,掌管禁军、主选武官、节制诸将。秦置护军都尉,汉因之,陈丞相便曾任此职,尽护诸将。武帝时属大司马。资重者为护军将军,资轻者为中护军。   曹操龇牙一笑:“‘双食君俸’,令人艳羡。玄德向来出手阔绰,不出意外。”双中二千石,折蓟国上币百二十九万六千钱。可兑换两汉五铢,六百四十八万钱。加上春腊二赐,已破千万。   难怪饶是生于官宦之家的曹操,亦羡慕不已。   偷看曹操表情,许攸语出深意:“蓟国如日初升,今汉却江河日下。此长彼消,天下人心思变。”   “何以知之?”曹操笑问。   “愚兄亦是道听途说。”许攸一笑了之。   “子远兄何不明言。”曹操追问。   “平原高士襄楷。”许攸笑问:“孟德知否?”   曹操肃容答道:“襄公好学博古,善天文,晓阴阳,乃著名方士,操焉能不知。”   许攸笑道:“种种箴言,正是从此处听来。” 第148章 附内而生   襄楷字公矩,平原隰阴(xí yīn)人。   先帝时,便天下知名。曾依据天象,二次上疏,直指时弊。奈何皆书奏不省,未被朝廷重视。直到陛下登基,翻看前朝上疏,以为襄楷所说非常有理。于是多次征辟,但襄楷皆未出山。   其“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不有大丧,必有畔逆。”“得主所好,自非正道,神为生虐。”“又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虚,贵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今陛下包养艳妇,极天下之丽,甘肥饮美,单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黄、老乎?”   疏上之言,皆振聋发聩。   时人深信天人感应。襄楷借天象,直指弊政,便是宦官想罗织罪名构陷,亦无从下手。故得以保全。   曹操年少时,亦曾拜读。如何能不知其人。   见时机已到。   许攸遂请屏退左右,密语相告:“古人云:‘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张平子亦云:‘天文历数,阴阳占候,今所宜急也。’日前,襄公密书王使君,曰:‘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   “哦?”曹操猛然站起:“王使君如何作答。”   “使君答曰:‘若然者,芬愿驱除!’”许攸实言相告。   曹操欣然点头,又问道:“使君只除宦官否?”   闻此问,许攸眸生精光:“天下大势,孟德又岂不知。宦官‘附内而生’。若要根除,当连昏主一同废去!”   “果不其然。”曹操再问:“王使君欲立何人为新主。”   许攸缓缓起身,肃容行礼:“能三兴炎汉者,唯蓟王刘备。”   闻得此言。曹操竟不禁长出一口浊气。虽暗合心意,却抱拳道:“何不立‘合肥侯’为新帝。”   “合肥侯?”许攸先是一愣。与孟德四目相对,便已幡然醒悟:“孟德大才,愚兄不及也!”   “王使君欲如何行事?”曹操续问。   许攸便将谋划,和盘托出:“假剿黑山贼之名,使君暗中招募豪强,广纳天下有志之士。待时机一到,当顺势而行。如此,天下可定也。”   暗自思量后,曹操又叮嘱道:“兹事体大,行事需隐秘。联络天下豪雄时,当假‘合肥侯’之名。切莫吐露蓟王只言片语。”   “孟德之意,愚兄已尽知也。”许攸指天为誓:“自此往后,当以‘合肥侯’之名行事。断不会提及蓟王只言片语。更与蓟国无半点干系。”   “如此。操愿助王使君一臂之力!”曹操终于表态。   “得孟德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乎!”许攸大喜过望。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三楼精舍。新任执金吾,王美人大兄王斌,正与幕府右丞贾诩相见。   “久闻右丞大名,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王斌举手投足,温润如玉。让人不由生出如沐春风之感。   窥一斑而知全豹。难怪皇次子为陛下所宠。   陛下治国无方,却对音乐、诗词、绘画、书法,皆造诣颇深。甚至为编撰《皇羲篇》五十章,而设鸿都门学。以侍中乐松、贾护为首,广招善“尺牍”及“工书鸟篆”者入学,又多引“无行趣势之徒”入鸿都门下。   后规模不断扩大,凡善尺牍辞赋及工书鸟篆者,只需通过简单考核,即可为“鸿都门生”。鸿都门生中佼佼者,称“鸿都文学”。因出身低微,多是被士族所不屑的“斗筲之人”。即便有“鸿都文学士”出仕州郡,或为尚书、侍中,乃至封侯赐爵,士大夫亦耻与之为伍。   换言之。“鸿都门学”其实是一所纯粹的文艺院校。门生虽不善治国,却专攻文艺。类后世“文人”,而非时下文以载道,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士人”。正因专精文艺,善诗词小道,故深得陛下所喜。王斌或亦是此类。   《诗》曰:“岂伊异人,兄弟甥舅。”   观陛下与王斌,便知皇次子必也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不动声色,收拢心思。贾诩起身回礼:“执金吾谬赞。区区在下,山野村夫,见笑,见笑。”   二人落座。   黄门令亲自斟酒。   “承蒙蓟王仗义相助,美人母子方能‘虎口偷生’。大恩不言谢。‘来日’定当涌泉相报。”王斌先开口。   贾诩心领神会:“我主与陛下同气连枝。皆出高皇一脉。又岂能坐视天家骨血飘零,祸起萧墙之内。一言一行,乃人臣之本,岂敢言谢。”   黄门令左丰,适时插话:“右丞所言极是。执金吾亦不必客气。”   “如此,也好。”王斌亦不推迟:“蓟王可有话,托美人进言。”   贾诩笑道:“我主将兵在外,足年有余。思念故国,可否请美人向陛下进言,许我主归国就藩。”   “有何不可。”王斌这便应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贾诩大喜,遂从袖中取出四四方方一锦囊,双手奉上:“此乃谢礼,烦劳执金吾代我主转呈美人。”   “锦绣饕餮,宝钞琉璃”。蓟国上币,王斌岂能不知。币值多千万起步。饶是谦谦君子,颇有凤仪,亦不免露相。然口中犹在推迟:“如此重礼,愧不敢当,敬谢不敏……”   “区区千万,乃为皇子庆生。执金吾何须挂齿。”贾诩再呈。   “这……”见黄门令亦点头示意,王斌便咬牙收入袖中:“多谢蓟王厚爱。”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有了利益牵连,关系自当越发深厚。王斌初登高位,初抵洛阳。先前所见,不过仨瓜俩枣,不值一哂。如何见过千万大钱。宝钞入袖,亦难免眉飞色舞,神采奕奕。   再有黄门令从旁帮衬,宾主尽欢。   待恭送王斌离去,精舍只有二人。左丰这才问道:“王上真欲归国就藩?”   贾诩摇头一笑:“非为我主,只为行贿也。”   略作思量,左丰这便醒悟:“莫非右丞假王上之名,只为送礼乎?”   “然也。”贾诩笑道:“此乃‘师出有名’。”   左丰再问:“初次见面,右丞便以重礼相送,意欲何为。”   “只为平衡权重也。”见左丰仍未领悟,贾诩又道:“十常侍手中宝钞,陛下获其六,何后得其五。今再与王美人,乃为平衡权重也。”   左丰这便醒悟:“莫非先前右丞让奴婢以党锢之名,向十常侍暗中行贿,也为‘师出有名’。乃是连环计也。”   “哦?”贾诩欣然一笑:“少令果非俗人也。”   左丰笑叹:“右丞之连环计,当真神鬼莫辨也。” 第149章 白驹过隙   蓟王都,临乡城。   中郭。   随王傅黄忠出战,勇为先登的张郃,战后因功晋升为假候(军曲候副贰)。秩比四百石。如愿迁入临乡城。族人亦多有沾光,得以迁入外郭安居。乔迁之喜,必要庆贺一番。同门同袍,亲朋师友,齐聚一堂。蓟国一日三餐。为往来方便,宴席多为午宴。临乡水路通畅,车轮舟船往来穿梭。朝发何须夕至。半日可达。赴宴后,亦不误回程。   一日往返,省去诸多麻烦。   马驹儿等人年纪虽小,却也是好友,自当出席。话说,张郃亦是少年,尚不足十五。蓟国少年长吏何其多也,国人早已见惯不怪。   所谓三岁看老。“二千及冠”者,怕也有张郃在列。   自正腊时,家中阿翁便卧床不起。开春后,更时有反复。入国医馆已有半月,却仍不见起色。马超心忧阿翁病情,这便早早离席,乘车轮客船,返回楼桑。   两岸河堤,苜蓿萌青。暖阳早升,烘干夜露并晨雾。舟行其间,水沫生香。和风扑面,令人心旷神怡。   马超祖父早亡。家中阿翁,便是同船贩来的老翁。马超破闸救母时,曾助一臂之力。安居楼桑后,便赡养家中。忙时做做农活,平日走街串巷,与一众老叟品茶博弈,乐得逍遥。   阿翁的身世,从未说起。马超母子,亦未追问。但马超总觉得,阿翁绝非常人。想着那柄充作发簪的寒光匕首,阿翁年轻时,或也是行走江湖的有名豪侠,亦说不定。   卧床不起,亦非罹患沉疴。听良医吉本言,乃旧疾复发。   席间,豆丫姐又说,阿翁或时日无多,让马超早做准备。   正因豆丫姐实情相告,马超才心急如焚,罢筵后便早早赶回。   船入白湖水砦,泊在后市港口。马超轻车熟路,直奔国医馆。   入病院,乘天梯直升三楼病房,沿走廊抵单间病室。轻轻移开直棂门,见阿翁正高卧小憩。马超便轻手轻脚,脱鞋入室。   还未来及将直棂门闭合,阿翁已醒:“孙儿为何早回。”   “无心吃喝。”马超头也不回地答道。   阿翁笑言:“张郃虽是上将之才,然却差我孙儿远矣。不出数年,待技艺大成,且看天下何人可挡。”   马超却未答话。见柜上还剩半碗药汤,便端来给阿翁饮下。   良药苦口利于病。   阿翁苦笑:“命已注定,回天乏术。汤药无用,何必苦口。”   马超却催他喝完。   接过空碗,又起身拉开落地窗帘。   春光明媚,病室随之一鲜。   阿翁目光慈炯,静看马超忙碌。待重回病榻旁,这才从枕下,取出一沓白绢。   马超轻轻展开,不由双眼一亮:“剑法!”   “出手法。”阿翁笑道:“昔荆轲刺秦,图穷匕见。秦王惊起拔剑,剑长而坚,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走。左右乃曰:‘王负剑!王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   见马超轻轻点头,阿翁又道:“此术,便是应对之法。”   马超逐次看过,幡然醒悟:“出手法,便是拔剑术。”   “汉剑比秦剑,更长更坚。若遇刺客近身,又或群敌环伺,以长击短,以一敌众,诸如此类。此法,皆有应对。天下剑术,除蓟王越女剑外,当数我门剑法。”   “阿翁是何门?”   “没落之门,不提也罢。”阿翁果不愿提及。   “哦。”马超被绢上技法吸引,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未在意。   阿翁笑道:“时候不早了。你父过几日便要重返陇右,且回去好生陪伴左右,不可贪玩,亦不可忤逆。”   “唉。”将白绢小心入怀,马超这便告辞离开。   目送马超离去,阿翁便又闭紧双眼,昏睡不提。   《阵纪》:“剑用则有术也。法有剑经,术有剑侠,故不可测。识者数十氏焉,惟卞庄之纷绞法、王聚之起落法、刘先主之顾应法、马明王之闪电法、马超之出手法,其五家之剑庸或有传。此在学者悉心求之,自得其秘也。”   马腾乃新任护氐校尉,府治阴平。本欲携马超母子同往。然却被超母婉拒。马超学业未成是其一。马腾阴平另有妻室乃其二。羌女虽多情,却也外柔内刚,敢爱敢恨。马腾心知肚明,亦不勉强。   先前家中贫苦,娶羌女为妻。如今身居高位,又千里寻回。皆时势也。   所谓“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功成名就,自需珍惜羽毛。若抛妻弃子,德行有污。如何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正如吕布肺腑之言:先前皆草莽,故无所谓;今路遇蓟王,当守满三年。断不可令德行有亏。为蓟王所恶,为天下所指。   时势造英雄,英雄乘时势。悠悠众口,君主好恶,亦是“时势”。   马超一路归家。见父亲重金签来的女仆,在门前忙碌。母亲小腹微凸,面色红润,正从旁指点。马超心情随之大好。快步上前行礼。母慈子孝,羡煞旁人。   自孕后,母亲常有白马入梦,速疾如风,如白驹过隙。豆丫姐便托夫君苏双,问过黄金台四方馆长朱建平。   朱建平掐指一算,言道:此女贵不可言。还取名‘云騄’。   “骐骥‘騄駬’,天下之疾马也。”   朱馆长铁口神断,天下知名。不仅一语道破发妻腹中胎儿性别,还亲自为其取名。马腾自当登门道谢。昨日亲赴黄金台,至今未归。想必,所言绝非只有腹中贵女。   话说。“贵不可言”的箴言,蓟国多有流传。   前有蔡少师长女蔡琰;二有长安令之女甄宓;三有王傅黄忠发妻,蓟王义母腹中贵女;四有马腾发妻腹中胎;最近,闻蔡少师发妻,又有身孕,也请四方馆长算过,亦得“贵不可言”之四字箴言。   蔡少师大喜过望。连夜为二女取名:蔡淑。   细细想来,不无道理。蓟国臣民,因国而兴。俗语曰,背靠大树好乘凉。   英雄乘时势。蓟王亦是“时势”。   有女仆帮衬,母亲做了一桌好菜。马超正长身体,断不可短了吃食。   待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将饭菜吃完。马超这便漱口更衣,辞别母亲,前往学坛上夜课。   羊要喂,马要养。武要练,文要习。   击鞠赛马,枪技阵法。   还有一众好友,亦不可相忘。   这便是马驹儿的日常。 第150章 势如水火   洛阳西邸,万金堂。   听完王美人所请,陛下意味深长道:“所谓‘欲盖而名彰’,蓟王所托,美人可知其中关窍?”   “贱妾愚钝,未能知也。”王美人柔声答道。政治上,王美人还是素人一枚。   “蓟王数次流徙羌人,完城旦舂。又许诺日薪二百大钱。羌人见利忘义,这才不反。先有十万东羌,后有十万氐人,再有十万钟存,十万杂羌,义从诸胡,不一而足。壮丁健妇,不下百万。百万之众,即便每月只领半月工钱,亦是三十亿钱。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亿钱。待四年流徙期满,当兑现千四百四十亿钱。蓟国即便富甲天下,亦不过千里之土,百万之众。如何能足量支付。”陛下言道。   “听陛下之意,蓟王当不会兑现。”王美人随即醒悟。   “然也。”陛下叹了口气:“蓟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唯有稳住羌人,大汉方能全力东顾。只需收拾关东乱局,陇右再乱,亦不足惜。”   “若如此,明知被骗,羌人又岂能甘心。”王美人犹不能相信。   “此便是蓟王高明之处。”陛下不愧是皇商,已窥破半边天机:“羌人身处牢营,朝不保夕。又岂能将辛苦所得存于营地,徒遭人惦记。故所获钱币,皆存在赀库账户之上。每月只少量支取,用于度日。如此一来,每逢月初,蓟王只需命人在羌人账户上,添一笔薪资进项即可。至于赀库中究竟有无这笔铜钱,谁人又能知晓。”   “不过是‘账面薪金’,未曾兑现。”王美人理解了。   陛下轻轻颔首:“蓟王撒下弥天大谎,难以自圆。故才急于抽身。然满朝公卿,谁人又敢接陇右之‘水火之局’。普天之下,唯蓟王能左支右绌,不至翻船。朕又何尝不想将蓟王早日调回京畿,辅佐协儿。只因陇右势如水火,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蓟王如何能轻动。”   “原来如此……”王美人心中暗叹。帝王之家,果无易事。   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又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蓟王重礼,事却未能办成。王美人不禁心生愧意。   正因王美人,喜形皆露于色,内无半分心机。清白纯真,才被陛下所宠爱。   见她面露愧色,陛下这便安慰道:“蓟王之心,朕岂能不知。美人且放宽心,便是凉州被羌人荼毒殆尽,瓦砾无存。朕亦不会怪罪蓟王半分。”   百年羌乱。历代朝臣皆有人进言,暂弃凉州。本朝亦不例外。百官早有舍弃凉州之意。陛下亦有心理准备。   如陛下所言,“蝮蛇螫手,壮士解腕”。   只需拖住羌人,保关东太平。西凉便是暂时舍弃,亦未尝不可。   “陇右时局,贱妾尽知也。”王美人盈盈下拜。   陛下又问:“蓟王请美人进言,可有酬金奉上。”   王美人坦诚相告:“右丞贾诩送来琉璃宝钞一枚,面值千万。”   陛下眼中一亮。欣然点头:“蓟王行事,有礼有节。一众家臣亦不遑多让。”   “未能‘全人之美’,自当‘完璧归赵’。”王美人言道。   “非也。”陛下摇头一笑:“右丞贾诩,足智多谋。今日重礼,乃为明日所求。美人但收无妨。以安蓟王之心。”   “今日之礼,明日所求。”王美人果然聪慧。略作思量,这便醒悟:“贾诩乃行‘投石问路’。”   “何以知之?”陛下不置可否。   王美人如实作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收与不收,皆出陛下圣裁。陛下让妾收下,便暗示此事能成。然却需假以时日,徐徐图之。陛下若让妾原封未动,将宝钞退还。便是绝了蓟王抽身之念。此事断难达成。是收是还,便意味着蓟王能否善后。”   “美人聪慧。”陛下抚掌而笑。   话说。以陛下之精明,亦只参透了一半。   货币黑洞自然是有的。然与其担心赀库无力支付,不如担心货币滥发之危。   诚如陛下所言。四年后,即便账面上有高达一千四百四十亿钱的薪资。然实际参与流通的货币,却并未有显著增加。   只因四年后,一千四百四十亿钱中的绝大部分,皆会等值兑换成房产与田产,再卖回给羌人。   之所以后世将房地园田,归为“不动产”。正因其价值虽高,却无法频繁且大规模的参与流通。随羌人纷纷购买租住与租种的房产与田产。堆积在账面上的一千四百四十亿大钱,会快速烧尽。摇身一变,成为羌户名下的“不动资产”。   简言之。羌人四年有偿劳动所得,皆通过账面往来,转化成不动产。细算起来。不仅分文未得,且还户户倒欠赀库一笔不菲的贷款。   那么,羌人吃亏了么?   并没有。羌人亲力亲为,为己为人。筑造了坚固的城市,宜居的家园,高产的良田,平整的道路。还获得了被大汉认可的合法身份。   蓟王吃亏了么?   显然也没有。不费吹灰之力,将遍及陇右,快速暴兵的野外巢穴,尽数剿灭。为帝国开疆辟土,新纳五百余万良民。这些妻妾成双,儿女成群,牛羊漫山,骡马遍野,豪宅美田,丰衣足食的自耕农,便我大汉的血肉与脊梁。   《史记·管晏列传》:“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   释义为:粮仓充实便知礼节;衣食饱暖便懂荣辱;君王的享用皆依法度,六亲便会紧紧依附;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不加宣扬,国家便会灭亡。颁布政令就好像流水的源头,要能顺乎民心。   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便是时下最大的民意。   若能达成。再行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户而不闭,天下大同。   吃饱饭,是一切的前提。   啥也不说了。种田吧。   羌人为何要反,又为何不反。饥不择食,铤而走险。   一言蔽之,饥寒起盗心。   将一无所有的羌人,就地转化成丰衣足食的自耕农。不出百年,当与汉人无异。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敌我双方共计减员一千八百。   不战而胜,自损为零。更有一千降敌来投。一进一出,反多得一千。   瞧。这笔账,多简单。 第151章 王者之心   陇右大震肩关,将作馆。   深春日暖,美玉生烟。   百车昆仑美玉,正被工匠巧手雕琢。取出杂质,精雕大块。细琢碎块。白玉入贡,山玄自用,水苍则用来春腊二时,赐予文武百官。   《周礼·玉藻》:“古之君子必佩玉。左结佩,右设佩。居则设佩,朝则结佩。齐则綪结佩。而爵鞸。凡带,必有佩玉,唯丧否。佩玉有冲牙。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关于春赐,《汉官仪》有载:“立春之日,遣使者赐文官司徒、司空帛三十匹,九卿十五匹;武官太尉、大将军各六十匹,执金吾、诸校尉各三十匹。武官倍于文官。”   腊赐紧随贺岁,明显厚于春赐。二赐不仅高官得赐,连斗食小吏亦人人有份。所谓“礼轻情厚”。正因少吏人数众。积少成多。   然蓟国春赐亦厚。除去蓟锦等诸多国中名产,还一次性发放半年薪俸。所谓春种秋实。春天乃耕种时节,还谈不上收获。春季的实物赏赐,自也就无腊赐丰富。织锦和钱币,遂成主赐。   蓟国两汉五铢,早已不再流通。便有各地商客大量贩来,也五兑一,折算成四出文钱后,直接拉入将作馆“铸币署”,重铸成四出五铢。   先有陛下五十亿,再有黑山五十亿。加之各地豪商不断贩来。铸币署,数十座大型熔炉内,赤红铜水,日夜不息。倾入堆积成山的钱范,铸币如流水。   为增加产量,每方钱范上的五铢钱模,由初铸时的十余枚增至一百一十二枚。钱范共计造出四万方。一次可新铸钱,四百四十八万枚。大大提高了铸造效率。   前汉时,铸币规模便已十分宏大。   《汉书·食货志》载:“自孝武元狩五年三官初铸五铢钱,至平帝元始中,成钱二百八十亿万余云。”一百一十九年间。铸钱二百八十亿枚,平均一年铸造二亿三千五百余万(2.35亿)枚。   与前汉不同。刘备无需经历开采、冶炼、铸造等,整个复杂的工艺流程。多用旧币铸新币,本就简单高效。且将作馆规模及工艺,亦远超上林苑,速度何止百倍。   将作令苏伯上书曰,百亿四出五铢,数年可铸完。   果不其然,前汉百余年铸成之币,蓟国数年可成。   铸币署所在的大利匠人城,有过半匠人,在为铸币忙碌。足见一斑。   蓟王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先前在大利亭,修筑匠人城。还开创性的将各种将作工坊,设在机关船内。可同时借助水力,风力,火力。如今,百艘“将作大舡”沿巨马水路,一字排开。皆外包搪瓷甲片,内衬绝火石绵。上中下,三层船舱内,各式工坊齐聚。烟囱耸立甲板之上,甚至高过船桅。白烟滚滚,蒸汽升腾。水轮、风车,遍及船身二侧。转运原料及成品的车轮舟,穿行其间。还有船吊上下吊运。   船工、舟子,舵手、力士,吆喝不断。   放眼望去,整个大利匠人城,充满了机关器阵的邪恶美感。   初入学坛的外乡儒生,皆会被各自恩师引来此地,观摩机关巨阵。那种超越了认知的冲击与震撼,会将原有故步自封,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书生意气,悉数击碎,碾成齑粉。   视界随之被大为拓宽(请正确理解)。   蓟国所以兴,除去文治武功,还有墨门机关诸器。   农作机关器,生活机关器,百工机关器,军工机关器。省时省力,效率何止提升百倍。   蓟王择址大利亭,兴建匠人城。又取名“大利”。   今时今日,众人方才参透“王者之心”。   后墨门式微。二千年再不闻机关之妙。后世偶有大贤,奇思妙想,匠心独运,创出“机关枪”:“(连珠火铳)形若琵琶,凡火药铅丸,皆贮于铳脊,以机轮开闭。其机有二,相衔如牡牝,扳一机则火药铅丸自落筒中,第二机随之并动,石激火出,而铳发矣,计二十八发,火药铅丸乃尽,始需重贮”。   如此重器,亦被束之高阁。最终消散于历史的迷雾之中。不辨真伪。   究其原因,见仁见智。   刘备不做评论。   只此一句: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没有千古第一生产力,何来千古一帝。   正因全力铸币而占用了大量人手。乃至楼桑兵甲铸造速度骤减。刘备幕府五校,新招募的数万虎贲,只能先披装龟兹兵甲。   事实上,龟兹兵甲亦足够好。然蓟王向来万事皆备,精益求精。当真未曾辱没老族长,灵犀一指,改“平”为“备”。   言归正传。   肩关玉器坊,毗邻铸币署。   陇右铸币署,不为铸币,只为铸马蹄金饼。女豪钟慧陪嫁来的天然狗头金块,还有从西域运来的贵霜金币,皆回炉重铸成马蹄金。两汉货币皆是铜本位。黄金价高,却很少流通。多用作储备金或打造金器。   追随刘备的远征步伐。蓟国、陇右、西域,正悄然完成一场货币替换。大量两汉五铢退出流通。被火热出炉的四出五铢所替代。   货币体系更迭的重要意义,远超时人的理解。可不仅仅表现在价值的提升。   除去蓟国。普天之下,唯有陛下能铸四出文钱。最初的铜范,便是陛下所赐。正因将四出五铢,连同铸币权,一同打包,转卖给了蓟国。陛下恪守皇商信誉,并未盗铸。   当然,在陛下看来,足重五铢,无利可图。而蓟国五铢用料,十分高昂。旧币新铸,不同的铜锡配比,亦难以掌握。诸多义理和技术上的难题,遂让陛下很快打消了另起炉灶的想法。更何况,蓟国五铢还有各种先进防伪。   在商言商。陛下善于的还是货卖,而非生产。   用后世的话说,陛下专精销售,不通制造。乃是经销商与供应商的本质区别。   可以了。上下游利益,也不能全让陛下赚了去。   于人于己,总归要留点余地。   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前堂。   宾主落座。   执金吾王斌,一脸愧色:“美人虽向陛下进言,然陇右事关重大,非蓟王不能震慑。恐难以速回。”   贾诩和煦一笑:“诩已尽知也。”   王斌遂将锦囊宝钞,从袖中取出,双手奉回:“美人言,无法全人之美,受之有愧。还望右丞收回。”   贾诩却伸手推回:“此事不急。诩还有一要紧事相求。”   “哦?”王斌忙问:“右丞还有何事。”   贾诩笑道:“我主年少多情。陛下虽数次赐婚。然仍有幼时青梅竹马,深闺待嫁,只愿与我主长相厮守。可否,再请美人进言,为我主赐婚。”   “此事易耳。”王斌顿时松了口气。想来不过一女子,只需不牵扯国家大事,又有何难。   闻此言,贾诩便又取出四四方方一锦囊,双手奉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这……” 第152章 九令五尹   春腊二赐,岁末与岁首,相隔不足一月。时下四季分明。年十二月,为何偏偏集中在岁末岁首,置二赐。   别人不知,刘备却深有体会。   后世常有人领完“年终奖”,便辞职。然若岁首还能再领一笔“年初奖”。且问年后,来是不来?   除此之外。五日工作制,病假、婚假、丧假、节假、年假,诸如此类。不得不说,时人的某些制度,似比二千年后还要人性。   蓟国官民鱼水,一视同仁。不仅官吏享有诸多法定假期。便是客庸百工,皆享有“国假”。若国假期间有偿劳动,雇主需付双倍庸金。无论官方还是民间,所有薪金发放,皆出赀库。   换言之。只需签订劵书,一切资金往来,无需契约双方操心,皆由赀库代为操办。   于是。雇主与佣工之间,关系更加平等。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叨(tāo)食汉禄,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   如前所说。时下,领食谁人之俸,尤为重要。从赀库领俸,自是取食于蓟王。   义理上的平权,对时下汉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初时。刘备亦未发觉。然随封国不断扩大,官吏、百工、南蛮、东胡、羌户……治下民众日益众多。赀库的无上威能,开始集中爆发。   赀库令更是与上计令、国医令、将作令、太仓令、大厩令、家马令、都船令、都水令,同被蓟王提升为比二千石高俸,且多兼领蓟王宫职,舍人、洗马、门大夫,不一而足。得享“双食君俸”。并称“蓟国九令”。   其后不久,蓟国“九令五尹”,遂为天下所知。   五尹,乃指蓟国东、西、南、北,四尹,再加蓟都尹。皆为秩二千石官,兼领蓟王宫职。亦“双食君俸”。   蓟国双食俸,对天下士人的杀伤力,实在是太过巨大。   蓟王起于微末。大家与自家,等量齐同。所谓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国医令华佗,不仅需时常入王宫治病,坐馆问诊万民,且还开馆收徒授业。与只服务于王宫及高官的六百石太医令,只看工作量,便不可同日而语。   其他几位令君,亦是一样。太仓令刘文、赀库令刘修、上计令陈奔(逸)、大厩令张和(张世平)、家马令苏双、都船令李永、都水令钟演,皆任重道远,位高权重。当食高俸。   大震关首,云霞殿。   四月初夏,蓟王首开府议。于身后置垂帘。慧妃并钟瑷、当昔、当素“一妃三夫人”,帘后就坐,聆听府事。   蓟王之意,不言而喻。先参政再议政。以求待东归时,四妇能与幕府群臣商议决策。   “西部都尉宋建上书,麾下三千人马已募满。兵甲齐备,可堪一用。”左丞荀攸言道。   “甚好。”刘备轻轻点头。   长史盖勋起身奏报:“护羌校尉已领兵驻守归义城。监护杂羌牢营。”   “护羌校尉熟知羌人习俗秉性,此去当不负众望。”刘备又道。   右从事中郎傅燮又道:“陇西南部都尉人选,一直悬而未决。陇西太守李参上书求问。主公可有合适之选。”   陇西南部都尉,领护洮水流域羌人。如今陇西亦牢营遍地。为防设在洮水河谷两岸的牢营,羌人暴乱,陇西太守李参已多次上书,求设南部都尉。   刘备问道:“前任南部都尉是何人。”   “老都尉姓姜,乃汉阳上邽人氏。因伤致仕,隐居艾亭。平日教书授徒,传授行军布阵,弓马武艺。临近郡县多遣宗人前来学艺。在西州颇有声誉。”左丞荀攸答道。   今汉之汉阳,便是前汉之天水。听闻老都尉姓姜,刘备心中一动,遂看向门下督郑泰:“公业。”   “臣在。”   “替孤走一趟艾亭。问候姜老都尉是其一,招募馆中良才是其二。”   “喏。”郑泰这便领命。   “至于陇西南部都尉。”刘备已想起一人:“除居延属国都尉马翼任之。”   右从事中郎傅燮再问:“居延属国都尉,又当授予何人。”   刘备言道:“除中军假司马张辽,为新任居延属国都尉。领本部兵马,守护肩水金关,居延外道。”   “喏。”   待傅燮归位,左从事中郎毛玠起身问道:“武库令一职,悬而未决。请主公明示。”   刘备问计群臣:“诸位可有良才举荐?”   赀库令司马芝,起身奏报:“臣,举荐一人。”   “何人?”刘备笑问。   “门下督之胞弟,郑浑。”   “原是‘门下小子’。”刘备记得此人,这便转问郑泰:“公业,以为如何?”   “臣弟年幼,尚不及十五。如何能出仕长吏。”郑泰再拜。   司马芝却进言道:“蓟国少年长吏何其多也。十五而仕,二千及冠,必为世人称道。”   刘备欣然点头:“子华言之有理。如此,可令郑浑暂领武库令。”   说完又问道:“可有表字?”   “还未曾取字。”郑泰再答。   刘备灵光一现:“如此,便取‘文公’如何?”   “谢主公赐字。”郑泰肃容再拜。   “西海郡守,诸位可有合适之人举荐。”此也是刘备心中所忧。   左丞荀攸言道:“西海初创,杂羌新降。百废待兴。郡守人选,当老成持重,素有威望。”   见众人无语,前军校尉,二弟关羽这便起身:“臣弟,想举荐一人。”   “云长且说来。”刘备喜道。   “乃臣弟麾下军候,姓郝名昭,字伯道,太原人氏。为人雄壮,少年从军,屡立战功。或可一用。”   “太原郝昭。”刘备焉能不知:“便依云长之意,暂领西海太守。”   “喏。”   如此,陇右人事,皆各就各位。各级官吏,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只需政通人和,当后顾无忧。   其中青史留名,被刘备熟知者,当是郝昭。阻诸葛丞相于砦下之人,必有真才实学。今世亦与孤,化干戈为玉帛。当长舒一口浊气。   皆大欢喜。   洛阳,西邸精舍。   听完执金吾所言。帘后王美人,略作停顿,这才言道:“如此说来。兄长此去,非但未曾将宝钞归还,反又新得一枚。”   “然也。”王斌苦笑:“贾丞,执意如此。臣百般推脱,终是功亏一篑。”   王美人噗嗤一笑:“兄长乃谦谦君子,自比不上贾诩心思深沉……罢了。右丞此次,又求何事?”   “乃求陛下赐婚。”王斌答道。   王美人心中一动:“赐婚何人?”   “乃故国窦氏之女,名琼英。”王斌不明所以,脱口而出。   王美人眸生异彩:“右丞好计谋。” 第153章 下阶之梯   王斌以为是自己中计,急忙发问:“美人何不明言。”   “与兄长无关。”王美人笑着安慰:“先前,黄门令左丰来报,何后欲以小妹嫁蓟王。后闻董太后进言:党锢既开,群臣称赞。当为彼时‘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中因锢而亡者,平反昭雪。”   王斌欣然点头:“此举,当大快人心。”   王美人又道:“陛下遂问:‘所谓倒行逆施。群臣若不上表,朕又如何能顺水行舟’?”   王斌随即醒悟:“陛下亦需顾忌天家颜面。不可自食其言。”   所谓“就坡下驴”。无论如何狡辩,“二次党锢”皆因陛下而起。今要为党人平反,陛下终归要找个“下阶之梯”。然朝中百官迫于宦官势大,明哲保身,皆不敢上疏直言。那些忠言逆耳,敢于直指弊政的忠良贤臣,不是下狱身死,便是流徙边郡,最不济也被调离京畿,眼不见心不烦。而朝中能称贤良着,也多已如杨赐,老迈昏聩,所剩无几。   因而朝政日非。   王美人继续说道:“董太后又进言:‘欲开言路,当行抛砖引玉。所谓上行而下效,陛下何不以身作则?’”   王斌忙问:“陛下又是何答?”   王美人答道:“陛下遂问:‘如何抛砖引玉,又如何以身作则?’董太后答曰:‘听闻窦大将军尚有一妹,孤苦无依,不如同嫁蓟王,也算有个好归宿。’”   王斌一愣:“同嫁蓟王……”   王美人笑道:“董太后之言,一石二鸟。即博美名,示好党人。又以窦氏孤女,牵制何后之妹。于己于人,皆有裨益。”   “原来如此。”略作沉思,王斌这便醒悟。转而又问:“董太后之事,又与美人何干?”   “此,便是贾诩之谋也。”王美人笑叹:“永乐宫与长秋宫,明争暗斗。骠骑将军与何大将军,形同陌路。董氏一门与何氏一门,虽同为外戚,却势如水火,无法相容。贾诩乃蓟王肱骨重臣。何后嫁妹之心,焉能不知。为平各方角力,对窦氏孤女同嫁,贾诩自当乐见其成。若何氏与董氏同嫁,蓟王与两家外戚,同结姻亲。如此一来,便可左右逢源,而立不败之地。”   说到此处,王美人终是吐露心机:“正因不想何后得势,称霸二宫(南宫和北宫)。故董太后才想扶保我儿登临大位。此时,我门(王氏一门)最为势弱。表面行事当不偏不倚,谨小慎微,与二后(董太后与何皇后)若即若离,皆不讨好,亦不得罪。然暗中,却要与董太后一心。助董太后一臂之力,便是助我儿登基之力。我儿若能登临帝位,我门才能飞黄腾达,位极人臣。”   见素来与世无争的小妹,眸中燃起无尽欲焰,王斌如醍醐灌顶,瞬间顿悟:“美人之心,臣已,尽知也。”   “兄长请起。”说话间,王美人又变回清白无垢,别无心机的素人:“自入宫以来,小妹生死两难,步步惊心。先前曾想一死了之,奈何陛下不许。眼见协儿日渐长大,聪明机灵,惹人爱怜。母子连心,我又如何能坐视他命丧虎口。心念至此,终是奋发,死志全无。此生此世,便是粉身碎骨,亦定要护协儿周全。”   王斌在心底一声长叹。   先有宋建表为金城西部都尉,再有马翼除为陇西南部都尉。孟德亦曾为洛阳北部尉。   “部尉”,便是“部都尉”,属“郡都尉”编制。   “部都尉”的设置,视各郡位置大小或战事频繁与否而定。每郡设置情况,皆不相同。或设一部都尉,如武威郡置有北部都尉;或设二部都尉,如上谷郡、辽东郡有西部和东部二都尉;有的郡则置有三部都尉,如酒泉郡、辽西郡、定襄郡有北部、东部和西部都尉;有的则置有四部都尉,如敦煌郡、五原郡。   大体而言,边郡多设二到三个部都尉。在各部尉防区,边郡官兵集中屯驻,主要职责为:谨候望、通烽火、备盗贼。担负烽燧候望的警戒任务,且随时候命,参与作战。   “都尉”最多者当属张掖郡,多达八都尉。   张掖八都尉,除去“部都尉”外,还有“关都尉”及“属国都尉”。   都尉和校尉,同是“尉官”。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都尉除去驻军还掌民政。   “都”便是“都护”之意。   如属国都尉:“掌蛮夷降者,稍有分县,治民比郡,有丞。”   其“治民比郡”,说明属国都尉建制与郡相同。   陇右现存两个军政体系。其一,凉州刺史府。其二,辅汉大将军府。诸如“太守”、“都尉”皆隶属刺史府所辖。诸如“牢长”、“校尉”,皆属幕府。   陇右牢营、军营,遍地开花。与各郡县、乡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杂糅混合,难分彼此。也正因政务民情难以区分,凉州刺史才有足够理由,从陇右赀库领食四倍薪俸。   凉州各郡县官吏,皆是刘备提名任命,再由刺史阎忠保举。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仅此一句,足矣。   有雌必有雄。有主公必有主母。   遥想四百年前,高皇崩,吕后大权独揽。施政虽遭诸多诟病,然不可否认,两汉之初,便已从制度上极大确保了女性的权益和地位。   主公不在,主母垂帘理政,成为常态。   云霞殿,附楼东,五楼占星台。   “安娜塔西娅。”希雷娅女王面色潮红,稳步登楼。   “女主人。”正忙着调配药剂的高等女祭司,起身相迎。   “潮期已过三日,仍未见红。”希雷娅女王眸中喜忧参半。   高等女祭司吁了口气:“女主人,我也一样,已过五日。”   “莫非……”希雷娅女王顾盼生辉。   “嗯。”高等女祭司含笑点头:“‘生命礼赞’完美达成。主人已重获生机。”   “这么说,我们真都……怀孕了。”   “是这样。”高等女祭司亦眸生异彩:“女神会保佑女主人,诞下一个健康又强壮的婴儿。”   “还有智慧和幸运。”女王急忙补充。又像是提醒无所不知的女神。   高等女祭司笑问:“要不要再念叨一下身形相貌。”   女王高傲的摇头:“身形相貌是最不用担心的。”   “说的是啊。”高等女祭司欣然点头。   得知女王和女祭司,成功受孕。蓟王不敢怠慢,急忙唤来女侍医诊视。不过时刚刚受孕,女侍医亦不能确定。言,需再等三月后,方能确诊。   饶是如此,刘备亦不敢大意。让高等女祭司密切关注,亚马逊中可还有人受孕。   话说,东归女骑士,或不久后亦会有消息传来。   百子达成,指日可待。 第154章 数年之期   洛阳长秋宫。   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俱在。   何后自帘后言道:“何来窦氏孤女。”   “传言,此女自幼随女道入山修行,故侥幸躲过一劫。”何进言道:“少年时,辗转抵达楼桑,与蓟王相识。”   “大将军之意,蓟王少年时,便知其身份?”何后慵声问道。   “先隐姓埋名,待党锢除后方才坦露身份,亦未可知也。”大将军如实以告。   “天下竟有此等奇巧之事。”何后焉能相信:“自窦大将军身死族灭,窦太后被禁云台。董氏一门方才得势。陛下少年时,曾铸‘中兴剑’以明志。时董太后兄长,执金吾董宠因坐‘矫称永乐后属请(假董太后之名)’下狱死。陛下法不容情,颇多明主之姿。现在想来,若窦大将军仍在朝中,陛下或当真能成一代明君,亦未可知。”   “若窦大将军仍在,我等又如何能身居高位。”何苗谄媚一笑。   何后轻轻点头:“二兄此言,却也在理。”   “如今党人复起,吏治多有起色。先有豫州刺史王允剿灭豫州黄巾余贼。徐州刺史陶谦剿灭徐扬黄巾。青州刺史黄琬驱散青州黄巾。荆州刺史王敏灭南阳宛城黄巾。今又有并州刺史丁原、冀州刺史王芬,募兵以剿黑山、白波流寇。关东不出数年,当可定矣。”何进语透深意:“那时,陛下定会将蓟王调回辅政。诚如河南尹所言,蓟王功高盖世,自当执宰朝政。宦官、党人,皆马首是瞻。若陛下真起废立之心,蓟王必是托孤之臣。留给我等的时间,不过数年之期。数年之内,若无通盘谋划,何氏一门,危矣。”   何进言外之意,何后又焉能不知:“大将军是说,蓟王早已谋划周全。少时便暗中结好党人。及冠后又以黄门令结好内官。今位极人臣,再行结亲以笼络外戚。如此政通人和。一朝之政,尽入蓟王之手。那时,蓟王当如王莽,取而代之,另辟新朝乎?”   “蓟王不同于王莽。”何进一针见血:“若非有一人相比,当为光武大帝。”   “我倒忘了,蓟王也是宗室,称‘天家麒麟’。眼看大厦将倾,又岂能令光武大帝,专美于前。三兴炎汉,舍蓟王其谁。”何后一声轻笑:“然若一切皆如大将军所料,蓟王废旧主立新汉。那时,大将军当如何?”   “臣……”大将军何进,哑口无言。如今能掣肘蓟王者,唯陛下一人。   “大将军若不能护我何氏一门周全,便将此重任交由小妹之手,如何?”何后语气轻佻。颇多讽刺意味。   “臣,无异议。”何进躬身答道。   “臣,附议。”何苗亦谄声附和。   关于改朝换代的蜚语流言,宫中早已屡见不鲜。   “光和元年五月壬午,何人白衣欲入德阳门,辞‘我梁伯夏,教我上殿为天子’。中黄门桓贤等呼门吏仆射,欲收缚何人,吏未到,须臾还走,求索不得,不知姓名。”   “光和四年四月,南宫中黄门寺有一男子,长九尺,服白衣。中黄门解步呵问:‘汝何等人?白衣妄入宫掖。’曰:‘我梁伯夏后,天使我为天子。’步欲前收取,因忽不见。”   “伯夏教我为天子”,甚嚣尘上,遂成内宮禁语。   关于“梁伯夏”,究竟是何人也。有两种说法。   其一,梁,北地;伯,霸也;夏,华夏。言“北有王,霸华夏”。   其二,前有大将军梁商,字伯夏。“梁伯夏后”,便是指梁商之子,毒杀质帝的大将军梁冀。   上述释意,皆含深意。   其一,指有北地诸侯自立为天子。   其二,指有外戚废帝自立为天子。   两种释意,皆有隐喻。且看陛下信与不信。若信其一,取而代之的北地诸侯,便是蓟王刘备。若信其二,废帝自立的外戚,极有可能便是大将军何进。   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窃以为。陛下更信其二。   升平年代。多是外戚执掌中枢,权倾朝野。鲜有诸侯王起兵谋逆。只需剿灭黄巾余贼,天下重归升平,对江山社稷威胁最大,首当其冲,唯有外戚。   换言之,陛下虽在商言商,利益至上。然内心深处,还是不愿见何氏外戚,一家独大。   有窦氏孤女牵制,亦不失为一计良策。   朝廷之事,自有贾诩尽心谋划。   无需蓟王亲力亲为。   春夏之交,寒意尽消。陇右大地生机渐露,百废待兴。除去早晚微凉,已尽是暖阳。风和日丽,蓟王车驾巡视陇右诸郡,又一路挺进西海,巡察各城督造事宜。   青稞麦育种,已全面铺开。通过育种,匠人已大致摸清青稞麦的习性。与小麦类似,青稞麦亦是立冬前播种,来年立秋后收割。节气大略如此。具体播种和收获时节,当在实际生产中,精确把握。   这便看出温室育种,温泉育种的好处。可因地制宜,尽一年之利。便是天寒地冻,陇上飞雪。室内亦温暖如春。青稞麦株株挺立,青翠欲滴。育种工匠还借助内外不同温区,对植株耐寒性,进行了初步测试。结果令人欣喜。   赐支河曲、赐支河首、西倾山、积石山、环湖地、盐泽(柴达木盆地),时下所有已知的冰冻高原,皆可种植。   闻此消息,刘备长出一口气。   如此一来。只需夯土为墙,烧炭保暖。迁民屯守,遍植青稞麦。放养河曲良马,高原牛羊。先自给自足,待丰衣足食,再寻址另筑新城。城城之间,设烽堠障塞。城城递进,直达雪山脚下。将整个高原,纳入大汉疆土。那时,再出葱岭。帝国西顾,会一会罗马安息。   人生苦短,唯有只争朝夕。然若有百子,何愁不能布种整个星空之下!   现在想来,百子或也不足够啊。   “主人?”见刘备若有所思,一时神游天外,女王柔声呼唤。   “希雷娅,三百亚马逊若都怀孕,有没有问题?”刘备心有所想,固有所问。   “都……怀孕。”饶是女王亦难掩惊讶:“同时吗?”   “不不。”刘备笑道:“交替受孕。”   “那便分批驻防。”女王正色答道:“只需错开时间,便没问题。”   同车的高等女祭司,却不禁笑问:“主人有七十妃,为何只孕我等?”   刘备目似朗星:“无它。亚马逊为战而生,与孤所生之子,自当英雄辈出。放之四海而皆准。”   “原来如此……”高等女祭司,眸生异彩。   主人要后代,英雄辈出。所求,又岂是雪山沙海能够阻断。 第155章 羊大为美   楼桑,大溪地,南溪衢。   马超家后院。马超手握寒光匕首,一步步走向正悠闲啃食着青草的头羊。   前日,阿翁在睡梦中辞世。结束了注定不平凡的一生,也带走了身负的所有秘密。   走得无比安详。   按羌人习俗,要在第三天日落后火葬。马超需用头羊皮,缝制一面羊皮鼓。并用头羊的头颅,制作祭祀用礼器。   “送终殡葬,其仪有三:一曰火葬,积薪焚燎;二曰水葬,沉流飘散;三曰野葬,弃林饲兽。”   “羌人死,燔而扬其灰。”“氐羌之虏也,不忧其系累,而忧其死而不焚也。”   古羌以火葬为主。通常在日落后举行。火化时,亲人们围坐一旁哭泣,吟唱丧歌寄托哀思。还需以“牵手顿足”的古羌舞蹈,祈求神灵保佑死者进入另一世界。歌舞一直延续到翌日清晨。而后将骨灰埋入地下。羌人在冠礼和葬礼中,脖上皆要系羊毛绳,以示与羊同体。丧礼时,还需宰羊一只为死者引路,称为“引路羊”。   羌族以羊为图腾。古文的“羌”字,即是“羊”、“人”二字,上下组合。《说文》中亦有,羌“从人从羊”之说。   足见上古时,羌族畜牧发达,已为世人所知。传说,羌人最早驯养的家畜,乃是栖息于高原草地的“盘羊”。后经羌人历代驯化,将古代野羊改良成为了如今的绵羊。   于是,“羊大为美”。此,或便是“美”最初的含义。   “美”字,另一种起源,乃源自羌族“羊头人身”的“冠羊”习俗。   所谓“冠羊”,便是将羊头、羊角等制成原始饰物,佩戴头上。   “冠羊”往往是地位和权力的象征。头戴羊状饰物,以示神秘与权威,上古时多为部落首领或酋长所独享。   后世凡崇拜羊图腾的民族,每年皆要举行诸如播种、祈年、狩猎、诞生等,庆典或巫术仪式。在这些仪式上,他们会头插羊角,身披羊皮,或头顶羊头,更有甚者,会把整只羊捆绑在身上,载歌载舞。   冠羊习俗,后逐渐演变出“羊人为美”。与“羊大为美”并称。   因此。美的初始含义,亦或是指“冠戴羊型或羊头装饰之人”。“羊大为美”,“大”亦可示意为正面站立之人;“羊”为图腾扮演、图腾乐舞、图腾巫术时头戴的装饰物。   然无论何种含义,“美”都与羌人息息相关。   窥一斑而知全豹。   正如汉礼和羌礼,皆源自周礼。汉字,亦不仅仅属于汉族所有。汉字之“美”,源自羌人之“羊”。   “头羊”往往便是羊群中,最大的那只。马超从小养大,又亲手宰杀。   羊脖以下的皮革,一分成二。柔软的腹皮被用来制作羊皮鼓。一整张背皮,将与连带羊角的头皮一起。披在马超的身上。   剥皮的整羊,献祭仪式后,会与阿翁的骨灰一同下葬。成为“引路羊”。   不同于古羌“燔而扬灰”。东羌火葬后,会将骨灰捡取装坛,埋入地下。   当马超剥去羊皮,用草木灰蘸尽血水,正欲披挂上身时。忽听背后有人言道:“为父来吧。”   马超闻声,浑身一颤。强忍夺眶而出的泪目,转身冲父亲,跪地行大礼。向来将身染羌人血脉视为耻辱的父亲,竟为非血亲的阿翁,披羊送葬。马超终于释怀。   一身汉羌血脉,终是和解。   见九尺大汉,披羊而出。饶是娇小的母亲,亦不禁泪流满面。   大溪地,南溪、北溪二衢赶来送葬的羌人邻里,亦不住点头。频频拭泪。   今日马驹儿,便是明日无双锦马超。   心中无恨,唯剩大爱无疆。   天地无疆,任其驰骋。   想来。阿翁在天之灵,亦会安息吧。   送走阿翁,送别阿父。马超将羊群托付给母亲。只身入演武场,拜师学艺。白天习武,晚上学文。斗转星移,寒来暑往。日日不缀。   三岁看老。王傅言,此子当为蓟国新一辈之翘楚。   陇右,西海郡。   西海乃羌中之地。原为卑禾羌之牧场。郡城龙耆,城池不大。横竖一里半。东西略长,南北稍短。此城扼守湟水源头。周围乃天然优良牧区。   先前。刘备命义弟关羽,领兵据龙耆。将卑禾羌人尽数俘获,修筑城池。后又迁来数万杂羌。龙耆既是郡治,亦是牢城。横竖一里半的前汉古城,已修葺一新。并按规划,稳步修筑中郭。既为郡城,当横竖五里,建内中外三圈城郭。   环湖地水草丰茂,适宜放牧,却不宜过度垦殖。匠人实地考察后,上报刘备,将环湖之地,皆设为“牧邑”。与蓟国用来牧马的“马邑”不同,牧邑多出产牛羊禽类。正大力督造畜牧暖棚,围栏草场,硬化道路等,不一而足。   匠人还上报,龙耆城西北一百五十里外,有“九眼泉”。后世俗称“西海第一神泉”,位于甘子河大草原。温泉有泉眼九处,泉源暗通,水色清澈,四季喷涌不竭。水温半沸(60°),水量充足。   附近竟有清洁能源,这还了得。   此地原为监羌县所辖。监羌二字,不利汉羌共处。于是刘备改监羌县为九泉县。九眼热泉,自用三眼。剩下六眼输往龙耆。可充日用饮水。亦可入锅炉房,加热升温,用于采暖,亦事半功倍。   刘备又命匠人就地修建温泉汤馆,用于疗养。取名“九泉馆”。   此次巡视西海。首站龙耆,次站便是九泉汤馆。慧妃、三夫人、骆晹、卢暒、亚马逊女王、圣祭、十御卫等人,皆翘首以盼。   话说,蓟王欲生百子,乃至英雄辈出。大震关首早已传遍。即便男女各半,亦需诞下二百麟儿。虽说人皆有份,所谓先入为主,长幼有序。还是早生为上。   君不见,为将西沃邑化归为二公主汤沐邑,蓟王专门上表。足见蓟王儿女等同无差。妃嫔自当全无压力,安心待孕。   “臣等,拜见王上。”西海太守郝昭,领麾下文武,出城十里相迎。   “诸位免礼。”刘备开窗笑道:“前方引路。”   “喏!”   众人上马登车,引幕府车驾,呼啸入城。   郝昭少年老成,看不出年纪。书写官籍时,方知不过十六。年十六已为一郡之守。   消息传出,虽早有准备,升平里官舍亦惊呼一片。郝昭乃蓟王义弟前军校尉关羽所亲举。先前兵发龙耆城,郝昭冲阵为先锋。攻城为先登。有胆有谋,屡立战功。关羽遂举给义兄刘备,令其一展长才。   蓟王知人善用,天下皆知。   国人一语成箴。   音犹在耳。郝昭已当仁不让,“二千及冠”。 第156章 蓟王子馆   无论蓟国良工在何处筑城,皆与时俱进,采用诸多最先进技艺。   未开始筑城前,先进行详细的实地勘探。而后绘制施工图纸,建造微缩全景模型。   报送将作馆确定无误,再上呈蓟王亲览,如此层层把关,方能破土动工。   西海郡,亦是一样。   两汉之交,王莽为“篡汉自立”而造“富有四海”之声势,命人不惜工本,在环湖区修筑西海郡。至元始四年,环湖地共筑成城池五座,分设修远、监羌、兴武、军虏、顺砾五县。统归西海郡管辖。今汉初,顺砾改名白石县,辖地大为缩小,县治亦迁移别处。   刘备遂原址重筑顺砾县(共和县曹多隆古城),兴武县(兴海县支东加拉古城),修远县(天峻县西山根古城),改监羌县为九泉县(海晏县尕海古城),改军虏县为向阳县(刚察县北向阳古城),及扩建郡城龙耆城(海晏县三角城)。   临近羌人,皆流徙五百里,完城旦舂。环湖地重为汉土,便是更远的盐泽,亦纳入大汉怀抱。   重修五县的重要意义,随之凸显。   刘备已重开“羌中道”。   此道因地属羌人,故名。“羌中道”以鲜水海为中心,东至陇西,称“河湟道”;西至鄯善,称“婼羌道”。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年),张骞初使西域,归时改行南道,依傍南山,经于阗、且末、鄯善,向东南穿金山口,入盐泽(柴达木盆地),欲从羌中道返回长安,却不幸在途径婼羌至鲜水海一带时,再被匈奴所俘。   后开河西四郡,丝路河西走廊畅通,羌中道遂成河西道的一条辅道。一旦河西通道受阻,羌中道便可发挥连通西域的重要作用。只可惜今汉百年羌乱,羌中道从此断绝。如今羌人归服,陇右皆平。刘备已命人疏通羌中道。   按照刘备的计划,羌中道亦会成为一条丝路主干道。与居延外道、河西走廊,并称为丝路三道。   如此一来,龙耆城与西海五县的重要性,亦随之凸显。   在幕府的规划中,整个西海郡,皆为牧邑。用来蓄养牲畜,出栏肉禽蛋奶,及皮革加工。少量无法放牧的丘陵、河谷,则改造成农田,播种青稞麦。用于自济。   西海特产“湟鱼”。适当兴建港口,亦在规划之中。终归要地尽其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刘备亲来的意义,便在于此。所谓“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蓟王亲自为众人规划一个美好的蓝图。一众属吏,流徙羌人,皆欢欣鼓舞,干劲十足。   日薪二百大钱,对羌人的吸引力,远超刘备及家臣的估计。   西海赀库,最先建起。雕梁画栋、雕楹漆铜,金碧辉煌、金光四射,皆不足以形容。何须日光来照。饶是顶上琉璃瓦当,皆夜放豪光。富贵奢华之气,扑面而来。   就是有钱。   足月二千大钱发放前,还需开设户头。腰牌更需流徙满一年期,方能傍身。   亦不用干着急。   筑城、造楼,修路、放牧,先顾好眼前。该来的,终归会来。该有的,一样不少。   蓟王威信天下,又岂能自食其言。   汉人夯土筑城,烧砖建屋。除去盐渍大木,皆可就地取材。实在是太方便。   正因恪守羌中道,刘备才需一名宿将坐镇。短短相处,见郝昭果有大才。刘备遂安心。小住三日,便赶往九泉汤馆。   遥见一座坞堡,背倚群山,面陈溪水。巍峨耸立,蔚为壮观。围绕坞堡,工匠正开挖深壕,就地和泥,拌入铜铁矿粉,烧造引水陶管。引六眼热泉,往百五十里外之龙耆。   正因全是模组建造,皆为标准尺寸。故只需物料齐备,造楼易耳。   九泉汤馆,如蓟国温泉别馆,乃是蓟王蜜月之地。人迹罕至,无所拘束。便是整日坦诚相见,亦无不可。且此地温泉度数不高,露天浴池,与体温相近。浸泡其中,亦无需忧心蛋白变性。   钟慧、钟瑷、当素、当昔、骆晹、卢暒、女王、圣祭、十御卫,不出意外,当皆可成功受孕。   留守匠师交接完毕,便迁往工营安身。   九泉汤馆,即被女御卫全面接管。   停好车马,升起吊桥,放下门闸。再无旁人叨扰。   馆舍皆绕温泉汤池而建。长廊滨水,重檐倚天。池中清波荡漾,水面暖云盘旋。沐浴其中,飘渺如置身仙境一般。遥见远处山峰之巅,皑皑白雪,又仿如身入世外桃源。更有娇妻美姬,身披素纱,相伴而浴。耳鬓厮磨,口口相传,快活好似神仙。   各种无法描述之情状。堪称肆无忌惮。   蓟王料事于前,以备不虞。   得知生机重复,便六百里传令蓟国将作馆。将紫渊六国馆,改建成蓟国王子馆。   待诸王子入馆。蓟国王傅、少师、女师、庶子、洗马、舍人、行人等宫官,皆同入馆授业。且规定,王子年满五岁,便需入馆。同吃同住,一切皆如楼桑太学坛那般。   试想。本就是刘备之后,彼此血脉相连,又从小同窗,感情自不一般。比长于各自母妃身边,各种宠溺顽劣,不知天下大势,民间疾苦,不知好过多少倍。   蓟王改建王子馆的消息,遂在蓟国疯传。   穷尽所思,若还想象不到其中盛况。不妨入太学坛一观。   自蓟王而后。历代王侯子嗣,只需出蓟王一脉,便皆在五岁入馆。逢寒暑节假,方才被各自母妃领回。   此举,堪称神来之笔。   诚然,此皆是后话。   国人所津津乐道的,便是王子馆本身。蓟王有七十妃,三百单一御卫。传闻陛下又将赐婚。遂未雨绸缪,为王子建馆。蓟王乃出前汉中山靖王一脉。靖王有百二十子,史书早已言之凿凿。   蓟王春秋鼎盛,子嗣绵延,当直追中山靖王。   消息传到洛阳。饶是后宫佳丽破万的陛下,亦瞠目流涎。   美人佳丽易得。贵子千金却难办。陛下夜夜笙歌,不过诞下二子。   且看蓟王,竟建了座王子馆!   陛下惊诧之余,亦足可安心。蓟国不过十一县。八子将将够分。若学中山靖王生百子。蓟国何止支离破碎!   还有何惧。   朕当高枕无忧。   何后小妹与窦氏孤女同嫁蓟王,可也。   所谓添人添双筷。蓟王家大业大,又岂多此二女。 第157章 类同相召   就刘备所知。除去丝绸之路,稍后还有茶马古道、唐蕃古道。皆是通往西南的重要商贸通道。   立足于西海,向南逆上高原。刘备要试着开辟这条堪比丝路的,重要贸易通道。茶叶与丝绸,乃是时下一本万利的大宗输出货品。一旦茶叶风靡异邦,当又新增一笔取之不尽的大进项。故刘备提前在陇南遍种山茶,以备不虞。   “南方有嘉木”,便是说茶树。蜀地亦是重要的茶区。以陇南茶园为根基,蓟国茶商已纷纷入蜀中,开辟新园。   温泉共浴时。慧妃曾百忙中提及,高原深处之古羌。言,放牧的钟羌族人在盛夏时节,沿穿行于雪山之间的蜿蜒河谷逆进时,偶会发现古羌猎场。   慧妃还说,长于高原深处的古羌,以旄牛为饰,俗称“旄牛种”。传言种分六部,并称“六旄牛部”。   《西羌传》载:羌人“或为牦牛种,越隽羌是也,或为白马种,广汉羌是也,或为参狼种,武都羌是也”。   《三国志·张嶷传》亦有:“汉嘉郡界旄牛夷”及“旄牛王女”,又称:“越隽羌”。   旄牛,即牦牛。产于西南。《山海经·北山经》:“(潘侯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节生毛,名曰旄牛。”注曰:“今旄牛背膝及胡尾皆有长毛。”   自古,川藏一体。   换言之。“旄牛种、越隽羌”,亦是游牧行国。在川藏之间的高原草场与水草丰美的河谷地之间,往来游牧。   恰逢春夏之交。从西海郡一路南下,逆进赐支河曲,穿越积石山,或可遇见这支古羌。   既知其名,刘备这便安心。   喘息之间,当机立断。遣一支商队南下,寻机与越隽羌交通。   这便六百里传令大震关,交由左丞荀攸亲自操办。名称蓟王已先行拟定:辅汉大将军幕府拓荒车队。   标配营地马车一组,民夫健妇一队。防御马车、游商马车、工坊马车、军市马车、营官马车等,不一而足。配汉使、队率、营士、侍医、工匠、猎人、绘图师、九译令等,人员随行。   首任“拓荒骑士”,便是已升任骑都尉的安息商人,安玄。   命安玄持节,率队自西海南下,寻路挺进高原。沿途搜集风土人情,山川地貌。并由随行工匠绘制山川地形图,寻险地要冲,用于后续筑城屯守。从战略而言,先钉入一枚楔子。再以此为据点,筑城屯田,迁军民驻守。而后便是开枝散叶,将化外之地,尽归汉土。   时下。煌煌天汉,一枝独秀。四夷皆以汉化为荣。听闻是持节汉使,沿途诸国岂敢有丝毫怠慢。好酒好菜,用心招待。万般小心送出国境,方能暗中松一口长气。   “勿动,动则灭国。”此语早已随汉使,遍传四海。   大震关首。   听闻蓟王组建拓荒车队。有志之士,无不摩拳擦掌。   张骞定西域而名著青史。耿恭守疏勒而节过苏武。   汉风雄烈,回肠荡气。百年羌乱将灭,黄巾暴乱又起。眼看社稷不保,国祚难继。蓟王横空出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先平西域,再定陇右。今又南下拓荒,挺进高原。如何不令天下,拍手称快。   安玄今已举家东迁,定居大震关,升平里。被刘备举为“骑都尉”。其都尉府门前,早已排起长龙。皆要入拓荒队列。   登高楼俯瞰,安玄方知何为大汉风仪。   上至王侯,下至黎民。皆以开疆拓土,海纳百川为荣。东胡南附,南蛮内迁,西羌东来。终汉一朝,国策虽屡遭诟病,然却贯穿始终。自汉而后,再无皇朝有此心胸胆魄。多行闭关自守,分割华夷。   艾亭,老都尉府。   自门前幕府车驾内,推门下车之人,正是门下督郑泰。   老都尉亲出山门相迎:“老朽见过上使。”   “老都尉速速请起。”郑泰趋步上前搀扶,不敢受此大礼。   待老都尉站定,郑泰又后退数步,肃容下拜:“蓟王门下督郑泰,拜见姜老都尉。”   所谓有礼有节。郑泰此举,自当快慰人心。   老都尉亦不推迟。坦然受了此礼,此举,自当彰显蓟王礼贤下士。时人举止,皆有深意。   “上使且入堂中一叙。”   “老都尉请。”   宾主落座,郑泰先呈礼单。   老都尉接过一看,不由一惊。   “老朽何德何能,敢受王上如此重礼。”   郑泰却道:“我主慕老都尉之名久矣。奈何诸事缠身,不敢轻动。这便遣(郑)泰,前来问候。”   “如此,老朽愧领了。”   见老都尉亦是利落之人,郑泰喜道:“陇右百废待兴,值用人之际。听闻老都尉开门授业。所谓名师出高徒。来时我主让(郑)泰问计老都尉,可有适龄子弟,出山相助。”   “不成气的弟子,倒有数人。”老都尉心领神会:“敢问上使,当授何职?”   郑泰笑道:“千石以下,郑某可自决。”   “哦?”饶是老都尉亦不禁动容:“门下督乃六百石官,如何能授人千石俸。”   郑泰笑道:“主公厚爱,引为私臣。故位卑而权重。”   “传言果然非虚。”老都尉涣然冰释:“初出茅庐,不求千石之禄。伍长、什长,队率、曲候,足矣。”   “老都尉切莫妄自菲薄。”郑泰笑道:“何不将门下高徒,引来一见。”   “如此,上使且随老朽前往演武场。”   “请。”   偏院,宿舍。   成公英满脸潮红,急步入内:“诸位师兄、师弟,恩师相召。”   “何事如此急迫?”见他气喘吁吁,大师兄杨秋便起身相问。   “乃因……”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成公英言道:“蓟王门下督郑泰,前来征募。”   何止杨秋,舍内众师兄弟,皆“嗡”的一声,如遭晴天霹雳。脑中一片空白。   “还不速去!”伍习跃身而起。众人这才醒悟,互相收拾妥当,列队向演武场而去。   老都尉府,后山谷中建有马场、校场,排设各式兵器,用于学艺演武。所谓演武场,便是说此地。   北面看台,已高朋满座。居中设二席。东席自是授业恩师。西席上座一人,高冠锦袍,白面美须,正是豪雄郑泰。   《吕氏春秋·召类》:“类同相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物类相同,互相招引;气味相同,互相投合;声音相同,互相应和。   便是所谓“英雄相契”。   列于队首的大师兄杨秋,忽低声道:“庞氏兄弟何在?” 第158章 常山之蛇   “小弟?”见庞德似有些心不在焉,兄长庞硕遂出声相唤。   “兄长,遥见幕府车驾,众人恐追之不及,你我因何远避。”庞德亦问出心声。   庞硕答道:“我等初入师门,尚未出师,又如何能出仕。揠苗助长,无利反害。”   庞德虽醒悟,仍忍不住叹道:“众师兄此去,当扬名陇右。”   庞硕亦点头:“大师兄弓马娴熟,为人忠义,此去当一展所学。还有(成公)英师兄,他日必将扬名天下。”   “大兄说的是。”庞德斜倚枝杈,仰望头顶老树新枝,一时神游天外。   演武场。   老都尉依次介绍:“杨秋、梁兴、张横、成宜、田乐、伍习、阳逵、成公英。乃老朽门下八弟子。当可为王上所驱。”   目光依次扫过,郑泰言道:“首尾相赴,皆是高才。”   首尾相赴,出自《孙子·九地》:“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常山蛇,传说乃是一种可首尾相顾之蛇。   然老都尉,却听出深意。郑泰特指首尾二人:队首杨秋,队尾成公英。   “上使慧眼识英,老朽钦佩。”能为蓟王引为近臣,郑泰当有过人之处。   郑泰回礼道:“何不上马操练一番。”   “也好。”老都尉一声令下,场中弟子各自上马。往来驰骋,箭无虚发。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郑泰乃是豪杰,身边又多豪侠。皆随他投身蓟王门下。见几人弓马娴熟,武艺精湛。身后一众豪侠亦频频点头。   郑泰言道:“名师果出高徒。八人尽数征募,初食百石。不知老都尉可否割爱。”   “为国效力,当仁不让。”老都尉抱拳道:“劳烦上使代为美言,好让徒儿们皆能博个好出身。”   “郑泰定不负所托。”   老都尉又道:“族中另有三子。虽年少,却颇为机敏。不知上使可否一并带回。耳提面命,任凭驱策。他日,或可为蓟王一用。”仿蓟国太学坛,蓟王在大震关设“陇右官学”。老都尉言下之意,乃是想让姜氏族子,入陇右官学。   郑泰笑道:“敢不从命。”   老都尉大喜,遂引族中三子相见:“宜儿、叙儿、冏儿,此去大震关,当潜心学艺。断不可有一日之疏。他日学有所成,当光宗耀祖,报效王上。”   “遵命。”见三子虽年幼,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郑泰颇多欣喜。所谓三岁看老。三子必是姜氏门内翘楚。有名师传授,自当知行倍增。可堪大用。   陇右官学乃蓟王所创。位于陇山大震关下,广平里内。分二校:东校习文,西校学武。   广平,广袤而平坦也。《释名·释地》:“广平曰原。”   广平里,外接悬楼列肆,面积最广。乃编户齐民居所。半数关城居民,皆聚居于此。也是最热闹繁华之地。丝路流金,往来商队,川流不息。今又有陇山大木,源源不断,运往西海。各地商贾旅人汇聚,南腔北调,汉话胡语。铿锵有力,字字分明间,还不时夹串语速甚急的卷舌音。早已不稀奇。   此,也是蓟王将陇右官学,设在百家烟火之地的原因之一。   不食人间烟火,如何能尝世间百味。   学校、医馆、商肆、工坊等诸多便利,推高广平里房价,一路飞涨。先前每栋宅邸,刘备作价十万。如今已暴涨至百万。饶是山谷两侧的悬楼列肆,亦一楼难求。   被大震关城带动,整个陇右房价,应声暴涨。   便是牢城内,流徙羌人亲手所建,暂且安家的美宅,亦一片看涨之声。许多外地豪商,为长居陇右。求之而不可得,不得已,只得退而求其次。在丝路沿线,就近安居。购买田亩宅地落户,再改造成邸舍、商肆。   于是乎。沿线牢城,便成为丝路豪商的首选之地。   遂成冲突频发的重灾之地。   美宅乃亲手所建,羌人自不想迁出。而豪商开出一栋作价二十万大钱的高价,又让牢城官吏,难以取舍。   众人皆知。除去量刑,羌人皆有偿劳作。换言之,所建美宅坚城,良田通路,皆归幕府所有。羌人不过是暂时栖身。待四年流徙期满,便会放归。   那时,牢城人去楼空。大量房屋空置,自然卖不上价。牢城官吏,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当为蓟王,早做谋划。此乃人臣之本。   不得已,只能将尚未分得宅邸的羌人,迁往别处。将新建宅邸,售卖豪商。   豪商集中进驻,将所居街巷,修造成列肆。所谓列肆,便是后世商业街,乃人流最密集之地。于是,牢城日益繁华,商队往来越发频繁。彼此互为助力,共推商业繁盛。于是,房价又开始上涨。   从一栋二十万。增至二十五万,乃至三十万。   又助推寄居羌人,愈发不安。   很简单。夫妇数人,月可得钱一万。四年流徙期满,或可得五十万大钱。然不过一年,房价已涨至大钱三十万。薪金不涨,房价暴涨。如何能承受。   这便是所谓“需求拉动型通货膨胀”。   住宅地产,被商业地产所带动。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换言之。商人能承受的价格上限,是农人的十倍。蓟王作价十万钱一栋,分给普通编户齐民的“农人地产”,丝路商人,愿出十倍高价购买。也就是百万大钱。   与陇山关城内,三十六部东羌、十二部氐酋,赠与刘备的部民不同。牢城的流徙羌人,皆无田产。若要安身立命,必然有房有田。方能落户为齐民羌户。   如今。租种的良田一顷,每亩作价一万大钱。若一次买下,需大钱五十万。   按市价。美宅加良田。便值百万大钱。   这是笔令流徙羌人绝望的天文数字。   便有羌人借酒消愁,与酒家口角,生出事端。   虽被及时扑灭,骚动未曾蔓延。然牢城官吏却不敢大意。一边好言安抚,一边六百里上报陇关。   王上外出巡视,不在陇山。   左丞荀攸笑道:“此事易耳。传令各营,羌人入住宅邸,无王命不可擅动。”   “无王命不可擅动”。仅此一句,便熄羌人之怨。   有王上做主,定不会令我等受屈蒙冤。 第159章 毕生之年   九泉汤馆,暖泉精舍。   刘备居中而坐。四周围满娇妻美姬。美人如玉。素纱薄透,纤毫毕露。坞中皆枕边人,自可坦诚相见,无需遮掩。   众人却无暇欢乐。皆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正等着熬制的蜂蜡,冷却到室温。   所谓“冶石为器,千炉齐设。”出自晋曹毗《咏冶赋》的著名诗句,生动描绘了时下工匠冶铸的火热情景。   时下汉人先进的铸造工艺,大致分为:泥范铸造、铁范铸造、熔模铸造三种。   熔模铸造,又称失蜡法。   乃是一种青铜等金属器物的精密铸造法。通常做法为:先用蜂蜡塑成铸件模型内范,再填充泥芯敷成外范。加热烘烤后,蜡模全部熔化流失,使整个铸件模型,变成空壳。再往其内浇灌金属熔液,铸成器物。以失蜡法铸造的器物,玲珑剔透,有镂空之效果。   简言之。先用蜂蜡精心制作出铸模内范,再用泥芯敷成外范,加热令蜡模熔化流失。铸模遂成。   此时,众人亦在用“失蜡法”,铸造人伦重器。   伸出青葱玉指,戳破薄薄一层凝固的蜡膜。试了试蜡温,已无伤人体。高等女祭司柔声说道:“主人,可以吗?”   “来吧。”刘备轻轻点头。   高等女祭司这便轻轻捧起灯盏。在众美人屏气凝神的注目下,缓缓倾倒。   受此一激,狰狞毕露。霸气尤胜先前。   滚落下滴的蜡液,被一只只玉手合力捧住,均匀涂抹在背处。   边倾倒,边涂抹。不久,刘备专属的“触器”蜡模,便被众美合力塑造完毕。   待半透明的蜡模,即将凝固而又未彻底冷却变白时,趁热打铁。骆晹用未开刃的“铜削(用简牍时,如有错讹,即以此刀削之)”,将蜡模一剖成二。轻轻揭去,再小心拼合,取油灯灯焰烘烤裂缝,待两半蜡模重新融合成一体。触器内范,即被塑成。   “成了。”高等女祭长出一口气。   慧妃媚笑:“夫君强势如斯,妾等拼尽全力,亦不能与敌。不出数合,便一溃千里,何须此物相助?”   满手残蜡的钟瑷,亦媚笑道:“夫君向来周全,造此物以备不虞。”   见众美人各自掩口娇笑,花枝乱颤,不能自已。刘备遂道出原委:“华大夫曾言,只需温度适宜,阳髓玉露可存数日之久。然若一次多孕,为夫鞭长莫及。故想将‘涌余’搜集,借用此物,代为受孕。”   “原来如此。”众美人纷纷醒悟。   美妇卢暒,却言道:“夫君厚积薄发,一发而不可收拾。听闻我派房中术中,有控精之法。若‘薄发’可随心所欲,以夫君之强势,一次当可受十数人孕。”   “果有此法?”刘备大喜。   同出天师一脉的骆晹亦点头:“确有此法。何不问计四海馆长,乌角先生左慈。”   “如此,待回去再说。”刘备欣然点头。   若“一发”可控。不至于“一发”而不可收拾。精耕细作,确可为多人受孕。   除去亚欧大陆。时下,整个地球,诸如美洲、东南亚、大洋洲等,多处于蛮荒时代。既已打造拓荒车队,拓荒船队自也在刘备的计划之中。   刘备已想好。待诸子长成,每人分领一支超级船队,去开拓新世界。如此,不等工业革命,盎格鲁—撒克逊(Anglo-Saxon)布种全球。刘备已领先二千年前,布种四海。试想,刘备生百子,百子各生百子,百子之百子再各生百子……不出数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如此远交近攻。   以汉人之融会贯通,海纳百川。但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又岂是一句虚言。   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挖坑,后人填土。”想我煌煌天汉,吹过的牛逼,定要实现。   那时,世界当会是另一番模样。   集全世界之力,打造的新帝国,也一定非同凡响。   想想都兴奋啊。   性情所致,不吐不快。刘备这便与众美人含苞吐萼,共赴巫山不提。   大震关城,升平里。   安玄骑都尉府前。   拓荒车队,整装待发。门下督郑泰带回的“常山之蛇”:杨秋、梁兴、张横、成宜、田乐、伍习、阳逵、成公英,亦在队中。此非刻意为之,乃杨秋等人毛遂自荐。   陇右羌乱皆平,若要立功,开疆辟土,便是大功一件。几人商量后,便向门下督进言。郑泰又上报左丞荀攸,终令得偿所愿。   骑都尉安玄,甲骑具装。整装待发。其胡人相貌,在大震关中颇多亲切自然。无半分突兀。   围观人群,山呼海啸,人声鼎沸。足见一斑。   左丞荀攸,领长史盖勋,左右从事中郎毛玠、傅燮,及一众属吏,前来送行。亦足见使命之重。   饮罢送行酒,安玄抱拳行礼。翻身上马,领浩浩荡荡的拓荒车队,出肩关而去。   安玄,汉末居士。据《高僧传》卷一载,原安息国人。灵帝末年,来洛阳经商,渐谙汉语,常与沙门论佛。以有功受封号“骑都尉”,世称“都尉玄”。与沙门严佛调共译《法镜经》。   然自与刘备相遇,命运已大不同。虽亦被时人尊称“都尉玄”,却非与沙门论佛而得,乃因功受封。今亲领拓荒车队南下,寻觅“越隽羌”。事成,足可名著青史。   刘备甚至想。若能寻到路径,穿越喜马拉雅,与身毒(印度)相通。而无需翻越葱岭。如此,再遣一支远征舰队出合浦、比景。二路大军,齐头并进,东西合围。印巴次大陆、东南亚次大陆,唾手可得。若论种田,又岂能少了此二地。   不急。   帝国内乱与南亚次大陆开拓。当可齐头并进。   只需陇右屯田大成,羌人归附。再逆上高原,寻址筑城,种青稞麦以屯守。待日暖路开,便出车队,四处开拓。寻找穿山隘口,终可南下身毒。   华夏历代,讲究居于定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农耕文明中。唯大汉最具开拓精神。若大汉无法达成,后世便再无人能成。   原因简单至极。   国力强盛是其一,领先千年是其二,人口众多足够布种是其三。   如此天赐良机,刘备又岂能错过。   再试想。陇右与西域又有何不同。西域联军已建,五十五国结姻亲之盟。毕生之年,刘备定要翻越葱岭,会一会罗马与安息。   事戒不虞曰知备。   蓟王多管齐下。   早已提前谋划天下,布局宇内。 第160章 何处称雄   大汉的道义,后世再无比拟。   广义上的“人道主义”,或可相比。却远非我大汉之道。“人道主义”只突出了人的本身价值,却未能将“人类个体”置身于社会属性的诸多框架之下。   一言蔽之,家国天下。   居家当如何,就国又当如何。为人子当如何。为人父又当如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大汉不禁刀剑弓弩。然何人该杀,何人不该杀。何人能杀,何人不能杀。心中皆有道义。所以会有诸如“杀之不祥”、“杀之不义”、“杀之不仁”、“杀之不孝”等,义理的支撑。   正如汉人文治武功,未有偏颇。法理和义理,并行于世。这便是我煌煌天汉,国祚绵延,存世大道。   亦是后世所谓“主流价值观”。   《春秋繁露·五行顺逆》:“故动众兴师,必应义理,出则祠兵,入则振旅,以闲习之。”   少年时,母亲言: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刘备咧嘴一笑:且走着看。   时过境迁,每每回想,颇多感悟。毕其一生,当不负所望。   家国天下。于公于私,于人于己,于国于家,皆不可有一日之疏。即是蜜月,自当蜜里调油,亲密无间。以求珠胎暗结,“于是乎孕大含深,贯微洞密,上下通而二气泰,忧乐合而百志熙。”   洞密自需贯微,含深方可孕大(几率大)。如此方能上下畅达,二气通泰。白乐天不愧祆教传人。通晓二元论。话说祆教自输入华夏,与景教(基督教)、摩尼教(明教)并称为“三夷教”。影响还是有的。   然为何那些后世瓜分世界的几大宗教,皆未能在华夏实现政教同体,拥有强大的世俗之力。究其原因,乃是我们从盘古开天辟地始,便形成的沉浸式信仰传承。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补天。   一生万物,万法归宗。周而复始,相生相克。我们的信仰,是一个完美闭合的“环”。没有缺陷。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汉代五行说:金、木、水、火、土。与古希腊四元素说:土、气、水、火。   五行相生相克,组成一个完美的“闭合环”。而四元素,土、气相克,水、火相克。没有相生,故破绽极大。   正因无法自圆其说的“闭合”,所以,西方主流的价值体系中,缺少“和”的概念。   不同文明之间,多是不断替换,缺少融合共生。   再举个显而易见的例子。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岛上种族,屈指可数,然各说各话,至今未能融合。还有现在的欧洲,情况也是一样。   积极一面是开放。消极一面是脑残。   从神话时代始,便如影随形的先天缺陷,至今无法补全。   更何况,在大汉的星空下。我们的文明,正一骑绝尘。   未知所以恐惧。天圆地方,甚嚣尘上。东临碣石,如何能不望洋兴叹。高山沙海,遂成天堑。   刘备却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世界真奇妙。   辽东郡,沓氏县。   《前汉书·地理志》载:“辽东郡,秦置:属幽州,县十八:襄平、新昌、无虑、望平、房、候城、辽队、辽阳、险读、居就、高显、安市、武闪、平廓、西安平、文、番汉、沓氏”。   沓氏县,西山南,一处天然避风塘内,正泊满蓟国明轮大船。   船上横海纛迎风招展。细看正是锦帆校尉甘宁所部。   未随王傅南下剿灭黑山。自泉州塘沽港解冻,甘宁便扬帆起航,奔赴辽东。寻址督造港城。   甘宁不愧是无双善水上将。火眼金睛。将后世称为“天然形胜”的旅顺港原址,圈为首选之地。此港地处黄、渤要冲,为北方门户。与山东列岛共扼渤海咽喉,构成幽州天然屏障。   港口地势险要,周围群山环抱。东临高山,西卧半岛,其间有狭长水道,与外海相通。位置隐蔽,防风息浪。港内水深,可泊大船。乃天然不冻之良港。   因位于沓氏县南,故取名“南津”。   作为三拒九锡,与陛下讨价还价的添头。陛下许他开津设港之权。   自建良港,意义不言而喻。   借助一个个港口,将势力向内陆深处不断辐射。便是后世殖民者,屡试不爽之良策。港口亦是楔子。钉入一片化外之地,大汉的人、物、文化、技艺,便可源源不断随船舶来。先组拓荒车队,搜集沿途风土民情,再绘详图。待港口扩成港城,便是移民之始。   驯化土著,与同化四夷别无不同。再行通婚,生诸子诸孙。不出数代,皆为汉土。   蓟王天家麒麟,胸怀天下。料事于前,敢为人先。先把航线港口,风土图形制备周全。待百子长成,蓟王指图笑问:“吾儿想何处称雄?”   “孤不学旁人‘开局只给一篷车,五农民’。孤当给一支拓荒舰队,助吾儿开疆辟土,筑城称雄。”   “敢问父王,谁是‘旁人’,竟如此小器。扩疆聚土,只给‘一车五民’?”诸子问道。   “旁人何其多也。”蓟王高深一笑:“吾儿切记‘家国天下’。国事虽重,然人伦亦不可废。化为之民,尽取贤良淑德,身强体健,貌美如花者,充实后宫。为我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待年满五岁,便送入王子馆。自有良师益友,助其成才。”   “儿……谨记。”   爽。   洛阳西邸,万金堂。   见陛下沉思不语,服侍在旁的王美人亦不敢出声。   须臾,陛下忽开口:“何后嫁妹之事,美人知否?”   “此事,后宫早已传遍,贱妾焉能不知。”王美人如实作答。   陛下轻轻点头,转而又道:“美人又可知,太后嫁姑?”   “回禀陛下,贱妾亦知也。”   “何后之妹,与太后之姑,如何能同嫁?”陛下虽想左右逢源,却心忧此举有悖宗法。   “妾有一语,不知当讲不当讲。”王美人柔声答道。   “美人但说无妨。”陛下言道。   王美人言道:“妾窃以为。若论其亲疏,何与晋文公之于子圉乎?又何与孝惠皇后‘亲上加亲’乎?”   见陛下轻轻颔首,王美人又道:“妾听闻,‘入道后,唯道为务,持斋礼拜,奉戒诵经,烧香燃灯,不杂尘务’。窦氏孤女既已出家修行,便与太后再无瓜葛。”   “哈哈,美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一席话,令陛下茅塞顿开。   王美人低眉顺目,亦暗中松了口气。   两块琉璃宝钞,妥妥收入囊中。   怎叫一个舒爽。 第161章 毕协赏罚   游牧逐草而居。农耕深耕细作。皆需顺应天时。倚仗地利,讲求人和。   寒来暑往,一季辛劳。方能换来膘肥体壮,五谷丰登。   牛羊无法一日出栏,青禾更不可揠苗助长。   终归是急不来。   刘备少年屯田,二十载方大成。自然知晓。虽归心似箭,却也稳如泰山。   入夏之后,去年播下的冬麦,青苗已发。漫山偏野,绿禾如茵。比起初拾锄头的羌人,隐藏心底的惴惴不安。有经验的老农,早已各自心安。   陇上小麦,因诸葛丞相而天下知名。陇右梯田却为蓟王所创。百万羌人壮劳力,遍及西州。便是河西四郡,也多有羌人牢营进驻。   百万青壮,日薪二亿大钱。岂止挥金如土。   薪金多寡,羌人懒得再算。只因入不敷出。辛苦所得,追不及房价上涨。如之奈何。   大震关城,总有人日日仰望山巅。王旗不张,只因蓟王巡游在外,不曾归来。蓟王归时,必会为我等做主。   罗马使团车队,自入关以来。一路所见,令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印象颇深。罗马亦是雄城。虽条条大路通罗马,然罗马却非一日建成。然,大汉匠人营城,速度迅捷不说。且结构严谨,不用一钉一铆却极为牢固。   关键是,所用木料,只需是相同部位,尺寸必也相同。如此一来,便是新手,只需建楼一座,自会事半功倍,进而得心应手。各种神奇工具,匠人人手一套。甚至缝隙的大小,都会用一种名叫“青铜卡尺”的工具,仔细测量。   物尽其用,更是令人惊叹。甚至冶炼铜铁剩下的炉渣,亦会被运来铺路、筑城。层层夯打成铁板一块。坚固程度丝毫不弱于石板,且比石板更能减震。即便是重车碾过,也只留一道浅浅的车辙。正是这道浅浅的车辙,吸收了大部分的震力。让行驶更加舒适。   都护大人,三被赐婚的消息,已遍传陇右。成为驿站客舍,四方旅人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圣火女祭司已打探清楚,都护大人七十一妃中,并无希雷娅女王。而女王及三百亚马逊女战士的的身份,皆是“姬”。乃帝王之妾,“众妾之总称。此名之不正者。”   前汉时,泛指良人及良人品秩以下的嫔妃。今汉一切从简。帝王妻妾,亦削减数等。姬的身份,愈发模糊。   因亚马逊多为御卫,女王乃御卫长。故在蓟王后宫,或与御婢比同。然食俸四百石,又与门客等同。女王御卫长之职,与军曲候比同,秩比六百石。   换言之,御卫皆是王宫女官。蓟王又言,凡诞下蓟王骨血之御卫,再领家俸一千石。   官俸、宫俸皆涨。家俸自也涨了不少。母亲、二位义母,皆领中二千石俸。王妃亦食中二千石俸,偏妃比二千石俸。四位义弟,亦领食二千石俸。   母亲、义母、王妃、义弟等人食俸、来自王家私产获利。刘备自家有美田百亩,酒垆、汤池、客舍、寝肆、胡姬酒肆、洛阳小市等不一而足。获利颇丰,足够吃喝。   西域五十六妃食俸,来自长安汤沐邑。亚马逊女御卫食俸,则来自蓟国赋税。笔笔皆有出处。   临乡城,蓟王宫正殿。   刘备为剿灭四径黑山诸将上表请功,尚书台不敢怠慢。陛下与公卿商议后,封赏诏书已六百里送来。   将陛下诏书藏于袖中,左国令士异,取蓟王诏书,朗声诵读:   “王傅,乃孤义父也。少时来投,披肝沥胆,护孤以周全。常冠军履锋,勇为先登。护国十载,忠义双全。蓟国健将半数出于王傅之手。蓟国上士,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所向披靡,锐不可当。亦是王傅之功也。《书》曰:‘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今孤敬之哉!(赏罚得当,克定大功,泽被后世子孙。孤王要敬慎啊!)’表除为护军将军,秩中二千石。加赐车盖,特高一丈,长史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另表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同赐黄金千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翠玉琼浆百瓮,以章其功。”   “臣,谢陛下,谢王上。”黄忠下拜。   待女官上移座位,与二位国相并排。黄忠再拜就坐。   果如传言,王傅食双中二千石,位极人臣。   “王傅劳苦功高,蓟王虽远在陇右,心中亦常牵念。”王太妃自帘后言道:“诸位将校兵分数路,剿灭四径贼寇。所立功勋,蓟王已命人录入军功薄,他日再立新功,当一并封赏。先各赐黄金千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翠玉琼浆百瓮,以章其功。”   “臣等,拜谢。”黄盖、颜良、文丑、凌操、高览、郭祖等人,异口同声。   所谓“毕协赏罚”。此战能速胜、完胜。皆因王傅手刃大小贼寇三十有九。黑山贼群龙无首,望风而逃。老寨空虚,诸校还不手到擒来。一锅端来。   蓟国善掠人家小,又添铁证一笔。   蓟国六校:荡寇、讨虏,锦帆、楼船,破贼,扬武。早已名扬天下。蓟国兵强马壮,横亘在幽冀之间。关东大乱,河北蛾贼逆窜,唯幽州风平浪静,万民得安。亦托蓟国之福。   “为陛下所铸钱币,已出多少。”王太妃又问。   “已铸钱十亿。”蓟国九令之赀库令刘修,起身奏报。换言之,陛下五十亿两汉五铢,已运来过半。   “剩下十亿,可稍缓铸造。当为幕府新兵,锻造兵甲。”王太妃又道。   “喏。”将作令苏伯不在,由大利令苏越,代为领命。   “新任冀州刺史王芬,再赊粮秣,赈济饥民。诸位以为如何?”王太妃再问。   左国相崔钧起身奏道:“禀太妃,冀州既缺粮,王使君为何转赠十万石与黎阳营。”   “确有此事?”王妃公孙氏亦问。   “禀王妃,千真万确。”左国相答曰。   “蓟都尹以为如何。”王太妃发问。   娄圭遂起身奏对:“冀州大乱将息,民心初定。稳住军心,便是稳住民心。此举,乃为长远计。”   “既如此。当再赊粮,助其渡过难关。”王太妃遂定计:“赊取数目,二位国相,且自行斟酌。”   “喏。”   待理完国政。   自帘后环视群臣,王太妃又言道:“蓟王已传王命。并县置郡。郡守称‘尹’。”   闻此言。殿内百官,无不屏气凝神。 第162章 毕生所愿   并县置郡,早有风传。   蓟国已有十一县。若雍奴薮圩田大成,可再得二县。那时足有十三县。地域广而人口众。一城之令,需理十万民政。其中庞杂琐碎,可想而知。   换言之。蓟国一城之规模,可比别处一县,乃至数县。且蓟王早已上表,欲将封国割给诸子,分立侯国。若有十三子,当立十三县侯。县“令”势必将改称“相”。   如此一来。推恩令下,王国必随之七零八落。为统一施政,蓟王未雨绸缪,县上立郡。由郡守统辖数县,便是应对之举。如此,当不至于政令过于分散。乃至朝令夕改。   见百官已有准备,王太妃这便言道:“蓟王之意,乃以国都临乡城为轴,再立东南西北四郡。称:蓟南、蓟北、蓟东、蓟西,四郡。其中,蓟西郡下辖北新城、范阳、易县三县。蓟南郡下辖高阳、鄚县、文安三县。蓟北郡下辖方城、安次、泉州三县。蓟东郡下辖原雍奴薮地,分京沚、雍阳、安坻(chí)三县。诸郡之中,诸如葛城、浑埿城等古城,当原址重筑,安置流民。零散邑落尽数撤去,辟成良田。”   “喏。”群臣应诺。   “四郡之‘尹’,人选待定。待诸事齐备,蓟王自有主张。”王太妃最后言道。   “臣等,谨遵王命。”群臣下拜。   蓟国日新月异,安定富足。督亢腹地,良田阡陌,水网脉络,早已连成一体。督亢白泽早已不见。放眼望去,碧水青禾,皆是良田。各城居民皆破万户。郦城、督亢、南广阳、益昌、容城等数座雄城,更已辖民二十万余。横竖五里尚不足够。皆扩为六里,方足够安置。楼桑更是寸土寸金。与西林邑交界处的大溪地野林,早被划入城邑扩建规划。按照楼桑令乐隐的说法,扩建后的楼桑,当与西林邑连成一体。   蓟都尹娄圭,已将楼桑扩建规划,如实上报。二位国相也已六百里上呈大震关,请蓟王定夺。   奈何蓟王婚后,外出巡视,不在关首。此事便耽搁下来。   无妨。王太妃已令乐隐,可先行丈量规划,造好微缩模型,待王命下达,便着手扩建。   楼桑西面野林,面积颇广,乃与逎国天然边界。刘备少时,便已低价买下。择林间空地,圈建西林邑。又围绕林地边缘,圈建赛道、马场等不一而足。随牧民南下,流民北上。冬季薪柴用量猛增。过度砍伐,乃至林木日渐稀疏。尤其是近楼桑大溪地的边际林木,更是被砍伐殆尽。直到石炭代替木炭,用于冬季采暖。西林伐木,终是止息。   然,大溪地附近林地,已无可恢复。与其被羌人用来牧养,不如地尽其利,兴建新宅。匠人已粗略丈量,南北五里余,东西三里余。足可新建宅,一万栋。   如此一来,人多地窄,几无立锥之地的楼桑,民情将大为纾解。奈何西林乃楼桑天然屏障,又是风水丰沛之地。有方士言,西林乃楼桑王气之屏,不可轻动。   西林牧民,深信不疑。乃至将林中每株树上皆挂满骨串符印,守护蓟国王气。   谁还敢去砍树。   若楼桑与西林连成一体。二城面积雄阔,辖民百万亦不在话下。   然若如此。势必将西林砍伐殆尽,用于屯田自养。别说蓟王不乐意,便是西林邑民,亦断然不许。   在刘备看来,城邑不宜过大。十万上下,最好。城市太大,卫生防疫、生产生活、交通出行、读书教育等,皆有诸多难题。   比如说。为养活城内人口,城外势必铺满良田。距城市太远,城内居民下田劳作,诸多不便。为便于管理。城内农人必会在自家田间地头,搭设草庐,就近看护。久而久之,遂成邑落。若如此,则背离了刘备撤村并邑的初衷。   散落在外的村落,受制于规模,自身防御不足。且一旦被围,还需分兵驰援。兵力分散,捉襟见肘,亦不利防守主城。故蓟王才撤村并邑,城外水网纵横,遍植青禾。以水田渠网为天然屏障,令胡骑泥足深陷。   “北有蓟,莫纵缰”。北地民谚,不仅是说蓟国强盛,不可轻易招惹。更说蓟国河渠纵横如蛛网,一不小心便会陷入烂泥地。进退失据。成为活靶,遭望楼弓手轻易射杀。   好在蓟国水网纵横,屉舟穿行其间,往来神速。一顷稻田,不日便可运完。官道年年修葺,马车亦足够迅捷。饶是如此,径百里已到极限。径五十里最佳。故而城市不可过大。   洛阳,永乐宫,偏殿。   自前永巷令徐奉,高台溺毙。搭伙对食的程夫人,日日涨奶,辗转难眠。于是毛遂自荐,喂食诸逐鬼童子。宫中食母,有专门膳食。四时进补,母乳充足。还能领食一份女官俸禄。且万一陛下哪日心血来潮,又吮程夫人之乳。床榻之间,程夫人一身媚术必尽奇功。陛下情难自禁,一夜风流。从此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奶,绝不可断。   左右食尽,胀痛消退。程夫人不由得,长出一口浊气。   将饱食酣睡的童子,轻轻放下。又小心包裹。程夫人轻手轻脚,退出偏殿。将出屏风,便有董太后心腹宫女,捧盘而来。   “程中大夫,此乃太后所赐。”   漆木承盘内,摆满十枚金灿灿的麟趾金饼。   “太后何意?”程夫人喜问。   “为酬哺育之劳。”宫女答道。   “举手之劳,受之有愧。”不等宫女答话,程夫人已伸手接过。宫女忙将未尽之言吞入,憋得俏脸通红。手足无措间,程夫人已翩然而去。   程夫人,算是大汉深宫中的一个异类。   旁人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日夜提心吊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然程夫人,却颇多恣意。行走于南北二宫,宫内一切指挥调度,何人在何时、何地、何处,皆心知肚明。想避可避,想遇能遇,想寻便寻。一切全凭己心。好比一条游鱼,在大汉深宫中,自游自在,畅行其间。说是内宮万金油,亦不为过。   能活成“程中大夫”这般。更是许多宫人毕生所愿。   宫人,或者说黄门,其实是一类极为特殊的存在。一生之中,绝大多数的岁月,皆葬于深宫。饶是告假而出,也多在洛阳近郊安身,不敢远去。能位居中常侍者,凤毛麟角。许多到死,充其量也不过是“中黄门”。   “中黄门,奄人居禁中在黄门之内给事者也。”秩比百石,后增至比三百石。   换言之。对绝大多数宫人而言。生老病死,皆在深宫。   深宫,便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毕生之羁绊。   心念至此,徒来一声悲叹。   自食其言,乃至俏脸通红的宫女。这便收回目光,返身复命不提。 第163章 拈花摘叶   作为陛下食母,程夫人在宫中,自无人敢轻易指使。陛下早不食人乳。故程夫人有大把的空闲。   得了董太后十枚麟趾金饼,程夫人这便乘黄门寺马车顺道出宫。却也自在。   洛阳西郭,延熹里,程璜府。   将麟趾金饼收入闺房,出屋正见养父程璜健步而来。这便上前行礼:“阿父。”   “我儿一脸得意,必有喜事。”程璜慈眉善目,似与平常长者无异。   “从董太后处,得了十枚金饼。”程夫人答道:“乃为酬哺童子之劳。”   “可是董太后命掖庭挑选的逐鬼童子。”程璜随口一问。   “正是。”程夫人随口一答。   程璜笑道:“董太后终归心中有愧。沙丘平台上干尸傀儡,必是孝仁皇无疑。‘淫祀多青鬼’。故才豢养童子以逐鬼。”简言之。淫祀是指不合礼制之祭,不当祭之祭,妄滥之祭。包含越份之祭与未列祀典之祭两种。《礼记·曲礼》谓:“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程璜言下之意,孝仁皇既已下葬,便不应再将金缕玉衣,偷偷覆上尸身。此举即所谓“越份之祭”。   程夫人忽忆起一事,这便笑道:“阿父所言极是。董太后对童子甚是上心。有次,我还见她亲自抱起一童子,神态甚是慈炯。”   程璜笑道:“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董太后自然惜命。”   程夫人点头道:“永乐宫室,堆满金银财货。论起这赚钱的本事,董太后亦不遑多让。”   “有其母必有其子。”程璜似漫不经心,转问道:“十常侍如何?”   程夫人答道:“自长乐太仆段珪伏法,十常侍颇多小心。平日只服侍在陛下身侧,难见插手政事。先前,选部尚书梁鹄入西邸,上呈各州官吏名册。陛下询问张让、赵忠,二人皆未曾多言。只说,陛下当圣心独断。”   “哼。”程璜一声冷笑:“不过是摇尾乞怜,以退为进耳。”   程夫人亦存疑问:“先时,陛下问长乐太仆人选。曹节既举阿父,因何不就?”   “长乐太仆,乃太后三卿之一,亦名中太仆,无太后则省。秩中二千石,位在太仆之上。”程璜叹道:“为父如何不想重登高位,再掌大权。然张让、赵忠先后事发,罚铜免罪。若此时就任,必成众矢之的。尤其是赵忠,冠上附蝉无故沾徐奉尸身。如此蹊跷之事,堪称神鬼无觉。想必十常侍已料到,乃有人暗中陷害。虽无实据,却也不难猜测:放眼宫中,能有此通天手段者,今唯剩二人。”   “阿父与曹节。”程夫人脱口而出。   “然也。”程璜笑道:“曹节推我上前,乃为其挡箭也。”   程夫人幡然醒悟:“莫非,拈花摘叶,轻取附蝉,真乃曹节使人所为?”   见养女将信将疑,程璜苦笑:“莫不成我儿也以为,乃为父暗中遣人所为。”   老父无需作假,程夫人遂信以为真:“张让、赵忠,权势正盛。身边所用,皆其死党。却不知曹节心腹,如何能近赵忠之身。”   程璜叹道:“永巷、掖庭,藏龙卧虎。便如我儿这般,游走深宫,如鱼得水。未尝不另有其人也。”   “如我这般,另有其人。”程夫人若有所思。   略作停顿,程璜又道:“窦太后已许我‘长乐少府’之职。”   “当真!”程夫人双眸一亮。长乐少府,前汉置,平帝元始四年(4年),更名长信少府。掌皇太后宫中事务。今汉因之,不常置,皇太后崩即省。位在大长秋上(请注意),亦秩中二千石,其职吏皆宦者。   “然也。”程璜微微一笑:“窦太后嫁姑。一来结亲蓟王。二来掣肘何后嫁妹。永乐与长秋二宫相争,终归让长乐得利。”   “只可惜洛阳二宫,再无长乐(宫)之名。”程夫人徒生感叹。   到底是亲手养大,见机不凡。程璜笑道:“待为父就任长乐少府,便会进言,求陛下解禁云台,将嫡母窦太后迁居永安宫。”永安宫在北宫东北隅,“周回六百九十八丈”。面积颇广,若细细修缮,必有大汉太后气象。   “阿父欲借窦太后,与十常侍分庭抗礼乎!”程夫人幡然醒悟。   “然也。”程璜微微一笑,颇多老谋深算。   见老父雄心再起,程夫人亦满怀壮志。长于宦官之家,自当力争上游。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老父大权在握时,自己亦跟着呼风唤雨,好不快活。心念此处,这便言道:“二位妹妹,阿父当速速召回。”   “我已遣人传信,不日便到。”程璜笑道:“待你等姐妹三人重聚,常伴窦太后身侧,当保万无一失。”   程璜养女死士,共有三人。除去陛下食母程夫人外,还有二女。一女嫁前司徒刘郃,一女嫁前卫尉阳球。二人死后,程璜便将二女迁往别处隐居。   本以为三姐妹,此生再无机会洛阳重逢。不料老父行将入土前,搏命一击。竟与窦太后暗结同盟。眼看否极泰来,程夫人忽然一惊:“阿父且慢!”   “我儿何故如此?”程璜笑问。   “陛下。”程夫人眸中惊惧一闪而逝:“阿父却忘了,陛下亲母乃是董太后,又如何能坐视窦太后得势。”   养女此虑,程璜早已料到:“我儿智者千虑,或有一失。”   “敢问阿父,何处之失。”   “我儿忘了,陛下虽非窦太后所出,然窦太后却是陛下嫡母。”程璜这才道出关键:“皇长子辩,不为陛下所喜。陛下曾多次言道:‘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故群臣数请立太子,皆悬而未决。须知,废皇后宋氏早亡,并无嫡子。皇长子(刘)辩,与皇次子(刘)协,皆为庶出。‘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乃古礼也。上古时,承皇位者,必是嫡长子。如无嫡子,则立‘妾生子’。然在妾生皇子中,需立贵妾之子,为太子,而不计年龄长幼。”   程夫人轻轻点头:“此乃先秦之法,我朝久已不用。”   正如程夫人所言,“嫡长子继承制”本朝早不再实行。究其原因,我朝权贵干政,已成惯例。宦官、外戚,两大集团常出于各自利益,而摒弃嫡长制。乃至“贪立幼主以久其政”。   程璜却道:“正如‘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今虽不用,法却犹存。陛下若生废长立幼之心,此法便是‘大义之本’。”   程夫人幡然醒悟:“有嫡母方有嫡子!”   “然也。”程璜一语中的:“这便唤做‘传承有序’。” 第164章 追本溯源   嫡母相对于嫡子而言。   若以此论处,陛下两位皇子,皆庶出。何后母凭子贵。今虽为正宫之主,却仍改不掉皇长子的庶出身份。   只因出生之日,身份已定。   皇长子辩出生时,正宫乃是宋皇后。皇次子协出生时,正宫又换成何皇后。   于是,两位皇子,皆是庶出。   试想。若不从窦太后处追本溯源。而只论何后。何后又岂甘心舍弃亲生皇长子,而扶立皇次子。正因窦太后乃如假包换的陛下嫡母,亦是两位皇子的嫡祖母。故从“根上”论起,方能占尽法礼义理。   亦正如董太后内心所知。窦太后一句,抵她千言万语。   名正而言顺。   换言之。若是窦太后口出,“立贵子为帝”。除何氏一门及其党羽外,群臣当无异议。   所谓“位卑而言轻”。若要窦太后“位尊而言重”。必然要令其重拾声势。此,亦是陛下所愿。正因看到这点,程璜才悍然置身事内。卷入内宮夺权争斗。不可谓眼光毒辣,老而弥坚。   话说。自窦大将军身死族灭,窦太后被以王甫、曹节为首的大宦官嫉恨,遭禁锢多年。窦氏外戚被诛灭,宦官因此得势,权倾天下。此时,宦官内部亦勾心斗角,相爱相杀。王甫被程璜借二婿之刀所诛,曹节又杀程璜二婿,将其排挤出宫。独揽大权。老一辈宦官因而凋零。乃至以张让、赵忠为首的中生代宦官崛起。称“十常侍”。   眼看大权旁落,曹节又与程璜,冰释前嫌,再次联手,反杀“十常侍”。   汉末,河间生二帝。以至于范晔亦在《后汉书》中赞道:“河间多福。”   永康元年(167年)冬十二月,先帝崩。大权在握的窦太后,与大将军窦武合谋,遴选新帝。   时有八人与会:大将军窦武,其子及二侄,袁逢,太尉周景,河间王裔、侍御史刘儵,及大宦官曹节。   众人合议,新帝须从章帝后裔中遴选。因章帝一系乃“嫡系宗支”。刘儵遂荐解犊亭侯刘宏,一名不见经传,连河间都未曾出过,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拮据度日的小亭侯。   窦大将军力排众议,遂立刘宏为帝,由窦太后“垂帘监国”。   各派人等,因拥帝之功,俱得封赏。刘儵因与陛下同出河间,且又因推荐有功而倍受宠信。因此招来宦官妒恨。大宦官侯览,恐刘儵与窦武联手铲除异己,寻机奏请,刘儵出为泰山太守。却在其赴任途中,派人刺杀。陛下念及刘儵无辜丧命,遂命刘儵之弟,刘郃为司徒。本想缓宦官、外戚及党人之间的矛盾。   此时,窦武被诛,党人遭锢。宦官一家独大。为争大权,程璜便暗中牵线,令其二婿刘郃、阳球与陈球、刘纳等人结谋。联合参奏王甫及其党羽,乃至其皆下狱拷打致死。此事,反被大长秋曹节抓住把柄。又伙同宦官齐向陛下哭诉,并逼迫程璜,反诬四人“谋议不轨”。陛下大怒,将四人下狱,亦拷打致死。   此为光和二年。   历史上的此年间,窦氏外戚满门被诛,王甫、侯览、管霸等擅权大宦官,先后身死,曹节亦于转年病死。   再无掣肘的陛下,忽然间乾纲独断,大权独揽。   此时,若陛下真有“中兴”之念,当可放手施为。新政所出,必有新气象。奈何却“乱而不损”,重用以张让、赵忠为首的中生代宦官。待何后一门崛起,又重蹈前朝宦官、外戚不死不休的覆辙。   前世种种,过眼云烟。再追究已无意义。   然甄选新帝时,各方势力激烈角逐,达成共识的唯一条件:“嫡系宗支”。却可见一斑。   陛下之所以能继位,正因是“嫡系宗支”。   所以,陛下内心深处,有“立嫡”的自我情节与义理支撑。   事实也是如此。   中平六年(189年),陛下病危。于病榻之上,将皇次子托孤上军校尉蹇硕。丙辰,崩于嘉德殿。蹇硕时在皇宫,想先杀何进,再立次子为帝。便遣人接何进入宫,诈称有要事相商。何进不疑有他,即刻乘车前往。不料蹇硕司马潘隐与何进早有交谊,在迎接时用眼神示意。何进心领神会,驰车抄近道返回麾下军营,率军进驻各郡国在京城官邸,托言有病,不再进宫。乃至功亏一篑。   试想,便是蹇硕亦险些得手。   蓟王比蹇硕如何?   天下皆将信将疑。陛下是否真有废长立幼之心,还只不过是一时情绪所致。   然陛下之心,刘备又岂能不知。   蓟国六谋主,亦深信不疑。   正因蓟王乃托孤重臣不二之选。陛下才百般荣宠。   蓟王乃天下豪杰,长情之人。身受陛下厚恩,又岂能不披肝沥胆,报效新帝。   大将军何进曾言,小妹嫁之无用。亦是一针见血。天下公义,又岂容得儿女私情。然拥有天生女性视角的何后,却看得更为清楚。正因蓟王乃是豪杰,恩怨拎清,爱恨分明。才从软肋入手,动之以情。   如何后所言。即便事败,有何氏王妃在侧,蓟王亦不会对何氏一门痛下杀手。   只身回宫,程夫人满面春风。   入宫门时,遥看南宫云台,不由浮想联翩。   此时此刻。黄门令左丰,正引年后将将病愈入宫的中常侍吕强,登云台殿,拜见窦太后。   “吕常侍沉疴初愈,便登台来见,朕心甚慰。”   “太后相唤,老奴岂敢怠慢。便是宿疾在身,亦当前来拜见。”吕强答道。   “若非要事,又岂能劳烦吕常侍。”窦太后开门见山:“只因有一事,需吕常侍鼎力相助。”   “请太后明示。”吕强再拜。   “朕已许程璜‘长乐少府’一职。”窦太后语出惊人。   吕强心悸之余,亦思绪急转:“太后何故启用程璜。”   “无它,宫中已无人可用。”窦太后颇多风轻云淡:“自窦大将军满门伏诛,朕不过孤家寡人,垂垂将死一老妪耳。趁还有些余寿,乃为陛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尽嫡母之义。”   吕强这便醒悟:“太后欲以程璜,制衡十常侍否。”   “然也。”窦太后索性言明:“十常侍祸乱朝政,荼毒天下,为祸甚烈。时人无不切齿生恨,欲除之而后快。前有徐奉,后有段珪,再有张让、赵忠,陛下身边近臣,竟与黄巾反贼暗通曲款。如此无君无父,弃国弃主,阴怀叵测,十恶不赦之徒。朕有生之年,誓要铲除,以清君侧。”   说完,窦太后忽降下语调,娓娓道来:“朕此生已无牵挂。前事恩怨也早已入土。然,窦大将军曾被天下有识之士尊为‘三君’,朕既为窦氏之女,当谨遵大将军之遗志,了此残生,为大汉国祚略尽绵薄之力。”   闻窦太后一席肺腑之言,素怀忠烈的吕强不禁肃容下拜:“老奴,定不负(窦)太后所托。”   吕强省“窦”字。其中深意,窦太后又岂能不知。   追本溯源,她才是我大汉名正言顺的“太后”。 第165章 浮萍无根   立长还是立贵。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于是乎,在两宫太后与正宫皇后间的立储角力中。窦太后忽成了风向标。一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   窦太后的重要性,随之凸显。   正宫太后身份是其一。窦氏一门皆随前窦大将军身死族灭是其二。与两位皇子皆无直系血缘是其三。   以上三点,无论哪一点,皆弥足珍贵。   首先。正宫太后,陛下嫡母。乃嫡长子继承制,最有力也是最正统的发起者。   其次。窦氏满门伏诛,只剩二孤女,无外戚之患。我朝外(戚之)患,猛于虎。甚至为绝后患,武帝“杀其母,立其子”。为让幼子刘弗陵继位,而赐死钩弋夫人。   然武帝看似惨绝人寰,不可理喻的恶劣行径。却在北魏时,被开国皇帝拓跋珪,作为皇位继承制,而正式确立。   存在既是真理。显然,外戚对帝国的威胁,时下真可比洪水猛兽。   最后。正因与两位皇子皆无血缘,窦太后才能等同相待,少有偏颇。关心则乱,旁观者清,便是此理。   以上种种,反成为窦太后安身立命的重要倚仗。比起陛下母亲与发妻身后的董氏及何氏外戚。孤家寡人的窦太后,可谓与世无争。有利无害。   换言之。   但凡陛下有一丝一毫废长立幼之心,窦太后便稳如泰山。   退一万步说。   即便彼时何氏外戚,权倾朝野,陛下终不敢轻言废立。然待两位皇子成年,亦是十多年后之事。那时,先不说窦太后福寿绵长。程璜与曹节早已入土。   所谓“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曹节与程璜,安然入土。不正是毕生所愿。   借窦太后这座靠山,再掌大权十年。便是曹节与程璜的如意算盘。究竟陛下有无废立之心。又能否如愿,甚至十年后窦太后可否善终,皆非二人所虑。   永远只顾自己,罔顾他人。便是这些大宦官们的日常。   刀锯余人,浮萍无根。除了自己,也顾不得其他了。   朝野上下,宫中内外,乃至洛阳大街小巷,于乱世之中,忽生一种意外的繁闹。   大汉宫廷,已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如前所说。窦太后孑然一身,生死不过一人,全无后怕。也豁的出去。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便是窦太后此时此刻,真实写照。   一言蔽之,生无所恋。   且又身轻而位重。乃至于,永乐董太后,长秋何皇后,投鼠忌器,皆不敢妄动。   隔岸观火,夹缝求生。便是窦太后的安身立命之道。   洛阳诸多密报,被右丞贾诩收集整理,分门别类,传到西海九泉汤馆。饶是蜜月中的刘备,亦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少时,甯姐姐先引女道阁楼藏身,又将窦太后母,暗从比景接回。再使窦氏孤孙,拜师学坛。更待洛阳小市,引窦氏一门相见。以上种种,好比添柴加薪,终为奄奄一息的窦太后,续命至今。   才有了今日这出华丽上演的夺嫡大戏。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如今大汉宫中,三家斗地主。   董太后与何皇后,皆在明面。而窦太后看似抓了把烂牌。实则不然。   内有窦琼英与蓟王结亲。外有窦统“没鹿回”部雄霸漠北。暗藏窦氏孤血,改姓胡辅,少年长吏,守三台城。实力,不可小觑。   窦琼英与蓟王自幼相识,相伴,感情不可谓不深。远非何氏可比。而“没鹿回”部四处攻伐,已成漠北第一大部。且与西域都护府,互通有无。龟兹兵甲、幕府兵车齐备。只需窦琼英与蓟王结亲,“没鹿回”部便是伏于高车十二部背后的一头猛虎。   立王帐于白海之滨的副伏罗氏归义王,日渐老迈。一旦亡故,继任者能否辨清大局,不轻起刀兵。皆是未知之数。但凡利欲熏心,挥鞭南下,抄掠边郡。   刘备便会让其知晓,因何“蓟王惯掠人家小”。   事戒不虞曰知备。蓟王既名刘备,自有道理。   暖泉精舍。   女王慵懒的睁开星眸,浑身无处不酸胀。   夜夜笙歌,纵情欢愉。只需一闭眼,便会做些扉丽的梦。已有二月未曾来潮。汤馆内的如玉美人,也已先后停经。刘备颇多轻拿轻放,处处陪着小心。浅尝辄止,另辟蹊径,绝不敢妄动。   蜜月刚过,刘备这便命御卫升起闸门,放下吊桥。整顿车马,重返大震关城。   临乡亦有消息传来。返回的女御卫,亦多现妊娠反应。   最欢喜的,莫过于母亲。   刘备乃是单传。又是天家麒麟。我儿如此人物,自当多生贵子,开枝散叶。至于推恩令下,王国支离破碎。亦无所谓。君不见,中山靖王百二十子,偌大的封国,分到五子刘贞,便降为陆城亭侯。饶是如此,刘备不也白手起家,再立为王。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何惧哉。   母亲……言之有理。   大汉之外,还有诸多化外之土。蓟王已命锦帆校尉甘宁,出海探索。   先设港口,再遣商贩互通有无。船夫舟子,力士百工,不断进驻。扩建港口成港城。待诸子长成,率拓荒舰队扬帆出征。一战而定。开疆辟土,立起各自的封国与后宫。   “倭在韩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居,凡百余国……国皆称王,世世传统。其大倭王居邪马台国。”自武帝始,邪马台国与帝国往来频繁:“自武帝灭朝鲜,使驿通于汉者三十许国。”曹魏时,倭女王“卑弥呼”遣“难升米”、“都市牛利”等首来朝贡,被封为“亲魏倭王”,并获赐诸多中原物品。其中,曹魏颁赐给卑弥呼的“亲魏倭王”金印,后世已被发现。   《三国志·魏书·倭人传》亦有提及。时九州岛东北部,有个很大的女王国,唤做“邪马台国”。下属三十余小国。统治该国的女王,名唤“卑弥呼”。邪马台国虽历代以男主为王,然历经六七十年战乱后,痛定思痛,决定拥立女王治国。卑弥呼擅用鬼神迷惑百姓,年虽长却未婚配,只有弟弟辅政。为女王以来,外人皆未谋其面。平日,只有千名仕女及一名送膳男仆出入宫闱。   千名仕女与一不嫁女王。   嗯……有点意思。 第166章 胜者为王   蓟王车驾重返大震关时,正遇西域使团抵达。   目送车队呼啸而过。前锋女骑,人马具装,英姿飒爽。正是苦苦寻觅的东迁亚马逊女战士。车厢内的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不禁长出一口气。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得见。   前锋女骑,乃奉命出迎的云霞殿留守女骑。已怀有身孕的女王等人,皆换乘舒适避震的幕府马车,陪在刘备身侧。谨防颠簸,动了胎气。   即便是留守女骑,类单骑出游的时日,亦屈指可数。参考希雷娅女王与蓟王刘备商议的“分批受孕”计划,这批女战士,当紧随其后。成功受孕后,再由幕府车驾护送回国,更换新一批王宫女卫。除去为数不多的白发亚马逊,整个东迁部族,皆将为蓟王诞下英雄的血脉。   一般而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是合理的。   然遗传和变异,是生物界普遍存在的,两种同时作用的生命现象。事实证明。各种相对性状,皆是变异产生。   “变异现象”,更是普遍存在于生物界中。高产奶牛的后代,很可能出现“低奶变异种”。同样,低产奶牛的后代中也会出现“高奶变异种”。所以,想获得高产奶牛,便要有选择的进行“定向繁育”。   时下,具体方法有二种。   人工育种:人为选择、繁殖具有优良性状的个体,从而产生具有优良性状的新品种。   杂交育种:将两个或多个品种的优良性状,通过交配集中到一起,再择优培育,获得新品种。   此乃普通牧民皆懂的道理。千百年来,牧人一直在不断试验,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如骡马的产生,便是杂交育种的正向结果。   优胜劣汰,择优育种,亦是自然界普遍存在的现象。种群中,只有最强壮的王者才拥有延续后代的权利。森林中,最高壮的巨树,会释放一种神奇的矮化剂,来阻止周围树木的生长。   窥一斑而知全豹。   蓟王择亚马逊女战士延续血脉的心情,时人皆能体会。   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亦是如此。   事实上。“有选择的延续后代”,更广泛存在于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只不过比起茹毛饮血的野兽,人类的选择标准也进行了相对性的进化。家世、人脉、财富、美貌、学识、智慧、爱情,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总归是有选择。   蓟王以世界大同,布种天下为己任。开拓新世界,头脑与身体,缺一不可。故更注重个体的能力。   为何择此时,布种海外。只因凭大汉超越世界的强横文明,时下,我们几乎没有对手。更无天敌。广阔的不毛之地,正等着被蓟王所辟。   赤鹿焰角,三足踆乌。遥见关首升起王旗,牢城羌人各自安心。   不必齐来请愿。只需将诉求告知各城父母官,蓟王自会知晓。   蓟王倾力打造的三套班底,各自运转良好。正是心中所盼。   左丞荀攸、长史盖勋、左右从事中郎毛玠、傅燮,等一众重臣,在殿前相迎。   刘备马不停蹄,入殿理政。   陇右军事民情,井井有条。无需刘备操心。唯一例外,来自洛阳朝堂。   右丞贾诩六百里传书,陛下已许永乐太后与何皇后所请,赐婚何氏小女与窦氏孤女,为蓟王偏妃。宗正刘焉同书询问蓟王之意。   得蓟王首肯,宗正便会拟定赐婚仪程,订立日期。因此次赐婚,乃外戚与宗室。故请宗正出面主持。   一旦婚期确定,蓟王当暂返洛阳。成亲之后,再择日重回驻地。   窦氏与何氏女,皆事关重大,蓟王并无反对。这便亲笔回书宗正刘焉。字里行间,颇多感谢之意。   既为宗正,必是宗室。刘焉,字君朗,江夏竟陵县人,乃前汉鲁恭王刘余后裔。刘备如何能不知此人。见大乱将起,国祚无存。自请入蜀,割据一方,为汉末群雄之一。   此时,尚为宗正。却不知,有无生出不臣之心。   蓟王大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恨不能早日结交。宗正刘焉回函亦热情洋溢,颇多溢美之词。一来一往,遂商定八月乙巳(初三),举行婚礼。   诸侯大婚,非比寻常。数月准备,乃是常理。且八月金秋,衣不沾身,秋高气爽,亦适出游。   刘备车驾自陇右东行,窦氏车驾自蓟国南下。与何氏在洛阳相会。这一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亦合乎礼仪。   挺好。   听闻罗马使团到访。刘备第一时间在关首相见。   悉知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不远万里,随商队辗转数国,只为赴希雷娅女王之约。与其决一死战。   这还了得。刘备遂替女王拒绝:“希雷娅已有身孕。正需静养,如何能与贵使一战。”   “原来如此。”圣火女祭司,却并不死心:“我可以等。”   “不知贵使口中一战,只为分出胜负,还是决出生死。”刘备问道。   “角斗场上,胜生负死。从来如此。”圣火女祭司傲然一笑。   不对吧。刘备缓缓伸出拇指:“据孤所知,胜负已分时,当由罗马皇帝决定战败者命运。拇指向上,乃生。拇指向下,即死。”   蓟王博闻广记,圣火女祭司并不意外:“这是我与希雷娅之间的约定。即便是罗马皇帝,亦无权阻止。”   出于一名大汉王爵的警惕,刘备忽问:“贵使不远万里,抵我大汉。既知女王怀孕,亦不愿放弃。难不成,只为决一生死乎。”   圣火女祭司闻言面色微变,又瞬间和缓。   刘备看得真切,遂了然于胸:“内中详情,贵使不妨实言相告。”   “依亚马逊古老族规,战胜为王。”圣火女祭司道出心声:“‘阿瑞斯(Aρηc)之誓’。又称‘血矛之约’。”   “这是我亚马逊一族的崇高盟誓。阿奇丽娅,你无权发动此盟。”高等女祭司目光清洌,自帘后缓步走出。   “天哪,你也怀孕了?”圣火女祭司表情已说明一切。   “我族之事,何须外人指手画脚。”高等女祭司扬声质问:“女王不会接受你的挑战。况且,只有王族血脉,才有发起‘血矛之约’的权利。”   “我拥有亚历山大大帝与亚马逊女王的双重血统。”圣火女祭司的目光,亦无比清洌:“诸神可为我作证。”   “孤相信。”刘备笑道:“令孤好奇的是,一个罗马帝国的圣火女祭司,为何要成为亚马逊女王。”   这才是关键。   “罗马女皇被暴君流放,我要去救她。”圣火女祭司终于道出此行背后之隐秘。   原来如此! 第167章 万里征程   罗马女皇,或者说罗马皇后,尊称为:奥古斯塔(Augusta)。   现任奥古斯塔,乃现任罗马皇帝康茂德的亲姐姐,鲁琪拉。   康茂德,罗马第一位“生而为帝者”。   罗马皇位的传承,多为养子继承制。有些帝位继承人被收养时,已人过中年,甚至有皇帝收养比自己更老的继承者为养子。康茂德成为首席皇帝时,年仅二十岁。两年后(182年),年轻的皇帝在剧院险遭暗杀。死里逃生的康茂德,遂逮捕刺客,严刑拷问后得知,暗杀主谋竟是他的亲姐姐,鲁琪拉。   鲁琪拉,年长康茂德约十岁。前任罗马皇帝在世时,便拥有“奥古斯塔(皇后)”称号。听闻康茂德的妻子怀孕,出于嫉妒(请注意),鲁琪拉策划了此次暗杀行动。事败后,几位牵连此事的元老院议员遭到处决,而鲁琪拉本人则被皇帝流放到卡普里岛。   卡普里岛(CAPRI),一座第勒尼安海中岛屿,位于那不勒斯湾南部。气候温和,植被繁茂。岸崖矗立,多生洞穴。产红、白蒲桃酒,橄榄油及柑橘。居民多以捕鱼为生,居住在半山腰上的卡普里村和山顶上的阿纳卡普里村。   古罗马时,便是著名的旅游疗养胜地。奥古斯都大帝在东方战役结束后的归途中,曾登此岛。被岛上优美的环境、宜人的气候所折服,不惜以四倍大的伊斯基亚岛,换取卡普里岛,作为自己的避暑之地。此后,罗马贵族纷纷效仿大帝,或骑马或乘车前往索伦托,而后乘船登岛,躲避酷暑,享受闲适的假期。   “传说。岛上‘蓝洞’内,住着女妖塞壬三姐妹。每当有船只经过这片海域,三姐妹便会放声高歌,用甜美的歌声迷惑船上的水手,让他们情不自禁的驶向小岛,撞上礁石,船毁人亡。除了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过往水手无一幸免。因而又称为‘女妖岛’。”高等女祭司用纯熟的汉话补充道。   换言之,夺取亚马逊王位后,阿奇丽娅将率领最后的亚马逊女战士,前往地中海一座小岛,营救罗马皇后鲁琪拉。   这便是圣火女祭司的整个计划。实在是……简单至极。   刘备真有些钦佩这位圣火女祭司的毅力和执着。须知,时下尚无苏伊士运河,直布罗陀海峡乃是进出地中海的唯一通道。若是乘船,需绕行半个地球。若走陆路,需穿过贵霜与安息,两大帝国后,再入罗马。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万里之遥,蛮荒交织。   圣火女祭司,竟以处子之身做到了。   即便有诸神眷顾。刘备也不可能为营救一个刺杀皇帝的罗马皇后,而让正分批为自己诞下英雄后代的亚马逊女战士,踏上前途未卜,危险重重的万里征程。   一来一回,何止数年期。甚至毕生之年,再无可相见。或客死他乡,或埋骨荒郊野外。得不偿失。   然就刘备所知。亚马逊是一个极为自律,英勇好战,不惧牺牲。拥有“闭合环信仰”的族群。所谓闭合环,便意味着很难被外来信仰干扰。换言之,但凡阿奇丽娅发动“血矛之约”,女王必会应战。   刘备双手剑击,当世屈指可数。本就是一流高手。只从阿奇丽娅的举手投足间,刘备便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显而易见。角斗场“死亡女神”的绰号,绝非浪得虚名。   绝不能让自己的女人与腹中子涉险。   思前想后,刘备言道:“若只为救出奥古斯塔,或还有他法。”   “愿闻其详。”圣火女祭司躬身行礼。   “罗马与安息毗邻。若孤……请安息王出兵营救奥古斯塔。胜算几何?”刘备斟酌开口。   “这……”不愧是圣火祭司。阿奇丽娅很快便有答案:“遣一支精锐王宫护卫,伪装成海上商人,寻机登岛救人。胜算很大。”   “安息国,王治番兜城,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不属都护。北与康居、东与乌弋山离、西与条支接。土地风气,物类所有,民俗与乌弋、罽宾同。亦以银为钱,文独为王面,幕为夫人面。王死辄更铸钱。有大马爵。其属小大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大国也。临妫水,商贾车船行旁国。书草,旁行为书记(横行书写)。”   此时的统治者,乃为:沃洛吉斯四世(Vologases IV)。   “只是,罗马与安息互相敌对。二十年来战争不断。数年前将将签署停战协议,安息人又怎会冒着战火重燃的风险,去拯救罗马女皇。”圣火女祭司问道。   “贵使既从西域都护府来,定见过使馆中的安息国使。为与大汉的奴隶贸易顺利举行。安息王当不会拒绝拯救一名特殊的奴隶。”刘备笑道:“且此人还刚刚行刺了罗马皇帝。”   “原来如此。”阿奇丽娅难掩激动:“谢都护大人!”   以刘备今时今日之地位。除去布种,许多事已无需亲力亲为。都护府先前与乌孙、贵霜的奴隶贸易,早令安息眼红不已。如前所说,每年大汉皆要从丝路各国赚取大量的贸易顺差。而奴隶贸易,是为数不多,能从大汉攫取高昂回报的大宗交易。   但因价格偏贵,且路途最远。运输成本高昂,安息的罗马奴隶,并不被两位府丞看好。   如今,借拯救奥古斯塔鲁琪拉,安息帝国或许能扭转颓势,扳回一局。   先前,两位府丞绕道南路,反戈一击。尽掠杂羌家小送入西倾山,便马不停蹄,奔赴西域。正为主持二次奴隶贸易。   作为高贵的大汉王裔,遥远绿洲的主人。沃洛吉斯四世,定不会拒绝在刘备面前,释出善意。   事不宜迟。六百里传给安息国使的书信,便由两位女祭司联袂撰写。   圣火女祭司与高等女祭司,皆称智者。又深谙安息等异邦文化,此信定面面俱到,有礼有节。无有疏漏。   待写完停笔。刘备见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便随口一问:“信上如何说?”   “大汉北地国王、遥远绿洲主人,致沃洛吉斯四世陛下:请把奥古斯塔鲁琪拉,完好无损的送到绿洲,再商谈奴隶贸易。”高等女祭司脱口而出。   “仅此一句?”刘备有些不敢相信。   “余下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修饰与赞美。”阿奇丽娅翩然一笑。   果有倾国之色。 第168章 面面俱到   大震关首,云霞殿。   自楼桑将作馆远道而来的匠人们,正当着文武重臣之面,将楼桑大溪地的扩建方案,依次拼组成模型。   南北五里,东西三里。建成后的大溪地新区,可纳民一万户。   西林被不断蚕食,早在刘备预计之中。面积颇广的西林,乃与逎国天然边境。早年间,刘备便沿清溪河岸,遍种苜蓿。林间河道亦被多次疏通。如今能行五百石商船。西林与白湖,成为一上一下,两座繁忙河港。   西林与楼桑,日渐靠近。不分彼此,亦是大势所趋。   新衢内,余木皆被保留。或围入院落,或为景观树,不一而足。设计的十分合理。   见殿内群臣,各自交头接耳,面露喜色。蓟王居高笑问:“诸位以为如何?”   “禀王上,楼桑乃我国第一商邑。向来人多地窄,苦无立锥之地。若能向西扩建新衢,当解燃眉之急。”左丞荀攸起身奏报。   “左丞言之有理。臣,附议。”长史盖勋亦起身奏道。   “臣等,附议。”群臣附和。   开年之后,刘备准陇右群臣所请。将宗族尽数迁往蓟国安居。临乡城内中外三郭,遂破万户。西凉刺史府众属吏,亦请举族迁入。临乡恐难安置,此时悉知楼桑扩建,正如左丞所言,可解燃眉之急。   如前所说,异地为官,坐地为吏。西凉各郡县令长、郡守,多非凉州本地人氏。今既已投靠蓟王,从赀库领食四倍官俸,自当将家小一并迁入蓟国。如此,方能后顾无忧。且官吏之间,不同属系,也可减除猜忌。毕竟,陇右一地,分属辅汉大将军与凉州刺史,二府。   二府官吏,皆将宗族迁入蓟国。其意不言而喻。“孤身来投,不带家小,必为诈降”。   家小尽入蓟国,乃真投明主矣。   如此,陇右官民同仇敌忾,同舟共济。同休戚,共进退。令行禁止,上下一心,事半而功倍。   “传令将作馆,全力督造楼桑新衢。”刘备冲长史盖勋言道:“修书二位国相,多加督促。寄语楼桑令乐隐,妥善处理楼桑、西林二地民情。”   “臣,领命。”   何为明君,面面俱到。   蓟王一话三令,分别“传令将作馆”、“修书二国相”、“寄语楼桑令”。   言下之意:营造皆分属将作馆所辖。需二位国相统筹监督。若遇突发事件,当由楼桑令乐隐处置。   分工明确,责任清晰。各级属吏,一目了然。   “雍奴令钟繇,已全力督造安坻县。文安令陈群,正全力圩田文安大泽。高阳令顾雍,全力修造、增筑高阳城。范阳令管宁正原址重筑葛城、浑埿城二城。北新城、易县、鄚县,皆在收拢流民,通渠圩田,不一而足。”左丞荀攸,将蓟国吏治民情,娓娓道来:“据上计署估算,我国今季,编户齐民当破五百万口,良田五十万顷。均产六石计,岁入新谷一亿五千万石。岁铸新币二十五亿钱。”   殿内百官,群情振奋。   蓟国不过十余县,竟比陇右一州之地!   “均产能达六石否?”刘备自幼种田,对亩产自当心知肚明。   “可也。”左丞荀攸答道:“督亢、雍奴薮中良田,皆已驯化。亩产七石有余。余下稻田,水丰肥美,亦经多年驯田,亩产足有六石。今年新辟圩田,亩产即便略有不足,亦足可持平。”   “甚好,甚好。”刘备不由天颜大悦。   所谓万事开头难。后世称“滚雪球效应”。意指,一旦获得起始优势,雪球便会越滚越大,优势越发明显。只要有足够的恒心及动力,雪球自会滚出惊人体积。便是所谓滚雪球效应。   少年时,刘备家中良田,皆为族叔所占。于是发奋,清溪石陷,辟得百亩溪谷良田。又在北地首始稻作。而后领全村人植稻,再到临乡、督亢大泽、东西掘鲤淀,乃至蓟国全境。如今终是大成。   岁入新谷一亿五千万石,是何概念?产米七成,足可养活壮劳力,三百五十万。以全家老小计,可活民一千七百五十万口。   蓟国今不足五百万口。换言之,凭一国之力,蓟王可活一千余万流民。   须知,时下大汉不过五千万口。黄巾乱后,饿殍遍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今年岁首上计汇总,已不足三千万口。   二千万汉民,或死于兵祸,或死于饥荒,或死于大疫,或被裹挟山林,或避入豪强坞堡,不一而足。   宫内传闻。得知万民饥流,竟减口二千余万。陛下已多日未到西园游乐,与年十四到十八,皆穿开裆裤的宫女,醉生梦死。   陛下虽不愿做明君,却“乱而无损”。具有成为有道明君的一切必要所需。奈何,人各有志。从河间走出的少年,视界只有这么大。   不妨一切用数字说话。   数年之前,煌煌天汉,足有五千余万,乃至六千万口。数年之后,只剩一半。史家笔笔记录在案,又岂是一句“天灾人祸”能够书录殆尽。当中有多少生离死别,惨绝人寰。又何须明言。   于是乎。听闻蓟王给五百万羌氐诸胡,以“类国民身份”。陛下竟有些许的感动。   五百万新增之口,让陛下多少洗去了减口二千万的负罪感。   西邸热闹繁华,依旧。   又传闻,陛下已开始进补虎狼之药,只为尽未尽之兴。   陛下今年春秋几何?二十有八。   如日中天之时,已食用丸药。命又岂能长久。   想来陛下自己也心知肚明。   于是才对蓟王百般荣宠。万一盛年而崩,蓟王当比周公,辅佐幼主,再续国祚。   大震关,云霞殿。   欢迎罗马使团的晚宴上。神圣与魅惑时刻交织,危险与死亡如影随形的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自是全场最瞩目的焦点。   罗马皇帝康茂德,酷爱角斗表演。甚至亲自下场参与角斗。上行而下效。整个罗马乃至更远的邻国,皆为角斗而疯狂。最著名的女性角斗士阿奇丽娅,应运而生。号称“死亡女神”。自然受到上至皇帝、元老院、权贵,下至公民、同盟、自由人乃至奴隶民的狂热追捧。又因圣火女祭司的崇高身份,让阿奇丽娅无法被世俗染指。   这种源自信仰深处的“贞操带”,与来自神性的禁欲折磨,让整个罗马为之暴躁而疯狂。每次观看阿奇丽娅的竞技表演,观众就如同发情期的公马,歇斯底里,异常暴躁,却又无从发泄。   与今晚宴席上,齐聚一堂的各族豪帅,一般无二。   只不过。比起罗马异教的禁锢,各族豪帅们深深惧怕的,却是虎踞关山的蓟王。   与会之人皆已发现。罗马国使阿奇丽娅裙摆之下,丝光华彩一闪而逝。显然,她穿着只有蓟王女伴才许穿着的素纱足衣。   绝色尤物,自是蓟王的禁脔。 第169章 白玉之精   蒲桃美酒,斟满夜光杯。   酒泉夜光杯,采祁连山“酒泉玉”精工雕琢而成。造型多样,玲珑剔透。抗高温,耐严寒,酒烫不炸,酒冷不裂,碰击不碎。如在夜晚,对皎月斟杯,杯体生辉,光彩熠熠。   河西四郡,素有“金张掖、银武威、玉酒泉”之称。酒泉夜光杯历史悠久,享誉海内。早在穆天子时便有记载。时,西域献“夜光常满杯”。传言“杯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特别当杯中斟满蒲桃美酒时,月下波光粼粼,煞是好看。穆天子,圣颜大悦。下令重赏使节。夜光杯从此诞生,也因此得名。   推杯换盏,把酒言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再仰首,主位已空。   门下督郑泰,起身罢筵,代主送客。   与会来宾,尽兴而归。乘幕府马车,出关首,绕肩关,赴西坂陇右大使馆。馆中精舍,美轮美奂。重楼飞阁,好似天上人间。三十六部东羌,三十六部杂羌,十二部氐酋,卢水义从胡酋等,陇右各部豪帅,皆常驻馆中。   罗马使节,圣火祭司阿奇丽娅,被蓟王留宿云霞殿,自不出意外。   “希雷娅何在?”圣火祭司星眸流转,顾盼生姿。贵为蓟王座上主宾,让习惯被权贵围绕的圣火女祭,意气风发。   “女御长已安寝,圣祭请随我前往客舍安睡。”引路宫人,乃钟存羌女。为大月氏裔。   古羌,其实是陇右许多不同族群的统称。有着各自不同的文化、传统、习俗、服饰、语言等。唯一相同,皆逐水草而居,善驯养家禽。故而。“古羌人”与后世羌族,并非同一概念。早在上古时,殷人便把西方许多部落,统称为“羌方”。   换言之,钟存古羌,亦包含许多不同部落,乃至不同人种。   那么问题来了。判断族群归属,是根据血脉传递,还是文化传承。   后世,关于匈人和匈奴人的争论,甚嚣尘上。   双方争论的焦点,乃是双方基因差异很大,但习俗相近。事实上,通过基因来判断族群归属,其实是西方“血统论”的延续。所有据此而得出的结论,归根结底,皆属于血统论范畴。   那么。若羌人是陇右不同族群的统称。出身东胡的匈奴、鲜卑、乌桓,是否又是不同时期,农耕文明对草原文明的不同称谓呢。据此再上溯到神话时代,女娲造人时,是否有一个“通用模板”,而后不断人为干预基因异变,于是诞生出五花八门的种群呢。   换言之,若只论血统,则万法归宗。华夏皆为女娲后代,本不分彼此。   于是在刘备看来。匈奴人与匈人的争论,其核心乃是:东西方两种思维方式,普世价值观,以及“文明话语权”的对立与冲突。简言之。族群的划分,究竟是唯血统论,还是文化认同。亦或是,兼而有之。   《左传·成公四年》:“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   本意为:不是同家族之人,必不与我同心。   后经放大,“族类”成为“族群”的代称。   何为“我族类”。刘备倒觉得,“着汉服,行汉礼;说汉话,书汉隶”的羌户,亦“我族类”。   言归正传。   “凹”字形关首,东西偏殿与云霞正殿,自二层之上,以飞阁相架,呈“凵”字形相通。   “圣祭,请走这边。”转角下楼时,宫女将习惯左转的阿奇丽娅,引向右手。   “左边通往何处?”阿奇丽娅轻吐酒嗝,一时暗香浮动。   “通往浴室。”宫女低头答道。   阿奇丽娅不置可否。便随宫女前往客舍。   推门视之,富丽堂皇。汉人内敛而克制的简约之风,收放自如。室内陈设,样样精美。放眼望去,无处不华。   “圣祭请早些安寝。凡有所需,只需唤一声便可。奴婢便候在廊下。”宫女躬身后退。   “多谢。”阿奇丽娅久居陇右大使馆,对汉式陈设皆不陌生。这便入盥洗室沐浴更衣,再入寝室安睡。   梦中。她乘小船,从一处悬崖底部的细缝,划入巨大的洞穴。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等双目渐能是视物,只见洞中海水,闪闪发光。随波荡漾,仿如蓝色火焰。舟行其间,又好似漂浮在湛蓝的天空之上。   这便是蓝洞。传说中,由塞壬三女妖看守的水神居所。圣火女祭司,又在洞穴深处,找到了通往水面的古代梯台。跃船而下,拾级而上。却在抵达洞穴上方提庇留宫殿的,前一刻。梦中一切,忽烟消云散。   心中一慌,阿奇丽娅随之惊醒。   在男权至上的罗马帝国,同为出类拔萃的女性,阿奇丽娅与鲁琪拉的友谊,自不用多说。   与兄妹之间颇多禁忌之爱的罗马历代皇帝不同。鲁琪拉与康茂德则是一对正常的姐弟。刺杀康茂德的原因,是否真出于对康茂德妻子怀孕的妒忌。作为挚友的阿奇丽娅,并不相信这套愚弄百姓的“官方说辞”。   她总觉得,此中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只有面见鲁琪拉,一切的谜底,才能最终揭开。   仲夏之夜,酒后酣睡。噩梦惊醒,冷汗淋漓。盥洗室内只有淋浴。想要舒服的泡一个热水澡,唯有去浴室。   作为一名神殿祭司,在庞大的宫殿中,准确的辨认路径,是从小养成的训练有素。再说,汉人宫殿规整气派,追求工艺上的精益求精。转角很少。只需一路到底,自然会见转机。   推门前,阿奇丽娅刻意收拢了气息。轻手轻脚,身如鬼魅,也是一名神殿祭司必须训练的特技。出乎意料的现身与消失,平添一抹神性气息。   垂坐在门旁的宫女,皆已酣睡。她们也训练有素。早已习惯坐着入眠,并时刻保持警醒。只需一声轻唤,便可从沉睡中清醒。   阿奇丽娅刻意穿上了足衣。防止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足印。   推开室门。阿奇丽娅瞬间松了口气。浴室内温汤升烟,堆光如昼。两旁隔间与居中大浴池,已空无一人。扶着门旁,褪去足衣。踮着脚尖,走到池边。坐在昆仑美玉铺设的边缘,伸手试了试水温。正宜沐浴。   正欲除袍入池,忽听有人细语。   举目四望,雾气昭昭的池后,还有一座帷幕低垂的小浴室。   轻声细语,或是从帘内传出。   突兀的询问在轻启檀口的瞬间,散于无形。余下气息皆化为一束轻柔的呼吸。   圣火女祭鬼使神差的起身,绕过大池。身如鬼魅,足落无声,向小浴室走去…… 第170章 黄泉相见   西邸,万金堂。   为赶来面圣,程璜特意染了一头黑白相杂之发。既不显老而无用,又符老成持重之身份。   染发时下已是平常。见于史册,染发第一人便是王莽。前汉末,已近古稀之年(68岁)的王莽,册立淑女史氏为皇后,时已“皓首白须”,为掩老态,特意把发须染黑。《汉书·王莽传》称其:“欲外视自安,乃染其须发。”   时下染发膏,多用黑豆制成。将黑豆浸泡在酢浆中一到二日,加热煮烂,滤掉豆渣,再熬成膏状。用时,直接涂在发上皆可。后称“大豆煎”。   稍后还有莲子草染发剂。“莲子草”又称“旱莲台”、“旱莲草”等,其茎梗内饱含黑色汁液。乃最方便取用的天然染发剂。唐时,十分盛行用其来染发。《外台秘要》中列有数个莲子草美发药方,其中便有“莲子草膏”等。《备急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亦记载了若干染发药方。如“生油渍乌梅,常用敷头良”;“黑椹水渍之,涂发令黑”;“以盐汤洗沐,生麻油和蒲苇灰敷之”等,不一而足。   当然,用墨汁染黑也可。还有更逼真自如的“接发”。取剪下青丝,续接在白发之上。梳成发髻,足可以假乱真。   “老奴,叩见陛下。”程璜趋步入堂,五体投地。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举止之间,炉火纯青,收放自如。果然老而弥坚。   这套五体投地大礼,饶是百看不厌,已成行家的陛下,亦眼含赞许。   “老大人请起,赐座。”   “谢陛下。”   “知太后诏命老大人为长乐少府,朕心中颇多疑虑。今日得见,涣然冰释。”   自前汉吕后临朝称制,开两汉外戚专权之先河,其生平更被太史公列入皇帝本纪。后又有今汉邓太后“兴灭国,继绝世”,仿效吕后临朝称制十六载。   于是乎,太后下诏任命官员,遂成两汉惯例。   便是永乐董太后,先前亦曾徵外甥张忠为司隶校尉。   长乐少府,乃太后三卿之一。窦太后亲徵宫官,亦是合情合理。饶是陛下,亦无可指摘。   “老奴虽行将入土,却也还可供主驱策。再服侍太后数载,也算老有所用。”程璜伏地答道。   “有老大人服侍太后左右,朕亦足可安心。”陛下笑问:“此去,可有所求?”   “回禀陛下,确有一事相求。”程璜答曰:“却非为老奴,而为太后也。”   “哦?”陛下略显意外:“为太后何求?”   程璜答曰:“窦太后乃我大汉正宫太后,又是陛下嫡母。因受窦大将军牵连,而被王甫、侯览等人,禁锢云台多年。昔郑庄公因母姜氏与王弟共叔段谋反,一怒之下,将母迁出王城,誓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言毕,郑庄公已自悔。大夫颖考叔进言:‘掘地及泉,遂而相见。’于是乎,庄公‘掘地见母’,母子得以‘黄泉相见’。   陛下与太后既无‘谋逆大仇’,亦无‘忤逆之恨’,奈何坐视嫡母为奸佞所禁,十年不见?”   一席话,听得堂内十常侍,汗如雨滴。便是黄门令左丰,亦胆战心惊。   我朝虽以孝义为先。然今时却不同往事。   郑庄公故事,乃骨肉至亲。   而陛下非窦太后亲生。如今后宫董太后得势,于情于理,以己度人,又岂能坐视窦太后复起。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程大人果然垂垂老矣,辨不清宫中大势。此举乃自寻死路也!   不料陛下听完,怅然若失。   眼中竟隐见泪光:“老大人言之有理。是朕一时不查,冷落嫡母,枉为人子。”   闻此言。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如遭雷击。   陛下何故如此?   而说完一席话,便五体投地的程璜,更是猛松一口气。   一问一答,数息之间,不啻刀山火海,生死两难。若惹陛下龙颜大怒,必死也。然若陛下纳其言,善待嫡母。十年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也。   如今看来,陛下果有废长立幼之心!   程璜心中大定,精神为之一振:“陛下春秋正盛,太后凤体康健。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老大人以为,朕当如何?”陛下和颜悦色,居高下问。   程璜对曰:“老奴依稀记得。建宁四年十月初一,陛下曾率群臣,亲为太后祝寿。此孝举,为天下津津乐道。今距太后生辰,不过数月。何不将太后迁出云台,妥善安置,再领群臣,祝太后寿。”   陛下频频点头,又问道:“依老大人之见,当将太后迁往何处?”   “永安宫。”程璜偷看陛下脸色,这便斟酌言道:“永安、永乐,甚是相配。以示陛下嫡母、生母皆行孝尽善也。”   “老大人果然老成持重。”陛下欣然言道:“传朕口谕,即刻修缮永安宫,定要赶在太后寿诞前,迁入宫中。朕当率文武百官,为太后祝寿。”   “奴婢领命。”左右看过,见无人应和。黄门令左丰这便出声领命。   “陛下圣明。”程璜老泪纵横,五体投地。   早已呆若木鸡的十常侍等人,急忙跪地附和。   目视长乐少府程璜,健步而出。张让、赵忠,遍体生寒。   若论揣度圣意,二人当仁不让。舍我其谁。不然陛下也不会口出:张常侍是阿父,赵常侍是阿母。   正应了那句知子莫若父母。   然论大局观。二人却拍马不及,差老一辈宦官远矣。   心念至此,二人隔空对视。暗自唏嘘。   黄门令左丰更不敢怠慢。将陛下口谕,传与掖庭令毕岚。   毕岚将信将疑。待问过张让、赵忠等人,方信以为真。   “陛下何意?”毕岚问道。   张让、赵忠,此时如何还能不知!   “陛下善待嫡母,乃是要立嫡子也。”张让答道。   “二位皇子皆是庶出,何来嫡子?”毕岚又问。   “若无嫡子,则立贵子。”赵忠一语中的。   “陛下欲废长立幼乎!”毕岚幡然醒悟。   “虽无定论,却颇有此意。”张让答道。   “难怪董太后会听之任之。”赵忠已想通一切:“二位太后,或已暗中结盟。联手应对何后一门。或许,老大人面圣之言,董太后已事先告知陛下也!”   “若如此,我等又当如何行事。”毕岚问出心中所忧。   “欲拒还迎,不偏不倚。”张让口出八字箴言:“服侍好陛下,才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本。” 第171章 无福消受   作为帝国的中枢与心脏。宫中凡有风吹草动,皆为万众所瞩目。   陛下欲迁嫡母窦太后于永安宫的消息,不日已便传朝堂,乃至洛阳。果为人津津乐道。时人颇多溢美之词。   饶是抱恙在家,卧床静养的老臣杨赐,亦上疏称赞。足见人心向背。   陛下善待嫡母的深意,除去身边近臣,并不为时人所知。然作为普世价值观的孝义为先,时下早已深入人心。   程璜曾口出“淫祀多青鬼”。   其背后所指,乃是封建立国的大汉,等级森严的礼法制度。   如家祭之中。就“庶出子”身份而言。最先要祭奠的便是嫡母。一切用度亦当以嫡母为尊。其后才是亲生庶母。若私自将庶母的祭祀等级,暗与嫡母同,便是所谓“越份之祭”。祭品非但不能为庶母享用。且庶母及庶子还因“越份之祭”,而被青鬼斥责。   时人事死如事生。活人也是一样。陛下禁锢嫡母窦太后,却坐视永乐董太后吃穿用度,仪制品级,超越正宫太后。此举,亦可称“越份之礼”,永乐董太后坦然受之,非但无益,反而又害。超越了礼法规定的福泽,便是所谓“无福消受”。   所谓生而平等。故后人看来。以上种种,颇多无稽之谈。   然在时下,却是人尽皆知的大道常理。   刘备少年时,声名在外。被认为是天降祥瑞,麒麟之子。女刺客翻墙夜入,借用了次刘备家茅房,便深信不疑。口出:“杀之不祥。”寒暑易节,由始而终,悉心守护,不忍加害。义理之所出,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后世若有人看到此处,多与初来乍到的三墩一样,撇嘴不信。搞笑,能不能不要如此迷信。   然,设身处地,生活在大汉的星空下。正因信天信地信人信鬼信神,故曰:苍天有眼。头上三尺有神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比起一切皆不信的后世。究竟信为好,还是不信为妙。见仁见智。   然,无论后人如何作想,此乃时代之风貌。无论喜不喜欢,理不理解,汉人的日常便是如此啊。   所以,看到文中与后世普世价值观相左,亦或是完全冲突对立时,急于宣泄情绪之后,不妨再想一想。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唐太宗曾言,历史是一面镜子。究竟是照己,还是照妖。皆在一念之间。   与知行倍增的大将军何进类似。蓟王刘备也早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圣火女祭司与高等女祭司联袂撰写的书文,六百里传至它乾城,西域都护府。风尘仆仆,刚刚抵达的两位府丞,看完汉文译本,这便醒悟。   主公有生之年,必要远征罗马。   作为拥有罗马皇后头衔,又颇得元老会及罗马各阶层广泛支持的鲁琪拉。具有极高的“政治价值”。若以鲁琪拉的名义,蓟王出兵助其铲除暴君,便是所谓“师出有名”。   窥破此点,又何须多言。接风宴时,二位府丞借安息国使上前敬酒,推杯换盏间,已将蓟王所求,圆满送达。安息国使,岂敢怠慢。翌日城开,便有一队人马呼啸而出,狂奔而去。   万里之遥,披星戴月。若不计代价,一日千里,十日可达。虽不知鲁琪拉被禁锢在风景如画的小岛究竟多久后才被暴君杀害,估计还来得及。   陇山西坂,罗马大使馆。   仲夏之夜,暖风徐来。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中又乘小船,从细缝划入蓝洞。沿古代梯台抵达提庇留的宫殿前。这一次,梦境未曾中断。阿奇丽娅终得以进入禁锢鲁琪拉的奢华宫殿。   循声登二楼。穿过垂满轻纱的走廊,举目四望。阿奇丽娅在耸立悬崖,面向大海的阳台上。看到了鲁琪拉如波浪般上下起伏的背影。还有被浪花拍碎的炽热喘息。   “鲁琪拉!”虽在心中无数次臆想罗马皇后身受的悲惨凌辱。然当亲眼所见,阿奇丽娅仍怒火中烧。疾步上前,猛然搬过肩头。入目却是一张冶荡而高贵的,陌生的脸。   “你是谁!”一闪而逝的容貌,拥有被汉人艳羡,无与伦比的绝色容颜。   “呼——”梦境就此中断,阿奇丽娅猛然清醒。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便是背影酷似鲁琪拉的东方丽人,阿奇丽娅的记忆,亦清晰无比。   “女主人?”见帷幄内的阿奇丽娅惊坐而起,侍女急忙掀帘问询:“又做噩梦了吗?”   “嗯。”圣火女祭司已恰到好处的平复情绪:“无妨。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女主人是女神在尘世的代言人。守卫着为人间驱逐黑暗与邪祟的圣火。可自赴宴返回,便时常做着同一个噩梦。这可能是女神借梦境降下的神谕。女主人应小心应对。”侍女与女祭司自幼相伴。在没成为守护神殿圣火的女祭司前,阿奇丽娅与其他人并无不同。换言之,侍女也曾是圣火祭司的神选者之一。   “我知道。”阿奇丽娅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身在异域。距罗马远隔万里。汉人的信仰中,并无我们所信奉的神祇。神力无以为继。女神传来的讯息,总是支离破碎,无从领会。”   “我倒是听闻,汉人中有通神者,可解梦境。”侍女言道:“女主人何不一试?”   “你是说,四海馆长,乌角先生左慈?”阿奇丽娅幡然醒悟。   “对,就是他。”   “如此,也好。”阿奇丽娅遂打定主意。   洛阳,永乐宫。   被夜哭的逐鬼童子吵醒。董太后缓缓睁开双目。胸口习惯性的气闷,一时胀痛难当。年前沉疴断断续续,虽终是痊愈。却落下了胸闷的病根。时伴有浮肿,更令董太后患得患失。人各有命,福寿有穷。世上荣华富贵,终归未能享之不尽。而在我大汉深宫之中,谁又能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陛下传令重修永安宫的消息,早在程璜入西邸前,董太后便已知晓。虽知二宫同盟,善待窦太后乃是大势所需。然,内心深处,仍难免升起一抹挥之不去的惊惧。   逐鬼童子,眼看一天天长大。为何还不见陛下有所行动。   心念至此,不由一声轻叹。正如陛下所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便披衣下榻,向偏殿而去。 第172章 喜讯频传   陇山东坂,四海馆。   大秦使节,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与四海馆长乌角先生左慈,对面而坐。   左慈本预备了胡床。却未曾用到。寄居西域大使馆的诸多时日,让女祭司学会了汉人一切的必备礼节。举手投足,与汉家仕女无异。倒让左慈颇多另眼相看。   听完女祭司,自说其梦。左慈掐指一算,心中不由一惊。却不动声色,好言宽慰道:“今之前人曰:‘人有所思,即梦其到;有忧,即梦其事。’又说:‘昼夜所思,夜梦其事。’贵使乃思虑所致梦也。”   “依先生之言,乃因忧思所致。”阿奇丽娅言道:“并非女神托梦示警。”   “正是如此。”左慈笑答:“所谓‘关心则乱’。大秦距我大汉,何止万里之遥。大秦之神,又如何能远隔万水千山,传讯贵使。且我大汉自有神灵。神界与国界无异,通关必要符传。想必,正因如此,贵使才自行揭破。梦中与人欢好女子,并非大秦皇后。此梦别无奇异,贵使自可安心。”   “果然如此。”女祭司轻轻点头。须臾,便告辞离去。   与人看相解梦,乃言其深信之言,劝其半信半疑之间。说其将信将疑各半。终归是让他自己信以为真。   换言之,圣火女祭司潜意识里,也不愿相信。高贵的罗马皇后,整日在孤岛上纵情声色,堕落成男人的玩物。   “来人。”送走女祭司,左慈面色凝重无比。   “弟子在。”便有道童入室行礼。   “传语神宗,洛阳有变。”左慈语出箴言。   “遵命。”道童无需领悟其中深意,只需默记于心,原样传达便可。   “天命如此,非人力可违也。”待道童离去,左慈忽一声长叹。   关于天命这种事,刘备是不信的。   大震关首,云霞殿。   五月以来,陇右气温陡升。各牢城大建,如火如荼。城外梯田,层层逆进。引来坂上溪水,居高下灌。正是覆满山头的冰雪融水。   蓟王八月将远赴洛阳成婚。最迟七月便将启程。年内或将无法返回。故需将一季吏治,安排妥当。   重中之重,便是即将到来的陇上麦收。一季辛劳,在此一举。便是先前为居高不下的房价所日夜烦扰的羌户,亦全情投入,不敢有丝毫分心大意。   上至幕府大将军,下至升斗小民,皆全神贯注,磨刀霍霍,静待开镰收割。不求发家致富,陇右能自给自足,便是大功一件。毕竟,丝路流金。陇右最赚钱的营生,还是经商。   约莫在小暑时节,漫山遍野的冬小麦便将开镰收割。开春累日低温,陇上小麦秸秆长势偏短,但颗粒饱满,丰收在望。大汉以右为上。陇上,便是陇右。右为西,左为东。故江东又称江左。   小麦亩产究竟几何,刘备及一众蓟国属吏并不十分清楚。麦种不比稻作。好在西官与东官,皆称熟络。时下大河甚清,陇右气候亦称丰沛,关中大地,八百里秦川正郁郁葱葱,森林茂密,远非后世黄土高原可比。刘备觉得,稻作亦非不可。   记得在麦积山的古代墓穴,刘备曾见稻作壁画。换言之,陇右的古代先民,早已开始稻作。   不着急。只需能世代屯田,终归可以慢慢尝试。与蓟国年年丰产的水利田相比,陇右梯田还未能全借水利之便。引水通渠还未遍及,龙骨翻车亦在加紧督造。只需假以时日。以流徙羌人四年为期,四年之后,自当今非昔比。刘备已暗中盘算过。窃以为,陛下应还有数载春秋。   陛下崩后,才是大乱之始。   乱而无损,陛下的灵帝名号,可谓实至名归。   试想。四载之后,羌人、氐人、卢水诸胡,皆已入籍。陇右遂成铁板一块。那时,即便董卓侥幸得势,还敢火烧洛阳,胁文武百官迁都长安否?   本来。刘备对局势的掌控,还算颇有信心。奈何自甘宁百骑踏营后,刘备忽生警醒。许多左右历史进程的人物和事件,恐难更改。即便时局已面目全非,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若如此,刘备对董卓的人生轨迹,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此话,对孟德亦适用。   侍医终于确诊。慧妃与一众夫人、御姬等,皆有身孕。远在幽州的蓟王宫女卫,返回后亦多受孕。喜讯频传,王太妃终于安心。择祭日,亲赴楼桑祖庙,献四时祭品,告慰列祖列宗。   对于蓟王刘备开拓海外津港的深层目的,蓟国上下官吏皆有不同见解。在几位谋主看来,王上乃未雨绸缪。正如世家大族子弟,择不同势力出仕。如诸葛三兄弟,“蜀得一龙,吴得一虎,魏得一狗”。便是世家大族的生存之术。   俗语谓,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蓟王辟海外津港,让诸子拓海外领土,亦是辟祸之术。   事实上,刘备如何着想,并不足为外人道哉。   时至今日。普天之下,能掣肘于他者,唯陛下一人耳。除陛下之外,于公于私,于己于人,刘备并无亏欠。   洛阳,长秋宫。   何后独坐帘后。与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相对无言。   许久,何后一声叹息,终是出声:“陛下解云台之禁,迁窦太后永安宫。大将军可知背后深意。”   何进幕府,人才济济。如何能不知:“皇后,当早做打算。”   “大将军何不明言?”   大将军何进低声言道:“陛下欲效古法,立贵子为帝。乃取‘子凭母贵’。何不遣人送一杯鸩酒,送王美人归西。如此,万事大吉。无贵母,何来贵子。”   “二兄以为如何?”何后不置可否。   “这……”何苗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王美人虽出身官宦之家,然家道中落,人丁不旺。唯有一兄,亦是谦谦君子,手无缚鸡之力。若王美人因皇后而死,必惹人怜惜是其一。时人颇有微词,诋毁皇后善妒,太过强势非社稷之福乃其二也。其三……”   “说。”何后话音一扬。   “前朝宫中多见鸩毒之害。更有大将军梁冀毒杀少帝。陛下所患,便是外戚强势专权。若皇后鸩杀王美人,必为陛下所忌。那时,陛下一怒废后,得不偿失乃其三也。”   “二兄出口成章,拜何人所赐?”何后自帘后发问。   “咳咳……”何苗讪笑道:“乃骠骑将军府长史张逊,不吝赐教。”   “河南尹如何能听董重家臣,胡言乱语。”大将军回身斥道。   “非也。”何后却摇头:“张逊此人,与蓟王家臣交厚。此语或非董氏所言。而是右丞贾诩托言相告。”   “此事与蓟王何干?”何苗亦满头雾水。   “蓟王所患,便是祸起萧墙之内。”想着那晚,二人在孤舟上交心之言。何后这便言道:“切勿轻动,静观其变。”   “喏。”何进、何苗齐齐抱拳。 第173章 亩锺之田   时下田地,可分三类,普田,良田,美田。相对应的亩产,又分一般与高产。   《昌言·损益》:“今通肥硗之率,十稼穑之人,令亩收三斛,斛取一斗,未为甚多。”   普通农田,亩产三石粟。“通肥硗之率”,便是指,肥瘠平均计算得出的结果。   提高亩产的方式,有两种。其一是灌溉法,其二是代田法。   《史记·河渠书》:“临晋民愿穿洛,以溉重泉以东万余顷故卤地,可令亩十石。”又载:“若有渠溉,则盐卤下湿,填淤加肥,故种禾麦,更为秔稻。高田五倍,下田十倍。”   《史记·货殖列传》另有“带郭千亩亩锺之田”之说。“(一锺)六斛四斗也”。乃是指,城邑近郊农田,亦能高产。之所以“近郊田肥”,正因肥水滋润灌溉。   刘备营城时,行雨污分流。将各家各户,经双瓮化肥池水解的“肥水”注入田间沟渠。再加灌溉,亩产六石,实属正常。更加上还有“稻鱼共生”,一年收获,可比十石美田。   类稻鱼共生,代田法亦足尽地利。   如前所说,代田法能令“一岁之收,常过缦田亩一斛,善者倍之”。时下,河西四郡“换茬”兼顾“代田”,可季季大熟。   除上述二法之外,还有更神奇的“区田法”。引《汜胜之书》所载。此法采用深耕作区、增肥灌水、合理密植、加强管理等综合高产栽培技术。按此书说:“区种,天旱常溉之,一亩常收百斛”,“秋收区别三升粟,亩收百斛”,“如此,即山区种之,大旱浇之,其收至亩百石以上”,“十亩收千石,岁食三十六石,支二十六年。”   此产量,实在是高到令人发指。然蓟国将作馆,一直未能试种成功。   刘备读《汜胜之书》时,窃以为。此乃描述,帝国江南“一季三熟”之美田。不同作物轮作套种,才能如此高产。   就蓟国如今的晚稻种植而言,一年一季,已是极限。   陇右梯田因地势较高,灌溉不便,肥水亦无法顾及。且又是刚刚开辟,野地未得驯化。羌人耕种,亦是新手。能有多少亩产,刘备实无法估计。   首批开镰的麦田,统计后上报。足有三石新麦。   消息传来,刘备及幕府属吏,皆松了口气。以每户五十亩计,可得新麦百五十石。可活壮劳力五人。以一家老小计,足可养活二十五口。   羌人行“饶妻制”。家中人口众多。然通常亦不过十余口。二十五口之家,亦是诸如豪帅一类的羌人大户。若能亩产三石,陇右从此得安。   且,今年只是初种。农时、节气,天时、地利,皆未竭尽所能。来年精工细作,再行代田法,“一岁之收,常过缦田亩一斛,善者倍之”。“缦田,谓不为甽者也。”即不开沟,不分行,将谷种散播在田中,产量很低。陇右先前多采用此种耕作方法。   换言之,代田法,每亩均产,能提高一石。   待陂渠修到田间地头,坂上溪水能尽灌溉之力。若无坂上溪水,亦可层层架设龙骨翻车,引谷中溪水上坡。想必产量亦会增加。若也能提高一石。两项相加,足可增产二石。陇右梯田若能达均产五石。则万事备矣。   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   就时下而言,刘备不希望有完全脱离土地的商人或是仕人出现。民以食为天。对于封建时代而言,土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土地的价值,也必将被刘备潜移默化的稀释。   户户有良田一顷。维系一家丰衣足食。农作机关器,及畜力的普及,最大程度的解放生产力。种田家中老农即可。大量的壮劳力,往来丝路,僦车西行,赚取百倍利益。如此,农工商结合,当称富足。   换言之,刘备将农田的定位,只为养家糊口。绝非要通过农耕,发家致富。很简单。若行种田致富,势必要囤积大量的土地和劳力。此,绝非蓟王所愿。   换言之。一旦蓟王主宰天下。将严格限制土地的拥有量。与户户人口、爵位、功勋、品秩等,直接挂钩。土地只满足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若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或做工、或经商、或从戎、或出仕,不一而足。终归要为国所用,创立丰功伟业。   在刘备看来,地位从来不是考验赚钱的能力。而是要能为国牟利,为民做主。终归能“恩泽广被,惠济无远”。   那时,再去衡量个人定位。   大汉等级分明的封建礼制,若能公正实施,合理引导,可堪大用。   民爵几等可乘车,三百石可穿彩衣,二千石配水苍玉,诸如此类。时人之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一切皆与品秩比同。军人杀敌立功,商人捐资助国,匠人物尽其用,仕人守土安民。皆是向善之道。只需合理设置晋升条件,并严格执行。乃至士农工商,殊途同归。当最大程度趋利避害。   再加上大汉不禁刀剑弓弩,却传承有序。时人皆心存信义,刘备有这个信心。后世皇朝,因礼乐崩坏,道德沦丧,人心不古,道义无存。而无法实现的升平世界,天下大同。我大汉定能实现。   民心向善是其一。民有刀剑弓弩是其二。   那些杀人不见血的蝇营狗苟,官场现形,能抵挡唇枪舌剑,能抵挡长刀利箭否?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及盗抵罪。”奈何,我大汉还时有大赦天下。   杀人重罪。不出三五年,便可出狱。有何惧哉!   党锢前,有方士张成,从大宦官侯览处得知朝廷即将大赦,便唆使其子杀人。李膺将凶手逮捕到案,准备法办。不料第二日,大赦令已颁下。张成得意言道:“诏书既已颁下,便不怕司隶校尉不把我子释放。”此话传至李膺耳中,李膺言道:“张成预知大赦,而故意教子杀人,大赦焉能轮其子!”遂下令将其子斩首。   此事虽直接导致第一次党锢。然,细究起来。足见我大汉法理与道义并行之风。   同样是杀人死罪。何人可赦,何人不可赦。一言蔽之,义之所存,民心向背。   赵娥为报父仇,杀人投案。县令欲与她弃官同亡。朝廷大赦其罪。各级官吏齐声赞颂,为其著书立传。   而方士张成唆使其子杀人。遇赦不赦,当日枭首。   煌煌天汉,有此法理与义理并存。再有蓟王刘备,何愁天下不定。 第174章 人间巨物   梯田施肥是个难题。   因陇右所有城邑,皆比照蓟国的技术工艺而筑造。而蓟国处于平原之地。雨污分流后,污水管道可直伸到距稻田最近的沟渠。阀门一开,肥水一路畅泄无阻。滋养万千青禾。奈何陇右梯田皆高出附近城邑。溪谷之水可用龙骨翻车,层层拔灌。肥水如何能用翻车。凡稍有搅动,便骚臭冲天。迎风十里,臭不可闻。   如之奈何。   刘备寄语蓟国将作馆后,右国令夏馥与将作令苏伯等人,很快便想出了最行之有效的解决之道。   肥水罐车。   将肥水从管道中汲取,沿盘山道送入田间地头,放水渠中,滋养农田。   办法可行。且又能最大程度防臭。   刘备欣然点头,命将作馆试造样车,在实操中不断改进,以求日臻完美。   为便于麦作机关器及转运谷物,每座山头皆辟有迂回山道。可供车马上下。也为肥水罐车提供了便捷的路径。且罐车还能一车多用。干旱时亦可汲清水浇田。   于是,十里一亭中,又间隔着建有“汲灌站”。方便罐车往来。   小暑刚过。漫山遍野,一片金黄。刘备矗立在云霞殿顶阁,持千里镜,居高俯瞰。蔓延无尽的坂上丘陵,翠顶金腰,层林尽染。为保持水土,梯田只开到半山腰,留下顶部山林,涵养水源。山顶陡峭,亦不便耕种。故才有“翠顶金腰”之说。   收获的季节,自令人喜悦。各城羌户皆已开镰收割。由割草机改进而成的畜力收割机,迅捷而高效。羌人最不缺的,便也是牛马。全套麦作机关器,耕种收割,样样齐备。价格自也不菲。   出山之后,羌人才发觉,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有许多。居家生活,耕种生产,子女入学,人情往来……万幸日薪二百大钱,足够支出。心头唯一诟病,便是日益高涨的房价。   蓟王花钱如流水。有所失必有所得。羌人营造的城市宅院,渠道梯田,皆属幕府所有。蓟王天下豪杰,一诺千金。断不会自食其言。奈何四年刑期,已过一年。待流徙期满,又当如何。   汉人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趋利避害,亦是人之常情。良田美宅,坚城通路,丝路商人已万般垂涎。听闻关东大乱,临近州郡流民,皆奔我陇右而来。万一,蓟王偏袒汉人,将宅院良田,尽数分与汉民,又该如何是好。   辛劳一季,丰收足可欣喜。而患得患失的情绪,又萦绕在羌人、氐人、卢水胡人心底,挥之不去。   牢城官吏,奉公职守。皆是良吏。左丞曾言,羌人宅邸,“非王命不可擅动”。牢城父母官奉命行事,新造宅院,皆如约分与营中羌户。未曾擅自售卖。奈何各城商人入驻,已是大势所趋。虽不许商人购房,左丞却传令在城中空地,兴建闹市。引游商入驻。搭设营帐,坐地买卖。羌人户头多有积蓄,商人日进斗金,又引更多游商入驻。长此以往,游商落户为本地豪商,亦指日可待。   商业兴盛,城内房价一路走高。蓟王择址营城时,皆选在丝路沿线重镇。丝路流金,沿线城邑皆得分润。善织造营器的羌女,亦可将所造器物贩卖商旅,贴补家用。家中青壮在农闲时节,亦可僦车商队,西行东进。博闻广记是其一,万里之遥,僦车一里一钱。来回数月,便足可赚得数千乃至万钱。何乐而不为。   闻羌人所虑。便有蓟国豪商,将蓟国“分期偿还制”,娓娓道来。豪商言道:房价上涨,不过一时。安居乐业,却是一世。只需能落户城中,城外良田,季季丰收。雇工僦车,月月来钱。终归能还清欠款。然若搬出,万事休矣。   此语句句珠玑,羌人皆深以为然。   无论如何,也要把良田美宅占住。   羌人所虑,便是所谓“文明的烦恼”。以前聚居在山寨,习俗相通,血脉相近。所见所闻,皆上古流传,简单质朴,平淡无奇。奈何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大汉风仪,一经沐浴,无不令人欲罢不能,甘之如饴。丰富多彩的生活,堪称日新而月异。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需心有所欲,又如何能挡这扑面而来的滚滚红尘。红尘如酒,岁月如歌,又如何能不令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这便是文明之魅力。   蓟王一计反客为主。流徙数百里,完城旦舂。便彻底摧毁了羌人传习数千年的陈规陋习。   所谓上兵伐谋。蓟王堪称典范。   六月温风,碧空如洗。浓郁麦香,沁人心脾。   西坂罗马大使馆。   圣火女祭怅然若失。自酣睡中苏醒。奢华的生活,比罗马有过之而无不及。围拢在周围的权贵名流,更多如过江之鲫。那日留宿大震关,夜起沐浴。从掀开小浴室帷幕的那一刻,圣火女祭司便有一丝纯洁的守望,被彻底剥离。然来自灵魂的沉重,却日夜压迫她的信仰大堤。   刻意想忘记的,却在梦中越发清晰。   问过亚马逊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说,是她体内的亚马逊血脉在隐隐作祟。她需要用一头最强大的猎物,进行一场远古血脉的献祭。只有如此,才能重获心灵的平静。   阿奇丽娅问:附近最强大的猎物,是何物。   日渐显怀的安娜塔西娅,眸中尽是深意:麒麟圣主。   阿奇丽娅幡然醒悟。不由得面红耳赤。   交趾土多珍产,明玑、翠羽、犀、象、玳瑁、异香、美木之属,莫不自出。然前后刺史率多无清行,上承权贵,下积私赂,财计盈给,辄复求见迁代(一门心思捞钱,只顾自己升迁),故吏民怨叛。   六月,执刺史及合浦太守来达,自称“柱天将军”。三府选京令东郡贾琮为交趾刺史。琮到部,讯其反状,咸言“赋敛过重,百姓莫不空单。京师遥远,告冤无所,民不聊生,故聚为盗贼。”琮即移书告示,各使安其资业,招抚荒散,蠲复(juān fù)徭役(免除徭役),诛斩渠帅为大害者,简选良吏试守诸县,岁间荡定,百姓以安。在事三年,为十三州最,征拜议郎。   巷路为之做《贾父歌》曰:“贾父来晚,使我先反;今见清平,吏不敢饭!”   时局崩坏,朝政日非。   然我煌煌天汉,却总有名臣辈出,治世安民。不与奸佞苟同。 第175章 菩萨女蛮   蓟王坐镇关首。幕府一众属吏,领治下民众,累日抢收。待颗粒归仓,麦秸做成青储饲料。那时,方可安心。   好在整整一个麦收季,未逢大雨。少有几次,亦是零星雨落。收割晾晒,转运仓储,皆未受影响。   羌人虽粗通农耕,却胜在身强体健。只需三五老农从旁指点,不日便可学会繁重农活。农活说难不难,关键能吃苦耐劳。换言之,种田对羌人而言,实在是简单易懂。   为何?心情愉快是其一。收获可以预料是其二。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季分明,可以预估,乃是农耕的优势。   农耕的另一个优势,便是居有定所。及居有定所后,经世代繁衍而形成的“归属感”。   陇右羌人,正迅速经历游牧向农耕的转变。   除去用于续命的口粮。牛羊禽蛋的出栏量,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递增。羌人善牧羊。品种更是多种多样。因出身高原河谷,羊群皆善攀爬。许多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亦如履平地,觅食生于绝壁的珍惜草料。   其种类可分为:高原羊、山谷羊、山地羊。山地羊,又分为高山羊与矮山羊。混种更是普遍。剪毛量以山地羊最多,高原羊次之,山谷羊最少。若论肉质鲜美,又数山谷羊最佳。   蓟国稻鱼共生。陇右耕牧结合。收入甚丰。   除去牛羊,骏马的存栏量,亦屡创新高。马价居高不下。陇右幕府马邑大厩,单单贩卖河曲良马,便堪称暴利。试想,一匹良马作价百万钱。每年出栏数千匹,便可轻松赚取十亿钱。   实在是太暴利。   如今马市皆被豪右垄断。何为豪右?且看我蓟王。   天下十大马商,皆出蓟国。且还皆是七国赛马会的幕后金主之一。   西域良马、河曲良马、塞北良马,应有尽有。经蓟家马令苏双不断混种改良,挽马、驮马、驿马、乘马、军马、赛马、宝马,各类良马,已成体系。   蓟国号万马之邦,可谓实至名归。   大震关,钟存羌妃,招募女卫的消息,已便传陇右。烧当、参狼、白马、尤其是钟存本族,陇右四大古羌中的女猎人、女战士、女智者,女巫祝等“贤女”,纷纷应募。   作为母系留存最多的古羌。四族中,女性业者,随处可见。巫祝、猎人、牧人、织工、陶匠,皆有她们的身影。稍后,这些出身古羌的女子,还建立了东女国、罗女蛮等女性政权。国祚延续了数百年之久。   东女国,母系立国,位于青藏高原,约存于南北朝至唐。国中设女王、副女王,由族群内的“贤女”担当,女王居于九层碉楼,百姓皆住四、五层碉楼。   《旧唐书·南蛮西南蛮传》载:   “东女国,西羌之别种,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东女焉。俗以女为王。东与茂州、党项接,东南与雅州接,界隔罗女蛮及白狼夷。”   “罗女蛮”又作“女蛮国”。亦出古羌一支。   东与吐蕃、党项、茂州接,西为三波诃,北连于阗,南至雅州。女王居住在剑川西山“康延川”,附近有弱水南流,依险而居。服饰高髻金冠,璎珞被体。以女为王,该部女王为西山八国使之首领。   传说乃为《菩萨蛮》词牌名的来源。   据《杜阳杂编》载:“大中初,女蛮国贡双龙犀杯,明霞蛮国贡双龙犀图锦,其国人危髻金冠,缨络被体,故谓之‘菩萨蛮’。当时倡优,遂歌‘菩萨蛮曲’,文士亦往往效其词。”   换言之。汉末大乱时,中原政权无暇他顾。羌人种群,纷纷自立。其中,亦有承袭古羌文明遗存的女子,相伴立国,传续后世。   于是乎。钟存羌妃诏命一出,陇右蛮女群起响应。   纷纷结伴出各部落,各牢城,聚拢到陇山东坂,四海馆内。   有参狼羌“汉率善羌君”之女梁氏,领族中数十女披“犛(máo)牛甲”入馆。皆身高七尺有余,背猎弓战矛,飒爽英姿,竟不在亚马逊之下。   “广汉塞外参狼种羌”,约在秦献公时,从湟水南迁至羌水,因聚居谷地称参狼谷而得名。   时下,“别自为部落,各立酋帅,皆有地分,不相统摄。”且“俗皆土著,居有屋宇,其屋织犛牛尾及羖羊毛覆之。国无法令,无徭赋。惟战伐之时,乃相屯聚,不然则各事生业,不相往来。皆衣裘褐。收养犛牛、牛、豕以供其食。父子、伯叔、兄弟死者,即以继母、世叔母及嫂、弟妇等为妻(饶妻制)。无文字,但候草木荣落,记其岁时。三年一相聚,杀牛羊以祭天。”   另有白马羌“汉归义君长”之女白氏,领族中数十女骑入馆。皆身高七尺有余,长矛皮盾,飒爽英姿,亦不在亚马逊之下。   “武都塞上白马羌”乃西羌一支。又称广汉白马羌。原居河湟谷地。秦献公初立(前384年),欲复穆公之迹,兵临渭首,诸羌畏秦之威,相率外迁,该部徙居广汉郡西北徼外,蜀郡西北部的白马岭,因名白马羌。与夷、氐杂处,故有“六夷、七羌、九氐”之说。今汉建武十一年(35年),其首领楼登等率众五千余户内属,光武帝封其为“汉归义君长”。   烧当羌既有当素、当昔二夫人,又岂能甘于人后。亦有当氏猛女数十人入馆。   “招募令”既因钟存羌妃而起,钟慧又是烧当女豪。来自钟存的悍女,亦不在少数。   此次甄选女卫,四大古羌,占尽优势。   而钟存羌妃招募守卫,亦被视作蓟王即将东归的信号。亚马逊御姬将随蓟王东归,按汉庭惯例,慧妃当与三夫人垂帘理政,代夫统御幕府属吏与凉州属吏。如此一来,大震关首云霞殿的守卫,自是重中之重。   男主不在,女卫自是上佳之选。而出身西羌各部的女战士,巾帼不让须眉。首当其冲,择优而选。除去个人武技,还需兼顾血脉与体态,相貌亦很重要。最关键是,定要有宜男之相。   蓟王虽不愿再行和亲。然精明如羌豪,又如何能不费尽心机,削尖脑袋也要将族中贵女,填满云霞后殿。   结亲如结盟。   陇右遍布牢城。城中羌人命运如何,皆在蓟王一念之间。   所谓“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蓟王念及骨肉亲情,自当会网开一面。   钟存因结亲蓟王,而成陇右人人艳羡的上等汉民。不仅霸住各处紧要山头,还无需服刑,月月领取足薪。眼看羌人各部与钟存间隙日深,慧妃借招募女卫,遂化解与无形。   真可谓,一石数鸟也。 第176章 蓟王东归   云霞殿,二层寝宫。   慧妃、钟瑷、当素、当昔,云鬓微湿,襌衣濡透,正各自酣睡。蓟王已抽身下榻。   由女王希雷娅为其梳洗更衣。待天色大亮,慧妃等人起身,与刘备共进早膳。   离别难免忧伤。然身为王者妻妾,早已尽知,夫君从来不全属于自己。身系各方势力,万千国民,天下百姓。牵一发而动全身。身居高位,即便清心寡欲,亦会被各方惦记。滚滚红尘,若能取一瓢饮。真平生大幸。   即便浊浪滔天,深陷其中。亦不可学渔父,淈泥扬波,餔糟歠醨(bū zāo chuò lí)。   拼尽全力,亦需逆流而上,活得清白。   一餐之聚,弥足珍贵。这几日,蓟王难得放下政务,日夜陪伴在娇妻美姬身侧(请正确理解)。磨砻浸灌,极尽宠爱之能事。又处处透着小心。生怕动了胎气。   慧妃等人皆有身孕。善房中术的骆晹与卢暒,亦颇显怀。尤其是卢氏,乃五斗米道前任天师之妻。本就颇能生养,今再为麒麟孕子,在五斗米道中,地位不降反升。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五斗米道新任天师,巴郡妖巫张修,已遣人来大震关,献礼为贺。   趋利避害,巴郡妖巫亦不能免俗。投诚蓟王,远比扯旗造反,获利丰厚。   还有三辅天师道,亦不断有门徒投奔骆晹。蓟王遂命二妇善待之。   除去家中子女,卢氏族人亦被放归,悉数迁入关城广平里安居。身后再无羁绊。如何能不效之以死力。先使出浑身解数,在床榻之间以娱蓟王。   贯微洞密,孕大含深。   怎叫一个舒爽了得。   知蓟王归期,只寥寥数人。   左丞荀攸,长史盖勋,左右从事中郎毛玠、傅燮等肱骨重臣。凉州刺史阎忠,携别驾侯瑾,治中周生烈,同入关首相送。   幕府五校,悉数归国。留下别部司马麴义与别部假司马高顺,领麾下人马,拱卫大震关与大散关。又命护羌校尉韩遂、护氐校尉马腾,统辖各部,入驻幕府军营,领护附近羌氐。金城南部都尉宋建、陇西南部都尉马翼、张掖属国都尉张恭、居延属国都尉张辽,等各部都尉,分屯各处。   如前所说,边郡多置都尉。麾下兵士,足够维持地方治安。若遇大乱,有麴氏先登和列城陷阵,亦足可保雄关不失。静待幕府大军驰援。   六万幕府精兵,五万返回蓟国。剩下一万豪勇,随五校陪蓟王共赴洛阳。   北军大营便算了。骠骑将军董重与大将军何进,正为此拼死角力。刘备不想蹚这趟浑水。至于驻兵之地,刘备已命右丞贾诩,提前打理。   门下督郑泰领山东豪侠,前车开道。御卫已为御姬,多有身孕,不宜骑马。皆车行。   史涣领绣衣吏紧随其后。幕府将校待蓟王东归,与韩、马二校尉交接军营,再分批撤离。如此不疾不徐,待抵达洛阳,营地已安置妥当。   临行前,慧妃已命宫女置备织机,营造织室。言道,待夫君东去,便领宫中妃嫔,夜夜织布,以待君归。   《礼记·祭义》:“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孔颖达疏:“公桑蚕室者,谓官家之桑,於处而筑养蚕之室。”《东观汉记·明德马皇后传》:“太后置蚕室织室于濯龙(园)中,数往来观视以为娱乐。”《晋书·礼志上》:“汉仪,皇后亲桑东郊苑中,蚕室祭蚕神。”   换言之。慧妃命人营造织室,自合乎情理。   然,为何偏偏设在此时。   刘备问过慧妃本人,这才幡然醒悟。   乃因长夜孤枕,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妃嫔借织布,将精力耗尽,如此足可夜夜安枕。   难怪。孟德晚年常游息于铜雀台上,依红偎翠,歌舞升平。然娱乐之余,孟德却令妃嫔姬妾练习针织女红,制作服装鞋帽出售。本以为“卖履分香”,乃是尚简。今日想来,孟德此举,颇多良苦用心也。   刘备笑道:大可不必如此。为夫不是量身打造了人伦触器。若情难自禁,可假以慰藉。   慧妃却断然摇头:此身既奉夫君,又岂能容他物染指。   世人皆说羌女多情,今日方知羌女亦贞烈。   “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想必便是如此吧。   然有利有弊。贞洁烈妇,易因爱生恨。若遇背叛,断难释怀。许师钟瑷便是先例。   凡事皆有利弊。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如护氐校尉马腾,先前家贫,无力聘娶。遂娶羌女妻。待稍有发迹,便抛弃妻子,娶豪强之女为正室。如今身居高位,又爱惜羽毛。不远数千里,楼桑寻妻认子。   正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一时彼一时也。   是弃是留,皆利益使然。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哪来这许多卿卿我我,男欢女爱。   所以,能如蓟王这般身居高位,又长情之人。举世罕有。   便是光武大帝亦口出:“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   宋弘对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后汉书》乃为宋弘立传,足见有多难能可贵。   待正忙于麦收后各种欢庆的陇右羌户,无意间,遥望关首。见王旗不在,方知蓟王已悄然东归。   命骆晹、卢暒,甄选“羌女卫”。慧妃便领着众夫人夜入织室,夜夜机织不断。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及黄门令左丰,齐聚一室。   正低声细语,右丞贾诩已扣门入室。   贾丞名动京都。三人岂敢怠慢,这便先行礼。   贾诩亦肃容回礼。   宾主落座,贾诩和风徐来,直抒胸臆:“三日前,我主已车驾东归。幕府五校,领万余人马,一路随行。入驻北军大营,多有不便。敢问三位大内官,可能解我主之忧?”   “王上当真已启程赴京?”黄门令左丰惊喜莫名。话说,洛阳城中,风雨欲来。程璜重掌大权,引窦太后与永乐、长秋二宫,呈鼎足之势。   何后一门势强。然二宫太后似已暗结同盟,共同应对。陛下又传口谕,重修永安宫,准备十月初一,为嫡母窦太后贺寿。   废长立幼,无嫡立贵,诸如此类流言,甚嚣尘上。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欲借从龙之功,步步高升乃至一步登天者,大有人在。然立储浑水之中,真伪莫辨,皆踌躇不敢轻易下注之时。忽闻蓟王上京。   真可谓一记晴天霹雳。   又岂是黄门令一人惊喜莫名。   普天之下,皆拭目以待。   见三人表情各异,贾诩和煦一笑:“然也。”   “妙极,妙极!”黄门令年少,喜形于色。两位中常侍亦不好端着,这便各自陪笑不提。   笑罢,黄门令代贾诩问道:“敢问二位大人,洛阳内外,可有合适大军扎营之地?”   钩盾令宋典心中一动,便笑言道:“何不驻菟苑。” 第177章 广而无用   “菟苑?”左丰先是皱眉,又随之点头:“洛阳近郊,确只有此地,广而无用。”   菟苑,又称菟园。乃前大将军梁冀所造。梁冀夫妇身死族灭,家产悉数充公。菟园亦不例外。传言园中藏有金山,因被刮地三尺。园中亭台楼阁,皆被拆毁。只剩地基。废园遂成荒园。先前为一众豪侠所占。今已人去园空。成为京畿流民聚集之地。   刘备心仪之所,亦是此地。   之所以将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寻来,便是此意。   钩盾令乃少府属官,秩六百石,由宦者任中。典诸近池苑囿游观之处。设五丞二尉:永安丞、苑中丞、果丞、鸿池丞、南园丞及濯龙监(尉)、直里监(尉)。   换言之,陛下迁居嫡母的永安宫,乃是一处离宫。   作为掌管“诸近池苑囿游观之处”的钩盾令宋典,对洛阳苑囿,自当心知肚明。诸多皇家林苑,自不可打扰。所剩,唯前大将军梁冀私园。无人问津的菟园。   贾诩欣然点头:“如此,宋大人可否替我主进言,全资买下菟园,暂驻幕府将校。”   “这有何难。”听闻是买而非借,宋典大喜过望。梁冀起菟苑于城西,经亘数十里。发属县卒徒,缮修楼观数年乃成。   园内摹仿崤山走势,采土为山,十里九坂。   换言之,“经亘数十里”的此园,地形高凸,根本无法造楼,更无法辟田。原样重修,才是唯一用图。陛下富有四海,又岂会看上一处私园。历代帝王皆如此心思。乃至此地到魏晋时,亦是废园一处。   今得遇金主。可谓千载难逢。钩盾令宋典焉能不喜。   事不宜迟,三人这便直入西园,上传蓟王所请。   西邸,万金堂。   陛下听完,这便微微一笑:“蓟王到底是自家人。不与外戚争食。”   钩盾令宋典谄笑:“陛下圣明。蓟王不入北军大营,便有此意。”   陛下轻轻颔首:“以你之见,菟园当作价几何?”   “或可卖……”钩盾令宋典欲言又止:“老奴未知也。陛下当自决。”   “废园如何作价?”陛下正踌躇间,忽见掖庭令毕岚亦在,忽灵光一现。细细思来,这便笑叹:“贾文和,果然智多善谋。”   “陛下何意?”黄门令左丰斗胆仰问。   窥破贾诩之谋,陛下亦甚是得意:“掖庭令善营造,贾诩将你二人一同请去。便是想让朕替蓟王重修菟园。”   掖庭令毕岚这便醒悟:“原来如此。”   左丰亦醒悟:“奴婢听闻蓟王与钟羌女豪成婚时,女豪陪嫁百车昆冈美玉。其中白玉无瑕者,蓟王此来必入贡。”   “哈哈!”陛下岂能不知:“蓟王善与朕讨价还价。言外之意:美玉无价,求赐园一座。”   再深想,陛下又言道:“蓟王向来有礼有节。此园若自行索取,必遭口食。或有人谗言:蓟王欲比‘跋扈将军’否?”   “然若是陛下所赐,自可堵悠悠众口。”黄门令左丰亦醒悟。   “蓟王一片苦心,朕焉能不成全。”说完,陛下便看向掖庭令毕岚:“即日起,从永安宫抽一半工匠,重修菟园。”   “老奴,领命!”   这些天以来。寸步不离,夜以继日。陪侍一旁的张让、赵忠等人,各自叹息。陛下聪慧如此,却不能心系社稷。是福是祸,未可知也。   马市,胡姬酒肆。   三楼春晖包房。   风尘仆仆,回京述职的轻车将军曹操,常服入内。只见一众好友皆在。独缺大将军长史袁绍。   “孟德!”骠骑将军董重,起身相迎。此次欢宴,便是董重相邀。   “操拜见骠骑将军。”曹操含笑行礼。   却被董重一把托起:“皆是昔日好友。何必见外。来来来,我与你介绍。”   不由分说,便将曹操拖向人群:“文台何在?”   便有一人,闻声出列。   “富春孙坚,见过曹轻车。”   曹操抬眼一看,见他容貌不凡,气势雄壮。不禁一喜,这便肃容回礼:“谯县曹操,幸会幸会。”   董重甚是得意:“文台乃当世虎将,本以为当为玄德所得,不料却被我捷足先登。哈哈!”   “呵呵。”曹操亦笑道:“孙将军勇冠三军,操亦有耳闻。”   孙坚笑答:“区区蟊贼,何足挂齿。闻曹轻车为妇孺以身挡箭,坚相见恨晚。”   “二位皆我朝肱股之臣。”董重紧打圆场:“来来来,先入席,你我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请。”曹操先请。   “请。”孙坚回请。   董骠骑被推上主座。众好友这才依次落座。   须臾,包间开启。骠骑将军府主簿张逊,又引一人入内。   正是新任永乐少府,杨彪。   杨彪出身弘农杨氏。曾祖父杨震、祖父杨秉、父亲杨赐,先后官居太尉,且皆以忠直著名。弘农杨氏与汝南袁氏同为时下名门大族。   董骠骑能请来文先公,席上众人无比振奋。与有荣焉。   董重不敢托大,领一众好友,起身相迎。   杨彪任永乐少府,食俸中二千石。乃文官之首。轻车将军曹操秩二千石,乃武官之首。五官中郎将孙坚比二千石,居其次。   待众人依次落座,董重以目光相示。骠骑幕府主簿张逊,遂举杯出列,为众人歌赋助兴。   文有杨彪,武有孙曹。此宴堪称群英荟萃。   所谓闻风传十里。洛阳城没有秘密。今日董重设宴为旧友曹操接风洗尘,能请来永乐少府杨彪,当令人刮目相看。   时人重名。   所谓有幸在列,又所谓耻与为伍。   是荣是辱,便看何人为东主,何为为主宾,何人为客首。   董重与曹操、杨彪三人并列。足以助长声势也。   杨彪至孝。老父杨赐沉疴卧床,奈何外出为官,日日心急如焚。得太后诰命,再为京官,如何能不心存感激。加之董重又从太医令张奉处取来杨赐病症,托右丞贾诩六百里传回蓟国国医馆。由华大夫再诊,开出药方,再从董太后处取来市面上难以寻觅的诸多珍稀药材,配成药剂,赠与杨彪。煎成药汤喂老父服下,病症已多有起色。   提携之恩,赠药之义。双管齐下,董重开口相邀,杨彪又如何能拒绝。   席间,董重离席敬酒。慨言道:大乱将止,朝政日非。身为外戚,又居高位,却恨才疏学浅,不能为国尽忠,为主分忧。府中缺长史,乃至无法尽其能事。如之奈何。   杨彪落杯后,言道:我举一人。   董重大喜:是何人也?   杨彪答道:海内名士,鲁国孔文举。 第178章 一门争义   “可是孔夫子二十世孙、太山都尉孔宙之子。孔融,孔文举。”董重焉能不知。   “正是。”杨彪对曰。   孔融少有异才,勤奋好学,曾受李膺赞许。后与平原陶丘洪、陈留边让并称于世。   十三岁时,其父孔宙去世,孔融悲痛过度,需人扶才能站起,州里因赞其孝行。逢党锢,名士张俭为中常侍侯览所恨,密令州郡捉拿。张俭与孔融兄长孔褒为至交好友,于是便逃到孔褒家中。恰逢孔褒不在。时孔融年仅十六,张俭以其年轻,未告知原委。孔融看他窘迫,便对张俭说:“兄长虽未归,难道我就不能做主收留你吗?”遂留张俭藏于家中。   后事发,自国相以下,皆暗压此事,张俭得以逃脱。孔褒、孔融则被逮捕入狱。但不知兄弟二人,是谁犯了窝藏之罪。官吏审问,孔融答曰:“收匿张俭的是我,有罪归我。”孔褒却说:“张俭来寻我,非弟之罪。罪在我,甘愿赴死。”又问孔母,孔母答曰:“年长之人承担家事,罪责在我。”见一门争着赴死,郡县迟疑不决,遂向朝廷请示。诏定孔褒之罪,死于狱中。孔融因此事而闻名。州郡徵辟,皆不就。   后受时任司徒的杨赐征召,为司徒掾属。年初,何进升任大将军,杨赐遣孔融登门道贺。因门人怠慢,未及时通报,孔融怒把名刺夺回,自责而去。大将军以为有失脸面,欲派剑客追杀孔融。便有宾客进言:“孔文举有盛名,大将军若与其结怨,四方之士皆会相随而去。不如以礼相待,使天下人皆知将军胸怀广大。”   何进纳其言,征辟孔融为大将军掾属,又举其为高第,迁任侍御史。不久,孔融便因与上司,御史中丞赵舍不和,托病归家。   正因是老父的掾属,杨彪这才举荐孔融给骠骑大将军。   “闻此人刚直不阿。曾奉司徒命,核官僚之贪浊者,将加贬黜。孔融多举宦官亲族。尚书梁鹄害怕得罪宦官,于是召孔融等属官诘问斥责,孔融陈述宦官子弟的罪恶,毫不隐讳。”董重讪笑:“海内名士,如何能屈就我之门下。”   杨彪进言道:“孔融一门争义,长兄孔褒因而被害。故孔融对十常侍等人,切齿生恨。将军贵为外戚,他日若掌大权,宦官焉能不除?”   外戚与宦官相杀,几成惯例。   董重这便醒悟:“因可假我之手,铲除内宦。孔文举才愿屈就我门下。”   “然也。”杨彪又道:“如将军所言,孔文举乃海内名士。若得他鼎力相助,天下有识之士,必纷纷来投。那时,将军府中人才济济,何愁大事不成。”   “妙极!”董重抚掌而笑。笑罢又忙举杯道谢:“多谢少府,解我心忧。”   “区区小事,不敢言谢。”杨彪亦举杯。   待董重起身归位,一直侧眼相看的曹操这便离席,请董骠骑同去更衣。   董重欣然应约,与曹操同往。   曹操这便已密语相问:“杨少府举孔文举,董骠骑可知其深意?”   “未知也。”董重一愣。   “今朝外戚,设有二府。大将军何进所用,皆豪门。大将军府长史,便是本初。何进能有如今声势,本初居功甚伟。正因大将军府权重,才显骠骑府权轻。今杨少府举孔文举为骠骑府长史,便欲借士人之力,为将军壮大声势也。”曹操笑道。   “原来如此。”董重这才醒悟。   两府背后的明争暗斗,实则为豪门与士族之争。世家豪门,借大将军何进之力,掌握大权。而两汉以来,逐渐壮大的士族,亦想借董重之力,分一杯羹。   剩下寒门,或依附宦官。或入鸿都门学。或北上四方馆、西进四海馆,投奔蓟王。不一而足。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说白了,阵营分立,还是利益之争。   话说。幕府车驾出东口驿,入关中。车过汧县,渝麇侯耿协,出迎十里。   盛情难却。刘备遂入城赴宴。   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高官显爵,自入主座。渝麇侯为蓟王引荐。席上作陪之人,皆是今汉世家之主。所谓兴今汉之六大家族,多已名存实亡。更有如窦融、梁统二家,因后人弄权而身死族灭。   然六大世家依附帝国,二百余年。开枝散叶,相互攀缠,已是树大根深。与其同气连枝的世家豪右,多如牛毛。   光武帝为笼络功臣宿将,多与之联姻。以至于今汉选后,不出窦融、邓禹、马援、梁统等,六大家族之外。   然,有利有弊。一方面巩固了皇权,另一方面又造成外戚专权。《后汉书·皇后纪》:“东京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足见一斑。   外戚掌握废立大权,必然“贪孩童以久其政”。自章帝以降,所立新帝,最大不过十七,最小不过百日。皇帝年幼,太后便“援例(引用旧例)”临朝听政。所谓“临朝者六后”,即:窦、邓、阎、梁、窦、何,前后有六太后临朝称制。太后临朝,势必将重用亲族。朝中大权不是委之于父,便是托之于兄。   今朝更甚。陛下有嫡母与生母二太后。还有何皇后。三足鼎立。   窦太后虽成孤家寡人。然永乐董太后,却有骠骑将军董重,引为外戚。董重借剿灭黄巾之功,而获大权。开幕府与大将军何进,分庭抗礼。   听闻,日前董重得杨彪保举,拜孔融为长史。孔融又举东海郯县人王朗等旧识入府。骠骑将军府,声势日隆。大有与何进比肩之势。   南北宫中,董太后与何皇后明争暗斗。   洛阳城中,骠骑将军府与大将军府,相互角力。   内有孤家寡人窦太后,外有孤臣蓟王刘备。遂成了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   比起洛阳城内,你死我活的外戚相争。曾辅佐光武中兴汉室的世家大族,已开始押注蓟王刘备。   今有关中各大族之家主,齐聚渝麇侯国,为蓟王接风。其意,不言自喻。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若能傍上蓟王这株大树。三兴炎汉二百年。各家荣华富贵,自当再续二百年。   天生刘三墩。蓟王又岂能不知。正如少时,恩师所言。豪门、寒门皆是百姓。权贵附汉而兴。便是所谓既得利益者,握有大量资源。亦当妥善安置。慎重以待,断不可轻视。   以自带的后世眼光来看。随皇朝更迭,总有勋贵兴起。不过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已。终归是风水轮流转。   血洗一半去拯救另一半。皆是治标不治本。   标本兼治,才能泽被千秋万世。   穷尽此生,刘备定要尝试在他手中实现。 第179章 百废初兴   车驾入长安。   京兆尹刘陶与虎牙将军张修,引各自属吏,在都亭相迎。   酒雄刘陶,自入主长安以来,可谓如鱼得水。年前,因旧时揭发太平道上疏被陛下翻出,追封中陵侯。加之百年羌乱被段太尉与蓟王,一前一后,联手荡平。关中大地,百废初兴。刘陶为官数载,政通人和,政绩颇丰。   长安又地处丝路要冲。丝路因蓟王而复兴,胡商往来,长安繁华鼎盛,尤胜先前。   刘陶重修前汉宫室。书报洛阳,陛下亦颇多嘉许。   刘备入城后得知,潼关也已建成。   潼关位于麟趾原,在函谷关西。   潼关筑成后,虎牙将军张修遣麾下关都尉驻守。与函谷关一左一右,扼守淆函道。刘陶与蓟王恩师卢植,相交莫逆。对蓟王横空出世,乃天命所归,深信不疑。且经由卢植,已大略知晓刘备一半的战略布局:   以西域为藩屏,陇右为根基,虎踞关中,南征北战,克复中原。   故未雨绸缪,修缮前汉宫室。以备不时之需。若非太过明显,前汉太庙也早被刘陶原址修建。   刘备弃配享太庙。但终归是高皇一脉。且若以前汉谱系而论,出身中山靖王的刘备,亦是“嫡系宗支”。换言之,重修前汉太庙,意义深远。   一言蔽之,乃称帝必须。   大局未定前,断不可妄动。   刘陶既号酒雄,自当无酒不欢。席上对酒当歌,老夫聊发少年狂。刘备乃酒豪卢植高徒,亦颇能饮。与夜宴宾客,推杯换盏。酣畅淋漓。是夜,刘备入住馆舍。与一众御姬左拥右抱,口口相传,贯微洞密,厚积薄发,一发双贯,尽兴而眠。   翌日,辞别京兆尹,幕府车驾继续西行。洛阳与长安,不足千里。一路疾行,数日可达。正因一路行来,接风送行,酒宴甚多。才颇为耗时。   此去乃为赐婚,并无大事。刘备亦不想过多参与洛阳争斗。且以希雷娅为首的御姬多有身孕,颠簸不得。故走的颇慢。   世人皆知,蓟王富甲天下。财货皆拿不出手。于是自渝麇侯始,便有各色人等,赠送蓟王诸多歌伎舞姬、女乐优伶。皆被蓟王婉拒。   蓟王后宫美人如玉,然却从未沉湎女色。达成百子,亦为布种四海,圈占地盘,为大汉国祚绵延,千秋万代计。故废寝忘食,不敢有一日之弛。   时人常言,学以致用。在刘备看来。学而无用,才更高级。换言之,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有用。而是单纯的出于爱好或兴趣。当然,此种情愫,适合隐者。却不适合王者。   王者,当兼济天下。无为而治的前提是人心向善。正如蓟国宽法严律。   后世有一句话,钻法律的空子。   乃是论,法理和道义的底线,究竟孰高孰低。   在时人看来,义理的底线应高于法理。胸怀义理之人,绝不会容忍或坐视奸佞,胆敢以身试法。   如前所说。方士张成知朝廷即将大赦,唆子杀人。明知赦令已下,司隶校尉李膺仍将凶手绳之以法。虽有违法理,却守义理。便是陛下,亦无可指摘。正因时人心存道义。   后世皇朝,处处论法却不守法。只因道义无存。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诸如陈蕃、李膺此类,高士名臣辈出,正因植根大汉这片沃土。故后世“文人”与时下“士人”,绝不可等量齐观。   “出西阳门(雍门)外四里御道南,有洛阳大市,周回八里。市东南有皇女台,汉大将军梁冀所造,犹高五丈余。西北有土山鱼池,亦冀之所造。即《汉书》所谓‘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象二崤’者。”   长水校尉袁术,领兵驱尽菟园内流民。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遂引洛阳良工入驻。比照旧时样式,重建菟园。   昔日陛下想在洛阳近郊大兴土木,遭群臣反对。不得已,只得缩小规模。如今大乱初平,陛下又重修菟园。关键是,群臣竟无人反对。于是洛阳城中谣言纷飞。   待从内宮中传出,陛下欲将重建后的菟园赏赐蓟王。时人这才恍然大悟。   蓟王南征北战,为帝国多立大功。并土为国皆不在话下,更何况赏赐一座私园。   梁冀金山的盗洞早被曹操等人掩埋,自无人知晓。至于梁冀金山的下落,更只有寥寥数人得知。园中地基皆在,原地重修,易耳。   右丞贾诩,亦多募蓟国巧匠入园,所需材料皆在洛阳市中购买,不惜工本,进度极快。   荒废的花草树木,亦被匠人小心打理。废园旧貌换新颜,指日可待。   除去十里九坂,溪水潺潺,为天然边界。贾诩又命工匠版筑夯土,围以垣墙。墙上建角楼飞阁,置马面虎落。又设东西二门,上建谯楼,置内外闸门吊桥。乃成一座易守难攻的城邑。   园内倚山势,建有坞堡、马厩、城仓、草料场、兵营等,各式建筑。亭台楼阁,更是鳞次栉比。甚至还仿照陛下西园,设有列肆、客舍、酒垆、汤池,不一而足。   “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象二崤。”   二崤,便是崤山。因崤山分为东崤、西崤,故称。乃是秦岭东段支脉。为西南、东北走向。   既“以象二崤”,显然菟园中所建崤山,亦是此走向。“十里九坂”则道出了此园,对角线的长度。参考《洛阳伽蓝记》的描述,及时人尽知的“勾三股四玄五”。可知,梁冀菟园,横长八里,竖长六里。面积颇广。   说句戏言,刘备建城都够了。   耸立在园中崤山之巅的蓟王坞堡,正置于梁冀销金窟的正上方。其用心,不言而喻。守护梁冀金山之秘是其一。暗通销金窟的地下水道,危急关头,当有大用。亦符合蓟王向来有备而无患也。   听闻蓟王在园中仿照西园,大兴土木。建邸舍、列肆、亭台楼阁等,陛下会心一笑。   若把陛下比秦王。刘备便是仿王翦“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以示别无野心。   换言之。刘备越贪慕享乐,声色犬马,美人如玉,陛下越安心。   诚然,正如“无野心而有所求。”刘备亦不能就此马放南山,从此不问政事。还需表现出足够的克制及清醒,已备随时为陛下所用。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有用,才是为臣之道。 第180章 身有所长   车驾出长安,入淆函道。穿越潼关、函谷二关,驶出关中。   汉函谷关与秦时函谷并非一处。汉关在弘农郡新安县境内,西距秦关三百七十五里。为一处东西狭长的城邑。关城卡在峡谷之中,东墙与南北坂上夯土关墙连成一体,东西官道贯穿关城,乃唯一通关路径。城南涧水北岸则为居民区。排设馆舍马厩,置舍邮驿。   据地方志载,自前汉兴起,关中为帝都,函谷关以东俗称“关外”。时人皆以身为关中人为荣。楼船将军杨仆,原籍函谷关以东新安县。因身为关外人而深感不快,遂尽捐家资,于元鼎三年(前114年)在新安县城东,另起雄关一座,称汉函谷关,旧关遂废。有了这座新关,杨仆如愿成为关中人。   换言之,汉函谷关更近洛阳。出关便是河南。与前汉时争做关中人不同。今汉百姓,更愿做河南人。   先时,陛下以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及北军五校屯都亭,以镇京师。于京都洛阳周围设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置八关都尉,以统营八关军政事务,警卫京都安全。待事成,洛阳城环卫四塞,雄关林立,形势险固,固若金汤。称“八关都邑”。   正因函谷关为大将军何进麾下固守。京兆尹刘陶才兴筑潼关之念。   如此一来。两汉二京,各守雄关。分扼淆函道东西入口。洛阳想兵进长安,需过潼关。长安欲兵进洛阳,则需过函谷。二都互为掣肘。   然在陛下看来。刘陶再置雄关,乃为保洛阳周全。时陇右羌乱势大。一旦长安失守,还有潼关可将羌骑拒之关下。   若潼关失守,还有函谷为最后一道藩屏。如此层层设卡,羌骑除非以命相填,否则必知难而退。洛阳深宫中的陛下,自当高枕无忧。   函谷关都尉,名唤吴匡,陈留人。乃何进心腹部将。   日落时,遥见辅汉大将军旌旗,亦不敢怠慢。领兵出关相迎。   见天色已晚,吴匡遂引车驾入馆舍歇息。   舟车劳顿,旅途疲惫。洗漱之后,刘备便与诸御姬早早安寝。   一夜无话。   日出时,忽听窗外劲弦破风。便有守夜绣衣吏,屋顶怒喝:“何方宵小!”   吴匡乃何进部将。故史涣等人不敢大意。凡有风吹草动,必然示警。   追魂弩射便是警告。   忽听窗外有童子稚声答道:“切勿动手。我与小妹,并无恶意。”   刘备闻声睁眼:“来人。”   “卑下在。”史涣在廊下答道。   “何事?”   “有对童子,潜入馆中。正在盘问。”史涣答道。   “切勿伤及无辜。”刘备叮嘱。   “喏。”   刘备这便起身,洗漱更衣后,入前堂用膳。   史涣已将一对童子,领到堂前。   童子二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自跪堂下:“拜见王上。”   男童声音清亮高亢。不慌不忙,甚是稳当。   女童声音轻柔,略显紧张。看相貌,应是兄妹。   刘备这便问道:“小子所为何来?”   “回禀王上,我与阿妹,亦借宿馆中。昨晚听人马嘶鸣,推窗见车驾入馆。又见车马皆与常人不同,一时好奇,便越墙来看。我等并无恶意,请王上明见。”男童答道。   见刘备不置可否。女童急忙开口:“非兄长之过。只因我想来看,兄长才陪我同来。”   “想看何物?”刘备问道。   “想看鎏金琉璃,羽葆盖车。”女童如实作答。   见男童神色急迫,刘备这便试问道:“此车乃王爵所乘。你可知晓?”   “知晓。”女童轻轻点头。   刘备又看向男童:“既为兄长,可知晓其中利害?”   “知也。”男童表情一黯。   “既如此,为何还令小妹弄险?”刘备平声问道。   “小妹秉性清穆(清静平和),少有开口央求。昨晚见王上车驾,言要‘乘此羽葆盖车’。我一时心软……”男童答道。   “原来如此。”刘备少年时,准确的说,是未曾从五丈桑上摔落之前,亦曾口出“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   叔父子敬谓曰:“汝勿妄语,灭吾门也!”   (叔父)元起曰:“吾宗中有此儿,非常人也。”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少语言,善下人,喜怒不形于色。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   历史的轨迹,自枝头栽落,便已悄然改写。谨遵甯姐姐叮嘱,少食桑葚。原本“身长七尺五寸”变成如今身长八尺有余,虽不能“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却暗藏伟器,可悬钟后顾。终归“身有所长”。   “报——”刘备正神游天外,忽听史涣廊下来报:“吴都尉求见。”   “哦?”刘备遂醒悟:“此处关都尉吴匡,你二人可相识?”   男童只得答道:“不敢再隐瞒王上,正是我等叔父。”   “唤他进来。”刘备扬声说道。   “喏。”   须臾,一身戎装的关都尉吴匡,脱鞋登堂。自跪二人身前:“小侄顽劣,惊扰王驾,恳请恕罪。”   男童言道:“此事因我兄妹而起,与叔父无关,请王上治我知罪。”   女童又言道:“是我要乘王车,与长兄何干。请王上治我知罪。”   吴匡急忙抱拳:“有道是童言无忌。长兄早亡,我便是一家之主。家事任长,罪责在我。”   刘备叹道:“前有孔氏一门争相赴义。今又见尔等争相赴死。吾道不孤,孤心甚慰。免罪,都起来吧。”   “谢王上不罪之恩。”吴匡再拜,将身后二侄扶起。   正欲离去,却听刘备自身后笑道:“且慢。”   吴匡浑身一僵。仓惶回顾,只见刘备已起身向三人走来。又急忙俯身行礼。   刘备伸手拍拍他肩膀,走到身后,将二童子抱起,径直向堂外走去:“可想与孤同乘羽葆盖车?”   男童还未来及拒绝,女童已轻轻点头:“想。”   “甚好。”   吴匡一时汗如雨滴。急切间,忽灵光一现。回忆起先前,相者之言:“此女‘后当大贵’。”   这便脚步一松,目送蓟王抱吴家二侄而去。   “你叫何名?”   “吴壹。”   “吴苋。” 第181章 蓟王献宝   待吴匡紧跟出堂。   见侄儿吴壹正与蓟王并坐前驾舱,紧握缰绳,聚精会神的驭车在院中缓行。吴苋独坐车厢,透过白琉璃前车窗,紧张的注视着马车的动向。   驾车驷马,皆为混血良驹。休息一夜,龙马精神。主副二车夫,一路小跑跟在车旁,生怕万一闪失。心中更是骇然无比。蓟王千金之躯,岂能亲自驾车,且还为副驾。   过弯时,偷眼瞥见主驾乃一半大小子,车厢内还有总角女童,瞪大双眸,不时提醒兄长避让。车夫方醒悟,蓟王正传授驭术。却不知二童子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蓟王言传身教。   落后一步的吴匡,却神情激荡,心中钦佩不已。百闻不如一见,蓟王真乃仁主也。   天空大亮。蓟王车驾再次启程。吴匡恭送十里,这才领兵反回关邑。虽身为大将军部将,然于公于私,蓟王当世英雄,岂能怠慢。   雄关之上,吴氏兄妹并立谯楼,凭栏远望。   “阿兄,长大后,我们去寻蓟王可好?”手握蓟王赠送的美玉,吴苋柔声说道。   “好。”吴壹轻轻点头。阿妹少有开口,今日已连开两口。吴壹又岂能拒绝。   仿佛听到二人对话一般。数里之外的吴匡下意识抬头,仰望雄关。莫名升起的雄壮,无处纾解。皆化成一声呼啸而去。   朝出函谷关,暮入夕阳亭。   舍前华灯高悬。路旁停满车马。闻蹄声如雷。舍内各色人等,接连涌出门外。遥见突前骑士,玄甲红缨,甲骑具装。正是幕府中军虎贲。   “来了!”不知谁大喊一声。舍内余客,蜂拥而出。   “前锋缓行,导车勒马。”中军司马素利,高声传令。   “前军缓行,导车勒马。”身后骑士依次传令,前锋与导车,徐徐减速。   整个车队协同有序,依次降速。   排在迎接人群之前的,乃是幕府右丞贾诩、前旗长阎行等幕府属吏,还有骠骑将军董重,轻车将军曹操,长水校尉袁术等一众好友。   车驾列队停靠。刘备在史涣的护佑下,下车步行。   见蓟王仪仗徐徐行来,众人纷纷长揖相迎。   刘备亦肃容回礼,走到近前。   “臣,贾诩,拜见主公。”饶是号称算无遗策,神鬼莫测的贾诩,再见主公,亦难掩激动。   欲跪地行大礼,却被刘备伸手扶起:“文和辛苦。”   “臣……谢主公。”主臣相知莫逆,一切尽在不言中。   “彦明。”刘备又目视阎行。   “主公。”阎行洒脱依旧。帅气仍然。正因有阎行率金城游侠守护在侧,贾诩方能安然高卧,后顾无忧。   刘备含笑点头。又走到一众好友身前:“董骠骑、孟德、公路,别来无恙乎?”   “多年未见,玄德风采更胜先前。”曹操与刘备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英雄同契。刘备和曹操,终归有太多相似之处。   黄巾逆乱。曹孟德为救数万无辜,只身挡箭。又将无路可去的妇孺尽数运往蓟国。众人皆以为此举,乃引火烧蓟王之身,是为不义。不料蓟王真心收纳,全曹操美名。此乃春秋大义也。何为莫逆之交?相互成全也。   后得恩师卢植上陈情表,虽为刘备脱罪。然却累及卢车骑被陛下迁怒,无故免官。未能成剿灭黄巾之一世英名。将大功拱手相让董重。才有了如今能与大将军何进分庭抗礼的,骠骑将军幕府。   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自己有几斤几两,董重心知肚明。能傍上蓟王这株大树,自是天大的利好。急忙目视身后,便有一儒雅君子,捧杯上前:“鲁国孔文举,为王上接风洗尘。”   刘备肃容回礼:“闻先生大名久矣。今有幸得见,还望日后不吝赐教。”   “王上请。”孔融正欲上呈漆木承盘,却被刘备伸手托住。   刘备只手取过酒爵,一饮而尽。   豪气扑面。二人初见,孔融敬酒,蓟王饮尽。竟毫不见疑。如此信任,令孔融激动不已。   “胡姬酒肆已备好酒宴,玄德何不与我等同去。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孔融乃幕府长史,受蓟王所敬,董重亦如沐春风,与有荣焉。   “如此,且同入郭门。诸君先去,(刘)备稍后便到。”刘备点头一笑。   “敢不从命。”众人纷纷抱拳。再抬头,皆面含笑意。   “哈哈哈……”相视而笑,畅快淋漓。   刘备亦笑:“前锋开路。”   “诺!”众骑士异口同声,士气无两。   引来人群,各自嗟叹。论汉风雄烈,唯我蓟王。   前锋先行,导车跟进,众人车驾汇入后方车队,一路迤逦而去。   西邸,万金堂。   便有心腹小黄门趋步入堂。与黄门令左丰耳语。   左丰不由惊呼出声。   见他一脸喜色,陛下笑问:“可是蓟王回京。”   “回禀陛下,正是蓟王车驾入城。”左丰笑答。   “何人前往相迎。”陛下似漫不经心。   “右丞贾诩,骠骑将军董重等。”左丰言道:“皆是幕府属吏及旧时好友。”   “大将军可在?”陛下又随口一问。   “大将军府无一人前往。”左丰乖巧作答。   “好。”陛下轻轻颔首。   “陛下,陛下,陛下——”话音未落,便有西园小黄门大呼小叫,自投堂前。   “何事慌张?”陛下眉头微皱。   “蓟王,蓟王,蓟王。”连说三遍,这才咕咚一声将满嘴口涎吞下。深吸一口气,西园小黄门粗声言道:“禀陛下,蓟王献宝车队已入城郭,正往西园而来。”   “何以知之?”陛下问道。小黄门不过西园守门人,因何得知蓟王行踪。   小黄门这便道出原委:“听闻,所有车厢,皆辟有白琉璃大窗。箱内珍宝一览无余。所过人山人海,洛阳城皆被宝气搅动。人尽皆知!”   “白琉璃大窗。”陛下喜道:“可是蓟王救珊瑚妇人时,所用赤金琉璃罩。”   “正是,正是!”小黄门拼尽全力,出声应答。   原来。刘备效仿慧妃出嫁时将车上陪嫁宝物悉数示人,乃至大震关城上下轰动。于是别出心裁。将车厢内壁,用赤金琉璃罩封装。入洛阳西郭后,命人升起外车厢,将车内陈列宝物,堂而皇之,示之以众。   时天尽黄昏,夕阳斜照。更显宝物流光华彩。珠光宝气,笼罩半边城郭。   洛阳民众拖家带口,争相目睹。   一时万民空巷,盛况空前。   “蓟王献宝”遂成新典。 第182章 马齿徒增   西邸,万金堂前。   亦是人山人海。戴高帽的小黄门,穿开裆裤的小宫女,各色人等,目放豪光,围着十辆珍宝马车指指点点。   万金堂内。   “下臣郑泰,叩见陛下。”门下督郑泰,趋步入内,肃容跪拜。   恨不能先去巡视珍宝马车一圈的陛下,满面红光,喜气洋洋:“你便是蓟王门下,家有良田四百顷仍常不够食的郑泰?”   “回禀陛下,正是下臣。”郑泰再拜。   见他一身雄气,不卑不亢。陛下欣然点头:“蓟王天下豪杰,你与他英雄相契,亦是难得。赐座。”   “谢陛下。”郑泰就坐,从怀中取出礼单,双手奉上。   黄门令左丰急忙上前,双手接过。捧至陛下当面。   陛下扫眼一看,面上喜色更浓:“十车珍宝,价值连城。蓟王一片忠心,朕心甚慰。此来,蓟王可有话代为通禀。”   “回陛下,蓟王并无只言片语。”郑泰对曰。   “哦?”陛下略作思量,这便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恰逢国难,百废待兴。朝廷内外,需要花钱的地方有许多。钱货赏赐便不给了。倒是西门外,有片空地。乃前大将军梁冀之私园。朕便赐给蓟王,取名……函园。充作回礼。”   “下臣,待我主叩谢陛下。”郑泰再拜。   见他有礼有节,陛下更喜:“回去禀过蓟王,朕等着饮他的喜酒。”   “喏!”   目送郑泰躬身后退,转身下堂。与有荣焉的黄门令左丰这便谄笑上问:“敢问陛下,何以叫函园?”   “‘崤函之固,周洛之中’。便是指代此园方位也。”陛下笑答。   黄门令左丰不住点头,实则仍未知也。   陛下口出,出自崔駰《反都赋》:“昔崤函之固,即周洛之中。”崤函,便是崤山与函谷关的合称。乃指洛阳以西至潼关一带。前汉贾谊《过秦论》称“秦孝公据崤函之固”,即此。   菟园“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象二崤。”便是拟二崤山势。崤函并称,故陛下取名函园。   刘备得此园后,遂将坂上所筑坞堡,取名“二崤城”。   “函园二崤”,稍后即被天下所知。   在京都寸土寸金之地,陛下大笔一挥。将价格最贵的西郭,距雍门不过五里,横八里、竖六里的一片广袤之地,割给蓟王。看似废园一座,不值一提。然蓟王修缮之后,根本就是一座洛阳卫(星)城!   且还是蓟王私产。城内一切,皆为蓟王所有。实乃一座不在蓟国之中的食邑。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函园二崤城,可与董卓之郿坞相比。   郿坞乃董卓迁都长安后,在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处兴建。据《后汉书·董卓传》载:初平三年,董卓筑坞于郿,高厚七丈,与长安城相埒,号曰“万岁坞”,世称“郿坞”。坞中广聚珍宝,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传言,乃发民夫二十五万人筑之。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长安,内盖宫室,选民间妙龄美女八百人,充实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积不知其数;董氏一门皆住其内。   后卓败,坞毁。身死族灭。   当然,董卓如何能比蓟王。刘备在洛阳西郊,获封食邑。正如一枚楔子,将蓟国影响力,牢牢钉在帝都。即便刘备不在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中。二崤城,亦会持续发光发热。照耀帝都。   退一万步说。若火烧洛阳不可避免。刘备凭此园,亦足可收留百万京师民众。   须知,“橫八竖六,据山而守”。二崤城乃是一座坚固要塞。急切间又如何能攻下。   蓟王未雨绸缪,以备不虞。此事,足见一斑。   一座前朝外戚的废园,被蓟王废物利用。既不与民争利,又不落人口实,堪称神来之笔。   荒园一座,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一般人徒剩望洋兴叹,如何能再利用。且又是先帝时大将军梁冀所建,若非蓟王位高权重,忠心谋国。浩然正气,光明未落。凡有一丝不臣之心,又如何敢接手此园。   西郭菟园,乃陛下一块心病。时人以右为贵。陇西便是陇右。城西便是城右。故权臣勋贵府邸,皆在城西。何止寸土寸金。如此一大片空地,却因园中地势起伏,绵延无尽,而无从他用。一直荒废,着实痛惜。   今被蓟王高价卖去,心病全消,陛下如何能不心花怒放。   所谓价值连城,不过是修辞。郑泰一出西园,陛下已遣人来看。   须臾,钩盾令宋典满头大汗,只手提袍,趋步入内:“回禀陛下,五块白玉原石,皎洁如月。完美无瑕。因是陛下所用,豪商不敢言购。剩下五块水苍玉石,金市豪商愿出二十亿大钱,合、合力买下。”   饶是陛下,亦倒吸一口凉气:“竟如此珍贵?”   钩盾令宋典答曰:“回禀陛下,蓟王珍宝马车,每车只装一块美玉。足见其大乃其一也。且美玉无瑕,世间罕有。故可用于雕琢礼祭重器为其二也。水苍玉为勋贵豪右所配,可广售天下乃其三也。”   “何来无暇美玉。”陛下将信将疑。   “昆冈美玉,世间奇珍。金市豪商言,必是钟存偏妃陪嫁之精品。十不存一,百里挑一。蓟王虽得百车昆冈美玉,剩下九十块瑕玉,却不及此十车多矣!”   陛下欣然点头:“言之有理。”   “需用二十亿足量四出文钱。”陛下又道。   “可也!”钩盾令宋典再答。   提及蓟王,陛下心中一暖:“朕已将菟园改名函园。蓟王在园中所造,皆如实上禀。便有逾制,亦酌情免罚。速去交割,朕当亲自下印画押。”   “喏!”钩盾令宋典健步如飞。二十亿的生意,如何能不飞。   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蓟王刘备安顿好家眷,便经后院覆道,前往胡姬酒肆赴宴。   右丞贾诩终与左丞荀攸相见。二人皆才智高绝之辈。相见恨晚,正当推心置腹。阎行来报:“门下督郑泰求见。”   “速请。”门下督乃蓟王私臣。位卑而权重。饶是两位府丞,亦不敢怠慢。   郑泰入室,与二人见礼。   待落座,郑泰便问道:“敢问二丞,主公何意?”   与贾诩相视而笑,荀攸笑问:“公业可是心疼美玉无价。”   “此其一也。”郑泰答道:“听闻有金市豪商五人,共出二十亿钱买走五车。而五人,郑泰皆面熟。细细想来,皆曾在大震关城相见。不知……”   “然也。”荀攸笑道:“五人皆主公暗中指派。”   “这……”自家物,自家买。郑泰如何能解。   荀攸笑答:“公业岂不闻:‘抛砖引玉’否?”   “愿闻其详。”郑泰施礼请教。 第183章 欲取姑予   “主公在西域时,为整治玉石开采,曾向于阗王口出‘抛砖引玉,擒贼擒王’之计。此计用在今时今日,正当适宜。”荀攸为郑泰解惑:“百车昆冈美玉,品质究竟如何,洛阳百姓及宫中内外,并未有人亲眼得见。五车白玉入贡,五车水苍玉,陛下作价二十亿大钱售出。待良匠将其打造成各式玉器,必风靡京都。单件玉器价格稍减,然数量却多。究竟有五车玉料,还是五十车乃至百车,外人又岂能得知。”   此与后世,零件价高,整车价低,是一个道理。甚至后世豪车因故报废,修理无望,便分拆零件出售,甚至可比车价。便是此因。其中包含的商业原理,时人又岂能知晓。   见郑泰还未领悟,贾诩又道:“所谓上行而下效。陛下好驴车,洛阳随之风靡。乃至驴同马价。五块昆冈美玉,被金市豪商联手买下。此消息,明日便会传遍洛阳。待昆冈玉器现世,必遭疯抢。究竟卖了多少件玉器,旁人又如何得知。便是抛砖引玉之计也。”   郑泰这便醒悟:“抛砖引玉,可比千金买马骨。五车昆冈美玉,作价二十亿钱。传出必成轰动。昆冈玉遂与于阗玉齐名。待玉器上市,必遭疯抢。看似,金市豪商只买走五车,故量少而珍。然则,类似玉料,我主却囤有百车。百车玉料有价无市,无人问津。然分开售卖,每件玉器皆明码标价。洛阳勋贵、世家公子,必争相购买。待百车玉石售尽,所得必十倍、百倍于二十亿大钱。”   “诚如公业所言。这便是主公‘抛砖引玉’之计也。”荀攸笑道:“老子言:‘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正是此计之精妙也。”   郑泰终是放心,这便起身行礼:“二位府丞皆大才。(郑)泰,心悦诚服。”   贾诩、荀攸亦回礼:“皆为明主效命,何分彼此。”   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笑过,郑泰又不禁问道:“为付羌人薪俸,新铸钱皆运往陇右。何来二十亿钱。”   “真不愧主公私臣也。”贾诩笑道:“公业何不拭目以待。”   “如此,也好。”见一切尽在二府丞掌握之中,郑泰便不再询问。只需知晓,二人已有万全计较足矣。   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用来购买五车昆冈美玉的二十亿大钱,乃是用陛下五十亿两汉五铢,重铸。贾诩与左丰商定,以五兑二。陛下五十亿两汉五铢,只换来二十亿四出五铢。蓟国一进一出,赚足三十亿大钱。如今再拿出二十亿,回购五车昆冈美玉。还盈余十亿钱。   一进一出,再得函园一座。横八竖六,十里九坂。   这笔生意,实在是大赚特赚。真可谓一本万利也。   函园,横跨西郭界——阳渠。其西园门远伸在西郭之外。故园中设石桥横跨阳渠。换言之,刘备无需经设在夕阳亭的西郭门,便可由函园东西二门,进出洛阳城郭。来去皆自由,自然方便。   胡姬马市,春晖包房。   蓟王既来。骠骑将军董重自当让出主座,退居次席。   永乐少府杨彪、轻车将军曹操、五官中郎将孙坚、长水校尉袁术、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骠骑府长史孔融,主簿张逊等,新朋好友,齐聚一堂。   先前董重设宴为曹操接风,因请到杨彪而被另眼相看。今日蓟王能赏脸,岂止另眼,根本就是刮目相看。   汉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四人饮酒,必有缘由。   换言之。与会之人,绝非闲聊。而是各有目的。   董重乃永乐董太后亲侄。董氏外戚之翘楚。陛下重修永安宫,欲迁窦太后,并为之贺寿。明眼人皆知,此举事关立储。如前所言,董太后若想保住董氏一门荣华富贵。垂帘称制,乃是必然。   若立皇长子,何氏独大。董太后万事休矣。若立皇次子,董太后当还有一席之地。事关一门生死,自当全力以赴。无所不用其极。   大将军何进,声势日隆。已现宿臣之姿。普天之下,能与之相争而完胜者,唯我蓟王。换言之,蓟王如何行事,足以左右,立长还是立贵。   于公于私,董重自要竭尽所能,结好蓟王。   除去久未见面的曹操,最大意外,便是江东猛虎孙坚。五官中郎将孙坚,有三千精兵,屯在巩县。距离洛阳不过一日路程。乃是董重左膀右臂,第一战力。长水校尉袁术,素来与长兄袁绍政见不同。不理大将军,反与董重交好。麾下长水营,亦有七百精锐。诸如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皆手握兵权。北军五校,已有二营投靠董骠骑。加上五官中郎将孙坚麾下精勇,董重能在一日之内,集五千虎贲。还有戍守大河的轻车将军曹操麾下,黎阳营五千精兵,逆流而上,数日可达。细算下来,董重实力已不可小觑。   且北伐三将,素来与蓟王交好。诸如度辽将军公孙瓒,更是蓟王同门师弟。甚至左右车骑将军,亦与刘备相交莫逆。虎牙将军张修、捕虏将军公綦稠,皆出身幽州。本就与蓟国往来频繁,黄巾大乱前,便将宗人迁入蓟国安居。   除去左将军董卓,因平黄巾而晋升为帝国中坚的数位良将,皆与蓟王关系甚深。   别说董重,便是何后,亦争将小妹下嫁。足见一斑。   当然。此等心腹密语,不便明言。今晚只论私交,不谈政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备起身罢宴。众人未能尽兴,便又相约前往金水汤馆,沐浴香薰,登楼再饮。   刘备遂命人先行安排。   陛下已传诏,蓟王舟车劳顿,这几日不必上朝。一众好友也先行告假。刘备本欲先回。却被董重好说歹说,劝去同浴。   待更换浴袍,入池同浴。董重得意洋洋,目视孔融。   孔融表情已说明一切。   先前本不尽信。窃以为,流言多有夸大。如今亲眼所见,才信以为真。   天生刘三墩。果非……常人也!   沐浴香薰,登楼小酌。   直到鸡鸣,才各自安睡。刘备乘车回府,与御姬交颈而眠。   一觉到天明。 第184章 如约而娶   刘备启程前,临乡已有家书传来。言,此次与窦氏琼英,相伴来京者,还有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中的二十八人。   五十六位公主,白日习文学武,夜晚机织刺绣。斗转星移,日夜不缀。汉礼精纯,词能达意。亦写成一手工整汉隶。除去天性、种族使然,一切皆与汉人无异。   正当大用。   王太妃的用意,自不用说。蓟王春秋鼎盛,妃姬众多。自当开枝散叶,多生贵子贵女。蓟国若不够分,还有西域诸国,陇右一地。如若还不够,扬帆出海,开疆辟土,筑城封王亦无不可。终归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君不见中流砥柱,惊涛拍岸。舟船自被逆浪推离,安然驶过。   正应了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   蓟王天命所归,又何愁富贵荣华绵延无尽,蒙荫子子孙孙。   为便于管理,不使一家独大。刘备平西域后,令都护府将两汉以来,被各大国吞并之小国,尽数复辟。再加今汉新封如滑国等新国,且除去贵霜、安息等域外大国,西域仍有五十五国。   国名也进行了适当更改。诸如前后、大小,能省则省,改辕易辙。国名不同,虽种出一支,久而久之,各国亦会自行区分。归根结底。五十五国,各自独立,又统归都护府所辖,才是万全之策。   陛下虽许他告假不朝。刘备却一刻也不得闲。   除去给陛下献宝。二宫太后,中宫何后,皆要去拜见。奉上一笔不菲的献礼,亦不可少。   礼多人不怪。   入宫方知。七月流火,为避暑纳凉,何后已迁往濯龙园,华云号行宫。刘备便先转去永乐宫,觐见永乐董太后。   偏殿人来人往,乳香四溢。不时有童子啼哭。正是董太后豢养的逐鬼童子。深宫之中,人比鬼怪。要说,人间有无鬼神,且看心中有无破绽。   “臣,刘备。叩见太后。”刘备身披王服,跪行大礼。   帘后董太后,柔声言道:“王上请起,赐座。”   “谢太后。”刘备就坐,遂从袖中取出礼单,双手奉上。   便有心腹宫女接过,转呈帘后。   董太后细细看过,不禁眉开眼笑:“王上有礼有节,也不枉朕一片袒护之心。”   刘备再拜:“谢太后。”   “一家人又何必见外。”重礼入手,董太后亦颇为动情:“王上与朕侄儿相交莫逆。先时,孤掌难鸣,今王上既回,当联手应对,延我大汉国祚。”   董太后虽未指名道姓,且言语间能省则省,然刘备又岂能不知。这便对曰:“臣,谨遵太后之命。”   “甚好,甚好。”董太后隔帘看蓟王英姿无限,不禁言道:“只恨(董氏)门内无人。若有二八佳人,必也同嫁王上,以续通家之好。”   “太后谬赞。刘备不过旁系末枝。能享齐人之福,已是大幸。且如太后所言,我与董骠骑,乃好友。虽未义结金兰,却也是刎颈之交。”   “王上所言极是。”董太后柔声道:“我侄董承,有一女。相者言,此女后必大贵。不如待长成,再嫁王上如何?”   刘备婉言谢绝:“回禀太后,臣已二十有四。待贵女长成,已至不惑之年。如何匹配?”   “无妨。”董太后早已想好说辞:“听闻王妃公孙氏,由长太妃数岁。如此看来,年龄……多寡,蓟王似并不在意。”   刘备在心中叹了口气。却神色如常:“正如太后所言。臣只求心意相通,比翼齐飞。至于聚少离多,年龄参差,皆不足为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一个‘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闻此言,董太后不由心花怒放:“既如此,朕便做主,为王上定下这门婚事。如何嫁娶,皆待来日。”   “臣,当先禀母亲。”   “此事无需王上挂念,朕当亲书太妃。”董太后咬定青山不放松。   “臣,领命。”刘备还能如何。董承之女,莫不是董贵人?十年之后,物是人非。董太后或已不再。时局究竟如何,便是刘备亦无法预料。   今天若不答应,董太后必生间隙。于国于家皆不利。   毕竟,她是陛下生母。今日既开尊口,必然得陛下应允。刘备身为人臣,只需不违伦常礼法,亦不便拒绝。   且董太后已言明:“如何嫁娶,皆待来日”。言下之意,若公孙王妃健在,便为偏妃。若公孙王妃不在,可续弦王妃。   话说。汝等皆以为,孤还是史上那个“数遗妻子”的刘先主吗。   定要让公孙长姐,长命百岁。与孤相伴终老。凡想入主王妃之位者,皆死在前头。   刘备也憋着一口气啊。   时人重诺。豪杰更是重诺轻死。刘备乃当世豪杰。既已答应,必无反悔。再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刘备先父与范氏女指腹为婚。长女不幸夭折,范氏待小女长成,再嫁之。便是如今蓟国王太妃。   母亲寡居,含辛茹苦,变卖家当,哺育刘备成人。为绝人口实,义结金兰。二位义母,视如己出。刘备至孝,侍义母如生母。   待长成,又学母亲,与江湖草莽,桃园结义。母子一脉相承,传为佳话。   前情往事,足见一斑。   待董承之女长成,无论彼时事成与不成。蓟王皆会如约而娶。且即便身逢大难,一门被害。蓟王亦会仗义援手,保董氏贵女平安。   结亲如结盟。   大义身先。   看似笼络结好蓟王,只为眼前。实则,乃为董氏铺一条后路也。董太后虽只顾私利,却也能为长远计。   更何况,一旦功成。扶保贵子登基为帝。那时,蓟王自会披肝沥胆,护佑董氏一门周全。   朕,即死,亦足瞑目矣。   心念至此,董太后竟不觉泪流。时人皆知朕“使帝卖官求贷自纳,金钱盈满堂实。”从朝堂三公直至地方官吏,皆明码标价,西园售卖。时人又岂能知,大汉皇室,除去南北二宫,近池苑囿,还剩多少家当。   天下十分,煌煌天家又占多少。   为人女,为人妇,为人母。又为何不能给子孙后代,置办些家业。让子子孙孙,不必布衣疏食,忍饥受冻。可怜天下父母心。试问,朕又错在哪里。   目视刘备起身告退。赳赳丈夫,气宇轩昂。丰神如玉,胸罗锦绣。好一个天家麒麟。   董太后越看越喜,不由得打起腹稿:“蓟王太妃台启……” 第185章 天经地义   “虽与太妃素未谋面,却神交已久。遥想当年,二八之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家三口虽不敢称丰衣足食,却也衣食无忧,其乐融融。奈何先夫早亡,剩我孤儿寡母,惨淡度日。解渎十里,地窄民寡。丰年尚可足食,奈何连年水患,乡民流徙他乡,可怜我母子,困守旧宅,整日辘辘饥肠,常分食一杯菜羹。宏儿聪慧至孝,贵为汉室嫡宗,却整日为三餐所愁。天可怜见。一朝登基,贵为天子。然,往日种种,历历在目。终不敢忘。常言,母子连心。想来,太妃亦如我这般着想。   今汉自先帝以来,灾异频生。我儿初亲朝政,便遇黄巾大乱。今百废待兴,忠臣志士,当齐心勠力,共赴国难。蓟王乃汉室宗亲,天纵英才。辅佐我儿,中兴炎汉。指日可待。   先贤曾言:‘下不倍(背)上,臣不杀君,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新不间旧,小不加大,淫不破义。凡此八者,礼之经也。’又曰:‘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既天经地义,当顺应而行。今董氏有女,相者曾言‘后必大贵’。与蓟王正是良配。还望太妃体恤,盼两家结秦晋之好。”   听左国令士异,朗声诵读。   帘后,母亲不置可否:“诸君以为如何?”   “回禀太妃,董氏贵女,还是童子。需十余年方能落落初成。永乐董太后,非为结亲,而为结盟也。”左国相崔钧起身奏对。   “臣以为。此举,亦为权衡之策。”蓟都尹娄圭一语中的:“窦太后与何皇后,先后结亲我主,贵为大汉三宫之一,永乐宫自也不甘人后。”   右丞耿雍乃少年好友,深知蓟王秉性:“主公当世雄主,千金一诺。若订立婚约,自不会轻易毁约。以十年长约,结二家之盟。乃为董氏外戚长远计。”   “诸君言之有理。”太妃又问:“当如何作答。”   群臣皆看向帘后王妃公孙氏。蓟王后宫添人进口,作为正宫王妃,当一言九鼎。   公孙氏言道:“王上曾言,添人添箸。如今家大业大,又岂差董女一人。”   “王妃明见。”群臣下拜。   王太妃轻轻颔首,却语透深意:“永乐太后为董氏一门长远计,结十年之约。‘日月逝矣,岁不我与’。诸君奋起,十年再看。”   “臣等,遵命。”百官附和。   数日后,蓟王再入宫。登云台殿,觐见窦太后。   “臣,刘备。拜见太后。”   “免礼,赐座。”窦太后自帘后言道。   刘备上呈礼单,便有一老内官,鹤发童颜,近前接过。   忽觉面熟。刘备抬头细看,不由一愣:“程大人。”   “正是老奴。”程璜笑不露齿:“王上别来无恙乎?”   “一切如故。老大人安否?”刘备笑问。   “尚可一用。”短短数语,毫不迟疑。程璜将礼单,转呈帘内。   窦太后接过,柔声问道:“凉州苦寒之地,一去经年,王上一切可好。”   “回禀太后,陇右寒而不苦。臣顶风冒雪,却甘之如饴。能为我大汉牧守一方,乃平生所愿。”刘备答曰。   “王上赤胆忠心,令朕钦佩不已。孤家寡人,别无他物。唯一牵念,便系于王上一身。”窦太后言语,颇为动情。   刘备旋即醒悟:“英姐姐,少时来投,独居高阁,清心脱俗。寒暑易节,与臣并肩。俯瞰楼桑,一砖一瓦,世事变迁。今结为夫妻,当珍之惜之。太后足可放心。”   “王上乃长情之人。千金易得,情义无价。能得王上垂爱,窦氏一门感激不尽。”窦太后又道。   “此乃臣义不容辞,分内之事。”刘备再拜:“闻陛下重修永安宫,为太后寝宫。臣亦多欣喜。宫内所需,臣已命人加紧制备,待太后寿辰,当可齐备。”   “王上有心了。”窦太后道谢:“延熹八年,懵懵懂懂,及笄之年,入宫为后。眨眼已过一十九载。今汉太后之中,算是长寿。早已看淡生死。了此残生,若能为炎汉国祚,略尽绵薄之力。亦足可含笑九泉。”   “太后如日正中,春秋鼎盛。当长命百岁,何谈九泉?”刘备对曰。   “长命百岁……”窦太后虽言止,却意无尽。   长乐少府程璜寻机进言:“正如王上所言,太后今不过三十有四。论福寿绵长,再有十九年,易耳。”   窦太后这才回神:“王上但有所需,尽管言来。孤家寡人,又何惜此身。”   “臣,遵命。”刘备告退。   窦太后言道:“程常侍,替朕送行。”   “老奴领命。”程璜恭送刘备出殿。   夏去秋来,暖阳偏悬。   居高远眺,洛阳城气象万千。见刘备耸立台上,举目四望。程璜亦含笑静立,不置一语。   “老大人何所求?”刘备忽问。   “富贵终老。”程璜躬身答道。   “只需护太后周全,孤送你一世富贵,又何妨。”刘备言道。   “老奴叩谢王上。”程璜肃容下拜,五体投地。   再抬头,刘备已拾级而下。   窦太后垂帘称制,时间不长,不满一载。然却有一事,足以称道。便是力排众议,助段太尉平百年羌乱。刘备曾获段太尉《平羌手札》。其中对窦太后颇多溢美之词。时羌人败而愿降,大汉连年征战,亦国力空虚。便是凉州三明之张奂,亦上疏,欲招降羌人。段太尉怒而抗辩。窦太后遂纳其言,诏命“中藏府”调拨金钱彩物,增助军费。助段颎逢义山一战而胜。终平百年羌乱。   换言之。百年汉羌战争,决胜之年,正因有窦太后垂帘称制,段太尉才能功德圆满。   若非窦大将军兵败都亭,身死族灭。有窦太后临朝称制,陛下或真能如中兴铸剑,成为难得有道明君,也说不定。   时过境迁,再谈此事,已无意义。   大汉三宫。两位太后已先后觐见。还剩刘备最不愿见,又不得不见的何皇后。   提及何后,刘备总有一种难以启齿的忌惮。   算了,先打道回府。   待养精蓄锐,来日再战。 第186章 福寿未央   《后汉书·虞延传》:“(虞延)性敦朴,不拘小节。”   后世引申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节”,操也。引申为节操。亦称“气节”、“德操”。   又大略分成“大节”和“小节”。   大节者。   《左传·昭公元年》:“国之大节有五,女皆奸之。畏君之威,听其政,尊其贵,事其长,养其亲,五者所以为国也。”   《论语·泰伯》:“临大节而不可夺也。”何晏集解:“大节,安国家,定社稷。”   小节者。   《荀子·王制》:“大节是也,小节是也,上君也;大节是也,小节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大节非也,小节虽是也,吾无观其余矣”。   意指旁枝末节,琐细微末的操守。通常指代琐碎小事,无关紧要。   于是《淮南子·氾论训》:“故人有厚德,无问其小节。”   “无问小节”,后世更出辟语:“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换言之。人人皆有瑕疵。然瑕不掩瑜。   有人喜集邮,有人喜集钱,有人喜集车,有人喜集美。不一而足。本质上并无区别。   只需手段正当,合理合法。并无可指摘。   然在“安国家”、“定社稷”等大义面前,需恪守“大节”。不得有损。   后世有人将五胡乱华,改称五胡入华。诡辩曰,此乃为民族团结。   若此谬论成立。日本将侵华,改称“入华”。是否也出于大东亚团结共荣考虑。   民族团结的前提,是民族融合。民族融合的前提,是民族和解。   任何史观,皆不能抛开其专属的时间线。用后世的论点,去反推古人。何其缪也。若如此行事,那么岳武穆,便只不过是抗金名将。文丞相更成了抵抗民族团结的反面教材。   历史不可篡改。   五胡乱华,日本侵华。皆盖棺论定。不容狡辩。   还原历史的风貌。便是说书人的初衷。   党同伐异,数典忘祖,崇洋媚外,以权谋私,男盗女娼,蝇营狗苟,官场现形……大节皆可弃。反倒那些无关痛痒的个人嗜好,人格瑕疵,被无限放大,揪之不放。类似人等,似还不少。   怎么说呢。存在便是真理。   拉低整个民族的智商,让我们在向更高级进化的漫漫征程中,不至于一骑绝尘。   挺好。   《史记·张丞相列传》:“(张)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男人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苍年百有余岁而卒。”   翻译成大家皆懂的文字:张苍从丞相位隐退后,时已九十四岁,年纪大了,牙齿掉光,无法吃东西。只能喝奶。妻妾皆是奶娘,有百多个。张苍因此活到了一百零四岁。   瞧瞧人家这智商。   也挺好。   洛阳,濯龙园。   连歇三日。刘备饱食酣睡,清心寡欲,神光内敛,入园觐见何皇后。   乘画舫登华云号。   大殿为宴。并未开放。刘备随心腹中常侍,登舷梯,上重楼。入爵室。   皇后自在高处纳凉。   湖风拂面,水沫生香。   爵室内,珠帘低垂。何后玉体横卧,薄纱半透,活色生香。   刘备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趋步入内,低头下拜:“臣……”   “帘下何人?”何后明知故问。   “臣,刘备。叩见皇后。”被迎头呛了口闷气的刘备,高声答道。   “听见了。”何后慵懒出声:“听闻蓟王十日前便已回京。何故迟来?”   “风尘仆仆,俗事缠身。待洗净凡尘,心无旁骛,才登皇后行宫。”   “蓟王千金之躯,哪来的凡尘?何时何地,只需要来,我便会‘扫榻以待’。”何后轻声软语中,火星四溅。   刘备跪姿更加谦卑:“臣,不敢。”   “不敢来,还是不敢见?”何后再问。   “皆不敢。”刘备再答。   “算了。蓟王宫中佳丽众多,又喜胡女。汉家之女,必不入眼。”何后语透幽怨。   刘备顾左右而言其他:“汉胡一家,臣在陇右兴汉化。便欲将羌人纳入大汉版图也。”   “家国天下,大是大非,皆由陛下与百官朝议。我嘛,只管细枝末节,男人身后之事。”何后岂能上当。句句销魂蚀骨,透着酥痒:“小妹便在船上,王上可想一见?”   所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有第三人在场,皇后必会收敛。刘备求之不得:“如此,请贵女一见。”   “来人。”何后扬声唤道。   “老奴在。”中常侍郭胜,身如鬼魅,趋步入内。   “请小妹来见。”   “喏。”   须臾,便有二八丽人,登楼入室。   见她体态欣长,容貌瑰丽。身形相貌,竟与何后有七分神似。刘备竟不由一愣。   何后凤目精光毕露,自帘缝窥视。数息之间,已将刘备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小妹,此人便是名扬天下的无双蓟王。”   “舞阳侯女(何)莹,拜见王上。”何氏盈盈下拜。   刘备亦肃容回礼:“刘备见过女公子。”   二人对面而坐。   待缓缓抬头,彼此四目相接。何氏不由面若桃花,心如鹿撞。刘备少称麒麟。英俊洒脱,贵气逼人。自是天赐良缘,绝世佳配。饶是出身古羌的女豪钟慧,亦一见钟情。何况是情窦初开的无知少女。不觉芳心已陷。   瞥见小妹媚态自生,何后心中大定,又不禁泛起涟漪阵阵。强压妒火,展颜笑道:“诗曰:‘五月鸣蜩,六月精阳,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祝小妹与王上,情意绵绵,福寿未央(无尽)。”   “谢皇后。”刘备和何氏,转身下拜。   “且退下吧。”见二人举止同调,颇有些心心相印,夫唱妇随。何后忽有些意兴阑珊。话刚出口,又不动声色的补充道:“小妹且替我送王上一程。”   “遵命。”   刘备与何莹,一前一后出爵室。中常侍郭胜在前引路。刘蓓居中,何氏缀后。郭胜恭送刘备登画舫。刘备站定,遂向何莹回身长揖。   何莹亦回礼,送画舫缓缓驶离。   爵室之内。   何后独倚舷窗,星眸流转间,唇角忽勾起一丝笑意。 第187章 西运东输   脚踏实地。车驾出濯龙园,刘备这才松了口气。何后有毒。   “公刘。”刘备开窗轻唤。   “臣在。”史涣驱马抵近。   “传语公业,转往函园。”刘备兴致正浓。   “喏。”   前车径直出上西门。驶向五里外的函园二崤城。   便是蓟国横竖五里的城邑,足可纳民一万余户。橫八竖六的函园,若全用来筑造玄楼白院,足可纳三万六千户。十里九坂,绵延起伏,常人望而却步。然对蓟王而言,仿大震关城,遍造悬楼列肆,实在是太简单。   陇山之凌然高绝,又岂是园中高不过百丈的二崤假山可比。   百丈土山,高不成低不就,难成名山。用来造城御守却是极佳。   蓟王车驾自东园门入。见道路两侧,已建起匠人营地。四处堆满木石砖瓦。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招募的洛阳工匠,正在蓟国将作馆匠师的指点下,修路通渠,营造宅院楼宇。牛马往来,工匠穿梭。脚手架林立,却井井有条。匠人营城,足见一斑。   正如刘备所想。以十里九坂的二崤山脊为天然分界。各色建筑鳞次栉比,沿南北山坂,一路蔓延向山脚。   待建成,足可容纳数十万众。函园便是扩大无数倍的金水小市。园中引蓟国豪商、丝路游商、陇右胡商,还有依附刘备的农人、百工、士人、兵士入驻。高踞山顶的二崤城内,建有蓟王行宫(坞堡)、蓟国别馆(官舍)、幕府大营。城下建演武场、赛马场、汤池、酒垆、客舍、民居、列肆……   所谓函园,实则二崤城也。   一旦建成,刘备便会上表,求改函园为“函陵”。   正如长安城外五陵原。自高皇起,历代帝王便有迁关东二千石高官、高訾富人及豪杰,并兼之家迁徙关中,伺奉皇陵,并在陵园附近修筑城邑,为历代先皇守陵的传统。   换言之,刘备秉承祖制,修建一座陵邑。   如此一来。园内一切人、物,皆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大汉朝郡国并行,列候次减。只需王陵仪制,低于皇陵即可。   刘备春秋鼎盛。边修边造,精益求精。待寿终正寝时,想必函陵之繁华,当可比长安五陵。   刘备为自己在洛阳修造王陵,其用心不言自喻。当辅佐幼主,延大汉国祚。想必陛下亦乐见其成。   “拜见主公。”见王驾抵达,蓟国匠师急忙赶来见礼。   “诸位免礼。”刘备欣然下车:“何人主事?”   “乃大匠师毕谌。”匠师答曰。   “人在何处?”刘备又问。   “巡视工地未归。”匠师又答。   “如此,且先入将作大帐。等毕师复归。”刘备笑道。   “喏。”众匠师如群星拱月,与蓟王入将作大帐。   大帐内摆满了各式建筑图卷。还有一个正在制作中的微缩模型图。   如图所示,二崤城高居九坂之上。又称“九坂坞”。主堡居中,上下各有四座附堡。九堡连成障壁,居高守护坂上、坂下,园中土地。   九坂各有路径上下,互相以门闸、覆道,通连隔断。换言之,以九座坞堡为中央高地,围建城区。坂上坂下、合力推进。不出数载,便可大成。除去深藏山中的梁冀地宫,将被徐徐扩建成刘备的蓟王陵。地面建筑,堪称日新月异。   速度极快。   之所以着急将园中建筑,绘图成册,乃是要交给钩盾令宋典,呈给陛下过目。有无逾制,能不能建,是否削减,皆要陛下定夺。   只需得陛下首肯,二崤城才能全力督造,全无后顾之忧。   橫八竖六,距洛阳不过五里之遥的一座陵邑。有多重要,蓟王亲临便可知也。   刘备正仔细端详,忽听人背后言道:“不知主公驾到,臣未及远迎,有罪。”   “不告而来,何罪之有。”刘备笑着转身:“起来答话。”   “喏。”   “毕师去勘察何处?”刘备问道。   “园中西漕渠。”毕谌答道:“城西阳渠,距城七里。自园中穿过,刚好位于第八坂与第九坂之间。若择址修造港口,便可将蓟国名产,陇右特产,及远自西域的外藩器物,源源不断运来园中。那时,洛阳百姓必相伴入园,争相购买。再迁民入园,代为照应。或不出三五年,繁华可比京都四郭。”   “孤正有此意。”刘备欣然点头:“洛水漕运向来繁盛。若能辟水路直通园中,获利当不可计数也。”   “主公明见。”毕谌言道:“函园与蓟国城邑皆不同。函园虽广,却无法耕种。城外便是洛阳西郭,更无水田。园内民众,若得丰衣足食,经商乃唯一便利途径。港口自然是重中之重。”   “毗邻阳渠,兴建二座漕港。西运东输。将西域、陇右名产,源源不断贩来园中售卖。”刘备遂定计:“从此往后,金水小市,只售卖蓟国名产。”   “遵命。”毕谌大喜领命。   西邸。万金堂下,销金窟。   陛下端坐大梁,自斟自饮。待铜钱雨落,余音绕梁。陛下意犹未尽,睁眼出声:   “说来。”   黑暗中便有人答曰:“皇后在爵室面见蓟王。又引何氏相见。不久即离去。”   “如何相见?”   “垂帘相见。”   “如何交谈?”   “隔帘交谈。”   “可有失礼?”   “未有失礼。”   “去吧。”   “喏。”   陛下“乱而无损”。看似混乱无忌,却皆有迹可循。一切尽在掌握。换言之,皇后身边,必设眼线。   正因刘备恪守臣节,未曾失礼。陛下才引蓟王为将来托孤之臣。   但凡蓟王与皇后有一丝苟且,陛下当下雷霆之怒。   正所谓“不下倍上,淫不破义”。   这便是刘备心中的义理支撑。   陛下常赞蓟王:有礼有节。亦是此因。   待细作悄无声息,自行潜离。陛下便起身返回万金堂。   王美人放下熟睡幼子,赶来服侍。   “陛下,贱妾有一事相求。”纠结许久,王美人终是开口。   “美人何事?”陛下笑问。   “贱妾想请王兄一聚。”王美人略显紧张,生怕陛下拒绝。   “这有何难。”陛下笑道:“明日遣人去殖货里传语便是。”   “谢陛下成全。”王美人柔然下拜。   “美人何须如此见外。”   陛下凝望她的目光中,忽升一丝悲悯。 第188章 风闻奏事   洛阳城风传的两件大事,皆与蓟王有关。   窦太后嫁姑,何皇后嫁妹,为其一。陛下将前大将军梁冀菟园更名函园,赐予蓟王为其二。   蓟王何许人也?   汉室贵胄,天家麒麟。英姿勃发,春秋鼎盛。富可敌国,文武双全。“北境的守护者,草原的撑犁孤涂,鲜卑驯鹿人,哺育万马者,东胡之共主,诸羌执鞭者,遥远绿洲的主人,陇右牧羊人。身长八尺,猿臂蜂腰,礼赞百姬而气不喘,悬钟后顾,玉树临风,天生刘三墩是也。”   传言,自从与蓟王汤池共浴。向来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孔文举,竟一扫先前狂傲不羁。虚怀若谷,礼贤下士。   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诚不欺我。   希雷娅等御姬,皆有孕在身。洛阳乃是非之地,刀光剑影,阴谋诡计,相爱相杀,防不胜防。刘备一人置身漩涡即可,又岂能令妻儿涉险。待七月蓟国名产船队抵达,刘备便将御姬悉数遣回临乡王宫,安心备孕。   蓟国来报,王子馆已建成。待八子二女年满五岁,蓟国四位少师,便可入馆。王傅黄忠亦常入馆,悉心传授,文治武功。   话说,史上刘先主之所以半生飘零,数遗妻子。正因无有根基。刘三墩痛定思痛,引以为戒。结合自身汉室宗亲的优势,与两位国相定下了升爵之路。大汉二十一等爵。非刘不王。常人所慕,不过万户侯。而刘备,却可裂土封王。此,便是刘备最大的优势,亦是最大的“天赋属性”。所谓“天赋”,便是“独有”而“排他”。人云亦云,不过是拾人牙慧。走旁人老路,亦乏善可陈。与荆棘丛中,辟一条专属之路,才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放眼天下群雄,能如刘备者,凤毛麟角。而放眼三国。在此星空下的刘备,亦称第一。   还有谁?   君臣携手勠力,一路砥砺前行。终于达成。   所谓“未雨绸缪”。又曰“以备不虞”。此,便是大局观。   人去楼空。府中只剩先前宫中所赐婢女。其中有多少各式人等的细作眼线,何须多问。刘备居家的一言一行,皆被婢女一字不漏,传于上听。至于上司是何人,贾诩早心知肚明。   正因府中耳目众多。待送走希雷娅等人,刘备整日游山玩水,走亲访友。早出晚归,乐得逍遥。   这几日,索性宿在函园工地。与大匠师为首的蓟国能工巧匠,精雕细琢。打造二崤陵邑。   大将军何进,遣侍御史桓典,劾奏蓟王刘备,巧立名目,在函园之内大兴土木。有逾制之嫌。此罪,可大可小。轻则削县,重则除国。   两汉言路开放,侍御史“风闻奏事”,更是常态。而到了南北朝时,更是被列为监察制度。即,御史有权“风闻奏事”,又称“闻风弹事”。   “旧例,御史台不受诉讼,有通辞状者,立于台门候御史,御史竟往门外收采之,可弹者略其姓名,皆云:风闻访知。”   换言之,无需真凭实据,只需据传闻便可举报。也无需署名。   桓典,字公雅,谯国龙亢人,太傅桓焉之孙。复传其家业,以《尚书》教授颍川,门徒数百人。举孝廉为郎。居无几(为郎官不久),会沛相王吉以罪被诛,故人亲戚莫敢至者。桓典独弃官收敛归葬,服丧三年,负土成坟,为立祠堂,尽礼而去。   后辟司徒袁隗府,举高第,拜侍御史。时宦官秉权,桓典执政无所回避。常乘(青)骢马,京师畏惮,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换言之。大将军何进之所以能请动桓典,因其曾是司徒袁隗属吏。而大将军府长史,便是袁绍。   正因桓典不避权贵,能直谏。由他出面,自是理所应当。大将军何进,又能撇清干系。一石二鸟。   陛下笑道:“园中土木,朕尽知也。日前蓟王上表,他日欲葬在洛阳。请改立函园为函陵。朕已答应。”   尚书令曹节亦出列:“蓟王亦有表奏呈递尚书台。言,待王陵造好,便遣国人入园守陵。此乃祖制,并无僭越。”   “原来如此。”桓典言道:“若为王陵,当可仿造城邑。”   “正是如此。”难得见骢马御史让步,陛下亦不由得松了口气。   尚书令曹节,亦不由得暗叫一声“好险”。得知桓典风闻奏事,劾奏蓟王大兴土木。曹节连夜传语殖货里。蓟王不在。二位府丞代为执笔,又将表奏连夜递回。由尚书令曹节,亲自入宫,送往尚书台。这才赶在今日早朝,完美过关。   何为权贵。   一人有难,八方支援。   身在函园的刘备,醒来方知。今日早朝,被侍御史桓典弹劾。   此人是敌是友?   刘备这便返回府邸:   “消息何人告知?”   贾诩笑答:“听闻乃河南尹何苗,趁夜投书尚书府。”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   如此隐秘之事,必然知之甚少。何进设谋,弹劾刘备。作为何氏一门的何苗,自然在列。何苗乃何皇后“同母兄”,大将军何进“异父异母弟”。本为朱氏之子,故又称朱苗。换言之,何苗与何进,并无血亲。也正因如此,素不与兄何进同心。   贾诩言道:“此人当可一用。”   刘备轻轻颔首:“文和替孤送一份厚礼,结好何苗。”   “喏。”   金水汤馆,二楼雅座。   河南尹何苗,举目四望。正见贾诩含笑起身。这便急忙上前见礼:“见过右丞。”   “拜见府君。”何苗不过平揖,贾诩却长揖及地。   何苗心中一喜:“请。”   “请。”   宾主落座。贾诩笑从袖中取出一四四方方斑斓锦囊,推到面前。   “右丞何意?”何苗喜上眉梢,却明知故问。   “替我主,谢府君通告之义。”贾诩言道。   “我与王上,神交已久。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等贾诩开口,便迫不及待收入囊中:“却之不恭!”   “不成敬意。”贾诩忽话锋一转:“只是……有句话,诩不吐不快。”   “右丞只管说来。”何苗慨然一笑。   “我主与大将军并无仇怨。且又得皇后赐婚。两家既结通好,大将军又何必如此?”   “唉!”何苗亦叹气:“不瞒右丞,此乃袁绍之计也。”   “哦?”贾诩心中一动:“愿闻其详。”   本欲结好蓟王,今又收下重礼。何苗便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起因,便是赐婚……” 第189章 江淮孤生   听何苗滔滔不绝,将前后诸情说完。   “原来如此。”贾诩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竟不知其中还有此等隐情。全仗府君高义,先行告知。否则我主必遭人诟病。惹祸上身。”   “王上天纵英才,有大功于社稷。又是汉室宗亲,我乃外戚,所谓‘手心手背’。岂能坐视,骨肉相残。”   贾诩闻言,不无动容:“府君言之有理。诩,代主公深谢。”   “好说,好说。”言语间,何苗似不经意开口:“不知王上何时回府,恨不能早日相见。”   贾诩笑答:“府君之意,诩已尽知也。”   “如此,甚好。甚好……”何苗亦露出一丝讪笑。   二人把酒言欢,颇多心照不宣。   恭送何苗志得意满,转身下楼。贾诩缓缓直起身。   “来人。”   “卑下在。”阎行自暗处走出。   “速备车驾,去函园。”   “喏。”   洛阳西郭。函园行营,主臣相见。   贾诩开门见山:“此乃苦肉计也。”   “哦?”刘备一愣:“文和何出此言。”   “袁绍乃献连环计。先令桓典劾奏主公,再令何苗告密,取信主公。正因何苗素与何进不和,故以其充当细作,探听虚实。料想,我等必不会见疑。”贾诩言简意赅。   “反间计。”刘备这便醒悟:“若换作旁人,必被瞒过。奈何若论‘连环计’,普天之下,无人能望文和项背。”   “哈哈……”陪坐诸人,抚掌大笑。   贾诩亦笑:“主公……此言大善。”   左丞荀攸笑道:“何不将计就计。如府中婢女这般,亦可为我所用。”   “如此,便由二位府丞去办。”刘备欣然点头。   “喏。”贾诩、荀攸,双双领命。   蓟王留宿函陵的另一个重要目的,是为督造幕府大营。拖家带口迁往蓟国的五万大军,及“家小”。皆被充作“流民”与“部曲”。而非幕府精锐。换言之,俸禄皆由赀库发放。   事实上。此次迁往蓟国的“家小”,多是流徙陇右的关东罪官,及幕府属吏的宗人。与五万精锐并无干系。五万精锐中,除去刘备在度辽营招募的并州游骑,剩下多为陇右羌氐诸胡之锐骑。家人早已定居大震关与大散关。   蓟王有备无患。陈仓狭道中燔史关墟,亦在重建。筑成后,设关都尉戍守,谨防贼人从二关之间潜入。至于狭道,刘备还不打算修复。   百忙中,又去拜见恩师。   洛阳令周异,先时因故被贬。亦借住在恩师府中。本欲归乡辟祸,却被恩师好言挽留。言,待见过蓟王,自有分晓。刘备见之大喜。当即拜为京沚令,兼领王宫行人。   话说,钟繇将原雍奴薮地,析成京沚、雍阳、安坻三县。   京沚城,虎踞延阴、夏阳、佩阴,三城之央。乃雍奴薮北部雄城。黄巾余贼,死灰复燃。朝廷赈灾,力有不逮。沿海数州百姓,纷纷北上辟祸取食。逆入渤海湾,入流民船营。隔离调养,待身强体健,百病皆去,方从泉州港登岸,被分批迁往京沚县境。年前,京沚城内已破万户。   延阴、夏阳、佩阴三城,户亦破万,且各自圩田一万顷。杜袭,赵俨,繁钦,“颍川五杰”中三人,正被六百里送达的蓟王诏书,晋升为城令。   “擢升延阴长杜袭为延阴令。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擢升佩阴长赵俨为佩阴令。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擢升夏阳长繁钦为夏阳令。秩千石,‘铜印黑绶’。”   “臣,领命。”   “各赐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等,拜谢。”   宫中女官将三人坐席,上移到千石俸列。   待三人各自落座,王太妃自帘后言道:“蓟王已拜前洛阳令周异为京沚令。(周)异子(周)瑜,乃出蓟王同门。可入太学坛,继续研习。拜师便不用了,便做一‘江淮书生’吧。”   “臣,遵命。”博士祭酒陈纪,起身答道。   “太学生”,又称“博士弟子”或“太学弟子”。“博士弟子”可除赋役。“博士弟子入选”,内由太常择选,外由郡国察举。武帝时还令天下郡国,设立学、校,初步建成地方教育体系。   换言之。自汉代起,读书人便开始享有特殊待遇。   “右丞。”王太妃又道。   “臣在。”耿雍起身奏对。   “送亲船队可齐备?”   “皆已齐备。”   “此去洛阳与蓟王成婚,嫁资断不可少。窦氏与蓟王自幼相识,情深义重。不可被何氏比下,遭人议论。”母亲想得周全。   “臣,自当尽力而为。”   “甚好。”   王宫正殿,七楼顶阁。   密室门开,女道、诸母,入室与贵女相见。   三人身份皆为隐秘。   刘备至今不知,独上蟾宫折桂,一亿换来的贵女,究竟是何人也。正如他亦从未见过,女道是何相貌。   “恭喜妹妹如愿以偿,得见天日。”蟾宫贵女先言道。   “相处日久,虽不知姐姐姓名来历,然小妹在此祝姐姐,亦能早日如愿。”女道盈盈下拜。   “能苟活至今,已是侥幸。如何还敢奢求。”贵女笑答:“寒暑易节,岁月如梭。身寄蓟王宫中,与二位朝夕相伴,早已忘却过往。”   “不知姐姐究竟犯了何等大罪。竟比党锢还要酷烈。”女道忍不住问道。   “我既已忘,妹妹何必再问。”贵女仍不愿提及。   “我二人远去洛阳,阁中只剩姐姐一人,又当如何是好。”女道忧心道。   “太妃已安排妥当。待御姬返回,此处将改建成观星阁。交由大秦圣祭主持。那时,我另有身份,当可掩人耳目。妹妹无需挂念。”贵女言道。   “原来如此。”女道与诸母,这便各自心安。   忽想起一事。女道遂从袖中取出一物:“此物名曰千里镜。乃王上所赠。少年时,与王上并肩俯瞰十里楼桑。待迁居临乡王城,王上已难觅闲暇。便送我此物,遍看世间百态,众生鲜活。却也别有滋味。今日便将此物,转赠姐姐,用以消遣解闷。”   “多谢妹妹所赐。”临别赠物,只因情谊深厚。贵女亦不拒绝,这便双手接过。   奈何身无别物,无有回赠。   甚是连姓名也无法相告。 第190章 且要珍惜   陛下三赐大婚,足见恩重。   然所谓事不过三。再想赐婚,几无可能。七十三妃,也足够了。   蓟国上下,岂能不持重。故不与名产船队混搭,自组送亲船队。择吉日,由南港出发,经蓟国渠入漳,过南皮入大河,再经巩县入洛水。由蓟国水军一路护送入京。   诸母乃窦大将军霜妻,自当随行。   时下诸母,有二意。   一为庶母。《礼记·曲礼·上》:“诸母不漱裳。”注曰:“诸母,庶母也。”又疏:“诸母,谓父之诸妾有子者。”   二称与父同辈或年龄相近之妇女,老妇。《史记·高祖本纪》:“沛父兄诸母故人日乐饮极驩(欢),道旧故为笑乐。”   诸母与先父同辈,且年龄相近,故刘备唤做诸母。   洛阳,函陵。   九坂坞中,用于屯驻幕府大营的坞堡,及坂下漕港,正被工匠全力营造。   幕府五校,已分批开拔。其中五万大军,“拖家带口”由长安北上,入上郡道再入北方道,返回蓟国。剩下一万精锐之锐,则直入洛阳。屯驻在函陵幕府大营。   幕府五校,一万兵马。足可当十万人马。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人吃马嚼,粮草自不可少。待漕港建成,蓟国明轮船队便可自洛水北入阳渠,过函陵水砦,径直泊在漕港。因漕港位于西郭阳渠之上,故取名“阳港”。   汉式督造法,讲求“左磩右平”。步行居左,车行居右。亦符合以右为尊,“贵者乘车,贱者徒行”之礼法。   换言之,同一条道路中,马车居右,行人靠左。所谓同一条道路,并非指后世单行道。比如,天子驰道两侧官道,皆可往来,双向通行,但需遵守“车右人左”的通行规则。故对于双向通行的大道而言,行人靠边,车辆居中。如此规定的好处,显而易见。无论南来北往,东去西行。人、车皆不会迎面相撞。   船舶也是一样。   作为最早建有高速路网的帝国,汉代交通,不要太方便。路网发达与马车普及,相辅相成。   这便是为何,更赋不可省的原因。官道年年修葺。编户齐民每年要为地方服劳役足月,称更卒。正因如此,轻车半日可飞驰二百里。   高速路网的发达,也让蓟王“机动后勤”,成为可能。   正因活在大汉的星空下。刘备才比从后世惜字如金的史料上,对大汉“干扁的认知”,更加全面而深刻。   若再能遇到,拥有“将文字重建成情境”之天赋的说书人,真乃天大的幸运。定要珍惜。   收到中常侍吕强传书,刘备这便回府。沐浴更衣,入西园赴王美人宴。   后宫早已传开。王美人曾与蓟王义结金兰。故唤蓟王为“王兄”。自是陛下默许。   因刘备弃享太庙。便无法与陛下论及辈分。换言之,刘备虽是汉室宗亲,却非出身今汉嫡宗。故无法与出身嫡系的陛下,论资排辈。这便是所谓“亲疏有别”。   还有一个原因是,当年王莽篡汉,对皇室大肆屠戮,天下百姓“闻刘色变”,汉室宗亲纷纷“改姓迁屋”以避祸。后光武中兴,令复姓刘。此令一出,刘氏自弹冠相庆,而非刘姓百姓亦纷纷效仿。所以才有“遍地刘”之说。   换言之,只论嫡亲,亦是怕“遍地刘”混入。   若二人义兄妹关系坐实。且皇次子真就继位。刘备确比新帝,高一辈。至于是否为“刘皇叔”,便看从哪里论起了。   言归正传。   蓟王车驾直入西园,早有小黄门上前引路。见园中馆舍林立,金碧辉煌尤胜先前。刘备不禁感叹,陛下营造西园,竟有如此执念。   许在群臣面前,屡次碰壁。陛下唯有在西园之内,声色犬马,纵情欢愉。   “老奴(奴婢)拜见王上。”中常侍吕强,与济阴丁肃、下邳徐衍、南阳郭耽、汝阳李巡、北海赵佑,齐声下拜。   五人素怀大志,并称清忠。与中常侍吕强合力守护王美人母子。西园之内,何后纵长袖善舞,却也鞭长莫及。   “诸位内官速速请起。”刘备伸手相托。   “美人已备下酒宴,王上请移步。”吕强躬身言道。   “请。”刘备亦回礼。   入万金堂,王美人已等候多时。   不等王美人起身,刘备先已下拜:“拜见美人。”   “王兄请起。”王美人婉然一笑。   刘备岂敢窥视,恪守臣节,不敢对视。   “来人,设屏。”吕强一声轻唤,便有小黄门合力抬上紫琉璃屏风,栏在二人中央。   “蓟王请坐。”王美人自屏后相邀。   “臣,谢坐。”刘备行礼后,方才就坐。   大内官吕强,侧坐在屏风一线、取长勺在手,为二人添杯。   此情此景,与上次见面,何其相似。   “妾敬王上。”   “臣敬美人。”   落袖后,王美人言道:“知王兄位高权重,公务繁忙。妾虽早想相见,却不敢打扰。此宴迟来,王兄勿怪。”   “得美人眷顾,臣,受宠若惊。”刘备答曰。   “妾亦要谢王兄捐资之义。”王美人言道:“吕常侍从金水小市换来珍宝财货无数。用于结好内宮近臣,洛阳贵胄。为我母子,壮大声势。”   两块琉璃宝钞,乃出贾诩平权之谋。刘备自然知晓:“举手之劳,何须美人挂齿。”   “闻王兄不日即将大婚。妾别无他物,便以陛下所赐步摇、簪珥、环佩,相赠。”   “臣……”刘备正欲推辞,却见吕强所捧承盘内,金步摇、玉簪珥,赤绶环佩,皆两副。刘备心中一暖。王美人竟为何氏置“帝后饰”。   金步摇为帝后专属。而“诸侯王赤绶。”陛下赐给王美人,足见宠爱。而王美人又转赐蓟王,亦见情重。   “不告而取谓之窃”。又说“窃国者侯”。所谓僭越,便是“无诏而享”。若陛下所赐,自然无妨。   《后汉书·皇后纪》:“(邓太后)又赐冯贵人王赤绶,以未有头上步摇、环佩,加赐各一具。”即便是帝后专享,若得赏赐,亦可佩戴。   盘中之物,源于陛下所赐。又经王美人转赐,传承有序,来历正当。   能一视同仁,王美人足可称道。   “谢陛下,谢美人。”刘备离席下拜。 第191章 何必谈钱   随着婚期临近。“六礼”中的许多具体细节,亦被商定。   纳采、问名、纳吉,皆简单。纳征才是关键。纳征,便是聘礼。俗称“纳币”、“大聘”、“过大礼”等。具体为:大雁、布匹、羊、米、酒、金、钱等,林林总总,足有三十样。   时下娶妻,需下血本。不参与货币流通的黄金,乃是两汉最重要的聘礼。如前所说。不同身份,不同门第的适龄男子,聘礼多寡,不一而足。更有斗食少吏熬到五十,方在同僚的帮衬下攒够聘礼的记载。足见娶妻之难。   蓟王富可敌国。何必谈钱!   何氏一门中人,看过右丞贾诩亲送入府的礼单,先瞠目结舌,后才倒吸一口凉气。便是先前,因小妹为偏妃而颇多微词的大将军何进,亦涣然冰释,心满意足。毕竟是市侩出身。比起虚头巴脑的名分头衔,更看重实实在在的利益。嫁给太医令为妻,哪有嫁给蓟王为偏妃一本万利。果然是天赐良缘。   正因深知何氏一门秉性,刘备才下重礼。   其后,才是请期、亲迎。   因是赐婚,日期已先定。迎亲路线,乃商议重点。   何氏本由西郭大将军府出嫁。窦氏却由永安宫出嫁。队伍如何行进,谁先谁后,皆有讲究。听闻窦氏不住客舍,反入住永安宫。何后亦想将何氏,经由皇后寝宫长秋宫出嫁。   这还了得。难不成从皇宫出嫁。   陛下倒是无妨,反正他长居西邸。入宫多为理政,绝不夜宿。然董太后却断不同意。言,又非天家皇女出嫁。何氏外姓,如何能从汉室正宫出嫁。   何后据理力争。董太后亦有说辞:窦氏举目无亲,孤苦无依。且永安宫不过是行宫,自可另当别论。   何后却不依不饶:大将军府在城外郭区,永安宫虽是离宫别馆,却在城中。城内城外,一墙之隔,身份高下立判。   故何后不愿退让。   二宫各执一词。眼看婚期临近,这便请陛下出面。   陛下略作思量,遂言道:“何不改从皇后濯龙行宫出嫁?”   濯龙园乃皇后私园,位于洛阳城中。内建别馆,水面缥缈,还有华云大船。从此园出嫁,亦不比窦氏势弱。   何后这才应允。将何氏改从濯龙园华云号出嫁。   七月末,幕府五校之前军校尉关羽,后军校尉张飞,先行抵达。入驻函陵幕府大营。   大营虽草创,却无妨。机关兵车,依次拼装。与先行驻扎的中军校尉典韦部合并。不等日暮,半座幕府大营便已立下。函陵防御,遂被二位义弟接管。刘备再下中军大帐,杀猪宰羊,备足鸡酒,为两位义弟接风洗尘。   凡幕府五校麾下,假司马皆领兵返回蓟国。如前军假司马,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正马不停蹄,归心似箭。奔赴蓟国与家小团聚。   三英齐聚,兄弟情深。军司空,军正,皆督后军,未及赶来。加之席间两位府丞妙语连珠,更有阎行舞剑助兴,关羽、张飞便多喝了几杯。   兄弟三人,抵足而眠。   醒来,见史涣滴酒为沾,捉刀守在帐前。   关羽,张飞,肃容行礼。大哥身边,忠臣义士,何其多也。   听闻大哥年纪轻轻,便给自己修坟。张飞粗声道:“大哥年不过二十,何其急也。”   刘备笑答:“此乃君王惯例。还有新君初登大位,便着手修建陵寝。时人事死如事生,当早为死后,做万全准备。”   关羽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   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说的便是漏洞。   从神话时代始,华夏文明的方方面面,皆追求“全面”,杜绝“漏洞”。漏洞又称破绽。但凡被敌抓住破绽,往往功亏一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于是五行相生相克,阴阳化育同根。盛极而衰,日盈月亏。生老病死,一岁枯荣。甚至诸子百家,先贤学说,亦是鲜有破绽的闭合环。   《书·泰誓·下》:“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乃刘备少时所言。   仅此一句,已道尽其妙。   善恶相悖。树除相左。然整个句式蕴藏之道理,却又相克相生,循环不息。向百姓施以恩惠,须力求普遍;铲除恶势力,必干净彻底。究竟何时树德,又何时除恶。皆看时机拿捏。潘鸿朱盖,先为反贼,于是“除恶务本”。后死里逃生,洗心革面,于是“树德务滋”。于是乎,人生义理,亦是个完美的闭合环。   即便人生际遇与二人相反,亦广而适用。先为百姓,当“树德务滋”。后裹挟为贼,当“除恶务本”。   完美的闭合,意味着少有破绽。换言之,越是高级的学说,破绽越少。越发能,“自圆其说”。   《易·系辞·上》:“阴阳不测之谓神。”   言外之意,若能跳出“圈外(闭合环外)”。便是所谓的神了。   历经上下五千年,千锤百炼。华夏文明,兼容并蓄,自带体系。其核心,很少能被外来文明所异化。正因,从神话时代始,我们便少有破绽。   简而言之,全面。   “自圆其说”的关窍,便在一个“圆”字。   三日后,蓟国送亲船队抵京。窦氏与诸母入住城内永安宫。随船而来的二十八位西域侧妃与众多媵妾、婢女,则入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为首四妃,乃龟兹妃白卓,大乌孙妃素月,疏勒妃莲华,莎车妃流霜。   皆是西域强国公主。刘备听闻,西域五十六妃,自据血缘亲疏,皆有分属。如山北十国妃,便以前、后车师国公主马首是瞻。拉帮结派还谈不上,不过是抱团取暖。   西域群妃入住,让大将军府重拾热闹。所谓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一别经年。刘备亦难得纵情声色。与众妃如胶似漆,春风数度。   刘备已想好。待九坂坞建成,便迁去行宫入驻。垣墙环抱,二崤高耸。山上山下,守陵皆为国民,又有幕府大军屯驻,安全无虞。且进可攻,退可守,当立不败之地也。   所谓高处不胜寒。今时今日,刘备方体会到董卓筑郿坞的用心。   八月未央。   婚期如约而至。   殖货里头三天便张灯结彩。闾里豪商,又摆起流水长席。为蓟王贺。   一大早。迎亲队伍,列队齐整,出里巷入大道。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向上东门而去。 第192章 言行若一   先时,蓟王并娶七夫人,亦如此这般,走街串巷,鼓吹幢麾。好不热闹。   比起先时蓟王献宝,此时更是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洛阳百姓争相目睹麒麟风姿。蓟王名震天下,又年少多金。个人英姿,家世背景,高官显爵,又忠义长情。无数光环加身,如何能不令怀春少女,深闺艳妇,乃至半老徐娘,皆想入非非,翩然入梦,缠绵悱恻,醒时香汗淋漓,又怅然若失。   何为梦中情人。便如蓟王这般可望而不可及。   王妃犹长太妃数岁。七色妃皆是少时长姐,五十六妃年龄亦多有参差。从二八年华始,上不封顶。小荷初露,含苞待放,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一言蔽之,不挑食。   身份也与此。高贵如公主外戚,平常如家仆舞姬。汉、胡、羌、蛮,皆有。   蓟王后宫正如我煌煌天汉,泱泱华夏,兼容并蓄,包罗万象。   所谓“言行若一,情貌相副”。   《列女传·齐田稷母》:“非义之事不计于心,非理之利不入于家,言行若一,情貌相副。”   蓟王对五胡一视同仁。正如军中亦多胡人豪杰。素利、成律归、於夫罗、呼厨泉,雕零浑。并州狼骑,丹阳白毦,无当飞军,匈奴游骑,乌桓突骑,鲜卑王骑,卢水义从,羌氐锐骑。皆是五胡强兵。   正因言行若一。西域诸国,争相和亲。钟存女豪,自荐枕席。看中的,便是蓟王海纳百川,宽广的胸襟。   我煌煌天汉,存天理无需灭人欲。肥私更不必损公。鱼与熊掌,公私分明。   羊续悬鱼,以示清廉。然『清廉不等于薄情,秉公不同于寡义』。家事、国事、天下事,皆要顾及。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亦要面面俱到。   若做不到,只因胸怀太窄,格局太小。与旁人何干。   在大汉的星空下,还有什么能掣肘不成。   为何如此说?   常闻两狗争食。可曾听说二虎争食。虎啸山林,皆有领地。换言之。除去交配。二虎老死不相往来。领地内草食动物丰盛,手到擒来,食之不尽,何须去争。   只有别无寸土,昼伏夜行。在一个个虎熊狼窝间游走的鬣狗,才去争抢猛兽吃剩的骸骨剩肉。   猛虎有领地,王侯有食邑。   我朝有功必赏,尤重军功。只需身为人杰,裂土封侯亦不在话下。事若不济,学隐士姜岐遁隐山林,养蜂牧猪,亦有数千户追随。这便是大汉的格局。   普天之下,无可匹敌。   前汉防宗室犹胜防贼。只因家贼难防。今国祚难以为继,陛下能倚重的,除去外戚,便是宗室。蓟王首当其冲。又自绝宗庙。今生与大位无缘。国中十一县,仅够分与数子。虽春秋鼎盛,然终归要入土。那时,蓟王与身后无数传奇,一起埋葬。唯留一世英名,供后人瞻仰。于国于家,皆是利好。   陛下乱而无损。正因看破此处,才对蓟王诸多恩宠。   后世有许多人,将陛下视为昏君庸主,智商渣五。然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又谓“刀尖上跳舞”。陛下能守住“乱而无损”的底线,足见一斑。   迎亲路线早已定好。   北军五校,沿途设岗,严阵以待。便是虎贲中郎将王越,亦亲帅虎贲郎从旁护佑。   更别说幕府五校,及可比肩虎贲郎的绣衣吏。   严防死守,谨防宵小。尤其是与蓟王有血海深仇的黄巾余贼。万一躲藏在人群之中,乘机发难。悔之晚矣。   洛阳金市,胡姬酒肆。   久未露面的侯殷公子,正自斟自饮。表情惬意。   须臾,便有人登楼而入。   “禀公子,人员齐整,万事皆备。”   “好。”侯公子这便起身:“引我去见。”   “喏。”   二人一前一后,下楼入院。经暗门,抵达地下密室。   窖下藏兵洞,乃旧时地宫改建。洛阳城乃上古旧都。饱经战火,宫墟何其多也。   洛阳最后的黄巾余孽,皆藏身此处。先前散布城内与郭区,收侯公子密令,各自动身。三日前,方才聚齐。最后的余孽,皆是死忠信徒。说是黄巾死士亦不为过。若非此次乃为刺杀蓟王,许多潜伏极深的黄巾死士,岂能轻易现身。   正因灭教之仇,不共戴天。侯公子才能一呼百应,召集洛阳黄巾齐聚。   目视身材各异,相貌参差。有和气生财的游商,有吆五喝六的市吏,有僦车而行的民夫,还有深入简出的读书人……众人各个神情严峻,皆有必死之心。   侯公子环视众人,肃容行礼:“圣教存亡,在此一举。”   “愿听公子号令!”百余众齐齐抱拳。   “上酒。”侯公子一声令下。   酒家便取来一瓮好酒。人手一碗,挨个斟满。   候公子先干为敬:“黄泉路上,再相见!”   “黄泉路上,再相见!”何须多言。   水酒一碗,黄泉作伴。   幕府新式马车,已随机关驴车,风靡帝都。板簧避震,全钢底盘,搪瓷防锈,坚木包铁,琉璃车窗,钢丝网帘。内中锦垫坐榻,更是舒适。   蓟王专属车驾,更集蓟国将作馆最新技艺于一体。防御不要太强悍。   倒是骑马独行的蓟王,看得人提心吊胆。队伍中的一众肱股重臣,无不替主公捏把汗。   万幸,无惊无险。先入永安宫,接来窦氏。再穿南北二宫,入濯龙园,从停靠岸边的赤楼帛兰船华云号上,接回何氏。   “敢问郭常侍,皇后何在?”下船前,刘备忽问。   正被一众亲眷簇拥其中,连连拭泪的舞阳君,闻言不由一愣。皇后昨晚便与小妹共宿船宫。此时何故不在。   “王上且上观。”中常侍郭胜掩口媚笑。   刘备缓缓仰头。爵室舷窗旁,不正是大汉帝后。   刘备运出目力。确是何后,这才安心。摇摇一礼后,携佳人下船而去。   爵室内何后,微微一笑。刘备之心,帝后又岂能不知。蓟王当世人杰。却在何后当面,数次中计。金水质玉,高楼撤梯,孤舟共渡,刘备皆猝不及防,掩面逃窜。事不过三,岂还不经心!   何氏与何后,音容相貌,颇多神似。   若被其浑水摸鱼,桃代李僵。   鞭辟入里,悔之晚矣! 第193章 少不言愁   同牢合卺,入室脱缨。   灯下细看。待辨认无误,刘备终是安心。神似非是。似是而非。刘备对帝后记忆,何其深刻。断不会看错。   留何氏静候,刘备这便出室,去往隔壁为窦氏揭面。   揭面不同于揭幂。交拜礼前,行“揭幂礼”乃蓟国婚礼的固定仪轨。亦是胡俗汉化。时下只在蓟国、陇右、西域等地流行。帝都婚俗,尚无此举。   刘备兴冲冲奔赴窦氏寝室,便是想看看自幼相伴的女道姐姐,是何等的庐山真面目。   话说。刘备与窦氏相处日久,却从未见其容貌。今日结婚,亦是如此。   说不好奇,怎么可能。   待刘备颤抖着手指,揭去面纱的那一刻。饶是置身富丽堂皇的汉家华室,双眼亦不禁为之一亮。   眉宇之间,与太后颇多神似。果出窦氏一脉,自有倾国之色。   见刘备目光深邃,险流出口涎。窦氏不禁心如鹿撞,面如火烧:“夫君可曾看够?”   刘备闻声回神。却不遮掩,大方笑道:“姐姐与我自幼相识,今日方一睹芳容。十年相知,皆聚在惊鸿一瞥,如何能够?”   闻此言,窦氏亦不禁动容:“妾自幼辟祸楼桑。能与夫君相识,相知,乃至相濡以沫,虽死无憾。”   刘备正欲开口,不料楼下张飞已扯起嗓门:“大哥何在?速来吃酒!”   幕府中庭,饶是张飞小胖,亦不敢越雷池一步。关键是,认不清谁是谁来。万一叫错众大嫂,岂不被嫂嫂们耻笑。   “就来。”刘备亦高声笑答。   返回前堂,众宾客已候多时。洛阳勋贵齐聚一堂。党人外戚,宗室内官,应有尽有。各自与三五好友,聚团叙话。闻刘备入场,这才齐来见礼,又各自落座。   果然泾渭分明。   刘备自居主座。由二位义弟,两位府丞,门下督郑泰等近臣,代为敬酒。袁绍亦持大将军名帖,赶来相贺。曹操、袁术一众旧友,亦从旁就坐。数载不见,各有精进。皆已领食二千石俸。日前,大将军何进,举袁绍为司隶校尉。故袁绍也位列二千石。   袁绍替大将军何进。近前敬酒。刘备离席共饮。曹操不请自来,三人六目,举杯痛饮。引无数唏嘘。   洛阳击鞠,一战成名。五陵少年,纨绔子弟。刘备为汉室宗亲,袁绍为豪门长子,曹操为宦官之后。后三人分道扬镳,各为其主。今日再见,笑泯恩仇。   饮罢,仰头大笑。何其快哉。   年少把酒,言欢不言愁。   不觉已微醺。二位义弟,幕府二丞,门下督郑泰等人,见时机已到,便齐力将刘备劝返中庭。登楼撤梯。史涣领绣衣吏围成铁桶一般。上下无路,进出无门,插翅难入。   便是帝后,也只能望楼兴叹。   先入窦氏舍内,乘酒兴,不由分说,将窦氏背入何氏舍内。花烛之夜,竟三人同行。窦氏岂不挣扎。却被夫君往玉臀上轻轻一拍,便浑身酥软下来。   抬头见夫背窦氏入内,何氏亦不由得羞涩难当。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遇到登徒子,悔之晚矣。   宽衣解带前。刘备确认再三,不曾有错。这才大被同眠,行周公之礼。   梨花带雨,落英缤纷。   深入浅出,完璧归蓟。   一夜恩爱,醒来已为人妇。   母亲、义父母皆远在蓟国,“妇见礼”不必再行。二位新妇,自可迟睡。   然三日后,却要行“归寍之礼”。   亦做“归宁”。便是后世“回门礼”之雏形。源自周礼。   《诗·周南·葛覃》:“害浣害否,归宁父母。”注曰:“宁,安也。谓问安也。”《列女传·刘长卿妻》亦有:“妻防远嫌疑,不肯归宁。”之句。   王妃公孙氏,七位小姐姐,皆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西域五十六妃,又因路途遥远,无法成行。西羌女豪举族迁出,大震关已成新家。故蓟王七十一妃,皆无需归宁。   然二新妇,家人皆在洛阳宫中,自需归家问安。   话说。昨晚战战兢兢,将信将疑。畏首畏尾,避重就轻。待何氏完璧归蓟,血溅白绫。颇多浅尝辄止,瞻前顾后的蓟王,终是彻底安心。   守身十载,一朝破壁。   身下玉人,实非何后假扮。   刘备是真怕啊……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府君,府君?”   “何事喧哗。”宿醉未醒的河南尹,艰难睁眼。   “回禀府君,昨日洛阳城中出一大案。胡姬酒肆自酒家以降,百余人悉数毙命。”来人低声言道。   “什么!”何苗猛然清醒,劈头就问:“哪个胡姬酒肆!”   “正是洛阳金市内,胡姬酒肆。”来人答曰。   何苗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道:“不是马市胡姬酒肆?”   “非也。”   暗道一声“万幸”。何苗不由长出一口气,这才看清来人相貌:“原是司马明庭。”   来人正是新任洛阳令司马芳。字文豫,河内温县人。   司马芳言道:“正是下官。洛阳城内,非下官所辖。还请府君速去。”   “来人——”何苗喝道。   “奴婢在。”便有昨晚俊俏男仆入室。   “洗漱更衣。”何苗声音一缓。   “喏。”   待何苗马不停蹄,奔赴金市。新任司隶校尉袁绍已精神奕奕,先行抵达。   “校尉。”   “府君。”   二人心照不宣。   “可有线索。”何苗问道。   “已命人查验,皆是饮鸩而亡。”袁绍答道。   “莫非自尽?”何苗一愣。   “尚不知也。”袁绍摇头:“密室内藏有利刃强弩,死者皆身披内甲,似要行刺某人。”   何苗灵光一现:“可是要行刺蓟王。”   “许是如此。”袁绍亦如此想:“死者,或是潜伏洛阳城中的黄巾余孽。谋刺蓟王,亦合情合理。却不知为何,齐饮鸩而亡。”   何苗亦听出弦外之音,这便挥手下劈:“校尉是说,乃是蓟王灭口……”   “能有此通天手段者,寥寥。”袁绍不置可否。然言外之意,非蓟王莫属。   传闻,蓟王府中多京畿游侠。洛阳黄巾余孽必是露出马脚,才被蓟王将计就计,一网打尽。   再细想,又觉不可思议:“若是被迫,百余人又岂能同饮鸩酒,甘愿束手待毙?”   袁绍叹了口气:“黄巾余贼中,必有内应也。”   “内应……”却不知大将军府中,可有蓟王细作。若行事不密,被蓟王发觉。心念至此,何苗不由得遍体生寒。   这可如何是好。   “报!”便有心腹近前通禀:“地窖搜出太平妖贼诸多器物,铁证如山,死者必是黄巾余孽!”   袁绍轻轻颔首:“如实上报。”   “喏!” 第194章 无事相安   比起金市陈尸百余黄巾余孽,洛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皆不离蓟王左右。正大兴土木的函陵。陛下三次赐婚。还有三日后的归宁之礼。   司隶校尉及河南尹,将大案上报朝堂,亦没有下文。   宫中近臣,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是先前因暗通黄巾而罚铜抵罪的张让、赵忠,更是刻意压下。只说洛阳城内黄巾余孽见大势已去,遂饮鸩而亡。追随大贤良师而去。   陛下亦未多想。   洛阳城终归再无黄巾逆贼。   却有一人,不肯作罢。此人,正是新任司隶校尉袁绍。   死在胡姬酒肆地窖中的黄巾余孽之身份,逐一查清。各行各业,隐藏极深。甚至连最亲近的枕边人,亦不知其真实身份。反质问官府,索要通贼证据。洛阳城郭,攀炎附势,沾亲带故。谁家没三两个能说上话的靠山。   河南尹府邸,一时人满为患。何苗不厌其扰,索性搬去北军大营暂避。   袁绍所忧,非为黄巾。而是鸩杀黄巾余孽之人,是否是蓟王刘备。若真如此。蓟王在洛阳城下,可谓树大根深。竟先于朝廷内外,将黄巾余孽一网打尽。如此一来,大将军府上下,便不可不防。   袁绍亦想知道,蓟王是如何做到。仅靠京畿游侠么?   百余黄巾余孽,死不足惜。因何而死,却是背后最大的“利害”。不可不察。   三日后,刘备携二位新妃,入城归宁。   刘备府邸,建在东郭。经由上东门入城,先抵永安宫。   永安宫周长六百九十八丈,宫内有景福、安昌、延休等殿,还建有侯台及御花园。曲径通幽,环境优美。宫南隔上东门御道,与永和里及步广里相望。宫北则建有武库并太仓。   永安宫独居二宫之外,乃是位于洛阳城内的一座离宫别苑。   规模颇大。用以安置嫡母窦太后,亦无可指摘。且将窦太后迁出南宫,永安宫内一干人等,皆为窦太后心腹,便是守卫的羽林、虎贲亦尽取六郡良家子弟,与董氏、何氏等外戚划清界限。   长乐少府程璜,作为老一辈宦官之翘楚。历经生死两难,屡遭大变。如今借窦太后而复起。又如何能不珍惜。   如此上下勠力,还有蓟王暗中相助,窦太后安全自是无虞。   一个没有外戚的嫡母皇太后。对陛下而言,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永安,修缮一新的景福殿。   刘备携二妃跪拜行礼:“臣(妾),叩见太后。”   “蓟王免礼。”窦太后隔帘笑道:“赐座。”   程中大夫取来坐席。刘备三人依次落座。   见二妃身佩后饰,窦太后问道:“步摇乃何人所赐?”   刘备答曰:“乃王美人转赐。”   “原来如此。”窦太后这便放心。   刘备上呈礼单,程璜急忙上前,双手接过。偷眼一看,顿时喜上眉梢。这便转呈帘内。   “蓟王有心了。”见礼单上有金粉千斤。窦太后心中一暖。   金粉乃妆点宫室所用。千斤金粉,作价五千万钱。单此一项,足知蓟王心意。   窦太后乃孤家寡人。日常用度,皆由程璜置办。换言之,蓟王礼单,怕是有一半为程璜中饱私囊。此亦是蓟王所乐见。对这些刀锯余人而言,无利不起早。有利可图,关系方能长久。若能从窦太后身边,不断刮下油水,程璜自当保窦太后周全。   究竟是什么支撑窦太后一路走到今天,刘备不得而知。又是什么让程璜与窦太后结攻守联盟,刘备亦不得而知。   只因权利和仇恨吗。   刘备在心底一声叹息。   窦氏与窦太后多年未见。自有说不尽的家话。何氏与夫君刘备陪坐一旁。倒也无事相安。不知不觉,已是日中。窦太后遂命人备宴。宴请夫妇三人。   酒足饭饱,出永安宫,已是日昳。刘备本欲打道回府。何氏却言,母亲与皇后已在濯龙园备下晚宴。   二家不可厚此薄彼。归宁之礼,最好一日走完。刘备这便打起精神,驱车前往濯龙园。登华云号,面见舞阳君与何后。   此次非在爵室,而在皇后行宫。   刘备并不陌生。   洛阳城中与何氏沾亲带故的勋贵,齐聚一堂。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俱在。   见刘备携二妃,缓步入殿。身后二妃,身有难言之隐,步履颇为迟缓。皆是过来人的贵妇,无不掩口。眉眼间颇多艳羡。   蓟王姿容雄伟,暗藏伟器。在勋贵间,早已不是秘密。饶是身强体健的域外胡女,皆力有不逮。又岂是两个柔弱的大家闺秀,能够轻易承当。且观二人不过初为人妇,便媚态横生,风情万种。足见床榻之间,人伦之悦,远超常人。   花开潋滟,自是辛勤浇灌。   “臣(妾),拜见皇后,拜见舞阳君。”   “免礼,赐座。”何后一反常态,颇为大度。   “谢皇后。”刘备乃王爵,无人可与之并坐。便是如大将军何进,亦从旁列席。   二话不说,先呈礼单。   中常侍郭胜趋步上前,双手接过,转呈帘内。   瞥眼一看,枯等半日的皇后,心中愠怒,涣然冰释。   “蓟王富可敌国。如此重礼,便是聘娶王妃,亦足够了。”说着,便将礼单转递给侧坐身旁的舞阳君。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刘备再拜。   舞阳君看后,亦是脸面红光。   “贤婿,果然一表人才。”   “母亲切莫多言。”何后低声呵斥。避入帝后帘内,已失君臣之礼,岂能再擅自出声。   “醒得,醒得。”舞阳君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殿内皆何氏党羽,全做不知。何后这才想起何氏:“殖货里人来人往,颇为吵闹。小妹习惯清净,可还住得惯。”   “回皇后,一切皆好。”何氏清冷作答。   “如此,便好。”何后表情微变。不过三日,何氏似颇已见外。果然出嫁从夫,女生外向。   蓟王富可敌国,洛阳城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何氏勋贵闻风而动,皆来攀这门贵亲。所求,刘备又岂能不知。你一言,我一语,张口闭口,皆逃不开一个“利”字。   在刘备看来,皆是蝇头小利,不值一晒。逐一应允便是。   待众亲眷心满意足,齐声夸赞,贤婿一枚。何后见好便收,设家宴款待。   刘备即来则安。   与何进、何苗等人把酒言欢。   眼看明月高悬,列席众人皆尽兴而归。刘备正欲请辞,舞阳君却开口挽留。   欲让刘备夫妇三人,留宿华云号。   何后居高下看,顾盼生辉,不置可否。   华云号遍布机关,万一……不可!   刘备正苦思当如何婉拒才好。不料何氏已先行拒绝:“谢母亲。只是府中还有诸多后事要办。来日方长,今日便回。”   “如此,也罢。”深知小女秉性,舞阳君亦不强留。   何后这便罢宴。放三人下船。   虎口逃生,又过一关。 第195章 蓟王登朝   车驾回府,终是完成“归宁之礼”。   见下车时,刘备面露庆幸之色,颇多劫后余生之意。一直表情淡然的何氏,忽露齿一笑:“夫君当世人杰。听闻被鲜卑大单于携十万控弦,围在白檀孤城,置于千军万马之中,尚且谈笑自若。今日为何露怯?”   刘备笑答:“所谓‘粉骨碎身全不怕,欲留清白在人间’。为夫不过是想善保清白之身,能为国、为家所用罢了。”   “原来如此。”何氏聪慧竟不下何后:“以后若得皇后相召,夫君不妨携妾同往。”   “如此,甚好。”刘备笑抒胸臆。以后有何家小妹傍身,看何后如何再行“绝毒美人计”。哼哼……   窦氏亦笑:“妾与夫君自幼相伴,却不知普天之下还有何物,能令夫君畏惧如虎?”   “夫人切莫说笑。”刘备眨了眨眼:“小心隔墙有耳。”   说罢。便携二妃,直升二楼寝宫。依照惯例。新婚七日,蓟王皆要与新人同床共枕。不可夜宿他处。   辅汉大将军府,前后三进院落。重楼高阁,华室众多。足够安置。   新婚燕尔,一夜无话。   陛下终归要见。先前陛下免蓟王早朝。如今礼毕,自当入朝觐见。   蓟王乃汉室王爵。又兼辅汉大将军要职。先时陛下三加九锡,皆被蓟王所拒。人臣之心,天地可表。正因如此,朝堂内外,无不对蓟王登朝,翘首以盼。   原因简单至极。外戚、党人、内官、勋贵。整日勾心斗角,朝议更是引经据典,吵成一团。陛下除去和稀泥,别无他法。总归是“僧多粥少”。   先前还有四百年国祚蒙荫。终归有些家底。盘中餐马马虎虎,尚且够分。如今江河日下,朝政日非。正因盘中残羹冷炙,所剩无几,不够分了。饥肠辘辘,虎视眈眈,各方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开始明争暗抢了。   蓟王富甲天下,蓟国兵强马壮。国中人才济济,内政外交,皆不缺好手。如今临朝,自当为陛下分忧。   果然。今日早朝,见黄门令左丰,亲领蓟王入宫登殿。候在殿外的百官,纷纷近前行礼。   “拜见王上。”   “诸君免礼。”刘备身披诸王朝服,丰神如玉,英姿勃发。人比人得死。   本聚拢在大将军何进周围的百官,竟一走而空。便是骠骑将军董重,亦笑脸嘻嘻前去拜见。足见人心向背。   “恩师。”刘备先行礼。   卢尚书侧身避过,再回礼:“拜见王上。”   “恩师免礼。”刘备急忙托起。   卢植并非党人。乃士人代表。尚书、侍中、御史、郎官一系,颇多人脉。   “此乃侍御史桓典。”卢植为刘备引荐。   四目相接,蓟王顿时醒悟:“谢桓公全护之义。”   桓典长揖及地:“王上乃当世名臣。一心为国,磊落坦荡。某不过举手之劳。”   与刘陶抢先劾奏刘备,如出一辙。桓典劾奏蓟王逾制,亦是夺人先声,刻意而为。以堵悠悠众口。   时辰已到,殿门四开。群臣除鞋入朝,依次就坐。汉时朝会,除非大典,无需站立。皆有席位。“正(襟危)坐”即可。待陛下临朝,变正坐为长跪。行君臣之礼。而后就坐。   若无事上奏,或不进谏,亦或未受皇命,皆无需出列。   待朝会结束。内官高唱:“陛下为君兴——”   百官方起身站立,恭送陛下。再鱼贯出殿,在轩下穿鞋散朝。   凡百官站着上朝,皆非汉礼。   虽提前得知。然见蓟王玉树临风,独占鳌头。陛下亦不禁颇多欣喜。   “蓟王新婚燕尔,今日登朝,何其急也。”   “回禀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再说,臣已安家洛阳,旦夕可见。不必急于一时。”刘备答曰。   “甚好。”陛下笑着点头:“大乱初平,百废待兴。蓟王来朝,乃天助我大汉。凡有奏报,尚书台当另行抄录一份,呈往蓟王府邸。”   不等刘备推辞,尚书令曹节已伏地高呼:“老奴遵命!”   大将军何进面无表情,只轻轻抖了抖嘴角。   “可有要事奏报?”陛下又问。   “臣,奏请:重开州牧。”宗正刘焉,起身奏报。   “卿之意,朕已尽知也。”宗正乃九卿之一,故陛下以“卿”相称。   待刘焉落座,陛下遂问计朝堂:“诸位以为如何?”   大将军何进抢先起身:“臣以为,州牧不可再置。”   “大将军且说来。”陛下不置可否。   “黄巾已平,天下初定。各地余贼,皆不足为虑。各州刺史,捷报频传,剿灭境内贼寇,民心始安。若重设州牧,掌一州之军政,权柄尤重。为牧者,凡起不臣之心,则天下危矣。”何进高声奏对。   刘焉起身反驳:“正因刺史位卑,各郡太守多阴奉阳违。各郡武备松弛,郡兵皆不堪大用。乃至群盗蜂起,若不能以雷霆手段,快刀斩之,久必成害。待贼寇互相串联,荼毒中原,悔之晚矣。且重置州牧不过是权宜之计。前朝亦有先例。武帝设州刺史,督察郡国,巡视吏治。成帝时改为州牧,哀帝后复为刺史。所谓事急从权,前朝废立如常,今朝又何必畏之如虎。”   “宗正之言不可取。”便有大将军党羽,起身反驳:“此一时,彼一时也。前朝旧事,暂且不论。依宗正之言,重设州牧,乃为剿灭匪患。如此,州牧到任,必然兴兵讨贼。若令其手握大军,再生不臣之心。为祸更甚。”   “急症下猛药,乱世用重典。”亦有人起身反驳:“当先续命,再治病。性命不保,何谈康复?”   “骠骑将军可有话说?”掐着群臣争辩的节奏,陛下适时开口。   董重浑身一凛。下意识偷看密密麻麻,写满朝芴的蝇头小楷,这便起身奏对:“臣以为,此例不可开。”   “哦?”陛下一愣:“且说来。”   “黄巾不过蛾贼。虽众多,却势轻。寒门、世家,豪右、勋贵,皆少有裹挟。然若拜为州牧,必为海内‘重名之士’。门生故吏,亲朋好友,何其多也。一旦为祸,必百倍于黄巾。若州牧只取清廉高士,又为州内豪族所轻,与刺史何异?故臣以为,此例不可开。”董重越答越有自信。除去开头略显生涩,整段奏对,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令人瞠目。   先时请来海内名士孔融与王朗入骠骑幕府。果然今非昔比。   陛下轻轻颔首。最后才看向刘备:“蓟王以为如何?”   陛下话音未落。大殿内已落针可闻。 第196章 三方推演   刘备起身奏曰:“所谓设身处地,推己及人。此事,行与不行,陛下何不与臣等,推演一番。”   暗忖片刻,宗正刘焉遂起身言道:“王上口出之‘推演’,是否语出陆贾《新语·明诫》:‘观天之化,推演万事之类。’之句。”   “然也。”刘备轻轻点头:“既然‘万事之类’皆可推演。我等何不将‘重开州牧’,当堂推演一番?”   “倒是新奇。”陛下欣然点头:“蓟王且说来,当如何行事。”   刘备答曰:“朝臣当分成推演三方。‘重开州牧者’为一方,‘禁开州牧者’为二方,‘可开可不开者’为三方。如此,各抒己见,陛下总揽全局,便可趋利避害,计定良策。”   “甚好,甚好。”陛下已多半领悟。比起群臣吵个没完,分成三方后,泾渭分明,清楚明了。   刘备又道:“请陛下许臣等换位。”   “可也。”陛下欣然应允。   刘备朗声道:“以大将军为‘一方’,‘禁开州牧者’皆移位一方。以宗正为‘二方’,‘重开州牧者’皆移去二方。以臣为‘三方’,‘可开可不开者’皆移来我(孤)处。”   偌大的朝堂,立刻人头攒动。各自捧起坐席,向三方走去。   陛下居高下瞰,幡然醒悟:“所谓‘坐而论道’,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陛下明见。”刘备再拜。   很快,以宗正刘焉、大将军何进、蓟王刘备,三人为中心。朝臣聚成三团。呈“品”字形鼎足之势。   大将军何进处,人数最多。宗正刘焉处,亦不少。蓟王刘备身边亦聚了不少。   陛下一眼扫过,果然泾渭分明。   刘备又道:“‘双方’,以手中朝芴计数,言及‘本方’优势之所在。‘三方’及群臣中‘大半’皆认为有理,便可置一枚朝芴在前。如此,待推演毕,以朝芴计数,胜负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陛下聪慧,一点便透。   大将军何进,瞥了眼挤进中圈的骠骑将军董重,微微一笑:“陛下,我方已毕。”   “陛下,我方也已毕。”宗正刘焉不甘示弱。   见陛下看来,刘备起身行礼,再道:“此议乃宗正所出,当以二方为先。”   “应该。”大将军何进,颇高姿态。   “承让。”宗正刘焉,遂起身奏报:“‘重开州牧’头一利,可利‘拨乱安民’。”   作为第三方的刘备阵营,类似裁判,或者说中立阵营。对双方提出的‘利益条例’,进行评判。正如刘备所言,只需人数过大半,此条便可成立。可置一枚朝芴在前。   此举,类蓟国太学坛的博论。双方各抒己见,由旁听的恩师学子,共同评判。只从喝彩声响,便高下立见。   所谓“理屈词穷”,亦是此理。   只见大殿之内。双方慷慨陈词,各抒己见。由尚书令曹节,将条目依次书写在朝芴上。逐次排列。   先时,双方此起彼伏,踊跃发言。稍后,渐渐和缓。再后,各自苦思。亦有许多,前人已说过,或语义重复,皆未记录在案。   待无人发言。须臾,刘备起身问道:“诸君可还胸藏锦绣否?”   众臣纷纷回礼:“言尽也。”   “如此,烦请尚书令逐一清点。”刘备笑道。   “喏。”尚书令曹节,这便亲手清点朝芴。并一字排开。   “一方三十五条,二方三十五条。双方战和。”曹节话音未落,殿内群臣亦议论纷纷。   陛下一语中的:“利弊各半。”   大将军何进急忙问道:“敢问蓟王,当如何决断。”   刘备冲陛下再行一礼:“双方战和,当请陛下圣裁。”   陛下独自喜上眉梢,旁人自然看不见。除非大典,通常陛下也无需佩戴冕冠(服)。忆起击鞠时的神之操盘,陛下朗声开口:“再议!”   大将军何进方,各个眉飞色舞。然宗正刘焉方,也不气馁。今日不过打平。当苦思冥想,来日再扳一局。   蓟王此“利益量化法”,比起上来便吵成一团,实在是大有裨益。   胜负一目了然。双方偃旗息鼓,摩拳擦掌,已备来日再战。   下朝后,尚书令赶来相问:“敢问王上,何以知之,‘双方战和’?”   刘备语出深意:“《书》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世间恒理也!”   尚书令曹节,默记于心,这便赶回复命不提。   所谓“文无第一”。又所谓“见仁见智”。一个道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换言之,同样一件事情,站在对立双方,皆能说出完全相反的道理来。上下五千年,永远绕不开这个“圈”。   尤其类似这般。合众人之力,一较长短。虽一人词穷,然众人言无尽。   所以十有八九,皆是平局。便是所谓“文无第一”。   陛下当如何决断?   且看陛下何所求。   若陛下以天下万民计,当重开州牧,剿匪安民。若陛下以汉家江山国祚计,当禁开州牧,重用刺史。若陛下以自身私利计,便如此这般,无所作为。美其名曰:从长计议。   陛下将国家,众家、自家,分得很清。众家之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于国有利,于我不利,亦不可为。   所谓“朕富有四海”。在陛下看来,不过是一句空话耳。不信也罢。   正因深知陛下秉性。于是蓟王才设下此谋。宗正刘焉背后,皆是汉室宗亲。大将军何进背后,皆世家豪右。蓟王向来以天下为己任,又岂能厚此薄彼,区别对待。   且以长远看。重开州牧,虽能快速拨乱反正,却埋下了诸侯争霸的祸根。诸侯合纵连横,互相攻杀。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为祸更烈。   换言之,蓟王其实是倾向于禁开州牧的。   交由陛下决断,换来“从长计议”。亦符合蓟王利益。时下西域、陇右屯田初兴。蓟国新得数县,仍需深入圩田。东西皆需时间。   假以时日。待西域、陇右、塞北,连成一体。何愁天下不定。   换言之,陛下“拖字诀”,亦是蓟王所想。   初次朝议,完美过关。刘备亦不禁长出一口气。   这便打道回府。 第197章 因时而化   西邸,万金堂。   “树德务滋,除恶务本,世间恒理。”品味尚书令曹节复述蓟王之言,陛下似有所悟:“可是‘因时而化’。”语出《吕氏春秋·察今》:“变法者因时而化”。   “恕老奴愚钝,未能参透蓟王语中深意。”曹节伏地答曰。   “蓟王早知不分胜负,方设此局。让双方各抒己见,亦让朕博采众长。如此,方能取舍有道也。”陛下一声叹息:“蓟王恪守臣节,不先于朕设谋。正因卑不谋尊。”   “陛下明见。”曹节亦领悟:“蓟王不偏不倚,让双方各抒己见,再请陛下博采众长。”   “然也。”陛下笑道:“双方条陈利害,让朕一目了然。至于如何取舍,乃为君之道。只出谋,不划策。便是为臣之道。”   “原来如此。”曹节亦叹道:“陛下曾言,蓟王有礼有节。今日老奴方知其深意。”   “蓟王心意,朕已尽知。传语宗正,此事再议。”话说,陛下也收了宗室不少好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亘古不变之常理也。   如陛下先前所言,重开州牧,“利弊各半”。关东战乱不休,陛下卖官不利,民众亦深受其害。宗室进言,愿出牧各州,剿匪安民。待事成,当学蓟王裂土封侯。陛下本颇为意动。奈何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各方势力,皆激烈反对。便是大病未愈的老臣杨赐,亦上疏劝谏,陛下不得不谨慎行事。   今日当借蓟王之手,缓和双方矛盾。   不出意外。   刘备刚刚回府。刘焉、刘表、刘岱、刘繇,四人便联袂而来。   刘表,字景升,山阳高平人。宗室、名士,汉末群雄之一,乃景帝第四子鲁恭王刘余之后。身长八尺余,姿貌温厚伟壮,少时知名于世。因参与太学生运动而受牵连,被迫逃亡。党禁解除,遂被大将军何进辟为掾。   刘岱,字公山,东莱牟平人,汉室宗亲,刘繇之兄,汉末群雄之一,齐悼惠王刘肥之后。今任侍中。   刘繇,字正礼,初举孝廉,授郎中。后被司空府辟为掾属,今除任侍御史。   四人乃汉室宗亲之翘楚。今联袂来访,其用意不言自明。   刘繇少年时,曾与叔父刘宠,同访楼桑。与刘备相识,这便代为引荐。   宾主落座,宗正刘焉开门见山:“王上乃我家麒麟。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有大功于社稷。然,所谓孤掌难鸣,独木难支。我等虽未有王上之天纵英才,却也可堪一用。今欲重开州牧,拨乱反正。上存社稷,下安万民。赤胆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却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刘备看向东席诸位家臣。便有贾诩起身言道:“诸君,且听我一言。”   “洗耳恭听。”刘焉肃容回礼。贾诩大名,焉能不知。   “乱世出豪雄。”贾诩环视众人:“诸君皆汉室宗亲,自幼饱读诗书。若出为州牧,纵然能牧守一方。试问,若有麾下‘胁之以武’,裹挟作乱。诸君当如何应对。”   “当以雷霆之势斩之,以儆效尤。”刘岱抱拳道。   “若不能胜,又当如何?”贾诩又问。   “这……”刘岱顿时词穷。   “今,天下十分,汉室能占三分否?”贾诩三问。   “莫过如此。”刘繇叹声答道。   “大汉十三州,诸君不过四人。剩下九州,陛下必授予旁人。若九州之牧,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合诸君之力,能战胜否?”四人之力,如何能敌九人。   见四人不语,贾诩掷地有声:“财权、兵权,民权,又岂能私授。《管子·兵法》云:‘定一至,行二要,纵三权,施四教,发五机,设六行,论七数,守八应,审九器,章十号,故能全胜。’孔圣人曰:‘管仲之贤,不得此三权者,亦不能使其君南面而霸矣。’国之三权,事关社稷存亡,断不可假他人之手。”   “王上之意,我等已尽知也。”刘焉表情黯然。正如贾诩所言,天下十分,汉室不过得其三。换言之,凡开州牧,陛下为权衡各方,十三州之牧,断不能尽归汉室。若世家豪强,趁机做大。代汉自立,悔之晚矣。   事实也是如此。重开州牧后,天下十三州,刘焉入蜀,刘表入荆,刘繇入扬,刘岱入兖,刘虞入幽,刘备入豫。饶是如此,亦先后为群雄所败。若非先主,百折不挠。穷毕生心血,三分天下有其一。汉室早亡五十年矣。   所谓生死交替。国兴国亡,亦是常理。然汉亡后,魏晋权谋立国,终被门阀把控。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庶门寒士,怒而投贼,乃至五胡乱华。   历史如何定位。且看盖棺论定,是否比前朝好。试问,魏晋南北朝,比我煌煌天汉如何。   问吹过的牛逼实现了没,皆是枉然。只问,吹过牛逼否?   胡虏当面,被就地剥光,竟不敢置一语。还吹什么牛逼!   “唉——”刘备一声长叹:“我等皆出高皇一脉。诸位之心,(刘)备又岂不知?然,自前汉一来,汉室式微。常言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乃至世家趁机做大,今已占天下大半。且关东大乱,生灵涂炭。世家豪右亦深受其害。将心比心,又岂能对朝廷心中无怨?”陛下借黄巾之乱洗地,虽不好明言。然,想必关东豪族,亦有高人品出滋味来。   黄巾乱贼,攻破豪强坞堡无数。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比起裹挟从贼的百姓。世家大族,乃乱贼仇恨之源。杀之不足以泄愤。各种惨绝人寰,直令人发指。   换言之。关东虽残破。然陛下血洗豪族的目的,似也达到了。   只是,黄巾之乱的规模和破坏,远超陛下的预估。乃至减口二千余万。陛下闲暇之余,每每想来,亦不寒而栗。常夜不能寐。   “如此,我等告退。”闻刘备心声,知苦劝无用。刘焉等人便欲告辞。   “‘择日不如撞日’。‘既来之,则安之’。今日便在府中小聚如何?”刘备盛情挽留。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互相看过,四人齐身答道。   蓟国南港。   明轮大船稳稳靠岸。女师赵娥并安氏姐妹等,前来迎接之人,已先行下车列队。   “希雷娅。”安氏四姐妹远远招手。   日渐显怀的希雷娅等人,亦笑着挥手。   嗅着水沫与稻香,深吸一口清气,高等女祭司不禁笑道:“终于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女王亦轻声呢喃。 第198章 绝席而坐   如前所说,百官登朝,联席而坐。以品秩为序。通常而言,文左武右,万石居首。   然,今汉却有特例。另设“三独坐”。   “三独坐”指:尚书令、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在朝会时均专席而坐。百官朝会皆接席,唯此三官独坐一席,以示优宠。亦省作“三独”。   此三独坐,乃位卑权重之典范。   时人席地而坐,一般均联席并坐。唯尊长独席而坐。《礼记·曲礼》:“群居五人,则长者必异席。”郑玄注日:“席以四人为节,因宜有所尊。”孔颖达又疏日:“古者地敷横席而容四人,四人则推长者居席端。若有五人会,应一人别席,因推长者一人於异席也。”因此“父子不同席。”郑玄注日:“异尊卑也”。   一言蔽之:一张草席最多只坐四人。四人若平辈,长者居首。若有五人,长者异席而坐。且父子不同席,以示尊卑。   故汉人眼中的尊卑,不仅有地位之高低,还有传承之先后。正如汉字,往往具有空间和时间的双属性。   除三独坐外,还有“绝席”。   朝会时,除去三独坐,百官均依照秩次,接席而坐。然尊者,却可与他人隔席而坐,是为“绝席”。   《后汉书·张禹传》:“延平元年,迁为太傅,录尚书事。邓太后以殇帝初育,欲令重臣居禁内,乃诏禹舍宫中。给帷帐床褥,太官朝夕进食,五日一归府。每朝见,特赞,与三公绝席。”《通鉴》胡注日:“绝席者,朝位独在百僚上,不与三公联席也。”   “建武八年,中郎将来歙袭略阳,杀隗嚣守将而据其城。”光武甚悦,“于是置酒高会,劳赐歙,班坐绝席,在诸将之右。”来歙攻城拔寨,立有大功。故在诸将之上独坐。   换言之。劳苦功高,立有大功者,得陛下特赐,可于朝会中专席而坐。   先前蓟王独占鳌头,正是“绝席而坐”。   陛下荣宠是其一。蓟王功大是其二。亦遵循今汉旧制。   陛下翌日下诏,许蓟王兴建函陵。   蓟王在城西前大将军梁冀菟园中大兴土木,于是便依法依规,合情合理。   “陵寝”又称“陵园”。足见其大。亦足见其美。尤其时人事死如事生,兴厚葬风俗。地下为陵寝,地上为宫殿。陵园的制式为:“东帝西后”。东为帝陵,西为后陵。帝陵东侧,多为陪葬墓群。园中除去预留足够墓地,陪葬先帝老臣。还就近建有陵邑,安置守陵人。   《汉书·宣帝纪》载:本始元年(前73年)正月,募郡国吏民“訾百万以上(资产百万以上)”徙平陵,二年又“以水衡钱为平陵,徙民起第宅”。   换言之。刘备在王陵内大兴土木,符合时人厚葬风俗。且将王陵修在洛阳西郭,用意不言自喻。蓟王欲效仿周公,辅佐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能为国君守陵,亦是莫大的荣誉。待函陵建好,蓟国高官、富商、豪杰,便会纷至沓来。迁居陵邑,为蓟王守陵。此,亦是祖制。无可指摘。园中囤聚守陵兵丁,更实属平常。一切都如此完美。   有了函陵,刘备便可置“函园贵人”。函园贵人,属于“诸园贵人”。   话说,陛下继位后,追尊父刘苌为孝仁皇,因皇陵名“慎陵”,故尊母董氏为“慎园贵人”。   于是乎,必先有陵园,后才能封诸园贵人。   诸园贵人,即是枕边人,又是守陵人。刘备已想好,函园贵人,自当封给以希雷娅女王为首的亚马逊。   修建王陵,非一日之功。甚至穷毕生之力,亦不在少数。陛下初登基,便着手修建皇陵。足见一斑。然,函陵却是距洛阳城最近的一座陵邑。不过五里之遥。陛下将这块前朝的不毛之地,高价售出,看似占了大便宜。然对蓟王而言,在帝国心腹之地有一座专属自己的城邑,其获利又何止千百倍。所获利益,不仅有实物,还有看不见的政治影响力。   大国营城,气象自不一般。待园中阳港建成。盐渍大木成船运来。凡洛阳市面上能够买到的诸材,就近装车、装船,源源不断运入园中。蓟王当面,何必谈钱。   蓟国能工巧匠,随船而来。   园中景象,可谓日新月异。   草创的幕府大营旋即被雄伟的障城“九坂坞”团团包裹。顺山坂而下,东西二坂,共计十八衢,已被筑好的青石大道,纵横分隔。   初步估算,山底平地能建宅邸万余户。纳民十万有余。函园橫八竖六,面积虽大。奈何还有二崤土山,宛如长龙,制霸正中。占据园中颇多土地。若向坂上挺进,便要如督亢那般,排建干栏重楼。先不急。预留规划,先把平地建齐。   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   平地建楼,自然事半功倍。   先时,殖货里大商家,再为蓟王设流水长席。蓟王颇多感激。   问商人何所求。   商人皆言,闻王上在城西兴王陵。可否容我等搬入园中,世代为王上守陵。   有何不可。   刘备欣然点头。   殖货里豪商,伏地认主。各捐资百万,成为首批入园的洛阳大商家。   刘备遂在靠近阳港的街衢,建重楼列肆,称“阳港市”,又称“港市”。园中数千兵士,数万工匠。皆颇有身家,豪商日进斗金。各个喜笑颜开。若等陵邑建成,引数十万人入住,获利何止百倍。更何况,此园地处洛阳西郭,园外还有百万洛阳人家,以王上的性子,自不会园门紧闭,若能引洛阳百姓入园……   八月中。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统领幕府剩下所部,抵达园中。   主臣见面,其乐融融。   蓟王遂在新筑成的九坂坞大堂,为众谋主将校,接风洗尘。   席间,刘备引田丰、沮授,与贾诩相见。   蓟国四大谋主,五大猛将,齐聚一堂。文鼎武盛,当真羡煞旁人。   罢筵后,文武又陪蓟王直升顶阁。俯瞰洛阳万家灯火,城内金碧辉煌。   田丰深吸一口山岚夜风,慨然曰:“我主,席地而坐。洛阳,近在咫尺乎!”   “哦?”众谋主心领神会。皆抚掌大笑。   张飞急道:“诸位因何发笑?何不说来,与我等同乐。”   贾诩挥扇笑答:“身下坞堡,山下函园,皆‘我主之地’也!”   “所谓异地为官,坐地为吏。”关羽已醒悟:“贾丞是说,有了这座函园,大哥便可席地而坐,虎踞洛阳。”   “然也!” 第199章 有容乃大   洛阳金水小市,体量太小。用来经商刚好,若用来屯民驻军,则力有不逮。   函园橫八竖六,斜长十里。虎踞城西,自成一体。得此园,进出洛阳郭区,再无需经由郭门。园内一切,皆属蓟王所有。且陵园性质特殊,旁人断无法染指。若是普通私园,尚能转手。陵园如何转卖?   且还是王陵。   洛阳勋贵虽眼热无比,却又无可奈何。话说,便是座普通私园,蓟王当面,又有何人敢捋其虎须。   人名树影。太岁头上动土,活得有多不耐烦。   事实上。函陵的重要性,远超所有人的估计。包括刘备自己。待建成,因其山势绵延,风景瑰丽。故商肆繁华,游人如织。每到赛马日。环山而建的赛马场,更是人山人海。击鞠、竞技,购物、洗浴,不一而足。成为洛阳城下,第一休闲消遣圣地。   何止日进斗金。蓟王单凭一座函园的收入,便足可与蓟国全部“王室产业”相媲美。   所谓“不与民争利”。何为“民利”?便是与百姓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众多产业。农人、百工、小手工业者、游商,诸如此类。与之相关的“周边”,皆是民脂民膏。若取之,便是“不当得利”。   至于王陵,非普通百姓所能享有。普天之下,亦屈指可数。   这便是不与民争利。   蓟国田赋三十税一,更赋按天计酬。蓟王耻于蓄奴,从不白用人。礼贤下士,华夷一体,可谓亘古未有。这些“大节”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关心蓟王后宫如何天香国色,潋滟无双。果然唯小人难养也。汉律,王爵妻妾不过四十。蓟王虽多过四十,乃陛下御赐。坦然受之,何乐而不为。   再者说来。旁人妻妾成群,乃为满足私欲。蓟王四次和亲,皆为国为民哇!   试想,若无和亲副伏罗氏与乌莲。大单于檀石槐如何能轻易授首,上谷乌桓王难楼,又如何被一锅端。若无和亲西域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帝国又如何能以西域为藩,左右夹攻,轻松平定东羌之乱。若无和亲钟存女豪,百万钟羌又如何能为我所用,背后一击,再平十万杂羌。前后三次,皆存大功于社稷。今若不和亲窦氏,称雄漠北的没鹿回部,又如何能甘心伏于高车背后,再为北疆守半世太平。   结亲等同于结盟。乃最高等级的人质。胡人信奉血统,刘备天家贵胄,舍身和亲。此盟约,坚如磐石,何其稳固。   蓟王行事,既“守大义”又“拘小节”。利国利民利己利家。堂堂正正,大大气气,实无可指摘。   走起。   剧情好只是一方面。关键是说书人真心热爱。女为悦己者华容。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西域二十八妃,皆有倾城之美。   汉语之美,便在这字里行间。有国色,有异色,有艳光,有姿容。美的程度,亦各有不同。“倾国”显然要高于“倾城”。然二十八妃皆有倾城之美,是否言过其词。   一点也不。   须知。西域诸国,类城邦制。一国往往只有数城。诸如山北十国中,许多小国只有一城。于是王国公主,有倾城之美,又岂是言过其词。   二崤城,九坞连横,呈“串”字形。九坂坞为军营,又称营堡。八坂坞为城仓。七坂坞为武库。六坂坞为赀库。五坂坞又称“中堡”,乃蓟王别宫,面积最阔。四坂坞为官舍,又称官堡。三坂坞为学馆、医馆、将作馆等,校馆林立,称学堡。二坂坞安置追随蓟王的爵民,士、农、工、商,皆有,故称四民堡(国之石民也),简称民堡。一坂坞居最西,建有客舍,蕃邸,国宾馆,大使馆等,所谓客从西来,又称旅堡或客堡。   九堡依山而建,各霸山头。四面高墙,相互以长颈瓮城相连。九堡串联。虽还多只是模型,未曾建起,却也蔚为壮观。令人叹为观止。   陛下在西园大兴土木,蓟王在函园并起高楼。两个同样出身十里之亭的少年。正在洛阳,翻云覆雨。   只不过,比起卖官鬻爵发家的陛下。时人更看好白手起家的蓟王。蓟王的成长之路,更符合汉人的普世价值观。   暑热未退,不宜设帷。为防欢声笑语,夜深扰民。刘备索性将三十妃,载到园中纳凉。二崤虽只高百丈,却也山林秀美。   逢五日沐休,孟德、公路、董骠骑等人,亦时常来访。击鞠走马,好不畅快。   黄巾乱后,陛下痛定思痛。重开党锢,选贤任能,各州刺史,捷报频传。关东渐获生机。   唯一所患,便是河东白波贼,与太行黑山贼。黑白二贼,以太行山为基。左支右绌。互相串联。时而合并,时而分散。攻掠郡县,渐成大患。并州刺史丁原剿贼不利被黜。除为骑都尉,屯兵河内。改由张懿继任。   刺史不过六百石官。骑都尉比二千石。名为罢黜,实为暗升。董重言,乃是大将军之意。丁原“为人粗略,有武勇,善骑射。为南县吏,受使不辞难,有警急,追寇虏,辄在其前。裁知书,少有吏用。”   换言之。大将军何进,暗中结好丁原,欲引为强援。河内距京畿,一日可达。且洛阳八关皆握在大将军何进之手。但凡洛阳生变,丁原、董卓等人,当亲提大军,朝发夕至,赶来助拳。   好算计。 第200章 永安上寿   蓟王登朝,商路通畅。蓟国名产,陇右特产,还有源源不断丝路流金。加之函园内大兴土木,洛阳城下一时物华天宝,群英荟萃。   蓟国粳米,已取代五谷及小麦,成为洛阳人最喜食的主食。没有之一。只因黄巾乱时,各州皆无粮秣送到。唯有蓟国明轮大船,源源不断运来粳米。吃着吃着,便吃习惯了。   今亦如此这般。关东初平,自食其力尚且困难,如何还有余粮输往别处。便有交州粮秣海船运抵,价格亦高于督亢粳米甚多。除去高官豪右有余钱购买,洛阳百姓皆足量购买督亢粳米,囤积家中。   今季还有“雍奴薮米”,大量上市。风味丝毫不弱于督亢粳米。   蓟国沃野千里,足量供给京师。百万洛阳民众吃喝不愁。   许是重开党锢,朝政稍有复兴。加之蓟王登朝,诸多利好,让乱世之中的洛阳城,内外皆松了口气。忽现一丝曙光。   大将军何进广结党羽,尤其对手握兵权的武臣,颇多优待。如丁原等,破格迁升者,亦不在少数。投靠大将军何进的北军将校,加之拱卫洛阳八关的兵士,何进手握万余强兵。与携一万精锐入京的刘备,看似旗鼓相当。   骠骑将军董重,得五官中郎将孙坚麾下数千江东健儿,加之越骑校尉曹冲、长水校尉袁术、城门校尉赵延麾下兵马,亦足有五千精兵。   南军虎贲郎与羽林郎,则直属陛下。尤其是虎贲中郎将王越,更是陛下首屈一指之心腹武臣。   虎贲郎与羽林郎的战力,毋庸置疑。   武帝时,三千虎贲大败三十万匈奴,斩首数万,杀北匈奴王而归。统领虎贲郎的大剑宗王越,本身便是传奇。广宗城内,以一人之力,斩杀黄巾三贼酋。名扬天下。   先前颇多废弛的军纪,在其统领下得以重振。军心足用。乃拱卫南北二宫的精锐部队。陛下有虎贲、羽林护卫,再有洛阳八关拱卫,自当稳如泰山。   换言之。北军五校中,有二校投靠骠骑将军董重,三校投靠大将军何进。名义上的北军统帅,北军中候邹靖,则由董重保举。情急时,或有大用。   这便是京畿之内的兵力分配。   董氏与何氏,素不能相容。陛下手心手背,皆要顾忌。于是乎,蓟王麾下的一万兵马,便成了左右局势的关键。万一,陛下废长立幼,亦或是无兆而崩。为夺大位,董氏与何氏,势必刀兵相见。那时,蓟王当如何行事,遂为大将军何进所深忌。   于是何进未雨绸缪。结好董卓、丁原等人,引为强援。   依何进所想。只需洛阳八关在手。谁进谁出,皆在其一手掌握。即便蓟王在国内、陇右、西域等地,屯驻大军,急切间亦无法破关而入。待尘埃落定,新帝一道诏命,便可令蓟王勤王大军,无功折返。此,便是最大的胜负手。亦是何进心中最大的安全倚仗。   只不过。他眼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在蓟王眼中又当如何。何进便未及,深思了。   “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矣。”   九月,丝麻之事已毕,妇人始可为衣。非谓九月冬衣已成,遂以授人也。又谓朝廷分发冬衣。“可授冬衣者,谓衣成而授之。”   深秋已至,隆冬不远。   函园大建未断。然水洗水暖未建成前,山林已不便栖身。刘备遂搬回殖货里大将军府。   得蓟王献礼。尤其是千斤金粉,永安宫金碧辉煌,越发贵气盈门。择吉日,陛下迁嫡母窦太后于永安宫。乔迁之喜,刘备亦送上厚礼为贺。所谓礼多人不怪。蓟王与窦氏、何氏皆结姻亲。自不可厚此薄彼。何后母舞阳君处,刘备亦送去厚礼一份。   十月一日,乃窦太后寿辰。陛下将携百官,前往永安宫,为嫡母窦太后祝寿。并亲献寿礼。此乃朝中大事。百官皆列席,便是蓟王亦不例外。   嫡母窦太后,乃陛下立储风向标。善待嫡母,或是为贵子继位铺路。亦未可知。   两位王子皆庶出。子以母贵。二皇子出身较好,便是所谓的贵子。   洛阳贵胄已出流言。为嫡母窦太后贺寿时,陛下便会问计群臣,立储之事。究竟立长还是立贵,十月一日窦太后寿宴,便见分晓。   一时间,洛阳城内暗流涌动。   各方势力,各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拉帮结派,互通有无。抢占最后一丝胜机。   蓟王位高权重。自也是各方拉拢的重中之重。然蓟王却整日与一众好友,游猎赛马,早出晚归。寻师访友,不问政事。无奈,只好派人整日守在殖货里道。但见蓟王车驾回府,便飞驰来报。   奈何,请帖还未送到,蓟王又出。如之奈何。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转眼,初冬将至。   函园九坂坞,已造三座。坂下十八衢,亦颇见规模。任凭浊浪滔天,蓟王岿然不动。   卑不谋尊。   裹挟入天家立储之争。古往今来,难得善终。   且在刘备看来,陛下还有数年阳寿,此时谈立储,时候尚早。嫡母皇太后的寿礼,刘备亦命人妥善准备。乃昆冈美玉组饰一套。工艺精湛,用料上乘。价值自也不菲。   类似陛下出席,百官参与的盛大典礼。贺礼亦不可逾制。不仅不能贵过陛下,亦不能超出百官甚多。问过负责大典的宗正署,刘备才敲定了最后的献礼。   十月朔,陛下率群臣朝于永安宫,亲馈上寿。   今年早冬。昨夜竟飘雪。醒来,地面铺满一层冰粒,洛阳城如罩轻纱。   刘备携二妃登车,前往永安宫,出席窦太后寿典。   “凡言为寿,谓进爵於尊者,而献无疆之寿。”   此乃年内为数不多的大典。朝中出席百官,一大早,便乘车赶往永安宫。按照品秩,列队上东门御道前。先呈礼单,待宗正属吏高声唱喝官讳,再逐次入宫叩见太后。礼毕,引入偏殿等候。待大宴开启,再列队入主殿。陛下亲馈上寿,百官同出贺词,行叩拜大礼。   而后依次落座,宴会开始。   正因仪轨隆重,耗时颇多。且百官中诸如大将军、三公九卿等朝中重臣,皆要依次觐见窦太后。说是午宴,往往便成夜宴。二侧偏殿内,糕饼小食足量供应,自然是早入早安。   远比寒风中苦等在宫门外,强过百倍。   遥见蓟王车驾,寒风中守候多时的小黄门,急忙入宫通禀。便有宗正刘焉亲出,将蓟王及二妃迎入宫门。 第六卷 九州 第001章 十里少年   “臣(妾),叩见太后。”刘备携二妃,入景福殿觐见太后。   “蓟王免礼,赐座。”窦太后自帘后言道。今日乃太后三十五岁寿。身披华服,尤其隆重。   “谢太后。”刘备再拜起身。   “蓟王所献,皆为珍宝,世间罕有。朕,心领了。”刘备所献金玉步摇、簪珥、耳璫等全套帝后饰物,皆取绝品昆冈美玉,精雕细琢而成。曾在金水小市,陈列展出,遂成轰动。今日献给太后,与先前献宝陛下,有异曲同工之妙。   皇家自能引领帝都“昆冈美玉”风潮。金水小市,珍贵玉器凡有所出,便被抢购一空。何止日进斗金。   刘备对曰:“太后谬赞。”   “朕,确是喜欢。”太后又道。   “臣……”语将出口,刘备不由话锋一转:“太后,喜欢便好。”   “好。”见刘备不见外,太后亦颇多感触。柔声道:“所谓人情冷暖。朕,苦乐自知。窦氏一门,所剩无几。还望蓟王善待。”   “臣,遵命。”刘备敢不领命。二妃亦下拜。自幼清修,成婚后方知人间滋味的窦氏,感同身受,亦不禁垂泪。   “启禀太后。”见场面略显悲情,长乐少府程璜,寻机进言:“大将军等人,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待收拾心情,窦太后轻言道:“请蓟王移步,稍后赴宴吧。”   “喏。”刘备三拜而出。便有程中大夫引去偏殿歇息。   未出轩下。便有另一女中大夫,趋步前来拜见:“禀蓟王,陛下有请。”   “陛下何在?”刘备一愣。陛下竟也早来。   “陛下、皇后、王美人皆在侯台。”女中大夫答道。   前兰台令史李尤,曾作《永安宫铭》,有“侯台集道,俾司星辰。”之句。说的便是此台。   “且引路。”刘备言道。   “喏。”   登台入殿。果见陛下,皇后,及王美人仪仗。光鲜亮丽,泾渭分明。   刘备不敢怠慢。趋步入殿,伏地行礼:“臣(妾),叩见陛下,皇后,王美人。”   “蓟王免礼。”陛下兴致颇高:“赐座。”   “谢陛下。”刘备再拜就坐。   见身后二妃与刘备颇多默契共生,举案齐眉。所谓家和万事兴。陛下不禁感叹:“蓟王果然一世人杰。”   刘备不解圣意,遂谨慎作答:“陛下谬赞。臣不过是十里楼桑,一少年耳。”   “好个十里楼桑一少年。”陛下亦感同身受:“朕,何尝不是解渎亭下一少年。”   刘备再拜:“臣,岂敢与陛下并列。”   “朕知你有礼有节。接人待物,不曾有失。然此乃家宴,殿中亦只有宗室家眷。你我又同出高皇一脉,年龄相仿,无需见外。”陛下笑道。   “臣,遵命。”刘备稍作放松。   “王太妃可好?”陛下问道。   “母亲一切安好。”刘备答曰。   “国内一切如常否?”陛下再问。   “一切如常。”刘备再答。   “立冬之后,稻收伊始。今季蓟国有良田几何?”陛下三问。   “我国今季,编户齐民当破五百万口,良田五十万顷。均产六石计,岁入新谷一亿五千万石。”刘备脱口而出。   见王美人不禁惊呼掩口。何后展颜一笑:“如此说来。明春上计,蓟王当献岁币三亿一千五百万。”   “正是如此!”陛下欣然笑道:“皆是蓟国上币否?”   “然也。”刘备轻轻点头。   “哈哈!”陛下大喜:“待开春,蓟王当与朕同下销金窟,共赏铜钱雨落。”   “臣,敢不从命。”   目视蓟王一身金玉,何后眸生春水:“岁入新谷一亿五千万石,一石谷作价三百蓟钱(大钱)。足可得四百五十亿。”   刘备对曰:“此乃举国所得。三十税一,所剩无几。”   一问一答间,何后竟已算出:“三十税一,得钱十五亿。”   陛下长袖一挥:“蓟王当面,何必言钱。”   此不过田赋一项之收入。算赋、口赋、户赋、更赋、市租、关赋……林林总总,再加蓟王自家营生,获利何止百亿。   何后掩口而笑。眸中尽是深意。如何才能让蓟王,心甘情愿,双手奉上。   刘备早已见惯不怪。不去招惹她便是。   何后忽觉眼角刺痛。微抬螓首,只见蓟王身后,何氏目光清洌。随之收拢媚态,顿时母仪天下。   所幸宗正署一众属吏颇为干练。接来送往,井井有条。勋贵入右殿,百官入左殿。礼单呈上,贺礼清点封箱,送入库房。待礼毕,自有心腹女中大夫,比对礼单,逐次清点。将贺礼按时令区分。鲜果、糕饼等不宜存放之物,或转赐亲眷,或赏赐内官。丝绸、钱币、金饼等贵重物品,分门别类,入帐内府。存以后用。   皇太后寿,乃国礼。便是陛下亦有贺礼奉上。可想而知,宗室百官,又当如何。   永安宫新修库房,一次装满。乐得长乐少府程璜,亦喜笑颜开。足见一斑。   忙忙碌碌,一日已逝。   华灯初上,宗正刘焉登台拜见。言,百官齐聚,万事皆备。   陛下欣然起身:“且去为太后祝寿。”   《晋书·礼志》曰:元正上寿,谒者引王诣樽酌寿酒,跪授侍中,侍中跪置御坐前。王还,王自酌,置位前。谒者跪奏:“藩王臣某等奉觞再拜上千万岁。”四箱乐作,百官再拜已,饮,又再拜。谒者引王等还本位。陛下者传就席,群臣皆跪诺。侍中、中书令、尚书令各于殿上上寿酒。登歌乐升,太官又行御酒。御酒升阶,太官令(一作大官令。秦置。为少府属官,掌宫廷膳食、酒果等。汉、魏同。)跪授侍郎,侍郎跪进御坐前。乃行百官酒。太乐令跪奏“登歌”,三终乃降。太官令跪请具御饭,到阶,群臣皆起。太官令持羹跪授司徒,持饭跪授大司农,尚食持案并授持节,持节跪进御坐前。群臣就席。太乐令跪奏“奏食举乐”。太官行百官饭案遍。食毕,太乐令跪奏“请进乐”。乐以次作。鼓吹令又前跪奏“请以次进众伎”。乃召诸郡计吏前,受敕戒于阶下。宴乐毕,谒者一人跪奏“请罢退”。钟鼓作,群臣北面再拜,出。   仪程大致如此。   景福殿内,金碧辉煌,堆光如昼。   百官就位,陛下亲临。待窦太后步入帘后。   程璜高唱:“太后为君兴——”   陛下领群臣行叩拜大礼。   窦太后自帘后言道:“赐酒。”   便有永安宫中谒者,“樽酌寿酒”。 第002章 西邸惊变   比起九品中正制的魏晋,汉家更崇尚自由之风。更显“家常”。   席间并无这许多仪式化的仪程。太后口出“赐酒”,便有宫中谒者,合力抬出一座座酒樽,依次为百官斟满耳杯。时下,青铜重器多已不用。正如“樽”的流行。显而易见,时下盛器,多是漆木质地。既美观又轻便。   陛下、皇后,王美人,蓟王与二位王侧妃,则由太官令亲自斟杯。   而后陛下捧杯离席,自跪殿前。蓟王及百官依次捧杯,列跪陛下身后。   太官令跪奏:“陛下、蓟王,与臣何进、董重等,奉觞再拜太后千万岁。”   “臣等,奉觞再拜太后千万岁!”百官齐声高唱。   四周钟鼓乐作,百官再拜。饮,又再拜。   太官令引陛下、蓟王,还本位。   长乐少府程璜高唱:“百官就席——”   群臣皆跪诺(跪地称喏),依次入席。   侍中、御史中丞、尚书令,各于殿上,上寿酒。奏“登歌乐升”,太官又行御酒。   上古时,“登”、“升”通用。故“登歌”又称“升歌”,乃礼乐文化之一种。约源自周时宗庙祭祀,亦用于乡饮酒礼、大射礼等。亦是时下朝廷祀典、朝会宴飨等仪式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简言之,乃是特定的礼乐仪式。   永安宫谒者,抬御酒自堂下拾级而上(注意走位),太官令跪授侍郎,侍郎跪进御坐前。乃行“百官酒(为百官斟酒)”。太乐令跪奏“登歌(固定伴奏曲)”,“三终乃降(奏毕三个乐章)”。   换言之。在“登歌”奏响的这段时间里,是与会人员的宴饮时间。奏毕三个乐章,宴饮结束。   接着,太官令跪请“具御饭(一起吃饭)”,(御饭)到阶,群臣皆起。太官令持羹跪授司徒,持饭跪授大司农,尚食(官职,掌供奉皇帝膳食)持案并授持节,持节跪进御坐前(先给太后、陛下盛饭)。群臣就席。太乐令跪奏“奏食举乐”。太官行“百官饭”案遍(再给百官盛饭)。   和先前饮酒类似,吃饭也要伴奏。   食毕,太乐令跪奏“请进乐”。乐以次作(按照乐章,依次奏乐)。鼓吹令又前跪奏“请以次进众伎”。   酒足饭饱,再欣赏歌舞伎表演。   宴乐毕,谒者一人跪奏“请罢退”。钟鼓作,群臣北面再拜,出。   看完表演,退场曲响起。群臣再拜,依次出宫。   简言之。整个“上寿礼”,大约分四个仪式:祝寿、饮酒、用膳、歌舞表演。每个仪式,皆有固定的礼乐与之相配。礼乐即是仪轨,又用于分隔、计时。“登歌乐升”时,饮酒。“奏食举乐”时,用膳。“请进乐”时,“请以次进众伎”,欣赏歌舞伎表演。“请罢退”时,钟鼓作,群臣再拜而出。   看似严肃无趣,实则不然。   席间觥筹交错,便有朝中雅士长揖而出,引吭高歌。先敬太后,再敬陛下,三敬蓟王。隔席互饮,隔案对饮,皆是常态。并无半点拘束。只需不袒胸露背,衣衫不整,口出不敬之语,皆无伤大雅。   汉家便是如此。庙堂和江湖,相隔不过咫尺。   陛下喜食胡饼。窦太后特意准备。由长乐少府程璜,亲自承给陛下。   陛下又与皇后、王美人分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当真羡煞旁人。   群臣离席敬酒时。敬蓟王者,尤其多。不敢灌陛下。蓟王生性洒脱,百无禁忌。又有重名,正当适宜。   蓟王亦是来者不拒。喝了不少蓟国进贡的翠玉琼浆。   见蓟王千杯不醉。反倒是敬酒百官,脚步虚浮,摇晃归位。帘后窦太后亦不禁掩口。听闻翠玉琼浆,陛下连喝三杯,便长醉不醒。蓟王怕只多不少。果然有容乃大。   酒足饭饱,陛下起身罢筵。   不等太官令出声,先已察言观色的永乐少府程璜高声唱喝:“请罢退——”   这一声吆喝,悠远浑厚,中气十足。   群臣闻声落箸,离席再拜。鱼贯而出。   刘备亦与太后、陛下道别。在二妃的搀扶下登车。出上东门御道,入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洗漱更衣,大被同眠,温香软玉,一夜无话。   鸡鸣时分,府门忽被人大力擂响。   “何人扣门!”守夜绣衣吏喝问。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门外之人已透哭腔。   幕府中庭,史涣自廊下轻唤:“主公。”   “何事?”刘备问道。   “吕常侍遣人来报,王美人出事。”   “备车!”刘备猛然酒醒。   “喏!”   须臾,中门大开。蓟王车驾内,吕常侍亲随小黄门,涕泪横流,断断续续言道:“王美人伴驾回西邸,忽觉‘头涔涔,渐烦惫’。本以为乃是醉酒,不料后半夜竟‘手足皆黑,几至危殆’!呜呜呜……”   闻此言,刘备冷汗直冒。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陛下知否?”   “陛下与美人共枕,焉能不知。奴婢来时,陛下已急召太医令前往诊治。呜呜呜……”   “速行!”刘备急道。   “喏!”御者挥鞭,车驾陡然加速。   “蓟王入城,速开城门!”门下督郑泰,高举令符。   蓟王车驾,何须查验令符。上东门守卫不敢怠慢,急忙开启城门。车队呼啸而入。   闻讯赶来的城门校尉赵延,目送蓟王车驾远去,不由眉头紧皱:“莫非宫中有变。”   门下督郑泰,前车开道。城内巡逻兵士,纷纷避让。却又不敢放蓟王离去,一路尾随。汇聚成长长的人流。   一时举火如龙。满城惊扰,不知何故。   车驾直入西园,停在邸前。   刘备飞身下车,劈头便问:“陛下何在!”   “陛下圣驾刚出,不知何去!”守夜小黄门脱口答道。   “吕常侍何在!”刘备怒急。   “吕常侍便在舍内!”守夜小黄门再答。   “速引孤去见!”   “喏!”   一队小黄门挑灯入邸舍。领蓟王迂回而行,抵陛下寝宫。   何须通禀。抬眼便见中常侍吕常面如金纸,枯坐堂前。旁边几个亲随小黄门,正伏地拭泪。   “吕常侍!”刘备疾步冲入。   吕强艰难睁眼。见是刘备,眼光一闪又熄:“老奴愧对王上,愧对陛下。护主不力,无颜苟活于世……王上,王上当善保贵体,续我大汉国……祚。”   言罢,竟已气绝。   刘备浑身恶寒。一时竟愣在原地。   跪伏一圈的小黄门,便有胆大者,试探鼻息。   跟着“哇!”的一声,将刘备惊醒。   猛然闭眼,稳住心神。   再睁开,已如噬人猛虎。 第003章 香消玉殒   “美人何在。”刘备言道。   “美人在内室……榻上。”小黄门似忆起恐怖之事。眼中尽是惧色。竟不敢回望。   刘备缓缓起身,向内室走去。   陛下御榻,帷幄低垂。看似一切如常。然绕到榻前,却陡见一条胴臂,斜伸出帐外。本该如羊脂般白嫩的美人臂,今却遍生黑斑。宛如一条斑斓毒物,看得刘备心如刀割。   似听见一声微弱的喘息。刘备顾不得许多,疾步上前:“王美人!”   掀帘一瞥,触目惊心。   被喝声惊动。弥留之际的王美人,艰难睁开一丝眼缝。眸中尽是死气:“王……兄……”   见她艰难伸手,刘备下意识握住。不料失去支撑的上半身,陡然滑出帐外。刘备猝不及防,被压坐在塌旁。   此时已顾不得主臣有别。刘备挣扎着,将浑身冰凉的王美人,拦腰抱在身前。   “协……儿……”王美人嘴唇轻启,气息渐止。   “美人——”陛下披头散发,扑入寝室。   紧随其后,身背药箱者。正是被圣驾一路载来的太医令张奉。太医令属少府,奉职太医监。太医监,距西园甚远。陛下恐不及也,故将太医令亲自接来。难怪刘备入室时,陛下不在。   见蓟王背倚龙榻,将只着内服的王美人横抱身前。太医令张奉不由一愣。又急忙屏气上前施礼道:“陛下,王上。且容下臣为美人诊治。”   “速速诊来!”陛下心痛如绞,已泪流不止。   所谓情到浓时,身不由己。与陛下四目相对。刘备仿佛又看到了十里解渎亭下,那个无助的孱弱少年。感同身受,亦不禁泪流。   “陛下……请……请节哀!”须臾,太医令张奉以头触地,浑身缩成一团。   “美人何故!”陛下眦目而起,字字锥心。   “美人已……毒发身亡!”张奉语出如五雷轰顶。又似晴天霹雳。陛下颓然坠地。目光呆滞,口涎直流。浑身皆抖。   哀莫大于心死。或正如陛下这般。   王美人最后遗言,却在刘备脑际无限循环:“协……儿……协……儿……协……儿……”   “协儿!”刘备猛然惊醒:“陛……下,陛……下,陛下!”   陛下亦被刘备惊醒。   四面相对,不等刘备语出,陛下幡然醒悟:“协儿!”   待从榻内抱出襁褓。俯见幼子了无生息,陛下已胡言乱语:“临睡前,美人曾喂食母乳。却不知,却不知……”   “陛下,容臣一观。”见惯生死的太医令张奉,大胆上前。从陛下怀中抢过次皇子。轻置地板,解开襁褓。细细查验。须臾,这才长出一口浊气:“回禀陛下,皇子无恙!”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陛下悲喜交加,只手指天,热泪横流。近乎疯癫。   爱之深,痛之切。此情此景,如何能有半分假装。   刘备奋力起身。将美人香消玉殒,犹有余温的娇躯,重置榻上,盖好锦褥。   后退数步,伏地行礼:“陛下,恕臣无礼。”   “蓟王何须如此,朕,朕……”陛下泣不成声。   抛开各自身上的光环,陛下和蓟王,同病相怜。皆曾是三餐不继却无忧无虑的十里少年。又如何曾亲身品尝,这尔虞我诈,阴毒狠绝的大汉深宫之争。之恨,之痛。   果然,生死两难。   起身后,刘备遂冲太医令言道:“美人身中何毒。”   “或是……射罔之毒。”张奉答道。   “射罔”乃上古时鼎鼎大名的毒药。《神农本草经·乌头条》:“其汁煎之名射罔,杀禽兽。”注曰:“捣榨茎取汁,日煎为射罔,猎人以傅箭,射禽兽,中人亦死,宜速解之。”乃取草乌汁反复煎晒而成。据说“挑起取用,上箭最快,到身走数步即死”。   《国语·晋语》“骊姬受福,乃寘鸩于酒,寘堇于肉”,贾逵注:“堇,乌头也。”此应是使用乌头投毒的最早记录。   另一则记录,见于《汉书·外戚传》。女医淳于衍受霍光夫人指使,给宣帝许皇后下药,使用的也是附子、乌头一类。皇后饮下毒药,顿觉不适,问道:“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淳于衍敷衍几句,皇后便“遂愈加烦懑而崩”。   “岑岑”亦作“涔涔”,形容烦闷不舒。此也是“乌头碱”中毒的重要特征。乃为中枢毒性所致。后世亦有人曾误服乌喙中毒,症状亦是“头涔涔,渐烦惫,遍体皆黑,几至危殆”,所幸及时发现,催吐得以减轻。   传言。前大将军梁冀,毒杀质帝时,亦是将射罔毒酒,暗使人加入汤面。药性发作,质帝十分难受,派人速召李固。李固进宫,走到质帝榻前,询问病症来由。此时,质帝还能讲话,言:“朕吃过汤饼,现在觉得腹中堵闷,给朕水喝,朕还能活。”梁冀时也在侧,阻止道:“恐怕呕吐,不能喝水。”话还没有说完,质帝已崩。   足见此毒之烈。   吃过汤饼……刘备猛然醒悟:“胡饼!”   陛下猛一激灵:“蓟王……何意?”   “……”刘备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胡饼乃窦太后所赐。陛下与何后、王美人三人分食。如何下毒?   “陛下保重。”闻大队虎贲赶来护驾,刘备颓然起身,自顾自向室外走去。   越过吕常侍遗体时,又低头问道:“吕常侍如何中毒。”   一旁抹泪的小黄门,悲声答曰:“阿父乃是入内室看过王美人后,饮药自尽。”   刘备一声悲叹。   吕常侍必是辨认出此毒来历,知无可救药。才负罪饮药。先行一步。   见刘备丢鞋穿袜,走出西邸。门下督郑泰急忙赶来迎接:“主公!”   “公业,回府。”心神起伏,刘备已筋疲力竭。   “喏!”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见刘备失魂落魄,郑泰亦不禁满心披创。此地不宜久留。这便扶刘备登车,驶出园外。   王美人上寿礼后,毒发身亡。   无论是谁下毒暗害,窦太后皆难逃干系。且下毒时机,乃精挑细选。一石数鸟。   “好……手段!”车内刘备,切齿生恨。 第004章 大祸滔天   车驾入府,四大谋主皆廊下相迎。   “主公……”见刘备下车,贾诩领四人长揖及地。以四位谋主之才智高绝,想必已料知一切。   “文和。”目视四大肱股重臣,刘备心神大定:“诸位且去歇息,来日再说。”   “喏。”见刘备神色如初,四人亦不由松了口气,齐声恭送:“主公保重。”   “孤,无碍。”刘备轻声言道。   恭送刘备入中庭。贾诩等人这才缓缓直身。   “右丞。”军正沮授,年少气盛,已面露愠怒。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忠臣岂能不为明主分忧。   “公予稍安勿躁。主公乃性情中人。此番内宫大案,牵连极深。大汉天家,陛下左右,多有近臣涉及。所谓‘卑不谋尊’。竟敢以下犯上,毒杀陛下枕边之人,主公焉能不怒。”贾诩好言宽慰。   左丞荀攸亦劝道:“我主乃当世英杰。自能拎清主次。今夜刚刚事发,明日当有消息传出。不出三日,便可见端倪。我等亦需稳住,为我主顾全大局。”   田丰叹了口气:“左丞言之有理。只怕洛阳城又要起一番腥风血雨。帝国生机初现,又出内宮血案。大汉朝风雨飘摇,国祚难继……”   四人矗立廊下,各自叹息不已。   阎行只手捉刀,矗立院中。高墙之上,角楼覆道内,绣衣吏目光如炬,俯瞰长街里道。不曾有丝毫放松。多次修建的辅汉大将军府,已是铁壁铜墙。断无死角。阎行领金城豪侠守前院及后院。史涣领泗水豪侠拱卫中庭。一般宵小,插翅难入。幕府后院,附楼皆被辟成京畿游侠精舍。后院角门,与马市一街之隔。游侠多经此出入。对外称“幕府游徼”。领二百石俸。听命于右丞贾诩。平日走街串巷,搜集洛阳风传。精通左道旁门。   与西域都护府类似。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幕府,亦改造成战争坞堡。由前堡,后堡,中庭三部分组成。每院各有主楼一座,东西附楼。前后谯楼(门楼)。三院皆设四面角楼,以覆道飞架。殖货里虽近马市,却路不拾遗,皆因有幕府震慑宵小。   入中庭。刘备直升寝宫。三十侧妃,急忙迎上。   龟兹妃白卓柔声唤道:“夫君?”   “无妨。”返回寝宫,刘备终找回一丝暖意。环视宜嗔宜喜,螓首蛾眉。刘备强颜欢笑:“各自安睡。为夫无妨。”   “喏。”知夫君无碍,白卓遂领众妃,返回各自寝室。中庭二、三、四层,皆为寝宫。内设楼梯,只有二层辟有入口。天梯亦只能直升二楼寝宫与五楼书阁。三、四两层楼,唯有从二楼内楼梯登上。   “王美人如何。”留下侍寝的窦氏忽问。   “毒发身亡。”刘备轻声答道。说话间,王美人斑斓尸身在脑际一闪而过。刘备仍不住恶寒。   何氏目光清冽无波:“何人投毒。”   “未知也。”刘备轻轻摇头:“三日内,当见分晓。”   见何氏心事重重,刘备好言宽慰:“无妨。既入我门,便与先前种种,再无干系。此事,出自天家门内。与我无关。”   “夫君之意,妾已尽知。”何氏柔然下拜。   不久,便有小黄门来报。陛下抱恙,朝会取消。何日复起,亦无准信。   “皇后五日一上食(献食),食赐上左右酒肉,留宿,明日平旦归中宫。”按照旧仪,皇后每五日(休沐)献食陛下,并赐陛下左右近臣以酒肉,留宿在陛下寝宫,翌日平旦方归长秋宫。   因陛下久居西邸,上食之礼,名存实亡。陛下与皇后,各有宫室近臣,除非一些必须同时出场的大典,互相少有往来。   正因西邸自成一派。刘备又令中常侍吕常等人日常陪侍。故一干人等,便想下毒暗害,亦鞭长莫及。王美人母子,才能续命至今。   奈何窦太后上寿,礼仪隆重。陛下又有心扶植次皇子。于是将王美人带在身边,与何后一同出席。   离开了西邸,这座陛下和蓟王,联手打造的避风港。心怀叵测者,终于觅得良机。在席中下毒。类似毒药,毒性因人而异。此人必精通药理。才能掐准时机,待返回西邸,方才毒发。席间王美人又饮美酒,本就微醺。故毒发晕眩时,并未在意。陛下亦大意,未及深想。相伴入眠,乃至后半夜毒性深入,无可救药。   即便陛下追查。受牵连者,亦多是窦太后永安宫中之人。幕后主使,断难查清。   窦太后孤家寡人。与世无争,又素与董太后一心。何必暗杀王美人!且还择在自己寿宴下手。何其不智。   最大疑凶,便是何后。   不仅刘备如此着想。惊悉王美人暴毙,洛阳城内谣言四起。隐隐约约,皆指向何后。   陛下对外宣称,王美人乃“无端暴毙”。并未言及“射罔之毒”。然,王美人死时惨状,早已传开。众人纷纷猜测,正是此毒。   又传闻,陛下欲再行废后。   长秋宫。   帘内帝后,面沉如水:“何人下毒。”   “这……”大将军何进欲言又止。   “嗯?”何后又瞥向河南尹何苗。见何苗表情如出一辙,何后怒极反笑:“莫非二位兄长,竟也以为真凶是我不成!”   “这……”换作何苗讪笑道:“王美人既亡,皇后乃除一心腹大患。又何必,又何必……动怒。”   何进亦劝道:“此话在理。子以母贵。如今母死,何来贵子。皇后之位,从此坐稳。”   “正因时人皆如此想。才有滔天之祸!”何后怒道:“陛下已生废后之心,又当如何!”   “哼!”何进冷笑:“洛阳八关,北军五校,皆握在我手。陛下岂会不分轻重缓急,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一意孤行。”   何后冷笑:“大将军莫非忘了蓟王。”   “这……”何进不由一滞。   “传闻。蓟王车驾,夜入西邸。王美人弥留之际,唯见蓟王一人。又传闻。蓟王美人横抱,与陛下四目相对,皆涕泗横流。换言之。陛下与蓟王,王美人与蓟王,皆情深义重。或如传闻。蓟王真就与王美人,义结金兰。试想,义妹横尸眼前,便是蓟王,又如何能善罢甘休。”何后字字锥心:“城外函园,有一万幕府强兵虎视。幕府五校天下知名。大将军胜算几何?” 第005章 空穴来风   “蓟王不过一藩王。岂能与朝廷作对?”何进强辩道:“无陛下诏令,便有千军万马,蓟王又岂敢擅动一兵一卒。”   何苗忍不住反驳:“如大将军所言,若无陛下诏令,何人敢擅动?”言下之意,先前所说,八关在手,五校在握,亦是废话。   何进嘟囔道:“陛下既已言明,王美人乃‘无端暴毙’。便有息事宁人之意。皇后何不……”   “大兄且明言。”何后不置可否。   “先时,皇后从十常侍处,得宝钞五块。后有小妹婚配,母亲又收聘礼颇丰。何不凑足钱货,罚铜抵罪。”何进索性挑明。   “好一个‘罚铜抵罪’。”何后一声冷笑:“大兄是让我含冤认罪否?若如此,便坐实毒害王美人之冤情。却让真凶逍遥法外。今日能害王美人,焉知他日不害我乎!”   何苗一愣:“莫非,当真不是皇后下毒?”   “放肆!”何后怒叱。自家兄弟皆不信,何况旁人。   “皇后息怒。”何进急忙赔罪。何苗更是扑通下跪,以头触地。   “为今之计,当先熄圣怒,再……”语气一顿,何后转而言道:“守好关隘,勒令麾下不得妄动。切莫再生事端。”   “喏!”见何后似有定计,二人急忙告退。转身时,目光一碰。二人眼中皆是疑问:当真不是皇后?   目送二人离去,何后气势骤松。帘后枯坐许久,忽然开口:“来人。”   “老奴在。”中常侍郭胜,趋步入内。王美人之事,谣言四起。便是十常侍,亦纷纷言指何后所为。赵忠、张让,逼问实情。郭胜百口莫辩,只得避入长秋宫中。寸步不离何后左右。死无对证。这盆祸水,避恐不及,如何能认领!   “宫外……”何后刚起了个头,见他脖子一缩,旋即打住。再开口,已清冽无波:“舞阳君何在?”   “濯龙园华云行宫。”郭胜答道。何后母舞阳君,一直暂居在濯龙园内。   “移驾濯龙园。”何后当机立断。   “喏。”   东郭殖货里。   金水闭市,大将军府亦闭门谢客。里中豪商,亦有听闻。皆关门闭户,本该摩肩接踵,热闹喧嚣的殖货里,竟门可罗雀,车马日稀。足见此事,影响之恶劣。   幕府前堡,大堂。刘备正襟危坐。文臣武将,齐聚一堂。   “许非皇后所为。”贾诩语出惊人。   然刘备却面色不变:“文和且说来。”   “只因太过瞩目。皇后害美人之心,洛阳路人皆知。只因陛下迟不立储。风传,皇长子‘轻佻无仪’为陛下所恶。故欲立贵子为帝。所谓‘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废长立幼,必事出有因。何后得闻,自当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正因事关利害,才需谨慎相待。一不留神,便会遭万夫所指。且若行事不密,授人以柄。陛下盛怒之下,一道诏令,便可废入暴室(狱),祸及全家。何后又岂敢,如此轻易行事。”贾诩不愧善度人心。   一段话,可谓字字珠玑。   刘备轻轻点头:“正因会被千夫所指。故何后不敢轻杀王美人。”   “主公明见。”贾诩再拜。   “若如此,还有何人?”刘备问道。   “……”四大谋主互相看过,便由左丞荀攸言道:“许是董太后,亦未可知。”   “公达何出此言?”刘备轻问。   “董太后为陛下生母,乃陛下最信任之人。若王美人‘无端暴毙’,陛下势必将贵子,交由永乐宫抚育。待贵子长成,承继皇位。自当奉永乐太后为尊,不与何后一心。那时,窦氏外戚,自当一门勋贵。且……”荀攸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刘备微微仰首。   “年前。永乐太后甄选‘逐鬼童子’。年龄皆与‘贵子’相仿。今王美人暴毙,陛下若将贵子交永乐宫哺育,一众逐鬼童子,皆成——替身!”荀攸咬牙说完。   再抬头,刘备已泪流。   “大哥!”见刘备无故流泪,关羽,张飞如何能忍。   四大谋主,各自唏嘘。以主公之明,必然也想到了。童子非为逐鬼,而充贵子替身也。   换言之。或是董太后与陛下,早有预谋。仿效武帝,杀其母,立其子。再嫁祸何后,趁机废黜。一石二鸟。   皇长子(刘)辩,出生前。陛下与嫔妃所生数位皇子,皆先后夭折。于是,皇子辩出生后,并未养在宫中,而是养在道人史子眇家,不敢称其本名,只唤“史侯”。因史子眇颇有道行。何后欲借其道法,护皇长子周全。陛下亦默许。   许是未曾在身边长大,陛下并无多少骨肉亲情。且“史侯”自幼生养在方士之家,缺少皇家贵气。加之,何氏一门外戚势强,故为陛下不喜。   王美人身亡,贵子必失依靠。为护其周全,董太后未雨绸缪。豢养年龄相当的黄门童子,作为替身。与贵子相伴长大。旁人又岂能得知,谁是真龙血脉。   “二弟,三弟,速回大营。守卫函陵,无令寸步不离。”刘备已止住泪痕。   “唉!”张飞抱拳领命。   “主公欲离京否?”贾诩已洞悉上意。   “然也。”刘备素来利落:“王美人之死,祸起萧墙。大汉深宫,刀兵将起。我等不过外臣,岂能置身其中。自当远离辟祸。”关键是,王美人死因不明。至于谁是真凶,陛下多方权衡,势必无疾而终。刘备焉能不心寒。   “只怕,生死关头,无论陛下,还是皇后,皆不肯善罢甘休。”贾诩素有先见之明。   “大哥想走,何人能留!”张飞掷地有声。   便是关羽,闻言亦微微睁开条眼缝。   “待王美人入土为安,孤便上表,返回陇右。”刘备目视群臣:“切莫另生枝节。”   “喏!”   濯龙园,华云号,皇后行宫。   “拜见皇后。”舞阳君伏地行礼。   “母亲快快请起。”母女相见,并无外臣,无需垂帘。   “遵命。”舞阳君这便起身。举手投足却颇多生分。   何后心中一黯:“莫非母亲也信了流言。”   “这……”舞阳君终归是妇人,并无城府。便含泪相问:“可是皇后所为?” 第006章 破财消灾   何后闻之落泪:“母亲也信不过女儿吗?”   何氏乃小户人家,自幼长在市井。左邻右里,便有些许矛盾,亦不过争辩几句。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便也罢了。总归是家长里短,不值一晒。若无深仇,又岂会置人于死地。且何父在世时,为众人撑起一份殷实家业。好比大树遮风挡雨,舞阳君深居简出,何尝见过如此血腥手段。   转而一想,总归是亲手养大。舞阳君断难相信,自入汉宫门后,何后性情大变,竟阴毒如斯。   “果真不是皇后所为?”   何后以手指天:“王美人之死,若与我有半分干系,天人共戮,不得善终!”   “呸呸呸!切莫发此毒誓。”舞阳君急忙阻拦:“皇后所言,我已全信。我已全信……”   言罢,母女各自垂泪。   须臾,何后这便言道:“无怪母亲生疑。便是两位兄长,亦听信流言,让我‘罚铜免罪’。”   “那对不成器的竖子,愧为人兄。”舞阳君反安慰何后道:“皇后切莫伤神,总归是自家兄弟。想必,想必……”   见母亲六神无主,何后微微叹息:“以己度人,母亲可知。陛下,亦如此想。”   “陛下?”舞阳君神色慌张:“这可如何是好。”   何后言道:“正如二位兄长所言。为今之计,唯有‘破财消灾’。”   “对,对,对。”舞阳君连连点头:“当学张常侍、赵常侍,罚(铜免罪)……破!破财消灾。”   “陛下已生猜忌。若无足量铜钱,上下打点。或起废后之心。”何后垂泪道:“那时,我家当步先宋皇后之后尘,满门伏诛。”   “这可如何是好……”舞阳君惊慌失色,全无主意。妇道人家,何曾遭遇浊浪滔天。灭门之祸。   “母亲勿慌。”何后宽慰道:“若能凑足一亿大钱,当可免吾门灭顶之灾。”   “一亿大钱!”舞阳君倒吸一凉气:“便是变卖南阳祖业家产,亦凑不齐。”   “我这里有五千万。”何后试言道:“先前小妹婚嫁,蓟王亦送来数千万聘礼。许能凑足。”   “是了,是了。”一想到嫁女所得,皆付之流水。舞阳君心如刀割,竟语无伦次:“这洛阳城,处处透着古怪。不住也罢,不住也罢!”   不理其胡言乱语,何后只说要紧事:“母亲速去预备,迟则生变,恐不及也!”   “……遵命。”舞阳君再拜而去。   北邙。永平里。   蓟王车驾,早早停在中常侍吕强府前。   那夜,吕常侍因护主不力,自尽谢罪。陛下念其旧功,御赐东园密器,诏令厚葬。“东园秘器作棺梓,素木长二丈,崇广四尺。”   吕强素有忠名。与十常侍不相往来。今身陷内宮大案,饮药而亡。旁人避恐不及,唯有蓟王亲登门庭。赶来吊唁。   古时礼制,分“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五类,统称“五礼”。丧礼属于凶礼。“丧礼,谓朝夕奠下室,朔望奠殡宫,及葬等礼也。”   陛下还御赐赙赗(fù fèng),以示荣宠。   “送终者布帛曰赙,车马曰賵。”布帛、车马,皆是殉葬之物。   时下赙賵,又分官赙与私赙两种。御赐乃属官赙。所谓私赙,便指:凡遇家有丧事,亲友送钱帛财物以助丧。   蓟王不仅亲来吊唁,所献私赙,尤其丰厚。足值千万大钱。吕家各个痛哭流涕,长跪不起。   陪坐一旁的清忠五宦,亦流泪向蓟王伏地行大礼。   吕公身前、身后。蓟王皆敬重。为君如此,足见一斑。   刘备睹物思人,暗自神伤。“节哀顺变”,终未曾出口。出吕府,正欲登车,却被披麻戴孝一小黄门,恸哭拦下。   “你是何人?”刘备忽觉面熟。   “奴婢甘陵吴伉。乃吕常侍身边亲随。”小黄门伏地答曰。   刘备这才记起:“何事阻拦。”   “先前陛下命执金吾持节,亲来府中吊唁。不料出谷门时,路遇大将军遣人纳妾入城,执金吾出口斥责。不料,不料……”吴伉急不能言。   刘备怒从心起:“人在何处!”   “便在谷门外。”吴伉急道。   “速去谷门!”   “喏!”门下督郑泰,这便领命开道。   车内蓟王。怒极而笑。这何进,是要疯啊。   西邸,万金堂。   永乐太后与陛下,母子对坐。   许久,董太后叹声言道:“陛下请节哀。”   不说还好。一说,陛下又忍不住泪流:“锥心之痛,痛彻心扉。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早知……”董太后戛然而止。须臾,转而又道:“美人已逝,无可复生。为今之计,当善保麟儿。切莫因小失大。”   “母亲切莫再言此事。”陛下以手指心:“心痛难当。无暇他顾。”   “唉——”董太后又一声长叹:“我儿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园中二八佳丽,数以万计。又何必独为王美人痛心疾首。”   “先前不觉,事后方知。”陛下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董太后言道:“如此,协儿便暂由为娘,抱回宫中哺养。待陛下送走王美人,再从长计议。”   “罢了,罢了。”陛下无力挥手:“母亲抱去便是。”   董太后使了个眼色。心腹宫人遂趋步入寝宫。从龙榻上将正在酣睡的次皇子,轻轻抱起。返回董太后身侧。   不等太后辞行。却见中常侍张让,气喘吁吁,五体投地,撞倒堂前。   “何事惊慌。”陛下怒问。   “回禀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张让语速飞快:“先前执金吾持节入府,吊唁吕常侍。不料路遇大将军纳妾。两队人马互不相让,扭打一处。”   “好一个大将军。”陛下怒极反笑:“明知朕失美人,心伤难平。他竟此时纳妾入府,坐享齐人之福!心中将朕置于何处?”   张让忙替何进开解:“听说,乃是早已定好之期。大将军本想……本想偃旗息鼓,绕行西郭。不料却在谷门与执金吾迎面相撞……”   “阿父无需替他开解。”陛下怒道:“皇后及何氏一门,皆视美人如‘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今日,今日得偿所愿,如何能不欢天喜地,喜笑颜开!”   “陛下……”张让浑身都在发抖:“若只有此事,也就罢了,奈何,奈何……”   “说!”陛下胸口气闷,喉咙一甜。热血上涌,又强行咽下。一时竟面如噀血。   “奈何路遇蓟王。蓟王,蓟王……”张让毛骨悚然,满面惧色。   “蓟王如何!”董太后厉声发问。   “蓟王手起剑落,将何府苍头及一众儜奴悉数砍翻。夺了迎亲车马!” 第007章 披丧送亲   “张常侍,何其急言也。”董太后慈眉善目,循循善诱:“莫非蓟王不为‘代主惩戒恶奴’,反为‘夺大将军妾’不成?”   张让幡然醒悟,急忙告罪:“老奴慌不择言。太后教训的是。”   “蓟王……”微微一顿,陛下吐气问道:“后事如何?”   张让小心答曰:“迎亲队伍如鸟兽散。便有童仆奔逃报信。却不知大将军此次此刻,是否带人与蓟王对峙。”   “大将军纵胆大包天,料想亦不敢与蓟王争锋。”董太后先面露不屑,后又目露深意:“陛下稍安勿躁,且看后事如何。”   “阿父,先退下吧。”陛下遂纳其言。   “喏。”张让再拜而出。心头疑窦丛生。眼看外戚与宗室火并。却不知陛下……因何置之不理。   “王美人无故暴毙,蓟王心中岂能无恨。”董太后又在陛下耳边低声言道:“今日撞上大将军纳妾,或是好事一桩。”   陛下焉能不知。却又悲从心来,不能自已。   奈何世间苦无后悔之药。   追悔莫及。   连声叹气。董太后安慰几句,便起身离去。知子莫若母。陛下虽谈不上生性薄凉,却也非长情之人。假以时日,心伤自会不药而愈。如前所说,西园之内,年十四到十八之佳丽,成千上万。花枝招展,裙下皆暗藏开裆。任凭陛下予取予求,恣意采摘。喜新厌旧,人之常情。不出足月,王美人唯剩追忆。仅此而已。   而贵子,却只有一个。干系董氏一门,一世荣华。自然珍贵无比。董太后便只为贵子而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董太后比起陛下,亦不遑多让。有其母必有其子。   洛阳北邙,谷门外御道。   迎亲队伍人仰马翻。一群家奴被刘备单人匹马,悉数砸翻。虽手下留情,然便是被重六十斤的雌雄鞘剑,轻轻碰擦,亦骨断筋折,皮开肉绽。   一群儜奴,平日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横行惯了。哪受过此等大罪。蓟王剑下,一时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恨意稍解的执金吾王斌,这便驱马上前,与蓟王见礼。   王斌乃王美人兄长。论心中披创,刘备不及万一。然,美人无端暴毙,朝中举目无亲,执金吾王斌顿失依靠。万幸陛下念及旧情,命其为使,前往吕常侍府中吊唁。不料刚出谷门,便与大将军迎亲车队,迎头相撞。   王美人如何暴毙,又是何人所害。何必多言。王斌心中有数。见大将军何进,竟毫不收敛。王美人尚未入土,这便吹吹打打,纳美妾入府。是可忍,孰不可忍。向来知书达理的王斌亦怒发冲冠。持节呵斥。   不料一群儜奴,竟敢当面顶撞。口出狂言,冷嘲热讽,毫不退让。   悲愤难平,又无可奈何间。蓟王横空出世。如猛虎入群羊。手起剑落,悉数击翻在地。   何其杀恨(解恨)!   “王上……”话刚出口,便哽咽泪流。   “执金吾节哀。”见他持节,刘备这便抱拳道:“既有皇命在身,且速去。”   刘备只手一挥。   便有幕府绣衣,滚鞍下马。将满地打滚的儜奴,乱脚踢去路旁,任其吐血不提。又将迎亲仪仗礼箱,乱刀劈碎。扫清路障。持刀护在路旁,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却威风凛凛,何其雄壮。   “谢王上。”王斌忍住悲痛,领吊唁队伍穿行而过。   围观路人,皆以袖拭泪。   此情此景,正是我汉风雄烈。   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何必留名。   “众人听令。”刘备龇牙一笑:“且去给大将军送亲。”   “喏!”幕府绣衣翻身上马。拖行婚车,呼啸而去。   蓟王又令:“皆披丧。”   “喏!”何必下马。以口衔缰,麻利披装。须臾,蓟王车队皆着白丧,唯独婚车披红挂彩。好不刺眼。   “蓟王为大将军送亲!”前车门下督郑泰,振臂高呼。   “蓟王为大将军送亲!”众人齐呼。   一路穿街过巷,杀奔西郭大将军府。   路上行人惊走避让。先前谷门之事,早已遍传洛阳。王美人尸骨未寒。大将军何进便遣人纳妾。何其妄为!何后害王美人之心,人尽皆知。此时不知收敛,更待何时。大将军何进,羽翼渐丰,有宿臣之姿。奈何出身屠家,终归是沐猴而冠,烂泥扶不上墙。不知进退。   蓟王乃汉室宗亲。出则替天行道,入则震慑宵小。大将军便是外戚又如何?这天下,终归未曾旁落!   人心思汉。   濯龙园,皇后车舆将出,便有大将军府亲随,快马来报:“皇后救命!”   “何事惊慌。”来者乃何氏宗人,皇后不忍叱责。   “蓟王,蓟王正领兵杀奔大将军府而去!”亲随惊呼。   “何事恼了蓟王。”何后忙问。   “只因,只因……”   见宗人吞吞吐吐,何后怒急:“说!”   亲随屁滚尿流:“只因大将军纳妾,被蓟王撞个正着……”   嗡的一声。何后两眼发黑,险些晕厥:“我早有言在三。王美人兹事体大,不可妄动。大将军何其急也!”   “迎期已定,岂能无故更改。”亲随仍强辩:“况且,仪制大将军已有削减。本欲绕行西郭,不必兴师动众。不料却与蓟王车驾相撞……”   “移驾!”何后竟自顾离去。徒剩亲随目瞪口呆,不知何故。   骨肉兄弟,如何能不救。何后心急如焚,车舆直入西园。不让小黄门通报,径直停在西邸前。何后正欲下车,忽心生一计。   遂命人除步摇,摘簪珥。披发赤足,只着白衣中单。孤身向西邸而去。   张让、赵忠见皇后如此,急忙跪地。岂还敢言语!   “贱妾,叩见陛下。”   陛下闻声回头。见何后如此做派,遂强压心头怒气。   “皇后母仪天下,何故如此?”   “不能解陛下心忧,息圣上之怒。乃妾之过也。”何后泪目下拜:“‘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美人无端暴毙,贱妾悲不自胜,前来谢罪。”   “唉——”陛下仰天长叹,心中复杂难明:“皇后不必如此。朕,朕……”   何后取漆木长匣,双手奉上:“愿,罚铜一亿抵罪。”   “嘶——”何后此语直戳心窝。受此一激,陛下竟龇牙咧嘴,浑身过电。一时又痛又麻。   钱,我所欲也;美人,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美人而取铜钱者也! 第008章 剑拔弩张   西郭,寿丘里。大将军何进府前里道。   本在府外收受贺礼的一干人等,哭爹喊娘,抱头鼠窜。须臾,四门紧闭。见势不妙。拥在府前的献礼人群,亦一哄而散。   待幕府车驾抵达,已是门可罗雀。空无一人。   刘备换乘黄駥神驹。一马当先,立在门前。   自马背打量气象森严的大将军府。刘备朗声发问:“大将军何在?孤送亲至此,何不开门相见。”   幕府绣衣齐声高:“大将军何在!”   “大将军何在!”   大将军府奴仆部曲,各自胆战心惊,偷从门缝往外张望。见自蓟王以降,皆身披丧服。何府恶仆一时如丧考妣。   蓟王岂是来送亲,分明是来送葬!   蓟王赫赫凶名之下,如何还敢应声。   这便狂奔入内院,层层通禀不提。   将将起身的大将军何进,浑身一凛:“不好!”   自觉理亏,便又问道:“蓟王带来多少兵马。”   “奴婢未曾看清。约莫……百人。”   “百人?”何进一愣。双眼微微一转,不由冷哼道:“百人便敢来我门前叫嚣。若无回应,岂不令左邻右舍,洛阳勋贵耻笑!”   “来人!”蓟王也忒小看我何某。大将军怒从心起:“传令府中部曲,拔刃张弩,上墙警备!”   “喏!”   忽听府中步声隆隆。   须臾。门阙、角楼、覆道、阁楼,上上下下,立满层层弓弩手。   便有家奴自门后壮胆喊道:“大将军抱恙卧床,恕不能出府相见。王上请自回,朝堂之上,必见分晓!”   “王上请自回!”   “王上请自回!”墙上弓手呼声震天。怕有数百之众。何府部曲欺刘备人少,亦为相互壮胆。故而声高。   刘备这边不甘示弱:“大将军何在!”   门墙上亦针锋相对:“王上请自回!”   僵持间。又有数十骑拍马杀到。正是二弟关羽,三弟张飞,各领麾下十八骑,赶来护驾。   “大哥!”见刘备无恙,二位义弟这才松了口气。   “缩头乌龟,不敢见人。”刘备冷笑:“大将军不怕天下耻笑乎?”   “王上请自回!”门墙上弓手,连喊三声。   此时何进已登前楼顶阁。居高俯瞰,见蓟王麾下揭披白丧,唯独被劫走的婚车披红挂绿。再想车内美人,不由七窍生烟:“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藩王!”   高楼醒目。刘备抬头亦见何进。便傲然一笑:“不知大将军纳妾。乃孤之过也。特来讨一杯水酒。大将军闭门谢客,着实无礼!”   “蓟王!”何进凭栏怒指:“某与你同殿为臣,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既来送亲,何故披丧!”   刘备答曰:“孤为何披丧,大将军何其健忘。王美人尸骨未寒,你却满城纳妾。枉为人臣。孤耻与你为伍。”   “你——”丑事被蓟王当面说破,大将军怒火中烧。满身横肉,抖如筛糠:“某念你是汉室宗亲,又有大功于朝廷。不与你计较!原路退回,否则……”   刘备傲然一笑:“否则如何。”   “刀剑无眼,生死无怨!”到底是屠户出身,不知进退。二人话赶话,何进脱口而出。   “好一个刀剑无眼。”刘备缓缓举剑:“好一个生死无怨!”   “二弟,三弟。”   “臣弟在!”   “且去扣门。今日孤便要讨一碗何府水酒。”   “唉!”猛张飞拍马冲出。却被关羽迎头赶上:“三弟莫争。”   “放箭!”见关张二人直扑府门,何进怒吼一声。   箭如飞蝗,迎头罩下。   张飞虎腕一振。手中丈八蛇矛,立刻散成一片乌光。将乱箭悉数拨去。   乱箭之中。还暗藏几支劲弩直取刘备。皆被蓟王挥剑击飞。   “不知悔改。”刘备一声令下:“破!”   嗡——   追魂弩电射而出。   连穿数人,崩出道道血箭。   “啊!”   墙上弓弩手,成串毙命。   史涣双腿一夹马腹。良马吃痛,四蹄腾空,沿府外里道,加速冲刺。翻身立于马背。人借马速,飞身而起。斜扑墙头。   刀光一闪。   尸分两断。   更有绣衣吏掷出飞龙爪,如壁虎登墙而上。   借三弟蛇矛遮掩,关羽跨马冲上台阶。马尾拖刀,呼啸劈出!   轰——   一声巨响,碎木迸射。   发力抵在门后的健奴,吐血崩退。皮开肉绽,口鼻溢血,跪地气绝。   俯瞰门上一个硕大的弯月破痕,何进惊到暴走。   “拦住他,拦住他!”   关羽一刀劈出,张飞拍马杀到。胯下乌骓马高扬前蹄,重重踏下。   砰!的一声。不堪重负的大门,顿时四分五裂。   “杀!”门下督郑泰,杀奔在前。幕府车驾,紧随其后。   墙上弓手自顾不暇。互相拥挤踩踏,被幕府绣衣乱刀砍杀。一时断首齐飞,血流成瀑。幕府绣衣,至此名动京畿。砍瓜切菜,肃清残敌。占领何府制高点。绣衣吏收刀取弩,箭箭追魂。狙杀府中兵士。   待刘、关、张,三人并驾齐驱,冲入何府。前院已被清空。   大将军何进,正在心腹死士结阵护卫下,且战且走,避入中庭。   “二弟、三弟。”刘备挥剑一指。   关羽,张飞,各领麾下十八骑,呼啸而去。   但见二杀神,神鬼无当。一路碎尸纵马,直奔自己而来。何进魂飞魄散:“速退,速退!”   便有何府死士,舍命填上。为何进抢得一丝生机。   杀心一起,如何能立止。所谓杀红了眼,便如刘备这般。   自王美人毒发暴毙,便一直积攒在胸口的恶。喷涌而出。噬人猛虎,破柙而出。陨铁剑下,伏尸遍地。   何进一家老小,哭声震天。被驱赶入后院霞楼。   围在大将军何进身旁的卫士,不断中箭毙命。层层倒伏。厚重的圆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锋薄。   “阿爹救我,阿爹救我——”被后心中箭的卫士尸体,压在身下,正伸长两手,无助哭嚎的半大童子,正是何进幼子。何进眼中含泪,狠心转过头去。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能救幼子。   最后一死士,舍命将何进推入霞楼。浑身披创,立在门前气绝。   舍命一推,力大无比。何进横扑落地。额头受撞,血崩如雨。   “大将军!”楼内卫士奋力堵门。又将劈头盖脸,鲜血横流的大将军,胡乱扶起。抢上楼去。   “撤……梯!”咬牙吐出二字,何进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第009章 牛刀小试   西郭,寿丘里。大将军何进府。   浓烟滚滚,血流成河。楼上楼下,房脊屋檐。横尸无数。   原本寿丘里首屈一指的阳光豪宅,遍体鳞伤,支离破碎。不复先前气象。   “快!快!快!”莽张飞挥舞滴血蛇矛,驱使府中仆役,将一捆捆薪柴,堆满霞楼。又层层浇透鱼油。   霞楼高处,大平座上。何氏一门放声哭嚎。“王上饶命”之声,风传十里。便是深宫之中,亦依稀可辨。   蓟王竟要火烧霞楼,屠灭何氏满门。   更恐怖的是。麾下一干人等,全无异色。仿佛理所应当一般。只因刘备以降,二位义弟,史涣、门下督郑泰,乃至幕府绣衣,皆是豪杰。杀人带放火,仗剑闯天涯,何曾眨过眼。   大义尚可灭亲。屠灭何氏一门,何其易耳。   所谓卑不谋尊。王美人尸骨未寒,大将军竟鼓吹幢麾,惊动半座洛阳。路遇执金吾持节吊唁,竟寸步不让。还口出污言秽语,伤口上撒盐。是为不仁。   “持节”者,如陛下亲临。一群儜奴竟不知进退。是为不忠。不忠不仁,死有余辜。   刘备前来问罪,不知悔改,竟还敢以刀兵相向。是为不义。   夷三族可乎。   “主公。”史涣捧来弓矢。   刘备伸手接过,又将火矢点燃。   见刘备引燃火矢,楼上何氏家小,哭声凄惨。宛如厉鬼。   左右豪宅高楼内洛阳勋贵,各自掩面,心有戚戚。大将军何进,仗皇后撑腰,平日里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左邻右里,洛阳权贵,齐来攀附,整日受人追捧,更是眼高于顶。岂料竟被人合家逼入孤楼,便要烧成灰烬。   堂堂大将军,尚且如此。   在蓟王面前,还有何人敢称权贵。   各色人等,偷见刘备弓张满月,手臂微微上扬。千钧一发,忽听背后高喊:“手下留情!”   回头正见一骑飞驰而来。正是袁长水。   “玄德且慢!陛下口谕:全大将军满门家小。”   “听见了。”刘备言道:“待事了,孤便去西邸领罪。”   袁术满脸惊惧:“玄德欲给大将军抵命乎!”   “要杀要剐,陛下当自决。孤岂能知。”言语利落,何其快意恩仇。   作势射出,背后再有人高喊:“蓟王箭下留人!”   再回头。又见一骑,飞驰而来。乃虎贲中郎将,大剑宗王越。   “王上切莫动手!陛下口谕:全大将军满门家小。”   “说两遍了。”刘备龇牙一笑,再张劲弓。   楼上刚刚死里逃生的何氏老小,又哭成一团。   顷刻之间,生死两难。   王越正欲上前,却被关羽横刀拦下。冲天杀气,竟让大剑宗不敢妄动分毫!   天下还有此等人物。   不得已。只得远远苦劝:“大将军与王上,有通家之好。所谓手心手背,何必骨肉相残。”   刘备却无动于衷,再张强弓。   眼看火箭射出,引来大火冲天,焚尽高楼。袁术、王越,皆不忍直视。下意识扭过头去。   “蓟王。”   刘备浑身一凛。   袁术等人,闻声下马:“拜见陛下。”   众人皆跪。刘备却头也不回的言道:“恕臣不能行礼。”   环视浮尸遍地,血流成河,宛如屠宰场一般的大将军府。陛下心中快意横生:“蓟王连圣命也不听了么?”   刘备犹未收手:“待臣射出此箭,便认罪伏法。那时,陛下再治臣‘大不敬’之罪。”   见刘备有礼有节。陛下表情终是和缓:“蓟王之怒,朕焉能不知。然国祚艰难,莫再手足相残。当以大局为重啊。”   一而再,再而三。圣命,终不可违。刘备一声怒吼,扬手射出。   砰!   火箭正中平座,溅落一片火星。飘飘洒洒,不及坠地,便消散在半空。   刘备掷弓在地。正欲下马请罪,不料先前怒气冲顶,心神起伏,乃至晕眩。两眼一花,竟倒栽落马。   “大哥(主公!)”众将纷纷扑救。   见刘备落马,陛下亦不由心头一沉。何进死不足惜,切莫折了我家猛虎。   “速传太医!”   “喏!”   得何后一亿铜钱。陛下轻骑前来。救大将军满门。   仰望霞楼平座内,匍匐在地,不时抽泣的何进一家老小。陛下心中恨意,竟消弭一空。得同宗猛虎,何氏外戚,还有何惧哉。   太医令火速前来。   诊治之后,挥汗上报:“启禀陛下。王上只因急血攻心,乃是昏厥。只需静养,不日便可痊愈。当无大碍。”   “如此甚好。”陛下遂下令:“来人,速送蓟王回府。”   “喏!”   待虎贲郎撤去薪柴,打开楼门,楼上众人放下楼梯,各自逃出生天。   便有卫士,将已悠悠转醒的大将军何进,抬到陛下当面。   待辨清马背之人,乃是陛下。何进血染的双目,微微一亮。挣扎张口,却难吐片语。   这一撞,着实不轻。   陛下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大将军切勿心急。蓟王已归,全家老小得以保全。且安心静养,早日归朝。”   何进两眼一翻,再昏死过去。   见陛下又看。太医令张奉这便上前,为大将军诊治。   “回禀陛下。大将军亦是急血攻心,乃至昏厥。只不过,只不过……”   “直言无妨。”陛下毫不在意。   “大将军之急血,远甚蓟王。恐非一时半刻能够痊愈。”   “无妨。”陛下已拨马回宫:“日月穿梭,白驹过隙。该走的,谁也留不住。”   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待刘备缓缓睁眼,入目是一张张宜嗔宜喜的娇颜。   见何氏面色苍白无血,刘备不由心中一痛:“为夫……”   “夫君无恙否?”何氏展颜一笑,我见犹怜。   “无碍。”刘备正欲起身,却被何氏所阻:“贾丞言,夫君当卧床静养,‘万勿轻动’。”   刘备微微一愣。这便醒悟:“如此,也罢。”   见刘备无恙,何氏这才面露一丝喜色:“大将军自取其祸。得夫君惩戒,焉知非福。”   见她不似假装,刘备这便道出心声:“问罪必兴师。为夫未遣幕府大营一兵一卒,便是想略作惩戒。岂料杀心一起,恨意难消。险些……”   “夫君乃当世英杰。大将军不知进退,若还不知悔改。今日便侥幸不死于夫君剑下,他日亦必死于非命也。”何氏竟有此见地。倒让刘备颇多另眼相看。   正欲开口,忽听廊下史涣通报:“主公醒否?”   “孤已醒。”刘备隔窗答道。   “右丞等人求见。”史涣又道。   “且让文和等人,先升五楼书阁。孤,稍后便到。”   “喏。”史涣领命而去。   前途虽未卜,然乌云已退。刘备笑道:“诸爱妃,沐浴更衣。”   “喏。”众妃翩然而至。 第010章 大梦初醒   洗漱更衣。出门见廊窗紧闭,密不透光。平座内,已点起灯盏。又乘天梯,直升五层。见檐墙、廊窗亦关闭,外人不得窥视。刘备这便醒悟。乃为防有心之人,窥探“蓟王病情”。   入书阁,四大谋主皆在。   “主公无恙否?”贾诩起身行礼。   “无妨。”刘备叹了口气:“气血冲冠,怒而杀人。由此而已。”   贾诩这便伏地请罪:“关、张二校尉,亦是诩命其前往。”   “孤已想到。”刘备叹道:“可是退身之计。”   “然也。”贾诩答曰:“王美人毒发暴毙,陛下一石二鸟。便是要嫁祸何后一门。主公上门问罪,何进拒不认罪。险遭灭门之祸。此乃陛下所乐见也。”   左丞荀攸续言道:“陛下之所以恩宠主公,乃欲以宗室制衡外戚也。今我主不过领百人,便将大将军府阴藏死士、护卫千余众,悉数杀尽。陛下寝食得安也!”   军司空田丰又道:“此事之后,我主与大将军势不两立。陛下心结,涣然冰释。何后嫁妹,终归无用。趁此良机,当托言‘归国养病’。陛下必欣然应允。”   想想也是。刘备险灭大将军满门。袁长水、王虎贲、加之陛下亲临。三道敕令,才令蓟王回头。否则,霞楼火大,百里可见。大将军一门,骨灰迎风散满洛阳城郭。结此大仇,两位大将军,如何还能同朝为臣。   若刘备不退,何进势必托病不出。如此一来,被栽赃嫁祸的何后,断不会善罢甘休。所谓家和万事兴。陛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即便蓟王不上表请辞,陛下也会好言劝归。以避锋芒。   一山不容二虎。来日方长。委屈蓟王暂且忍一忍吧。   其中道理,刘备焉能不知。   然王美人之死,如鲠在喉。若不能一清二楚,将凶手绳之以法,以刘备之真性情,又如何甘心。   “我大汉以忠孝立朝。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若令王美人含恨九泉,不明不白。孤实难过自己这关。”刘备言道:“归国前,定要为王美人昭雪。”   刘备乃当世英杰。如此行事,实不出四谋主意料之外。   “主公勿扰。便是陛下与何后,又岂能让王美人含冤而亡。不出三日,当见分晓。”贾诩再拜。   刘备忙问道:“文和何不明言?”   四谋主互相对视,仍由贾诩言道:“见陛下真情流露,(贾)诩实难相信,王美人乃为陛下毒杀。虽说‘杀其母,立其子’,可绝外戚后患。然陛下并非武帝,能狠下心肠,如此杀伐果断。料想虽早生此念,必不忍心。且陛下若真有立贵子之心,必善待嫡母窦太后。又岂会选在嫡母寿宴下手。若如此,待贵子长成,登基帝位,焉能不对窦太后心生间隙。”   刘备这便醒悟:“文和言之有理。”   荀攸接着道:“如先前所说,此事亦非何后所为。然先有何后罚铜一亿抵罪。后有主公送嫁问罪,险灭大将军满门。此二事,已坐实王美人之死,乃何后所为。故为示清白,何后必会严令河南尹何苗,尽快查清此案。主公只需静观其变。不日,当有结果。”   先前胸中积怒,神志混乱。如今恢复,自当明以照奸。   正如四谋主所言。王美人之死,陛下、董太后、何皇后,三方皆有嫌疑。然幕后真凶,或另有其人。   刘备一声长叹:“此事,乃孤之过也。”   贾诩进言道:“主公切莫自责。陛下、董太后、何皇后,虽未真动手,却皆起杀王美人之心。今代人受过,亦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刘备轻轻颔首:“元皓、公予。”   “臣在。”田丰、沮授,双双起身。   “速回函园。约束幕府军马,不得妄动。”辨清形势,这便令出。   “喏!”   “公达。”刘备又看向荀攸。   “臣在。”   “与元皓、公予,同去。主持函园营造,务必尽早完工。”函园之重要,毋需多言。   “喏。”荀攸接令。   “三位谋主,皆良师益友。孤归国后,当与文和共守洛阳。”刘备道明心意:“切莫令朝中生变。”   贾诩领四大谋主,齐齐下拜:“主公安心就国。洛阳定万无一失。”   西郭,寿丘里。大将军何进府。   太医官以长流银匜,灌下汤药。须臾,大将军悠悠转醒。   待双眼辨物,这才看清侧坐床榻之人,正是当今皇后。   “臣……”大将军挣扎抱拳,却被何后好言阻止:“大将军万勿轻动。安心静养,不日当可痊愈。”   “唉……”思前想后,何进不由一声悲叹。   “蓟王如何?”何后笑问。   “万中无一。”何进挣扎开口。   “该当如何?”何后再问。   “合举国之力,与之相抗。”何进再答。   何后欣然点头:“大汉十三州,蓟王已得其四。剩下九州,大将军当早日握在手中。如此,方有抗衡之力。”   “皇后何出此言?”大将军一愣。   “幽、冀、并、凉。外加西域都护府。大汉之北,不出数年,将尽入蓟王彀中。剩下九州,蓟王却未曾染指。(王美人)此事之后,陛下废长立幼之心,昭然若揭。陛下纵情声色,必不能长久。弥留之际,只需一道诏令,蓟王必携虎狼之士,入京勤王。那时,若不能集九州之力,与之相抗。何氏一门,危矣。”何后字字诛心。   “臣,谨记。”何进竟猛然坐起。蓟王如利刃加颈,岂容他卧床不起,任人宰割。话说,向来都是他‘何屠’持刀宰杀,何曾轮到别人!   “未有一战之力前。定要礼贤下士,虚怀若谷。切莫再与之争锋。”何后最后言道。   “臣,遵命!”何进翻身下榻,跪地行礼。   见兄长大梦初醒,幡然悔悟。何后终是放心,又宽慰道:“只需天下太平,这万里江山,终归与蓟王无干。待我儿登基,那时,大将军今日之辱,当可百倍千倍以报之。”   何进紧咬牙关。目中厉色,一闪而逝。   “先养好虎躯,假以时日。”何后这便起身离去。   “臣,恭送皇后。”何进以头触地。   登皇后车驾,何后言道:“来人,转去辅汉大将军府。”   “喏!”   鸡卵嘛,终归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第011章 檀口温汤   通常来说,西郭到东郭,穿城而过,乃是最短捷径。皇后车舆正是如此。   那日何进纳妾。为避嫌,特意绕城而过。迎亲队伍,从西郭出发,绕行南郭,到东郭接亲后,再绕行北邙。不料却在谷门外,与奉命出城,前往北邙永平里吊唁的执金吾王斌,迎头相撞。才生出诸多事端。   奉命同行的吕常侍亲随小黄门吴伉,见势不妙,忙去吕府通风报信。正遇蓟王车驾。这便涕泪上前,请来蓟王出面。   于是乎。寸步不让的何府家奴,被蓟王单人匹马,尽数打翻在地。   盛怒之下。蓟王披丧送亲,险屠何进满门。   “披丧送亲”,遂成典故。意与“笑里藏刀”相近。却多褒义。   遥见皇后车舆入里道,幕府游徼(jiào)急忙赶回通禀。   待幕府属臣前来接驾。皇后车舆已入中门。   “下臣等,拜见皇后。”右丞贾诩,领属臣列队下拜。   “免礼。”十月冬寒,皇后已披狐嗉大氅。雍容华贵,艳盖京华,果然天家帝后。   “蓟王何在?”   “我主抱恙,恕不能前来接驾。”贾诩奏曰。   “无妨。前方引路,我去见他。”何后颐指气使。   “这……”贾诩微微一顿,再拜领命:“下臣遵命。”   《仪礼·士相见礼》:“凡自称於君,士大夫则曰下臣。”时下,下臣,意同“外臣”。《仪礼·士相见礼》:“他国之人则曰外臣。”   之所以不称“外臣”,只因时下“外臣”乃特指“百蛮外藩”。上计大典时,“百蛮贡职”之百蛮,皆称外臣。主要为南越及漠北等,处于“化外之地”的异族政权。称“外臣”者,对大汉朝需尽的义务,主要有:“时纳贡职”、“朝请”、“藩屏”、“侍子”等,不一而足。   贾诩等人这便将皇后一行,引入中庭。   仰视重楼高耸,密不透风。何后微微一笑,直入大堂。   “下妾叩见皇后。”窦氏、何氏已闻讯下楼。   “免礼。”何后除鞋登堂,将蓟王二侧妃扶起。颇多嘘寒问暖:“蓟王病情如何?”   “王上昨日已醒,府中侍医言,不可轻动,故正在寝宫,安心静养。”何氏答曰。   “既如此,可否领我一见。”何后笑问。   “这……”窦氏与何氏,下意识对视,正欲婉拒。不料何后已先开口:“前方引路吧。”   “喏。”二妃只得领命。   “尔等再此等候,不必跟来。”何后又发施令。   “喏。”随行郭常侍等人,躬身领命。贾诩等一众府臣,自当作陪。   有何氏与窦氏在场,料想皇后亦不会,多生事端。   同登二楼寝宫。   窦氏扣门。龟兹妃白卓开门。见何后亲临,急忙伏地行礼:“叩见皇后。”   见白卓有倾国之色。何后点头笑道:“龟兹妃免礼。”却不知,皇后如何得知其身份。   须臾。寝宫内诸妃,皆列队相迎:“下妾等,叩见皇后。”注曰:“下,犹贱,谦言贱妾也。”   “免礼。”何后抬眼扫过,不由一窒。西域诸妃,皆有殊色。齐聚华室,群芳争艳,美不胜收。蓟王坐享齐人之福,果然天家麒麟也。   “蓟王何在?”何后朗声发问。   “王上正在寝室小寐。”汉化程度最深的龟兹妃,白卓答曰。   “且去通禀。”何后柔声笑道:“问蓟王可愿见我。”   “下妾不敢。”白卓再拜而去。   如此动静,刘备岂能不知。白卓闪身入内,替夫君打理好一切,这才引何后入室。   “臣……”刘备挣扎欲起,却被何后所阻:“蓟王且安卧。”   白卓取来坐榻。何后独坐刘备榻前。窦氏、何氏,陪坐一旁。   见刘备丰神如玉,面色红润。与形如枯槁的大将军何进,不可同日而语。何后笑问:“王上无恙否?”   “禀皇后。正如太医令所言,怒血攻心,一时闭气,乃至昏厥。实无大碍。”刘备如实以对。   “昨日,若非陛下亲临,王上会纵火否?”何后再问。   “实不相瞒。若非陛下亲临,大将军除去幼子,满门皆休矣。”刘备字字肺腑。   “难不成,王上竟也以为,王美人乃我毒杀。”何后泫然欲泣。   “非也。”刘备摇头:“正如皇后所言:‘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王美人自诞下次皇子,便是皇后‘眼中钉,肉中刺’。早欲除之而后快。而陛下……”   “陛下如何?”何后眸中一亮。   “陛下亦深知我朝‘内忧外患’。故欲先除内忧,再去外患。如此,可保大业,延国祚。善待嫡母窦太后,便是此因。”刘备虽未言明,以何后之智,焉能不尽知。   这便替刘备说完:“如王上所言。我煌煌天汉,时至今日,已病入膏肓。遍生‘内忧’、‘外患’。‘美人不死,内忧不止’。‘杀其母,立其子’。亦是陛下心中所想。”   刘备一声轻叹:“皇后聪慧,母仪天下。若能全‘家国天下’,何愁国祚不继,社稷长存。”   “蓟王且说,我当如何做?”皇后肺腑发问:“试想。陛下无兆而崩,若我垂帘。大将军能与内官共存否?”   “不能。”刘备摇头。   “若大将军,誓诛内官。与前大将军窦武,如何?”皇后再问。   “窦大将军称‘三君’,仍为宦官所败。何大将军,远不及也。”刘备亦实言以对。   “如此说来,我何氏一门,当步窦氏之后尘。那时,只剩我孤儿寡母,蓟王辅我皇儿,又与佐次皇子何异?”   刘备不由一滞。   何后,竟有此见地!   既已交心,何后也无所顾忌:“陛下早崩,剩我孤儿寡母,自当以王上马首是瞻。皇次子能给王上的,我‘母子’又何逞多让?”   正说着,白卓捧药而入。做戏做全套,蓟王既卧床,自当按时服药。   本想趁用药,寻机送别。   不料药到床前,却被皇后伸手接过。   只手捧药,只手解开丝带。狐嗉大氅怦然滑落,灯下一身春宫薄衫,玲玲剔透,纤毫毕现。   陪坐一旁的何氏,顿时娇颜欲滴,羞愧难当。日防夜防,皇后难防。密室之中,皇后狐嗉大氅之下,竟宛如无物!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谁又敢张扬。   刘备目光清澈:“皇后终归是皇后。天下无人能及。”   何后嫣然一笑,顾盼生姿。先取碗中琉璃“方寸匕(药勺)”,舀起一匕药汤,举至唇边吐气如兰。待吹温后,正欲喂食,又轻轻取回,将药汤含入檀口。须臾,微微探出舌尖,将半匕吐回,以示无毒:“蓟王,请饮药。”   琉璃匕中,玉液剔透。尚有一丝晶莹的悬丝,连在皇后丰润的唇边。 第012章 淫不破义   “方寸匕”,乃时下量取药末及药汤的器具。其状如刀匕,大小为一寸正方,故名(一方寸匕,约等于2.74毫升,可盛金石药末约2g,草木药末约1g)。   琉璃器皿,乃新出之物。礼法皆未设限。蓟王用于日常家用,无可指摘。   皇后玉手盛来,刘备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见陪坐在旁的众妃,皆伏地不起。皇后姿容甚盛,笑容未减。刘备心中微叹,唯有探身相接。且唯有与皇后四目相对,断不敢分心斜视。   半匕(匙)温汤入腹。刘备正欲仰卧,不料何后故技重施,含药入口,再吐出半匕。   此次还微微前倾,伸展玉臂,送药到刘备唇边。   刘备垂目饮下。   云鬓花颜,活色生香。   如此连饮三(半)匕,刘备忍不住叹道:“皇后本不必如此。那晚,独上霞楼,臣已遍观春色。茵草萋萋,蔼蔼芳菲;含苞待放,娇艳欲滴。臣,见微知萌,记忆犹新。”   一席话,听得何后面红耳赤,浑身犹如火烧。不由得口舌生津,香汗微渍。床榻之间,咫尺之遥,俊男艳妇,一时暗香浮动。   “既如此,蓟王又因何不肯近身?”何后言辞露骨,媚态横生。   蓟王答曰:“少时母亲谆谆教诲:不下倍上,臣不杀君,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新不间旧,小不加大……”   “淫不破义。”何后脱口而出。   “凡此八者,礼之经也。”刘备言尽于此。   “蓟王一世人杰。天下有此等人物,真乃炎汉之福佑也。”何后心悦诚服。这便尽收媚态,用心侍奉蓟王服药。   须臾,又听蓟王言道:“皇后,无需次次尝药。”   “礼不可废。”皇后口出金句。   “如此,便是将药渍饮下,臣亦只喝了半碗。”   “蓟王龙骧麟振,雄姿外露。半碗亦足够。”皇后美眸微横,匆匆一瞥,柔声答曰。   “请皇后披氅。”刘备顾不得遮掩。   “无妨。一畦春光尽入眼,何必披装徒遮拦。”皇后出口成章:“蓟王心无杂念,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喝药。”   待半碗汤药入腹。皇后微舔红唇,满脸潮红,意犹未尽。   须臾,这才披上狐嗉大氅,慵懒起身:“不用送了,皆跪着吧。”   何氏闻言,不禁委屈泪流。   “恭送皇后。”刘备仰天叹息。   “王上既无法‘折腰’,亦无需勉强下地。”音犹在耳,芳踪难觅。   呸,妖妇。   窦氏在心头暗啐一口。   皇后果然有毒。   幕府中庭,一层大堂。   郭常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却在心底默默计时。一炷香不到,皇后已下楼。见妆容无改,大氅不乱。郭常侍这便暗出一口浊气,急忙起身相迎。   陛下对皇后,外松内紧。   皇后看似进退随心,实则处处受限。己以度人。陛下又岂能容许皇后暗行不端,私通藩王。且长秋宫处处暗藏眼线。甚至华云号行宫之内,亦潜伏有陛下细作。皇后日常一言一行,皆记录在案。实时禀报陛下。此次出宫,亦不例外。   本只是去探望大将军何进,奈何皇后临时起意,又折来蓟王幕府。如此明目张胆,众目睽睽。回宫后,陛下势必要细细询问。郭胜虽是皇后心腹,却也不敢有丝毫隐瞒。   且内宮传闻,陛下曾命宫妇在皇后身上,暗点“守宫砂”。   后世《博物志》有载:如用朱砂喂养壁虎,壁虎全身会变赤。吃满七斤朱砂后,将壁虎千捣万杵,用以点染女子肢体,色终身不消。唯有房事后,色才消褪,是以称其为“守宫砂”。   所谓:“点女人肢体(并非只是处女),终本不灭,有房事则灭,故号守宫”。至于药方,是否如《博物志》所载,不得而知。然,传闻此方乃前汉时,东方朔献与武帝。故今汉深宫,亦藏有此方。   有何氏王妃在侧,且不到一炷香时间,如何能苟且。连梳妆的时间都不够啊。再说。以蓟王之强横,用时倍显不足也!   “下臣等,恭送皇后。”贾诩领一众府臣,起身相送。   “诸君留步。”何后志得意满,从容而去。   待驶出殖货里,入上东门御道。车舆内,何后渐渐收拢笑意。面沉如水,不喜不悲。   陛下曾言。汉宫之内,如何能容下二皇商,贱买贵卖。换言之,何后出身市井商贾,尤善利益交换。比陛下亦不遑多让。所谓货比三家。   为防万一,何后需做万全准备。   何后心中最可信赖之人,唯大将军何进一人。然何进出身屠户,虽有袁绍等一众属臣鼎力相助。奈何受自身所限,未必能成大业。正如此时纳妾,智者不为也。即便大将军集九州之力,力压蓟王,辅佐侄儿登临帝位。却未必能再胜深宫内宦。若真如前大将军窦武,诛宦不成,身死族灭。那时,为保独子皇位。何后势必要引蓟王入朝,总摄朝政。再清君侧,诛尽大宦官。   于是两头下注,自是必然。亦是上上之选。   蓟王当面,何必谈钱。至于地位,蓟王也早已位极人臣。于是,美色便成了何后最后的手段。且屡试不爽。   蓟王越恪守臣节,何后便越发肆无忌惮。只因何后心如明镜。蓟王无论如何,也不会越雷池一步。破了她身上的守宫之迹。   既如此,还有何所患。正反美人计,但用无妨。   寝室内,见三妃暗自垂泪。刘备一声叹息。翻身下榻,将何氏拦腰抱起。   “夫君……”四目相对,何氏珠泪滚滚。她如何能想到,与自己相伴长大的长姐,竟如此恬不知耻。   “无妨。”刘备柔声安慰:“夫君终归未曾让她占着便宜。”   何氏泪流更急。   无需多言。这便将怀中玉人,横陈榻上……   司隶校尉府。   河南尹何苗、司隶校尉袁绍、洛阳令司马芳,三人正襟危坐,三府会审。   事实上。内官大案,本轮不到河南尹何苗,与洛阳令司马芳。   按我朝惯例。凡遇大案,应由掌天下刑狱之廷尉,掌纠弹百官之御史中丞,及掌监察京师七郡之司隶校尉,“三法司”共同审理。称“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自汉而始。   只因王美人,乃是永安宫赴宴后,毒发。永安宫独立于南北二宫之外,属离宫别苑。再加皇后亲下诏令,命河南尹主持会审。故何苗无奈,唯有硬着头皮,迎难而上。拉来审案颇有建树的洛阳令司马芳,并司隶校尉袁绍,协审此案。   须臾,便有洛阳县属吏,飞奔来报:“报,射罔之毒,出处已寻!”   “毒藏何处?”何苗拍案而起。 第013章 红颜薄命   “此话当真?!”陛下霍然站起。   “回禀陛下,千真万确。”河南尹何苗掷地有声。话说在陛下面前,何苗还从未如此大声。   “好,好,好……”陛下忽泪流不止。好一阵长吁短叹后,又颓然坐地。暗自神伤,独自拭泪。然却仿佛卸下千钧重担。   “陛下?”许久,何苗仰头试问。   “河南尹查案有功。为美人……昭雪。朕,心甚慰。”陛下掩面挥手:“且退下吧,来日当有重赏。”   “臣,叩谢天恩!”何苗大喜过望。这便以头触地,再拜而出。   出西邸。何苗不敢怠慢,又火速奔赴长秋宫、永乐宫、永安宫。逐一通禀案情。   长秋宫内。   何后亦喜上眉梢:“二兄此事办的利落。陛下当有重赏。”   何苗搓手道:“不求钱货,只求封侯。”   “此事易耳。”何后微微一笑:“二兄若能独当一面,假以时日,可举为车骑将军,封万户侯。”   “臣,敢不效死!”何苗喜极,再以头触地。梆梆作响。   “起来吧。”何后无奈摇头:“大将军创伤未愈,河南尹切莫步其后尘。”言指大将军头破血流。   “臣,遵命!”何苗奋然起身,又谄媚一笑。   何后再追问:“人证物证皆在否?”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何苗振声答曰。   “甚好,甚好。”何后亦长出一口浊气。本以为王美人之死,不出南北二宫。岂料竟另有凶手。   当真是,皆大欢喜。   “速去永乐、永安二宫通报。”事不宜迟,何后又叮嘱道。   “喏!”何苗再拜而出。曾几何时,他朱苗何曾如此万众瞩目。话说。做一名权臣,个中滋味,似也很不错啊……   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蓟王闭门谢客,安心静养。前日,蓟王披发送亲,洛阳人尽皆知。若非陛下亲临,大将军何进已灭门矣。   有识之士,无不扼腕叹息。   蓟王一世英名,若无真凭实据,又岂会怒而杀人。   且为王美人披丧,亦是义之所向。天下英杰,无不拍手称快。爱恨分明,蓟王乃真英雄。   前后两汉,四百年传承有序。天下人心向汉。今汉以来,外戚专权,常欺凌幼主。天人共怒,四海激愤。麒麟降世,重振宗室。亦是苍天有眼。刘备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创下赫赫威名,岂是大将军何进能够望背。   正所谓“人心向背”。   洛阳城风传,何后罚铜一亿免罪。此举,亦坐实王美人之死,何氏外戚难逃干系。   蓟王极怒坠马,乃至卧床不起。更惹无数叹息。天下惜英雄,重英雄。足见一斑。   这日清晨,便有一辆公车停在幕府门前。   司隶校尉袁绍上门投帖,得入府相见。   名帖,时下又叫“名刺”。材质多为竹木。若称“贴”,则为缣帛。“刺”上除书:籍贯名字,还需续添官职、年龄等内容,专供拜见上官之用,名曰“爵里刺”。此类官场专用帖,有其专门的书写格式。需将内容在“刺”中央,写成一行,不得拆分,故也叫“长刺”。   名刺,兴起汉末。流行于六朝,尤以魏晋为盛。传说,郭林宗为士林仰慕。游历洛阳时,路人慕名而来,投刺相交,常“载刺盈车”。南朝夏侯叔人,孝闻乡里,人争与交,家中“积刺盈案”。甚至还有“投刺为好(嗜好)”者。南朝梁人何思澄,夜夜削木书刺,天明即驾车外出,投刺访友。无论多晚,需将名刺投光,方能尽兴而归。日日如是。   左伯纸名扬天下。蓟国名帖,皆是纸质。尤其珍贵。   旧友来访。刘备命开中门。   公车入府,门下督郑泰,在廊下相迎。   “拜见袁校尉。”郑泰先执礼。   “见过郑公。”袁绍不敢托大。   “主公已在前堂恭候。校尉请随我来。”郑泰侧身相请。   “请。”   沿游廊,穿迭石林木,踏白石鹅卵。抵前院中堂。刘备已立在阶下相迎。   袁绍上前见礼:“玄德。”   刘备亦回礼:“本初。”   “见玄德气色红润,绍遂心安。”袁绍笑称。   “一时激愤,怒而杀人。倒让本初担心了。”刘备对答。   袁绍又道:“今日此来,便为消玄德之怒。”   “哦?”刘备已醒悟:“可是已擒获真凶。”   “然也。”袁绍笑道。   “且堂内叙话。”刘备伸手相邀。   “请。”   宾主落座。婢女送上香茗。   饮茶润喉。落杯后,袁绍这才言道:“玄德可知赐婚当夜,洛阳城中,乃出一桩大案。”   “金市胡姬酒肆,百余人饮鸩毙命。”刘备焉能不知。   “正是如此。”袁绍叹道:“翌日,我与河南尹,同探究竟。见地窖内,遍陈刀剑弓弩,还张贴许多伏击草图。便皆以为,贼人乃是要在玄德迎亲途中,密谋行刺。却不知为何,集体饮鸩毙命。”   见袁绍面露愧色,刘备这便醒悟:“本初莫不以为,乃是我趁机将刺客一网打尽。尽数毒杀。”   “然也。”袁绍叹了口气:“不仅是我,便是陛下,亦如此想。更何况朝堂上下,文武百官。故金市大案,上报朝堂,遂无疾而终。乃至疏漏。”   “毒杀王美人之真凶,莫非便在酒肆贼人之中。”   “然也。”袁绍终于道破谜底:“趁太后上寿礼,毒杀王美人之人,便是金市胡姬酒肆庖人。”   “庖人?”刘备一愣,旋即醒悟:“胡饼。”   袁绍欣然点头:“正是用胡饼下毒。”   刘备先前已想到。   太后上寿礼时,陛下与文武百官,所饮所食皆无差。唯独吃了那张专门为他烤制的胡饼。然陛下不仅自己食用,且还与何后、王美人分食。为何唯有王美人毒发身亡,陛下和皇后,却皆安然无恙?   袁绍从怀中取出一香囊,解开视之:“玄德可识得此物。”   刘备探身一看,这便言道:“胡椒。”   “正是胡椒。”相传此物乃张骞自西域带回。然却未能将栽培方法一同带回。直到盛唐时,中原才始见种植。   “陛下喜食胡椒与胡麻(芝麻)。然何后不喜。胡庖做饼时,不知分量,故而少放。陛下食之无味,便分与皇后及王美人。皇后不喜胡味,故只食少许,便弃在案边。而王美人久随陛下左右……”袁绍一声叹息。   “如此说来,凶手本想毒杀陛下。”刘备如何能想到,凶手竟是个胡人庖厨。在胡饼中下毒。却误打误撞,毒杀了红颜薄命的王美人。谜底揭开,直让人哭笑不得,徒剩叹息。   袁绍轻轻点头:“然也。”   “胡庖因何行凶?”刘备再问。 第014章 死而不僵   “为主报仇。”袁绍答曰。   “其主何人?”刘备追问。   “前龟兹国辅国侯是也。”袁绍脱口而出。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点头:“胡庖莫非亦是太平道余孽。”   “正是太平道妖贼。”袁绍叹道:“河南尹与洛阳令连夜审问,已获铁证。自黄巾乱后,钜鹿三贼酋授首。黄巾贼兵败如山倒。开年以来,各地黄巾相继被灭。太平道更是江河日下,不复先前。为延教派,故洛阳余贼,欲作垂死一搏。行刺陛下,以求天下大乱。好趁势而起,再掀暴逆。”   似乎合情合理,鲜有破绽。暗忖片刻,刘备言道:“莫非从酒肆地窖中搜出的兵器、图册,甚至百人饮鸩而亡,皆是黄巾贼之苦肉计,障眼法。”   “正是。”饶是袁绍已不禁动容:“假死脱身。我等皆以为洛阳黄巾余贼,被玄德一网打尽。故而放松警惕。且太平道多是汉人流民,少有胡人裹挟。加之胡庖半身残废,泯然路人。本就不引人瞩目,故成功脱逃。”   “我八月成亲,太后十月上寿。相差二月。换言之,太平妖贼早已悉知:窦太后欲聘胡庖,在寿宴当日,为陛下烤制胡饼。”   “然也。”袁绍点头道:“陛下半年前已诏命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合力修缮永安宫。务必赶在太后寿诞前完工。宗正署亦提前预备上寿礼宴。故被太平妖人,探知详情。”   “与窦太后无干?”刘备忽问。   袁绍一愣,反问道:“与太后何干?”   “如此,甚好。”刘备目光如炬:“本初既为司隶校尉,当严查太平余贼,切莫令死灰复燃。”   “玄德所言极是。”此事之后,袁绍如何能不警而又醒。若陛下再有闪失,司隶校尉,在责难逃。   “胡庖何在?”刘备再问。   “羁押在洛阳狱中。”   “可否引我一见。”有些细节,刘备需问明白。   “有何不可。”袁绍此来,名为通报案情,实为两家解仇。刘备险灭何进满门。袁绍获悉,急忙前往探视。只见府中陈尸遍地,血流成河。细数下来,不下千众。然却皆是何府死士部曲,幕府绣衣竟未折损分毫。且还是以少战多。   如此杀伤,令人咋舌。再想虎踞函园内的一万幕府精中之锐。   大将军手握一万兵丁,如何与敌。   袁绍一时汗如雨滴。   心念至此,待寻到真凶,便急忙赶来为两家说和。   刘备焉能不知。   比起大将军何进,刘备更担心黄巾贼死灰复燃。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有骆晹、卢暒,天师女刺客逆上大震关。后有洛阳余孽,舍命一搏。   现在想来。广宗城内,三贼授首。得来是否太过容易。   黄巾逆贼,先前遍及十三州之八,声势无两。故抢占地盘,争夺天下。如今势弱,无力发动大战。于是从帝国高层下手。擒贼擒王,斩首行动。借机行刺陛下。   如此,倒也说得通。奈何,刘备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这场弄巧成拙的刺杀阴谋之下,或还玄机另藏。   无论如何,刘备亦需将阴谋彻底揭破。大白于天下。   “世祖省并官寺,狱存二所,而时无废事,因由天下初平,亦政治清明之效。”   今汉初年,光武帝曾大量裁剪机构,京师监狱亦多被裁撤。前汉时长安狱多达二十余座,今汉初,京都洛阳,仅保留廷尉狱与洛阳狱。   后又在南北二宫,另设黄门北寺狱与暴室狱等。   洛阳狱,在洛阳县庭之中。亦是诏狱。   汉制,郡守官署曰“府”。县令、长官署曰“廷”。且“署”、“寺”并用。故亦可称“寺”,如县寺、官寺等,不一而足。   送走袁绍,刘备驱车赶往洛阳县治。   东郭,绥民里。   新任洛阳令司马芳,亲出相应。   “下官拜见王上。”司马芳下阶行礼。   “孤不请自来。若有打扰,还望明庭多多包涵。”刘备礼贤下士。   “下官不敢。”司马芳再拜:“王上请。”   “请。”   宾主落座。刘备道明来意,司马芳当即应允:“下官敢不从命。”   亲领刘备下诏狱,提审重犯。   胡庖深目浓须,其貌不扬。双腿齐膝而断,应是旧伤。   下毒后,未及逃脱。虽潜伏城中,却也被顺藤摸瓜,人赃并获。   只看一眼。刘备便知,其已心怀死志。多说无益。   然刘备仍不准备放弃:“何时来京?”   “先帝延熹年间。已有二十余载。”胡庖对曰。   见他汉话精纯,不疾不徐。刘备心中微叹:“何故从贼?”   “从主不从贼。”胡庖再答。   “你主可是龟兹辅国侯。”   “正是。”   “辅国侯因我而亡。为何要杀陛下。”刘备问出心声。   胡庖一语中的:“我主亡于国事。”正如刘备杀辅国侯,亦出于公义,而非私仇。换言之,胡庖毒杀陛下,亦出于黄巾大业。若只报私仇,何须行此苦肉计,明刀暗箭,刺杀蓟王便是。百余洛阳欲孽,又何须齐饮鸩而亡。只为掩护胡庖行刺。   所谓“君道与国共存亡,臣节尽忠死国事”。   “好一个‘亡于国事’。”刘备一声叹息:“孤虽杀辅国侯,却至今念念不忘。”   一直面无表情的胡庖,不料竟闻声动容。这便起身下拜:“言尽于此。”   见刘备亦无语可问。陪同再侧的洛阳令,这便扬声道:“来人,押下去。”   “在。”便有狱卒上前,将胡庖拖走。   “无需施以重刑,且听陛下发落。”刘备叮嘱道:“各为其主,别无私仇。仅此而已。”   “下官领命。”司马芳肃容下拜。蓟王乃当世英杰,一心为公,光明磊落。若是旁人,恨不能与刺客厘清界限。又岂会替他说话。   出诏狱,刘备径直回府。便是从恩师府前路过,亦未做停留。只因兹事体大。怕延祸恩师。   永乐宫。   听河南尹何苗,道破案情。   董太后微微出神。竟不是陛下所为。   王美人果识大体。知后宫不能相容,香消玉殒,且不遗祸旁人。以一己之身,全天家体面。上上下下,面面俱到。如此人物,着实可惜。他日若能为太后,或远强于何后。   一时思绪万千。   待何苗告退,董太后方自帘后言道:“来人。”   “在。”   “移驾西邸。”   “喏。” 第015章 爱恨入土   怎么说呢。   知王美人玉殒于黄巾逆贼之手。陛下虽心痛,却豁然释怀。心中唯有痛惜,再无负罪恶感。   而剩下一干人等,亦正如何后所思:皆大欢喜。   董太后得贵子。何皇后除贵母。陛下去心病。而先前急于投靠何氏外戚的文武百官,立刻站直身躯,不偏不倚。   只因蓟王一怒,血流漂橹。何进外强中干,虽豢养死士千余,却被蓟王领百人屠尽。就连门下督郑泰,亦不甘人后。驱车冲杀在前,持铩手刃数人。   《文选·张衡》:“郎将司阶,虎戟交铩。”   铩(shā),乃长矛一种,由铍演变而来。跟铍不同在于,铩在刃柄与刀刃之间,加有两端上翘呈锐尖状,兼具格架功能的镡。铩,分长柄、短柄。“长铩”刃长十二寸,镡宽四寸。   铩羽而归之“铩”,便是指此兵刃。   再加何进党羽这几日劾奏蓟王之上疏,皆石沉大海。陛下袒护之心,昭然若揭。胜负未分之时,大将军败相初露。百官焉能此时站队。   智者不为。   西邸。   董太后与陛下,母子相见,各自唏嘘。   “王美人毒发而亡,乃替陛下受过。料想,泉下有知,亦能释怀。”董太后宽慰道。   “母亲言之有理。”陛下以袖拭泪。   董太后又道:“所谓入土为安。王美人葬礼,陛下作何打算?”   “心烦意乱,未能及也。”陛下摇头。   董太后言道:“王美人虽位卑,然却先为陛下生得贵子,今又替陛下而亡。于公于私,皆有大功。当追尊为‘文园贵人’,葬于帝陵。仪比敬、恭二陵,使光禄大夫赵融,持节行司空事奉玺绶,执金吾王斌与河南尹何苗复土。”   文陵,乃陛下为自己修建的皇陵。后世称文昭陵。   今汉初,光武并省前制。皇后之外,只立贵人、美人、彩女。后又加宫人、凡嫔妃四等。贵人金印紫绶,但奉禄不过数十斛。美人、宫人、采女三等,皆无爵秩,平日只是赏赐充给而已。   追尊王美人为“文园贵人”,自是“荣宠”。且仪比章帝敬陵、安帝恭陵,亦可称“恩厚”。   陛下这便点头:“还是母亲考虑周全。”   “事不宜迟,当早日入土。”董太后生怕夜长梦多。   “来人。”陛下这便传令。   “老奴在。”这几日寸步不离的张让,趋步入内。   “传令,择日厚葬美人。”   “喏。”张让心领神会。自去传命不提。所谓盖棺论定。王美人暴毙之事,由此,当告一段路。   目视张让离去。董太后又问:“蓟王之事,又当如何?”   “蓟王何事?”陛下反问。   “蓟王披丧送亲,一言不合,险屠何进满门。如今大将军称病不朝,劾奏蓟王之疏,却纷如雨落,积案如山。陛下当作何处?”   无外人在场,陛下无需隐藏,冷声言道:“蓟王当暂避锋芒,归国养病便是。”   “可将诏问罪?”董太后又问。   “何罪之有?”陛下反问:“美人尸骨未寒,大将军却遣人纳妾。绕行四郭,满城皆知。还将朕之吊唁使节,拦在谷门外。条条‘大不敬’之重罪,若论起来,大将军可诛三族否。”   “陛下言之有理。”董太后笑道:“且听闻,大将军在府中豢养死士,多达千人。不臣之心,路人皆知。蓟王不过领王驾百人,前往问罪。何进命人先射,蓟王才怒而杀人。”   “果如母亲所言?”其中细节,陛下这几日过度伤怀,不问政事,焉能得知。   “正是如此。”董太后叹道:“蓟王向来有礼有节。虽怒发冲冠,却未动函园内一兵一卒。足见识大体。”   “得宗室麒麟,如虎添翼。可保皇儿稳坐江山。朕又岂能自断臂膀,降罪蓟王。”陛下道破心声。   陛下虽未言明是哪个皇儿。然董太后却已心知肚明:“正如陛下所言。能掣肘大将军者,唯有蓟王。”   陛下轻轻点头,母子再无言语。   东郭,殖货里。   辅汉大将军府。   刘备回府后,这便着手归国事宜。   幕府由右丞贾诩坐镇。函园督造,自有左丞荀攸承担。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节制五校。蓟国名产船队,月月往返。金水小市,阳港双市,日渐繁荣。洛阳城,勋贵遍地,为刘备赚得足量钱币。西域、陇右、北疆,皆已完成货币更替。“蓟钱”大行其道,已取代两汉五铢。   大汉详实的编户齐民制度,辅以无信不立的信用体系,再加蓟王,百战百胜积累的威信天下。让银行业,提前两千年,介入人们生产生活的日常,影响方方面面。   国家信贷体系的建立,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让封建时代的顽疾。甚至堪称“毒瘤”之一的“高利盘剥”成为过去。只需是编户,便可从赀库举债。分期付款,利息极低,甚至不计利息。再加上大汉完善而齐备的仓储制度,让趁“天灾人祸”时“囤积居奇”,亦胎死腹中。   蓟王薄赋税,轻徭役。又让“横征暴敛”,不现人间。   再行“高薪养廉”。完善的官吏与监督体制并存。只需帝国根上不坏,礼法道义,“双轨并存”。假以时日,煌煌天汉,自当巨木参天。   左思右想,似无不妥。刘备正欲乘天梯下楼,与诸妃用膳。   不料史涣来报:“主公。”   “何事?”刘备问道。   “……府外停有一婚车。”史涣似难以启齿:“驾车老翁言道,乃为蓟王送亲。”   “咦?”刘备一愣。话说孤王刚给大将军“披丧送亲”。难不成,何进胆大包天,竟敢在孤面前班门弄斧:“可是何府奴仆。”   “并无旁人,亦无送亲队伍。”史涣答曰:“只有一车。”   “坏了。”刘备心中一动:“可是那日,我等所劫?”   “正是。”史涣言道:“那日主公闭气坠马,我们只顾离去。却将婚车遗在何府门外。何进亦未曾纳入。只推说,不敢收蓟王大礼。便拒之门外。婚车无奈,只得调头驶来东郭,停在府前。”   “……”刘备一声长叹。   《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只顾一时快活,怒而杀人。未曾善后,埋下了这颗地雷。   所谓红颜祸水。不正,如此这般。   “人在何处?”   “人在车内。”   “且,让公业出府一探。”刘备稳妥起见。   “喏。”史涣这便领命而去。 第016章 嫁祸江东   郑泰领命出府。果见一辆婚车,停在门前里道。   想必来时已久。周围聚着不少看热闹的路人。殖货里本就是商贾云集,车水马龙之地。独独一辆披红挂绿的婚车,停在辅汉大将军府前,又如何能不引人瞩目。   郑泰不敢怠慢。这便肃容近前,隔帘问道:“蓟王门下督郑泰,敢问帘后是谁家女子。”   “民女杜氏。”车内女子自帘后柔声答道。只因未入门,礼未成。女子才自称“女”,而非“妇”。   “所为何来?”郑泰再问。   “迎亲当日被王上所掠。今大将军不纳,家中兄弟不容,走投无路,来投王上门下。”女子道出原委。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婚车无端被劫,累及大将军何进险遭灭门之祸。红颜祸水,娘家又如何肯纳!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若惹恼了大将军何进,杜氏灭门也。于是,娘家自也回不去了。   趋利避祸,人之常情。郑泰心中暗叹,却不露痕迹:“如此,姑子且稍候,待某回禀主公,再做定夺。”   《乐府诗集·欢好曲》:“淑女总角时,唤作小姑子。”时下,寻常人家,未出嫁的女子,唤做“姑子”。   郑泰这便回府通禀。入前院,路遇右丞相问,遂实言相告。   贾诩言道:“所谓红颜祸水。此乃大将军‘嫁祸之计’也。”   郑泰忙问:“右丞何出此言?”   “王美人尸骨未寒,大将军遣人纳妾。此乃大不敬之罪也。正因如此,我主才披丧送亲,府前问罪。何进理亏,故不敢纳此女。然若被我主所纳,便落人口实。或言之:‘蓟王非代主问罪,而为夺人所爱也’。”   “原来如此。”郑泰幡然醒悟:“若放此女入府,我主先前行事,便会造人诟病。”   “然也。”贾诩笑道。   “这可如何是好。”郑泰一时进退两难。   贾诩言道:“速去通禀,且看主公如何定夺。”   “喏。”也只能如此了。   事不宜迟,郑泰这便快步奔赴中庭。   目送郑泰离去,贾诩羽扇轻摇,眼中尽是深意。卑不谋尊。出谋而不划策,乃人臣之道也。   幕府中庭大堂。   听完郑泰所言,刘备轻轻颔首:“此事因我而起。累及杜氏女,无家可归。若不纳,是为不义也。”   郑泰点头道:“主公言之有理,然……”   “公业有话直说。”   “右丞言,此乃大将军何进,‘嫁祸’之计。”   略作思量,刘备便领悟:“所谓‘三人成市虎’。若纳此女,必被人诟病。”   “正是如此。”郑泰答曰。   “然‘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大将军何必难为一女子。”刘备言道:“孤当亲出相迎。”   “喏。”郑泰再拜起身。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不义”,在时人,尤其是豪杰看来,可比肩“不忠”。皆是大逆不道。   故,虽明知大将军何进“嫁祸”,刘备亦需接纳。不纳,便是不义。   见刘备亲出,路人纷纷行礼,口呼:“拜见王上。”   “诸位免礼。”   刘备迈步走到车前,以礼相待。起身后,又朗声道:“夫人,且随我入府。”   此话一出,满街惊呼。刘备称“夫人”,岂是小妾可比。   车内杜氏更是喜极而泣。身逢大难,无家可归。进退失据,惶惶不可终日。不料否极泰来,竟被蓟王纳为夫人。   见蓟王亲自牵马入府,围观人群各自嗟叹。   何为英雄?敢为人先。   敢为常人不敢为,能守常人不能守。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凡遇男女事,最怕遮掩。遮丑,遮丑,丑事才需掩。所谓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刘备话不多说,直接牵马入府。便胜在一个“磊落”。大将军不纳,娘家不容,蓟王堂而纳之。   心有所想,身有所动。言行一致,表里如一。   便是大丈夫也。   话说。刘备与杜氏素未谋面。二话不说,便纳入府中。饶是门下督郑泰等人,亦钦佩不已。主公一世人杰。我等拍马不及也。   入府后,刘备命婢女前来相迎。又传语左右,以夫人之礼待之。   民谚曰:“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待女婢掀帘,扶杜氏下车。   竟一时艳光四射。   众府臣急忙垂目行礼,不敢平视。   刘备见有异色,心中一动。莫非是“杜夫人”?   这便请入中庭。与诸妃相见。   “公业,且送一份聘资与杜家。”贾诩笑道。刘备所为,自不出右丞所料也。   “喏。”主公新得绝色,郑泰亦喜不自胜。又问道:“当以何礼聘之?”   “主公口出‘夫人’,当聘以‘夫人之礼’。”贾诩笑答。   “喏。”郑泰大喜而去。   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闻刘备纳杜氏,一直卧床静养的大将军何进,猛然坐起:“路人可有风传?”   心腹不敢隐瞒:“确有风传。”   “如何说?”   “皆说蓟王……磊落君子,有情有义。”   何进满脸横肉,抖如筛糠:“我纳妾便是‘不忠不义’,换做蓟王纳之,便是‘有情有义’。时人,何其厚此薄彼!”   心腹不敢与答,唯五体投地。   “滚!”何进怒从心起,一声暴喝。不料牵动患处,竟头痛欲裂。   心腹手脚并用,掩面逃窜不提。   王爵妻妾不过四十。   王美人尚未入土,刘备岂敢此时求陛下赐婚。然将杜氏纳入府中,乃义之所向。即便陛下不肯赐婚,也无妨。终归是大义当前,“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   “蓟王无小事”。何进刚知,陛下亦知。正如路人一般无二。陛下聪慧如此,又岂能不知大将军嫁祸之计。明知中计,蓟王亦牵马入府,乃为全人臣大节也。   此事看似不大,然却考验了汉人的普世价值观。   那便是:礼法与道义。孰高孰低?   答曰:道义高于礼法。   明知《约法三章》,“杀人者死”。然却总有人,怒而杀人。杀人便是“犯法”。然我煌煌天汉,不仅不禁刀剑弓弩,又常大赦天下。屡将“犯法”之人,赦免。便是“道义使然”。   大汉自立朝,屡次“赦”及“大赦”。仅高皇在位的十二年间,便大赦九次。九次大赦中,仅有两次人为设限。   其一,十年,太上皇(高皇父)崩,“赦栎阳囚死罪以下”,因太上皇生前居于栎阳宫,栎阳所有囚徒,皆被赦免。其二,十一年,淮南王英布造反,“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从军”。   人人携刀带剑,户户藏有弓弩。我大汉却传承有序。正因心中有道,世间有义。 第017章 同轨毕至   汉时葬式承袭周制。天子七日殡,七月葬。诸侯五日殡,五月葬。大夫士三日殡,三月或逾月葬。   天子葬“同轨毕至(诸侯王皆要到场)”,诸侯葬同盟至,大夫士葬同位至,庶人葬族党相会。棺樟衣衾,自天子至于庶人,务尽其美。棺厚五寸,称之为“椁”。而其作法:天子四重,诸侯三重,皆用松。大夫二重用柏,庶人一重用杂禾(杂木)。   葬时有挽歌。   王美人追尊“文园贵人”。所谓“人死为大”,“仪比敬、恭二陵”,便又擢升一等。以皇后之礼下葬。   “灵帝文陵,山方三百步,高十二丈。在雒阳西北,去雒阳二十里。”   朝中百官,皆参加葬礼。大将军何进亦不例外。   蓟王亦在。生怕二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刻意错开。刘备车入宗室队列,大将军车入百官队列。   时下,完整的丧礼,应包括:丧、葬、祭,三个部分。   “丧”乃规定活人(死者亲属等)在丧期内的行为,乃丧礼之核心。包括丧服、丧期、丧礼诸仪节等。   “葬”乃规定死者应享的待遇,大体包括葬式和墓式两种。葬式,规定死者所穿服饰,陪葬明器,棺椁制度及其葬礼仪式;墓式,规定陵、墓之规格,如占地面积、高度、形制及墓前碑刻、石刻,等。   “祭”乃规定丧期内的祭祀活动,分丧祭和吉祭。前者指“百日内(百日祭)”之祭,如虞祭、卒哭祭,等等;后者指卒哭祭后,至丧期期满之祭,如小祥祭、大祥祭、樽祭等。   百官参加的,乃是“送葬礼”又称“出殡礼”。护送王美人棺椁入文陵。先停放在“殡宫”,百官祭拜后,再送入墓室安葬。最后封闭地宫,由执金吾王斌与河南尹何苗,领兵士“复土成丘”。   王美人仪轨虽高,却非皇后。故不能与陛下合葬。地宫封闭后,多半不会复开。若此时是皇后下葬,待陛下驾崩时,还需重启地宫,帝后合葬。   王美人入土为安,陛下终于临朝。   侍御史劾奏蓟王之声,此起彼伏。历经大悲大喜,生离死别。陛下颇多沉稳。表情不悲不喜,不疾不徐。待侍御史奏罢,轻启尊口:“杖毙。”   便有虎狼之士,兵甲上殿。将这位吐沫横飞的侍御史,倒装入袋。乱棍杖毙。   棍棒重击之声,并惨叫此起彼伏。   待刑毕。虎狼兵士遂将肉袋拖下。又等小黄门拭干血迹,陛下居高下问:“大将军?”   “臣在。”何进头缠纱布,起身出列。   “府中家小,可有伤亡?”陛下无视其卖惨。   “无一人受伤。”何进如实作答。   “蓟王披丧送亲,大将军闭门不纳,还命死士先射。可是实情?”   “是。”何进再答。   “而后大将军‘投桃报李’,反将美妾赠与蓟王,此事当真否?”   “当真。”何进忍气吞声。   “如此,有来有往,有始有终。此事不提也罢。大将军以为如何?”陛下一锤定音。   “臣,遵命。”何进再拜入列。终归是理亏词穷。若追本溯源,乃是他何进大不敬在先。蓟王问罪于后。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吃亏全当占便宜。宗室,外戚,陛下自会平衡。免了蓟王鲁莽之责,便是赦了大将军大不敬之罪。   待此事罢。宗正刘焉起身奏报:“启禀陛下,蓟王思乡心切,上表归国。请陛下定夺。”   “准奏。”陛下乾坤独断:“蓟王东征西讨,劳苦功高。然久居在外,思念故国亦是人之常情。先前朕三赐九锡,蓟王皆拒之。如今归国,当‘加黄钺’,以示荣归。”   ‘加黄钺’三字一出,满朝文武无不屏气。谓“黄钺”者,是以黄金为饰之斧钺。为帝王所专用,或特赐给“专主征伐”之重臣。《书·牧誓》:“(周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   陛下又道:“宗正且替朕传语蓟王:陇右一地,流徙羌氐数百万众,还需蓟王坐镇。宜速归。”   “臣,遵命。”刘焉领命。   “卢尚书。”陛下又道。   “臣在。”卢植起身奏对。   “替朕送行蓟王。”   “臣,遵命。”   朝会初开。重头戏便是蓟王与大将军斗法。蓟王深居简出,称病不朝。百官之中,亦无一人替他进言。做足了孤臣之姿。反观大将军何进,人多口杂,气焰滔滔,咄咄逼人,反惹人生厌。王美人丧期纳妾,枉为人臣。还死咬不放,不肯善罢甘休。   若细究起来,大将军夷三族矣。   果然屠户出身,不知进退。   今日之后。陛下袒护蓟王之心,朝野尽知也。   罢朝后。卢尚书当面,不时有经停百官,拦路行礼。骠骑将军董重,更是喜气洋洋。驱车奔赴东郭,先赶来与刘备相见。   宾主落座。   董重言道:“玄德此番,当早去早回。朝中大将军一系人马,只手遮天。便是尚书令曹节亦不敢与争。普天之下,能与之相敌者,唯玄德一人耳。”   刘备笑言:“董骠骑亦是外戚,何惧大将军。”   “只恨孤掌难鸣。”董重叹道:“洛阳八关皆握在大将军之手。万一,朝中生变,鞭长莫及也。”   董重所虑,刘备焉能不知。不过算起来,陛下应还有数年阳寿。大将军一时半刻,当不敢轻动。   今,黄巾初平,百废待兴。关东大地,休养生息。若无诸侯之乱,不出数年,当可渐复元气。只怕诸侯并起,互相征伐,重蹈汉末覆辙。   话说刘备少年魂归,布局二十载。想必,当不至于此。   却也不可不防。正如史上,窦太后思母早亡。董太后亦因“董重被何进围剿,自刎于后堂”,忧惧而死。   换言之,唯有先保住董重身家性命,方能为董太后续命。无论朝中、宫中,当不可让何氏一门独大。   刘备言道:“函陵颇为宜居。陵邑乃仿蓟国城池督造。水洗水暖齐备。又有幕府雄兵拱卫。董骠骑何不在园中置一别院。将府中家小,尽数迁入。”   董重大喜之下,拍案而起。自觉忘形,又急忙近前行礼:“玄德且受董某一拜!”   “你我恩若兄弟,何必如此见外。”刘备笑着扶起。   函园距雍门不过五里之遥。乃西郭繁华之地。举家迁入函陵,既坐享繁华,又安全无忧。两全其美。   何止董重。刘备又将恩师府邸亦迁入园中。曹操不请自来,袁术、曹冲、赵延、乃至侍御史桓典,执金吾王斌等人,亦举家搬入。   大将军豢养死士,不可不防。   此事,自有左丞荀攸一力承担。立冬前后,蓟国千里水稻开镰。刘备归心似箭。   与恩师及一众好友辞行。   携众侧妃,择吉日,车驾出府,奔赴蓟国。   一别经年,身不由己。今日得归,不啻鱼游大海。   百无禁忌,何其爽利。 第018章 如芒在背   蓟王车驾绕道城西,直入函园。泊在阳港的蓟国明轮大船,已整装待发。为首正是蓟国水军旗舰,游麟号。   洛阳南邻洛水,三面阳渠环绕。只需船入阳渠,便可舟行四郭。蓟国名产船队,自南郭洛水一分为二。一队入东郭港,送名产去金水小市。一队入函园阳港,送名产入阳港双市。除去蓟国名产,还有西域、陇右、北疆特产,在此汇聚。比照洛阳宵禁,港市亦向百姓开放。整日游人如织,宾客盈门。热闹繁华,丝毫不逊于金水小市。   所谓“双市”,乃言指分置在阳渠东西堤岸,隔港相对的两片热闹街衢。   此次就国,幕府五校皆未跟随。中军校尉典韦亦留下来,护卫左丞荀攸。幕府五校,暂交前军校尉,二弟关羽统领。受军司空田丰,及军正沮授节制。   阎行亦需留下,守护东郭幕府及右丞贾诩。刘备只带走了史涣所部绣衣。   有蓟国双壁,领麾下众校。王城内还有三百亚马逊拱卫,防御足够了。   “大哥(主公)!”关羽、张飞等人亦赶来送行。   关羽发妻胡氏,此次亦随船队抵京。安置在营堡精舍,打理关羽日常起居。胡氏乃刘备传信遣来。用意不言自明。好让关羽早日后继有人。虎父无犬子。二弟家亦是名将辈出啊。   三弟也将及冠。刘备托母亲在蓟国文武重臣中,好生寻觅。定要给三弟,寻个贤内助。   娶妻娶贤。若要家和万事兴,贤妻良母,必不可少。   “二弟,三弟。”刘备依次看过。又向翩然而至的左丞荀攸回礼:“公达辛苦。”   “为主公效力,乃臣等分内之事。”荀攸笑答。整日穿梭于各个工地,练得身强体健,步履生风,精气神极佳。九坂坞,除去刘备的行宫,剩下八堡,已修建过半。匠人们正着力打造官堡内官员府邸。待建成,蓟王“一宫二府”,众多洛阳属吏,皆会搬入此堡安居。   一宫二府,乃言指:蓟王宫、幕府、都护府。   军司空田丰言道:“主公且安心就国。有我等齐心勠力,洛阳断不会有失。”   刘备含笑点头:“公予何在?”   “正忙于安置夫人。”荀攸笑答。   沮授发妻,楼桑令乐隐之女,乐氏亦随船抵达。   “原来如此。”话音未落,便见沮授轻车而至。   “主公。”沮授已蓄须。话说,蓟国多“少年长吏”。唯有田丰等宿臣蓄须。成家立业,自当稳重。此时蓄须,亦无不可。   肱股重臣皆见一面。刘备遂携众妃登船:“诸君留步。”   “恭送主公(王兄)。”荀攸领众人长揖相送。   游麟号徐徐离岸,穿水砦,南下洛水。入大河,顺流而下,再入漳水,经“蓟国渠”驶入南港。一路顺风顺水,不日可达。   函园有东西二门,南北二砦。南北二砦,便是拱卫园中阳渠水路的关砦。皆有重兵守护。   幕府一万精兵,防御函园,绰绰有余。   人虽走,兵却留。在洛阳城下置精兵一万。且不受洛阳八关所掣。蓟王又与城门校尉赵延等人,相交莫逆。凡城内有变,自有人为幕府大军夜开城门。入宫勤王。   可想而知。园中幕府五校,一万精兵。定让大将军何进,如芒在背。不敢旁生枝节。   蓟王就国。亦让朝中文武,长出一口气。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亦恐殃及池鱼。如今只剩大将军何进,自能轻松些许。应付屠户出身的大将军,远比应付号称麒麟的蓟王,来得容易。   “加黄钺”类似“假节”。唯一不同,可代主征伐。换言之,陛下授予刘备征讨之权。   无怪满朝文武,尽皆屏气。   所谓“生杀予夺”。假节如陛下亲临。加黄钺可不告而伐。以后还有谁敢捋蓟王虎须。话说,蓟王还未蓄须。也捋之不到。   洛阳东郭,马市客舍。二楼精舍。   久未露面的侯公子,整理衣冠,轻轻叩响房门。   “请进。”熟悉的声音,自舍内传出。   侯公子推门而入,长揖行礼:“拜见圣女。”   独坐舍内之人,正是芳踪不定的甯姐姐:“侯公子请坐。”   “谢圣女。”侯公子近前数步,与甯姐姐隔案对坐。   “今后作何打断。”甯姐姐柔声相问。   “尘事已了,再无牵绊。或遍游名山大川,寻访高人隐士。若能洞破天机,羽化飞升,自是极好。然若不能,则伴暮鼓晨钟,了此残生,亦是归宿。”侯公子答道。   “如此,也好。”见侯公子如此洒脱。以己度人,甯姐姐不由得暗自神伤。   侯公子叹了口气,这便劝慰道:“圣女为圣教,尽忠半生。如今大势既定,何不斩断羁绊,就此脱身。”   “天下纷争,何时能定。”甯姐姐笑道:“怕是与他终归是……有缘无分。”   侯公子轻轻颔首,这便起身告辞:“有缘再见。”   “可想再与她见上一面?”甯姐姐忽问。   “知她安好,已然足够。”说完,侯公子翩然而去。   甯姐姐抚琴相送。一曲终了,亦起身出舍,向胡姬酒肆走去。   掀帘入内,径直走向胡人主事。甯姐姐取一枚火玉宝戒示之,又口出安息胡语。   主事俯身行礼,遂引甯姐姐入后院。   西邸,万金堂下,销金窟。   陛下自斟自饮,坐听铜钱雨落。   濯龙园,华云号。   皇后与舞阳君相伴,笑说家常。   永乐宫,偏殿。   待喂食已毕的食母,各自离去。董太后步入偏殿,逐一检视,细细整理好襁褓。   永安宫,侯台。   窦太后与诸母并肩而立,母女互说衷肠。   西郭,大将军府,密室。   何进与府臣密语相商,征辟死士,已补府中亏空。   大河之上。   游麟号前甲板,刘备与曹操把酒言欢。席间,曹操数次言辞闪烁,却心有顾忌,未能明言。曹操此去整备黎阳大营,乃奉命助冀州刺史王芬,剿灭境内黑山贼众。便与刘备相伴同往。   曹操官拜轻车将军。黎阳营五千精兵,正当其用。又与董重交往密切。麾下五千精锐,亦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还有度辽将军公孙瓒,麾下亦有精骑数千。也是重点笼络的对象。凡与蓟王交善,董重皆遣人结交不提。   再加江东之虎孙坚,犹觉不保险。举家迁入函园,董骠骑这才日夜得安。   在黎阳津,与曹操惜别。船队顺流东进,过渤海南皮,入漳水。驶往蓟国境内。 第019章 编户分迁   千里闻稻香,何须到督亢。   “(南易水)东至文安县与滹沱(水)合。”船入蓟国渠,行至文安县境,即闻稻香扑鼻。   刘备曾命都水令钟演,在前任基础上,修筑一条“东北——西南”向漕渠。将境内由东而西:易水、泒水、滹沱水、巨马水、圣水、氵纍水、沽水、鲍丘水、浭水九条大河,枝津更数不胜数的庞大水系,融会贯通,连成一体。   尤其是终年不冻的巨马水路,乃蓟国黄金航道。漕运的便捷高效,远非牛马输运可比。千石大船,往来如梭。将“蓟渠”称为蓟国血脉亦不为过。   “蓟渠”、“蓟钱”、“蓟马”、“蓟茶”、“蓟垫”、“蓟锦”……凡以国号相称者,皆利国利民。   遥见蓟国横海纛,等候多时的文安令陈群,遂乘舫舟前来,为刘备接风。   陈长文乃蓟国“少年长吏”之翘楚。只需圩满文安大泽,二千及冠,指日可待。   “陈群拜见主公。”虽早有准备,然拜在王上当面,陈群亦不由得心驰神往。比起那些道听途说的蓟王盛名,自幼浸润在蓟国这片神奇沃土之中的陈群,对王上的英明神武,身临其境,更深有体会。   “长文免礼。”甲板已设筵席。刘备伸手相邀:“座。”   “谢王上。”陈群起身落座。   刘备问及一地民情治政。   陈群对答如流。   百里大泽,已去少半。文安县境,安置流民十万余。辟田一万顷。加之原有齐民,已近二十万口。奈何县城毗邻大泽,境内并无多少城邑。陈群已比照钟繇,准备在境内新筑数城,用于安置不断涌入的流民。   规划也已得二位国相首肯。   文安境内滏水、高阳水、南易水、滹沱、泒水等,诸水交汇,散为大泽。径百二十里。待屯田大成,堪比督亢秋成。   “营城第一人”之蓟王刘备,这便谆谆善诱:筑城当选地势高突,水网交会之地。如此一来,各城名称,亦随之确定。山南水北曰阳。诸如:滏阳、易阳、滹阳、泒阳,诸如此类。因地制宜,若与旧县重名,只需在名前另加“东、西、南、北、新”便可。   陈群虚心接受。   辞别陈文长,船队继续北上。西折掘鲤淀,再入巨马水,驶向南港。   督亢秋成,近在咫尺。   蓟国沃野千里。新纳诸妃,虽有耳闻,却皆是初见。窦氏亦是如此。久居深宫,平日里只能俯瞰临乡城内美景。能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是随送亲船队奔赴洛阳那次而已。今伴夫同归,幸得一观。   稻收如火如荼。河道内稻香扑鼻,屉舟往来如梭。沉甸甸的稻穗,青黄相染,堆满船舱,溢出船头。船尾踏舟的老农,喜笑颜开。船上幼孙遥见横海纛,急忙出声相唤。   老农稳住船舵,起身行礼。刘备亦招手示意。   童子亦有模有样,躬身行礼。待船队驶离,问阿翁,船上是何人?   阿翁答曰:乃王上归国。   只恨蓟国一年一熟。一季辛劳,立冬前后,当见分晓。稻收时节,蓟国水军丝毫不敢怠慢。舟船尽出,巡视各处水网。路上亭舍,亭父更是寸步不离。夜夜提灯,往来十里官道不提。   正因事关重大。故刘备未让蓟国水军前来护驾。只派来座舰游麟号,与蓟国名产船队同行。   岸高水低。尤显稻禾高长。放眼望去,黄中透青。稻浪随风,谷香扑面。还有无数屉舟往来穿梭,田中稻作收割机,割稻如飞。便是已收割殆尽的田块内,亦有农人起网,捕捉禾鲤。待饭时,舟上陶瓮依次开启,清蒸白米,蟹膏浓汤,香传十里,直令人垂涎欲滴。   这顿信手烹来的农家饭,亦是难得美味。   话说自楼桑分户析产,户数破万。各城便陆续有子分户。良田一顷,如何够分。奈何城内、城外已无立锥之地。领兵在外的刘备与一众重臣商议后,创立了“编户分迁”制度。   简言之。只需是蓟国编户齐民,待家中诸子长成、婚娶。留一子继承家业(多是长子)。余下诸子,皆分迁出户。就近安置在临近诸城。亦可得良宅一座,美田一顷。良宅作价十万,美田作价五十万。若家有余钱,可一次购买。若无足量钱币,可向赀库举债。分期偿还。   此令一出,举国欢腾。   蓟国房价,已破百万。美田一亩,更作价十万大钱。换言之,非我蓟国编户,购买同样数量的良宅美田,需支付蓟钱六百万。十倍于蓟国百姓。   即便如此,仍趋之若鹜。   如前所说。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商人能承受高出农人十倍的价格。购买良宅美田,便可落户蓟国。对于各地豪商而言,落户蓟国的利好,实在是多到难以复述。   坐享一切生活之便。涵盖就学,就医、就业等诸多方面。而唯有蓟国豪商才许专营的盐铁、茶马等,皆不再设限。更关键是,安全无虞。眼看天下大乱,蓟国欣欣向荣。千万资财,定要守护周全。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蓟国自上而下,王道治国。国富民强,理所应当。便是所谓“邦有道”。举国皆富,唯尔等贫贱,当知耻而后勇啊。举国皆贫,唯尔等富贵,亦是尔等及整个国家的耻辱啊。看吧,我们的“理论环”亦无懈可击。   换言之。一个贫苦的国家,出现巨富。乃是整个国家的耻辱。国民皆富,才是王道。   古往今来,道理不变。   大到一个邦国,小到一个村落。皆如此。全村皆贫苦无依,唯一人整日大鱼大肉。此人非但无福,还需日夜提心吊胆。日防夜防。谨防村中饥民,翻墙夜入,谋财害命。   于是乎。“通行之法”,如光武所言:“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   “易”,迁也。换言之,富贵之后,当从贫穷的小村落,搬迁到富人聚集的城中去。如此一来,左邻右里,皆是富人。自然而然“贵易交,富易妻”。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富贵之妻,如此方得以安枕。   然还有一种“非常之法”。便如刘备这般,领楼桑宗人、临乡百姓、蓟国国民、乃至天下万民,同富贵。   福同享,难同当。义也。   蓟王之所以能成为今日之蓟王。正因胸怀大义。   三岁看老。   小时候便是寻常之人。想寻常之想,走寻常之路,为寻常之为。   便是长大,又能如何不寻常。   亦不过是寻常人等,泯然路人罢了。   看我蓟王,一路走来。   从小到大,又是何等的不同寻常。   笔笔“非同寻常之日常”,还觉平常。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第020章 软语温言   刘备归心似箭,日夜兼程。游麟号夜泊南港时,除去提前得报的两位国相,及王傅等少数重臣。正忙于稻收的蓟国上下官吏,皆未得知。   “王上。”王傅黄忠,领众人登船相迎。   “王傅。”刘备亦回礼。先时,义父黄忠领蓟国将校,攻掠黑山。手刃知名贼酋三十有九。一战成名。国有上将,何惧宵小。   “回来便好。”黄忠言道:“北地夜寒,且速归。”   “义父亦保重身体。”刘备心中一暖。   “好。”黄忠护刘备下船,又送上王宫马车,目送车队离去。   掀后帘回望。见寒风中义父仍站得笔挺。刘备恍惚又忆起少年时,每每挡在身前的虎躯雄汉。万人莫敌。   名为君臣,情比父子。   早得黄汉升三十载,刘玄德何其幸也。   待回身坐稳,才恍然发觉,南港似已今非昔比。琉璃窗外,一座座庞然大物,乃是历经多次改造的港口机关器。还有绵延无尽,堪比大震关悬楼列肆的两旁商肆。马车过处,重楼高阁,排瓦如鳞。虽是深夜,门阙内灯火长燃。许多商肆,店门半掩,半幅防风门帘下,透着光亮和话语。   好一座不夜港。   刘备尚未得知。最近因稻收而行宵禁,港口不许船只夜泊。若换成平时,港口堆光如昼,船运彻夜不息。码头工人,虽行三班轮替,亦不足够。足见繁盛。   天下饱受缺粮之困。四海船商,皆来蓟国贩运督亢粳米、雍奴薮米。千石大船,一次运米,值三十万钱。除去粳米,还有大量蓟国名产,随船贩运天南地北。蓟国之富足,首屈一指。   所谓上行下效。又所谓王家气象。蓟王的性格、作风、气节、秉承,亦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国人的品行、好恶等,为人处世的方方面面。汇聚所有国人品行之和,去芜存菁,再得升华,便是“国格”。   汉风雄烈,亦是如此啊。   蓟王早已下令。天下缺粮,不可囤积。乃至奇货可居,为奸人牟利。王命一出,蓟王百信纷纷开仓惜售。   家中历年存粮,皆以每石三百大钱卖出。督亢一地,追随蓟王已久。户户存粮,不下千石。只留足够口粮,余粮皆售卖一空。救济天下灾民。   正因仓楼皆空。今季新稻,才尤其重要。   洛阳时,便有上计令陈逸,六百里书报。言,今季蓟国均产足有六石余。督亢丰镐之地,亩产甚至高达七石。刘备焉能不大喜。   耕一余三。古人诚不欺孤。   一路坚甲利兵,岗哨林立。刺奸贼捕、蓟国绣衣,往来游弋。车队通行无阻,驶入王城。   刘备下车时,不由得长出一口浊气。   终于,到家了。   穿中庭,入后宫。母亲、义母、王妃、侧妃、御姬、皆在轩下。   待洛阳诸妃,从一字排开的王宫马车内,逐次下车,列队夫君身后。刘备这才迈步向母亲走去。   “拜见母亲、义母。”刘备领诸妃跪地行礼。   “我儿一路可好?”母亲笑问。一别经年,母亲音容笑貌,历久弥新。   刘备笑答:“一切皆好。”   母亲又看向跪在刘备身后的诸儿媳,笑容更盛:“速速起身。”   领诸妃起身,刘备又移步与发妻公孙氏见礼:“见过长姐。”   “见过小弟。”自从刘备下车,公孙氏眸中再无其他。   两人皆用昵称,自是真情流露。   而后是乌莲、副伏罗氏、七位小姐姐,安氏姐妹,西域二十八妃,希雷娅为首的亚马逊御姬。群芳竞艳。   薄衣寒夜。不宜久立。先送母亲、二位义母回宫,刘备遂与发妻公孙氏,及诸妃相伴入寝宫。   安氏姐妹,兼领王宫女官。已先领窦氏、何氏、杜氏,三位新妃,入各自寝室。西域诸妃,亦各回寝室安睡不提。刘备遂与王妃同登王榻,以解相思。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遥见宫城王旗升起。临乡百姓方知王归。   满城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不提。   正是民心向背。   虽说蓟王勤政,然归国第一日,亦偷得浮生半日闲。赖在榻上,不肯抽身。   王妃公孙氏,承欢一夜,片刻未得闲。浑身酥软胀痛,亦是有心无力。软语温言,好话说尽,日上三竿,刘备才放过怀中谪仙般的美妇人,抽身下榻。   面红耳赤的安氏姐妹,闻声入室,殷勤服侍。   常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昨夜王妃独自侍寝,力有不逮。沐浴时,见夫君兴致高昂,安氏姐妹遂除衣共浴。   话说,自从夫君重获生机,后宫多有受孕。母亲更将半数西域诸妃,遣往洛阳,延续皇室血脉。数月已过,想必早有人珠胎暗结。安氏四姐妹,却“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若再不“见缝插针”,“奋勇争先”,何其迟也!   沐浴后,唯有七位小姐姐接棒,为刘备梳洗更衣。   耳鬓厮磨,唇齿相依间,又如何能不触而生情。情到深处难自已。于是,吐气如兰,缱绻缠绵,口口相传,重门叠户,分庭抗礼,探骊得珠。终归是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又有乌氏、副伏罗氏二妃,再接再厉。直到日中,蓟王这才衣冠楚楚,现身餐厅。与诸妃共进午膳。   王宫餐厅,类后世快餐厅。各式菜肴,皆用云纹漆鼎,分门别类,依次盛装。只需用青瓷方格盒,取食即可。座次亦是重点。蓟王独坐,诸妃排座。相对而食。人皆有一食案、一坐垫,一盏错金博山炉。   话说。能在蓟王宫中,得一间寝室,一张食案,是多少怀春少女,梦寐以求而不可得。   比起陛下西园万余采女。蓟王宫不满千人。且还有多半是宫人,女婢之流。多半不会与蓟王有交集。宫内开支,亦出自王家私产,来源妥当。用起来,亦正当。   用膳后,刘备入东宫,探望诸子女。二女由女师赵娥,悉心授教,颇有成效。嫡长子刘封,活脱脱“三墩第二”。眉清目秀,虎头虎脑。笑起亦现酒窝。却生在左颊,正与刘备相反。   聪明机辨,宅心仁厚。不过数岁,已能处处护着二妹。至于课业,刘备从不过问。得蓟国四师亲传,还能差到哪去。正如得母家传的越女剑一样。刘封正日益精进。   四时进补,亦不可少。   不求如父王一般前瞻后顾,却也要远超常人。   除士异、赵娥外,刘备还在东宫见到一位新晋女官。颇多惊讶:“是你?” 第021章 博士披香   眼前之人,正是身份讳莫如深的一亿贵女。   “下妾拜见王上。”贵女身披华服,满头珠翠。虽做妇人装扮,却仍是处子之身。莫问刘备如何知晓。臂上朱砂,便是明证。话说,刘备旁敲侧击,皆未能窥破身份之冰山一角。莫非是……先帝妃子。   “夫人免礼。”刘备收拢思绪。   见蓟王略显迟疑,左国令士异,遂进言道:“穆夫人乃太妃礼聘之披香博士。”   “何为披香博士?”刘备倒是初闻。   “宣帝时,有披香博士淖方成,白发教授宫中,号‘淖夫人’。”士异答曰:“披香殿,乃前汉宫阙。班固《西都赋》有:‘茞若椒风,披香发越’之句。披香博士,便是在披香殿,传授后宫礼仪之女博士。见宫人渐多,太妃亦将王宫,仿前汉分列五宫。设:昭阳、飞翔、增城、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鸯,等宫室。披香殿,便设在南宫之中,乃传授王宫礼仪之所。‘穆夫人’,便是首任披香(殿)博士。”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话说,贵女姓穆?   刘备却终未能想出是何来历。   穆夫人举手投足,优雅高贵,绝非常人。必然久居深宫。话说,此时敢以真面目示人,却不知是否与党锢已除有关。   想想亦无妨。居于深宫,除去蓟王亲近之人,外人素未谋面。穆夫人安全自是无虞。   “披香博士,食俸几何?”刘备问道。   “与太学博士同,食俸六百石。”士异答曰。   “能传授汉宫仪之人,又岂能等闲视之。当与博士祭酒同。”刘备言道。   “喏。”士异领命。   博士祭酒,乃博士之首。掌,教授经学;备,顾问应对。食俸一千石。统领蓟国太学坛,诸多太学博士,及隶属于各城学馆的五经博士。换言之,蓟国太学坛,已建成一个完整的教学体系。太学之下,乃是分设在各城的“学馆”、“校馆”。   如前所说,时下学、校有别。设在郡(王国),则称为“学”。设在县(侯国),则称为“校”。   蓟国又有不同。校馆,为适龄儿童开蒙,属于蒙学。学馆,为青少年继续研读,属于行学。学馆、校馆,设馆长一人。另设五经博士、六艺博士等,数人乃至十数人不等。开设《易经》、《诗经》、《尚书》、《礼记》、《公羊传》、《谷梁传》、《左传》、《周官》、《尔雅》、《灵宪》等课程。   馆长食俸六百石,博士食俸四百石。国中学、校,皆统归太学坛掌管。蓟国太学坛,则由博士祭酒,及众太学博士,共管。蓟国适龄子弟,先入校馆,再入学馆,后升太学坛,成为“太学生”时:依汉制,蓟国太学坛亦分设策试之法,择其优良者,补缺国中官吏。蓟国今有十一县。城邑众多。能三百石出仕,已是众多太学生梦寐以求。即便不能,百石少吏,亦衣食无忧。百石少吏,民爵第五等“大夫”。据大汉《田律》、《户律》:授田五顷(250亩),得五宅。   二百五十亩蓟国美田,实在是太值钱。   今,博士祭酒,乃陈少师长子,难兄难弟之陈纪。于党锢时,发愤著书,号曰:《陈子》,凡数万言。与弟陈谌俱以至德称。除四位少师外,乃众望所归。   陈家一门六子,俱入太学坛。难兄难弟之陈谌亦被蔡邕举为“王子祭酒”。   刘备先前曾命人将紫渊六国馆,改建成蓟王子馆。王子祭酒,便是将入王子馆,传授诸王子学业的授业之师,与博士祭酒并称。食俸一千石。民爵十等“左庶长”,授田七十四顷,得七十四宅。   诸如王傅黄忠,与左右国相,皆是民爵十九等“关内侯”,授田九十五顷,得九十五宅。   一言蔽之。蓟国的田地和宅地,皆与民爵相呼应。土地、宅邸并非能随意买卖。尤其“低爵不许上买”。   王子祭酒之上,还有蓟国四少师坐镇。王子馆的规制,显然要高于太学坛。   蓟国九令五尹,人选呼之欲出,已在路上。蓟国四少师,即将转去王子馆。于是,蓟王准备将太学坛主官,提升为二千石俸。位在博士祭酒之上。或可仿效各校“馆长”,另设“太学令”一职。   蓟王心有所思,身有所动。这便问计入东宫授业之蔡少师。   蔡邕发明雕版印刷,“蓟书”亦成蓟国名产之一。如今,左伯纸产量大增,蓟国已全面进入纸质书写时代。如厕暖水冲洗,从不用纸。   听完蓟王所言,蔡邕笑答:“王上所言极是。太学之令,当食俸二千石。称‘太学令’或太过直白。何不称‘上庠令’?”   蔡少师乃大才。刘备虚心求问:“敢问少师,何为上庠(xiáng)令?”   “太学古而有之。周时曾设五太学:东为东序,西为瞽宗,南为成均,北为上庠,中为辟雍。我国在北,当以‘上庠’名之。”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便又问道:“首任上庠令,蔡少师心中可有合适之选?”   蓟王行事雷厉风行。蔡邕亦不做敷衍,这便答道:“老臣倒是可向王上,举荐一人。”   “少师且说来。”刘备大喜。   “高密郑康成。”蔡邕答曰。   刘备幡然醒悟:“可是北海郑公!”   “然也。”蔡邕笑答。   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汉末经学大师。曾入太学攻《京氏易》、《公羊春秋》及《三统历》、《九章算术》,又从张恭祖学《古文尚书》、《周礼》及《左传》等,后从大儒马融学古文经。游学归里后,客耕东莱,聚徒授课,弟子达数千人,家贫好学,终为大儒。党锢祸起,遭禁锢。杜门注疏,潜心著述。   郑玄治学,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学。遍注儒家经典,以毕生精力整理古文献,后世称其使经学进入了一个“小统一时代”。著有《天文七政论》、《中侯》等书,共百万余言,世称“郑学”。继马融之后,为汉代经学集大成者。   如此大贤,隐居东莱。近在咫尺,如何能不令人垂涎。   只是……“如此大贤,岂肯屈就?”刘备心有不安。   “无妨。”蔡邕笑答:“换成旁人,必不肯就。然若是王上相召,郑康成定不能拒。”   刘备问道:“少师何以知之?”   “正如华大夫‘大医治世’。郑康成广授门徒,亦为经学治世也!”蔡邕一语中的:“今时今日,王上已是天命所归。又是汉室正宗,郑康成若不能佐王上,再续大汉国祚,百万言‘郑学’,终不复所用也!”   刘备欣然点头。   事不宜迟。得蔡少师手书,刘备遂命门下督郑泰,携厚礼,即日启程。自南港顺流而下,横渡渤海,前往东莱,徵辟郑玄。 第022章 天下残局   按照祖制,蓟王不在,当由王太妃与王妃,垂帘监国。   今蓟王归国,自当还政与国主。   立冬前后,举国皆为稻收忙碌。朝会亦暂且搁置。转而由两位国相入宫上报。即便如此,刘备亦不敢怠慢。民谚曰:“蓟国熟,天下足”。足见蓟国稻收,兹事体大。   以一郡之地,活一州之民,本就殊为不易。如今要活天下万民,更是难上加难。断不能有失。   左国令士异言道,母亲将王城划分为“五宫”:东、南、西、北、中,故蓟王宫又称“五方宫”。东宫乃王子、公主居所。西宫乃母亲居所。南宫为宫官居所。北宫为刘备与诸妃居所。中宫乃御姬居所。其“正殿”亦是朝会举办地。   宫女分散各宫安居。婢女、媵妾,则在各自女主人寝室的厢房或外间,相伴栖身。王城横竖一里。“东、南、西、北、中”五方宫,呈“回”字形布局。   临乡王城,原先乃是临乡侯城,四座偏殿及居中正殿皆五层。刘备擢升王爵后,又加建两层。通高七层,称五宫。东南西北四宫,下四层为通屋。上三层为‘凹’字形三合楼阁,其居中“凹陷处”,各设楼顶御花园。与正殿隔涌泉池,遥遥相对,组成一个宽边“十”字型开放空域。让阳光普照内宮,别无死角。   如前所说,五宫之内,亦不全是房间。还建有亭台楼阁,曲廊流水。便是内室亦有迭石花园、亭台楼阁。远山近水,皆浓缩在宫内。还有花木山石,不时从漆木地板边缘探出。山水入室,花鸟登堂。柳绿桃红,触手可及。不出城廓而获山水之怡,身居闹市而有林泉之趣。正所谓“天人合一”。   随宫人渐多。母亲又命国中能工巧匠。将原先封存的大段空室,悉数拆封。改造成各式殿堂、华室、精舍,闺阁、戏楼、书苑、花厅等,不一而足。   从修筑临乡城起,如今已满十载。时至今日,蓟王宫才可谓“完工”。   蓟王宫,横竖不过一里。别说洛阳南北二宫。便是永安宫亦无法比肩。于是,蓟王遂在垂直空间上加以利用。七层五方宫,足够安居。   随西域五十六妃远道而来,先前暂居于长安宫中的陪嫁媵妾、婢女,待验明正身,亦被分批迁入宫中。身份自然而然,转换成宫女、宫官。食俸从百石至千石不等。正是这批宫人的加入,才让后宫人数过千。   也正因胡女众多。母亲才设披香博士一职,传授汉宫仪。   范阳县长安城内旧时行宫,母亲亦命人扩建修缮。作为蓟王行宫,亦可代王子馆,接待藩王国君。   刘备从洛阳运回的梁冀金山,正好派上用场。“雕楹玉磶,绣栭云楣。”华丽亦不过如此啊。   除去声名鹊起的白波并黑山二贼。塞外白海之滨,亦传来副伏罗归义王,沉疴卧床的消息。还有死灰复燃的黄巾余孽,亦不可掉以轻心。洛阳时,右丞贾诩曾进言,甯姐姐一日未完璧归蓟,黄巾余孽便一日不灭。   刘备深以为然。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离开帝都洛阳,漩涡之地。许能窥破教主死后,留下的这盘天下残局。亦未可知。   稳住。家国天下。   先把王宫、王国,打造成铁板一块,再席卷天下不迟。   大震关时,蓟王七日礼赞百姬。且百姬还是个个能“锁体”的亚马逊女战士。麒麟圣体之强横,后宫人尽皆知。换言之。若蓟王全力施为,七十余妃并三百单一姬,礼赞一遍尚不需足月。更何况诸如希雷娅等人,已越发显怀,断不可轻动。   自蓟王回宫,已渐不闻机杼声。   诸妃自顾不暇,如何还能操持织机。   将整个东宫,改造成王子、公主居所。母亲用意,刘备焉能不知。数年之后再看。虽不敢言,人满为患。亦不至于,十室九空。待王子们长成,当学父王,开疆辟土,圈建王国。   锦帆校尉甘宁,已建好南津港。沓氏县善水健儿,多客庸港口,转运辽东特产。辽东豪商田韶,亦将船队悉数迁入。再加蓟国豪商频繁往来,南津港日渐繁华。终归是自家港口,进出无忧,安全无虞。   于是乎。天下知名的还有“蓟商”。   蓟国多豪商。身家千万者,多如牛毛。身家亿万,亦不在少数。二十等爵,向全体国民开放,商贾自不例外。只需满足:在一定时限内,雇工几何、缴税几何、捐资几何,便可升爵。蓟国豪商多位列“五大夫”爵。民爵九等,授田二十五顷,得二十五宅。岁俸四百五十石,本家除役。   五大夫以上为高爵。需“有功于国”方能授予。   不得不说。蓟王民爵之功效,着实出人意料。将土地、宅地,与民爵绑定,严格规定了拥有田产及房产的上限。此举在封建时代的意义,不言而喻。即便领先世界一千年,汉朝亦无法与土地完全脱离。每家每户,拥有一顷田地,是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先吃饱饭,再谈富贵荣华。   民爵制度深入人心,亦让土地兼并,从礼法上被禁止。个人及家庭,所拥有的财富、地位,当与贡献相匹配。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亦符合时人的普世价值观。   不求能如蓟王这般,兼济天下。   能“以一济广”,亦是大功一件。   正如蓟国百姓。除去种田所获,客庸、僦车、市侩、百工、从军、出仕等,皆可补贴家用。收入来源众多。商人的作用,亦不可少。无论制造商还是经销商,豪商还是游商,皆是雇工大户。“利民”便是“利国”。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缺一不可。   知王上就国,蓟国民心遂安。   各地稻收,如火如荼。   上计令陈逸来报,比先前预估,或还有提升。   刘备甚是欣慰。   数日后。   东莱昌阳县南,长学山下。门下督郑泰,正举千里镜眺望。   此山东西长约五里,高百丈余。山之阳(山南为阳),巨岩耸峙,林木扶疏。西南山涧,流水潺潺,草庐连片。半山处排设精舍。山岩上“长学书院”刻字,清晰可辨。   此处,正是大儒郑玄客耕之地。 第023章 夫复何言   此时尚早,郑公或在坂上书院授业。   山下结草为庐,规模甚大。却不知为何不闻书声朗朗。   怀揣疑问,郑泰驾车前往。   见安车驷马,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行礼。路人虽布衣草鞋,然儒雅之气,却非一般农夫可比。心知必是郑玄门徒,郑泰便停车相问:“敢问足下,郑公何处?”   “家师正在舍中,与好友相聚。”那人答曰。   郑泰又问:“道传郑公门徒不下千人,何故不闻朗朗书声。”   那人又答:“我等皆非童子,经文早已默记于心。当静思其意,又何必高声。”   “原来如此。”郑泰欣然点头,再问:“敢问‘郑公庐’位于何处?”   “只需沿路行车,路尽即到。”那人再答。   “多谢。”   “不敢。”   依门徒所指,郑泰驾车入山。本以为穷乡僻壤,人迹必然罕至。不料路上车辙甚多,往来碾压,路面颇平。除去郑玄故交好友,四时来访,州郡乃至朝中四府征辟车驾,亦往来不断。奈何屡辟不就,更助郑玄名重天下。   目送郑泰车驾远去,便有师兄弟上前笑道:“又不知是何人徵辟恩师。此去,定无功而返。”   先前答话之人却摇头道:“且速回。”   还未下田,为何急归。便有师弟问道:“师兄何其急也?”   “今时不同往日。想必,恩师不日便将动身北上。若要一路追随,侍奉恩师左右。诸位师兄弟,需早做准备。”   众人面露诧异:“莫非,恩师当真会应辟不成?”   “然也。”那人言道:“来者,非比寻常。岂不闻民谚:‘骏声升腾,挥金僚朋;驾车豪雄,门下郑公’。”   众人幡然醒悟:“竟是蓟王门下!”   也不知谁怪叫一声:“速回!”   一群人,如鸟兽散。各回草庐,收拾行囊不提。   车辙与山路,皆止于一栋草庐前。   郑泰停好车驾,下车入院。   绕过前院一株苍松。忽见一妙龄女婢,长跪阶前。郑泰正欲上前,又见一婢出庐戏言道:“胡为乎泥中?”跪地女婢应声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一问一答,看似简单。然二婢所引,乃出《诗经·邶风·式微》及《柏舟》之句。   郑泰啧啧称奇。莫非家中侍婢俱通《毛诗》乎!   风雅如此,窥一斑而知全豹。郑玄传道、受业、解惑之功,远非常人可比。   婢女正欲答话,忽瞥见松下站立一人,急忙收拢笑意,趋步近前行礼:“阁下何人也?”   “蓟王门下督郑泰,奉命拜见。”回礼后,郑泰遂将蓟王名帖双手递上。   婢女双手捧过,道了句“稍待”,便入庐通禀。   须臾,郑玄领好友三人,下阶相迎。   “山野村夫,不识王驾。还望上使海涵。”   郑泰急忙上前,长揖及地:“蓟王门下督郑泰。拜见郑公,及诸位大贤。”   “不敢。”郑玄身后三人亦回礼。   郑玄遂伸手相邀:“请入草庐叙话。”   “请。”   宾主落座。郑玄为郑泰介绍三位好友:“北海孙嵩,字宾硕。”   “京兆赵岐,字邠卿。”   “赵戬,字叔茂。乃邠卿从侄也。”   三人大名,郑泰焉能不知:“郑泰,见过诸公。”   赵岐初名赵嘉,字台卿,后因避难改名。少而明经,桓帝时因得罪宦官而逃至北海卖饼,被孙嵩救至家中,藏于复壁内数年,后被赦出。孙嵩亦因救助赵岐,而名闻天下。   三人皆受党锢之祸,不得出仕。今党锢虽解,亦屡受四府徵辟。三人颇多踌躇,故来问计好友郑玄。   不料前脚刚到,蓟王徵辟使,门下督郑泰已后脚抵达。   “上使大名,我等如雷贯耳。”三人笑答。   郑泰名著山东。家中有田四百顷,常不够食。足见为人豪爽仗义,慷慨济困。与蓟王意气相投。初次谋面,便受拜为门下督,更许以辟千石官之重权。“蓟王门下”、“千里留白书”,便是关东,亦多为人知也。   郑泰取蔡邕荐书,双手奉上:“我主归国,正忙于稻收,无法亲临。然仰慕之心,丝毫未损。天下播乱,国祚难继。我主欲力挽狂澜,匡扶天下之心,天地可鉴。今,举国皆盼大贤来投,匡扶明主,兴我汉室。万望郑公与我同去。”   郑玄双手接过,将蔡邕荐书细细看完。这便问道:“蓟国四少师,皆世之大贤。蓟王何故舍近求远。将二千石之上庠令,授予郑某。”   郑泰答曰:“如郑公所言。四少师已入王子馆,无力兼顾太学坛。”   郑玄轻轻颔首:“蓟王美意,老朽心领。奈何门内诸弟子,久已跟随,不忍相弃。”   “无妨。”郑泰笑答:“我主已在楼桑大溪地,新建街衢,预留宅院千栋,用于安置郑公门内。”   “这……”别说郑玄,便是三位好友亦目瞪口呆。   蓟国良宅一栋,作价百万大钱,天下仍趋之若鹜。且还是在寸土寸金,几无立锥之地的楼桑,豪掷宅院千栋,给予郑玄门徒。须知,单是千栋良宅作价,便是一笔巨款。蓟王何其大手笔!   见郑玄面无表情,郑泰又斟酌言道:“郑公门内弟子,皆可落户楼桑。户户得田一顷,若‘学而优则仕’。便是百石少吏,亦可获‘大夫’爵。授田五顷,得五宅,岁俸二百五十石。加官俸一百九十二石,再加春腊二赐,可比六百石州刺史矣。”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郑玄叹道:“蓟国善待士人,天下皆知也。”   郑泰这便小心追问:“如此,郑公可随我同去乎?”   郑玄似已意动,却又摇头道:“故友来访,未能尽地主之谊。不忍辞也。”   “却也无妨。”郑泰又笑:“三位皆大贤,天下知名。郑泰便‘替主做主’,暂表为六百石太学博士。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六百石官,为“五大夫”爵。授田二十五顷,得二十五宅,岁俸四百五十石。加官俸八百四十石,再加春腊二赐,可比中二千石九卿。   “这……”三人惊疑不定:“敢问上使,门下督亦是六百石官,如何能表太学博士。”   郑玄苦笑:“诸友竟不知‘千里留白书’乎?”   “典出何处?”北海孙嵩急忙相问。   郑玄遂将典故所出,细细道来。   三人方才恍然大悟。蓟王竟授门下督郑泰,辟千石官之大权!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见郑泰从袖中取出盖有蓟王玺、辅汉大将军印的空白敕令,当众人之面,徐徐展开。   孙嵩不由叹道:“蓟王知人善用,我等夫复何言。”   三人遂看向郑玄。   见好友皆目露希冀,郑玄这便肃容下拜:“老朽敢不从命。”   “我等敢不从命。”三友亦同声下拜。 第024章 多多益善   恩师郑玄应蓟王所辟,出仕蓟国的消息,很快遍传长学山阳。   有人欢喜有人愁。   弟子们收到师命,立刻整理行囊,即日随同北上。一行人等将在蓬莱港登船,横渡渤海湾,逆入巨马水,泊在南港。那时,蓟王将亲迎。   亦有不少人心生惴惴。恩师门下弟子众多,蓟王岂会不做区分,悉数收留。万一遣散大半,又该如何是好。   比起疑窦渐起的长学门生。门下督郑泰,却意气风发,难掩得意。   来时,主公早已明示,郑玄门下弟子,当多多益善。若能一锅端来,自是大功一件。   所谓“名师出高徒”。郑玄门内弟子,能力如何先不论。品行自当无可挑剔。又谓“德才兼备”。即便身无大才,若怀美德,亦可称良才。对整个吏治体系的维护,大有裨益。   孔夫子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亦不过得七十二贤。郑玄门内,堪称治世大才者,自当凤毛麟角。然众多弟子,即便皆为百石少吏,对蓟国吏治,亦是极大的补充。   只因时下,礼法与道义,并行于世。   须知,为助冀州六国主重整吏治,蓟国抽掉了大量基层少吏,奔赴六国。乃至国内官吏,捉襟见肘。能得郑玄门内补充,不啻为雪中送炭。   蓟王用人,德才并举。有才无德,为祸更烈。心怀不轨,焉能与民秋毫无犯。“一只老鼠坏一锅汤”的案例,更是屡见不鲜。   后世门阀垄断国政。国君唯有与门阀结亲,方能保住江山大位。如此便形成了,“结好一批,打击另一批”的畸形政治生态。轻则结党营私,重则党同伐异。权谋乱舞,祸国殃民。形成了后世皇朝,根深蒂固的“官本位”劣根。   在刘备看来。此种手段,弊大于利,断不可取。此举,与“血洗一半去拯救另一半”的杀丁减口休克疗法,如出一辙。   于是乎,姻亲联盟,门当户对,皆是些后世门阀的惯用伎俩。   英雄莫问出处。   女子拥有法定继承权,夫死入宫改嫁为帝后。开明如斯,又礼法森严的两汉。作为“实封制”最后一个皇朝的一位藩王。   刘备断无需如此下作。   在蓟王看来。需要区分的,唯有善恶、敌我。   出身、学派、门第,乃至个人嗜好、信仰等,皆不应另作区分。   为何?   泱泱华夏,有容乃大。   后世那些玩弄权谋的“官场变形术”与“官场现形记”,不应也不该出现在我煌煌天汉。   如前所说。当重文轻武到极致,便会将儒学升级为儒教。彻底阉割国人的尚武精神。于是“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嫁丁。”好孩子皆在寒窗苦读,梦想金榜题名时。再无闻鸡起舞,投笔从戎。遗祸千年。   弱国无外交。切记。   唯有强权才是仁政之基。正如明君方可行高薪养廉一般。不可本末倒置。   后世皇朝之所以权谋盛行。正因只剩儒以文乱法,再无侠以武犯禁。   在我大汉,纵舌灿莲花,敢挡利刃否。   文武双全,方是王道。正如蓟王这般,两手都很硬。很硬。   收到门下督郑泰,六百里传书。刘备大喜。   郑玄何人也。   说是汉末第一经学大师,亦不为过。有他出任上庠令,太学坛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许诺的千栋良宅,蓟王已命国中良匠细细修整。务必要在船队抵达前,诸事完备。千余弟子,拎包便可入住。以安其心。   蓟王此举大有深意。   若只为安置郑玄门徒,太学宿舍足可。何须如此铺张。   赠与独栋良宅,便是诱其举家迁来。   所谓“安身立命”。一旦举家迁入,出仕蓟国便成为不二之选。   蓟王求才若渴,足见一斑。当然,此处亦得见,拥有一片稳固“基业”的好处。能为“大业”,源源不断提供人力,物力,财力,兵力,智力等,强大支撑。更让蓟王脱胎换骨,不再是历史上那个半生飘零,数遗妻子的刘先主。   或说,同门千人,出仕蓟国各地,不怕结党否?   不怕。除郑玄门徒,四少师门内,出仕蓟国亦不在少数。   蓟国上行下效,吏治清廉。刺奸贼捕,闻风奏事。更有蓟王,明以照奸。德才并举,民心向背。便有少数奸佞,亦被雷霆剔除。蓟国宽法严律,蓟王爱恨分明,国人嫉恶如仇。又岂允许阴藏漏网之鱼。   正因蓟王一视同仁。豪商亦有晋升之路。故才能最大程度稀释田地的价值。亦如先前所言。商人能承受十倍于农人的高价。发家致富后,豪掷千金购买田产,便成了封建时代,无法根除的劣举。当蓟王将拥有田产、房产的数量,与民爵绑定,又自上而下,公平执法。才让蓟国六石美田,未被少数人大量囤积。   若要增田产、房产,对蓟国百姓而言,唯一途径,便是升爵。   民爵与武爵,成为众多“少吏”与“寒士”的正向增益。毕竟,得食双俸,乃蓟人梦寐以求。   其径有二:官俸兼爵俸,官俸兼宫俸。   换言之。蓟国还有“三食俸”者。官俸兼爵俸再兼宫俸。传言,追随蓟王最早的一批宿吏,皆三食俸。   虽只是风传。然以蓟王之豪,蓟国之富,当可信也。   王国腹地,都亢秋成。由来已久,刘备并不担心。钟繇千里圩田,雍奴薮中收成几何,才是蓟王心中所系。   命郑泰南下东莱。翌日,游麟号便出南港,入巨马水路,驶往雍奴薮。   雍奴薮广袤千里。乃径三百里的一座大泽。单论面积,是为都亢大泽的三倍。换言之。只需钟繇圩田大成,雍奴薮米产量,当三倍于都亢粳米。   还有径百二十里的文安大泽,及已全入蓟国境内的东、西掘鯉淀。   皆是藏于白泽之下的丰镐之地。   论种田,天下无人出蓟王之右。乃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薮中北部圩田,已大成。新建诸城,水网纵横,支渠四通。稻田连片,再无水患。   散乱薮中的几条暗河,皆被束缚于河道之内。大堤三面遍种苜蓿。又排建河港,以利漕运。   蓟国因水而兴。九河下梢,航运便利。明轮舟船,轮浆如飞。畜力驱动,远胜人力。   新式三体明轮船,刘备的新旗舰,亦在船坞内,做着下水前的最后预备。   三体船的抗风浪性,毋庸置疑。且分设三体,亦大大提高了安置轮桨的数量。至于效果究竟如何,不日将见分晓。   游麟未入渤海。而是沿蓟国渠,顺流而下。经安次、泉州、直入雍奴北薮。   一路所见,沃野千里。   与先前不毛之地,不可同日而语。 第025章 水到渠成   船入沽水,逆流北上,自雍阳城下穿过,先奔赴京沚。   京沚城,虎踞延阴、夏阳、佩阴,三城之中。乃雍奴薮北部雄城。今为京沚县治。   刘备有言在先。以“径百里”为界,将雍奴划分三侯国,分与三子。北部便是未来的“京沚侯国”。颍川五杰中的杜袭守延阴,赵俨守佩阴,繁钦守夏阳。三人各以三百石城长出仕,今已是千石城令。不过数年而已。足见蓟国迁升有序。只需政绩达线,蓟王决不食言。   三城筑城伊始,各自隔泽而立。待城外陂渠环绕,水网纵横。蓟国九河之三,皆被束于河道之内。堤上苜蓿高长,官道沿堤铺设。侧建闸门,将丰沛的氵纍水、沽水、鲍丘水,引入漕渠。滋养百里稻田。   斜贯蓟国东西国境的“蓟国渠”,除善加利用原有河道外,还自西而东,分掘出“流金渠”、“泉州渠”、“利市渠”三段漕渠。将蓟国九大水系,悉数连通。   自泉州城下穿过的泉州渠,联通氵纍水、沽水与鲍丘,三大水系:   西北向,转泃水接庚水,濡水。   东北向,转庚水入灅水,接“利市渠”,直抵右北平乌桓王庭驻地,再经濡水出塞,抵白檀城,及副伏罗归义王立高车王庭的白海之滨。   西南向,经雍奴、泉州、益昌三城后,入掘鲤东淀。再经由前任都水长卞纪挖掘的“流金渠”,南下巨马水、滹沱水,再转漳水,经南皮入大河。与大汉水脉相连。   各城广募劳力,分段筑堤通渠,造陂圩田。雍奴薮内积水,或被渠网水田分润,或东流入海。不再淤积成患。变害为利。   待水退,雍奴薮北部沼泽,淤泥尽露。暴晒开垦,再灌以肥水。又经数年深耕驯化,遂成沃土。   时下水路通连,蓟国大兴漕运之便。巨马水之所以终年不冻,乃因有热泉注入。刘备离国时,曾令将作馆排设阀门,调节水量。延长冬季蓟国渠的漕运时效。   待蓟国渠,水到渠成。匠人又从大震关城,习来“龙窑就地烧造保温长涵管”技艺。可经由阀门将多余热泉引出。待薄冰时节,分段注入各渠道,维持蓟国大半黄金水道的通畅。地热供暖、温泉育种,亦全面展开。来年,西海郡、西倾山等高寒冻土,皆可有足量青稞麦试种。   首批开拓车队,亦有喜讯传来。车队在天寒地冻的冰川河谷之中,侥幸发现一眼热泉。遂就地驻扎,兴建“暖泉驿”。此乃深入西羌的桥头堡。地处要冲,又有热泉可用,留守大震关城的钟存慧妃,已命人全力督造。后续匠人正源源不断赶去支援。沿途择址,建障城驿站,一路向高原深处挺进不提。   青稞麦,对耸立在冰原冻土之上的汉家城邑的作用,不言而喻。只需试种成功,投靠刘备的西羌各部,便可迁入屯守。不出数代,便可将无主之地,驯化成汉家国土。   千军万马,兵车千乘,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以上种种,先不论。圈地筑城,排建烽堡。城外种田,城内屯兵。城头弩炮林立,刀剑如林。欢迎来攻。   我家蓟王,最善营城。亦善守城。君不闻,少年时就地重筑白檀城,以数千兵力,血战大单于十万控弦之士,守满七日。城外伏尸遍地,一片焦土。城内却分毫未损,几无所失。如日中天的鲜卑大单于檀石槐,尚且撞了个头破血流。更何况化外古羌乎。   这便是农耕民族善战之恐怖。先把大城堡堆在脸上。   京沚城,横竖五里,居高而守。分,内中外三城。   城高墙厚,中开四门,果有县治气象。   城中居民,除去北上流民,还有分户析产迁来的蓟国百姓。蓟国航运便利,乘船往来,不日可达。探亲访友,方便快捷。或有杞人忧天。如此分户,若蓟国田地不够分时,又当如何?   蓟王胸怀天下。换言之,自带地球仪啊。   首任京沚令,便是原洛阳令周异。京沚虽不比帝都气象万千。然却比洛阳县治,阔气百倍。且远离天子脚下,再无百般掣肘,独掌一县之令,才智得舒。一展抱负,气度尤胜先前。   “拜见主公。”周异领杜袭、赵俨、繁钦等一众宿吏,阶下相迎。   “明庭别来无恙乎。”刘备笑着逐一扶起。皆蓟国栋梁之才。先守一县,再守一郡,三守一国。四守何处,亦未可知也。   “远胜洛阳县令。”周异实言相告。   刘备笑言:“如此便好。”   知周异出仕蓟国,周氏宗人纷纷北上来投。被蓟都尹娄圭,安置王城。皆已落户,成为“蓟人”。   蓟国的官吏宗族,移民中亦占不少。临乡外城,几乎住满。流徙陇右的罪官宗人,只得迁入楼桑大溪地,便可见一斑。   雍奴水退地干。与右北平郡交界的大片荒地,无人问津。换言之,当初陛下大笔一挥,将整个雍奴薮,分封给了蓟王。雍奴薮广袤千里,乃是与右北平郡之天然边界。   刘备此行,目的之一。便是要在京沚县东,另辟一县。   王命即出,周异遂命匠人实地勘探。发现没于薮中的古城遗址一座。   “古城,东西约二里,南北约一里半。城墙尚存,残高二丈余,墙宽十丈,为版筑夯土墙,夯土层厚十寸。据工师(匠师)估计,此城约在前汉末年,因海侵废弃。问过附近渔人,名为‘秦城’。工匠在城内挖掘出秦纽铜印、前汉青铜盆、及‘大富牢罂’陶瓮等器物。亦可佐证。”   “此城西距雍阳几何?”刘备问道。   “六十五里。”周异答曰。   “太近。”刘备摇头道:“雍奴薮径三百里。二县当平分。县治不宜相距过近。”   “依主公之意,可将新县治所,再东移百里。寻址筑城。”周异言道。   “可行。”刘备欣然点头。   “敢问主公,新县何名?”周异又问。   刘备细看山川地形图,手指利市渠言道:“此城当在渠北,山南水北为阳,便唤作:‘渠阳’。”   “遵命。”   “秦城亦原址修复,酌情扩建外城。以纳民五千户为宜。”   “臣,遵命。”周异再拜。   雍奴薮,径三百里。若以径百里为限,理论上刘备可新设九县(按圆形估算)。先前粗分三县,水退后,方知广袤。见无人来争,坐实“凡薮中皆为蓟土”。遣匠人实地勘测后,蓟王预备再新设三县。计六县。   如此一来,蓟国将有十六县。   稳坐第一强国。   辞别周异,刘备继续南下,赶往雍阳。 第026章 以直报怨   并六县立国时,策书上写的是“雍奴县”。按理说,雍奴薮便是雍奴县境。然策书却并未言明。模棱两可之下,蓟王谨慎行事。只规划了靠近泉州县的西部薮域。又所谓“约定俗成”。既然周边郡县,皆以雍奴薮为蓟国界,未生异议。   蓟王这便当仁不让。亲来圈地。   雍阳县城,便是原雍奴城。旧时城中渔家,皆以高脚木楼,离水而居。又趁水大年份,将搁浅薮中的海船,驶入城内,泊在楼前楼后。回想起来,满眼皆是水城风貌。   数年过去,脱胎换骨的雍阳城,又会怎样。刘备颇多期待。   舟行不久。便遥见一座雄城,浮于碧波之上。放眼望去,城外稻田已割过半。雍阳无港,经沽水入环城漕渠。千石商船可经四面水门,直入城中。“沽水漕渠”宽二十余丈,既是繁忙航道,又是护城河。   见游麟号,帆樯林立,王旗高悬。扼守水门的水砦,遂将门上覆道对折升起。覆道坚木包铁,乃为连接两侧阙楼。只需闸门闭合,覆道落下,重压之下,水门断难开启。覆道内弓弩手,亦可居高下射,击杀船上敌寇。   既兼顾大船通行,又利于防守。设计的十分合理。   城内水道如街道,纵横交错。千石商船可并行无阻。两侧高楼林立,鳞次栉比。皆如楼桑八景之白湖水榭一般。户户建有前后环水泊位。泊位前临主水路,可泊千石大船;后为寻常巷陌,可泊两艘五百石小船。   略作沉思,蓟王已幡然醒悟。只需把“道路”换成“水路”,前后“院落”,换成前后“泊位”。整个雍阳水城,规整如棋盘,立刻尽入眼帘。   除去东南西北,四条主水路外,纵横的街巷水道,皆可容双船往来。此时,亦看出前后“泊位”的精妙。若遇大船,无法通行,小船可暂泊入空位避让。待大船驶离,再出泊位通行。   雍阳城,亦设内中外三郭,横八竖六。乃蓟国首屈一指的大城。   之所以城阔,只因船大。城外不再设港,乃因城内处处可供泊船。换言之,整个雍阳城,便是一座巨大的港城。   比起旧时,根根朽木,横七竖八支撑起的高脚木楼。新造的汉式楼宇,气象森严,巍峨壮观。玄楼碧波,垩墙石阶。下枕滨水长堤,上顶秦砖汉瓦。往来自有屉舟赤马,搬运借力机关塔吊。塔吊上建仓楼、水塔,不一而足。家家户户,两面坡顶上,晒满鱼获。与稻香及水沫混合而成的腥鲜,充满了渔家的特有风味。   城内居民,多出自山海之盟的水贼家眷。   钟繇治下,一视同仁。不过数年,政通人和,民心得安。当为蓟国名守。且钟繇书法,颇有造诣。擅篆、隶、真、行、草多种书体,推动了小楷的发展,被后世尊为“楷书鼻祖”。对后世影响深远,与东晋书法家王羲之并称为“钟王”。   蓟国名产之“蓟书”,钟繇手书(雕)版,更是大卖。仅次于蔡少师之“飞白版”。钟繇月月版税,甚至堪比官俸。足见一斑。   换言之,钟繇亦善教化育人。   城内校馆,虽有良师,钟繇亦常,亲身传道。雍阳学子,受益匪浅。   正因功绩显著,政绩第一。蓟东尹之位,蓟国上下,早已心有所属。先前不过三县,今扩为六县。将薮中民情,皆托付钟繇,蓟王自可安心。   游麟号上,“赤鹿焰角,三足踆乌”旌旗迎风招展。北门水道,舟船纷纷避入泊位。两侧楼榭上下,已被人群挤满。见刘备矗立甲板,人群纷纷行礼。口呼:“拜见王上。”   刘备含笑而揖。明主之风,油然而生。   唯有设身处地,方能以己度人。来时,雍奴薮是何等破败光景。今日今日,又是何等光鲜亮丽。明庭居功至伟,然明主更无可替代。蓟王言行如一。前后水榭,居中主楼。形制皆如楼桑八景之白湖水榭,一般无二。还增设前后泊位。解通行之困。须知,水道两旁地基,皆以舟船运来碎石层层垫高。如此不惜工本,只为贼眷、渔民安居乐业。   得明主如此,夫复何求。   所谓掏心剖肺。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汉人的爱恨情仇,便如汉风一样雄烈利落。   以直报怨。即便是君,亦不可视我等如草芥。逆来顺受,从不是汉人秉性。怒而揭竿,纵然为贼,亦要快意恩仇。   便是这么爽烈。   王上如此善待我等。时若再反,不仅不忠,亦是不义。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忠不义,死矣。又是一个完整的价值环。   入内城,县寺(县治)。县治居中,四面滨水。为“回”字形宽阔水路。宛如水中坞堡,易守难攻。属吏皆居于坞内。出入皆有公船。显然,钟繇亦学督亢,未雨绸缪。将治所打造的固若金汤。   “臣等,恭迎王驾。”钟繇儒雅君子。少时成名,受困党锢,而立之年,出仕蓟国。千里圩田,遂成名守。   “诸位免礼。”刘备信步下船。   虽多年未见,然蓟王英姿,已深入脑海。钟繇不由得心悦诚服:“主公请。”   “明庭先请。”刘备和煦一笑。   入寺中大堂,主臣落座。   钟繇依次介绍县中属吏。见一少年端坐身后,甚是雄壮,又颇为面熟。刘备不禁笑问:“此何人也?”   钟繇答曰:“乃臣之甥,郭援。”   “王上可记得‘悬绳童子’乎?”郭媛出列下拜。   “确有一面之缘。”刘备这才想起,多年前舟入雍奴城,有一童子倒悬绳上,出言相问。这便笑道:“一别数年,童子几成年矣。”   钟繇笑道:“幼时追随城内绣衣,习武学艺。年前已入旗阁署,现为队率。领一队绣衣,守护卑下及一众属吏。”   “甚好。”刘备又道:“待长成,可入演武军校。请王傅指点武技兵法,修习行军布阵。待学成,或除为蓟国将校。”   “臣,遵命!”郭援大喜:“上阵杀敌,为国效力,毕生所愿。”   雍阳境内,已建城邑数座。钟繇正全力督造安坻县。安坻与安次,读音相近。因周时,此地被称为“长芦”。故刘备改“安坻县”为“长芦县”。长芦西临泉州,与东平舒侯国,隔水相望。东平舒侯国,乃前汉东平舒城,原址重建。前汉元帝初元二年,“海水溢西南出,浸数百里,九河之地为海水所渐”。海水吞没长芦,东平舒县随之东迁。   换言之。东平舒侯国,并非在今河间国东平舒县境内。   除去正如火如荼修筑中的长芦县。刘备还需钟繇东进百五十里。在渠阳县南,再设一县。   “水退后,可曾寻着古城遗迹。”刘备问道。   “确有遗址数处。然皆是聚落,并无城池。”钟繇答曰。 第027章 六县俱名   “都在何处?”刘备又问。   “如被渔人称为‘北岭’的坂上,便有一处前汉遗址。附近芦苇丛生,百里之内,散落着大大小小,遗址数处。”钟繇在山川地形图上,圈了个圈。   “此岭距雍阳城几何。”刘备再问。   “约百七十里。”钟繇再答。   刘备点了点头:“命良匠原址重建。既是‘芦苇丛生之岭’,此城便唤做‘芦岭’吧。”   “此县,或亦称芦岭乎?”钟繇问道。   “薮中既已有‘长芦县’,‘芦’字便不宜多用。”目光随鲍丘水顺下,刘备灵光一现:“此城,地处鲍丘水北岸,便唤做‘鲍阳县’吧。”   “遵命。”钟繇并无异议。   刘备又笑道:“雍阳、渠阳、鲍阳,雍奴薮中,三阳开泰。必是兴盛之地。”   “主公所言极是。”钟繇再拜。   大致圈定鲍阳县境后,其下仍有百里狭长之土。与泉州县“漂榆津”、薮中长芦县,三地毗邻。漂榆津有漂榆邑,前汉时为汤沐邑。后毁于海侵。今已原址重建,分设水军大营,为锦帆校尉甘宁所辖。   这片狭长之土,若围海造堰,再取薮中淤泥填埋,灌溉成良田,面积当颇为可观。   “此地,处勃海上湾。狭长如镰。可取名:‘长汀县’。”刘备又定一新县名。“汀,平也。”意为水边平地。不得不说,蓟王取名,各有深意。   至此为止。雍奴薮“六县俱名”。临九河之沽水、鲍丘水,分六县于薮东、薮西。   西薮自北向南:京沚、雍阳、长芦三县。   东薮自北向南:渠阳、鲍阳、长汀三县。   渠阳县,交由京沚令周异,负责修造。长芦县正由雍阳令钟繇全力督造。长芦,地处渤海湾西北海岸,地势平坦、海滩宽广。风多雨少,日照充足。蒸发旺盛,最适晒盐。所谓“渔盐之利”,便是指此。前汉时,将漂榆设为汤沐邑。正因富足。   “敢问主公,新县之长,当拜何人也?”钟繇又问。   “陈少师满门英才,当从中择选。”刘备已有心怡之选。   陈少师家中六子,先后出仕蓟国。陈家三代,皆迁入临乡城安居。此举,曾轰动天下。   陈纪子陈群,乃蓟国“少年长吏”之翘楚,陈谌子陈忠,亦少年英才。入学蓟国太学坛,拜大儒崔寔门下,习治政之术。已满一年。陈政之子陈佑,字景叔,亦是良才。同入太学坛,拜大儒刘宠门下。还有陈唐、陈谈、陈缔。陈氏子弟,德行出众,单论才华,亦足可为一城之长。   陈寔一门,刘备定要重用:“陈忠可为渠阳长,陈佑可为长芦长,陈唐为鲍阳长,陈谈为长汀长。陈缔暂为东平舒相。”   东部鲜卑三归义侯:东平舒侯弥加,常道侯阙机,韩城侯骨进,年前上疏王太妃,欲仿效冀州六国主,求蓟国指派官吏,掌管内政民生。王太妃以蓟王外出为由婉拒。今蓟王就国,三人又来上疏。   时不我待,刘备酌情答应。常道,韩城,二侯国相,皆有人选。唯东平舒侯国,苦无合适之选。只因弥加侯国与蓟国毗邻,守卫南部沿海通道,位置重要。又实力最强。稍有不慎,适得其反。   索性趁薮中圈地置县,刘备将陈寔门中英才,尽数启用。   此举大有深意。敕令一出,必成轰动。“满门出仕”与“举家来投”,首尾呼应,必成一段佳话。   政事理完。钟繇设宴,为刘备接风,捎带送行。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蓟王高居主座,言谈举止,如沐春风。与一众属臣,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先前不知。一次酒宴,方知何为雄主。   算算时日,郑玄一门,当不日抵达上湾区。翌日,刘备与钟繇辞行,顺流出海,泊在泉州港,水军大营。   甘宁率麾下将校,列队相迎。见旌旗蔽日,利矛亮甲。大小舟船进出有度,船上兵卒士气高涨,军心可用。刘备甚是欣慰。国人皆慕“二千及冠”。然甘宁尚不满二十,已食二千石俸。蓟国英才辈出,国将兴也。   稻收自有横海中郎将坐镇。甘宁守备勃海门户,训练士卒,好不快活。   “主公。”刘备走下艞板,甘宁抱拳行礼。   “一别经年,兴霸可好。”刘备笑着扶起。   “禀主公,风平浪静,一切皆好。”忽想到一事,甘宁又道:“主公还记得平波水砦否?”   刘备如何能忘:“自然记得。”   “自先帝年间,倭国大乱。更相攻伐,历年无主。有邪马台国使,本欲出使三韩。不料途遇风浪,海船沉没,漂流中被商船救起,今正滞在平波砦内。”甘宁言道。   “哦?”刘备不由得心中一动。正所谓“瞌睡送枕”。不知这邪马台国使,是否受卑弥呼女王派遣。这便言道:“速遣通晓倭语之九译令,前往接济。询问邪马台国使,可愿来我蓟国一观。”   “喏!”甘宁这便领命。   元封二年(前109年)武帝遣大军水陆并进,灭卫氏朝鲜。三年,置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史称“汉四郡”。四郡各辖数县,郡县长官,皆由汉人担任。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撤真番、临屯二郡,将玄菟郡西迁至辽东,并将此三郡属县,并入乐浪郡。   时下,仅半岛南部,居住着韩种三支:马韩、辰韩、弁韩。史载,马韩有五十四国总十余万户。辰韩、弁韩各有二十国。共七十八国。三韩共计二十万户,约百万人。   百万化外之民。此时,正赤裸裸的摆在半岛南部。张口便可吞下。   封建时代的百万口,对蓟王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只需将三韩尽数纳入彀中。以此为跳板,兵出倭国,行远交近攻,合纵连横。再遣百子,登岛建国。不出数代,倭国尽为汉土。然“师出必有名”。邪马台国使,便是突破口。   欲占倭国,先取三韩。   欲取三韩,当行上下夹攻。辽东太守一职,刘备需早做计较。“天下公孙”之公孙度。或是合适之选。   辽西太守赵苞,辽东太守公孙度,皆一时人杰。有此二人镇守,帝国东北当无忧矣。心念至此,刘备这便手书一封,传回王城。让二位国相,联络公孙度,面授机宜。若一切顺利,便去信洛阳,为公孙度谋求辽东太守一职。   “主公,徵辟船队已入上湾。”锦帆司马苏飞,快船来报。   “速命水军前往。”刘备这便收拾心情,乘游麟号赶去迎接。 第028章 竖子成名   刘备临行前,陛下赐“加黄鉞”。以示蓟王可代主征伐。见黄鉞,如见陛下亲征。   陛下先许刘备“假节”、“中西域而立幕府”,赐予徵辟天下,及人事任免大权。今又赐征讨大权。政权、兵权,皆握于手中,足见恩重。   换言之。蓟王见谁不顺眼,便可出兵讨伐。而无需上表请示。   正常情况下。以刘备的秉性,又如何会起兵谋逆,取而代之。   蓟王从来只“讨逆”,断不会“谋逆”。   正因“加黄钺”,刘备征讨三韩,才合乎礼法。乃进人臣本分,无可指摘。   渤海上湾,风和日丽。   遥见水军明轮舰,旌旗蔽日,樯桅林立。船上鼓声隆隆,号角雄浑。主船上,千余门徒,纷纷涌上甲板,驻足眺望。   爵室内,郑泰陪在郑玄身侧,手指列队相迎的明轮舰言道:“郑公且看,乃锦帆校尉所辖水军也!”   “可是‘百骑踏营’者。”郑玄果然博闻。知甘宁百骑踏灭黄巾之壮举。   “正是甘兴霸!”郑泰笑答。   郑玄放眼望去,忽指队中一艘大船言道:“此船因何不同。”   郑泰顺势一观,大喜言道:“乃主公座舰游麟号!”   “莫非蓟王亲迎。”郑玄微微一笑。虽身如先前一般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然不觉间,已喜上眉梢。   王驾相迎,足见持重。此去蓟国,自当一展所长。路上,门下督郑泰,已将太学所授,娓娓道来。郑玄也已定计,此去当再开《京氏易》、《三统历》、《灵宪》、《韩诗》、《九章算术》等,诸学。并将《郑学》传世。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大儒亦不例外。   左右迎接队列,与徵辟船队汇合,绕行船尾,相互掉头换位,随航两翼。汇成一支庞大舰队。   游麟号与徵辟主舰,并驾齐驱。待等速航行,两船先后翻转船翼,随之连成一体。刘备登船,赶去与郑玄见面。   “拜见主公。”郑泰先出相迎:“臣,幸不辱命。”   “公业一路辛苦。”刘备笑赞:“郑公何在?”   “正与门徒,舯楼大堂内恭候。”郑泰答曰。   “同去。”   “喏。”   与一般楼船不同。凡蓟国大船,甲板上皆建有艏楼、舯楼及艉楼。又分前后甲板。干燥而通风良好的舯楼,底舱为水密隔舱及货舱,中舱为舟楫士舱、厨房、针房(司南)等。甲板上重楼,为军士及将官舱室。   类比汉室宅邸。大堂,多设在甲板一层。   见郑泰引一八尺长人入内。郑玄遂领众门徒行礼:“老朽拜见王上。”   “刘备拜见郑公。”刘备亦回礼。   “不敢。”郑玄再拜。   刘备作揖上前,双手将郑玄托起:“备何德何能,竟使郑公屈尊就仕。”   郑玄躬身答曰:“能匡扶明主,三兴汉室。乃老朽毕生所愿。”   “得郑公,备如鱼得水也。”   “得明主,如老骥遇伯乐也。”   两人相视而笑。郑玄又为刘备引荐孙嵩、赵岐、赵戬三人。   皆海内高士。刘备肃容行礼:“备与诸公,相见恨晚。”   蓟王长揖及地,三人亦肃容下拜。口称:“不敢”。   刘备将郑玄四人,请上西席。这才反身落座。   礼贤下士,了无痕迹。足见发自肺腑。   “盛名之下无虚士”。   四人皆大儒。又各自颠沛半生,饱受流离之苦。自当遍尝冷暖,阅人无数。与刘备虽是初见,然蓟王情义扑面,直令人如沐春风。赤诚之心,坦露无疑。乃世之英杰也。   所谓“扬长避短”,又谓“趋利避害”。对见惯世态炎凉,深谙明哲保身的海内大儒而言。出仕刘备,当“有百利而无一害”。   蓟王待人以诚,待人以宽。志向远大,胸怀天下。喜怒不形于色,爱恨分明,利落果敢。有情有义,文武双全。能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虽文治武功,却只除首恶,从不滥杀无辜。难得又是长情之主。   一言蔽之。出仕蓟王,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还能令后人蒙荫。若能再兴汉室二百年,可称一本万利乎。   大儒最怕,祸从口出。   蓟王百无禁忌,还有何所虑。   见郑玄身后诸弟子中,有一人与众不同。刘备笑问道:“敢问郑公,此何人也?”   麒麟识英。名不虚传。   郑玄笑道:“此乃门内国子尼。”   陪坐东席的郑泰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引路书生。   书生旋即行礼:“乐安国渊,拜见王上。”   见他不卑不亢,从容有度。刘备笑叹:“国子尼,美才也。吾观其人,必为国器。”   “哦?”位列次席的孙嵩,不禁叹道:“王上果非,常人也。”   “孙公何出此言?”刘备一愣。   孙嵩答曰:“王上此语,竟与康成公,不谋而合。”   国渊伏地对曰:“恩师门内,英才辈出。众师兄弟皆有高才。王上何不一观?”   刘备欣然点头。便将郑玄身后诸弟子,依次看来。   与蓟王目光一碰,便有人伏地下拜:   河内赵商、清河王经、乐安任嘏、北海张逸、鲁国刘琰、汝南程秉、北海孙乾、山阳郗虑、南阳许慈。   年纪虽参差,然长幼有序。皆有异于常人之姿。   闻“北海孙乾”,刘备不由心中一动。该来的,终归会来。   待众人介绍毕,孙嵩笑言:“康成公门内十贤,已尽入王上彀中矣!”   坐上众人,纷纷抚掌而笑。   正值用人之际,郑玄满门来投。刘备焉能不喜。   刘备只知孙乾,却不知余下诸人,皆青史留名。   正如刘备所言,双方相见恨晚。传令座舰,设宴接风。郑玄等人,遂换乘游麟号,与刘备同返。   船入巨马水。一路走来,闻千里稻香。见大堤两岸,水网纵横,稻田绵延无边。田中农人乘屉舟往来,水陆皆有兵士巡视不断。郑玄方知蓟国之富足。   听闻少时,刘备从河南移稻。郑玄笑问,王上何必舍近求远。   又道:今汉建武年间,渔阳太守张堪“于孤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   换言之。北地稻作第一人,并非他刘备。   不知为何,刘备忽然忆起。大震关上,有氐酋取陪葬明器,佐证梯田并非刘备发明。听闻有渔阳太守,“圣童”张堪,早百五十年在北地稻作。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便是郑玄门徒中,亦有“蒋氏翁、任氏童”之乐安任嘏,童子成名。   只闻后世“伤仲永”,不闻先汉多“竖子成名”。   窥一斑而知全豹。   时下少年英杰,何其多也。 第029章 扶摇直上   夜泊南港,郑泰恭送郑玄入城中国宾馆安歇,门内十贤,侍奉左右。千余门生,则就近安置在南港各处邸舍。南港号称“不夜港”。四海大船,往来于此。船夫舟子,何其多也。别说千人,便是万人亦住得下。   翌日清晨。又分批送往楼桑,授广厦千栋。   虽说“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奈何家中还有老小。十年寒窗,出人头地。亦是正当追求。   船入白湖港,沿滨水长廊,入“楼桑四市”之“后市”。换乘轨道舫车,驶向大溪地。   一路行来。见重楼高阁,繁华盛景。街上行人如织,各个穿金戴银,贵气扑面。汉、胡、羌、蛮,各色人等,穿行其间。更有远自西域的驼队,闹市往来。驼背上胡姬,花枝招展。异域风情,我见犹怜。“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爵民可享齐人之福。纳妙龄“鲜卑婢”入家门,几成惯例。   路上所见所闻,无不啧啧称奇。   或问:何为楼桑?   答曰:楼桑楼桑,楼高五丈桑。   五丈桑,便是蓟王祖宅前,那株“童童如车盖”的老桑。蓟王少时,失手坠树前之豪言,楼桑人尽皆知。然邑中重楼,皆高过五丈桑,足见繁盛。   大溪地便是蓟王少时,陷地得田的溪谷地。今蓟王家百余亩美田,皆被重楼环抱。腊赐时,蓟王家米,更是主赐之一。能得一小袋蓟王家米,守岁时与家人分食,百官无不弹冠相庆。   蓟王富有千里之土。然家中不过良田百亩。亦因地少,故而显贵。   稻收已近尾声。蓟王家百余亩美田,均产八石余。饶是如此,分与百官,亦不足一石。   然寓意之深远,堪比夫妻“同牢合卺”之礼。   能“与王共食”,臣“虽死无憾”。   大溪地,乃伐西林扩建。南北五里余,东西三里余。可新建宅院,一万栋。   早在大震关时。最终规划,二位国相便已六百里上报蓟王。如今街道纵横,脚手架林立。百工居肆。作为王兴之地,楼桑能工巧匠,何其多也。重楼高阁,拔地而起。可谓日新月异。   待建成,将再得齐民万户。为苦无立锥之地而日日心忧的楼桑令乐隐,终能扬眉吐气。   尤其是听闻,有郑玄门徒千人举家迁入。乐隐更是大喜过望。这便命人细心修缮,将所建良宅,先行分与郑门子弟。楼桑一户齐民,院中有:前楼、后楼、仓楼、望楼、水塔、双阙楼、四角楼。计十楼。历经多次升级改造,军民两用,攻防皆宜。平日住人,战时守备。   齐民宅院,皆为汉律所规之“九百方步”。计三十宅。   先居后买,分期偿还。每年最低还“一宅”,三十年还清。事实上,楼桑居民何其富有。无信不立又恐夜长梦多。故而许多人家早已提前还清。毕竟,蓟王当初只作价十万。今已涨至百万。   楼桑令乐隐上疏询问:大溪地新建宅院,当售何价?   蓟王答复:仍作十万。   然却是蓟钱十万。折五十万两汉五铢。对蓟人而言,别无不同。只因蓟国早已完成钱币更替。对于想迁入蓟国的民众而言,不啻为一笔巨款。   然各地豪商,却愿出百万蓟钱,购得一栋。能欢天喜地,落户楼桑。盐铁、茶马、玉石、兵甲、机关器……等等,只有蓟商专营的诸多产业,皆不再设限。获利何止百倍。   随不断有楼桑爵民,迁往临乡王城。邑中商人渐多。能有千户“学士之家”迁入楼桑,难怪楼桑令乐隐,喜不自禁。   所谓“潜移默化”。楼桑有蓟太学坛、白湖女校、医学院、将作馆……又有郑学入主,学术气氛自当浓厚。   “富贵不染铜臭”,乃出王上之口。   言下之意。富只为贵之始。富裕之后,“贵”理应成为更高级的人生追求。   煌煌天汉,以“高”为贵:   身高(地位)、名高(名望)、德高(操守)。有此三高,方为贵也。   又谓“土豪劣绅”。便是富了之后,再无追求。铜臭染身,难称“高贵”。   待舫车停稳。郑门学子,陆续下车。放眼望去,此情此景,如诗如画,如痴如醉。蓟王礼贤下士,竟至于此乎。   急忙去信家中,举族迁来楼桑安居。   十月下旬。月末大朝,如期而至。   百官已得二位国相传讯。这便整理仪容,身披朝服,六百石及以上悉数与会。   垂帘已撤,独设王座(坐榻)。   左国令士异高声唱喝。蓟王身披冕服入殿。   冕服,乃礼服之一种。由冕冠、玄衣、纁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等构成。乃君王举行重大仪式所穿戴之华服。寻常朝会,无需如此隆重。   换言之。此次大朝,必不寻常。上次王上身披冕服,乃为封侯拜相。今次,或亦如此这般。   如蓟都尹娄圭,足智多谋者,心中一动,便了然于胸。   “臣等,拜见主公。”   “诸君免礼。”   自九串繁露后,环视百官,蓟王笑道:“诸君通宵达旦,忙于稻收,孤本不想徒增烦扰。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dú yuè lè bù rú zhòng yuè lè)’。今有一喜,欲与诸君同享。”   言罢,蓟王目视左国令士异。   士异随取诏命,徐徐展开:“召诸公入殿。”   须臾,身披麻服,鹤发童颜的郑玄与三友,自偏殿入内。   如蓟王所言。百官忙于稻收,郑玄出仕,少有人知。见四人年纪各异,却皆有儒雅之风,必是饱学之士。百官纷纷猜测,究竟是何许人也。   “封郑玄为上庠令,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中庶子。另赐黄金千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四季朝服及驷马安车一驾。”   “臣,遵命。”郑玄下拜。   “竟是郑公!”便有人惊呼出声。   “封孙嵩、赵岐、赵戬,为太学博士,秩六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十万、蜀锦五百匹,四季朝服及骈马公车一驾。”   “臣等,遵命。”三人难掩激动。   待女官捧来坐席,四人依次落座。   “郑公,海内大儒。今携门内弟子出仕,乃举国之幸也。”刘备笑赞:“太学坛得郑公主事,亦是莘莘学子之大幸也。”   “主公谬赞。”郑玄拜奏:“身受知遇大恩,老臣定当恪尽职守。传道授业,教书育人。为主公大业,拾柴添薪。”   “好一个‘拾柴添薪’!”饶是蔡少师,亦不禁赞道:“王上得康成,如鹏乘风、龙行云,当扶摇而上九万里。”   百官各自点头。郑玄大名,如雷贯耳。   “借蔡师吉言。”刘备笑道:“国中英才辈出,造福万民千秋。亦是孤平生所愿。”   见左国令又取诏命在手,百官议论纷纷。   莫非还有大贤来投。 第030章 一门出仕   左国令士异,又取一诏命,徐徐展开:“召诸子入殿。”   先召诸公,再召诸子。上下呼应。   却不知……是谁家诸子?   待五人身披儒服,齐齐登殿。便是少师陈寔,亦不禁为之动容。更别说陈纪等少师六子了。百官中亦有人辨出,五人乃陈少师五子之子。少师之五孙也。   “封陈忠为渠阳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陈佑为长芦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陈唐为鲍阳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陈谈为长汀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陈缔为临泃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诏命宣罢,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陈少师家中六子,已先后出仕蓟国。又有长孙陈群,预订“二千及冠”。今再有五孙,三百石出仕一县。陈寔一门三代,皆得重用。   一门出仕,同殿为臣,当可轰动天下。   只是……所封之县,闻所未闻。却不知官在何处。   待五人居于百官末席。   蓟王笑道:“日前,孤亲往薮中圈地。粗分六县。后经雍阳令钟繇、京沚令周异,遣工师细量,当在京沚县与渠阳县北,再置一县。与佩阴平分佩谦‘泽北之土’。因县治北临泃(jū)水,故取名‘临泃’。”   左国令士异,已命人取来薮中山水地形图卷,当堂展开。   细看之下,百官方才恍然大悟。   广袤千里之雍奴薮,已尽为蓟土。   提前悉知的右相耿雍,遂起身言道:“主公已将雍奴薮,沿氵纍水、沽水、鲍丘水,三河走势,分成七县。薮东三县、薮西三县,另有‘临泃盖顶’。七县‘各径百里’,分筑数城。可新纳齐民,百余万众。”   “原来如此。”百官纷纷点头。如此一来,蓟国当有十七县。可比一州之力乎。   先前,蓟王本想让陈缔暂居东平舒相。既再得一县,索性取整。五人出仕五县,必成美谭一件。   “敢问右相,民从何来?”楼桑令乐隐起身奏问。   话说。新任冀州刺史王芬,颇有政绩。冀州民心得安,百废待兴。加之各州刺史,讨贼建功,安抚乱民,垦荒耕地。更有甚者。黄巾乱后,帝国减口二千万余。如今路上,流民已日渐稀少。如何能再得百万之众。   封建时代,民众多寡,便意味着国力强弱。蓟国境内多大泽,本别无寸土。通渠圩田,水退地干。虽得千里沃野,然皆需民众屯守垦殖。薮中七县,除去京沚、雍阳,剩下五县,今还只留存在图上。若想按图索骥,付诸实现。足量民众乃是前提。   正因久为宿吏,深谙政事。故楼桑令乐隐,才有此一问。   耿雍笑道:“再请左国令示图。”   奏请蓟王后,士异便又命人取来一图卷,徐徐展开:“民皆在此。”   图中朱笔圈出的,正是半岛南部,三韩之地。   蓟都尹娄圭,旋即醒悟:“主公欲兴兵三韩乎。”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   见百官骚动,娄圭进言道:“如此。辽东、乐浪二郡太守人选,还需细酌。”   刘备欣然笑道:“娄子伯果然足智。”   三韩,在前汉时便与中原交往密切。其中,辰韩因语言、称谓、器物等与秦朝相似而被称为“秦韩”。“桓、灵之末,韩濊(huì)强盛,郡县不能制,民多流入韩国。”此系“韩国”名称,见于半岛的最早记录。   与历史不同。   因蓟王横空出世。蓟国横亘在幽冀之间。黄巾之乱,并未能波及幽州。更加鲜卑覆灭,乌桓降服,边境得安。北上流民,皆入蓟国。并无多少汉民,流徙三韩。   此时兴兵讨伐(抄掠),正当适宜。   时下半岛北有扶余、高句丽。尤其是死灰复燃的高句丽,夹在辽东与乐浪,白山黑水间。趁中原大乱,鲜卑覆灭,高车南下之难得契机,兼并留守各部,日渐强盛。刘备只需想想羌人子嗣众多的饶妻制。稍作迟疑,养虎成患,悔之晚矣。   “扶余国,在玄菟北千里。南与高句丽(龙岗山脉),东与挹娄,西与鲜卑接,北有弱水(松花江)。地方二千里,本濊地也。”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如前所说。蓟王绝不能容忍,在煌煌天汉周边,遍布能快速暴兵的野外巢穴。   冰冻高原深处的古羌,白山黑水间的濊貊,甚至南下的高车各部,及三郡乌桓。刘备皆持有十二分之警惕。先前中原大乱,有心无力。且内外颇多掣肘,亦鞭长莫及。今刘备就国,正当其时。趁天下初定,陛下还未驾崩,先将北境安定。   一旦天下有变。蓟王挥鞭南下,再无后患矣。   “主公,当遣人出使高车,说归义王兴兵,牵制扶余、高句丽。”略作思量,娄圭已有对策:“再令三郡乌桓,沿‘滨海道’南下乐浪,击三韩之背。水军跨海而击其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腹背受敌’,三韩必败。”   “高车一己之力,如何能牵制扶余、高句丽二国。”王傅黄忠言道:“若二国狼狈为奸。趁高车兴兵东进,与高句丽相持,扶余南下击其后。东西夹攻,高车危矣。若高车败退,乌桓自难保全。‘牵一发而动全身’,北境乱矣。”   “王傅所言极是。”刘备含笑点头。若趁高车兴兵东去,扶余悄然西进,自漠北南下。与高句丽前后夹攻。高车必不能敌。游牧部落,并无国属。待扶余与高句丽兼并高车各部,尾大不掉,反成新祸。那时,二国当如鲜卑大单于檀石槐那般,年年寇边。抄掠大汉边郡。   诚如王傅所言,当真牵一发而动全身。   然百官皆还未知。   时下漠北,亦伏有一支强援。正是前雁门太守窦统之没鹿回部。   然蓟王却从未说破。唯王太妃、窦太后等,少数知情。今与窦氏和亲结盟,料想这支强援,当可为我所用。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刘备言道:“待稻收毕,颗粒归仓。再徐徐图之。”   “臣等,遵命!” 第031章 春秋决狱   郑玄入主蓟国太学坛,不啻一记晴天大霹雳。震动天下,影响深远。   先前,陈寔六子之中,元方季方,同为博士祭酒,余下四子各为太学博士。四少师转入王子馆后,便由陈纪等人共管太学坛。然无论从学识、声望等,诸多方面,尚无法与四少师比肩。今有大儒郑玄携门内千余弟子入学坛。   众人皆心悦诚服,亦长出一口浊气。   《郑学》随之风靡。   除百万言的《郑学》,郑玄更大的贡献,源自“引经注律”。即用“儒家思想去解释法律”。   礼法和道义,孰高孰低。上升到理论高度,称之为“春秋决狱”。   “春秋决狱”之称谓,最早见于《后汉书·应劭传》:“胶东相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议,数遣廷尉张汤亲至陋巷,问其得失。于是作《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二事,动以经对,言之详矣。”   一言蔽之。春秋决狱,乃是针对“无法可依”,或“虽依法但有悖于道义伦常”的特殊案件,依据儒家经典《诗》、《书》、《礼》、《易》、《春秋》,尤其以“《春秋》大义”来决断的断案方式。   前有“缑玉免死”,今有“赵娥免罪”。皆源自“春秋决狱”。   核心有二:   其一,论心定罪。   董仲舒在其《春秋繁露·精华》中言道:“《春秋》之听狱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论轻。”《盐铁论·刑德》亦有:“故《春秋》之治狱,论心定罪。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   究其意,一是“本其事”,二是“原其志”。“事”,指犯罪事实;“志,意也,从心。”指行为人的犯罪缘由及犯罪动机等主观因素。类后世“主观故意”。   其二,出礼入法。   “礼之所去,刑之所取,失礼则入刑,相为表里”。“春秋决狱”正式开启了以礼为法的“礼法时代”。后世“引礼入法”或“儒法结合”,正是“春秋决狱”首开先河。与之相对应,“引经注律”亦逐渐风行。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本不屑于诸子百家的儒家,对法家态度骤变。“法律之家亦为儒生”,更有“治律有家,子孙并世其业,聚徒讲授至数百人”之现象。   “引经注律”,今汉更是盛况空前。   “后人生意,各为章句。叔孙宣、郭令卿、马融、郑玄诸儒章句十有余家,家数十万言。凡断罪所当用者,合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七百七十三万二千二百余言,言数益繁,览者益难。天子于是下诏,但用郑氏章句,不得杂用余家。”   后历经魏晋及南北朝,作为古法代表之《唐律疏议》,集前朝立法之大成。“一准乎礼,而得古今之平”,标志“礼法时代”的降临。   时下的儒法结合,又被后世形象的称之为:“儒皮法骨”、“外儒内法”,不一而足。   “但用郑氏章句,不得杂用余家”,仅此一句,足见一斑。   郑玄的到来,让蓟国提前步入“礼法时代”。   且与后世只剩“儒以文乱法”不同。蓟国多豪杰,太学坛又是广开言论,杂糅百家之地。于是乎,郑玄入主太学坛后,吸纳了诸如“兵家”、“墨家”、“杂家”、“农家”、乃至“方技家”、“阴阳家”等。集百家之长,编撰了《郑氏章句》及《蓟(国)法》。成为旷世经典。   此都是后话。   此时此刻。一心只想着平定半岛的蓟王,根本无从知晓。郑玄出仕蓟国,有多重要。   根本无法估量。   汉末多大儒。且多隐居不仕。究其原因,正如郭林宗所言:“吾夜观乾象,昼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   换言之,汉朝国祚不继,非人力所能及。于是,名士大儒,宁与汉同亡,亦不肯屈身从贼。另谋出路。   前有郭林宗,后有郑康成。诸如管宁之流,更不在少数。   一言蔽之,人心向汉。   正因如此,当出身汉室宗亲的蓟王刘备,遣人徵辟。郑玄欣然出仕。芥蒂全无。   很难想象。时至今日,除去蓟王刘备,还有谁能代汉自立。   赶在初雪前,蓟国千里晚稻,颗粒归仓。   忙得脚不沾地的上计署一众属吏,终能汇总完毕。蓟国现有良田五十余万顷。均产果有六石。岁入新谷一亿五千余万石。   蓟王终是安心。   蓟国一日三餐。壮劳力,年食粳米三十石。以产米七成计,可养壮劳力,三百五十万。以一家老幼计,足可活民一千七百五十余万。   种田二十载,雪球滚到今日,实在有太强悍。   试想。待文安百里大泽,雍奴七县,皆圩田毕。凭一国之力,蓟王足可活天下。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路走到今天,刘备最应感谢的便是少时好友。正是耿雍和崔钧,谋划了升爵之路。正因人生规划得好,未走弯路,更未误入歧途。才成就了今日之蓟王刘备。   谁能想到。后世需南水北调的缺水之地,时下竟水土丰沛,泽薮遍地。楼桑周围,竟有如此多的一片白泽,无主之地。   且二十一等爵,刘备又能直升到顶。   一言蔽之。汉末种田,唯适刘备。   以上种种。不亲临汉末,活在当下。单从后世惜字如金的残存典籍上,又如何能尽知。   蓟王寝宫。   七位小姐姐,前仆后继,俯仰生姿。重峦叠嶂,口口相传。蓟王中流击楫,轻重缓急。直到天明,才心满意足,交颈而眠。   七位小姐姐,皆有宜男之相。前已接连诞下麟儿,为家门开枝散叶。又为哺育幼子,寸步难离。今蓟王归国。母亲便让七位小姐姐多多侍寝。用意不言而喻。   稻收之后,蓟国上下,终得空闲。   蓟王勤于国政,然人伦亦不可废。时人体魄之强横,竟可生裂虎豹。蓟王自幼四时进补,年富力强又受虎狼禁药所激。前瞻后顾,勃勃生机,远胜常人。   命中多子,已是盖棺论定。   洛阳时,新纳三妃。窦氏、何氏,皆常伴枕边,饱受浇灌。只有杜氏,尚未侍寝。年纪太小,不过及笄是其一。蓟王势大力沉是其二。故不敢轻动,再养几年。   静待瓜熟蒂落。   即便推脱不过,入帐侍寝。蓟王亦浅尝辄止,蹊径另辟。终归还是完璧。   夫君怜爱之心,杜氏又焉能不知。加倍深爱不提。洛阳亲眷追悔莫及,入殖货里哭诉。被右丞贾诩好生宽慰,举家迁入函园安居。   时光如流水。   十一月上旬,派去平波水砦,联络邪马台国使的九译令,终有消息传回。   言,不日将与邪马台国使,弥马获支梯秀,奔赴蓟国。   刘备大喜。遂召国中重臣,专开朝议。   “弥马获支梯秀,是何人也?”蓟王问道。   此名,实难意会。 第032章 公孙二雄   “邪马台国,官有伊支马,次曰弥马升,次曰弥马获支,次曰奴佳鞮。”左国相崔钧掌邦交外事,对邪马台国知之甚多:“弥马获支,此官类‘卿’、‘大夫’。梯秀,应为其人名。”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华夏应无“梯”姓。换言之,此人有名无姓。“梯秀”亦或是音译。   “倭国与我朝早有往来。光武时,曾赐倭国使者金印。邪马台国,先帝年间,便时常往来乐浪诸郡。因方术盛行,先秦至两汉,常有方士乘船出海,寻海外仙山,求不老药。便有方士,抵达倭国。久而久之,秦风汉仪,倭国亦有留存。”崔钧言道。   刘备轻轻颔首:“邪马台国,国力如何?”   “传闻。邪马台,乃倭人强国。然自先帝以来,国内征伐不休,战乱不断。女主卑弥呼,亦或登基不久。或传,岛上诸国间,亦彼此对立,断难共存。此来,必有所求。”崔钧又道。   “且等使者抵达。”刘备叮嘱道:“虽是下国,亦需礼遇。切莫有失上国礼仪。”   “喏。”崔钧领命。   “报。”待此事终了,便有女官入殿通报:“辽东田韶,公孙度,宫门求见。”   “速请。”   “喏。”   豪商田韶,在白湖有水榭。早已举家迁入蓟国。乃蓟王御用商人之一。单单贩卖“盐渍木”一项,便成巨富。有船一万丈。蓟国千里国土,城池督造从未停歇。可想而知。所谓“富而贵之”。田韶亦有“(吕)不韦之心”。   天下公孙皆一家。得蓟王引荐,公孙度结好田韶,时有“复起之心”。奈何蓟王久不就国,报效无门。今日,终得蓟王相召,二人急忙赶来相见。   “拜见王上。”二人入殿行礼。   “免礼,赐座。”刘备和煦一笑。   “谢王上。”二人如沐春风。   “家中可好?”刘备先问家事。   “一切安好。”田韶对曰。幼子田骅,乃蓟国宿吏。官拜上计丞,秩千石,兼领王宫行人。   兼领宫职,可得“门籍”,朝会时方能进出宫城。六百石官及以上,皆有门籍。六百石以下,需“奉诏入宫”。如先前,一门出仕的陈氏诸子,便是“奉诏入宫”。乃为特例。平常政务,无需入宫。只需向二国相通禀即可。若再置蓟东尹,便只需向上官通禀,亦无需直报国相。   “多年未见,升济雄心尚在否?”刘备笑看公孙度。   公孙度拜答:“王上座前,不敢称‘雄’。”公孙度二子,公孙康、公孙恭皆在学坛就学。小女公孙氏,亦与田骅定亲。得田韶资助,公孙度亦安家楼桑,生活无忧。   “今有辽东、乐浪二郡,我欲表升济为太守。不知意下如何?”刘备开门见山。   公孙度浑身一凛,抱拳答道:“愿为王上所驱!”   “甚好。”刘备又问:“二选其一。升济愿守何地。”   “王上欲灭高句丽乎?”公孙度问道。   “非也。”刘备摇头。   “尽取三韩之地乎?”公孙度再问。   “然也。”刘备欣然点头。   “如此,愿为乐浪太守。”公孙度答曰。   右国相耿雍代主问道:“阁下既为辽东豪雄,何以出仕乐浪。”   “扶余老王尉仇台,与我乃是故交。”公孙度答曰:“尉仇台为王子时,曾出使洛阳。后登基为王,曾数次出兵,驰救汉郡。年迈却有大智。此去乐浪,当说扶余王,借兵南下。”   “常闻‘唇亡齿寒’。”左国相崔钧又问:“若知我渡海击三韩。扶余王焉能坐视不理。”   “王上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未尝一败。前有鲜卑大单于,后有上谷乌桓王,皆身死国灭。又有高车归义王,鲜卑归义侯,与蓟国交好,国力日升。当如何择选,扶余王必心知肚明。”公孙度答曰。   “甚好。”刘备这便定计:“如此,当表升济为乐浪太守。”   “谢王上。”公孙度大喜下拜。   刘备又看向田韶:“升济此去,还需田公鼎力相助。”   “敢不从命。”田韶亦拜。   蓟国豪侠汇聚。多寄居楼桑,常被往来商队雇佣。以田韶之富,雇千人易耳。楼桑兵马、战马、机关兵车,攻守诸器,应有尽有。得蓟王应允,亦可足量配备。   只需等来朝廷敕命,公孙度即可领兵赴任。守乐浪郡。   送走二人,右国相耿雍又问道:“敢问主公。公孙度既仕乐浪,辽东太守,又当委与何人?”   刘备已有人选:“自是‘天下公孙’。”   话音未落,左国相崔钧便已领悟:“可是白马公孙。”   “知我者,国相也。”刘备抚掌而笑。   公孙瓒乃刘备同门好友。今为度辽将军,统度辽大营。手中有五千兵马。其中私兵,不下三千。同为二千石官。料想辽东太守一职,更具吸引力。乱世将至,地盘才是重中之重。   事不宜迟。刘备遂手书一封,六百里传去五原郡度辽大营,询问公孙瓒。   话说。刘备此次征讨三韩,本不必舍近求远。   大汉营军,诸如辽东属国扶黎营、幽州渔阳营,营中将官,与蓟国多有往来。时常购买粮草、兵甲,家人或在蓟国经商,子弟或入蓟国太学,不一而足。与二位国相,颇为熟络。更何况蓟王假节、加黄钺,代主征伐。只需一道王令,便可调往半岛参战。   然擅动大汉营军,恐遭何进一党构陷。为避嫌,刘备才保举公孙二雄,出仕辽东、乐浪。暗中配合行事。   以陛下之精明,定能一眼窥破。然,窥破不等于说破。只需“修宫钱”到位,陛下自当乐见其成。待价而沽,价高者得。   二千石官,作价二千万钱。   何其便宜。   不出所料。得蓟王手书,公孙瓒欣然接受。刘备这便六百里去信洛阳,命右丞贾诩,代为操办不提。   数日后。邪马台国使,船入南港。   一路所见,无不啧啧称奇。尤其是南港遍地机关诸器,更让倭人敬若神明。乘王宫马车入内城,沿途重楼高阁,行人如织,尽是上邦气象。   先前不过往来三韩。何曾见过如此人、物。   入蓟王宫。   邪马台国使,伏地行礼:“下臣梯秀,拜见大王。”   竟口出汉话。   刘备笑问:“贵使因何会说汉话?”   “下臣祖上,寻药登岛。代代相传,故,会说汉语。”梯秀答曰。   果是东渡倭国,先秦方士之后。   刘备又问:“贵使所为何来?” 第033章 天助我主   “回大王,下臣本奉命出使三韩,相商‘易口’。不料海船倾覆,九死一生。辗转滞留平波水砦……”邪马台国使梯秀,将这段经历娓娓道来。   “何为‘易口’?”耐着性子听完,刘备遂问。   “与三韩‘互易生口’。”梯秀答道。   见蓟王看来,崔钧遂起身奏答:“生口,乃奴隶也。”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颔首。倒也奇了。本以为邪马台国所求,必是钱粮器物,不料竟为奴隶贸易。话说,无论倭国还是“韩国”,皆还处于奴隶制部落时代吧。   心念至此,一时兴趣全无。   世人皆知,蓟王耻于蓄奴。见刘备兴趣寥寥,崔钧这便起身,替主问道:“敢问贵使,生口如何互易?”   梯秀答曰:“自当一换一也。”   “若一换一,又有何益?”崔钧笑问。一个换一个,没意义啊。   “国相有所不知。”梯秀言道:“鄙国战乱不休数十载。青壮多折于战场。国中女子众多,无从婚配。为长久计,女主故命我出使三韩。与韩王相商。”   “原来如此。”刘备旋即醒悟。持续六十余年的内战,让倭国男丁大量身亡,乃至男女比例失衡。海量剩女无从婚配,无法延续后代。邪马台国亦无法繁衍生息。于是乎,初登大位的卑弥呼女王,决定用国中剩女,等量换来足量三韩男丁。为邪马台国,持续造血。很合理。   “不知贵国,现有多少口?”刘备笑问。   “鄙国内有大小三十余国,七万余户。计四十万口。”梯秀答曰。   可比一郡。   “倭在韩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居,凡百余国。自武帝灭朝鲜,使驿通于汉者三十许国,国皆称王,世世传统。其大倭王居邪马台国。”   “(邪马台)国多女子,大人皆有四五妻,其余或两或三。女人不淫不妒(请注意)。又俗不盗窃,少争讼。犯法者没其妻子,重者灭其门族。”   “贵国剩女几何?”蓟王和煦一笑。   “约有十万适婚女子。”梯秀如实作答。难怪卑弥呼女王有“侍婢千人”。国中剩女实在有太多。   “欲换五万男丁否?”右国相耿雍笑问。   “然也。”   见二位国相皆目露深意。刘备焉能不知:“不过五万男丁,易耳。”   “莫非大王愿用……国民相易乎!”梯秀欣喜若狂。   比起半开化的三韩男丁。煌煌天汉,天朝上邦国民之血脉,何等高贵!一想到有五万大汉男丁,易入国中。娶妻生子,传授诸多先进技艺、催生高等文明。梯秀仿如白日飞升云端。由内而外,三魂六魄皆在颤栗共鸣。   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却不知贵国女子,姿容如何?”蓟王又问。   “回禀大王,虽无法与上邦贵女相比。然,生性温婉……”狂喜之间,梯秀竟一时词穷。   “口说无凭。”右相耿雍笑着打断:“贵使可否引上殿来,当面一观?”   “这……”梯秀急忙辩解:“舟船倾覆,孤身幸免。请大王恕罪!”   “既如此。劳烦贵使择日回国,面奏女主。便说,孤愿与贵国‘通商贸易’。具体事宜,可与左相相商。”刘备一代明君。   “下臣,领命!”梯秀五体投地。   “为便于人员往来。当互设‘使馆’、‘港口’。置大使、九译令等属吏。”刘备又道。   “下臣定一字不漏,回禀女主。”蓟王所求,合理而正当。料想,女王必不会反对。   示意左相崔钧,引梯秀出殿。   一直闭口不言的蓟都尹娄圭,这才笑问:“主公欲‘假道灭虢’乎。”   “此去非灭人国,乃为行汉化也。”刘备笑道。   “先取航道,后建港口。十万汉民源源不断,纷至沓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待子女长大成人,耳濡目染,皆我汉民。民是汉民,国自是汉国。如此,主公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娄圭笑拜。   殿内重臣,皆面含笑意。   此与后世“混血儿”,年满十八,择国籍类似。将心比心。时下,这些新生子,是愿做汉人,还是愿为倭人。答案不言自明。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四夷皆以汉化为荣。倭人又岂能例外。   蓟王笑道:“传言卑弥呼善鬼神道,能以妖惑众。不知能否窥破此计。”   “料想。即便窥破,亦会欣然接受。”娄圭果然多智。正如明知陛下赐婚蓟王,乃行美人计。西域五十五国主,亦欣然接受。煌煌天汉,如何能不令人心驰神往之。   正如丝路沿线,那些貌美如花的胡姬。从小到大,耳边最常听闻的一句话便是:“以你之容貌,不该屈身此地,应东去汉。”   良禽择木而栖。大树底下好乘凉。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洛阳,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先收蓟王手书,又接国相邸报。右丞贾诩不由一声笑叹:“天助我主也!”   “右丞何故发笑?”阎行问道。   “一前一后,二事合一,乃天作之合也。”贾诩笑答。   “如何二合为一。”阎行又问。   “彦明何不静观其变。”贾诩先卖了个关子:“事不宜迟。速投帖黄门令,约来汤馆相见。”   “喏。”阎行领命而去。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二楼雅座。   黄门令左丰,星夜前来。   “右丞。”   “少令。”   宾主落座,掩上屏风。   便听贾诩娓娓道来:“我主归国不久,便有邪马台国使,九死一生,渡海来投。言,国中战乱不休,青壮死绝,唯剩女子。所谓‘阴阳和而万物得’。灭国之危,旦夕至矣。哭求我主,遣足量男丁,渡海布种。”   “嘿嘿嘿……”黄门令眉飞色舞:“天下竟还有此等奇事。”   话说,少令何故激动?   贾诩亦笑:“只是,所求甚多……”   “所求几何?”左丰快语一问。   “十万青壮。”   “嘶——”黄门令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倭国剩女,竟如此之多!”   “然也。”贾诩亦面露难色:“蓟国多大泽。通渠圩田,筑城造屋,皆需人手。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能再遣十万青壮,去为倭人布种。”   “王上意欲何为?”黄门令左丰,心领神会。   “所谓‘远水不解近渴’。倭国与三韩,隔海相望。”贾诩以指蘸酒,寥寥数笔,在漆案上绘成简图:“若取十万韩人,运去倭国,当解邪马台灭国之危。”   “王上妙计。”黄门令左丰击掌而笑,转而又问:“只是……这韩人,愿渡海布种否?”   “此,正是我主所虑也。”贾诩深邃一笑。 第034章 先礼后兵   “为王上分忧,乃奴婢分内之事。”黄门令左丰言道:“烦请右丞明示。”   贾诩对曰:“我主寄语:‘先礼后兵’。”   “愿闻其详。”左丰连忙追问。此语乃蓟王所创,旁人尚不解其意。   “中元二年(57年),有倭使远渡重洋,赴京朝拜。言,愿臣服大汉,永为藩屏。并求赐国名。光武问计百官,遂赐‘倭国’之名。并向倭人‘赐以印绶(汉委奴国王金印)’,又封其王为‘倭奴王’。至此,倭国世为汉藩。今,藩国来乞,我大汉又岂能置之不理。”   “右丞言之有理。”黄门令亦年少气盛。   “我主归国时,陛下加赐黄钺,授以‘征伐之权’。今,邪马台国使,渡海来求。我主,自当义不容辞。然虑及邪马台国,乃倭国所属,为诸国之一。藩国之事,不宜惊动洛阳朝堂。且距蓟国最近,故由我主出面调停,正当适宜。”   “右丞所言极是。”黄门令深以为然。   贾诩前后两段话,说得滴水不漏。礼法充分,无可指摘。所谓“以直报怨”。国与国交,亦需讲究对等。邪马台为倭国中一国。而蓟国亦是大汉诸侯国。且加赐黄钺,专主征伐。更何况,邪马台使者又是渡海向蓟王求助。   于是乎。此事由蓟王出面,自当合情合理,依法依规。便是所谓对等也。   “我主,不日将遣使三韩。劝说韩王,调派国中青壮,渡海布种。若三韩答应,皆大欢喜。”贾诩风轻云淡。   “若不应,又当如何?”左丰脱口而出。   贾诩又云淡风轻:“然若不应。我主当兴师问罪。抄掠十万韩人,送去倭国便是。”   “好一个先礼后兵。”话说,黄门令最服蓟王这股雄烈祖风。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贾诩笑道:“为便于行事,我主欲保举二人,守辽东、乐浪。”   “王上举荐何人?”左丰问道。   “辽东、辽西二公孙。”贾诩答曰。   倭国,仰慕华夏已久。尤其大汉分封立国四百年。时至今日,岛上还处于母系向父系过渡的“半奴隶半封建时代”。所谓邪马台国。说白了,便是由大小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然自今汉起,二百余年来,倭国正迅速蜕变。   此时,倭国已传入水稻栽种及使用铁器。倭人种植禾稻、苎麻,养蚕桑,缉麻线,制丝锦、缣绢。武器多用铁镞木弓。“国国有市”。   时下,邪马台国,自上而下,共分七等。官员由:大倭、大率、大夫组成。大倭收取租赋,大率巡视诸国,大夫类刺史。余下四等为:大人、下户、奴婢、生口。大人四、五妻,下户二、三妻。地位尊卑,差别明显。但下户非奴隶。奴婢和生口,才分属最低等的奴隶。   大倭之上,便是联盟共主:卑弥呼女王。   千百年来。经由半岛,源源不断,如饥似渴,进行着“全面汉化”。“渡来钱”、“渡来种”,“游女”、“浪人”,无所不用其极。   即便盛唐,岛上倭人,仍身披“吴服”。足见汉化影响至深。   然随大汉国祚断绝。四夷五胡,汉化戛然而止。若再有二百年,倭人早成汉人,再无后世之大和日本。   此,正是刘备必做之事。   西邸,万金堂。   “竟还有此事?”听完黄门令所述,陛下亦大为惊奇:“邪马台女王,欲求十万壮丁,为其布种。”   “陛下明见。”黄门令左丰伏地媚笑:“邪马台,乃‘倭岛诸国’中,一大国。倭国乃大汉藩属,然京都路远,事急从权。故邪马台国使,渡海向蓟王哭诉。蓟王……”   “蓟王当世豪杰,自然不可置之不理。”陛下深知蓟王秉性:“当如何行事?”   “蓟国苦无余力。蓟王欲取三韩之民,送去邪马台国。”黄门令对曰。   “何来三韩之民。”陛下亦出身幽冀,略作回想,这便醒悟:“可是乐浪‘郡南野民’。”   “正是此处化外野民。”左丰笑答。   “左支右绌,贩运东西。蓟王深谙商贾之道也。”自王美人亡故,陛下难得一笑:“料想,三韩野民,必不愿被人贩卖。”   黄门令左丰陪笑不语。   “朕既赐‘加黄钺’。蓟王自可‘便宜行事’。”陛下看了眼左丰:“蓟王欲求何事?”   “蓟王欲举二人,为辽东、乐浪太守。”左丰言道:“金水赀库亦备足五千万‘修宫钱’。”   “蓟王向来有礼有节。”陛下喜道:“朕宜当童叟无欺。二千石官,只需二千万……蓟钱。余下一千万钱,便赏与你了。”   “奴婢叩谢圣恩!”左丰五体投地。   待左丰离去。一直陪侍左右的中常侍张让,这便谄笑道:“又得新钱入库,老奴给陛下道喜了。”   陛下欣然点头:“知我者,蓟王也。”   张让赔笑:“待事了,邪马台女王,必遣使朝拜。扬我大汉声威。”   “自黄巾乱后,朝政日非。若得倭国邪马台女王,遣使朝献。自当扬眉吐气,一扫颓势。”陛下又叮嘱道:“修宫钱送到,便遣人去尚书台,传语老大人。依蓟王之意行事,不可有违。”   “喏。”张让谄笑应诺。   黄门令前脚刚走,密信已同出西邸。   长秋宫。   郭常侍趋步入内,与何后隔帘低语。   帘外,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皆在。双双支起耳朵,亦听了个大概。   “蓟王所举何人?”何后忽问。   “据说,乃度辽将军公孙瓒,与前冀州刺史公孙度。”郭胜答曰。   “此二人皆称豪杰。蓟王此举,乃为震慑扶余及高句丽。防备二国驰援三韩。”何后果有眼光。   何苗忍不住问道:“此举,虽能扬威,震慑四夷。然,与蓟王何利?”   无利不起早。蓟王自耗钱粮,出兵半岛。所为何来。又所求何物?   大将军一声冷笑:“博取盛名为其一,降服三韩为其二,笼络倭人为其三。一石数鸟。”   何后又问:“三韩如何。”   “三韩之中,马韩在西,有五十四国,其北与乐浪,南与倭接,与倭为近亲属也,辰韩在东,有十二国,其北或与高句丽接。弁辰在辰韩之南,亦十二国,其南亦与倭接,与倭亦为近亲之属也。三韩,计七十八国。大者万余户,小者数千家,各在山海间,地合方四千余里,东西以海为限。”从小黄门处,取书册在手,大将军何进答曰。   “计七十八国,方四千余里。”何后一语中的:“蓟王又增一郡之地矣。” 第035章 三高三服   为何要先礼而后兵。   只因名义上,三韩亦是汉藩。蓟王仁义之君,当“师出有名”。   光武,建武二十年,韩人“廉斯(邑名)人”,苏马諟等,诣乐浪贡献。光武封苏马諟为“汉廉斯邑君”,使属乐浪郡,四时朝谒(四时向乐浪郡朝贡)。   然,前汉昭帝始元五年,却罢真番郡,以北部七县入乐浪郡,隶属于南部都尉。霅县及其南部七县,皆没于辰韩,后入马韩。   换言之。半岛“汉四郡”之所以自前汉时,便罢除二郡,郡治步步后退,不断西迁。正因三韩壮大,时起兵乱。蚕食汉土,裹挟汉民。正如长城外幽并边郡,因鲜卑年年寇边,而不断废弃。一斑无二。   韩、濊并盛,郡县已不能制。   然,三韩七十八国,并非铁板一块。心向汉者,大有人在。   两汉之交,天下板荡。时有廉斯鑡(chuò),为辰韩右渠帅,闻乐浪土地美,人民饶乐,亡欲来降。出其邑落,见田中驱雀男子一人,其语非韩人。问之,男子曰:“我等汉人,名‘户来(外来奴户)’,我等辈千五百人伐材木,为韩所击得,皆断发为奴,积三年矣。”   鑡曰:“我当降汉乐浪,汝欲去否?”   户来曰:“可。”   鑡因将户来,出诣含资县,县言郡,郡即以为译(廉斯鑡将辰韩王,捕捉汉人为奴的消息,上报郡县),(廉斯鑡)从芩中乘大船入辰韩,逆取户来。降伴辈尚得千人,其五百人已死(奴隶中,五百人已死)。   鑡时晓谓辰王:“汝还五百人。若不者,乐浪当遣万兵乘船来击汝。”   辰王曰:“五百人已死,我当出赎直耳。”乃出辰韩万五千人,弁韩布万五千匹,鑡收取直还。郡表鑡功义,赐冠帻、田宅,子孙数世。至安帝延光四年时,故受复除(又被免除了赋役)。   温故而知新。重读这段历史,收获有三:   联盟自上而下,皆有人降汉,是其一。三韩不敢与大汉刚正面,是其二。汉人金贵无比,为其三。   五百汉奴被害。辰王“乃出辰韩万五千人,弁韩布万五千匹”,用来赎抵。   一言蔽之。一汉人=三十韩人+三十匹布。   这便是我,煌煌天汉。   后世皇朝,还见此等式否。   在刘备心中,韩人与羌人类同。尚未完全汉化,只畏强权,不通情理。一战而胜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求徐徐蜕变。   先令其畏服,再令其敬服,进而心悦诚服。   汉有三高,必有三服。   赀库马车,列队入园。清点毕,遂倾入销金窟。陛下久已不闻“落铜如雨”。再次得闻,不由龙颜大悦。即命掖庭令毕岚,择园中处子佳人侍寝。   此名曰“御幸之礼”。   “掖庭令昼漏未尽八刻,庐监以茵(茵褥)次上婕妤以下至后庭,访白录所录,所推当御见。刻尽,去簪珥,蒙被入禁中,五刻罢,即留。女御长入,扶以出。御幸赐银镮。”   案:《太平御览:服用部》引作“宫人御幸赐银环”。《北堂书钞:仪饰部》引“环”上有“指”字。令书得环数,计月日无子,罢废不得复御。   皇后逢沐休,行“上食礼”,可与陛下同宿。   位在婕妤以下的妃嫔,无此待遇。日漏未尽八刻时,由“庐监”驱来永巷后庭,列队齐整。翻阅《禁中起居注》上侍寝记录,推荐今日“最宜受孕”之妃嫔名录,呈给陛下御览。当八刻尽,去除簪珥(发簪和耳饰),裹着被褥送入陛下寝宫。侍寝后,由女御长扶出。“赐银环”,乃为让掖庭令便于计算,是否为陛下受孕。如不孕,将被剥夺再幸之可能。   换言之。采女入宫后,或只有一次机会。若不能一发而中,则从此郁郁终老。不复得幸。   陛下即便有虎狼之药助兴,奈何僧多粥少。万余采女,一夜九妃,亦需三年。   更何况,陛下只幸:年十四到十八之佳丽。一次不中,当再无下次了。   《礼记》、《周礼》,皆有古时天子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的记载。却未曾纪录“御幸之法”。   郑玄注《礼记·昏义》时言:天子御幸之法,乃是将八十一女嫔分作九夜,二十七世妇分作三夜,九嫔合为一夜,三夫人合作一夜,再加上皇后一夜,共十五夜。上半月先卑后尊,下半月先尊后卑,一月各轮两次。   正因陛下“一夜九嫔”。故蓟王,即便强横如斯,亦恪守“一夜七妃”。不敢僭越。   然,此一注疏,却引来了后世无数质疑及诟骂。   宋代魏了翁,于《古今考》中愤而驳斥。君王一夜要幸九女御、世妇或嫔,恐“金石之躯,不足支也”。   唉。   刘备一声长叹。以己度人,以“后世反推先人”之蠢儒,何其多也。   汉唐之后,重文轻武。世间皆文弱书生,“手无扶鸡之力”。先天不足,又后天亏空。自娱自乐,尚且艰难。如何能再幸九女。   前有霸王举鼎,时人生裂虎豹。倒拖牛尾,逐虎过涧。何其多也。   “厉王有材力,力能扛鼎。”“胥壮大,好倡乐逸游,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兽。”“及长,力能扛鼎,材武绝伦。”   见惯不怪,有何稀奇。   无论朝堂疆场,床帏内外。人前人后,上上下下。切莫以己度人,以今观昔。   切记,切记。   不活在当下。如何能知晓汉人之强。   言归正传。   三韩化为野民,与我何干。便是蓟王尽数抄掠,又有何所惜。再者说来,三韩之地,并非汉治,无法卖官鬻爵,弃之不惜。然蓟王乐意,陛下又何乐而不为。即便三韩之地,皆成蓟土。然蓟王宫中,孕者已有数十近百人。   多大的国土,才能够分?   又有何所患。   朝中内外,陛下、皇后及文武百官,皆心安理得,拭目以待。   十一月中,蓟国,南港。   趁勃海尚未冰封,数艘明轮海船,一字排开。旌旗蔽日,樯桅毗连。皆是新式三千石大舡。   从头到尾。一身华服的邪马台国使梯秀,矗立前甲板,与赶来送行的蓟国宿吏,洒泪而别。   自己孤身到此。连一根礼轻情重的鸿毛,亦未带来。然船内载满蓟王回礼,价值不可尽数。如此情深义重,果然是煌煌天汉,宇内唯一。 第036章 培肥改土   赶在冰冻三尺前,蓟国千里稻田,灌水沤田。   “沤田”,又唤做“沤肥”。俗称“草塘泥”。   沤制原料及方法,古往今来,大体相同。皆以秸秆、杂草、落叶、稻草等为原材料,混入一定量的肥水、厩肥、河塘泥等,在田中淹水沤制而成。有机质在嫌气条件下腐解,腐殖化系数高,养分损失少。肥效持久,迟速兼备。   一般作基肥。具有培肥改土之功效。蓟国冬季水田,皆采用此法。此也是沼泽泥地,肥力高的原因之一。   蓟国渠网纵横,行雨污分流。肥水注入陂渠,自行浇灌田地。收割后的稻茬混入肥水,泡水后自行沤制。待冰封,遂成缺氧嫌气,又自行腐解。   来年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解冻后,沤肥自成。便是新一季稻作伊始。   送走邪马台国使,刘备即命锦帆校尉甘宁,护送蓟国使者,登三韩半岛,呈蓟王国书。言,请三韩各出数万青壮,来年开春,远航邪马台国,与倭女婚配,为邪马台国延续血脉。少则三五载,多则十余载。待诞下麟儿,便可功德圆满,衣锦还乡。   蓟王许诺。前往倭国布种的三韩青壮,年可得万钱,以十年为上限。   蓟王赫赫凶名,人尽皆知。蓟国使节,有礼有节,无可指摘。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又有何人,敢为难蓟王使节。更何况,还有百骑踏营的甘兴霸,从旁护佑。妥妥一尊锦绣杀神。   得闻天下竟还有此等美事。三韩青壮,摩拳擦掌。无偿娶妻也就罢了。还可年年得一万蓟钱。一万蓟钱,便是五万两汉五铢。   日思夜想。各个血气方刚,蠢蠢欲动。   然三国主,却疑神疑鬼。十万青壮远渡重洋,国中只剩老弱。若蓟王趁机来攻,如何能挡。   此乃调虎离山之计也!   于是。三韩王,顾左右而言其他。不敢正面回应,只说事关重大,需细细考量。请上使先回。待有定论,自当遣使上呈国书,于蓟王当面。   眼看渤海冰封,使者这便乘船返回不提。   归国后,如实禀报。不出蓟王所料。甘宁命锦帆司马苏飞,分兵入驻沓氏县,南津港。   南津港与朝鲜半岛隔海相望,亦为难得之不冻港。苏飞久随甘宁,亦是善水良才。统领大小船只千余艘,入驻南津港,自能震慑宵小。   沓氏县,因水而兴。本就是辽东半岛上,著名的水路转运码头。自开港,船夫舟子,水上渔家,“纷至沓来”。先有沓津,再有城郭。又因蓟王在县南修筑南津港,而倍加繁盛。   辽东半岛之沓津,与山东半岛之蓬莱港,为渤海湾一上一下,两大良港。亦是沿海航线,两个重要港口。汉末常闻“避祸辽东”,便是船出蓬莱港,横渡渤海后,自沓津前往辽东。   换言之。蓟王在“天然形胜”的南津设港,自可三面而击。东进朝鲜,南下青州,随心所欲。以蓟王水军之强,渤海湾,尽在掌握。   一夜雪落,河川皆白。蓟国采暖季,自立冬前,便已陆续开启。木炭亦早不用。改为西沃邑出产的石炭。蓟王宫,用更清洁的热泉来取暖。   厚厚的白琉璃窗,透光又保暖。窗外白雪皑皑,室内温暖如春。广植三楼顶,御花园内的花木,四时不谢。因四座楼顶御花园,组成一个大大的“宽边十字”,故被称为“十字园”。   “蓟王宫内无永巷”。王妃皆楼居。侍寝时,自也无需用被褥,裹送蓟王寝宫。而由领左右宫长、御长宫职的安氏四姐妹,负责甄选。昼漏五刻时,便已通禀蓟王。侍寝嫔妃,沐浴更衣。胴体各处,皆由宫中侍医,负责清洁打理。修剪毛发,矬平指甲,盐水灌注,喷洒花露。不一而足。   若食胡燔(烤肉),还需清洁口腔,剔牙除味、刮去舌苔等,不一而足。   王宫多佳丽。清水芙蓉,天然雕饰。无需浓妆艳抹。各个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美艳不可方物。今夜又选中杜氏。杜氏年幼,身体尚未长成。蓟王不忍摧折,往往另辟蹊径,浅尝辄止。   然,蓟王夜幸七妃。华室内堆光如昼,软玉温香。落地铜镜,纤毫毕见。耳濡目染,杜氏小小年纪,已情窦初开,房事悉知。见女侍医又取琉璃注器,为其辟谷。这便柔声开口:“夫君怜惜,不肯临幸,侍医无需多此一举。”   女侍医却笑答:“以备不虞。”   排设在盥洗室内的卧榻之下,便藏有洁具。无需起身,女侍医转动机关摇柄,卧榻靠背缓缓升起,变卧为座,方便如厕。盥洗毕,披全套素纱亵衣,外裹百花锦缎袍裙,足踏软底丝履,众妃便赴蓟王宫,与王上相伴。   入蓟王寝宫。七妃轻车熟路,铺床陈褥,添油增香。不急入帐,夫君未至前,七妃素手调琴,红袖添香,载歌载舞,自娱自乐。待蓟王推门而入,七妃顾盼生姿,眉目传情。亦不忙上榻。霓裳羽衣,鸾凤和鸣。先请夫君聆听一曲。   待余音绕梁,香茗尤温。   类三韩这般,松散的部落联盟。逢大事,必先统一“口径”。   部落内部,先达成共识。方能一致对外。   对部落中智者所虑,蓟王或行调虎离山之计,名为东渡布种,实则反戈一击。抄掠国中妇孺。   亦有人嗤之以鼻。蓟国沃野千里,人才济济。何必惦记海外一块“不毛飞地”。   再者说来。若蓟王真有心纳我部民,只需一道诏命,分田赐宅,成为蓟人。国中百姓,自当闻风而动,大批迁徙。何须多此一举。   如前所说。人心向汉者,亦不在少数。   三王互相看过,目中皆有厉色,一闪而逝。   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举国入蓟,从此仰人鼻息。三韩王又如何甘心。   于是辰王笑道:“只可惜蓟国千里沃土,已无立锥之地。今言迁徙,悔之晚矣。蓟王光明磊落,奈何倭人狡诈。邪马台国,居于倭岛之中,素与‘狗奴国’不和。彼此争斗不休,互为世仇。若知我族十万青壮,渡海相助。狗奴国焉能不迁怒我等。若趁我,国中空虚,渡海来攻。家中妇孺,何以幸免。”   “这……”众人顿时词穷。此话在理。   “辰王言之有理。”马韩王笑道:“然蓟王之命,亦不可违。蓟国水军强盛,当遣使进言。若能除狗奴国之患,护我种辈,家小周全。渡海布种之事,义不容辞。”   “遵命。”众渠帅纷纷行礼。遂成统一口径。 第037章 鳌头独占   狗奴国,位于邪马台属国“奴国”之南。狗奴王,唤“卑弥弓呼”。国中实权,则握于名唤“狗古智卑狗”的官员手中。此名或为官名,亦或是人名。狗奴国与邪马台国素来不和,两国间冲突不断。   正如三韩使者所言:若知三韩遣十万壮丁,渡海为邪马台国造血。必遭狗奴国嫉恨。   正因有强敌环伺,有所要求,自也合理。   于是乎。三韩王,于国书上言道:只需王上能降服狗奴国,不渡海来攻。鄙国自当领命。遣十万青壮,东渡布种。   自前汉时起。三韩和倭人,便常有往来。   倭国列岛与朝鲜半岛之间,亦时有攻伐。   稍后,魏晋之交,朝鲜半岛南端,新有一“狗邪韩国”,见于史载。又异称为:“拘邪韩国”或“枸邪韩国”。后世有学说认为:魏晋时,已有倭人攻入朝鲜半岛,并在当地建立附庸国。狗邪韩国,或是倭人政权。   从“狗奴国”、“邪马台国”与“狗邪韩国”的称呼上,二者确有关联。说不定,便是狗奴与邪马台,二国联合攻岛。占据弁韩之地,于是二国各取一字,再加弁韩,称:“狗邪韩国”。亦未可知。   换言之。三王的顾虑及诉求,似乎正当合理。   狗奴国如何如何,蓟王又岂能知。难不成,还真去跟狗奴扯皮不成!如此,正中三韩下怀。试想,狗奴与邪马台,互为仇敌。又岂能轻易松口。茫茫大海,倭国列岛,尚无航道可循。人员往来,殊为不易。   若急于求成。唯有亲率大军,讨伐狗奴。焚其城,灭其国,掠其民。如此一来,邪马台国再无掣肘,必趁势崛起。若一统列岛,反于我不利。   蓟王当另有打算。   回书三韩王,言道:孤,听闻马韩之西,海中岛国名曰“州胡”。其居民身材短小,髡头纹身,如鲜卑族。喜养牛猪,其服有上无下,乘船往来,市买韩中。“俗朴陋,衣大豕皮;夏居革屋,冬窟室。地生五谷,耕不知用牛,用铁齿耙土。”孤还听闻,此岛广袤“四百余里”,“北枕巨海,南对祟岳”。盛产柑橘及骡马,谓“家家桔柚,处处骅骡”。   孤已命人携礼登岛。与州胡王讨要一湾,督造军港。待港成,便遣水军驻守。此岛扼倭国北上水路,若有狗奴兵船渡海来攻,自当尽数截杀。足可保贵国百姓,安然无恙,后顾无忧。还望三王体恤孤赤心一片,早做打算。   州胡岛,乃朝鲜半岛南部海域,济州岛之古称。此岛与朝鲜半岛隔海相望,距半岛最南端约二百余里。东与倭国对马岛隔海相对,西与吴郡由拳县隔海相离。位置十分重要。   以倭人现有的初级造船术。根本无力建造五百石船。甚至倭船连冒突、露桡等小型战船,亦远远不及。试想,又如何能敌蓟国水军,明轮大舰。迎头撞翻,一通乱箭,尽数葬身鱼腹。何其简单。   后有倭国使节,出使曹魏。“献男生口四人、女生口六人、班布二匹二丈”。   试想,岛上战乱不断,生口何其多也。便是辰王,亦能献万五千人,万五千匹布,赎五百汉人被杀之罪。堂堂邪马台女王,三十余国,四十万民。远渡重洋,竟只贡献“生口十人,班布十丈”。之所以贡品如此稀少,亦可佐证船小。   如此想来,倭船怕只能乘十余人。   收到蓟王回书,三韩各自嗟叹。   州胡岛上,有淡水、耕地,及化外岛夷。足可自给。以蓟国之强盛,重金结好,岛夷必欣然应允。先修港口,再辟田地。扩港为城,驯化岛夷。如此,不出数年,此岛必为蓟王所占。进而往来朝鲜半岛与倭国列岛,蓟国皆十分便利。   话说,蓟王如何能知此岛。   三韩王,苦思冥想,不知该如何回复才好。所幸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待来年开春,再做计较。   如前所说。蓟国航运便利。四海船商泛舟而来,入驻南港。初来蓟国的藩商,需入都船署,验明正身。上报航线、港津,及沿途见闻。由书佐编撰成册,上报都船丞入库。故蓟王对周遭海域,已知之甚祥。   此岛,贵在自给自足。距离倭韩皆近。便于船只往来。待港口建成,蓟国名产、朝鲜、倭国物产,皆在此岛汇聚。海船往来,日渐繁华。许多岛夷,自愿客庸港城,卖力为生。耳濡目染,加倍驯化。遂成蓟国第一块,海外领地。   此皆是后话。   稻收已毕,大建重启。   雍奴薮,新分七县。文安大泽,同筑五城。国中,诸如葛城、浑埿城等,古城原址重筑,亦不在少数。再加撤村并邑,通渠筑路。处处皆需人手。蓟国似乎,亦自顾不暇。   两汉五铢,源源不断运抵蓟国,贩回今季新谷。四海船商,皆赶在大河、渤海双双冰封前,购买足量食粮,已备岁末所需。   黄巾乱后,饿殍遍地。万幸朝廷,任人唯贤。各州刺史,堪称循吏。余贼或被剿灭,或下山投诚,或远遁深山老林,不再为患。关东大地,休养生息。以备来年春耕。帝国减口二千余万。换言之,吃饭的人,终归是少了一半。赈灾救济,亦轻松一半。无主之地,亦多一半。只需天下不再生乱,剩下百姓足可糊口。   王妃公孙氏,五日侍寝。此夜,本是王妃独占鳌头。奈何用尽浑身解数,亦难招架,次次完败。于是乎,王妃常命安氏姐妹与东胡二妃,乌氏与副伏罗氏,相伴侍寝。   亦如前所说。天子“御幸之法”,乃是将八十一女嫔分九夜,二十七世妇分三夜,九嫔合为一夜,三夫人合作一夜,再加上皇后一夜,共十五夜。上半月先卑后尊,下半月先尊后卑,一月各轮两次。   因而从受孕几率而言。单独侍寝的皇后,成功率最高。三夫人次之。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嫔,再次之。   从此处,亦不难看出,古时,就连生育权亦有等级划分。   及汉时,皇后一月足有五次单独侍寝。亦可见一斑。   蓟王深爱王妃。即便幸七妃,亦多以王妃为主。“凿隧入井,抱瓮出灌”,一月五次。   月信迟迟未至,王妃或又有身孕。   东胡二妃、安氏姐妹,怕也紧步王妃后尘,珠胎暗结。   牛乳不可灌注,易滋生细菌。   盐水加蜂蜡,通润而洁净,乃不二之选。 第038章 一日成盐   十一月末。大河、渤海,相继冰封。然巨马水仍绿水长流,奔流向东。   都船与都水二署,调拨人手。错开供暖高峰,适时开启阀门,注入热泉,为河道升温。   四海船商,赶在冰封前,满载而归。蓟国内河航运,却经久不息。接送各城人员物资往来。转运粮秣到各处城仓、军营,乃是重中之重。冬季施工,蓟国能工巧匠,早已熟络。物料齐备,人手充足。薮中大建,正当适宜。   陈氏门中五子,皆入薮中为一县之长。掌治下各城督造。未出仕前,五人已为实习生,对政事颇为熟络。加之又是崔寔、刘宠门内高徒。治政安民,亦有心得。   近海之地,已结厚冰。尤其是长芦、长汀二县。马车加装雪橇,在冰面上往来通行。运送砾石、大木、砖瓦。如刘备所言,先建城池,再造堤堰。防海水倒灌。待土地晒干,取北薮淤泥铺地,自可为良田。近海多盐渍,不毛之地若不能为良田,则辟成“盐田”。   海盐,最初制取,乃是“煎”、“煮”法,用盘为煎,用锅称煮。史称“煮海为盐”。《管子》载:“暮春之初,北海之民即煮海为盐”。《周礼》亦载:“幽其利鱼盐”。   “晒盐法”又称“盐田法”。时下尚不多见。此法需在气候温和,光照充足之地,择大片平坦海滩构建盐田。长芦和长汀,皆适宜。   以煮盐为生者,称“盐户”。亦是编户齐民。关于盐田的制作之法,和往常一样。蓟王手绘图板,交由将作馆一众大匠师自行参悟。蓟王在板上留书:“盐田类水田。将海水引上滩涂,筑坝积存。日光曝晒,‘盐晶’自出。”   在刘备看来。无论煎煮、晾晒,原理其实都一样:“蒸发结晶”。   直接引海水制卤晒盐。后世长芦盐区,“春暖之时,近海掘沟,以待潮入沟,坚筑‘晒池’,九层或七层,自高递下。潮退,两人绳系‘柳斗’,戽沟咸水入第一层池中,注满晒之,然后放入第二池,复又灌满高地,次第放之末,投‘石莲’试之,咸矣,于是趁晴曝‘一日成盐’。”   “晒池”类比梯田。乃是指从滩底到滩上,层层构建的盐田。因势利导,因地制宜。设七层或九层。   得蓟王神鬼乱舞版图,将作馆不敢怠慢。立刻着手研发晒盐技艺。   命良匠取来海水,送入琉璃暖阁。分装入方格匣中,趁冬暖阳,连日曝晒。果见盐晶。   夏公、苏伯,乃至馆中大匠师,皆喜上眉梢。蓟国先有水田,后有盐田。如何能不兴盛。   书报主公。刘备大喜。这便命上计署奔赴长芦、长汀二县,实地测量,估算。   不日回报。   言:三百里滩涂,可辟盐田百万亩。粗略算来,或可得盐,一千万石。   今汉,盐价最低为每石四百钱,最高达每石八千钱。正常年份,盐价约为每石八百钱。时下只高不低。便以每石八百钱计,亦可得八十亿钱。   刘备终于明白,何谓“渔盐之利”。   所谓“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待二县盐田建毕,蓟国何止富甲天下。   关键是。除去人工,晒盐几乎没有成本。   上计令陈逸又进言道:问过薮中渔翁,渤海湾日晒充足。满打满算,百万盐田,年可得盐一千六百万石。   远超书报一千万石的预估。   若真如上计令所言,那便是“百亿之利”。   换言之。每亩盐田,年产食盐十六石。盐价高于谷价。盐产高于田产。雍奴薮,真乃渤海明珠。有大利于国民。   听闻长芦、长汀二县,三百里寸草不生的盐渍海滩,可劈出百万亩盐田。亩产十六石,年可得百二十亿钱。   这还了得。   两位国相,急忙调派人手。前往二县,围海造田。   谁曾想。盐田亩产近乎三倍于水田。且盐价又三倍于谷价。如此暴利,竟来自寸草不生的海滩。二国相虽将信将疑,却又满怀期盼。数月之后,当见分晓。   蓟国家大业大。左支右绌,积少成多。笔笔皆是天文数字。尤其是陇右流徙羌人。若四年期满,不愿再留牢城,携庸金返归老寨。巨款当如何渡支,乃压在二国相心头的,千钧重担。   关键是,种田发不了财。   王上又不许抬高谷价。天下缺粮,奇货可居。却仍作价三百蓟钱。铸币亦需原料。无论是东凌矿上铜锭熔炼开采,还是两汉旧币新铸,皆受时限。   今忽闻,有百亿之利,横卧在渤海上湾。   不毛之地,可解燃眉之急。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刘备也是一惊。只知后世长芦盐场,十分有名。芦台场所产之盐,堪称海盐佳品。色白、粒大、质坚、味原,因而有“芦台玉砂”之称。   竟不知,产量如此之高。盐田一亩,年可得盐十六石。   果然天助我也。   不出意外,“蓟盐”当紧随“蓟茶”、“蓟马”、“蓟书”、“蓟铁”等,成为丝路新名产。   十二月,己巳,赦天下,改元“中平”。   称中平元年。   盐田之事,虽未公之于众。然蓟国上下,且皆有风闻。蓟王天家麒麟,盐田之法,既出王上之手。又经将作馆验证,必不会有差。   然百万亩盐田,盐户何来?   事实上,时下盐民煎盐,相当辛苦。   从制盐到售卖,后世述其有“四苦”:“晒淋之时,举家登场,刮泥汲海,流汗如雨。隆冬砭骨,亦必为之,此‘淋卤之苦’也。煎煮之时,烧灼薰蒸,蓬头垢面,不似人形。酷暑如汤,亦不敢离,此‘煎办之苦’也。寒暑阴晴,日有课程,前者未足,后者复来,此‘盐之苦’。客商到场,无盐抵价,百端逼辱,举家忧惶,此‘赔盐之苦’也。疾病死丧,尤不能堪。逃亡则身口飘零,复业则家计荡尽,去往两难,安生无计……”   蓟国种田,其实不苦。从耕种到收割,皆有畜力机关器。奈何盐田,乃初创。先时必以人力为主。若以一人一亩计,当需百万之众。若一人十亩,亦许十万壮劳力。   蓟国太学坛,近期博论,便以此为题:“试论盐田利弊”。   双方辩手,引经据典,振聋发聩。博采众长,各抒己见。再系近期国政外交,旁听学子们,纷纷醒悟。   百万三韩野民,便是人力之源。   王上名“备”。向来万事皆备,果不其然。 第039章 天予吾王   四夷五胡,化外野民。   按我大汉的世界观而言。周遭尽是些“野怪”。其巢穴,能耐极苦,且暴兵快。常不出数十年,青壮已漫山遍野。杀之不尽。   “马韩人知田蚕,作绵布。出大栗如梨。有长尾鸡,尾长五尺。邑落杂居,亦无城郭。作土室,形如冢,开户在上。不知跪拜。无长幼男女之别。不贵‘金宝锦罽(jǐn jì,丝织品和毛织品)’,不知骑乘牛马,唯重璎珠,以缀衣为饰,及‘县(悬)颈垂耳’。大率皆‘魁头露紒(不戴帽,露出发结)’,布袍草履。”   “邑落杂居,亦无城郭”,“作土室,形如冢,开户在上”。   或形似游牧毡帐。不可能全用土砌。从建筑学角度而言,十分不安全。有两种可能,其一,墙壁皆为石砌,顶部覆以茅草、毛毡遮盖。其二,墙基为石切,墙壁及顶部,乃荆棘编织,或树枝搭建。再内外涂泥,火烤硬化。类似土室,或有少半,沉入地下。为驱寒保暖,亦为稳固。故而“开户在墙壁上方”。并非指在屋顶开个天窗。   此种程度的文明,不是野怪,还能是什么。   关键是,毗邻煌煌天汉,高楼华夏。竟还住在土冢之中。“不知跪拜,无长幼男女之别”。让胸怀天下的蓟王,如何能忍。   不知跪拜,意味着无“上下之分”。再加更无“长幼男女”之别。可想而知,土冢之中,种辈何其多也,亦何其乱也。甚至比羌人饶妻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半岛南部二郡之地,三韩竟有百万之众。足见一斑。   此乃天予吾王也。天予不取,必遭天谴。   遍地土冢,不利车马。破屋如掘坟,亦殊为不易。抄掠起来,事倍功半。何况狡兔三窟,智者不为。能诱其自行归服,乃上上之选。如何才能……引蛇出洞。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威,诱之以利。   试想。不贵“金宝锦罽”,不知“骑乘牛马”的三韩野民,最大吸引,又是何物?   自是男女之事啊。   听闻邪马台国有十万妙龄少女,嗷嗷待哺。三韩青壮,早已日思夜想,蠢蠢欲动。关键还是有偿啊。   用后世的话说,免团费,免船票,包吃住,送老婆,游山玩水还可得年金一万。   诚意扑面。   若是旁人,焉能轻信。然此好事,却语出蓟王之口。蓟王威信天下,从未食言。便是三韩,亦妇孺皆知。   须知,三韩与倭国,皆还处于“后部落联盟向初级封建过渡时代”。三位韩王,不过是众多部落共同推选的话事人而已。名义上,对国中各部,拥有松散的统治权。实权,更多握在各部渠帅手中。   三位韩王,因一己私利,不愿渡海布种。   然麾下许多部族,已急不可耐。   倭女究竟如何,不得而知。然再差,又能差到哪去。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终归应有尽有,功能齐备。   挺好。   整整一个冬季。蛰伏在土室之中的三韩青壮,皆浮想联翩。   渤海属内海,洋流较弱。加之大量淡水注入,故冬季结冰。出辽东半岛,便不见冰封。其南津港,终年不冻。倭国大半港口,亦是不冻港。换言之,冬季南津与邪马台之间,亦能正常通航。   时下,凡言两地间距,乃指“里程”。并非直线距离。   诸如史书上云,西域诸国,距长安几何,皆是指里程,绝非直线距离。时下没有一条路,是笔直的直线。即便后世,亦少有。   路上还好。毕竟有记里鼓车,堪称神奇的机关器。“一里击鼓;十里击镯”一路驶来,只需记下鼓镯相击的次数,便可得知二地间的大致里程。只需是走同一条道,相差便不会太大。   然,凡牵扯到跨海航行,二地间的里程,变会差到离谱。究其原因,便因无法准确计量。   海上里程,通常采用“平均法”。一艘海船,从此地行驶到彼地,用时几日。若可提前得知二地里程,便可算出海船的日均里程。如此一来。先知“日程”,再记“航期”,二数相乘,便可算出二地间的海上里程。   不用说,此法谬误极大。   首先,航线不可固定。茫茫大海,便是同一艘船,前后两次,亦不可能“行驶在同一航线上”。其次,洋流、风速等,驱动船舶行驶的外因,亦随时变化。更有甚者,苦无精确导航,绕行远路,来回折返,时有发生。   无固定航线,无固定航速,再加人为因素,让向来严谨的史书,对海外诸国的远近描述,与实际差距极大。   但,绝不可以偏概全,以点及面。单从距离之谬误,便将史料全盘推翻。   正如时人深信天人感应,将天灾视作上天示警。言之凿凿,录入史书。后人看时,当自行区分。   “建章宫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墩承露,和玉屑饮之。”“承露盘大七围,距长安二百里即可望见。”   穷目之所极,又如何能看到二百里开外。   然,为何言之凿凿?   首先,距长安二百里,非直线距离,而是里程。其次,肉眼所见,亦非承露铜盘,而是日照铜盘,闪闪发光。   闪光而已。   为何如此笃定,必是承露盘。因在长安城中,仰面观瞻,此盘便已闪闪发光。而一路远去,不时回望,只需风和日丽,皆能看到来自长安方向的闪光。   与灯塔,其实是一个原理。   还是先前那句话。拜读先入惜字如金的史料,要能将文字构建成情境,并有丰富的想象力。   当先理解,再质疑。切勿先质疑,再去曲解。行本末倒置。   春秋时,有一门太史,三录“崔杼弑庄公。”   秦汉史家之言,焉能不信。   秦汉以后,另当别论。   只因举国皆文人,再无士人。   少了什么?   道义。   三韩半岛。寒风凛冽,滴水成冰。   遥见蓟国明轮舰队,携使再来。   前不过一艘,此却是一队。队尾,还随行辽东田氏大船,一万丈。   先礼而后兵。   蓟王一言九鼎。何曾自食其言。 第040章 有心无力   蓟国使节船队,经由南津港,满载出发。直达草创中的州胡港,卸下造港诸材,再空船东进。绕行半岛南端,在东南沿岸,终觅得一处天然港湾。   列队入湾,次第靠岸。   “此是何地?”蓟国使节,锦帆司马苏飞,眺望海岸。   副使九译令,问过韩人向导,这便答道:“此乃弁辰渎卢国境内。”   弁辰即弁韩。有十二国,渎卢便是其一。   见苏飞口中念念有词,九译令笑问:“司马意欲何为?”   苏飞笑道:“我见此湾,面海(朝鲜海峡)背水(洛东江),与倭人对马岛相峙。波平浪静,四时不冻,乃天然良港。何不向渎卢国主,重金买来,再造一港。”   “此事易耳。”九译令对曰:“何须重金。只需说蓟国大船,往来三韩,皆在贵国停靠。料想,渎卢国主必双手奉上。”   “如此,甚好。”苏飞欣然点头。   见蓟国明轮大船,齐聚港湾。船上重楼,金碧辉煌,霞光万丈。仿佛一片迤逦壮观的水上宫殿。又仿如海市蜃楼一般世间罕见。化外野民,如何见过此等巨物。   怏怏华夏,有容乃大。煌煌天汉,以高为极。   如何能不让四夷五胡,化外野民,心驰神往。   不急深入内陆。先在岸边搭建营地。所用,皆从船上卸下。速度极快。待渎卢国主闻讯赶来。蓟国船工已围绕港湾,建起一座规模空前的大型滨水营地。   与苏飞、九译令,等人帐内相见,渎卢国主先行施礼:“上使所为何来?”   苏飞抱拳答曰:“回禀‘俭侧’,我等乃奉王命,前来接送东渡韩民。”   俭侧,含义类渠帅。   三韩虽为三国,却以马韩为首。因“马韩最大,(三韩)共立其种为‘辰王’。”   “辰韩,耆老自言秦之亡人,避苦役,适韩国,马韩割东界地与之。其名国为邦,弓为弧,贼为寇,行酒为行觞,相呼为徒,有似秦语,故或名之为秦韩。有城栅屋室。诸小别邑,各有渠帅,大者名臣智,次有俭侧,次有樊秖,次有杀奚,次有邑借。土地肥美,宜五谷。知蚕桑,作缣布。乘驾牛马。嫁娶以礼。行者让路。国出铁,濊、倭、马韩并从市之。凡诸贸易,皆以铁为货。俗喜歌舞、饮酒、鼓瑟。儿生欲令其头扁,皆押之以石。”   “弁辰与辰韩杂居,城郭衣服皆同,语言风俗有同。其人形皆长大,美发,衣服洁清。而刑法严峻。其国近倭,故颇有文身者。”   可见,马韩首领称“辰王”,辰韩及弁韩首领称“臣智”。各自国内,诸小国首领称“俭侧”。以此类推。   渎卢国乃弁辰十二国之一,因而国主位居三等,称“俭侧”。   “这……”渎卢国主先喜又忧:“却未曾听闻,何时商定。”   “事急从权。先前辰王遣使鄙国。言,心忧狗奴兴兵抄掠。今,我主已在州胡建立军港,待向倭女王讨来对马岛,再建港口一座。二港战船,往来巡视。可断狗奴国航道。贵国高枕无忧矣。”苏飞答道。   “原来如此。”渎卢国主不疑有他,这便欣然点头:“上使且安坐。我这便去调集青壮。”   “有劳。”苏飞称谢。   “俭侧且慢。”九译令笑问:“可否将此处售卖。”   “上使何意?”渎卢国主随口问道。   “如州胡、对马,一般无二。为便于通商往来,欲在此处建港。”九译令答道。   “上使此言当真?”渎卢国主大喜过望。   “自然为真。”   “若如此,又何必言钱。”渎卢国主肃容下拜:“上使高义,王上厚恩。渎卢无以为报,定当护此港,万无一失。”   “多谢。”九译令亦回礼。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蓟王择此地建港。大汉风物,自会源源不断舶来。渎卢国必因水而兴。   且本就是近海之地,一文不值。赠与蓟王又何妨。待港成,国中青壮,皆可客庸港口,出卖劳力,换取日常所需。   “何其易耳。”目送渎卢国主出帐,苏飞不禁笑叹。   “只因我主威震四海,异邦蛮夷皆心慕大汉。”南港、泉州,四海船商何其多也。个中情形,九译令已见惯不怪。   辰韩,或是秦人东渡,称谓、风俗皆与秦人相近。故称“秦韩”。   其“城栅屋室”、“知蚕桑,作缣布”、“乘驾牛马”、“嫁娶以礼”、“行者让路”、“俗喜歌舞、饮酒、鼓瑟”,以上种种,皆是比马韩文明程度更高级的标志。   弁韩与辰韩杂居,深受影响。文明程度亦显高级。   为以示诚意,随船运来许多铁质工具,充作东渡订金。引来渎卢国人无数。   “凡诸贸易,皆以铁为货”。   铁器,等同于铜钱。   三韩杂处,何来秘密。不出三日,半岛已人尽皆知。   辰王与二臣智,急忙赶来相见。   入大帐,马韩辰王劈头便问:“上使意欲何为?”   “乃奉王命,送三韩青壮,渡海布种。”苏飞笑答。   “我等尚未决断,上使何其急也。”辰王又道。   “事急从权。”苏飞仍是那段套话:“邪马台,亡国在即。若再拖延,恐不及也。且我主已除贵国后顾之忧。以州胡、对马二岛,为藩屏。屯驻蓟国水军,乃狗奴难以逾越之天堑。大王自可安枕无忧。”   “这……”正如苏飞所言。州胡、对马,正如一道屏障,横栏在朝鲜半岛与倭国列岛之间。只需有蓟国大舡驻守,以倭人之船小。想要横渡,难比登天。   见辰王面露苦涩,似有难言之隐。九译令这便宽慰道:“说是十年期,长不过二三载,至多四五年。定将国人,安然送回。”   “只是,国人尚有疑虑。未必能足数遣来。”辰王已决定暗中使坏。   “无妨。”苏飞笑道:“来去自由,绝不强求。且此去亦非直奔倭国。先转去南津、州胡诸港。待开春,再驶往邪马台国不迟。”   “为何多此一举?”辰王又问。   “需先入流民大营。调理身体,习倭语、倭俗、倭礼,不一而足。”苏飞又答:“既娶倭女,自当有所准备。若言语不通,风俗互易,乃至反目成仇,悔之晚矣。”   “上使,言之有理。”辰王无力反驳,掩面自去不提。   在蓟国横行四海的无敌舰队面前,弱国之主又如何能死硬到底。再者说来,蓟王行事,有礼有节。人岁万钱,未曾亏待。若不能成蓟王之美,必遭世人唾弃。言其不知进退,自取其辱。   故,辰王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谓开门揖盗。三韩青壮,闻风而至。一日竟有万人登船而去。   未至隆冬,辰王已追悔莫及。 第041章 铸山煮海   “(辰韩)国出铁,濊(扶余)、倭、马韩并从市之。凡诸贸易,皆以铁为货。”   时下三韩半岛,还处于“以物易物”,“铁本位”的混乱币制时代。   此次苏飞率队前来的另一目的,便是将蓟国“铜本位”的货币体系,先行植入。让韩民深刻知晓,铜钱的便利。   故营地内,港市率先立起。   市中商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听闻大汉船队靠岸。三韩百姓欢呼雀跃,或乘牛马,或步行,三五好友,拖家带口,盛装出行,齐奔海湾营地而来。   居高远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群。苏飞不由忆起少年时,每逢春社时的热闹景象。春社,又称“二月社”,乃祀社神之盛会。社上可观百戏,尝百味,斗鸡逐犬,还有货郎游商,吆喝售卖。四方乡民皆来与会,热闹非常。彼情彼景,正如眼前这般。   这便是文明的力量。   “司马,此港唤做何名?”九译令正撰写书文,六百里传回王都。请二位国相定夺。   苏飞反问道:“九译令,何所思?”   “此港立于渎卢国境,何不叫‘渎卢港’。”九译令答曰。   “不可。”苏飞断然摇头:“若以渎卢国名相称,时人或以为,此港乃是渎卢国之港,而非我蓟国之港。”   “司马言之有理。”九译令欣然点头。此言确是在理。   苏飞手指港后西山:“此山何名?”   “未知也。”九译令摇头。   “此山形如釜。何不叫釜山。”苏飞灵机一动:“此港,便叫‘釜山港’。”   “釜山之港。”九译令笑道:“国中北新城县境,亦有釜山。《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北逐荤粥,合符釜山。’所说,便是此山。”   “此山有港乎?”苏飞问道。   “山下无港。”北新城内釜山,并无港口。   “如此,釜山港,但用无妨。”苏飞笑道。   “好。”九译令遂录入书文。二人一问一答间,令釜山港提前千年出世。   蓟国之“港”,皆是“港城”。先造“一”字形拦水大坝,再造“丁”字形涉水长堤。而后沿长堤,排建“非”字形泊位。“一字长街”便是热闹的港市。长街背后,并起高楼,邸舍、汤馆、客舍、酒垆……不一而足。而后街衢纵横,不断向内陆延伸。再版筑夯土,围以垣墙。中开城门,环绕护城河。吊桥进出,圈港为城。   蓟国造港,历来如此。   只需辟有足够泊位。蓟国工匠、建材,自会源源不断,泛舟而来。蓟国造楼,皆用模组。只需人、料齐备。月造千楼,亦不在话下。   半岛渐入隆冬。马韩所部,五十余国,民众早已缩入土屋,抱团取暖。待春暖花开,推门一观。釜山港已拔地而起。追悔莫及。   蓟人营城,何其快也!   凡有三韩青壮登船,其家人便可预支半年庸金,五千蓟钱。家人亦可落户釜山港,享受诸多便利。五千蓟钱的购买力,究竟如何。港市可见端倪。先前骑乘牛马前来的韩民,只需花一千钱,便可购买一辆宽敞的机关辎车。车前设座,车后盛货。上有顶盖,前后皆蔽。可避日晒雨淋。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不要太舒适。   蓟国精工铁器:庖刀、柴刀、铁铧、耦犁……应有尽有,作价百钱至数百不等。   农作机关器,韩人尚不识货。然“铁器者,农夫之死生也。”韩人深有体会。忙问购买铁器的国人,手中铜钱从何而来?   答曰:只需家有青壮登船,便可预支五千蓟钱。   举家前来,本想见见世面,看场热闹。结果,自家青壮,皆被父母欢天喜地的送入营地。签字画押,签订劵书。换回五千蓟钱。   一人可得五千,二人便是一万。自当多多益善。   且营中书佐,还言道:年(庸)金一万,先付一半。剩下一半,可足月来领。每月得钱五百。共计十月。年年如此。   便有人问道:为何来年少了五千?   书佐答曰:来年一半庸金,当付给渡海青壮,留其傍身。   又有人追问:我儿此去几载?   书佐又答:少则三五载,多则十载。视情况而定。   第三人再问:平日可有书信往来。   书佐言道:必然有。   众人这便安心。所谓打虎亲兄弟。每家少则二三子,多则四五子,甚至还有九子同船而去。辽东豪商田韶,目睹登船青壮,竟排出十里长龙。不由心生敬畏。   三韩青壮大量流失,国力空虚。而这些渡海远游的三韩子弟,客庸港口,耳濡目染,习大汉风仪。再娶妻生子,当为汉民。凡安家立命,必书信将父母兄弟,尽数劝来安居。宗亲四邻,亦会随行。不出十载,百万民众,流失大半。   三韩融入大汉,指日可待。   这便是高等文明的魔力。   后有国人削尖脑袋,不惜举债偷渡,亦要投奔西洋。亦是此因。后世以做洋人为傲。正如时下四夷争做汉人,一般无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楼桑将作馆。   蓟王亲临。   正在以右国令夏公、将作令苏伯为首的将作馆大匠师的陪同下,设计盐田诸机关器。   首当其冲,便是“汲水器”。   渤海上湾,多河流入海口。淡水不断注入,使得靠近河口的湾区,海水淡化,含盐量低。唯有等涨潮时,深海咸水自行冲上滩涂,方可用来晒盐。如此靠天吃饭,自会影响盐田产量。为地尽其利。急需能随时将深海咸水,运送并注入盐田的一系列机关器。   刘备曾改造汲水罐车,运送肥水上陇右梯田。今,可否改造“汲水罐船”,运送咸水。   “回禀主公。浇灌百万亩盐田,汲水船或需建万艘。”苏伯谏言道:“即便国内船坞,皆用来建造,亦需十年。恐不及也。”   “夏公以为如何?”刘备问道。   “筑坝后,可排建天车提水。”夏公想到了水车。   苏伯又补充道:“海岸不同河流,并无流水借势。若建天车,当借风势。”   “风车。”刘备欣然点头。大利匠城,一艘艘将作大舡上,皆设有此物。技艺早已成熟。   “岸边水淡,又当如何。”刘备再问。   “当避诸水入海口。”苏伯答道:“若能掘暗渠入海,引来咸水,自是最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备心中一动:“速取图板。” 第042章 善利其器   时下提水器,有桔槔、辘轳、翻车、天车,不一而足。   或借水势,或借人力、畜力。然汲取海水,却需借风力。海岸多强风。只需在岸边排造风车,以驱轮轴。大堤建引水涵管,深入海面,引来咸水。只需再造一新物,便可将涵管内咸水,源源不断,引上陂渠,注入盐田。   风车不稀奇。便是风力天车,而已。只是刘备图板上所画之“新物”,众人皆第一次见。   只见图中:圆筒状的中空长管内,有一条环带,仿如盘龙,绕居中长轴,螺旋向上。很像收割机的螺旋刀片。但刀组更长,刀片也更多。   刘备随手画出,见众人不解,又详说其功用:“将此物斜放入水。下端连涵管,上端接陂渠。筒内中轴,以齿轮与风车相连。随‘螺旋叶片’旋转,海水层层提升,从上端流入陂渠。”   刘备所绘之物,名曰:“阿基米德螺旋提水器”。   普遍认为是阿基米德诸多法明创造之一。后研究表明,早在公元前七世纪的古巴比伦“空中花园”,便已被熟练应用。   “此是何物?”右国令夏公叹声问道。主公每每奇思妙想,神来之笔,直令人叹为观止。   “滚筒。”刘备灵光一现,脱口而出。   汉人尚简。正如豆腐、果冻,名字不宜太长。前有翻车,今有滚筒。上下呼应,正当适宜。   “滚筒提水机。”苏伯欣然点头,遂命良匠试造。   刘备又道:“可在风车塔楼内部,仿石磨,再加一立轮。风力不足时,可由畜力辅助。”   “喏。”大匠师领命而去。   将作馆物料齐备。又有蓟王面授机宜。很快,一个竹质“提水滚筒”,便被试造完毕。   入水一试,果有奇效。   只需知晓其中物理(原理),大匠师们自会加以改进,不断完善,成为传世技艺。   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缺一不可。蓟国工匠亦有晋升之路:工徒、能工、工师、工匠、良匠、大匠、匠师、大匠师、匠宗、大匠宗。十级。与民爵相匹配。十级大匠宗,为民爵九等“五大夫”。   十等乃为“职称”,非公职。若为匠官,如将作令、将作丞等,还能领食一份官俸。蓟国双食俸,早已普及。传言,肱股重臣,已“三得食俸”。虽未广为流传,却已言之凿凿。   料想,必不会有差。   只是,天下板荡,民生凋敝。若再传出,蓟国官吏已得享三重薪俸。必遭人构陷。亦令人眼馋。   国难当头,社稷为先。秘而不宣,也是对的。   翻车滚筒,两样提水机关器,很快风靡蓟国。便利迅捷,何止快人工百倍。   提水问题解决,旗开得胜。   然后续工艺,还有许多。   古法晒盐。需经:建滩、整滩、纳潮、制卤、测卤、结晶及捞盐归坨,七道工序。缺一不可。长芦、长汀二县,正进行建滩、整滩,新辟盐田之,头二道工序。为防盐水渗漏地下,盐田建成,便要整滩。先将盐田内滩泥挖松,晾干,再浇灌海水泡酥,盐工赤脚踩匀,再用刮板刮平,而后将田内海水排出晾干,用石墩(碌碡)压实夯平。   “压滩”,可用造督亢干栏重楼时所创“打桩机”改造成“压滩机”。工艺当不难。交给馆中匠师即可。   今又与一众大匠师,改‘纳潮’为‘提纳并举’。无潮时,借风车、滚筒提水。可称之为“提卤机”。   制卤、测卤,乃晒盐之始。而后才是结晶、捞盐。   晒盐时,若不及时搅拌,盐晶粗大不美,难以下咽。故在晾晒途中,需及时“旋卤打花”,使盐粒均匀细小。后世常用“套绳法”:事先在盐田两侧,对称夯下若干根木桩,再将一根长绳,缠于桩上。类后世“跳绳游戏”。借人力、畜力或机器,带动套绳,搅拌田中卤水。谓“绳打盐花”。原理亦不复杂。   七道工序,皆是后话。所谓闭门造车,摸石头过河。刘备及一众蓟国工匠,时下又如何能尽知。先用人力,于实际生产中,逐渐改进,升级工艺便是。   其后不久,蓟国整套盐田机关器,有:   压滩机,将盐田压实、压平、不漏,乃晒盐之基。   提卤机,将盐水从海中暗渠抽提上盐田陂渠,乃晒盐之始。   打花机,将卤水搅动,使盐粒均匀细小,乃晒盐之中。   堆盐车,将海盐结晶,推聚成坨。乃晒盐之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蓟王向来以备不虞。善利其器。环渤海百万亩盐田,非一日之功。正如薮中良田,亦非一蹴而就。皆需人力物力,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二位国相来报。锦帆司马苏飞已在三韩半岛,扎下营地。欲新造一港,名曰釜山。   刘备一愣。细问之后,再看手绘图册。这便笃定,必是后世釜山港无疑。   数万辰韩、弁韩青壮,正乘田氏海船,奔赴州胡港。港口已设大营,用于安置。取“半工半读”。半日造城,半日学艺。习汉字汉语、汉礼汉俗,诸如此类。之所以迁往州胡岛,乃为防三韩觉察有异:为何不授倭语,反授汉语。   万一被觉察,也好言语。倭人亦同习汉语,汉、倭、韩,从此言语互通,岂非三全其美。   说一千,道一万,终归是高等文明。   难不成让汉人习倭语。本末倒置。逆天行事,必遭天谴。   戒之慎之。慎之戒之。   书上所言,取汉名“釜山”以示区分。倒是提醒了刘备。州胡岛上港口,不宜再以“州胡”为名。此港既为中转站,上可援三韩,下可济倭国。再取“州胡”中一字相配,便唤做“济州港”吧。   总比“济胡港”显得大气。符合我大汉“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之风。   挺好。   入冬不久,腊日将至。   今年腊赐“八珍八宝,八馐八馔”为何物,百官皆翘首以盼。   同僚早已议论开来:王上与钟羌联姻,得昆冈美玉百车。玉器必不可少。诸如:琉璃香露、翠玉琼浆、金丝毛毯等,蓟国名产,自然在列。还有君臣共食之蓟王家米,亦不可或缺。想来想去,似乎去年所赐,皆不可省。   今年又有何新物入列,乃时下蓟国官吏,最热门之谈资。   开年后,蓟王二十有五。   春秋鼎盛,如日正升。 第043章 百般不厌   西邸,万金堂。   雪后初晴,园中仿如轻纱笼罩,朦胧却不炫目。陛下矗立轩下,身披狐嗉大氅,静观园中落雪。   张让、赵忠分立身后。偷看陛下圣颜,想必又在思念王美人。开年,陛下二十有八。已近而立。生离死别,情殇初尝。似一夜长大。驴车夜宴,货卖列肆,寻欢作乐,通宵达旦,已难寻觅。陛下虽未勤于政事,却也不再荒诞嬉戏。   最近时有提及,欲将宫中女婢年长者,出嫁。   “宫人择官婢年八岁以上,侍皇后以下,年三十五出嫁。乳母取官婢。”   昨日又言及此事。想必,陛下乃真有此意。   张让暗问赵忠。赵忠意味深长:厌了。   锦衣玉食,佳丽三千。饶是饕餮盛宴,终归有厌倦的一天。如今,唯一能令陛下百般不厌,唯有铜钱。   “阿父。”陛下忽然开口。   “老奴在。”张让躬身上前。   “何日上计。”陛下问道。   “距正月旦会,已不足月。”张让答曰。   “蓟王上计使到否?”陛下记起那日为嫡母窦太后上寿,蓟王在侯台内所言。今季献费,足有三亿。   见张让含笑看来,黄门令左丰这便近前答道:“奴婢听闻。蓟国、陇右上计车队,皆已出发,同赴洛阳。”   “陇右民生凋敝,不提也罢。”陛下心情极佳。   “陛下明见。”左丰又进言道:“然,右丞贾诩言,陇右有羌户、氐户、胡户,计五百万口。理当进献。”   陛下一愣:“莫非,今季蓟王欲为民千万献费否?”   “贾丞正是此意。”黄门令左丰答曰。   张让动了动嘴角:‘若足纳千万,便是六亿三千万钱。’   “正如老大人所言。”左丰小心作答。   “蓟王何所求?”陛下喜上眉梢。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陛下深谙商贾之道。为人处世,恪守皇商信誉。从不强买强卖,更不会只收钱不办事。比起史上那些惯于强取豪夺,动不动便抄家灭族的暴君,不知高明多少。   左丰小心言道:“蓟王欲请陛下,将陇右五百万羌氐诸胡,纳入大汉治下,令其为编户齐民。并以此为例,广纳化外万民。”   陛下心领神会:“闻蓟王欲抄掠乐浪野民,送去倭国。料想,必不止于十万众也。”   黄门令左丰不敢答话,遂偷看张让。   张让焉能不知,这便代为进言道:“闻蓟王在雍奴薮中,新开数县。值用人之际,半岛野民,虽一无是处,种田倒勉强可用。”   “天下种田,唯我蓟王。”陛下笑道:“然天下商贾,舍朕其谁。”   “陛下圣明。”张让、赵忠谄媚一笑。   细想之下,陛下言之有理啊。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蓟王种田十年,不如陛下一年所获。   难怪陛下对蓟王如此恩宠。蓟王种田,终归是比不过陛下卖官啊。既稳操胜券,还有何所虑。   “蓟王有心了。”陛下笑叹:“黄巾逆乱,减口二千万。得陇右五百万诸胡,再得岛夷野民百万,补足十之二三。亦是大功一件。”   陛下果然聪慧!   竟知晓,三韩野民足有百万之众。   万幸,蓟王磊落。国中人口,如实上报,未有丝毫隐瞒。若起私心,陛下必不能容。   心念至此,黄门令左丰一时,遍体生寒。   陛下心意,其实很简单。该你的,分文不取;该朕的,分文不少。   一言蔽之,诚信立国。   话说,自那晚独上高楼,皇后坦然相待。刘备一眼扫过,见皇后胴体广披守宫纹身,便知陛下之心。   只需是为朕所有,谁也不得染指!   “蓟王向来耿直磊落。”陛下言道:“若年年为陇右诸胡上呈献费,编户入册,有何不可。凡有化外野民,入籍大汉。亦如此例。”   “陛下圣明。”左丰抢前高呼。   陛下轻声一笑,意味深长。   须知。蓟王虽加黄钺,有代主征伐之权。却未得抄掠化外野民,为己所用之便。杀戮与抄掠,乃泾渭分明之两码事。   蓟王向来谨慎。一旦滥权,必被陛下所忌。赐加黄钺,与三赐九锡,实质上,并无不同。既是褒奖,又是测试。人前人后,凡有一丝不同。自以为天高皇帝远,再无掣肘,便可随心所欲,放手施为。便大错特错。   后世有句俗话,放长线钓大鱼。正如陛下这般。乃是行:反·纵虎归山之计。   前后两汉,煌煌四百年。凡能居于帝位者,皆不可小觑。   道理很简单。四百年来,凡有自诩为聪明者,只需扪心自问:皇帝为何不出我家。   洛阳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收到黄门令密信,贾诩不动声色,付之一炬。   先前,蓟国前后来函,言及二事:抄掠三韩,倭国来使。贾诩顺水推船,二事合一。欲行瞒天过海之计。   自以为得计。   岂料陛下对蓟国周边,知之甚祥。于是将计就计,亦未说破。且看蓟王如何行事。   今,蓟王如实上报,不惜多出三亿献费。终令陛下彻底释怀。   试想。以贾诩之智,尚未察觉有异。料想,蓟王亦未知也。正因蓟王不知陛下暗行将计就计。故一切举措,才发自本心。换言之:明知贾诩已瞒天过海,蓟王仍怀赤子之心,不曾欺瞒陛下。足见赤诚。   陛下笑叹,贾诩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太聪明,险误了卿卿性命。   也正因有贾诩,这个聪明绝顶的蓟王谋主担保。才足让陛下对蓟王的真实反应,十分取信。试想,足智多谋如贾诩,都未曾窥破朕之将计就计。蓟王纵天家麒麟,又岂能窥破?   然事实,当真如此么。   贾诩烧尽密信,一切如常。   “我主,高枕无忧矣。”   凤栖梧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陛下计试蓟王。又何尝不是贾诩暗中试主。所谓大忠似奸。自古忠奸莫辨,正邪难断。蓟王究竟是大忠还是大奸。   此事足见分晓。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对于贾诩这样的绝世谋主而言,知晓主公的真心实意,方能人尽其谋。   简言之:主公(真)想如何行事?   智者交锋,兵不血刃,胜负已分。甚至,千里之外的蓟王,竟全然不知。   唉。果然伴君如伴虎。   “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又曰:“焚林而田,偷取多兽,后必无兽;以诈遇(待)民,偷取一时,后必无复。”   故而,“臣之忠诈,在君所行也。君明而严,则群臣忠;君懦而暗,则群臣诈。”   一言蔽之,上梁不正下梁歪。   故而,明以照奸。 第044章 螽斯衍庆   所谓妙计叠出。   先是陛下借赐加黄钺,行《反·纵虎归山》。蓟王归国,果然大刀阔斧,兵出三韩。恰逢邪马台国使抵达,贾诩趁机二事合一,欲行《瞒天过海》,名为取十万青壮渡海布种,实则尽掠三韩百姓,填补薮中。陛下外宽内紧,对蓟国诸情,蓟王举动,皆知之甚祥,了如指掌。于是假装不知,先行《假痴不癫》,再行《将计就计》,不动声色,冷眼旁观,且看蓟王如何行事。   蓟王终不负圣望。赤诚纯备,不曾有丝毫遮掩。于是,当听闻蓟王本季献费足有六亿时,陛下终是安心。时至今日。在陛下心中,蓟王已坐稳托孤重臣之位。   于无声处听惊雷。   妙计接二连三,信手使出,了无痕迹。兵不血刃,波澜不惊。旁人浑然未觉时,胜负已见分晓。   此种程度,才勉强可称“智斗”。   智商本就不在线,还非要拧着玩智商。那叫“梗垮”。   看似陛下完胜。实则,从陛下赐加黄钺始,反·纵虎归山计,便已被贾诩识破。于是行《反·将计就计》,故意卖了个破绽,让陛下以为得计。而沾沾自喜时,贾诩已然使出《计中计》。   既借陛下之手,试出蓟王真心实意。又假《瞒天过海》,真行《暗渡陈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巧施连环》,为主公刘备,除最后一丝危机。换来陛下安心。   而从始至终,蓟王刘备完全不知。   贾文和,当真令人敬畏。   也就是遇到了刘备。换做任一庸主,贾诩若不知收敛,必死无葬身之地。   只因无人可及。故无从判断,更无法掣肘。   百万亩盐田,唯利蓟国。即便晒盐技艺被人学去,迁往他处,亦无法大规模仿制。   除渤海湾,时下再无一地,有“漫长、宽广、平坦的,泥质海滩”。还需“雨季短,升温快,蒸发旺盛”。   一言蔽之:地势平坦、海滩宽广;风多雨少,日照充足。才让其后千余年间,渤海湾盐场,久经不衰。   所谓“铸山煮海”,正如蓟国这般。   然比起前汉,那位起兵谋反的吴王刘濞。刘备的铸币与盐权,皆来路正当。无可指摘。   汉初,海内为一,开关梁,弛山泽之禁,允许私人经营盐业,税入少府,但亦有诸侯国,如吴、齐等自营盐业,收入不归汉庭。武帝元狩中,行“盐铁官营”。盐业归大司农属下斡官及各地盐官经营。盐官设有长、丞,可由郡守举荐。前汉置盐官三十七处,广布于二十七郡国。其后历经多次废罢,又因财政困难而多次恢复。   今汉立朝,则由太尉所属金曹,主盐铁事。郡国仍设盐官,为郡金曹掌管,只主课税,不再官营(只收税,不参与经营)。章帝元和中,也因财政困难,一度实行盐铁官营,和帝即位,即行废止。此后,盐官仍主课税,收入归少府,直到汉末。   金曹,官署名。三公僚属,诸曹之一,掌货币、盐铁事。郡国亦置,兼掌市政。以掾主其事。三公金曹,其长官正称掾,副称属;郡县金曹,其正长官亦称掾,副长官则称史。均省称金曹。   加之,陛下许蓟王亲政之权。蓟国自当有权自营盐铁。   蓟王,螽斯衍庆(zhōng sī yǎn qìng),子嗣必然众多。不多置办些家业,千里之土,又如何够分。   《诗经·周南·螽斯》:“螽斯羽,诜诜兮。”螽斯,昆虫,产卵极多。比喻生子如螽斯产卵一般,颂人子孙众多。妥妥的褒义。   腊日前,蓟王刘备便一直藏身将作馆。与馆中大匠师,为盐田忙碌。不放过一处细节。   研发出滚筒提水机后,盐田能否如水田,户分一顷。其劳动量,一户人家能否承受。遂成衡量重点。   命人取足量海水、滩涂,在琉璃暖房,将整个晒盐工艺,从头至尾,反复演练。   事实证明,若无机关诸器辅助,劳动量远高于稻作。   据此估算,盛夏暑热时,从海水到原盐,只需数日。其他季节,或需十数日。这便意味着,盐户须日复一日的劳作。当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劳动密集,且强度大。   五十亩盐田,或力有不逮。且盐田七倍利。户户先分十亩为宜。即便如此。以亩产十六石计,当可获利十二万八千钱。虽远超五十亩良田,平均九万钱的谷价。奈何农人还有稻花鱼增益。一年足可得二十万钱。   两相权衡,刘备暂定,户户二十亩盐田。   蓟国户均十口。若能辅以机关诸器,当事半功倍。如此一来,百万亩盐田,可安置盐户,五万户。计五十万口。如此规模,当设“金曹署”。   蓟王归国前,已有九令:赀库令、上计令、国医令、将作令、太仓令、大厩令、家马令、都船令、都水令。蓟王就国后,又置上庠令。国中已有十令。且与金曹不同,蓟国钱属赀库。铸铜、冶铁则隶属将作馆,又兼铸兵、造铠,机关兵车诸如此类。刘备欲再增设武库令,专管兵器。如此分权,当不宜再设金曹令署。   话说,刘先主定蜀后,置司盐校尉,又称盐府校尉。主盐铁之利。于是冥冥之中,蓟王灵机一动,当仿(大)司农,置“司盐署”。专责盐户与盐政。   然称司盐令,似乎不美。出口总有一股咸味。刘备遂问计上庠令郑玄。   郑玄笑道:何不取名“大夏令”。   蓟王忙问:名出何处?   郑玄答曰:《吕氏春秋·本味篇》有载:“和之美者,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鳣鲔(zhān wěi)之醢(hǎi),大夏之盐,宰揭之露,其色如玉,长泽之卵。”   意思是说,最好的调料是阳朴的姜、招摇山的桂、越骆国的笋、鲟鳇鱼肉制成的酱、巴蜀的井盐(一说河东盐)、宰揭山色如美玉的甘露、西方大泽里的鱼子酱。   刘备幡然醒悟:乃出“大夏之盐”。   细微之处见真章。   要说,还是郑玄了得。先取上庠,后名大夏。单从取名,学识致广致深,便足见一斑。   司盐署,大夏令。比司盐令,何止强出百倍。   蓟王算是问对人了。   于是,传令二国相,在蓟国官吏中,寻觅循吏,新辟武库与盐府。由武库令、大夏令,分别掌管。   九令遂成十二令。   腊日前,武库令人选,先已确定。众望所归于,大利城令苏越。从千石城令,直升比二千石高俸。与将作令苏伯并列,苏越受宠若惊。话说,苏越本就是墨门子弟。出任武库令,自不出意外。   然,万众期待的盐府之主,竟出人意料的花落刘晔。   蓟王师弟。年不过十五。   二千食俸,尚不及冠。 第045章 江淮双生   蓟国宿吏皆瞠目。只差哗然。   然,大夏令人选乃二国相,共同举荐。必然有理有据。不可能只因其是蓟王同门。   须知。按蓟国惯例,比二千石高官,若政绩斐然,不出数年,当兼领宫职,且还酌情授予民爵。年十五便居如此高位,享三食俸,年龄是否……太轻。   刘晔有王佐之才,又喜机关术。按刘备心中所想,可先继任大利城令,千石起步为宜。谁知二位国相,竟一把将其推上风口浪尖,成为“弄潮儿”。   刘晔洛阳时,与周瑜形影不离。周瑜举家迁入蓟国,其父周异拜领京沚令。周瑜为江淮孤生,入学太学坛。却并未重换师门。博论一鸣惊人,大杀四方。然因无同门相助,常被群起而攻。   收周瑜书信,刘晔辞别恩师,星夜来援。同门师兄弟,共入学坛,博论无敌手。号“江淮双生”。刘晔年十五,而小师弟周瑜,开年亦不过十岁。堪比“圣童”之名。   兹事体大。所谓内举不避亲。蓟王专开朝会,令六百石及以上,悉数与会。蓟国宿吏,当殿相问。   且看刘晔如何以对。   百官就位,蓟王身披冕服,隆重登场。   “召刘晔上殿。”左国令士异,直入正题。   只见一江淮书生,儒服束发,趋步入内。伏地行礼:“(太)学生刘晔,拜见王上。”   “赐座。”刘备居高言道。   “谢王上。”刘晔起身就落。   百官同朝,初登大殿。面不改色,举止如常。让为大师兄的刘备,亦暗自点头。   环视百官,刘备又看向文臣之首:“二位国相。”   “臣在。”耿雍、崔钧双双起身。   “何不当文武百官,言明因何择选。”   “喏。”右相耿雍,主内政。遂奏曰:“长芦、长汀二县,除去盐渍滩涂。北部尚有良田待辟。一心不可二用。二位县长,当尽早抽身,专管薮中屯田。”   刘备轻轻点头:“事急从权,乃其一也。”   “主公明见。”耿雍又奏:“然,盐田不同稻田,如何耕种收割,皆无先例可循。故需随机应变,见机行事。换言之,无论国中宿吏,还是学坛新人,对盐田所知,皆等同。”   刘备亦点头:“新生之物,皆无旧例,乃其二也。”   “刘晔师出名门,学识渊博。虽少年,却才高。且兼通机关奇术。主公曾言,盐田需借机关诸器,方能事半功倍。刘晔正当大用。”   “年少才高,又精机关。乃其三也。”刘备轻轻颔首,又问道:“何以知之?”   此乃代百官发问。耿雍笑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主公何不问大利令苏越。”   “哦?”见刘备看来,大利城令苏越,起身奏曰:“刘晔献‘发石车’,现已造毕。”   “原来如此。”刘备恍然大悟。   话说。官渡之战时,“(曹操)乃为发石车,击(袁)绍楼,皆破。绍众号曰‘霹雳车’。”传闻,发石车的设计图,便是刘晔所献。上装机枢,弹发石块。因声如雷震,故名“霹雳车”。亦称“抛车”。   抛车,并非刘晔发明。春秋时已开始使用。为古代战车之一种。称“飞石车”。车上置粗竹,人力拉拽,可将筐中石块抛出。乃是利用杠杆原理,抛射石弹的远射兵器。   《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三百步。”   刘晔所献,必与先秦之物,大有不同。   果然,待图卷徐徐展开。刘备一眼辨出。乃集塔吊、打桩机,所用机关,三合为一。先借绞盘上劲,将配重端升起,待搬动弩机,配重下落,将另一端投石抛出。乃是非常先进的“配重式抛石机”。细细观摩,刘备还看到了用于储能,可加速抛射的“扭簧”。后世最常见的扭簧,便置在晾衣服的木夹子中。松手即闭合。   “射程如何?”刘备问道。   “可将一钧(15公斤)弹丸,抛出八百步。”苏越答曰。   远在弓弩射程之外。时下,唯有高居城头,远射千步的床弩,能与之匹敌。   若能与机关舫车合二为一,乃为毁墙神器!   刘备焉能不喜。   “可有实物。”便是向来惜字如金的王傅黄忠,亦不禁问道。   “实物过于巨大,无法入殿。”苏越答道。   “下朝,且领某一观。”   “喏。”苏越答曰。   不愧是镇国神将。其中厉害,一眼可辨。   “得此物,天下无不破之城矣。”蓟都尹娄圭,亦知晓利害。   右相耿雍奏报:“新生盐田,唯利机关。值用人之际,当不拘一格。故臣等举荐刘晔,为大夏令。”   果然有理有据。蓟王环视群臣:“诸位以为如何?”   王傅黄忠起身奏报:“臣,附议。”   “臣,附议。”横海中郎将黄盖,亦起身。   “臣等,附议。”武将纷纷追随王傅。   蓟都尹娄圭,则领文臣附议。   能凭空造出此物,自是天纵奇才。又何必再多此一问。   “如此,左国令且宣诏吧。”蓟王笑道。   “喏。”士异取诏书在手,朗声诵读:   “除大利令苏越,为武库令。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驷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封太学生刘晔,为大夏令。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驷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女官捧来朝服、印绶。二人入偏殿穿戴齐整,登堂衣秀,落座比二千石位列。蓟王曾有言在先:只需编户过万,口过十万,既可擢升为令。户破二万,人口破二十万,得食双俸。苏越升大利令时,已兼领王宫行人。得享双俸。刘晔尚未达成,暂不得享。   “苏越既为武库令。大利令又当授予何人?”蓟王再问。   右相奏曰:“将作令苏伯,举荐一人。”   “是何人也?”   “主公何不亦召来,当面一观。”耿雍答曰。   “如此,且召上殿来。”   须臾。便有一书生登殿:“宛县吴循,拜见王上。”   耿雍介绍:“吴循字元顺,南阳宛人。祖上乃云台二十八将之二,‘差强人意,若一敌国’之大司马吴汉。”   “乃我名将之后。”刘备欣然点头。   “月前孤身北上,登四方馆。憾止于黄金阙下。依例,当授千石官。南阳良匠汇聚,自幼耳濡目染,精于机关术。正当其用。”耿雍又言道。   吴循入四方馆时,蓟王亲赴楼桑将作馆,闭门造车。故未能知晓。   “名门之后,又升六层,自无需再考。”刘备乾纲独断:“左国令,且书诏命。”   “喏。”士异殿上直书,蓟王当场用玺。   “封吴循为大利令。秩一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吴循强忍激动,伏地认主。 第046章 辟邪三宝   散朝后,文武百官,乘车马直奔南港。又换乘明轮舫舟,驶往大利匠人城。   终在一艘机关大舡上,见到了实物。   投石机,由基座、机架、机枢、机臂、绞车等,若干机构组成。   与基座相连的机架,两根支柱间,固定一横轴。上有与轴垂直的不对称杠杆,称“机臂”,可绕轴转动。其中,不对称杠杆之短臂,上连配重,称“重锤”。长臂末端坠有“弹囊”,用于装弹。   以人力或畜力,转动绞车(大型绞盘),将长臂向后拉至水平,卡入荆棘轮机。发射时,只需用力踩下踏板,长臂迅速上扬。当短臂重锤完全落下时,长臂末端所坠之弹丸,遂从弹囊中呼啸飞出,直奔敌城而去。   基座,仿舫车“转车盘”,能左右转动。荆棘轮机,可经由卡入不同轮齿,调节长臂上扬高度。从而控制抛射角度。当长臂后拉至水平时,射程最远。此时,抛射角正好为四十五度。   而置于基座两侧,用以牵引重锤的二座绞车,使用了来自记里鼓车的差动齿轮组,及由同样出自该车的减速齿轮组,后经将作馆升级而成的变速齿轮组。   差动齿轮,可确保两侧绞车,同时为投石机“上劲”。而变速齿轮,则能与人力、畜力,相匹配。人力上劲时,改用小齿轮,畜力时,则换成大齿轮。   王傅亲试。踩下踏板,重锤下坠,长臂呼啸摆起。囊中石丸随之被远远抛出。重重落水。   一时浪花迸溅,轰声如雷。   伴着翻滚的浪花,竟浮起一丛被震毙的野鱼。   “基座可加车轮否?”王傅问道。   “可也。”苏越言道:“或加轮自行,或载于舫车之上。二者皆可。”   王傅轻轻颔首:“此物极利攻城。若能精益救精,每发必中,当护我万千子弟,免受攻城之苦。某,深谢。”   苏越等人肃容回礼:“王傅言重了。”   黄忠乃蓟国宿将,深谙军阵兵法。   孙子曰:“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又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再曰:“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一言蔽之。以最小代价,取最大战果。   攻城乃是万不得已,下下之策。智者不轻为。   蓟王少时孤军北上,死守白檀。十万鲜卑血战七日,犹未能破城。足见攻城之难。   然若得此物,只需排列在一箭地外。弹丸齐发,落石如雨,城头旦夕可毁。   八百步的超远距离,让城头大多数守军及兵器,望尘莫及。   唯一能攻击投石车的兵器,只剩床弩。然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八百步已逼近床弩射程极限,威力削弱极多。对蓟国而言,防御起来并不困难。   吴循虽是功臣之后,却由将作令苏伯举荐。且出身南阳,多半是墨门弟子。   换言之。墨家两大门派,明隐之争,或将落下帷幕。辅佐蓟王的匠墨,技高一筹。完胜与太平妖人沆瀣一气的仕墨。见胜负已分。天下墨门子弟,皆投奔蓟国而来。蓟国士、农、工、商,百花齐放,百家齐鸣,繁荣鼎盛。   蓟国上下,一视同仁。国之石民,皆有晋升通道。即便不出仕,只需在各自领域精益求精,亦可获民爵。四世同堂,家门兴旺。坐享荣华富贵。   天下板荡,四海浮沉。乱世之中,能得蓟国一片净土,尤为珍贵。亦足可珍惜。   散朝后,刘备独留刘晔,在殿中设宴。   蓟王命女官除去冕冠,只着常服。与刘晔面对而坐。   无需再言公务。刘晔师出同门,恩师言传身教,又称佐世之才,不出数年,必是名守。刘备只聊家常。叮嘱了些身边琐事。又问了些家中状况。听闻老父刘普,尚在九江老家。便让他早日接来临乡。   刘晔兄(刘)涣,为平曲令。先前曾多次遣人回乡,请老父来蓟国安居。奈何刘父舍不得祖产,不肯前来。如今,九江蟊贼遍地,豪强纷纷修筑坞堡,围墙自守。眼看兵荒马乱,家中园田尽毁,老宅亦难以保全。又知二子皆为蓟国高官,刘父此时,想必已有决断。   与主公对面而食。刘晔如沐春风,竟丝毫不觉拘谨。今时今日之蓟王,仍是记忆中那个,事事敢为人先的大师兄。   纵名满天下,亦初心未改。   彤云蔽日,雪虐风饕。   腊日如期而至。   依惯例。今季腊赐,二千石及以上,仍为四海八荒,“八珍八宝,八馐八馔”。   昆冈美玉,果是重头戏。玉饰组器、琉璃组器,皆新增入列。从随身所佩之发簪、华胜、印绶、双卯(刚卯、严卯)、司南、翁仲,到高足杯、奁、卮、洗、枕、灯、屏风、奔马、辟邪等陈列器皿,无所不包,应有尽有。   尤其琉璃烧造技,不断精进。让既透明又保暖的白琉璃窗,自上而下,迅速普及。五彩琉璃器精品,层出不穷。入选腊赐,正当适宜。市中“蓟琉璃”,亦日渐走俏。成为顶级名产,指日可待。   刚卯、严卯、司南佩、翁仲,乃是具有护身功能的佩饰,合称:“厌胜佩”。类比赐予童子的“厌胜钱”。   刚卯、翁仲、司南佩,又称“辟邪三宝”。尤其“刚卯”,除驱魔避邪之外,更有“强汉”之意。   《说文》:“刚,彊断也,从刀,彊同强。”《汉书·王莽传》:“‘刘’之为字‘卯、金、刀’也,正月刚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王莽篡汉,因刚卯有“强刘”之意,故下令禁止佩戴。时严卯亦在被禁之列。待王莽覆灭,光武中兴,刚卯、严卯再度流行。佩戴刚卯,遂成定制,官员凡着朝服,必佩之。且常与严卯双佩,故称“双卯”。   “双卯”各呈“四方柱体”。方柱中心有纵向穿孔,可穿绳系丝,柱体四面皆刻有文字,为驱鬼愕疫之辞。刚卯与严卯,制式雷同。之所以得名,源于各自铭文不同。一刻“正月刚卯”,一刻“疾日严卯”。   佩戴亦设限:“佩双印(双卯),长寸二分,方六分。乘舆(帝王)、诸侯王、公、列侯以白玉,中二千石以下至四百石皆以黑犀,二百石以至私学弟子皆以象牙。”   千石及以上,“六珍六宝,六馐六馔”。六百石及以上,“四珍四宝,四馐四馔”。三百石及以上,“二珍二宝,二馐二馔”。二百石及以上,“一珍一宝,一馐一馔”。百石及以上,“珍馐各一”。百石以下,“珍馐取一”。   双卯入腊赐。蓟王强汉之心,人尽皆知。 第047章 甲子之约   时下,腊日乃是冬至过后,第三个戍日。南北朝后才固定在初八,故又称“腊八”。   依制,需田猎祭祖。百官罢朝,俱贺岁。正腊年假,少则半月,多则大半月。   二位义弟,远在洛阳。刘备与四弟太史慈、五弟黄叙,并义父黄忠,领文武出游。今年冰坚雪厚,车驾皆加装雪橇。王都百里之内,唯西林尚有大量野兽出没。余下荒原,皆已被辟为良田。不宜纵马。祭祖而已,也无需劳师动众。轻车入林,在西林令阎柔等,一众属吏的陪伴下,蓟王射杀一头野鹿,用来供奉先祖。   祖庙建在楼桑。老宅亦是记忆中模样。虽迁入王城,老宅仍有婢女,日日打扫。后院大马厩,饲有众多家马。家马令苏双,亦时常入住后院二楼精舍,亲自照料。黄骠马和青駹马皆在,已是老夫老妻。依然认得刘备。见主人来喂食,亲昵的打着响鼻。经历年育种,马厩内皆是千里神驹。话说,准备送给赵云的白龙,也将满十岁。身高八尺,异常神骏。   苏双言,白龙乃罕见长寿种。许有“甲子之寿”。换言之,此马或能活到六十岁。   白驹过隙。世间甲子须臾事。   刘备笑言:待年满甲子时,当能放下国事。与旧日好友相伴出游,遍看锦绣河山。   苏双点头:那时,虽已老迈昏聩,定要陪在主公左右。   耿雍打趣:主公尚不及而立,何必言老。   崔钧亦笑:若到那时,何不效穆天子,驾厩中八骏,一日千里。纵然万里江山,十日看遍。   张和忽道:何其急也。   耿雍摇头:崔相仍心念国政矣!   众人纷纷抚掌而笑。其乐融融。   出行前,母亲言道:往日流民齐聚,怕入不敷出。今皆已安居,国力蒸蒸日上。楼桑刘氏宗亲,亦当领一份家俸。   刘备欣然点头。于是楼桑宗人,从老族长,到二叔、三叔、四叔,大兄刘文、二兄刘武,四弟刘修,刘氏宗亲,皆领四百石家俸。与门客等同。老族长领宗人,入宫拜谢。母亲又赐宴款待。   母亲家族,因蓟王而兴。贩运蓟国名产,已成范县巨富。   赶在大雪封路前,大舅再来。言,范县境内,蟊贼遍地。州郡剿匪不力,渐成大害。范氏一门,欲举族迁入蓟国辟祸。还望王上收留。   刘备问道:有多少族人。   大舅言:范氏乃范县大姓。此次,或有千余户同来。其后,或还有更多。   刘备不置可否:如此,临乡怕住不下。   大舅忙道:闻楼桑大溪地,尚有万户新宅。足可安置。   原来如此。刘备笑问:阿舅可是心系“蓟商专营”?   大舅点头:亦是为此而来。   刘备遂应允:有何不可。   有道是,家国天下。   因母亲从未松口,故蓟国官吏中,并无范氏一人。今大舅所求,不过是一场富贵。刘备既能给天下万民,又何必对自家人吝啬。再说,楼桑编户,早已过万,先有刘氏宗亲聚集,再加范氏千户,亦不足十分之一。   大溪地先入五千户罪官家族,又入千户郑学门徒,再入千户范氏宗亲,亦足有三千户空缺。   得蓟王首肯,大舅终是放心。急忙书信告知,留在馆中,静待来年开春,范氏宗亲泛舟北上。迁入蓟国安居。   正腊罢朝,蓟国上下俱贺岁。乃是一年中难得的长假期。   且农忙已毕。国内嫁娶不断。蓟国多胡俗汉化。街上吹吹打打,迎亲队伍,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想得片刻清静,那是痴人说梦。流水长席,香飘十里再十里。刘氏宗亲、少时好友、同门之谊、肱股重臣,纷纷投帖,蓟王不可不去。也不可尽去。宗人遣众从兄弟,好友遣苏双张和,同门遣胡辅陈逸,重臣遣耿雍崔钧。如老族长家,则请义父出山,亦不失体面。   蓟国多豪杰。豪侠、豪商,文豪、酒豪,不一而足。天下纷乱,有识之士,纷纷北上避祸。久而落户临乡,亦是人之常情。   蓟国一十六县,辖民五百万。以国中余力,尤其薮中新辟之土,足可再活民千万。   更有甚者。工匠探索河源时,逆循泃水枝津(洳河),在源头处,发现一古火山口(三羊古火山口)。另有工匠沿庚水枝津,亦发现温汤。   “庚水又西南流,灅水注之,水出右北平俊靡县,王莽之俊麻也。东南流,世谓之车軬(fàn)水。又东南流与温泉水合,水出北山温溪,即温源也。养疾者不能澡其炎漂,以其过灼故也。”   “甃石(zhòu shí,垒石为壁)池,之深二丈,方四寻(八尺为寻)。”“徐无城东有温汤。即此也。”   更有工匠,亦在薮中数地,发现热泉眼。   或言之:薮中地下,许尽是温汤热泉也。   刘备大喜,这么命良匠择址凿井,寻觅热源。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蓟王携未孕嫔妃、御姬,共赴温泉汤馆。   正因后宫妃嫔多有受孕。余下之人,侍寝愈发频繁。只因人数渐少,故而次数增多。三百单一御姬中,已过半数,现妊娠反应。七十余妃中,近乎十之六七。   侍寝频率,暴增一倍有余。   后宫二百佳丽有孕。即便男女各半,百子亦将达成。   果然螽斯衍庆。   实在捉襟见肘,脣干口燥的希雷娅女王,百忙中昂首道:族中白发者,亦可侍寝。   白发亚马逊。   刘备想想,还是算了。年近百半,血弱气衰。高龄产子,风险极大。听闻随十万奴隶远赴西域时,便有白发亚马逊死于生产时血崩。白发亚马逊,乃是难得的狩猎宗师。数量稀少,经验丰富,皆是族中勇者与智者。非战斗性减员,智者不为。   平日多作为战斗宗师,传授各种战斗及狩猎技巧。并作为王国顾问,为女王希雷娅出谋划策。   居住在中宫六层,与女王相伴。仅次于高等祭司的七层占星阁。平日,女王则多居于北宫,与蓟王相伴。中宫大殿以上,皆被用来安置亚马逊。   御姬的身份,也已正式确立。无论生子与否,皆秩四百至六百石不等。此乃宫俸。此外,还兼领一份比千石家俸。仅次于“夫人”。自上而下,王妃、侧妃、夫人(媵妾)、御姬、女官(内官)、婢女、宫女。计七等。   王爵处处“以七为极”。蓟王心领神会。   从未僭越。 第048章 微观天下   如何准确绘制一卷山川地形图,时下工匠,各自法门。   墨家乃集大成者。后墨门式微,工匠离散,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散落在诸多先秦两汉文献史料中的墨门笔记,才被后人整理记录,得以重见天日。   魏晋时,有裴秀,在总结前人绘图经验时,发现不少有益之法。于是对各家之法进行归纳整理,提出“制图六体”。创造性的归纳出,绘制地图的六条原则。分别是: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   并按此法,亲自完成了《禹贡地域图》的测绘。此乃华夏最早之《地图集》。   “分率”为比例尺,“准望”即方向,“道里”即距离,“高下”指高差,“方邪”乃坡度,“迂直”则为高低与距离之换算。   裴氏制图六体,准确阐明了地图比例尺、方位和距离的关系,对后世地图测绘,影响致远。   同时期,还有刘徽所著《海岛算经》。利用“重差法”测量海上地形地貌。亦为地图学提供了数学基础,乃华夏最早一部《测量数学》著作。   后有唐僧“一行(张遂)”,利用自制“黄道游仪”、“水运浑天仪”等大型天文观测仪器及演示仪器,在黄河流域沿南、北同一条线,择若干测量点,分别测量每个点的北极星高度,及任两点间的地面距离,并由此计算出子午线的长度。   其结论是:北极高度,相差一度,南北距离便相差三百五十一里又八十步,此,便是子午线一度的长度(131.3千米)。对比后世精确计算出的子午线一度(111.2千米),虽有二十千米的误差(误差率仅有0.18),仍不失准确。因而称其为,世界上最早“准确测量出”子午线长度之人。   一言蔽之。北极星的高度,即是当地的地理纬度。只需知晓两地北极星高度之差,即知两地纬度差,由此可得出子午线长度。   反之,若知子午线长度,又测量出两地北极星高度之差,便可精确得出两地纬度之差。   此结果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对后世,地图测绘,同样影响深远。   首先,北极星相对北极点是不动的,仰望北极星的仰角,便是当地的地理纬度,故与测量季节无关(请注意)。   其次,子午线是相等的半圆,跨度一百八十度(180°),因而地球的形状,亦不影响其测量(再请注意)。   只需在晴朗的夜晚,于船上仰望北极星。准确测量出仰角,便可准确计算出二地间的纬度之差。   “司南”是否为真正意义上的指南针,后世并无定论。然自从刘备“麒麟降世”,指南针便确已出现。所有蓟国海船,皆设有“针房”,用于安置“司南”。刘备已命苏伯等人,研制“航海罗盘”。诸如指南针、白琉璃、等物料齐备,只需将其中所含物理融会贯通,航海罗盘出世,应当不难。   时下罗盘,称“栻盘”。多为漆木质地。与后世“风水罗盘”大同小异,由圆形天盘和方形地盘组成。上刻二十八宿星。天盘、地盘,中心以轴相连,地盘四角与天盘有双线相接,内嵌一大二小,三颗竹珠,用于旋转,结构复杂而精巧。   只需稍加改造,便可制作成航海罗盘。   而在“航海罗盘”未出现前。先人们,已采用星象来辨识方位。   据《汉书·艺文志》载,前汉时,可充作海上导航的星象书,已有《海中星占验》十二卷,《海中五星经杂事》二十二卷等,计一百三十六卷之多。皆是前人在海上总结出的天文经验及规律。记录航海中对星座、行星等位置判定,以定航线。   然而,经由太阳或星座,仅能确定航向,无法精确定位。更无法确定航速。   至于“牵星过海”,“抛绳计节”,还都是后话。时下尚无需远洋航行。倭国列岛与三韩半岛,隔海相望。只需越过对马海峡,即便遇上飓风、洋流,以倭国列岛之狭长,终归能寻到邪马台国。   只需在对马岛立港,作为中继。蓟国明轮海船当可经泉州港、南津港、济州港、釜山港、对马港,往来三韩半岛及倭国列岛。算算时日,前往邪马台的船队,不日便将返回。   得益于蓟王少年时,楼桑缩微模型图的测绘和制作。   蓟国良匠,皆能以“一方”为单位,准确绘制地图。   “纵横一丈”称“一方”。此乃“一方丈”之省称。换言之,将“一方丈”缩小成“一寸见方”,乃蓟国最常用之城池绘图“分率”。   便是匠人所谓:“一方之土微缩于方寸之间”。   蓟王早有言在先。蓟国所有地图及海图,皆以“一里见方”。于是乎,在“一寸见方”的方格内,绘图出一里海图。便是所有蓟国海船,出海时所奉王命之一。   如何计算航速,又成了萦绕蓟王心头的未解之谜。在刘备看来,航速之所以难以计算,正因茫茫大海上,无法计算船只的相对速度。与陆地不同,海水是流动的。   知刘备为测量航速一筹莫展,左国令士异进言道:何不用“流木法”?   刘备一愣:且速速道来。   “流木法”乃为华夏先民,最先创造的“海上计程法”。此法,不晚于汉代,已应用于航海活动。   按三国时,东吴人万震《南州异物志》所载。流木计程法,具体操作如下:一人在船头将木块投入海中,另有一人同时向船尾跑去,要确保“人与木”同时到达船尾。如此一来,已知船身长度,及奔跑时间,便可测算航速,进而计算航程。   此中有两个关键:其一,同时出发,同时抵达;其二,要能精确计时。若用诸如“一炷香”,显然太过粗放。用漏刻,亦难以计算“分秒之差”。   靡颜腻理,口舌生津的高等女祭司,亦在百忙之中,仰面言道:何不用沙漏?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沙漏不复杂。与时下漏刻大体相同。如前所说,白琉璃和细沙粒,随手拈来。制作当不复杂!沙漏胜在携带方便,且不受地域所限。如时下北方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漏刻自无法在户外使用。且不受水压所限,沙漏比漏刻当更精确。   解锁琉璃烧造术后,许多造物,应运而生。   窥一斑而知全豹。且看,何为东西合璧!西方机关术,亦有大机巧。当然,学识渊博的高等女祭司,亦功不可没。   蓟王向来有功必赏。   这便只手勾起,抱入池边温床。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第049章 观星定海   轮船未出现前,船舶多为桨、橹等人力,或借风力驱动。   如时下正风靡地中海沿岸的大型奴隶排桨帆船,便是如此。   然华夏却无奴隶排桨帆船,大行其道之记载。究其原因,除去汉朝并无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奴隶外。更因汉人海船,早已使用季风航海。   《风俗通义》:“五月有落梅风,江淮以为信风。”“落梅风”,即梅雨季节后,出现的东南季风。因准时而至,来而有信,故称为“信风”。   有风必有帆。   《南州异物志》:“其四帆,不正前向,皆使邪(斜)移相聚,以取风吹。风后者激而相射击,亦并得风力。若急,则随宜增减之。邪张相取风气,而无高危之虑,故行不避迅风激波,所以能疾。”汉末海船,已普遍使用转动灵活,升降自由的风帆。掌握“邪张相取风气”的斜帆御风术,克服了以往船舶只能顺风行驶的弊端,为远洋航行提供了充足的动力。   时不仅有“四帆船”。驶往印度洋的远洋航线上,甚至还有“七帆船”。   换言之。若非五胡乱华,国祚不继。汉人将先于世界一千余年,开启大航海时代。   麒麟降世,让明轮取代排桨,成为又一助力。蓟国新式三千石大舡,除去可九十度张开的鸾翼帆外,排设八轮,计十六明轮驱动。加上风帆助力,其迅捷,远非时下“七帆船”可比。   正因海运繁盛,令许多以船为家,经验丰富的船师,甚至可以“观星定海”。   中平二年。春,正月,大疫。   大乱之后,必有大饥。大饥之后,必有大疫。   冀州疫情尚轻。河南却已饿殍遍地。乃此次重灾区。本已安定的灾民,惶恐之下,举家逃难。又成流民。且皆投奔蓟国而来。天下皆知,蓟国流民营地,不仅足能充饥,还可治病活命。   路上衣衫褴褛,流民渐多。蓟国上下皆严阵以待。   大饥之所以紧跟大疫。除去常全家死绝,无人收尸外。饥不择食,吃下许多脏物,亦是疫病之源。于是,传染源亦分两种:腐烂的死尸,以及患病的人群、动物。   腐尸皆遗留在原地,不曾移动。蓟国上下需谨防的,便是北上“活物”。人群、虱群、鼠群,不一而足。   于是,入营头一件事。便是洗浴更衣,剃除毛发。杀菌消毒,将旧衣旧物付之一炬,病患入庵庐,隔离治病。余下以户为单位,分入营帐。料理身体,再行观察。防止疫病潜伏。待康复,或放其归乡,或纳入齐民。   蓟国水暖水洗水林等,卫生设施齐全。国医馆培养的良医,遍及各城医馆、药肆。家家户户皆辟有药圃,汤药储备亦称足量。良好的居住环境及生活习惯,足量的药品和医护人员。还有至上而下的严防死守,让历次瘟疫皆未成大害。   便是田鼠亦不多见。皆被剥皮拆骨,用来熬制鼠胶寝垫。   凡与流民近距离接触的岗位,皆需佩戴呼吸面罩。轮休入城前,还需在瓮城,沐浴更衣。消毒后,再入城归家不迟。   去年凛冬,渤海冰层深厚。融冰需比常年晚二十余日。泉州港或到春分时,方能解冻。   万幸,济州港、釜山港,人员、物料,已送足备。整整一个冬季,皆在大张旗鼓、热火朝天的修造之中。   三韩中的辰韩、弁韩二十四国,多为先秦遗民。与我语言相近,风俗相通。入流民营地后,得言传身授,知行倍增。除去留守港城,其中大部,刘备准备融冰后,运来泉州港,安置在薮中各县。   话说。三韩青壮,本欲前往倭国,与倭女婚配。若悉数运往薮中圩田,心中焉能无怨。   不急。待蓟国船队返航,一切当见分晓。   开春后,蓟王携妃嫔,自山中返回。   话说,一月温泉暖床,蓟王殚精竭虑。想必嫔妃中,已有多人珠胎暗结。只需静观其变,不出三月,当见分晓。   立春之日,又发春赐。提振吏治,为一年之始。蓟国上下,喜气洋洋。   开年第一朝。蓟王冠冕入殿。   环视群臣,示意左国令士异,诵读王命。   “孤,少孤,与母相依。一日三餐,典当度日。家徒四壁,犹自发奋。‘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又曰:‘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孤之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不过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自并六县为国,又增五县,三百里雍奴薮,再分成七。今已十有六县。千里国土,五百万民。民情政事,何其多也。并县设郡,正当其时。”   诵读至此,左国令士异,微微一顿。   殿中百官,不由精神一振。蓟国五尹,终闻声落地。   “今,并高阳、鄚县、文安三县,为蓟南郡;并北新城、范阳、易县三县,为蓟西郡;并方城、安次、临泃三县,为蓟北郡;泉州县并入蓟都治下。再并薮中六县为蓟东二郡:西薮,京沚、雍阳、长芦三县设薮西郡;东薮,渠阳、鲍阳、长汀三县置薮东郡。”   “敢问左国令,何为蓟东二郡?”楼桑令乐隐起身问道。   “由薮西、薮东二郡,合称蓟东。凡言蓟东,乃指薮西、薮东二郡之地也。”左国令士异答道。   “换言之,将不设蓟东尹一职。”郦城令郭芝,起身试言道。   “自然要设。”刘备笑答:“以西为贵。薮西郡守,便是蓟东尹。薮东郡守,乃为副贰,另置郡守。”   蓟都尹娄圭,心领神会:“主公之意,设蓟东尹统领薮中六县,并主西薮三县之政。另设副贰之守,主东薮三县之政。”   “正是此意。”刘备言道:“薮西郡守,称蓟东尹。薮东郡守,称薮东(太)守。”   “原来如此。”百官纷纷点头。蓟东尹,统领薮中六县,而薮东三县,另设太守主政。为副贰,位在蓟东尹之下,称“薮东守”。   依然是五尹。   蓟都尹,秩两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中庶子。   想必新设四尹,品秩当与蓟都尹娄圭比同。蓟国终见二千石太守。   一诏诵毕。   左国令士异又取诏书,徐徐展开。   百官皆拭目以待。 第050章 明日未知   “擢升管宁为蓟西尹,治范阳,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庶子。”   范阳令管宁,闻声一凛。在同僚瞩目中,起身出列,自跪殿前。   “臣,领命。”   北海一龙,三人同殿。皆为千石令。今管宁一飞冲天,得享二千石俸。华歆、邴原二人亦喜同身受。   “擢升崔琰为蓟北尹,治方城,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庶子。”   “臣,领命。”崔琰肃容出列,跪在管宁身旁。   崔琰三友,余下二人亦皆大欢喜。君不闻“王阳在位,贡公弹冠”乎。   “擢升陈群为蓟南尹,治文安,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庶子。”   “臣,领命。”陈群紧随其后,跪在崔琰身侧。   果然二千及冠。颍川五杰,个个喜上眉梢。   “擢升钟繇为蓟东尹,治雍阳,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庶子。”   “臣,领命。”虽心中笃定,然得闻己名,钟繇仍难免心潮澎湃。二千石高俸,数年之前,是何等遥不可及。   蓟王又叮嘱道:“薮中六县,百废待兴。元常当再接再砺,再创佳绩。千里圩田,功得圆满。”   “臣,敢不从命!”钟繇肃容下拜。   “擢升乐隐为薮东守,治鲍阳,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   “臣……”居于千石之首的楼桑令乐隐,脱口而出,却又哽咽难言。不觉已泪流满面。   “乐公?”身旁郦城令郭芝,低声宽慰:“大殿之上,主公当面,切莫有失臣节。”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乐隐以袖拭泪,起身出列,自跪四人身后:“臣,叩谢主公!”   刘备勉励道:“乐公随孤已久,乃蓟国老臣。牧守楼桑,十年如一日。忠心无二,劳苦功高。楼桑,乃国之初,国之始,国之根。治下刘氏宗亲,勋贵爵民何其多也。时至今日,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公,功不可没。”   “谢主公谬赞。”乐隐再拜。   同为郡守,各秩二千石,官俸相当。然乐隐所受宫职,王宫舍人秩千石,低于二千石庶子。故拜在四人之后。如前所说,官秩同,则比宫职。蓟都尹娄圭领“王宫中庶子”,虽同为二千石俸,然却高于“王宫庶子”,故二千石列,娄圭居首。四尹依次就坐,乐隐居末。   须知。蓟国青年才俊何其多也。乐隐年近四旬,已是老臣。政绩未曾名列前茅,却被蓟王破格提拔。不惜将雍奴薮一分成二,独设薮东守一职,以示褒奖。足见恩厚。   世人皆说,蓟王乃长情之主。此事,足见一斑。   五人落座。   右相耿雍起身奏问:“敢问主公。诸君荣升,身后之位,又当授予何人。”   刘备笑道:“四尹可占领郡治之政。县令人选,不急于一时。”   “楼桑与南广阳,又当如何。”耿雍再问。   “左国令且宣诏。”刘备已有计较。   左国令士异,再取诏命,朗声诵读:   “除阳乡令崔林为南广阳令。秩千石,‘铜印黑绶’,兼领王宫行人。”   “臣,领命。”崔林乃崔琰从弟。前年大赏,刚升任阳乡令,今又兼领宫职,可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除郦城令郭芝为楼桑令。秩千石,‘铜印黑绶’,兼领蓟王宫门大夫。”   “臣,领命。”郭芝亦是老臣。官秩虽未变,然宫俸却升至千石。坐稳千石之首。   问题又随之而来。阳乡、郦城,当授予何人。   “召新野阴修、乐安国渊,上殿。”左国令士异,道破谜底。   须臾。便有二儒士,联袂登殿。   “年前,新野阴修与宛县吴循,结伴北上。同入四方馆,皆登六层楼。吴循已拜大利令。今有郦城、阳乡,阴修宜二选其一。”右国相耿雍,起身言道。   新野阴氏,何必多言。皇亲国戚,祸福相依。和帝时,阴氏再出皇后。然却遇到了稍后垂帘称制十六载的邓绥。与邓绥争宠完败,阴皇后被黜,迁居桐宫。一年后忧郁而死。阴皇后父,自杀身亡。兄弟中,有三人在狱中被拷打致死,另有二人被流放边疆。阴氏一族皆被免官,在京者悉数遣送回乡。数年后,和帝驾崩,邓绥为太后,下诏赦免阴氏一族,敕令返回原籍。然此后,新野阴氏之荣光,再难寻觅。   今阴氏北上,出仕蓟国。个中缘由,耐人寻味。   “封阴修为郦城令。秩一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左国令士异,又宣诏命。   “臣,领命。”阴修伏地认主。   “乐安国渊,乃上庠令郑公门内高徒,为‘郑门十贤’之首。日前,亦入四方馆,憾止于黄金阙下。当授予千石之官。”右相耿雍又言道。   既入四方馆,当有真才实学。百官皆无异议。   “封国渊为阳乡令。秩一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左国令士异,再宣诏命。   凡入四方馆,皆有赏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乃为登临六层的褒奖。“四季朝服”、“骖马安车”乃新任官员之固有赏赐。朝服与安车,皆与官秩比同。千石官为骖马安车。   笔笔赏赐,皆有出处。非随性而为。便是蓟王,亦不可随意更改。   国渊出仕,亦是风向标。换言之,郑学门内十贤,当步师兄后尘。接连出仕蓟国。国渊以千石出仕,亦算先声夺人。后续师弟,或以此为例。当不会太过悬殊。   然,千里蓟国,可还有新城,急需任命。   有。   管宁所重建之葛城、浑埿城。蓟南尹陈群在文安大泽所造数城,还有薮中秦城、芦岭、双坨、梁城、大富牢等城邑。亦在督造之中。   皆需良才牧守。   蓟国的人才储备,着实令蓟王刘备,亦不由暗自咋舌。   诸如钟繇、陈群、崔琰、管宁等佐世大才,竟初为一县之长。   然名满天下的陈太丘,亦不过补闻喜县令,复除太丘长。每每想到此处,蓟王亦稍稍心安。   蓟王心思,自无人得知。然,百官却无人如此着想。   我主年少成名,春秋鼎盛。昨日为侯,今日为王。   焉知明日,不能席卷天下乎! 第051章 情不乱法   开年第一朝,新旧同僚齐聚。王命频出。预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五尹横空出世,乃众望所归。蓟国历年上计,五人皆名列前茅,政绩常周典并进,难分良泰(有无好评?自创自用)。得享高位,自令百官信服。   然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十年老臣,牧守一方。若以十年相论,积累政绩足称第一。故蓟王法外容情,擢升两位老臣。然,容情却不乱法。   终归位在五尹之下。   至此,蓟国吏治架构,趋近完满。今日之邑、城、县,便是后日分封给诸子的亭侯,乡侯、县侯。   除官之日,楼桑父老皆来相送。人山人海,挤满十里长街。新任薮东守乐公,轻车简从,麻服步行。与两侧人群,拱手道别。   三老捧上美酒。乐隐一饮而尽。   又有市中豪商,拦车献上“蒲桃锦”、“散花绫”,以充行资。   乐隐坚辞不受。然邑中父老,盛情难却。这便解下系锦绫之细丝带,以全心意。   岂料,赶来相送的豪商,纷纷将缠系锦绫的细丝带,自行解下相赠。见乐公百般推辞,便有豪商自行系上车身。引众人纷纷效仿。待走完十里长街,轻车遂成彩车。   “安车悬彩”,遂成典故。为历代名臣所羡。   民心向背。   亲眼得见,百官拜服。主公果然慧眼识英。乐隐虽名声不彰,却在父老心中,青史留名。   此,亦是长情。   此去薮东,五百里。三日可达,亦不远矣。   郦城令郭芝亦不遑多让。   世人皆知郭芝好酒。送行人群,皆置家中美酒相送。从官寺到港口,不过三里。郭芝沾唇即止,亦酩酊大醉。被人背上画舫。目送画舫远去,郦城父老,遂含泪将杯中美酒尽数泼入沟渠,代为相送。乃至流香十里。数日不散。   “十里泼香”,亦成典故。与“安车悬彩”并著于世。   名人必有典故。古往今来,从未例外。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时光能酿出最美的情怀。   纵千言万语,道不尽大汉风骨。   后世报国无门,于是聊以慰藉,寄情于山水。魏晋、两宋、明末莫不如是。唯我强汉,家国天下。仁人志士,豪气干云。纵横万里,气吞山河。   敢吹牛逼。   于是,怎么吹都不为过。因为,只需有我强汉雄立在背,吹过的牛逼,终能兑现。   儒士高冠,侃侃而谈。便是围满一圈,茹毛饮血,不通情理的异族,大眼瞪小眼,亦不敢以为是在吹牛逼。   “汉军将至,勿动,动则灭国。”傅介子何人也!   上下五千年。看遍汉史,再无皇朝可入眼。   二月,己酉(初十),南宫云台灾。庚戌(十一日),乐城门灾。   中常侍张让、赵忠,劝说陛下加收田税,每亩十钱,用以修建宫殿,铸造铜人。乐安太守陆康上疏劝阻。言:“春秋时,鲁宣公加征田税,乃至蝗虫成灾;鲁哀公欲加赋税,孔圣人亦出言反对。如今,怎能强行搜刮民脂民膏,去修造无用的铜人呢?又怎能将圣人告诫弃之脑后,效仿亡国君主的作法呢?”   疏到禁中。被宦官群起而攻。言,陆康援引亡国之例,来喻圣明之帝,乃犯“大不敬”之罪。陛下认可。遂囚车将陆康押入廷尉监狱。   刘备刚看完洛阳邸报,高阳令顾雍、鄚县长陆尚已在宫门求见。   陆尚乃陆儁之子,陆康之孙。少时与顾雍同抵楼桑。拜在一钱太守刘宠门下。后又一同出仕蓟国。为政一年,颇有政绩。二人必为乐安太守陆康而来。   “殿内相见。”刘备遂更衣入殿。   “喏。”   须臾,但见二人趋步入内:“拜见主公。”   “二位免礼,赐座。”   “谢主公。”   待二人落座,刘备言道:“可是为陆府君而来。”   “正是。”陆尚伏地奏曰:“家翁义烈,一时失言。如今身陷囹圄,恐难受重刑拷打。求主公出手相救。晚不及也。”   “文谦莫慌。”刘备宽慰道:“府君乃朝之栋梁。孤岂能坐视不理。”   说完,刘备遂高声唤道:“来人。”   “臣在。”左国令士异,趋步入内。   “六百里去信右丞,营救陆季宁。传孤语:刻不容缓,十万火急。”   “喏。”士异领命而去。   “谢主公!”陆尚泪流下拜。   “义不容辞,文谦无需如此。”刘备好言宽慰:“时下,廷尉乃是崔公(崔烈)。当不会为难。”   顾雍亦宽慰道:“诚如主公所言,文谦足可安心。”   “事关家翁,身不由己。”陆尚拭泪答道。   顾雍又道:“陆公既恶内官,恐难相容。何不修书回乡,举家迁入国中。若,洛阳事有不济,亦不至延祸家人。”   顾雍乃是让陆尚做万全准备。“大不敬”之罪,非比等闲。万一……家中老小,当可保全。   陆尚幡然醒悟:“元叹所言极是。”   事不宜迟。刘备遂命人取来笔墨。陆尚手书家信,与蓟王诏命一同发出,六百里发往吴郡老家。   留二人用膳。   席间,陆尚渐渐平复心神。一前一后,两封书信。当万无一失。   待二人离去,刘备又传语蓟都尹娄圭,妥善安置陆氏宗人。   待左国令士异返回,刘备遂问道:“国令可知陛下加收田税,欲修缮何处?”   士异答曰:“右丞邸报附录有言,乃南宫玉堂。”   玉堂,便是玉堂殿。“南宫有玉堂前、后殿。”   光和元年七月壬子,“青虹见御坐玉堂后殿庭中”。   士异又道:“右丞附书言道,陛下使钩盾令宋典缮修南宫玉堂。又使掖庭令毕岚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以备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   年前,窦太后刚迁入永安宫。今年开春,云台便遭火灾。陛下借重修云台殿,欲敛天下田亩税钱,以修南宫殿室。莫非,陛下想迁入南宫安居。   话说,王美人暴毙西邸。陛下睹物思人,亦不得安生吧。   “报——”正当思绪万千,浮想联翩时,有白发御姬入殿通报:“锦帆校尉甘宁前任来报。言,泉州冰融,业已通航。另有快船入港,遥见倭国使船,驶入勃海!”   刘备霍然站起:“速去泉州港。”   “喏!” 第052章 空空如也   游麟号顺流之下,驶向泉州港。   巨马水岸,绿草融冰。放眼望去,青白渐染。野鸭浮水,群鸟共飞。生机勃发,正蕴藏在残雪薄冰之下。   曾几何时。刘备恍惚忆起初来时,一眼所见,破败的祖宅。一花一木,积尘尽洗,世间竟如此鲜艳。无论浓墨淡彩,皆饱满的仿佛顷刻便要溢出一般。   遥见王旗。往来舟船,纷纷靠边避让。刘备未立甲板而居爵室,便是不想扰民。否则,船夫客旅,皆要起身行礼。万一船只失控,碰撞落水,反成祸乱。   巨马水终年不冻,奔流向东。不愧是蓟国黄金水道。连带环绕泉州港的水路,亦未曾冻结。面向渤海上湾的出海口虽被冰封。然泉州港的内河航运,并未中断。四海船商不来,仍有蓟国船只不绝水道。转运粮秣、草料,人员、物料,不一而足。   数百里水路,即便谨慎行船,次日清晨亦达。甘宁领麾下,列队出迎,与蓟王游麟座舰,共入水军大营。   多年苦心营造,泉州港已成一座坚城。面朝大海,背靠壁仞。凿渠连通巨马、沽水二水道,环绕高墙。即是漕渠,又是护城河。塘沽港与巨马港,一东一西。塘沽卸船,巨马装船。反之亦然。二港之间,排建五道平行轨路相连。一进一出,皆靠右行。“舳舻相接,帆樯如林”。上下往来,井然有序。   换言之。泉州港,前窄后宽,大致呈梯形。前为军港面海,左右濒巨马与沽水河道,排设民港,居中为城区,其后是横栏整座港口的城墙。东西河道,各长十里。排设“非”字形泊位。城内前后相距八里,有军民八千余户,十万口余。船夫舟子,车夫力士,不计其数。乃蓟国客庸人口最多的城市。远超南港。   究其原因,南港位于蓟国之中,客庸港城的多是本国之民。反倒是扼守九河下梢,面朝渤海的泉州港,舶来人、物,尤其多。   登水砦关阙,刘备举千里镜细看城中。四海船商汇聚,各色人等齐全。似还有来自身毒的藩商,领肤发皆黑的昆仑奴,穿行其间。却不知有无罗马商人抵达。话说,时下交州合浦港,常有藩商往来。自可经由:日南、合浦、徐闻、蓬莱、泉州、碣石(秦皇岛)、沓津,等沿岸港口,往来大半帝国。   今蓟王刘备,又新辟南津、济州、釜山,以及不久之后便将大力督造的对马港。北上航线如此丰富,四海船商必蜂拥而至。   一条稳固的通商航线,不啻于船商的生命线。蓟王愿意共享,当真弹冠相庆。感激涕零。比起实际利益,蓟王更看重文化影响。时下东半球,汉文化一枝独秀,鲜有敌手。五胡四夷,皆以汉化为荣。只需辟有海港,持续输入汉风汉仪。便是倭人岛夷,耳濡目染,不出数代,亦归于汉治。韩国和日本,此二国,刘备不打算让其出现在大汉的星空下。   大航海,已是大势所趋。   蓟国豪商,闻风而动,纷纷东移。由最初的粮商、马商、茶商、转而涉足船商。纷纷在泉州港置业,重金打造船队。辽东巨富田韶,首当其冲,号“船一”。俗称“蓟田船一”,有大小船舶一万丈。言下之意,乃蓟国第一船商。   蓟田船一。此名,很倭国啊。   年前母亲做主,将田韶小女许配给甘宁。稍后便会成亲。田韶得此乘龙快婿,自当喜从天降。话说蓟国第一船商,与蓟国第一水将,强强联合。母亲当真……别具慧眼。   刘备不敢反驳。遂笑道:兴霸与儿甚为投缘。二叔家菡妹,亦将及笄。何不同嫁兴霸。喜结连理。   母亲笑问:我儿欲行制衡乎?   刘备讪笑:兴霸赤诚磊落,忠肝义胆。与我生死之交,足可托付,何须如此下作。不过是,见兴霸英雄了得,欲给菡妹寻一个好归宿罢了。   蓟王其实是怕,坦荡如兴霸,待人赤诚,肝胆相照,不懂保留。若遭有心人利用算计,酿成大错,毁蓟国一臂,追悔莫及。总有些人,见利忘义。利欲熏心之下,胆大妄为。毁了自己无妨,切莫累我甘兴霸。   母亲又问:若如此,谁为妻,谁为妾。   刘备言道:田氏为妻,菡妹为妾。   母亲倒是一愣:当真舍得。   刘备轻轻点头:自然舍得。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母亲随口吟来:语出《诗经·陈风·泽陂》之句。此名,乃左国令所取。菡儿出身白湖沉月女校,见识不凡。曾言,非如王兄者不嫁。想来,甘兴霸确也能与我儿比肩。蓟王之妹,即便做妾,亦不会被人小觑。只是,我儿当知。宫中尚有穆夫人、左国令,空耗韶华,当宜早纳入身侧,不可辜负。   刘备这便下拜:儿已尽知。   母亲有大智。乃是暗中提醒刘备,身边妃嫔接二连三,珠胎暗结。王宫婴儿潮,明年将至。若皆身怀六甲,那时,还有何人可侍寝。先前。希雷娅女王,于手忙脚乱,噤口捲舌之时,仰面进言:白发亚马逊亦可侍寝。   亦是此因。   女王言外之意,若实无人可用,徐娘半老亦可救急。   只可惜,蓟王心系渤海湾百万亩盐田,整日忙于设计机关诸器,未曾会意。总归是没有经验。蓟王智者千虑,马有失蹄。   正浮想联翩,忽听甘宁自身后高喊:“主公且看!”   刘备这便回身。举千里镜远眺海面。果见蓟国明轮大舡,鸾翼鼓风,横海纛张。列队驶来。   “嗯?”先是甘宁惊呼。   后有蓟王一愣:“咦?”   好端端的明轮楼船,为何空空如也。只剩下光秃秃的甲板。艏楼、舯楼、艉楼,皆不见!   “莫非遭遇海战。”甘宁言道。   “非也。”刘备细细辨认,随之摇头:“若遇白刃海战,船上损毁,必犬牙交错,参差不齐。岂能如此这般……齐整。”   “主公言之有理。”甘宁亦细看后,言道:“貌似,乃是被人尽数拆去了。”   “速派船只,前往接济。”刘备言道。   “喏!”甘宁便去传令不提。 第053章 望庐而还   十余艘三千石明轮大舡,光秃秃的只剩甲板。如何能不让人生疑。   饶是甘宁,亦不敢怠慢。营内水军更如临大敌。号角响起,大小船只顷刻间集结完毕。砦门大开,甘宁领蒙冲斗舰数十艘,飞掠而出。直扑大舡而去。   互打旗语,并无异常。甘宁掷出锁链,飞身上船。便有军士引蓟国使节一行,自舱内登甲板来见。   见人皆在。高举千里镜的蓟王,这才安心。   换言之。非是被迫,乃船队自行拆除。   原因只有一个:减重。   船内所盛,必然逼近三千石极限。于是不得已,只能将无用的上层建筑,尽数拆去。想到这里,刘备心领神会:“此去,必尽全功矣!”   所谓三千石大舡,乃指其“净载荷”。或者叫“有效载荷”。若论“满载荷”,远高于三千石。   如多年前转运北地十万羌人家小,便将大部分压舱石丢弃,以人压舱。此去倭国,为更多装载,蓟国明轮大舡,甚至拆除了全部的上层建筑。   待三千石舡,兵分二路,逆入河口。泊在巨马与塘沽港。   蓟王刘备已等候多时。   甘宁引蓟国使节,并倭国使梯秀等人,先行登岸。大舡分波踏浪,平稳舒适。船内一切用度应有尽有,与精舍无异。故蓟使各个精神饱满,喜气洋洋。见蓟王亲迎,忙与邪马台使梯秀一行,列队行礼:“拜见主公(王上)。”   “一路劳顿,诸位辛苦。”刘备欣然点头。   蓟使再拜:“幸不辱命。随船带回倭物若干,倭女五万。沿途风土民情,海岛航线,皆记录在案。”   果然如此!   “船上重楼尽数拆去,可为减重?”刘备笑问。   “此其一也。”蓟使笑答:“倭女王见楼船雄伟,富丽堂皇。遂登船游览。言语间,多有艳羡。臣,这便做主,将座舰重楼,尽数拆入王城。原样重建,为女王行宫。邪马台国内渠帅,纷纷效仿。船上重楼,皆拆下相赠。不告擅动,请主公赐罪。”   “哦?”见他面含笑意,刘备亦笑着扶起:“彦方此行功德圆满,何罪之有。”   蓟使与蓟王,四目相对,把臂而笑。君臣同契,莫逆于心。   蓟使名唤王烈,字彦方,平原人。少师事陈寔,以义行称。   乡里有人盗牛被抓。盗贼向牛主认罪,言:“判刑杀头皆心甘情愿,只求不让王彦方知晓。”   王烈听闻,派人看望。还赠与盗贼半匹布。   有人问道:何故赠布与贼?   王烈答曰:盗牛人怕我知晓,便知其仍有羞耻之心。既心怀羞耻,必能改过。我这么做,非助盗窃,乃为促他改过也。   后有老者,丢剑于道。有一过路行人,守候剑旁。直到傍晚,老汉寻剑而来,失剑复得。惊奇之下,问其姓名,并将此事告知王烈。   王烈派人查访守剑之人,正是那盗牛人。   乡里百姓,凡有争讼,皆请王烈来断。因王烈平素教化有方,有的走到半途,便放弃争执,自行和解。有的望见王烈庐舍,已心生惭愧,彼此相让而回。可见,王烈德化之深,已远胜刑罚之力。   黄巾乱时,北上辟祸。入学堂,拜为太学博士。年前蓟王欲遣人出使倭国,陈少师遂荐王烈为正使。泉州令邴原,又举同郡人刘正,言其“有雄气”。刘备引来相见,果有雄才。这便拜为副使。与王烈同赴倭国。   二人果不负众望。   “下臣拜见王上。”副使王烈,引邪马台国使梯秀上前。   “贵使免礼。”刘备含笑点头:“一路可好?”   “大舡航海,如履平地。”与蓟国二上使,朝夕相伴。梯秀亦颇有精进。话说,王烈本就是淳淳长者,善教化育人。耳濡目染,梯秀汉化日深。   “好一个如履平地。”刘备笑赞:“贵使汉话精纯,吐字清晰,亦如履平地也。”言指其发音,字正腔圆。   “王上谬赞,下臣惭愧。”他竟然听懂了。遂取礼单,双手奉上:“鄙国回礼,请王上过目。”   刘备亲手接过:“闻舡上有数万倭女,恐拥挤气闷,当先行放下。分批移入巨马水砦暂居。”   “喏。”甘宁这便领命而去。   巨马水砦,便是先前由机关船搭建的民船营地。位于泉州港上游,北岸一处河湾内。砦中舟桥以锁链相连。各种水面建筑,皆以避入砦中的民船为载体,改造而成。   砦中,楼船酒垆、楼船客舍、大舡邸舍、大舡汤池、大舡义舍,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北岸遥对泉州县,南岸便是东平舒侯国。因时有船民举家来投,故水砦一直未曾撤除。   如前所说,砦中功能齐备。正适安置这批跨海而来的倭女。   须臾,便有机关船并排泊入。翻转船翼,搭上三千石大舡。在梯秀等邪马台使者的指挥下,舱内倭女,转乘机关船。被分批运往巨马水砦。   刘备驻足眺望。见各个被发徒跣,身材矮小,似弱不禁风。不禁心生不忍:“皆是幼女乎?”   王烈答曰:“非也。倭女矮小。多不盈六尺,能有七尺之身,亦称‘长人’。所谓短小精悍,倭女善劳作,多恭顺。当可为主公所用。”   “原来如此。”蓟王便不再言语。话说,不足一米四啊……   忽觉有人窥视,刘备下意识抬头,果见有一排鹤立鸡群之‘长人’,位列倭女队中。   顺着蓟王目光,王烈笑道:“此乃邪马台国中佳丽,皆身长七尺。堪称罕见。乃女王赠主公矣。”   这便是,基因突变的奇妙。话说。矮人中,不也有山岭巨人么。   刘备轻轻颔首:“既是倭女王之意,可暂入长安宫。待验明正身,再做计较。”   “喏。”见主公面色如常,王烈亦颇多欣慰。   主公少年英姿,远超常人。然却并未大肆猎艳,充斥后宫。千里之土,五百万民,妃嫔并宫人,不满千人。足令人称道。须知,当今陛下,年十四到十八的妙龄佳丽,便有万余。南北二宫,离宫别苑,余下黄门、宫人、官婢,何其多也。相加恐不下十万人。   然听闻蓟王宫,待孕之妇过百。   贵精不贵多。王上何其英雄了得! 第054章 一国之主   汉式建筑,善用榫卯,自上而下,难觅一根铆钉。故便于拆装。只需将木料依次拆卸。运往别处,原样重装,亦非难事。对于善于营造的蓟国工匠而言,实不值一提。   只需小心,切勿蹭掉木漆。留下瑕疵,反而不美。   一国之主,牵一发而动全身。   正因兹事体大,故需举重若轻。   刘备一路走来。是否为明君,公道自在人心。关键且看,临事如何择选。   家、国、天下。私欲无损大义。便是为君之道。何必灭人欲。   良禽择木,良臣择主。   趋利避害,择优而选。皆是人之常情。然,孰轻孰重,当拿捏得当。终归要于国有利。   蓟王少时,有文弱书生,裹挟从贼。临死前恸哭哀求。蓟王不眨一眼,果断处死。   凡事皆有因。人,总有理由。纵万般情由,奈何做贼。若行妇人之仁,赦免书生。刘备又如何面对,为他出生入死,舍命杀贼的白毦精卒。还有邑中无数,险被贼人所害的老弱妇孺。以及挚友亲朋,宅中孤母。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千军万马,谈笑间亦令其飞灰湮灭。   死不足惜。   蓟王一路走来,百般克制,恪守臣节。   与谁和亲,与谁联姻,与谁生子。便是顺序先后,心中皆有抉择。少时长姐,诞下麟儿嫡长子。谁还敢说不后宫!   笼络世家,弊大于利。故蓟王宫中,少名门仕女。和亲西域五十五国,将遥远绿洲尽数归于都护府治下,为大汉藩屏,有百利而无一害。与三百单一亚马逊,诞生勇者血脉,为我大汉开疆辟土,布种天下。亦是大大利好。   没有强壮坚韧之虎狼躯,百折不挠之英雄志,如何乘风破浪,远涉万里。   世人只知青铜五小强,还有谁曾记得,城户光政“百子献祭”。   若只寻一己之私欲。   宫中歌伎舞姬,或早人满为患,当比肩陛下,不下万人。一路走来,世家大族,争相攀附。凡有所赠,蓟王皆婉拒。美色当头,利欲熏心。天下又有何人能孤身幸免。然蓟王,却忍住了。衣食住行,恪守王爵礼制。富有千里,不过百亩家田,余下悉数赐予国民。正如被陛下嗤之以鼻的那句“朕富有四海”。蓟国千里沃土,又有多少真正划在蓟王名下。   连陛下都不能幸免。   蓟王,因何能免俗。   只因刘三墩,身具王者之心。天下如行尸走肉,欲仙欲死,何其多也。终其一生,不过为“口舌之欲,长短之争(正确理解)”。正因私欲太多,故古之君子,日三省吾身。道家不惜斩三尸,佛门不惜舍六根。更有旁门歪道,无所不用其极。   在活尸眼里。世间万物皆肮脏恶臭,丑陋不堪。而在王的眼中,天地浩荡,正气长存。   今日之丑陋,乃为明日之脱胎换骨,否极泰来。   汉末国祚不继,大势且去。非人力能及,不可强求。   故智深如郭林宗,归隐山林,与大汉同朽。   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   却有先主,众人皆醉我独醒。毕其一生,力挽狂澜。便是口灿莲花,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又能如何。且问,丞相因何鞠躬尽瘁,关公为何誓不降曹。便是偷得万里江山,又干得如何。可比前朝好。   后世段子手,牛逼可休矣。   人生在世,弹指一瞬。只看如何择选。是人如活尸,苟且偷生;还是不舍初心,砥砺前行,加冕为王:『成为自我的主宰』。   先愉悦自己,再馈赠他人。   在乱尸丛中,杀出一条血路。各中困难,何必多言。   事出有因。人,总有理由。   一言蔽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是真心还是假意,先不谈。能否如先主这般,恪守一生。乃至盖棺论定。   母亲问刘备:从妹为妾,如何舍得。   若是从兄,自然舍不得。若为蓟王,自欣然舍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诸如甘宁这般豪杰。不怕枪林箭雨,只怕销魂蚀骨,情毒噬心。   “温柔乡是英雄冢”。   蓟王以备不虞。国之栋梁,不可不防。   窥一斑而知全豹。此,便唤做王者之心。   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勿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叹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谓“礼尚往来”。   果不出众人所料。得蓟王豪礼馈赠,倭女王倾尽所有,尽其所能。不惜贩来数万倭女,充作回礼。何为恩义。受人以恩,报之以义。这便是我,大汉伦理。盗牛人得布半匹,因而悔过。其中所含义理,又岂只值布半匹。   得五万倭女,又得对马岛开港之权。及女王许诺的“博多港”。   换言之。时下邪马台国,立王都于后世九州岛北部。与大汉甚近。而那些“长人”倭女,传言乃东渡秦人之后。世代以秦为姓。乃岛上贵女。   国中贵女皆被倭女王遣来,足见诚意。   刘备对倭女,兴趣寥寥。然倭女王之意,亦不好推辞。此,关系到两国交好。当慎重。   先前。蓟王在西域时,曾将疏勒篡位王和得,后宫三千佳丽,明码标价,公开招夫。竟被人诟病:轻视胡女。按后世说法,“有物化女性之嫌疑”。对此口诛笔伐,蓟王坦然接受。   于是乎。此次反其道而行之。蓟王已命人将暂住济州港的数万三韩青壮,分批运来泉州。排设“游船”。青壮居舱内,倭女自舷窗窥探,择心仪之选。   两情相悦不过是前提。至于成家立业,自当依照汉礼。不得有丝毫省略。   礼法,礼法。无礼焉有法。   梯秀此来,乃为常驻使节。将与蓟国商讨,通邮、通航、通商、客庸等,一系列的邦交事宜。刘备索性在泉州港城,立邪马台大使馆。与邪马台国,签订邦交协议。   之所以是邪马台大使馆,而非倭国大使馆。因蓟王乃是大汉藩国,邪马台国亦是倭国之一。如此,国格相对,未曾僭越。即便如此,谨慎起见。刘备仍六百里上表朝堂,请陛下圣裁。   想必陛下,定会成人之美。   蓟王今季上计六亿三千余万,轰动朝野。   蕞(zuì)尔小事,何必言钱? 第055章 负阴抱阳   洛阳西邸,万金堂。   自蓟王六亿三千万献费入库。陛下累日心情大好。   龙颜大悦,随手封黄门令左丰,都亭侯。令一众中常侍侧目。左丰与蓟王相交莫逆。宫内宫外人尽皆知。陛下爱屋及乌,亦多另眼相待。   且左丰,年富力强,岁与陛下相当。比起年纪渐大的十常侍,新人气象,更被陛下所喜。   听左丰道出蓟王所求。   陛下洒然一笑:“蕞尔小国,民弱地窄。听闻旧时东渡朝拜,皆高不及六尺。与侏娈无异。故取名‘倭国’。蓟王可是看上了倭女王?”   左丰讪笑:“奴婢,倒未曾听闻。”陛下,蓟王并无如此下作好吗。   “蓟王向来有礼有节。然此等琐事,何须问朕。传语尚书令,凡‘岛夷之事’,皆让蓟王自决。”陛下金口玉言。   “奴婢领命!”左丰再拜而出。   “岛夷之事,蓟王自决。”此八字,遂被尚书令曹节,录入诏命。用玺后,六百里发回蓟国。   “弁辰与辰韩杂居,城郭衣服皆同,语言风俗有同。其人形皆长大,美发,衣服洁清。”   因是秦人后裔,二韩身材高大,美发、干净整洁。与汉人相若。   反观三韩之马韩。“马韩为倭之兄弟宗邦也。”换言之,马韩与倭人类似,皆五短身材。年前。锦帆司马苏飞,船入釜山港,泊在弁辰渎卢国境内。因而随船贩来的青壮,多出自弁辰与辰韩二国。   当亲眼所见。倭女多不足六尺之身时,二国青壮又岂会甘心。须知,以倭女之身高,在我大汉,甚至无爵位继承权。于是,蓟王“拉郎配”的效果,可想而知。   倭女虽对二韩青壮,青睐有加。奈何青壮却看之不上。若令强行结合,双方必生间隙,亦非成人之美。   五万倭女渡海而来,已随“大舡无楼”的典故,遍传附近港口。不料。本以为被弁辰与辰韩抢占先机,拔得头筹(正确理解)的马韩青壮,却闻风而动。身材亦短小的马韩青壮,竟一夜之间,挤满千楼竦峙,气象一新的釜山港。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所谓麻雀虽小,长枪短炮。终归要彼此“呼应”。过犹不及,粗细不均,皆不美。   便有辰王及马韩大小渠帅,百般阻挠。亦挡不住族中青壮投奔欲海。所谓欲壑难平,正如此这般。   倒是渎卢国主一语中的:春天到了。   饱汉不知饿汉饥。更何况,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再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吹灯拔蜡,大被同眠,自当快活赛神仙。心念至此,各个如同红了眼的公牛。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谁拦也无用。各自拥挤,争抢上前。   只因僧多粥少。   饥不择食,抢着去“喝粥”哇。   纳渎卢国主之言。苏飞以降,港口内兵士,听之任之,放任自流。只需满载,立马开船。便有人惊叫落水,亦在所不惜。见又走一船,剩下人等,心中倍加交集。再晚,恐不及也。   被欲壑所驱,再加身边同伴与港口海船,气氛共同渲染。许多人,渐失理智。也不管究竟离港多少船。只需有大舡停稳,放下艞板。便一拥而上。即便被推搡落水,也不吵不闹。闷头上岸,再挤一遍。   之所以如此,正因马韩“邑落杂居”,“无长幼男女之别”。类似情形,或比禽兽:一个种群中,只有王者才拥有交配权。发情期来临,余下雄兽,若不敢去挑战兽王,便只能干瞪眼。试想。土冢之内,必有一家之主。家中妇人,皆属家主所有。作为子嗣,只需未另立门户,便不可造次。夜夜听声辨物,孤枕难眠。   今,得知泉州港滞留五万倭女。竟无人聘娶回家。   己以度人,可想而知。   不出三日。竟有十万余马韩青壮登船而去。而后续鳏、寡、孤、独,正如狼似虎,嗷嗷奔来。   天地万物,负阴抱阳。乃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人伦大道,干柴烈火。如何能灭。   “且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终归要将积攒的薪柴,燃尽。   如此快速失血。马韩虽有五十四国,亦难以支撑。   无奈之下。辰王唯下严令,各国不得再放人离去。   结果,事与愿违。如此严防死守,反倒助长青壮奔逃气焰。殴斗时有发生。甚至有气急败坏之俭侧,樊秖,杀奚,邑借等,大小首领,入港寻人。   一时间,鸡飞狗跳。   汉使所立之地,竟胆敢不宣而入,十恶不赦。   苏飞一声令下。蓟国虎狼上士,倾巢而出。雷霆手段,将一干人等,悉数拿下。   便有头目叫嚣:我族种辈,三韩之地,与大汉何干!   苏飞倨傲一笑: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汉土之内,皆我汉民。   此语一出,众人无比屏气。   待辰王闻讯赶来营救。大小渠帅,皆被压入行营。带头闹事者,更被枭首,高悬门楼之下。血犹在滴。   此獠不是旁人,正是辰王胞弟。   遥见胞弟首级,辰王两眼一黑,疼痛钻心。又知,死前犹在高叫:我乃王弟,谁敢杀我。   不由怒从心起,转身自回。   高举千里镜,将辰王表情,一览无余。苏飞咧嘴一笑:事成矣。   遂将消息,轻舟传回。   南津港,蓟国水军大营。   横海中郎将。蓟国双壁之黄盖,黄公覆。环视麾下众将,沉声言道:“各部依令行事,随我抄掠三韩。”   锦帆校尉甘宁、楼船校尉郭祖、破贼校尉凌操,轰然领命。   “喏!”   天朝上国,仁义之师。必师出有名。   《吕氏春秋·振乱》:“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辰王怒急回国。马不停蹄,召弁辰、辰韩二国臣智(国主),并马韩大小渠帅,商议对策。   手足之仇,焉能不报。   不过一个冬季。不毛之地,竟如雪后冬笋,造楼千栋。城中货品,更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直令人眼花缭乱,垂涎欲滴。汉人之港,早已成为辰王肉中之刺,眼中之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报兄弟之仇,抄掠港口,再付之一炬。一了百了。   嗯,一了百了!   将港内青壮悉数运走。环视空空荡荡的港城,苏飞浑身披甲,一声令下:“见机行事。”   “喏!”麾下兵士,各就各位。 第056章 风向突变   马韩辰王骑一匹半岛罕见的高头大马。身披熊头皮甲,立于釜山坂上。远眺千楼竦峙的汉人营地。目光如狼。   汉人。衣锦服华,楼高成夏。所穿所用,衣食住行,无不令人艳羡。时下,四夷皆以汉化为荣。三韩又如何能孤身幸免。三韩地处半岛南端,三面抱海。唯北上乐浪,才能与汉人以物易物。族中青壮不肯翻山越岭,且汉人据守关隘,如临大敌。进出皆需严加盘查。引诸多不便,更常起争执。   于是乎,三韩习惯自给自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并无异样,更无差池。   岂料年前,竟有庞大蓟国船队,跨海而来。   自泊入无人海湾,立釜山港城。   风向突变。   汉家风物,海量涌入。来自高等封建文明的无上风仪,亦随各式造物,一拥而入。仰慕大汉已久的韩民,完全没有抵抗。甚至连挣扎都未挣扎一下,便彻底沦陷。短短数月,一切吃穿用度,已皆与汉人比同。随之而来,便是移风易俗。维系三韩固有体制的古老旧义,半开化的愚昧懵懂,以物易物的铁器本位,自上而下,方方面面,被冲击的支离破碎。   三韩共主,辰王大位,更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出于一名王者的警惕,无论如何,马韩辰王,亦需及早铲除源源不断舶来汉人风物的釜山港。洗掠之后,再付之一炬。掐灭汉文明的强势入侵。   换言之,此来并非只为报兄弟私仇。   “启禀大王,各部已齐聚。只需一声令下,便可荡平此港!”便有心腹大将,拍马赶来。   “嗯。”一想到距离港中花花世界仅有一墙之隔,辰王难掩热血沸腾:“集中兵力先破城门,而后各自为战!”   “喏!”心腹领命而去。   遥见披草裹皮,仿佛野人一般的三韩联军,从荒山野岭,草丛巨石后,蜂拥而出。挥舞着许多奇形怪状,甚至看不出材质的兵器,鬼哭狼嚎,一窝蜂的向港口涌来。   高居城头的锦帆司马苏飞,不由一声暗叹:“主公有令:杀人其次,攻心为上。”   “喏!”弓弩手纷纷将瞄向要害的锋矢,移向手足等次要位置。   “射!”待乱军先锋冲入射程,苏飞一声令下。   嗡!   曲臂机关弩,射出的利箭,密如飞蝗。城下血花迸溅,犁地般栽倒一片。   在蓟国全面升级的机关连弩面前。三韩联军粗陋的防御,如同儿戏。许多人抱着手腕,膝盖,翻滚哭号。一时间凄厉无比。   若非顾忌杀伤太重,影响主公种田。城头神射,早一箭穿喉。哪还许尔等在城下聒噪!   正因控制杀伤,故未抛射。乃行精准射击。   三队弓弩手,你追我赶,不断轮替。城头利箭,如骤雨疾风,绵延不绝。竟未有丝毫停歇。   即便有个别漏网之鱼,冲到城下,亦被厚厚的门闸所阻。拼命砸门,乃至虎口崩裂,臂骨折断。千斤闸却纹丝不动。如之奈何!   “司马!”见门闸前乱军越聚越多,皆手举层层板楯,遮蔽箭雨。便有队率出声相问。   “换‘倒箭’。”苏飞不疾不徐。   “喏!”身旁弓弩手,立刻佩戴呼吸面具,换装特殊箭矢。   数十支附有细竹管的倒箭,被见缝插针,射入城下。须臾,浓雾滚滚。盾下乱军,接连倒地。攻击立止。   眼看联军,接连倒伏城下,辰王心急如焚。   急切间,忽听城头金声大作。   箭雨遂歇。   城下乱军,仓皇四顾,正不知所以。   城头已听人高喝:“停战片刻,容尔等救治伤员!”   城头连喊三声,乱军大梦初醒。纷纷拖着身旁倒地哀嚎的同伴,撤出战场。   “司马何意?”便有曲候,赶来相问。   “乱军已怯,与其在城下死撑,不如放其归去。”苏飞笑答:“谨记主公王命。此战攻心为上,并非杀敌。我煌煌天汉,当以德服人。”   “得令!”   劲弩贯穿伤口,需及时包扎。否则必血流而亡。饶是如此,大量失血,亦让伤兵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浑身乏力,如何还能捉刀再战。   “大王!”先前心腹猛将,浑身披创,赶来相见。   “如何?”辰王问道。   “健儿多有折损,虽无性命之忧,却也无力再战。”心腹实话实说。   “再攻!”辰王面色铁青。   “大王……汉军城坚箭锐,急切间难以攻破。不如,不如……”心腹脑筋急转。   “又当如何。”辰王怒急发问。   将“退兵”二字按死在喉。慌乱中深吸一口气,心腹灵光一现:“不如,先就地取材,打造攻城诸器。待造好,再决一胜负。”   “嗯……”辰王略作思量,这便点头道:“传令健儿,依计行事。”   “喏!”心腹兴冲冲赶去传命。心中又不由暗道一声好险。大王喜怒无常。一言不慎,祸从口出。足引来杀身之祸。若非见机快,人头已落地。   城头之上。见三韩联军砍树劈柴,捆绑简易攻城云梯。苏飞不禁微微一笑。   曲候悄声问道:“若等贼兵诸器完备,此战难矣。司马何故发笑。”   “贼人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已中缓兵之计也。”苏飞笑道:“无知鼠辈。倾巢来攻,却首尾不得相顾。许此刻,横海中郎将已领大军自背后登岸。尽掠三韩家小。时间,于我等有利。”   “原来如此。”曲候恍然大悟。话说,主公惯掠人家小。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再细想。先前斩杀辰王胞弟,便为诱敌来攻。又往前想,貌似从择址立港之日起,便是行诱敌之策也!   待贼兵造好云梯等攻城诸器,天色已晚。人困马乏,只得草草扎营,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苏飞却不敢大意。调派守城诸器,分配兵士驻守。直到后半夜,才紧靠墙垛,和衣而卧。   天刚破晓,号角大作。   三韩联军,又草草集结,倾巢而出。鬼哭狼嚎,乱哄哄杀奔过来。   迎着一缕朝阳初升,苏飞缓缓睁开双目。   “传令,迎敌。” 第057章 无双再起   刘备为藩国之主,断不可自行开疆辟土。古往今来,未有此先例。   马韩辰王,乃三韩半岛普遍认可之共主。亦曾入乐浪朝贡。换言之,其藩主身份,亦被大汉承认,此其一。若怒而灭其国,半岛韩民将心比心,或生逆反,此其二。   换言之。此次出兵,乃行驯化,令其畏服。而非灭国屠种。正如刘备战胜鲜卑后,容纳草原牧民不断南下归附类似。攻心为上。于是,才令釜山港守军,守城之余,尽量降低杀伤。   自立港之日起,刘备便已预见今日之战。五万倭女,渡海而来,亦在预料之中。故才将辰韩、弁韩国中青壮,提前运来。唯一例外,便是辰韩、弁韩青壮无法入眼的倭女,却令马韩青壮为之疯狂。果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一边是大汉风物不断涌入,一边是国中青壮大量流失。此消彼长,民心浮动,国力江河日下。眼看王座岌岌可危,联盟崩塌在即。再遇胞弟被杀,悬首城楼。于是国仇家恨,涌上心头。冲冠一怒,铤而走险。   本以为有心算无备。草创之城,破之易耳。岂料汉军早有准备。城高墙厚,箭如雨下。   一发而不可收拾。   兵败如山倒。   所谓骑虎难下。若不能一战而胜,反在城下损兵折将,丢盔弃甲。联盟之内,必有怨言。本就岌岌可危的三韩联盟,当四分五裂。王位不保倒是其次,更有甚者,三韩之中,必有人投靠汉庭。沦为汉人附庸。如此,不出数代,三韩之地,尽归汉土。故为长久计。当快刀斩乱麻。将汉人港口雷霆铲除。且一旦联盟抄掠港口,付之一炬。尝到甜头是其一;沾染汉人鲜血,就此势不两立,断难回头为其二。一石二鸟。当战。   辰王想的都对。   然他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小一只半岛飞虫,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如何能逃出蓟国四大谋主联手布下的,天罗地网。   传言江湖上有一种“半毒”。前后两种药剂混合入腹,才会毒发。单独去测,二药皆无毒。故令人防不胜防。“连环”的妙处,亦在于此。将一个个看似无害的举动串联,如同不断收紧的大网,最后一击致命。待瓮中之鳖醒悟,胜负已定。   设港,没问题。   倾销,是利好。   客庸,也还好。   然不知不觉间,局势逐渐崩坏。   哪里都不好了。   迎着箭雨,不惜折损过半,三韩联军终将简易云梯,搭上城墙。顾不得欢呼雀跃,更不敢丝毫放松。便有勇士,口衔利刃,手脚并用。向城头爬去。   “放推杆。”苏飞一声令下。   伴着机簧声响,完整的墙体,忽然裂开。一座座“丁”字形推杆,自靠近城头的墙体内,倾斜而出,乘势而下。将搭满城墙的云梯,悉数顶翻。   又被后缀钢丝绳,缓缓拉回墙体。无迹可寻。   “丁”字形推杆,类比吊桥,暗藏于上半部墙体之内,顺势而下,收放自如。   因力道过大。竟将梯上兵士,远远击飞,惨叫落地。骨折筋断,声势骇人。   蓟国机关器,乃为墨门顶级机关器预备。又岂是三韩联军的简易云梯,能够相抗。   城墙忽然裂开,并有重锤落下。如此场面,闻所未闻。   许多兵士,以为汉军如有神助。更有惊慌失措者,误认为城墙是活物。   以讹传讹,望风逃窜。   眼看兵败如山倒。辰王怒从心起。正欲拍马上前,砍杀逃兵。不料有国中留守军士,星夜奔来。   “报——”军士拖着哭腔,自投马前:“启禀大王,大事不好。昨晚有大队人马,自东而来。杀入国中,破屋拆墙,将家小尽数掠走!”   急血攻心,两眼一黑。摇摇欲坠间,双腿夹紧马腹,辰王吐血喝问:“人马何来!”   “传言,传言,乃蓟国水军,自南津东渡!”军士哭号作答。   “啊——”辰王大叫坠马。   中计也!   遥见辰王落马。本就濒临谷底的军心士气,彻底崩盘。漫山遍野,如鸟兽散。只顾逃窜,竟将城下、营中伤患,悉数丢弃。   居高远眺,苏飞无喜无悲:“传令升闸,遣一队人马,救治伤患。各部小心戒备,切莫中计。”   “喏!”   此战之后,三韩再无共主。当尽数归于主公麾下。   这便唤做“顾头不顾腚”。常有身居高位者,不仅爱惜羽毛,还夹紧尾巴做人。便是为“首尾相顾”。不轻易露出破绽。除非自愿“卖”个破绽。   一言蔽之。脑子不全,万勿种田。   为快速攻破马韩土冢,蓟国将作馆还专门开发了破门机关器。可迅速破门而入。   三韩青壮尽出,家中只剩老弱。被悉数压入囚车,源源不断装船贩回。   话说,横海中郎将黄盖,这些年来,先掠水贼,再抄黑山。换成三韩,亦轻车熟路,手到擒来。   兵分数路,占据要冲,扼断出逃之路,先将大小部落,团团围困。再遣一支奇兵,伏于半道,截杀驰援乱军。如此便可安心抄掠。   且与野外乱军,四散而逃不同。凡遇危机,妇孺首当其冲,乃是逃入家中躲避。想借土墙木门,暂避一时。以待回师来救。岂料瓮中捉鳖,被悉数俘获。   家破人虏。又被纵火付之一炬。   遥见烈焰冲天,逃兵各个涕泪横流。家中惨状,何必多言。   慌不择路,忽听鼓声大作。山谷两侧,伏兵尽出。杀声震天。   肝胆俱裂,如何能敌。纷纷跪地请降。   兵不血刃,完胜。   军情急报泉州港,水军大营。   一前一后,收到黄盖并苏飞手书,蓟王欣然一笑。   “无双连环,又启矣。”   左右闻言一愣。便有泉州令邴原,起身问道:“敢问主公,莫非抄掠三韩,不过是连环之始?”   “然也。”刘备笑曰:“此乃文和之谋。先定三韩,再平倭国。”   “哦?”众人面露惊讶。便是一龙之邴原,急切间亦未能窥破。见在座各位,皆静思冥想。刘备既未说破,亦未打扰。乐见其成,静观其变。   须臾,邴原起身言道:“可是狗奴国。”   刘备欣然点头:“真乃一龙也!”   “原来如此……”邴原拜服:“贾诩之智,神鬼莫测也。” 第058章 万般皆好   泉州港。巨马、塘沽二民港。人头攒头。闻讯赶来的三韩青壮,皆目露焦急,翘首以待。   得益于完备而详尽的“庸籍”记录。   先行客庸蓟国的三韩青壮,将提前与家人团聚。和风有信,漂洋过海。半岛之事,今已人尽皆知。更有辰韩、弁辰二臣智,及各国俭侧,各部樊秖,及杀奚、邑借等大小头目,被俘后,先行押来泉州港。   热闹的港市口,置一高台。台上排设牢笼,除二位国主外,大小渠帅皆被关押其中。引众人远远围观。便有三韩国人,高声询问。   亦有渠帅,瓮声答话。   问话青壮,瞠目结舌。显然是知晓,马韩辰王,竟率兵抄掠釜山港。结果一败涂地,呕血落马。蓟王盛怒之下,起兵反抄三韩。   今已国破家亡。   急切间,忙问家小下落。得知正随船贩来泉州,不由得长出一口浊气。   国破家还在。万幸,万幸。一传十,十传百。三韩青壮纷纷涌向港口。   话说。类三韩这种程度的文明,国家的概念,亦是寡淡无味。不见得比游牧民族强多少。   只需家人皆在,便万般皆好。   待大舡抵岸。温馨的相认场面,毋庸赘述。如何安置,才是重点。   毗邻泉州的长芦和长汀二县,乃此次主要安置点。对渤海湾的水气适应,岛夷远超农人。整日浸泡海水,对咸水的忍耐亦比农人强。再加能吃极苦,乃盐户不二之选。盐户亦是编户。与商户、匠户、农户,比同。   先举家迁往漂榆邑。再由漂榆津出海。沿渤海上湾,迁往正加紧修建中的各处盐邑。   蓟国薮中,有史记载的“芦台场”,乃历史最悠久的渤海盐场之一。然时下,盐户聚居的邑落,非为“场”,而称“牢”。   前汉时,盐铁官营。位于渤海湾西岸的章武、泉州二县,皆设有盐官,专管煮盐及课税事宜。时有“大富牢”,便是盐户聚居的城邑,隶属泉州县。前汉时,盐户煮海不用铁锅,而用陶器,称“牢罂”,由官寺统一配给。《史记·平准书》:“愿募民自给费,因官器作煮盐,官与牢盆。”便是指此物。   时下,渤海盐区,主要分布于冀州、青州、幽州。《魏书·食货志》又载,东汉“幽州置灶一百八十。”   后世芦台出土的铭文砖,上曰:“竟宁元年,太岁在戊子,卢乡刘吉造。”   可见,在前汉元帝竟宁元年(前33年)芦台已称卢乡。铭文砖的出土,足可证明,芦台滨海盐业,在西汉时已颇为兴盛。后世宁河区,亦有“大富牢罂”戳记的陶瓮残片出土。“大富牢罂”,便是盐官发给盐户的煮盐器。   何不用更高效的铁器煮盐。   《史记·平准书》亦有载:“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钛左趾,没入其器物。”   换言之,“大富牢”乃前汉时,设在渤海的官办盐场之一。“牢”当“廪”解,乃仓储之意。   只可惜,前汉时便已十分兴盛的煮海烹盐,皆毁于两汉之交的“大海侵”。海水倒灌,浊浪滔天。将环渤海盐场,悉数冲毁。海水淤积,盐户逃难,遂成白地。   若无蓟王横空出世,此地仍需沉寂数百年。   蓟王先在薮北通渠圩田。筑堤修路。将乱流散入薮中的三条大河,悉数禁锢在河道之内,经由泉州港东西两侧漕渠河段,奔流入海。再加三百里稻田蓄水,薮中水位一降再降。   今,大富牢城重见天日,刘备已命人原址重建。仍取旧时称谓。卢乡亦重建。改名:卢邑。撤村并邑,正当其时。   司盐署官寺,便设在大富牢城。   走马上任,将满百日的大夏令刘晔,正领着麾下属吏与一众蓟国匠师,吃住在海滩。就地取材,营造盐田。蓟王与国中大匠师,年前已在将作馆中温室,模拟多次。并整理记录了详尽的晒盐笔录。只需照本宣科,又触类旁通。再因地制宜,当尽善尽美。   以刘晔之才智,定不会辜负王上与国人厚望。盐田年产十六石。却无一石口粮。吃穿皆靠晒盐得来。前期,蓟王已命泉州城仓,调集粮秣,输往大富牢城,助盐户安居。   晒盐初期,类包吃包住的客庸模式。待晒盐熟练,便会户户分得二十亩盐田,令其自给自足。   在安置流民方面,蓟国官吏可谓轻车熟路。游民群体中所出现的各种突发事件,更应处得当。蓟王洛阳大婚时,曾对七位小姐姐言道。初来新世界的惶恐和不安,也和小姐姐们一样感同身受。   将心比心。蓟国在安置流民方面,从上而下,皆十分用心。春风洋溢,诚意满满。   说宾至如归,亦不为过。   初来乍到。最难忍受的,便是陌生感所带来的惶恐与不安。唯一慰藉,唯有抱团取暖。   一言蔽之,举目有亲。   只需有亲朋好友,家人相伴。再遇善待,自当感激涕零。   至于作奸犯科,奸猾之辈。在大汉的星空下,又在蓟王治下。实在有太多办法。   要杀要剐,还是煎煮烹炸。欲行凌迟车裂亦可,孤随意。但凭所选。   此次此刻,三韩半岛。   无名山丘,无名洞窟。面容枯槁,气若游丝的辰王,缓缓睁开双眼。   “来……人……”   “大王。”心腹猛将,急忙近身答话。   “今在……何处?”   “荒山野岭,卑下亦不知。”猛将答道。   “形势……如何?”   “一败涂地。”猛将脱口而出。   “家中……”   “老小皆被蓟王掠走海上。屋舍又被付之一炬。国中片瓦无存,鸡犬不留。”说到伤心处,猛将亦心痛抹泪。   “速速……抬我去……釜山港。”辰王动了动嘴角,又见鲜血溢出。   “大王何故自投罗网。”猛将一愣。   “负……荆……请……罪……”   “大王?大王?”待猛将再抬头,辰王又陷昏迷。这便抹泪上前,将辰王背起。   为何不是抬起。   抬,终归要两个人。   数日前还不可一世的三韩共主。如今树倒猢狲散,只剩孤家寡人。及猛将一枚。   何苦来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在大汉周围,阴怀叵测,又快速暴兵的野外巢穴。自当以雷霆手段,悉数扫除。   屠国灭种不需要。汉化才是正途。   古往今来,华夏皆如此。 第059章 增益人生   大舡往来,列队停靠民港。转运三韩家小。   待与各自家人团聚,便又将乘船出海,前往长芦、长汀二县定居。   据上计署统计。每日约有万人往来转运。泉州港内庸户,更突破十万人。此十万人,并非固定。而是等待转运的三韩民众,淤积所致。旧人未走,新人又来。日渐增多。   与安置流民类似。城内各处临时安置点内,皆设有属吏、医官、博士、队率等,建制齐全的蓟国吏治体系。与之相匹配。   换言之,蓟国安置流民,从不是顺其自然。出发之前,甚至早在临时营地时,便经过细致的民情梳理与划分。   匹配有与之相当的大汉吏治体系: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分设伍长、什长。百家一里,设里魁,里吏有父老、什长、杜宰、里监门等。十里为一亭,设亭长、亭侯、亭佐、亭父、求盗等。十亭为一乡,乡置三老、有秩、啬夫、游徼,另设乡佐,协助收税。其中,还有蓟国独有的衢、坊二级。   类似里、亭的层级划分,多为线性。试想,在一条蜿蜒的道路沿线,分散着大大小小的聚落。然,当蓟国撤村并邑,方圆数十里内的乡民,皆居于城内时。便从线性的“里”,扩成了面性的“衢”。里道,也扩成为四通八达的街道。   于是。“坊”,应运而生。坊,“土、方”也。或可释义为“方圆之土”。具有面性的含义。与“衢”字类似。   至于是“长”还是“令”。皆与治下“在籍人口”息息相关。   吏治组成,亦是正副相佐,汉夷相辅。   辰韩、弁辰二国臣智及以下,俭侧,樊秖,杀奚、邑借等大小头目,归顺降服后,就地转化成汉官。或为里长、或为亭长,以此类推。与汉人长吏,协同管理治下盐户。各自旧习,皆有不同程度的保留。然凡与《汉律》相悖的蛮荒遗存,则被悉数剔除。   蓟王威信天下。大汉赫赫煌煌。代表着一切美好与高级。被驯服的岛夷,欣然接受。无半分迟疑。   话说。以半岛的文明等级,便是贵为一国之主的臣智,又能有多少利益可言。不过是仨瓜俩枣而已。成为蓟国官吏,坐享千石官俸。蓟钱购买力是何等强悍。蓟国民生是何等绚烂。毋需多言。   正如。对钟羌而言一无是处,毫无价值的昆冈美玉。却在帝国趋之若鹜,乃至一器难求。越高等的文明,越能彰显人、物的“附加价值”。换言之,乃是除去“实用性”之外的“附加属性”。   此与饱暖思淫,同义。   一言蔽之。时下,做一个半岛国主,远不如做一名大汉高官。人生“溢价”,堪称云泥之别。   《后汉书·百官志五》:“四夷国王,率众王,归义侯,邑君、邑长,皆有丞,比郡、县。”皆“赐印”。   如:“汉辰韩邑长”、“汉归义韩长”。前为镏金印,后为铜印。皆“方印驼钮”。印上骆驼,造型取“曲肢跪式”。以示“归顺、臣服”之寓意。   自秦统一六国,华夏文明一骑绝尘。两汉时,更遥遥领先。异族相继归附,汉庭为示怀柔,多封以王、侯爵位,并赐印绶。对一些没有归附,甚至处于敌对状态的异族,为达笼络目的,往往亦会赐印。即便是与大汉敌对的番邦异族,对汉庭的赐印,亦极为看重。   因而,自前汉以来,逐渐形成一套完整的“赐印制度”,后世相沿成俗。赐印制度,亦是汉庭对番邦实施“羁縻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羁縻”一词,可追溯到先秦时《禹贡》中所阐述的畿服制度。后应用于对外事务,而衍生出“羁縻(jī mí)外交”这一概念。   “羁縻外交”,思潮兴起于春秋,服务于“内诸夏而外夷狄”的核心安全诉求。又通过两汉“大外交”实践,逐步成熟完善。终成一套被时下广泛认可的外交体系。班固撰写《汉书》时,在论及汉匈关系时多次运用“羁縻”一词。并在《汉书·匈奴传》结尾,将“对匈外交”归纳为:“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靡不绝,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蛮夷之常道也。”   “羁縻之术”,遂成贯穿两汉四百年对外邦交的重要方针,与“守中治边”的大国策,相辅相成。   凡有蛮夷向华夏趋同,便是所谓“向化”。亦是蓟王口中的“汉化”。   得大汉赐印,亦是域外番邦“自我认可”的重要见证。   换言之,只有得到大汉的赐印,其政权的合法性,才被世人乃至国人所认可。   只有先被大汉认可,才能获得自我认可。可类比后世,只有被洋人认可,才能自我认可,有异曲同工之妙。乃是“蛮夷”与“诸夏”的身份及位置互换。   釜山港。   马韩辰王悠悠转醒。待目能视物,遂见华室富丽堂皇。   “来人。”   “大王。”倚在塌下打盹的心腹猛将,急忙翻身上前。   “此是何处?”   “釜山港。”   “哦。”略作停顿,辰王这便开口:“汉使何在。速请来相见。”   “卑下这便去请。”   须臾,锦帆司马苏飞,入室相见。   “蓟使苏飞,见过大王。”   见辰王挣扎欲起,苏飞又言道:“大王贵体未愈,万勿轻动。”   试了几次,终是放弃:“贵使当知,我命不久矣。”   “大王……”猛将伏地抹泪。   “大王春秋正盛,所患不过是疥癣之疾。只需静养,不日便可痊愈。”苏飞言道。   “怒而起兵,追悔莫及。今国破家亡,亦是自取其祸。”辰王言道:“但凭王上处置。只求善待家中老小,及国中百姓。”   “大王切莫如此。”苏飞再拜:“主公有言在先。大王乃我汉藩。只需诚心归顺,痛改前非。自当放大王归国就藩。”   “王上果有此言?”辰王忽觅得一丝生机。   “正有此言。”苏飞答曰。   “若能归国,三韩永不再反。”辰王指天为誓。   苏飞欣然笑道:“大王若能如此行事,亦是我主所愿。”   辰王乃名义上的三韩共主。蓟王断不可取而代之。且多有三韩逃兵裹挟百姓,避入深山密林。久必成寇。   让辰王出面招安,必事半而功倍。   只是,驯服的三韩,与先前已是天壤之别。 第060章 伏波定海   洛阳南宫,却非殿。   陛下亲临尚书台议事。   尚书令曹节伏地奏曰:“蓟王上表,欲重开真番、临屯二郡,迁民屯守。并请设三韩属国,遣属国都尉驻守。”   此话虽轻描淡写,却引来群臣骚动。年前蓟王刚复四海郡。年后又新开二郡。   “可”字,本欲脱口而出。见群臣如此,陛下又悄然咽下。   环视群臣,这便问道:“可是前汉四郡?”   “正是。”曹节答曰。   “三韩属国,可是乐浪南端半岛之马韩、辰韩、弁韩,一众岛夷。”凡蓟王之事,陛下皆知之甚祥。   “正是。”曹节再答。   “蓟王欲灭扶余乎?”陛下笑道:“闻蓟王抄掠三韩岛夷,补薮中农人之缺。又渡海贩来数万倭女,与之相配。今,可有百万之众乎。”   曹节心灵神会:“若如此,明季献费,当破七亿蓟钱。”   卢尚书这便出列:“启禀陛下,蓟王所掠,多出辰、弁二韩。乃先秦遗民之后。与我风俗相近,语言相通。”   “乃诸夏之后也。”陛下欣然点头:“前次蓟王上表,言马韩辰王无故兴兵,抄掠汉港。幸为守军所败。后辰王负荆请罪,愿为汉藩,永不再反。故今次上表,请立三韩属国。”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尚书令曹节谄媚言道。   “蓟王曾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欲平扶余,需先定高句丽。若定高句丽,必先灭三韩。吾家麒麟,欲‘伏波定海’也!”陛下一语中的。   曹节言道:“蓟王表中言道:‘西去陇右前,当除后顾之忧’。”   说完,略作停顿,便将贾诩手书之言,娓娓道来:“自鲜卑覆灭,高车南下。扶余尽据东胡旧土。收纳零散部族,声势渐起。又闻高句丽,欲与其王联姻。想必,心忧二夷结盟,欲谋不轨。故蓟王才击敌在先。”   陛下轻轻颔首:“老大人言之有理。两汉之交,趁中原大乱,四夷屡屡寇边,掠我边民,占我疆土,多已尾大不掉。百年羌乱初平,陇右遍布牢营。非蓟王不可镇守。还有黄巾贼……死灰复燃。若再与羌人、岛夷勾结,社稷危矣。”   言及黄巾贼时,陛下仍恨意难平。足见王美人之事,对陛下伤害极深。   亦如陛下所说。羌乱平后,黄巾之乱遂成帝国第一心腹大患。   先前,北宫伯玉、李文侯率东羌三十六部起兵反叛。后已查明,乃太平道密谋,与关东乱军,左右夹攻之计。若非蓟王西行平叛,恐二百年帝都,已生灵涂炭。   陛下坐镇八关都邑,战乱之惨况,唯一句“减口二千余万”。然王美人中毒暴毙,锥心之痛,感同身受。陛下将心比心,方对太平道切齿生恨。视其为生死大敌。欲除之而后快。   “瞻前需能顾后。”心念至此,陛下沉声道:“传语蓟王:‘朕既赐加黄钺,当便宜行事’。至于重开二郡,立三韩属国,老大人可先拟定,再开朝议。”   “老奴遵命。”曹节伏地领命。   “启禀陛下。还有一事,与蓟王相关。”选部尚书梁鹄,起身奏报。   “且说来。”陛下笑道。话说“蓟王无小事”。   “前有乐安太守陆康,上疏毁谤朝政,涉‘大不敬’之罪而下狱。其孙陆尚,乃蓟国长令。便在蓟王面前哭诉……”   不等梁鹄说完,陛下大袖一挥:“准了。将其罢官返乡,一家团聚便是。”   “臣,遵命。”梁鹄窃喜下拜。黄门令百万大钱,稳稳落袖也。果然“蓟王无难事”。   蓟王与陛下,皆春秋鼎盛。今季献费已达六亿。若明年足有七亿,焉知后年、大后年,不可满十亿乎。如此,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献费又该几何。以陛下嗜钱如命之真性情。又岂能自断财路,又岂许被人断财路。   须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若蓟王盛年而薨,王国支离破碎。献费就此江河日下,陛下当是何等之痛心疾首。更何况。蓟王南征北战,难得又恪守臣节。当如周公旧例,必为托孤重臣。于公于私,于国于家。皆有重利。焉能自断擎天一臂。   陛下此来,便为三韩半岛。待诸事毕,这便起驾回宫。今季得六亿三千余万蓟王献费。这便暂绝修宫钱。诏发州郡材木文石,部送京师。用来重修宫室。又在河间买田宅,起第观。   州郡不敢怠慢。募集劳力,伐大木凿纹石,源源不断送往洛阳。   然宦官验收时,却百般挑剔,以材质参差不齐为由,强迫州郡贱卖,价格仅为原价十分之一。各州郡不能完成定额,于是只得重新采买,再运京师。宦官仍百般挑剔,不肯接纳。如此反复,劳民伤财。乃至木料积压朽毁,宫殿却连年未成。   各地刺史、太守,乘机私增赋税。中饱私囊,天下怨声载道,哀鸿遍野。陛下又遣西园虎贲,分往各州郡督促。禁中鹰犬,色厉内荏,狐假虎威。恐吓勒索,无所不用其极。州郡官府只得破财消灾,大肆贿赂,以求息事宁人。   更涨民怨。   然天下之苦,唯蓟国例外。   上至陛下,下到宦官,皆心照不宣,将蓟国除外。禁中鹰犬,更无一人敢擅入蓟国境内。   再说,蓟王向来有礼有节。何必去催。花木纹石,已源源不断运来京师。甚至那些积满港口,由州郡辛苦运来之木石,亦被左丞荀攸原价买来。悉数送往函园,督造陵邑。   听闻诸多下品石木,皆被蓟王买去。陛下会心一笑。大小宦官皆从黄门令处,得足琉璃宝钞。亦乐见其成。而州郡百姓,对蓟王仗义出手,多感激涕零。   蓟王乃真豪杰也。   函园,阳港。   刚除牢狱之灾的前乐安太守陆康,正与赶来相送的一众洛阳好友,及幕府二丞,举杯话别。   “主公已来书信。言,府君宗人正举家迁往国中安居。”左丞荀攸言道:“府君当赴临乡,与家人相聚。”   “谢王上,搭救之恩。”身陷囹圄,陆康风采不减:“此去当不问世事,遍观蓟国千里锦绣河山。了此残生。”   右丞贾诩笑道:“府君满腹经纶,乃匡世之才。且曾为渤海高成令。又闻县境东南近海有‘无棣山’。山下‘明月沽’产盐。且‘平津乡’亦多渔家盐户聚居。不知然否?”   “正如右丞所言。”陆康面露讶色,反问道:“何以知之?”   贾诩笑执一礼。口中却答非所问:“府君此去,当风起扬波,后会有期。”   送行人等,纷纷长揖相送:“后会有期。” 第061章 冲风之末   贾诩临别赠言,“风起扬波”,乃出《楚辞·九歌·河伯》:“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之句。前汉《史记·韩长孺列传》亦有:“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   扶余与高句丽联姻,确有其事。然时间节点,却耐人寻味。此消需传出,乃是蓟国横海中郎将,率水军三校,横扫三韩之后。所谓唇亡齿寒。二国显然是为自保。   原真番郡,郡治霅县(后世南韩首尔一带)外,霅津港(仁川港)。   正泊满蓟国明轮大舡。   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马韩百姓,成群结队,被驱赶登船。除去蓟国水军,还有一群骑高头大马,身着蓟国官服的原马韩五十余国主。颐指气使,不时挥鞭抽打,让队伍加快脚步。   五十余国主,今皆为“蓟某某牢长”。“某某”,便是各自之国名。   “马韩在西。其民土著,种植,知蚕桑,作绵布。各有长帅,大者自名为臣智,其次为邑借,散在山海间,无城郭。   有:爰襄国、牟水国、桑外国、小石索国、大石索国、优休牟涿国、臣濆沽国、伯济国、速卢不斯国、日华国、古诞者国、古离国、怒蓝国、月支国、咨离牟卢国、素谓干国、古爰国、莫卢国、卑弥国、占离卑园、臣衅国、支侵国、狗卢国、卑离国、监奚卑离国、古蒲国、致利鞠国、冉路国、儿林国、驷卢国、内卑离国、感奚国、万卢国、辟卑离因、日斯乌旦国、一离国、不弥国、支半国、狗素国、捷卢国、牟卢卑离国、臣苏涂国、莫卢国、古腊国、临素半国、臣云新国、如来卑离国、楚山涂卑离国、一难国、狗奚国、不云国,不斯濆邪国、爰池国、干马国、楚离国、凡五十余国。   大国万余家,小国数千家,总十余万户。辰王治月支国。”   如牟水国主,便是“蓟牟水牢令”。牢,是盐户聚落之称谓。如盐府所在之大富牢。   换言之。蓟王沿渤海上湾,长芦与长汀二县近海滩涂,分设五十余座大小城邑。将“大国万余家,小国数千家,总十余万户”的马韩民众,尽数迁入定居。城邑,亦以五十余国名命之。“马韩牟水国”,便是“长汀牟水牢”。因牟水是大国,有万余家。故牢长称“令”。   牢长、牢令,一字之差。然食俸却相差极多。牢令便是城令。食千石高俸,乘骖马安车。若是牢长,只食三百石俸,乘匹马轺车。连门籍都没有。换言之,想入宫见蓟王一面,皆难上加难。更何况蓟钱的购买力,何须多言。   当得知官秩食俸与户数息息相关。这还了得!投诚蓟王,归附蓟国的五十余国主,这便亲赴半岛。搜刮散布四野的各自国遗民。   要说我家蓟王,着实了得。   先前,蓟国水军兵士来回扫荡抄掠,几成一片白地的荒山野岭。被各自国主立马扬鞭,大喊三声。竟有遗民,三三两两,不断冒出。宛如土拨鼠一般,列队下山。顺国主手中鞭指,向港口而去。竟无一人脱逃。   以上种种,或可称“旧有体系”的余热。不相信蓟国,却无条件的臣服于各自的“王”。   蓟王善待各国主。许以高官厚禄,纳入大汉官秩。蓟国之繁华鼎盛,犹如梦中神国。试想,能被举族纳入大汉治下,不啻于后世举族迁往西洋。尚处于蛮荒末期的化外野民,如何能不欣喜若狂。更何况,蓟王甚至将各自国民,一个不少,尽数划归治下。如此豪气干云,利落坦荡。如何能不令各国主,感同身受,感激涕零。于是纳头便拜,指天为誓。从此刀山火海,刀耕火种。誓与蓟国共存亡。   当然。名字亦酌情更改。比如狗卢国、狗素国、狗奚国,皆去“狗”字,或改“苟”字。   狗,禽兽也。既为我蓟国城邑,岂能再称“狗”。   后据上计署统计。   除辰王所属月支国外。马韩五十三国,十万户,五十余万口,皆被运抵长芦、长汀二县,就地转化为盐户。沿渤海上湾,筑城五十三处。从横竖一里,到横竖五里,大小不一而足。   人手充足,物料齐备。大夏令刘晔,环渤海大兴围海造田,辟盐田五百万亩。蓟国由此雄踞四海。坐拥千里稻田,环抱渔盐之利。铸山煮海,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此消彼长。三韩半岛因国民海量流失,而千里无人烟。为三韩共主的马韩辰王,只剩月支国数万民众。而被倭人垂涎已久的半岛之土,引来无数眼红窥视。   此,便是无双连环第二环:开门揖盗。示之以弱,诱敌深入。   蓟王宫,刘备设宴,款待陆康及陆氏一门。鄚县长陆尚自陪坐在侧。   陆康之忠烈,单从此次上疏劝谏,便足见一斑。献帝继位时,天下大乱,陆康冒险遣使进贡。后袁术割据寿春,因军队缺粮,向陆康索要米三万斛。陆康以袁术叛逆,不与来往,积极整修备战。袁术大怒,遣孙策攻庐江。陆康率军坚守二年,城池终是陷落。之后病逝。陆氏宗族百余人,逢此战乱及饥荒,死近一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或有人问,为何蓟国皆是忠良。只因蓟王亦是如此啊。   陆氏一门忠烈如斯,蓟王自当重用。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刘备乘兴言道:“三韩百万之众,大半纳入鄙国。陆公来时,孤已上表。请重开前汉四郡,及立三韩属国。乐浪郡顺下,便是原真番郡所辖。今,孤欲保(陆)公为,真番郡守。不知意下如何?”   陆康起身行礼:“敢问王上。举在下为蓟官,还是朝官?”   “自然是朝官。”刘备答道:“蓟国千里之土,如何能将半岛之地,私纳入怀。”   “若如此,在下自当从命。”陆康再拜。   刘备大喜回礼:“孤,深谢。”   见蓟王一言一行,不似作假。陆康这才心安。又不禁起崇敬之心。世人皆说,蓟王坦荡磊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真番郡,乃马韩之土。”陆康言道:“若设‘真番(马韩)属国’,当取南部之地安置。如此一来,真番郡地狭民寡,并无大用。”   刘备答曰:“孤亦上表进言,分乐浪,郡南之地:带方、列口、长岑、昭明、含资、提奚、海冥七县,即前汉时真番郡北部故地,及马韩北部之土,重开真番郡。”   见陆康捋须沉思,便有一人起身问道:“敢问王上,欲行借刀杀人乎?”   “哦?”见此言一出,宾客大惊。刘备不置可否:“你是何人?”   陆康连忙赔罪:“乃在下从侄,(陆)骏,字季才。”   乃陆逊之父,陆抗之祖。只可惜陆郎早逝。天下竟未知名。   “何以知之?”刘备笑问。 第062章 风月常新   陆骏起身答道:“如王上所言。马韩五十四国,已去五十又三。只剩辰王所辖月支国数万之众,立在半岛西南。属国民少而地广,若倭人渡海来攻,辰王必身死灭国矣。”   闻此言,陪坐在侧的两位国相,不由面露异色。能看到此处破绽,陆季才,非常人也。   饶是喜怒渐不形于色的蓟王刘备,亦微微动容:“真乃,饱学之士也。”   便有左国相崔钧,起身追问:“季才,何不试想:若非借刀杀人,又当如何?”   陆骏略作思量,遂起身对曰:“王上欲效三韩,再取倭国乎?”   “哦……”陪坐东席的蓟国一众心腹属臣,纷纷惊呼出声。便已给出答案。   陆骏肃容下拜:“恭祝王上,为大汉开疆辟土。”   刘备竟离席搀扶:“季才可愿助孤,一臂之力。”   “敢不从命。”陆骏目光如炬。   “真番郡背靠之临屯郡,尚缺郡守一人。季才可与季宁同去。”刘备遂命人取来半岛山川地形图:“前汉临屯旧地,今已大半并入高句丽。孤已在其国境之南,立釜山港城。季才当以此为据,北上东暆。”东暆乃临屯郡治,今汉建武六年(30年)废,治今韩国江原道江陵。   “王上欲先灭高句丽。”陆骏已醒悟:“再灭扶余乎?”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新任辽东、乐浪二公孙太守,皆是孤所举。辽东太守公孙瓒,乃孤同门师弟。又曾统兵围剿黄巾。就任以来,辽东属国兵丁并扶黎营士,共计万余精兵,皆收归己用。如此,上下夹攻,当一战而胜。”   右丞耿雍,代主言道:“此战之后,当上表重开临屯郡。下设属国都尉,管辖原高句丽土著濊人。”   “王上需谨防扶余南下驰援高句丽。”细看地图,陆康进言道。   “孤已有万全之策。”半岛战局,皆在蓟王预料之中:“再灭扶余,当重开苍海郡。”   换言之。蓟王此次出兵,欲将整个半岛纳入大汉治下。   如此一来……陆骏轻声道:“高车?”   刘备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季才若能守好临屯。半岛无忧矣。”   自副伏罗氏归义王,沉疴卧床,已有二载。高车十二部,人心浮动。自与大汉交好,白檀互市。高车蛰伏十载,已成草原猛虎。若副伏罗归义王,一病而薨。高车新主,或兴兵南下,亦未可知。此,才是刘备心腹大害。   “北有蓟,莫纵缰”。蓟王岂许高车放肆。这才未雨绸缪,结好漠北窦统没鹿回部。清剿半岛扶余、高句丽。防与高车沆瀣一气。   蓟王既以心腹国事相托,便是以国士相待。   蓟王当面,又何须再遮遮掩掩。   陆康、陆骏叔侄二人,双双下拜:“臣等,领命!”   起身后,陆康又言道:“蓟国太学坛,盛名远播。家中子弟,愿就学蓟国。还请王上接纳。”   “如此甚好。”刘备大喜。先前二人口出“臣等”,又将陆氏一门尽托蓟国。其中深意,又何必多言。各自落座,再摆新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主臣尽欢颜。   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陆氏一门百余口,皆安居在临乡城中。族中适龄子弟,入太学坛,拜在名师门下。蓟王终能相安。   范阳,长安城。   一队王宫马车,驶入长安宫。   披香博士穆夫人,盛装容姿。往来长安与临乡二宫,传授倭人贵女,汉宫仪。   “拜见夫人。”宫中倭女,齐来相见。语出,已与汉人近乎趋同。   倭人贵女,本就是东渡秦人。以秦为姓,后改姓羽田、波多。亦有少数人复姓秦氏。《隋书·倭国传》载:“明年(大业四年),上遣文林郎裴清使于倭国……又东至辰王国,其人同于华夏,以为夷洲,疑不能明也。”辰王国,或是邪马台后,秦氏聚居之地。   “免礼。”穆夫人依次看过,不由轻轻颔首。这批贵女,确与暂居巨马水砦的五万倭女不同。邪马台国,数十万众,不过择出数十人。堪称万里挑一。   王宫女眷,多有身孕。颇多行动不便,卧床静养,便需人陪侍。宫人一时捉襟见肘。太妃这便让穆夫人赶来择选倭女入宫。   “此去王都,当谨记先前所学。一言一行,不可僭越。”穆夫人循循善诱:“王上居于北宫,太妃居于西宫,诸王子居于东宫,南宫多宫官、宫人。此去当恪尽职守,无诏不可擅闯。”   “奴婢知晓。”倭女盈盈下拜。   “先取十人。”穆夫人手指点过。十名倭女,先后出列。与姐妹依依惜别,随车而去。   巨马水砦。   数万马韩青壮,常来常往。与各自心仪倭女,渐渐熟络。倭女在巨马水砦,一切皆如流民故事。调理身体,习汉语汉仪,还要学女工女红,以及认识各种汉家器物。便是汉律,亦需知晓。   所用方式,类“看图学话”。尽量取来实物,一目了然。若器物过大,则改用图板。倭女皆勤奋好学,再加沉月女校博士,悉心传授。进步极快。依女博士要求,日常尽用汉语。即便是倭女之间,亦需说汉话。与马韩青壮,亦是如此。连带着马韩青壮的汉语,亦突飞猛进。   倭女以白湖水砦为家。以后,亦从此地出嫁。嫁娶亦是汉礼。待编户入籍,当与汉人无异。   蓟国的包容性,无可匹敌。   早年间,鲜卑婢风靡。后上谷乌桓,举族迁入安次。乌桓妇,又成国中新宠。安次乌桓女,远嫁国中各地。亦有汉女嫁入。今,倭女又渐成风尚。   《三国志·魏志·夫余传》:“(扶余)国有故城,名濊城,盖本濊貊之地,而夫余王其中。”濊貊,又称貉、貉貊或藏貊。上古文献,称之为“白民”、“毫人”或“发人”。此,或便是高丽白女“新罗婢”的始源。   可想而知。若蓟王荡平高句丽与扶余。蓟国当又起新风尚。   按先前约定。刘备另选五万马韩青壮,渡海送往邪马台博多港。与五万倭女婚配。   博多,乃倭女王卑弥呼,许诺之通商汉港。此去邪马台,随船除五万马韩青壮外,还有诸多蓟国工匠。修复一新的明轮大舡上,艏楼、舯楼、艉楼,抵达博多港后,会一如既往,分拆上岸。择址原样重建。以求用最快的速度,将港口建起。用来固守、御敌。   “博多一日港”当比木下藤吉郎“墨俣一夜城”,早千年实现。 第063章 钉接榫合   蓟王三千石大舡,用到了“钉接榫合”新工艺。使得船身结构,大大增强。   钉接榫合,在蓟国有双层含义。   其一。蓟国海船,榫卯结构,已全面升级为“楔钉榫”。其结构为:两片榫头交搭,同时将榫头上的小舌入槽,使其不能上下移动。而后在搭口中部,剔凿方孔,将一枚断面为平行四边形,一边稍粗,一边稍细的“楔钉”贯插穿过,又使其不能左右移动。此,便是所谓楔钉榫。乃是用于连接直形及弧形弯材的,一种十分巧妙的榫卯。   其二。“船钉”开始大量使用。榫卯连接后,凡能与船身骨架相交的船板,皆用船钉固定。换言之,楔钉榫用来连接两块弧形船板。而一块整板上,又间隔着钉满船钉,与船骨架固定。   如此双重加固,便是所谓“钉接榫合”。   一言蔽之,整个工艺,先“榫合”,再“钉接”。   如此一来。在不改变船只大小的前提下,进一步加固船身,从而大大增强了装载量。进而又能删减掉许多无用的辅助拼接,节省下来的空间,除去用来载人载货外,还可布置更多的机关器。   关键是,在“不大改船身”的前提下,只需拆除船板,便可逐次完成升级改造。耗时极短。   新式明轮楼船,仍长三十六丈,广九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置楼三层,排设十六轮,前后三桅,以畜力驱动,暗藏钩拒撞角。可容兵士千五百人,辎重千五百石。若只装货,可改为三千石商船。   新式明轮斗舰,仍长十八丈,广四丈,高五丈一尺,置楼一层,排设八轮,只设一桅,以畜力驱动,无钩拒,设弩炮,可容兵士五百人,辎重五百石。若只装货,可改为千石商船。   载重直接翻倍。   因受船身龙骨所限,故改造并不彻底。据将作馆估算,若从头做起,或可得双倍载重。   不急。先把旧船改造毕。新式机关船之新式龙骨,将作馆仍在加紧研制之中。与之相配套的一系列的造船新技艺,亦在积累研发。技艺升级换代,皆需日积月累。非一日可就。   时下,远海航行,稍力有不逮。近海沿线,已万无一失。   如此巨舰,足令岛夷望而生畏。   不久之后。大船之上,还诞生出一种强力水战利器“拍杆”。乃是一种借重物下落,击碎逼近敌船的武器。类桔槔的构造和原理:长竿缚坠石,立船身四周。另一端系绳索,以供操纵。前端为首,后端为尾,敌船靠近时松开尾端绳索,缚系坠石的首端便会呼啸下坠,拍毁敌船,击毙敌军。乃防御接舷的有效方式。   事实上。釜山防御战时,从城头落下的推杆,亦与拍杆,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是拒敌登城,一个是拒敌接舰。   换言之。蓟国城墙,亦是机关器。足见机关的运用,蓟国已深入髓里。   而蓟国的二十等爵,亦深入人心。就连剑客,亦分出等级。剑徒、剑客、剑师、剑侠、剑宗,再加“大”。蓟国剑馆,亦正大光明,开门授业。蓟国唯一大剑宗,深藏王宫。正是王妃公孙妍。七位小姐姐,皆身负剑宗之技。七人合击术,可败大剑宗。蓟王刘备,双手剑击,当位列剑宗与大剑宗之间。论剑击,天下罕有敌手。   刘先主之“顾应法”。便是双手剑技。   再加自幼饱读,家学渊源,名师指点。妥妥的文武双全。当真难得。   王妃果有身孕。   七位小姐姐,东胡二妃,安氏姐妹,紧随其后。十月怀胎。或从下半年始,王宫婴儿潮便会如期而至。东宫已修缮一新。王子公主,皆母乳喂养。食母可有可无。时下生产,对妇人来说,不啻鬼门关。首先,母亲年纪太小。许多十三十四嫁人,十五为母。身形骨架,多未长开。且自幼养在深闺,体质羸弱,亦不利生产。还有,便是医术所限。诸如剖腹产子,亦只有诸如华佗等少数名医掌握。   万幸,蓟国国医馆,深研外科手术。诸如刮骨疗毒,开胸截肠,剖腹产子,名医渐已熟络。   蓟王后宫,更是胡女齐聚。身高盆大,蓟王日疏夜通,皆利于生产。   再加卫生条件优良,宫人细细呵护,婴儿夭折率,应当不高。   蓟王已有言在先。百官贺礼:“文臣奉帖,武臣献谱”。   言下之意,文臣要亲书字帖,武臣需亲书战谱。名篇、谋略,阵法、剑谱,兵法、心得,不一而足。只需用心即可。   此诏一出,引来国人交口称赞。须知,若按旧例,半年出“百礼”,百官即便食天下罕有之高俸,亦多入不敷出。   对蓟王而言。奇珍异宝,美女佳人,皆足矣。学识浩渺,却多多益善。   再说。名家字帖,足以传世。蓟王“快意观帖”,早成佳话。   得益于“千里蓟国渠”,蓟王虽马不停蹄,泛舟各地,却多可朝发夕至,一日往返。   国主治国,岂止是事半功倍。民情、气象,远超太妃监国。国人民心安定,周边波澜不兴。别说无胆匪类,便是为祸日深的白波黑山二贼,亦不敢兴北上之意。   唯一不足,便是身边女伴越发稀少。   有道是“一孕傻三年”。正如历代至理名言,说得那叫一个全面。换言之,傻的不仅是孕妇,孕夫也傻了。我去,不能动了哇!掐头去尾,三年无房事。如何能不憋傻。   唉。   白发亚马逊?   话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关键是,有一种天生发白似金,并非老而灰白。刘备大喜。召来侍寝,竟是完璧。稍有发挥,神清气爽。智机重回。   备思前后,不由一声叹息。   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古人,诚不欺孤也。   扶余王城外,蓟国使团车队,旌旗飘张,人精马壮,正待入城。   王城便唤做“扶余”。乃是木栅城,郭为圆形。所谓“木栅城”,乃是指用大木钉成木栅,围以成墙,用以防御。远不如版筑夯土墙牢固。却胜在就地取材,方便快捷。   扶余,“其国殷富”,“方二千里,户八万”。王城共有三万户,约二十余万口。一城之内,便容纳了举国三分之一的人口。   蓟国使团静候入城之时。城内王宫,扶余文武百官,已吵成一团。   见与不见。该如何相见,又该如何不见。双方争论不休。端坐王座的扶余王尉仇台,目光暗淡,古井无波。 第064章 輶轩之使   扶余王尉仇台,年纪已不可考。便是扶余国人,亦不知大王年岁几何。   然从“永宁元年”,以王子身份入京朝贡,“天子赐尉仇台印绶金彩”。到“汉末,公孙度雄张海东,威服外夷,夫余王尉仇台更属辽东”,并娶(公孙度)宗室女为妻。期间,共历六十九年。   假如。永宁元年,以王子身份上京时,尉仇台年不过十五。至今也足有八十岁。换言之,在其八十五岁时,还娶了公孙宗室之女为妻。   实在是,强悍。   当然,后世也有耄耋老人娶妻的记载。而时下,蓟东尹钟繇,稍后更因七十五岁老来得子,而闻名天下。便是“为利生养而专纳人妻”的曹孟德,亦甘拜下风。   要说,时人生机有多强悍,尉仇台和钟繇,一前一后,便足见一斑。   传说,穆天子五十岁继位,在位五十五年,活了一百零五岁。上古诸王,或皆是长寿人种。亦未可知。   如给赵云的白龙马,传言能足活六十岁。人马如龙,正如此这般。   钟繇七十五岁,尚能生钟会。   何不试想,蓟王若生到七十五岁,又当如何。   “可有决断?”扶余王尉仇台,居高下问。   “回禀大王,臣等……并无决断。”便有属臣俯身言道。   “如此,速传孤命:城门中开,焚香于道,恭迎蓟国使节。”   “臣等……遵命。”   吊桥落下,城门大开。城内百姓鱼贯而出,列于街旁。焚香下拜,恭迎上国使节。   蓟国车队,浩浩荡荡,驶入城中。   夫余王城,所在“鹿山”,即后世吉林龙潭山。其都城所在,位于龙潭山、东团山、帽儿山之间的“三山之地”。旧时称“濊城”。今称扶余城。   蓟国使团,绣衣亮甲。气势轩昂,人马如龙。不禁令城内濊人,相形见绌,望而生畏。   车驾入宫。遥见一雄主,身披王服,矗立殿前。   蓟国使节这便趋步近前,阶下行礼:“蓟使孙乾,拜见大王。”   “蓟国名臣,孤亦略有耳闻。却不是贵使,现居何职。”尉仇台曾二次上京,言谈举止与汉人无异。   “下臣,忝居主簿一职。”孙乾答曰。   汉三公、郡守、县令等,均以贼曹、督盗贼、功曹、主簿、主记为门下五吏。主簿与门下督等俸,亦食六百石。皆是蓟王近臣,位卑而权重。   “传闻郑门十贤,皆随上庠令,投奔蓟国。不知贵使可曾名列其中。”尉仇台竟也知晓。   孙乾躬身答曰:“下臣,正是郑门弟子。”   “果然如此。”尉仇台微微一笑,余光一瞥,又问道:“你是何人?”   便有一披坚执锐之赳赳武夫,抱拳答道:“张郃拜见大王。”   “可是杨氏城头,随王傅黄忠勇为先登者。”尉仇台竟又知晓。断不可小觑。   “正是下臣。”张郃再答。   见二人年纪尚青,皆未及冠。尉仇台不禁遥想当年:“永宁元年,孤,年十五,西去洛阳。恍然回首,今已满甲子。耄耋之人,行将入土。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再见二位贵使,青春年少,不由得心生感叹。”   “回禀大王,鄙国多‘少年长吏’。便是我主,亦年少成名。”孙乾谦逊作答。   “蓟国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如日初升,尚未极天也。”尉仇台伸手相邀:“贵使请。”   “大王请。”   入殿中,孙乾先大礼参拜。后上呈礼单。尉仇台,遂命近臣高声诵读。   国礼之丰厚,令殿中百官,啧啧有声。   待读完,殿内一时落针可闻。这份国礼,究竟价值几何,多已无从衡量。   “蓟王厚礼,受之有愧。”尉仇台言道:“敢问贵使,所为何来?”   “乃为‘先礼后兵’也。”孙乾答曰。   本以为会口出“两家通好”的殿中群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一个‘先礼后兵’。”尉仇台不置可否:“蓟王意欲何为?”   “我主已降服三韩。不日将携水陆大军,上下夹攻,灭高句丽。”   “放肆!”便有扶余重臣,怒急喝问:“蓟王既灭三韩,尽得百万之众,千里之土,犹不知足乎!”   “阁下是何人?”孙乾笑问。   “某乃四出道,狗加是也!”   “四出道”,或可称为扶余国之“外郡”。“出”便是国外之意。分别是:马加、牛加、猪加及狗加。   每一加,皆由各部族长统领,“加”或可通“家”也。大者数千户,小者数百户。麾下民众亦称“下户”,即奴隶。再加国中一道,共计“五道”。“诸加”,相当于部落首领,负责供应牲畜给扶余国中,每道亦设一位神女,为国祭天祈福,各设神宫一座,用于安置神女。   《三国志》载:“扶余国有君王,皆以六畜名官,有马加、牛加、猪加、狗加、大使、大使者、使者。”便指此也。   扶余五道,各有部落首领统领。扶余王尉仇台,统领国中。传言。高句丽,或出于四出道之马加。   所谓兄弟同心。或正因如此,狗加才出声呵斥。   事实上,扶余国“四出道”的设立,尽显游牧习俗之粗放。马、牛、猪、狗,四大部落,赶着漫山遍野的牲畜,出走四方,沿途放牧。便是所谓的“四出道”。   “我主向来光明磊落。谴我等出使贵国,以实言相告。赤诚如斯,何故动怒。”孙乾温文尔雅。   “大胆!”狗加正欲上前,却见张郃微微侧目。目光如电,不怒自威。狗加竟不敢忤视。   此人,或万人莫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孙乾面色不变,近前施礼:“大王亦曾上洛朝拜天子,受印绶金彩。亦是大汉藩属。与鄙国乃兄弟之邦。正因如此,我主才待之以诚。不加欺瞒。请大王明鉴。”   “高句丽乃出我种辈。蓟王可否手下留情。”尉仇台不动声色。   “高句丽擅据大汉旧土,阴藏不臣之心久已。听闻,建光元年,贼王高宫,率马韩、濊貊数千骑,兵围玄菟郡。时大王尚为王子,便亲率二万余众,并州郡同讨,退高句丽。昨日旧闻,言犹在耳。不告而取,谓之贼。今大王何故为国贼求情。”孙乾对曰。   尉仇台轻轻颔首:“孤已尽知也。”   白海之滨,高车王庭。   门下督郑泰,亦领蓟国使团,出使高车。   沉疴卧床的副伏罗归义王,竟亲出相迎。足见持重。   “下臣郑泰,拜见大王。” 第065章 东界牧马   游牧与农耕最大的区别,归根结底,便是对土地的认知。   所谓游牧行国,便是如此。正因逐水草而居,在各草场间往来迁徙。首先,对国界的认知,十分模糊。其次,不重视土地的价值。因为没有哪个游牧民族,是“种草”的。换言之,一片草场吃完,便会驱赶漫山遍野的牲畜,迁往新牧场。假以时日,先前被啃食一空的草场,或只需三两场雨后,便会绿草丛生。待新草吃完,再迁回。如此反复。   高车,便是典型的游牧行国。   换言之。时下高车,并不觊觎长城内的汉人田地。然却霸占了几乎所有的鲜卑牧场。草原上的残存部族,漠南悉数并入高车,漠北正被没鹿回窦统部,快速兼并。东部鲜卑或南下投靠新任大单于刘备。或避入辽东半岛,被扶余兼并。西部鲜卑乱入西域,彻底融入都护府治下。只闻鲜卑人,再无鲜卑国。   刘备少时,一战灭鲜卑后。用了十年时间,平定内乱。而高车亦用十年时间,统一了整个塞外草原。   高车十二部族,互相结亲,以白檀与大汉互市,国力蒸蒸日上,大有融合之势。   眼看形势一片大好,副伏罗归义王,却身染沉疴,卧床不起。乃至人心思乱,十二部,暗中拉帮结派,觊觎归义王位者,大有人在。   便在此时,“北有蓟,莫纵缰”的副伏罗“主婿(女婿)”,蓟王刘备遣使王庭。   老王亲自出帐相迎。一时万众瞩目。   郑泰趋步近前,肃容下拜:“下臣郑泰,拜见大王。”   “贤婿可好。”老王白须皓首,老而弥坚。   “回禀大王,主公一切安好。”郑泰对曰。   “小女母女可好?”老王再问。   “侧妃,母女安好。”郑泰再答:“下臣来时,宫中侍医言,侧妃又有身孕。”   “贤婿号称麒麟,必然多子多福。”老王笑道:“贵使请。”   “大王请。”   胡人重血脉。先前副伏罗氏诞下长公主,便是蓟国与高车,血脉相连之标志。今副伏罗侧妃又怀身孕,自是加固血脉纽带之大大利好。难怪老王亦开怀一笑。   入王帐。郑泰奉上礼单。   按大汉习俗,需当场诵读。   便有王庭近臣,以副伏罗语,逐条诵读。郑泰偷看帐内各部首领表情,这便了然于胸。   礼单何止是丰厚。尤其青盐、粮秣、布匹、铜钱。数量之大,瞠目结舌。   待近臣哑声读完。帐内血脉喷张,呼吸粗重者,比比皆是。利字当头,何人能免俗。   话说,近臣不过是照本宣科,嗓子都喊劈了啊。足见礼单之长。   “贤婿厚礼,受之有愧。何以为报?”老王亦面色红润,难掩兴奋。   郑泰答曰:“我主此来,确有所求。”   “且说来。”老王言道。   “我主,欲北伐岛夷高句丽,却心忧扶余南下。故欲请大王‘东界牧马’。”   话说。先帝时,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乃至“种众日多,田畜射猎不足给食,檀石槐乃自拘行,见乌侯秦水广从数百里,水停不留,其中有鱼,不能得之。闻楼人(东夷,楼人是否意为倭人,此处存疑)善网浦,于是东击俊(倭)人国,得千余家,徙置秦水上,令捕渔以肋粮食。”   鲜卑既灭,高车南下,尽占水草丰美之地。自也继承鲜卑衣钵。“东却夫余”。时下高车东界,便是扶余西界。两国交界。   蓟王欲请副伏罗王‘东界牧马’,其意不言而喻。乃为牵制扶余南下兵力。蓟王向来以备不虞。虽遣孙乾出使扶余,却又命郑泰出使高车。做两手准备。   “诸位以为如何?”老王目视帐内各部首领。   便有泣伏利氏首领,起身言道:“我等既与蓟国结盟,且蓟王又重金相求,自当出兵相助。”   吐卢氏首领亦起身附和:“趁我等南下,扶余率众北上,占我旧土。当出兵声讨,胁之以威。”   “我等附议。”帐中各部首领,齐声言道。   “如此,各部大人,各回各部。调集所部兵马,随我巡视东界。”老王言道。   “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需出兵,蓟王所送重礼,便见者有份。大王垂垂老矣,当不久于人世。此时结好蓟国,当有百利而无一害。   待各部首领出帐,郑泰又言道:“下臣此来,有国中名医随行。侧妃再三叮嘱,定要为大王悉心诊治。”   副伏罗老王,轻轻颔首。眸中尽是慈炯:“老兽将死,时日无多。到让女儿挂心了。”   郑泰答曰:“大王老而弥坚,何必言死。来时,主公命下臣斗胆一言:高车需后继有人。”   “贤婿之意,我岂不知。奈何帐中诸子,皆碌碌无为,无人能继大位。强行推举为王,亦无法服众。那时,祸乱更甚。”老王言道:“倒不如待撒手人寰,各部再共举新王。”   “原来如此。”郑泰缓缓点头。   老王又道:“帐内子孙,贵使走时,当择数人,同返蓟国。”   “下臣,遵命。”郑泰再拜。   老王之意,乃是要蓟王全其血脉。若副伏罗氏在新王之争中落败,乃至身死族灭。蓟国尚有子嗣,能延续血脉。且时机成熟,蓟王定会率军北上,讨伐高车。待一战而胜,当立蓟国副伏罗“侍子”为新王。   不得不说,老王目光深远。非,常人所及。   高车仍是游牧行国。而此时的扶余,却已向农耕转变。   扶余王将原始的畜牧文明剥离,组成“四出道”外放至国境之外。反在国中,大力推行居有定所的农耕文明。按后世观点,此举,便是剥离所谓的“轻资产”,紧紧抓住核心权重,而将非核心,悉数“外包”或“外放”出去。   换言之。游牧,已非扶余文明核心。   目送孙乾翩然而出。   扶余老王尉仇台,居高下问:“诸加,以为如何?”   牛加先行出列:“蓟国乃宇内第一强国。虎踞北疆,南征北伐,未尝一败。三韩七十八国,百万之众,一战而溃。国民被抄掠一空,国都被付之一炬。蓟王先前又表二公孙,出仕辽东、乐浪郡守。便有北上之意。蓟国虎狼之师,如何能挡。料想,高句丽必败。为自保,当与高句丽趁早划清界限,才好。”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狗加仍愤愤不平:“高句丽若灭,我等身死族灭,亦不远矣。”   猪加进言道:“如蓟使所言,我等亦是大汉藩属,与蓟国乃‘兄弟之邦’。三韩之事,听闻乃因马韩辰王,擅自出兵,抄掠汉港。这才激怒蓟王,出兵讨伐。后辰王呕血坠马,蓟王却未曾归罪。反上表请立属国,仍令其为王。” 第066章 以稀为贵   “果有此事?”牛加忙问。   “确有此事。”猪加速答,欲言又止:“我等与蓟王,皆是大汉藩属。料想……”   尉仇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加:“诸加皆言,因何不语?”   马加遂出列:“回禀大王。蓟国一统北疆,乃大势所趋。前有东部鲜卑三归义侯,今有马韩属国。我等当仿效鲜卑与三韩,归义与属国,二选其一。”   话音落地,殿内寂静无声。许久,尉仇台言道:“孤意已决:谴子入蓟国太学坛就读;与蓟国互设使馆;在北沃沮(珲春)沿岸,择一湾赠与蓟国,兴建互市港口。至于高句丽,便让其自生自灭吧。”   “大王明见。”群臣下拜。   沃沮,位于半岛北部。常分南、北、东,三沃沮。东沃沮大致位于今朝鲜咸镜道,北沃沮大致位于今图们江流域。东沃沮简称沃沮。夹于汉四郡与高句丽之间,故一直未能独立。时下为高句丽藩属。《后汉书·东夷传》:“东沃沮在高句骊盖马大山之东,东滨大海,武帝灭朝鲜,以沃沮地为玄菟郡,后为夷貊所侵,徙郡于高句骊西北,更以沃沮为县,属乐浪东部都尉,至光武罢都尉官,后皆以封其渠帅,为沃沮侯。”   而北沃沮,时下则为扶余藩属。“北沃沮,一名置沟娄(买沟溇,即‘买城’,北沃沮首城),去南沃沮八百余里,其俗皆与南同。”   “其言语与句丽大同,时时小异。”“其俗南北皆同,与挹娄接。挹娄喜乘船寇钞,北沃沮畏之。”   其土地肥美,背山向海,宜五谷,善田种。人性质直强勇,少牛马,便持矛步战。食饮居处,衣服礼节,有似句丽。其嫁娶之法,女年十岁,已相设许。婿家迎之,长养以为妇(童养媳)。至成人,更还女家。女家责钱,钱毕,乃复还婿。   半岛时局,很清晰。   蓟国一家独大。无可匹敌。   之于半岛上的异族政权而言。选择无非有二:求生,求死。   求死,易耳。   求生,亦不难。   选择亦有二:藩国、属国。   二者大同小异。非刘藩国,多为归义国。若为属国,则需听命于属国都尉。从“自治”角度而言,藩国要高于属国。然从政权的先进性而言,属国更多参与大汉吏治,国情、民生,皆远胜归义国。部落制度的愚昧和落后,显而易见。且奴隶制本身,亦大大制约了生产力发展。   换言之,做一个贫穷的独裁者,还是做一名有道明君。见仁见智。   就奴隶而言,若有选择,自当更愿举家逃亡蓟国,成为一名光荣的自由民。   翌日,扶余王尉仇台,设宴款待蓟使。宴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宴后,由智者马加出面,与蓟使孙乾,商讨结盟事宜。   遣侍子入蓟国,互设大使馆,开放通商口岸。条条皆是利好。至于马加提出,两家结秦晋之盟,却被孙乾婉拒。   来时,二位国相叮嘱再三。万勿再“代主定亲”。东胡已有高车与乌桓,与蓟王和亲。再和扶余,多此一举。亦会让另外二家看轻。所谓事不过三。再多,便卖不上价了。   终归“物以稀为贵”。   马加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若能与蓟王和亲,自当有百利而无一害。君不见,东胡二妃,深受蓟王宠爱。诞下二公主,虽年幼却获汤沐邑。蓟国之物,更是风靡北疆。右北平乌桓王乌延,数年前已得汉庭策封,称“乌桓单于”,号“汗鲁”。俗称“汗鲁单于”,或“汗鲁王”,统领三郡乌桓。高车归义王副伏罗氏,更一统阴山南北。称“高车大单于”。   两家皆因蓟王而兴。扶余若能如此,自当百般利好。无妨,两家既已结好,当徐徐图之。可恨蓟王子年幼。若满十五,可退而求其次。   再等十余年。待蓟王百子长成。来者不拒。和亲,好办。   孙乾志得意满,代主签下国书。   门下督郑泰,亦功德圆满。率尤其庞大之归国车队,与副伏罗王,依依惜别。   不下万人的高车十二部侍子与贵女车队。在队列中,尤其显眼。   先前。郑泰已答应,择副伏罗氏族中适龄子弟,辟祸蓟国。副伏罗王,又借侧妃有孕,遣族中贵女为媵妾,同往蓟国朝夕陪侍。引来高车十二部,纷纷效仿。   各遣族中侍子、贵女,同赴蓟国。   但凡族中贵女得宠,副伏罗新王之位,唾手可得也。   试想。侍子、贵女远涉千里,又岂能无人服侍。于是乎,一干随行人等,大量充斥其中。至于陨铁、宝石、皮毛、骏马,更是多到难以计数。   当真,人马如(长)龙。   郑泰细想,或也无妨。范阳长安城内,足可安置。   至于高车十二部贵女,自有披香博士穆夫人,代主公甄选。定不会有差池。心念至此,郑泰这才安心。引队南下,浩浩荡荡,奔赴蓟国不提。   春分刚过,便有国民备耕、通渠,开始新一季稻作。蓟国稻作,已无需蓟王操心。各级官吏,驾轻就熟,成竹在胸。便是迁往薮东的二十四国辰韩、弁韩百姓,亦在薮中老农的指点下,学习稻作。二韩,多先秦遗民,骨子里的农耕基因,并未遗忘。正待被唤醒。薮东守乐隐,在三县之内,广造城邑。邑名,亦取二韩属国名。   “弁、辰(二)韩,合二十四国,大国四五千家,小国六七百家,总四五万户。”约三十余万众。分置薮东三县与临泃县。正当适宜。除去盐府牢城,四县计二十八城,除四县县治外,余下二十四城,皆命以二韩属国名。   “三月上巳,九月重阳,使女游戏,就此祓禊登高。”上巳节时,蓟王携娇妻美姬,同赴紫渊王子馆,沐浴祓禊。顺带巡视馆中建造。紫渊王子馆,位于楼桑正南六十里。轻车、轻舟,半日可达。多次增筑,已成坞堡。且又处蓟国心腹之地,诸王子入住,自当安全无虞。   谷雨之后,千里水田,遍布农人。各家各户,皆要赶在芒种前,整理好水田,以备育秧。今季,薮中人力充足。雍奴薮米产量,或可一举超越督亢粳米。与督亢秋成,周典并进。   还有文安大泽。蓟南尹陈群,已筑城七座。虽多半还是空城,然搭建草庐,亦足可暂居。城外通渠圩田,自不受所限。双管齐下,日新月异。陈群一心多用,事事完备。且记忆极佳。诸事繁杂,却条理清晰,从未出错。遂令属吏拜服。二千及冠,果非同凡响。   百万亩盐田,亦传喜讯。晒盐正入高产旺季。盐田建造,远比稻田简易。说白了,把泥质滩涂,夯实即可。只需盐水不快速下渗,盐田遂成。   夏,四月,庚戌(十二日),大雨雹。   天象异常,当又有三公背锅。 第067章 黑夜女王   日落前的“杜拉—欧罗普斯(dura-euopos)”城。   一队大半由安息人组成的丝路商队,缴纳了高昂的税金,又在罗马士兵的冷嘲热讽中,进入城内。   这座被罗马人称为“东方庞贝”的名城,从五百年前,便是安息帝国的商队中心。服务于东西商道。安息人善于经商,货卖东西,锱铢必争。城内豪宅林立,巨商遍地。数百年间,积累了海量财富。却在十年前,被罗马人攻占。   罗马帝国,东征西讨。已将地中海变成内湖。杜拉—欧罗普斯,便位于地中海东岸叙利亚行省,幼发拉底河畔。时下,叙利亚已成为罗马帝国最重要的行省之一,驻有数个军团。随时防备安息帝国的反扑。   无论战局如何,贸易却从未中断。只需依法纳税,遵守主宰者的法律。便是敌国商人,亦被允许进出这座东方庞贝,往来贸易。赚取高额利润。   尤其对前往赛里斯(Seres,丝国、丝国人,时下便是意指大汉)的丝路商人,大开方便之门。   商队穿行在热闹的街区。混入嘈杂的人流,抵达下城区,一座与城市一样古老的贸易栈。此也是安息帝国在城中硕果仅存的据点之一。   “拜见殿下。”揭开面纱,四目相对。商栈暗探,纷纷俯身行礼。商队主人,竟是王子。   “起来吧。”一路风尘仆仆的王子,顾不得歇息:“人可找到。”   “已探知下落。”暗探首领答道:“据说,藏身在港口区的下水道中。被城中娼妓,称为‘伊什塔尔’。”   伊什塔尔(Ishtar),美索不达米亚女神。苏美尔人又称英妮娜(Innina)。被认为是月神欣(Sin)的女儿。具有双重神格,一是战神,一是爱情与丰收女神。又兼具医疗女神的神格。后世许多中东女神,皆以她为原型。   王子微微一笑:“我听闻,还有人称她为黑夜女王‘厄里什基迦勒’。”   美索不达米亚人认为。人一旦死后,便会化身成一种名为“吉迪姆(Gidim)”的雾状鬼魂。受黑夜女王厄里什基迦勒(Ereshkigal)及其丈夫恶魔涅伽尔(Nergal)所控。厄里什基迦勒与伊什塔尔,虽是两姐妹,却彼此敌对。   “是的。她免费为贫民治疗疾病,故被娼妓尊崇。又因对仰慕她的贵族、商人,不假颜色,于是被城内上等人所诬蔑。”首领答道。   “很好。”王子从腰间取下一支密封的白山羊角,递给密探首领:“带此物去见黑夜女王。就说‘安息王子·洛吉斯五世’求见。”   “是!”首领双手接过。   不久。暗探首领,便将“午夜港口相见”的消息,安全带回。   王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沐浴进食,枕弯刀小憩。一觉醒来,疲惫尽消。   时间刚刚好。   便在暗探的引领下,避开明岗暗哨,准时抵达港口。   有女妓提灯接应。与浓妆艳抹,坦胸露乳,卖弄风骚的廉价娼妓不同。提灯女妓的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神圣气息。她应该是黑夜女王身边的“神娼”。   “神娼”又叫“巫娼”。乃侍奉神明的神职人员。在神庙与朝圣者发生关系,取“夜合钱”奉神。如帕台农神庙的女神职人员,便是如此。早期罗马贵妇,终其一生,还须最少有一次到神庙“为神奉献”的经历。死海古卷,亦记载了类似风俗。换言之,不同神系,或皆有此俗。   在娼妓聚集的港口。夜晚罗马士兵的巡视,等同摆设。此时,罗马士兵正搂着各自相好,挥汗如雨。娼妓群体的特殊性,亦促成了这次见面。   进入直通幼发拉底河的城市下水道前,王子被要求遮面。而后乘小船驶入,在阴暗悠长、不时泛着阵阵恶臭的下水道内,往来穿行,最后登岸。又经阶梯上行,待取下头套,已入一间密室。   透过自天窗投下的一缕月光。王子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黑夜女王。   女王身穿罩袍,头戴兜帽。脸上还覆着银色的假面。只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银瞳。   “王子殿下。”面具后的声音,听不出年纪。   “女王殿下。”安息王子俯身行礼。   “信物从何而来。”女王问道。   “遥远的绿洲。”王子答道。   “赛里斯人的国度。”女王不置可否:“王子又为何带来见我。”   “有一事相求。”王子再答。   “自契约达成,我与安息王室,再不相欠。很抱歉,我已经没有帮助你的义务。”女王答道。   王子轻轻点头,以示认可:“作为古老契约的延续,女王世代被禁足在娼妓之所。作为三方契约的缔结方之一,父王已为女王取来两份契约。只需助我完成此事,女王将获得全部契约。从而解除‘神之禁锢’。”   “究竟是何等难事,竟让安息王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仍在所不惜。”女王的声音中,有了一丝波动。   “破除塞壬女妖的魔咒,登上卡普里岛。拯救禁锢在岛上宫殿内的罗马帝国奥古斯塔,鲁琪拉。”王子沉声言道。   “塞壬三女妖,不过是古希腊的众多传说之一。”女王嗤鼻一笑:“竟真有人信以为真。”   “父王与我,本来也不信。”王子这才道出隐秘:“然而,登岛的救援队,皆有去无回。逃回来的船夫,神志不清。口中反复念叨着‘塞壬的歌声’。”   “不过是蛊惑人心的妖术。”女王言道:“我很好奇,安息王子为何要拯救罗马帝国的奥古斯塔。”   “遥远绿洲的主人。”王子言道:“赛里斯帝国的总督,致信父王。拯救鲁琪拉,是开启奴隶贸易的前提。”   “赛里斯帝国总督,奴隶贸易……”女王对遥远绿洲,亦有所知:‘传言,赛里斯帝国,并无奴隶。’   “是的。”王子轻轻点头:“绿洲总督,将买来的奴隶,悉数放归为自由民。令其在绿洲安居。奴隶贸易本身,利润已达十万金币。且随着越来越多的奴隶,定居绿洲。西方大宗商品,源源不断输往东方。奴隶,能开启黄金贸易之门。而鲁琪拉,就是打开这扇门的金钥匙。”   “原来如此……”略作思量,女王遂下定决心:“给我看契约。”   “可以。”王子随手取出两卷古老的卷轴,递到女王面前。   “救出鲁琪拉,解除神之禁锢。”女王已辨出真伪。   “成交。”王子含蓄一笑。 第068章 万乘巡海   泉州港,水军大营,游麟号。   浪花轻拍堤岸,海风掠过舷窗。   华室内,轻纱低垂。暗香残存,犹有余温。帐内美人,白发红颜。玉体横卧,吐气如兰。云雨收歇,余韵未了。人在半梦半醒之间。   有女侍医数人,围满榻前。正做着例行的善后。创处升起的清凉,让梦中美人,不由微微出声。无需缝合。即便有轻微擦伤红肿,涂抹清凉消肿的银丹草(薄荷)精油,不日即可痊愈。   所谓熟能生巧,勤能补拙。蓟王本就远超常人。千乘万骑,千锤百炼,即便千峰万壑,千差万别,又岂能再不知深浅。进退无据,有失分寸。   榻上白发御姬,名唤达莉娅。自侍寝以来,常伴蓟王左右。后宫嫔妃,多有身孕或疑似怀孕,苦无人可用。所谓以稀为贵。蓟王倍加呵护,不敢稍有恣意。   作为族中硕果仅存的白发亚马逊之一。达莉娅曾追随上一代女王四处征战,拱卫属于亚马逊的隐秘国度。奈何终是战败,举族为奴。后辗转抵达绿洲,成为蓟王御姬。于是乎,万水千山,万险千艰。为狩猎而生的白发女战士,从未参与礼赞的处子之身,终是完璧归蓟。   命运当真玄奇。   这段横跨丝路的漫长旅程,与流传沿线的各国谚语,不谋而合:“(某某)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   “某某”,可以是知识,可以是财富,甚至可以代表一切的美好。   对整个亚马逊一族而言。从远迁东方,一路被追杀、被围剿、被击败、被贩卖,乃至重获新生。心路历程,又岂止是坎坷。分明是历经磨难,生死两难。对奴隶身份的排斥、质疑、默认、抗争,乃至对男性主导的世界观的重新判断……以上种种,在母系氏族旧有体系接连不断的粉碎中,一点点的重新构建。   女战士,对善待整个族群的男主人,有一种近乎神性的依恋。尤其当男主人不借助外力,轻而易举,突破不受控制的锁体技,深深连通彼此时。那股灼烧灵魂,来自精神深处的羁绊,油然而生。   敢于挑战强者,坦然直面战败。   亚马逊其实,一点没变。   百万三韩之众。盐府安置五十万。薮中安置三十万。济州港安置五万。釜山港安置五万。泉州港内亦滞留五万,等待与倭女婚配。还有五万,已乘船驶往博多港。剩下数万之众,交还辰王,立真番马韩属国。至于二韩,已充作诸夏族群,彻底融入蓟国。   蓟王船队,在泉州港装满补给,便会扬帆起航。先往州胡岛,再去对马岛。建立对马港。   “(对马国)其大官曰卑狗,副曰卑奴母离。所居绝岛,方可四百余里,土地山险,多深林,道路如禽鹿径。有千余户,无良田,食海物自活,乖船南北巿籴。”   对马岛距三韩半岛,约百二十五里。太学博士,蓟使王烈曾言:晴天时,举千里镜,可遥看釜山群峰。换言之,二港并不遥远。前往邪马台国时,使团曾另遣数艘快船,绕岛巡弋。发现倭人聚居村落,并绘制详细海图。   事实上,倭国乃是按照汉人思维及认知的笼统划分。时下倭国并非一个国家。不过是,由许多散落岛屿,及各式岛夷所组成的原始部落。甚至除去邪马台国,许多岛夷,连部落联盟都不算。   一言蔽之:大家都存在,互相有往来。然而彼此关系,仅此而已。并未歃血为盟,更未白马盟誓。甚是各岛连通婚都未能普遍。   倭国,乃是大汉对倭岛的划分。并非倭人主观意志的体现。时下岛夷,根本没有国的概念。所谓对马国,不过是数千岛夷聚落罢了。   州胡岛与对马岛,一东一西,横栏于半岛与倭岛之间。对马海峡,扼守咽喉要地。正因位置重要,刘备遂决定亲往立港。   田氏海船,满载物料,与蓟王同行。楼船司马胡玉,亦率麾下水军,一路护航。待圈定港口,胡玉便效仿锦帆司马苏飞,主持对马港城修建。   言归正传。   待达莉娅慵懒起身,船队已起航。梳妆更衣,赶去爵室与蓟王相会。   多次改良的千里镜,令海上瞭望,事半功倍。白发御姬入室时,蓟王正在落地舷窗前,居高远眺。   “主人。”人前人后,御姬皆习惯如此称呼。只有女王希雷娅,改称夫君。   “快来。”刘备将千里镜,笑着递出。   达莉娅伸手接过,试着举起。顺刘备手指,遥看海面。果见一群海豚列队伴航。不时跃出水面,浪花飞溅,银光闪闪。不禁开心言道:“好可爱。”   刘备亦笑道:“此去当顺风顺水,马到功成。”   “真希望有一天,能乘主人的大海船,西去罗马游览一番。”达莉娅对祖先的国度,心怀向往。   “会的。”刘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主人此行,可是为开疆辟土。”达莉娅乘兴而问。   “先不急。站稳脚跟,徐徐图之。”室内皆心腹亲随,刘备无需遮掩:“蛮荒岛夷,不通常理。见我列队前来,必心生警惕。先示好,再立威。恩威并济,令其驯服。如此,兵不血刃,尽取一岛之地。”   “只可惜女王、祭司,及大半族人皆怀孕在身,不能同来。只有我等白发族众,陪在身边。”达莉娅欲言又止。   刘备已会其意:“爱姬之意,为夫已尽知。”   散布爵室之中的白发御姬,闻此言,各个羞涩不已。   受流木计程法与渔船下网,双重启发。蓟王发明了“绳结测速术”。   乃用一根长麻绳,一端绑上浮木板,一端系上沙漏,二者之间,每隔一里,打上等距绳结。航行时,把木板从船尾抛入海中,翻转沙漏,待细沙漏完,收回木板,查看有多少绳结被海水打湿,以此来推算船速。   刘备不知道是。此,便是后世船舶速度单位“节”的来历。竟为他首创。   有了测速术,再加星象指引,便可对船舶做精确导航。   除去蓟王发明的绳结测速术。泛舟渤海湾的蓟国渔民,又发明了“测深术”:乃用两根长绳与一活动钩爪连接,用来抓固海底岩石。以此来绘制海底深度图。如此一来,在乌云秘密,或大雾弥漫的海上,即便天空无太阳、星象指引,只需抛绳入海,测量此次此刻的海底深度,对比“渤海深度(等高)图”,便可得知船舶所处的大致海域。   如此多管齐下。令大汉领先世界千余年,拥有了精确定位的航海能力。依靠测速术与正加紧研发中的航海罗盘,刘备期盼的大航海时代。当为时不远。   经多次测量。若无大风大浪,蓟国明轮海船,一日可行五百里。然时下航线,多就风向,折返迂回。非走最短之直线。故航行七日,方抵济州港。 第069章 强宗骁帅   “月起千楼”,乃时人对蓟国营城的准确描述。以万事皆备为前提,蓟国工匠确能达成月造千楼。正常情况下,可月造五百。即便如此,年前便已立港的州胡岛,待蓟王巡海,足督造半年有余。可想而知,是何等盛景。   港口,居于州胡岛北部中端海岸。东倚一座死火山(道头峰),弯内风平浪静,海滩开阔。   先造“一”字拦水大坝,再筑“丁”字涉水长堤,排建“非”字泊位。蓟国造港,历来如此。   整个过程,如手书汉隶:   起笔写“一”,加一笔为“丁”,再加六横成“非”。“非”字联排,泊满大小船只,便是蓟国海港。   “非”字泊位上,机关塔吊林立,轨路联通邸舍。“长街港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常。长街背后,并起高楼,邸舍、汤馆、客舍、酒垆。再往后,街衢纵横,不断向岛内延伸。造足五千家民居宅院,预留五千家空地,再版筑夯土,围以垣墙。中开城门,环绕碧波。吊桥进出,圈地为城。如此一来,靠山面海。后墙防备岛夷,水军防备海盗。以蓟国之强,当无懈可击。   眺望海港,重楼林立,鳞次栉比。尤其是无名小火山,自上而下,正排建灯塔、坞堡、馆舍、城仓、船坞、及水军大营。陈列守城机关诸器,居高下射,足可覆盖进出水路。   进出有度,攻守兼备。刘备欣然点头:“何人主造?”   “乃阳都船丞宋阶。”陪同前来的左国令士异答道。临行前,母亲令士异陪侍左右。用意,显而易见。   “崔琰三友”之宋阶,原为南广阳港令,积功擢升为“都船丞”。“崔琰三友”之公孙方,原为河阳港长,今亦积功擢升为阴都船丞。   都船丞,为都船令副贰,员三人。分为:阴都船丞、中都船丞、阳都船丞。“都船属官或设阴、阳,此犹秦汉之官设左、右。”   凡水砦、港城,皆属南港治下。   先前都水令李永,不过食千石俸。故两座港城之令,食俸自不可高过都水主官。皆领六百石俸。然港内民众,除蓟国户民外,还有大量外来劳力所持“庸籍”。人口众多,诸事繁杂,政务颇重。正因如此,刘备才酌情将都船令、都水令等,前后十二署寺,擢升为比二千石俸。位次略低于五尹及薮东守。换言之,蓟王在官秩评定上,亦有万全计较。   十二令不可高过五尹。   官秩提升的背后,其实是整个机构的提升。此不难理解。若先前为千石俸,属吏分:六百石、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百石,共计五品。若提升为二千石俸,属吏便可分成六品。参考金字塔式的吏治架构,便可新增足量基层官吏,分担政务。   “都船狱令是何人?”刘备又问。   “军候祖郎。”左国令士异又答。都船狱令,可比城尉。主港口警备治安。   祖郎,字孟台,丹阳陵阳人。泾县一带山越首领。年前率所部三千户,泛舟北上,投靠蓟王。其中精锐入选丹阳白毦。余下千人,仍由其统帅,在演武场习得战阵兵法,补齐楼桑兵甲后,拜为锦帆校尉麾下,军曲候。驻守济州港,兼领都船狱令。   经年来,不断有淮泗人家、丹阳山越,北上蓟国。多年前,有丹杨(丹阳)人陈纪,字公度。率宗人好友数千人来投。亦拜为军曲候,兼领益昌(城)尉,领兵驻益昌、东港。   另有山越首领,丹阳焦已,字公允。率所部二千户,与祖郎同来投靠。刘备将五千户丹阳山越,悉数安置在雍阳城内。择其精锐,入选白毦卫。余下健勇,则交还各自统帅。焦已亦拜为锦帆校尉麾下军曲候,兼领都船狱令,驻守南津港。   蓟王少时南下平乱。堆钱伐贼,锦衣披身(周泰、蒋钦)。而后丹阳白毦随刘备南征百战,天下扬名。   令丹阳境内少年青壮,无不心驰向往。得陈公度保举,便有丹杨、宣城、泾、陵阳、始安、黟、歙诸“险县大帅”,举族北上,投奔蓟王。祖郎、焦已,皆是留名人物。守一港口,绰绰有余。   除入选绣衣吏不计。单单划归中垒校尉典韦麾下之丹阳白毦,已达五千之众。新募三千,暂交王傅统帅。重返洛阳,再移交典韦不迟。   五千丹阳白毦,以一敌十,足令贼人闻风丧胆。   丹阳山越,因占山为据,故亦称“山民”。山寨以农耕为主,亦善渔猎。又因“山出铜铁”,而常“自铸兵甲”。各部,大分散、小聚居。其民“断发纹身”,“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强宗骁帅”,依托山险,横阻大江。其首领有“帅”、“大帅”、“宗帅”等诸多称谓。   一言蔽之。丹阳山越,非天下豪杰,不可统驭也。   诸“港长”人选,二位国相,尚未募得。港长同城长,秩三百石。治港内居民。需“知舟善水”。比起内陆城邑,要求更高。正如都水令李永进言,当以江左人氏为宜。   江左士人,北上蓟国,并不多。究其原因,还是风土人情,大为不同。且蓟国在北,距江左太过遥远。江左物产富饶,衣食无忧。除去生活艰险的山民,江左汉人多不舍旧土。   刘涣、刘晔老父,迟迟不愿北上,亦是此因。   船丞宋阶、狱令祖郎,领麾下文武,列队甲板相迎。   “拜见主公。”   “诸位免礼。”刘备和煦一笑。   见祖郎,猿臂蜂腰,年少英勇。刘备笑赞:“果是骁帅。”   遂解佩剑相赠。   佩剑非雌雄鞘剑。鞘剑太长,不宜腰悬。刘备遂换成塞外陨铁,百炼星陨钢所铸。强过雁翎腰刀。称“陨星剑”。雁翎刀、陨星剑,遂成蓟国文武顶级佩刀剑。不出意外,今季腊赐当入选。   祖郎亦不推迟。双手接过,拔剑出鞘。一时寒光耀目,铿锵有声。   “好剑!”再抬头,将蓟王面色不变,含笑而立。随之心折:“一时忘形,主公恕罪。”   “无妨。”刘备笑道:“若生异心,又岂会当面拔剑。”   凡港皆设译令。听闻州胡岛夷,土语不似三韩,反类濊貊语。刘备颇有些意外。   城内除去五万三韩青壮,州胡岛夷亦客庸数千之众。装卸行船,皆不缺人手。只需驯化得当,当可为我所用。入城定居,或另辟新城,皆可。   刘备着力将此港,打造成蓟国、半岛,倭岛之中继港:开辟南津、济州、釜山、对马、博多等数条航线。   为大航海积势。 第070章 海濒广潟   港口小山,取名东山。坂上坞堡,称东坞。乘车盘山而上,入住堡中。   登坞堡五重顶阁,登高远眺。碧海蓝天,一览无余。确是难得的休闲之所。   此坞,便是为蓟王所建之行宫离馆。平日并不开放,常设女仆打扫。东山周十里。多已辟建街衢。汉人以高为极。坂上重楼宅院,为港口官舍。一切陈设用度,皆从蓟国舶来。与居家无二。   中继港口的设立,让所载辎重补给,无需太多。空出载重,可用来盛装人员及货物。如此一来,驶往釜山港或是博多港的海船,只需装载一半,甚至少半补给,便可上路。途中停靠济州港、对马港,补充辎重,再驶往目的地。   且若遇风浪,亦可就近入港避难。   此,便是济州港存在的重要意义。   士异登船,非与蓟王苟合。乃为培养感情。以士异之家世人品,才情姿容。断不可等闲视之。若入后宫,需以侧妃礼聘。士异年岁渐长,家中长辈常有催促。在士家宗长看来,士异虽贵为国令,然远非枕边人可比。毕竟只分属主臣,若能结成姻亲,自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士氏,乃交州名门大族。境内合浦、比景、皆是通商大港。若能与蓟王海路相连,贩运蓟国名产、南州特产,通商南北,乃至海内。获利何止百倍。更何况今汉气数已尽。能三兴汉室者,普天之下,唯我蓟王。   此时还不下重注,恐不及也。若等大势已定,追悔莫及也。   君不见,陈寔举族出仕,郑玄满门托付。陈寔、郑玄,海内大儒。众望之所归。若无必胜把握,又岂能如此行事。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无人可免俗。   入主太学坛,定居大溪地。郑门弟子千人,欲报知遇之恩,纷纷出仕。从百石少吏,到千石长吏。应有尽用,不一而足。门内十贤,多受蓟王重用。诸如孙乾,更为蓟王门下近臣。奉命出使,权重如斯。号“郑门子弟”。与“蓟王门下”,周典并进。   蓟王用人不疑。郑门弟子,但用无妨。究其根本,便在“春秋决狱”。只需身兼春秋大义者,必是忠良纯臣。时下,无有例外。   只可惜,春秋决狱,后世难见留存。   存有几例,以观端倪:   其一:甲无子,拣弃婴乙为养子。乙长大后杀人,甲遂匿乙。依《汉律》,甲当因藏匿获罪。然据《春秋》大义,父子一方犯罪后,可互相隐藏。甲乙为父子关系,所以甲不能判罪。后《唐律》明确规定,父子相匿,不属犯罪。   其二:甲将子乙,过继他人。乙长大后,甲私言道:你是我子。乙怒打甲二十棍。依律,棒打父亲为大不孝,当处死。然据《春秋》大义,甲生子不养,父子关系已然断绝。于是,乙不应被处死刑。   所谓前后呼应,善恶有报。此二列,足见一斑。父匿子,乃人伦使然。然未尽抚养之恩,便无赡养之义。而从“父子关系”的界定,亦可看出,华夏大义,从不唯血统论。后世胡化日深,数典忘祖,再加儒教禁锢,又以西洋文明马首是瞻,乃至血统论大行其道。   世间白发,大致有三:鸡皮鹤首,未老先衰,白发朱颜。   前者是白发苍苍,人至暮年,形如枯槁,垂垂将死之老妪。中者是蒲柳之质,先天不足,望秋先零,盛年早衰之妇人。后者才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盛世美颜之白发(美)魔女。   艳如桃李,“丰熟蒂未落”:便在晶莹剔透,吹弹可破,颤颤巍巍,将落未落之时。   皮薄透光,肉厚多汁。轻吮一口,满嘴流津。吞食入腹,唇齿留香。   既绵软弹滑,又不费口舌。吮嚼皆可,老少咸宜。   一言蔽之。三者乃天地之差,云泥之别。断不可混为一谈。   白发御姬达莉娅,自登船,累日侍寝,力倦神疲,早有不逮。夜宿东坞,蓟王兴之所至,遂命左国令在白发御姬中另择三人轮替。   宫中女侍医,早为三人验明正身,皆是完璧。所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时下尚无“破壁重圆术”。完璧,端是做不得假。   三人皆是丰熟蒂未落,白发美魔女。年纪已不可考,许比王妃年长。床笫风情,内中滋味,唯蓟王知晓。春风数度玉门关,怎叫一个爽字了得。   一觉醒来,又多新妇。长辫不结,盘发成髻。举手投足,万般风情。确未辜负“美魔”二字。   日上三竿,万事俱备。待蓟王登船,与岛上众属臣,依依惜别。船队满载而发。   取道半岛海峡,驶往对马岛。   “所居绝岛”,意为四面环海。“方可四百余里”,意为体量可观。“土地山险,多深林,道路如禽鹿径”,意为人烟罕至。“有千余户,无良田,食海物自活”,意为民生艰苦。“乖船南北巿籴”,意为岛夷散布,至少有两处聚落。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极为丰富。   作为高等文明一方。若想同化原始土著,方法其实很简单。只需建立港城,恩威并济,释放善意。高楼大船,灯火辉煌。文明的无穷魔力,自会让岛上土著,源源不断,如飞蛾扑火,举家投奔。   最关键是,蓟国没有奴隶。   州胡岛距对马岛,不到七百里。二日可达。   对马岛狭长,可粗分为上下二部。中部有潟湖,水域狭长。与岸边岛屿,犬牙交错,并不规则。所谓潟湖(xì hú),乃指被沙嘴、沙坝或珊瑚分割,与外海分离但有水道相通的近岸浅水区。先前船队,草草绕岛一圈,绘制滨海岛夷聚落,并未深入潟湖。   刘备此来,便是要择背山面海,易守难攻之优良海湾,建立港城。同化岛夷。就地取材,自给自足,为大汉所用。如前所说,根本无需知会邪马台卑弥呼女王。岛上土著,完全没有国家、领土及主权之概念。正如地上牛粪,谁先画圈,便是谁囊中之物。   二日后,船队如期抵达对马岛。   参考所绘海图,徐徐驶向对马津(浅茅湾)。   遥见大船,徐徐逼近。岸边岛夷,奔走呼号,举家避入山林深处。   刘备举千里镜远眺。只见海岸狭长,豁口如锯。岸边山体陡峭,别无寸土。端是泊船易,筑城难。心念至此,遂手指津中一无人岛(大岛),传令停靠。   大船依次排开,合纵连横,结成水砦。   游麟号坚木包铁,鸾翼毳裘。船身内外,遍布搪瓷装甲,刀剑难伤。且船体高阔,无处攀爬。乃是海上堡垒。高居船上,远比登岸野营安全。   养精蓄锐,待明日派出斗舰快艇,寻觅立城之地。 第071章 如同吹灰   作为凸立在倭国列岛之外的“绝岛”。与世隔绝,文明进程迟缓。且时下亦无固定港口,供四海商船停靠。于是乎,自生文明不足,又无外来介入。对马岛的落后,远超刘备的想象。   参观过岸边逃离倭人的茅屋后,仿佛置身于上古时的原始部落。   当然,亦能看到智慧的遗存。比如中圈的火堆,围绕火堆的草席,悬挂在墙壁上的兽皮,散落在灰烬内的鱼骨,以及用来缝制衣物的骨针。然翻遍茅屋,却看不到一件金属工具。   与半岛马韩的土冢类似。倭人的茅屋,亦是简陋之极。史家言:“马韩为倭之兄弟宗邦也。”依刘备亲眼所见,此言非虚。   一言蔽之。种群稀少,物资匮乏,土地贫瘠,蛮荒落后,与世隔绝。   而就对马岛的现状而言。根本无法自生文明,一切皆需舶来。若无外部高等文明,持续不断的输入,对马岛的结局,便如同后世南太平洋岛屿上的土著,一般无二。   随船匠师,登高远观。言,对马岛山势绵延,少量坡地亦长满茅草。碎石遍地,土地贫瘠,无法大行耕作。   对马岛,是比州胡岛夷,还低等的原始土著民。   遍搜沿岸茅屋,亦见有木质鱼叉、石质箭矢、还有用一根草绳,两头分系卵石而制成的飞石索等物。及捣制鱼酱或草药所用石臼,砍木石斧等,不一而足。   当绣衣吏,将屋内物什,随手带出屋外。远处的山林里,响起连串的尖叫。   对汉人而言,毫无价值的木叉、石箭、飞石索。对岛夷而言,却是生存之本,十分珍贵。从先前遥望大船,落荒而逃的岛夷,此时此刻的反应,足见一斑。   倭人连串尖叫,不惜躁动山林,应是一种警告。   游麟号爵室。   刘备高举千里镜,巡视远处山林。将树上树下,草丛石后的岛夷,依次辨认。不由会心一笑,计上心来:“传令,将屋内物什,悉数搬出。然切莫毁坏茅屋,亦勿纵火。”   “喏。”史涣这便遣人去传令。   抢劫是一码事,烧家又是另一码事。   果然。遥见屋内器物,被悉数搬出,胡乱堆成一堆。便有岛夷巫师,从树后走出。挥舞手中骨杖,冲船队指指点点。围拢在巫师周围的岛夷,各自蹦跳跺脚。那股冲天恨意,隔着镜片,刘备都能感受得到。   又将散泊岸边的倭人木舟,悉数收拢到一处。刘备这才派出斗舰、游艇,巡游潟湖水路,搜寻立港之地。   潟湖面积极阔,险将对马岛拦腰截断。据此,可将对马岛分成“上对马”、“下对马”二地。对马津,不过是潟湖内,为数众多的海湾之一。湾内茅草丛生,岸边荆棘遍地。远处山林茂盛,山势绵延起伏。唯有沿狭长山谷,能劈出少量田地。至于立港之地,潟湖内未见适宜。   究其原因,过于深入潟湖的优良港湾,水道崎岖,不利船舶进出是其一。且又太过靠近岛夷腹地,是其二。   选来选去,唯岛夷聚居的对马津,也就是船队停泊的荒岛对岸,最适宜。   换言之。需将散布海湾的岛夷茅舍,悉数拆去。   不过是搬了几件家什,岛夷便暴跳如雷。若此时拆屋,必舍命来攻。   以岛夷原始的石木兵器,断难战胜。若被绣衣吏随手屠灭,岂非不美。   人类的神奇,便在此处。即便没有经历完整的历史进程,从原始部落一步跨入工业文明。岛屿土著,依然能迅速开化。即是说,散布世界各地的人类,无论文明程度如何,皆有超越一般物种的学习能力。虽不比大汉这般,训练有素。然相差,亦非天壤之别。终归是线上线下的差距。   此,着实令人惊奇。   如此一来。便是对马岛夷,只需悉心传授,亦可迅速开化。成为难得的土生劳力。岛上若真有千余户,或可驯化数千乃至上万之众。完全没有自我文明积淀的岛夷,自无从区分好坏优劣,适不适宜。对汉化当毫无抵触,全盘接受。再不会如后世那般东拼西凑,乃至劣化变异。   身高六尺,胜在灵活。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海上行船,攀爬瞭望,亦是好手。且能耐极苦,忠心奉主。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凡孤岛,皆少有高大物种。便是优胜劣汰,物竞天择。   忙忙碌碌,夜幕低垂。   楼船灯火通明,夜放豪光。照亮整个海湾。藏身山林之中的倭人,目瞪口呆,敬若神明。   刘备座舰,五层游麟号且不谈。队中楼船,长三十六丈,广九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高十倍于己的庞然巨物,让不足六尺的岛夷,如何能不望而生畏。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工匠纷纷下船,开始破墙拆屋。   昨日抄家,今日拆屋。   饥肠辘辘,在山林中蜷缩一日夜的岛夷,急了。   在巫师的驱策下,三三两两奔下山林,挥舞着新折的木棒,呜呜喳喳冲向海湾。   “切莫伤人。”史涣抽刀迎上。   嗖嗖嗖!   远远掷来的石块,被随手拨去。   越跑头昂越高的岛夷,在身披五彩,宛如天神一般的巨人身前,猛然止步。低头看了看手中木棒,又仰头看了看巨人。用力吸涕,棒举过顶。   正欲发力,寒光一闪。   木棒只剩半截。   目瞪口呆间,竟流出两股脓涕。   顾不得吸回。奋起余勇,大力跳起。   却被巨人踩着肩膀,踏翻在地。踩着肩膀啊……若非顾忌踏碎天灵盖,踩脑袋也不费力啊。   绣衣豪侠,孔武有力。顽童之身,如何能敌。   看了看眼冒金星的岛夷,又看了看手中雁翎环刀。五短之身,杀之不详。所谓“五短”,乃指四肢及脖短,切莫想歪。后世亦有五大三粗。“三粗”者,指脖粗、腿粗、腰粗。当正确理解。   心念至此。绣衣豪侠,收刀入鞘,大步逼上。挣扎皆是徒劳。不由分说,一把扼住喉咙。只手提起,微微发力,岛夷狂翻白眼,吐舌闭气。昏死过去。   随手扔下,抬眼一观。彼此心有戚戚。众绣衣吏皆收刀入鞘,只手掐昏。   制服数百岛夷,不费吹灰之力。   倭人青壮,悉数被俘。剩下山中老弱妇孺,望海而哭。只有巫师,仍在不停跳脚。似还不服输。   千里镜下,丑态毕露。蓟王微微一笑。跳梁小丑,不知天高地厚。   半日不到,对马津海滩,倭人茅屋已拆除过半。   工匠就地扎营,埋锅造饭。   须臾,香气弥漫,扬风十里。 第072章 天国之味   似被饭香勾引。便有昏死岛夷,悠悠转醒。   重重嗅了嗅。有别于记忆中的鱼腥和肉膻。缕缕从未闻过的清香,一刻不停,直往鼻孔里钻。口舌生津,辘辘饥肠。受香气吸引,越来越多的岛夷,饿极转醒。   慌乱之中,避走山林。一日夜水米未进,本就饥渴难忍。再闻饭香,如何还能忍耐。便是鼻涕,皆已被吸干。然自食其味,杯水车薪,腹中犹鸣响不止。   饥不择食,乃无上真理。饿极,草石土木,皆可入腹。更何况是无上之味。   营地中“长人”,各自胡吃海塞,无人顾及。吃到一半,忽起身行礼,又各自坐下,吃喝不提。   须臾。便有长人首领,手捧一物,徐徐抵近。   岛夷下意识蜷缩抱团。却一不留神,瞥见捧物时,瞬间石化。   华美的盛器上方,堆满了粒粒如珍珠般皎白,还冒着热气的“香物”。   虽从未见过。然出于本能,岛夷不停吞着口涎,眼中盛满食欲。   刘备走到岛夷面前,缓缓蹲下,又将手中漆木饭碗,徐徐伸出。   被同伴推在身前的岛夷,吞着口涎压惊。奈何饥饿至极,终是屈服。试着伸手,又急忙缩回。生怕肮脏的双手,玷污了洁白的米粒。   刘备会意。遂取箸在手,轻轻夹起一团,送到面前。   岛夷急忙伸出双手,将米团捧住。   凝视着黑乎乎的掌心,那团粒粒晶莹,透着香气的米粒。岛夷终未能忍住,缓缓送入口中。   稍稍咀嚼,口舌生香。一时竟泪流满面。   在场汉人皆愣住。米饭……真这么好吃吗。   然少时曾三餐不继的刘备,却有一丝感同身受。食大为天。亘古不变之真理。   “米。”字,脱口而出。   “……米。”岛夷艰难发出类似音节。   “米。”刘备微笑着又夹起一团。   岛夷双膝跪地。双手捧过头顶,犹如承接神赐一般。   米团入腹。仿佛神游天国归来的岛夷,伏地行礼:“米。”   见状。身后同伴,各自狂吞口涎。   见刘备微笑示意。众岛夷忍耐不住,纷纷蜷缩上前。各自双手捧过头顶,人受一团米粒。入口后,亦泪流满面。一眼扫过,竟无人例外。   刘备一声暗叹。同世为人,本不该有如此差别。心念至此,遂挥手示意。   史涣命庖人,为众岛夷,人盛一碗米饭。   双手捧过。张牙舞爪,比划多次,终不忍下手。于是伸出舌头,轮换着将两只手掌,从内到外舔净。又用力咬断指甲,吮尽污垢。这才伸手去抓,堆在尖上的米粒。   一顿香喷喷的手抓饭,还没吃到一半。避入山林的家中妇孺,已闻香而来。   刘备细看,除那名巫师,岛夷或皆在。   后来。蓟王总结出一个规律:驯服岛夷,没有什么是一碗米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碗。   待岛夷吃饱喝足。刘备指着一艘大舡,比划道:“很多,米。”   最先被赐予米粒的岛夷,重重点头。冲同伴说了句岛语,率先起身,向停靠在岸边的斗舰走去。见状,岛夷纷纷起身跟随。   刘备暗出一口气,总归是人类。有思考,有智慧。不过是线上线下的差距。   大舡来自巨马水砦,民船营地。专为驯化岛夷改造。内有汤池、宿舍、匠馆、学校,不一而足。上船后,先沐浴更衣,分配宿舍。除去一日三餐,休息睡眠,多为学习。有译令、博士、及来自邪马台国的倭人使者,悉心传授。不求一知半解。只需能尽快构建起一个汉文明的轮廓。初尝美好的生活,足矣。   没有什么比追求美好,更有动力。   如此言传身授,勤能补拙。不出数月,当能大半领会言语之意。不出三代,汉化已毕。子孙从此为汉人。   为荡平宇内,蓟国上下一心。刘备亲临开港,足见重视。奈何纵智机千变,也无人能料到。一碗米饭,尽收人心。   想想亦不意外。   饥寒起盗心。能吃饱饭,是一切的前提。岛夷渔猎为生,靠天吃饭。鱼腥肉膻,难以下咽。生活,不过比茹毛饮血,稍强一星半点。   骤吃一碗喷香白米饭。味蕾簇簇绽放,仿佛开天辟地。美妙滋味,宛如置身天国。如何能不泪流。   后倭人将这段传说,代代相传:有天子乘云上神宫下凡,授予祖先珍珠皎米,令倭人尝天国之味。后又修建高楼港口。天朝上国,大舡往来,倭人由此开化。于篝火旁,点燃了魂之火。从此告别黑暗与蛮荒,开启了光明的火之时代。   言归正传。   所幸,倭国列岛,属同一语系。虽稍有不同,亦是方言差异。与邪马台使,能互懂大半。问过岛夷妇孺,部落巫师去搬救兵了。   不出刘备所料。   挺好。   令将岸边茅屋,悉数拆除。   好在,时下倭人还未有在自家刨坑如厕之习惯。拆之不难。   再择孤岛对面,西北海岸一处“耳”状海湾(美津岛町尾崎),修建“对马港”。   耳湾大致呈南北走向。略偏东北—西南。由上下两座山丘环抱,相距约三里。背倚半岛群山,水域开阔,弯内风平浪静,正适泊船。   得蓟王令,大舡纷纷驶入弯内。先居中建起临时泊位,吊运机关诸器。立机关塔吊,再筑一字长堤。待船内物料用尽,拆艏楼、舯楼、船楼,辅以就地取材,当事半而功倍。   只需港口初成,蓟国海船,自会源源而来。开山伐木,筑港为城。一边驯化岛夷,一边迁来半岛青壮。人手充足,便圈地造墙,扩建定居点。待百子长成,率队开拓内陆。开疆辟地,聚土封王。   新大陆,皆循此例。   千年之后,宇内尽归汉土。   在此星空之下,大汉无可匹敌。不吹牛逼。   洛阳,黄门北寺狱。   黄门令左丰,受人所托,深夜前来:“王使君。”   “原是少令。”王允披头散发,起身回礼:“所为何来。”   “奴婢受司徒所托,特来传语使君。”左丰答道。   “不吝赐教。”王允再拜。   左丰低声道:“杨司徒言,‘君以张让之事,凶慝(tè)难量,幸为深计’……”说着,黄门令取一青瓷药瓶在手,抵近言道:“此乃杨司徒所赐鸩药,使君……”   无声冷笑。王允厉声答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   “张让欲置使君于死地。明日或将转去廷尉诏狱。若等五刑加身,生死两难矣!”左丰再进言。   王允笑答:“前汉时,有民谚曰:‘廷尉狱,平如砥。有钱生,无钱死。’吾两袖清风,与民秋毫无犯。此去,当以死明志。少令无需再劝,王某敬谢。”   “这……”见他去意已决,知多说无益,左丰再拜而出。 第073章 有教无类   港口坐落之地,被刘备命名为“洱湾”。   时有洱水。《汉书·地理志》:“又有洱水,东南至鲁阳,亦入沔(水)。”   似耳有水,取名洱湾,正当适宜。蓟王取名,亦有出处。   背靠之半岛,宽约六里半,山势绵延,乃天然屏障。出半岛,便是大海。进出潟湖,十分便利。背后无名山峰,周五里。沿山而下,至港口,约二里半。实地考察后,刘备遂圈定横竖皆二里半长之区域,命匠人规划对马港城。   一期工程,足可纳民四千户。   坂上筑坞,居高而守。鳞次栉比,顺延而下,排建干栏重楼,连接港口。上下左右,四地同时破土。干栏重楼,不拘泥于地形。只需夯实桩柱,坂上筑城,便捷无比。而桩柱的另一个重要作用,便在于加固山坡。如同无数根加强筋,钉入山体,即便暴雨如注,亦不能撼动分毫。   别说眼下这座不足百丈的海岛矮丘。便高耸千丈如陇山,蓟国工匠亦能排建悬楼。   地形,完全不是问题。   定标尺,撒白垩。凡有标记之树木荆棘,悉数伐尽。大块山石,以机关冲锤砸碎,就地积存备用。干栏重楼,除克地势,还绝虫蛇。唯一不同,海岛需防暴雨大风。从石基、木料、墙砖、瓦当,皆从坚从重。除非百年一遇,对马岛荡然无存。否则,定可安然无恙。   蓟国营城,实在是太强悍。   砖瓦,皆未随船带来。刘备少时北上白檀,便已就地烧造。何须渡海搬砖。砖窑刚刚砌起,一体烧造下水管网的大龙窑,亦随之建好。机关塔吊卸下足量石炭,二窑同时开炉。   一时烟气弥漫,全岛可见。   巫师去搬救兵,不日或将领大队人马返回。   刘备不担心水面。明轮大船,一字排开。以倭人简陋的独木舟,如何能攻上海滩。待岸上工地,立起木栅营墙。机关马车,居中圈建匠人营地。内外双重保险,刘备遂心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说服首领,到战争动员,再到拔营出兵,抵达战场。皆需不菲的时间。   以岛夷的文明等级,一来二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至于规模,不好说。然从史书千余家的记载不难推测,当不会太多。凭各船所携兵士,绰绰有余。   十日后。对马津,果见倭人舟船出没。遥见巨船神宫,纷纷四散逃窜。又过数日,四周山林,亦现倭人踪迹。却只远远窥探,不敢近前。   刘备命斗舰开道。游麟号沿探明水路,巡视潟湖。船上鼓声震天,号角雄浑。藏身两侧山林内的倭人,敬如神明。浑身抖如筛糠,如何还敢再战。   港城一日千里。   整片荒岛,皆被辟出。白线纵横交错,桩柱、脚手架,各式机关器林立,与四周山林迥异。各处皆需人手。已入大舡,修习半月的数百岛夷,终是派上用场。做些简单的搬运及清理工作,很快上手。   正如刘备先前自嘲。岛夷,终归也是人类。智商及悟性,远超一般灵长类。   切记,岛夷也是人类。   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遥见工地有同类出没,藏身附近山林的岛夷,渐起骚动。便有部首领,询问巫师:“长人”身边,可是你族人。   巫师不敢隐瞒,点头称是。试想,一群矮人,一群巨人。一目了然,如何狡辩。   此意味着:长人并未杀戮我等种辈。族长权衡再三,遂下决心。与巫师一同前往长人营地,问其来由。   见巫师入营。同族岛夷,纷纷上前问候。同类相聚,各自壮胆。首领、巫师,皆松一口气。登大船神宫,拜见蓟王刘备。见邪马台使,方知原是汉家国王,渡海立港。   又闻邪马台女王,已将对马岛赠与蓟王。二人这才彻底安心。   如先前所言。时下岛夷,尚无国土概念。对“女王赠与蓟王”的理解,也并非是将整座岛屿,连同岛上倭人,一同打包相赠。而是特指那些“不碍事”、“不占地”、“不常去”、“无有用”的荒山野岭。比如眼前这座洱湾,送给蓟王。   一言蔽之。邪马台女王将“除我之外”的对马岛,赠与蓟王。女王此举,被岛上原住民,所认可、接纳。   也正因有倭女王的存在,才成功化解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对蓟王与岛夷而言,皆是利好。   话已说开,矛盾自解。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蓟王设宴款待,席上山珍海味。临行又赠华服彩衣。二人如在梦里。话说,倭人五短身材。刘备命船上女工,改取童子服饰相赠。饶是如此,其华美,亦远超岛夷想象。天衣无缝,亦不过如此。   作为回礼。部落首领遂赠部众五百,举家迁来。入选倭人,各个喜气洋洋。拖家带口,乘独木舟驶入洱湾。   两套汉服,竟换口五百。饶是蓟王,亦始料未及。   出手便是五百人。   换言之,岛上倭人,或远不止数千之众……   不错,不错。   先入住移民大舡,速成向化。再与汉人相处,行潜移默化。千余劳力,足够筑城开港所需。   留锦帆司马胡玉,主持营造。刘备领拆除了甲板上层建筑的大半船队,折向隔海相望的釜山港。此后再无需蓟王亲临。便有蓟国明轮海船,源源不断抵达对马港,转运人员物资,接力筑造港城。   航线众多,港口林立。航运由此兴盛。从业人口,轻而易举,突破十万。都船署,继盐府之后,亦为蓟国雄职。   都船令李永,与典韦一同,扬名天下。政务陡增。幸有二位船丞辅佐。为专理海外港口,李永上疏,请立中都船丞。并保举睢阳刘凊,为中都船丞。   话说,典韦北上,便欲为刘凊杀李永。后三人和解。刘凊又与史涣同族,多年前,举家搬入蓟国安居。   睢阳,因在睢水之阳得名。魏惠王十年(前360年)掘鸿沟,串联睢水,通大河与淮水。睢阳因水而兴,遂成漕运重镇。刘凊家道中落,后借漕运发家,亦称善水之才。   李永举刘凊,成为美谭。“刘李永凊”遂成典故。常被后世引为例证,为“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注解。   “船籍”与“船证”绑定。“船户”,亦属编户。   拥有船籍,便可在蓟国各港城间,往来泊居。船户与渔户最大的不同,便在于:船户多行往来运输,少有渔捕。僦船亦与僦车雷同。船商贩卖东西,船户贩运南北。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船商名下若无足量商船,可僦船出海。如此当节省大量人力物力及成本。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国人若想泛舟远行,亦可僦船前往。   此例一开。四海船家,纷纷北上。投奔蓟国。   为何?   船户为编户,船民便是齐民。   为蓟国民,各项福利,举不胜举。何须多言。   航海人口,日渐增多。   大航海持续积势。 第074章 部贵五宗   对马港距离釜山港,不过百二十余里。蓟国海船昼夜可行五百里。何须一日,即便逆风,走“之”字航线,亦半日可达。这便是中继港的妙处。   釜山港城,仍在外扩。   孙乾与扶余签订的国书,蓟王出发前,便已六百里传回。扶余王许诺的通商口岸,也已命人自釜山港出发,沿半岛西海岸泛舟北上,择避风海湾,建不冻良港。不日,当有消息传回。   锦帆司马苏飞,领麾下常驻港城。先前又安置二韩五万余口。新任临屯太守陆骏,亦将官寺“寄理”城中。   “在境外居官治事”谓寄理。如北地郡,便曾长期徙居在冯翊郡境内。刘备重开四郡之心,洛阳朝野尽知。得此雄主,真乃大汉之幸也。   朝廷诏命已达:岛夷之事,蓟王自决。重开真番、临屯二郡,立真番马韩属国,条条皆如蓟王所愿。   “蓟王无难事”,可见一斑。   话说,蓟国今季献费,六亿三千万。再得百万三韩民众,来年上计,当献七亿钱。   所谓“蝇头小利”。不过重开二郡,些许小事,陛下大袖一挥,乾纲独断,何必言钱。   须知。在陛下心中,家、国、天下,泾渭分明。天下诸多税赋,唯献费一项,直输中署。乃郡国献给陛下之食俸。余下税赋,皆不归陛下所有。强行渡支,必遭群臣非议。陛下也不想看三公九卿脸色。这才“自食其力”,卖官赚钱。   百万化外野民,本无利益可言。然只需被蓟王纳入麾下,百万人头,岁可多增献费六千三百万。   得此一笔巨款,陛下与蓟王的“共同利益”可谓根深蒂固。试想,蓟王将“共同利益的蛋糕”不断做大。献费年年看涨,便是后世“庞氏骗局”的利润率,也拍马不及。摇钱之树,不过如此。陛下如何舍得动蓟王分毫!   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自断财路,智者不为。   这才是“蓟国无难事”的本因所在。   除非: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又另当别论。   拆除甲板上层建筑的田氏大舡,入船坞修复。新一批满载而来的船队,将所携军士放入军营。补充物料,翌日便跨海驶向对马港。待船队返回,将随刘备折返南津港,讨伐高句丽。   “高句丽国,在辽东之东千里,其王都於丸都之下,地方二千里,户三万。多山林,无源泽。其国贫俭,土著。为宫室、宗庙,祠灵星、社稷。其俗吉凶,喜寇抄。   其国置官,有相加、军卢、沛者、古邹加,尊卑各有等。本捐奴部为王,稍微弱,今桂娄部代之。大家(大户)不田作。下户给赋税,如奴。俗好歌舞。其人自喜。跪拜申一脚(单膝跪地),与夫余异,行步皆走。又以十月会祭天,名曰‘东盟’。有军事亦祭天,杀牛观蹄,以占吉凶。大加著帻,如帻无后;其小加著折风,形台弁。无牢狱,有罪者即会加评议,便杀之,没入妻子为奴婢;盗一责十二。   婚姻之法,女家作小屋於大屋之后,名为‘婿屋’,婿暮至女家户外,自名跪拜,乞得就女宿(苟合),女家听之,至生子,乃将妇归。其俗淫,多相奔诱。其死葬有椁无棺,停丧百日。好厚葬,积石为封,列种松柏。兄死,亦报嫂。   俗有气力,便弓矢、刀矛,有铠,习战。又有小水貊,俗出好弓,其马小,便登山。夫余不能臣也(请注意)。沃沮、东秽皆属之。其国都依大水而居。王莽时,发句丽以伐胡,不欲行,亡出塞,为寇害。”   高句丽,本为前汉时县名,武帝灭卫满朝鲜后所立。元帝建昭二年(前36年),北扶余王子,高句丽人朱蒙,在此建国。取县名为国号,故称高句丽。两汉之交,王莽“更名高句骊王为下句丽候”,以候国依附于新莽。   光武中兴,“建武八年,高句丽遣使朝贡,光武复其王号。”其后,“建武二十二年,高句丽万余家因乐浪郡附于汉”,“二十三年冬,句丽蚕支落大加戴升等万余口诣乐浪内属”。   后趁百年羌乱,鲜卑崛起;帝国日衰,无暇他顾时,“喜寇抄”的高句丽,大举扩张。抄掠汉民,蚕食汉土。   “建武二十五年春,‘句丽寇右北平,渔阳、上谷、太原。’和‘帝元兴元年(105年)春,复入辽东,寇略六县。’‘元初五年(118年),复与濊貊寇玄菟,攻华丽城。’”   “至殇(帝)、安(帝)之间,句丽王‘宫’数寇辽东,更属玄菟。”   “建光元年(121年)春,宫乃遣嗣子遂成将二千余人……潜遣三千人攻玄菟、辽东、焚城郭,杀伤二千余人。”   本初元年(146年),高句丽王伯固(宫之孙)“复犯辽东,寇新安、居香,又攻西安平,于道上杀带方令,略得乐浪太守妻子。”   “建宁二年(169年),玄菟太守耿临讨之,斩首虏数百级,伯固降服,乞属玄菟云。”   时下,高句丽王,名唤“伯固”。   国分五部:“(高句丽)本有五族,有涓奴(捐奴)部、绝奴部、顺奴部、灌奴部、桂娄部。本涓奴部为王,稍微弱,今桂娄部代之。”   合称:“部贵五宗”。   打得赢,“焚城”、“杀人”、“抄掠”,无恶不作。打不赢,摇尾乞怜,跪地“乞属(乞求归附)”。   一言蔽之,贼心不死,养不熟的白眼狼。   按蓟王之划分。时下高句丽,乃是:抵近大汉,拥有能快速暴兵(其俗淫,多相奔诱;兄死,亦报嫂)之野外巢穴的,一群野怪。   须以雷霆手段,斩草除根。先灭其国,再掠其民,分化瓦解,兼容并蓄。五宗部民,或有二十万口。对已有六百万人口基数的蓟国而言,同化起来,不要太简单。高句丽种出北扶余,女子身长肤白。聘为妻妾,自是极好。蓟王好胡姬,天下皆知。   洛阳,黄门北寺狱。   浑身披创,皮开肉绽的王允,被黄门力士,合力架上草席。虽谨遵黄门令暗嘱,可有张让心腹小黄门为场监,便不能作假。五刑加身,难免伤筋动骨。王允血肉之躯,如何能挡。   堂堂一州刺史,只因检举张让,身受重刑,何苦来哉。力士各自摇头离去。这世道,“有钱生,无钱死”。古往今来,皆是一个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牢门轻启。   便有一小黄门,闪身入内。小心揭开褴褛碎衣,取金疮伤药,为王允细细涂抹。   后背升起的清凉,竟将剧痛拔除。王允浑身一震,竟悠悠转醒:“你是……何人?”   “使君莫问。”小黄门柔声开口。   “替我谢过少令。”王允言道。   “记下了。”小黄门手脚利落无比。说话间,已将伤药涂毕。   “此是何药,竟有如此奇效。”背后一阵麻痒,疼痛彻底不觉。   “使君莫问。”小黄门这便起身离去:“明日再来。” 第075章 大汉一藩   所谓“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   风俗一旦形成,生活环境若不出剧变,断难更改。   若要改变高句丽数百年形成之陋习。“掺沙子”是唯一捷径。将二十余万高句丽人,分置蓟国诸城。彼此失去关联,很快便会被周遭汉人同化,进而移风易俗。不出三代,当彻底融入大汉。   这便是文明的力量。   煌煌天汉,因火而兴:   “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   俗谓汉以火德王,火赤色,故称高皇为“赤帝子”。   “(东)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   作为赤帝子孙,蓟王自当传火蛮夷。以为向化。   然私欲无损公义。“燃烧自己照亮他人”这种事,就算了。蓟王扪心自问,做不到。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煌煌天汉,仁人志士何其多。烈焰冲天,何必自燃。   釜山港。   新任港令刘正,走马上任。登游麟号,拜见主公。   先前,得泉州令邴原保举,为副使,出使邪马台国。归来后,又得太学博士,正使王烈举荐,授予釜山(港)令。食比千石俸。才智得舒,入官籍时,遂改名“正”为“政”。足见勤政之心。   正如都船令一职,为比二千石俸。港令,品秩虽一同擢升,却也略低于城令。比如,新任泉州港令袁涣,食俸便略低于泉州城令邴原。邴原为上官。   袁涣,字曜卿,陈郡扶乐人。出身“陈郡袁氏”,大司农袁滂之子。以敢谏直言称名。   月前,携宗人北上。幸登(将将达线)黄金台六层,比千石出仕。被任命为新任泉州港令。袁涣从弟袁霸、袁霸弟袁徽,袁敏,袁氏一门少年英才,皆随袁涣北上蓟国,入太学坛。不出数载,当为蓟王所用。   又有陈郡阳夏人,何夔,字叔龙。身长八尺三寸,容貌矜严。亦幸登六层楼,拜为首任济州港令。若不出意外。待稍加历练,政务通达。刘备便会迁何叔龙为首任对马令。   身长八尺三寸,只需往六尺岛夷面前一站。自当敬若神明,民情迎刃而解。   刘备遂在爵室设宴,款待苏飞、刘政等一众属臣。   百万三韩被抄掠一空。放眼望去,半岛空旷。忽生人稀地广之感。   真番太守陆康,亦走马上任。析乐浪南部七县,又并马韩北部之土,再立马韩属国。真番民情颇佳。陆康乃大汉名守。不出数载,真番民心归附,再引南北濊貊、沃沮,四方岛夷前来定居。正大力修造霅津港。待建成,当有大批蓟国船商往来贸易。多管齐下,诸事并举。兴盛指日可待。   真番郡,北邻乐浪,南接马韩属国,乃稳定半岛之压舱石。   只需稳住真番,半岛这艘大船,便不会翻。   稳住半岛,倭人列岛,指日可待。   试想。釜山距对马,不过百里之遥。狼烟一起,瞬息可至。只需据守对马,倭人列岛,便是蓟王囊中之物。   半岛承上启下,不容有失。   正因位置重要,蓟王又岂会坐视高句丽、扶余,尾大不掉。成心腹大害。   北伐高句丽,势在必行。   刘备已命使者前往高句丽王城,呈交国书,命其“归还旧土”。   只是所谓的旧土,蓟王并未言明。究竟是哪里的旧土。若只取临屯郡,还好说。若索要前汉时所置高句丽县。高句丽便要迁都。料想,高句丽王必不会答应。   高句丽人心思,蓟王又岂不知。   不过是行“先礼后兵,师出有名”罢了。   果不出蓟王所料。   沸流水畔,高句丽王城。   蓟使孙乾,呈递国书。高句丽王伯固,命人当场宣读。   百官哗然。   便有大加(官职)优居(人名),怒而发问:“敢问贵使,蓟国,不过是大汉一藩,蓟王,亦位同我主。如何能号令鄙国!”   孙乾笑答:“陛下赐加黄钺,可代主征伐,乃其一。朝廷亦下敕令,言:岛夷之事,我主自决,为其二也。”   又有主簿(官名)然人(人名)出列:“敢问贵使,何为‘旧土’?”   孙乾答曰:“大汉旧地是也。”   主簿然人再问:“若如此。时下,我等立足之地,亦是前汉旧县。蓟王欲命我主迁都否?”   孙乾答曰:“不迁亦可。”   一直面沉似水的高句丽王伯固,急忙开口:“愿闻其详。”   孙乾起身答曰:“当仿马韩辰王,立高句丽属国。我主将遣都尉统御。”   “欺人太甚!”大加优居怒不可遏:“莫非要我主臣服蓟王乎!”   孙乾面色如常:“然也。”   “贵使且听我一言。”主簿然人,抢先出列:“蓟国雄踞北疆,先灭鲜卑,乌桓,再灭三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乃宇内第一强国。今又寻机挑衅,欲与鄙国开战。须知,唇亡齿寒。我与扶余,同出一种。若蓟王兴师来攻,二国必联手相抗。仓促间,亦可组十万联军。鄙国,林茂山险,民多勇健。若坚壁清野,作壁上观,蓟王必损兵折将。待雪大封山,无归路矣。且我等皆是大汉之藩,我主并无过错。天子赐加黄钺,乃为‘攻无道而伐不义’。强伐无过之藩,乃是无道不义,自取其祸也。还望贵使转告蓟王,切莫轻起刀兵。徒令生灵涂炭。”   此话,有礼有节,振聋发聩。殿内百官,各自点头。   “阁下谬矣。”然孙乾却驳道:“鄙人轻车前来,手无寸铁,何来刀兵?既为藩国,为何蚕食汉土。且不告而取,常擅自兴兵。或曰:国中支落繁杂,难以掌控。故我主才设属国都尉,代为统御。又,何错之有?”   没说要打你啊。乖乖听话,自不必刀兵相见。   “这……”主簿然人一时无语。事实胜于雄辩。高句丽多次兴兵抄掠汉郡,笔笔血泪,铁证如山。   高句丽王伯固见状,这便言道:“贵使且回。烦请转告蓟王:兹事体大,断难速决;假以时日,若有决断,当呈国书告知。”   “如此,下臣拜别。”孙乾再拜而出。   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孙乾饱读诗书,自有风仪,并未有无礼言行。再说,何人敢逆蓟王虎威。   “当作何解。”目送孙乾一行出殿,高句丽王伯固强压怒火,居高下问。 第076章 献图明志   “为今之计,当速遣人北上,重金结好扶余王。若能结亲,自是极好。征召国中青壮,拱卫王都。尽遣精锐,扼守关隘要冲。广布斥候,巡视国境。防止蓟王……声东击西,背后一击!”主簿然人掷地有声。三韩覆灭便在眼前。蓟王趁辰王倾巢而出,行背后一击。焚城灭国,伏兵半道。百万之众,一击而溃。   见群臣纷纷附和,高句丽王伯固遂传令:“依计行事。”   “喏!”群臣下拜。恭送伯固下朝。   此次此刻。蓟国使团,正马不停蹄,奔出王城。   不料却被一人所阻。   “何人拦路!”副使张郃,横刀喝问。   “我主‘捐奴加’,请贵使移步叙话。”那人躬身答曰。   “加”,乃高句丽官名;“捐奴”,乃高句丽五宗之一。“捐奴加”,如扶余“马加”、“牛加”,实为部落首领,与“渠帅”类同。   孙乾曾出使扶余,对二国知之甚多。闻是大宗首领,拦路相见,心中一动:“请引路。”   “贵使请随我来。”说完,那人便纵马而去。   “速速跟上。”孙乾言道。   “喏!”张郃率麾下骁勇,护车跟进。军曲候秩比六百石,位在六百石主簿之下。   一前一后,沿沸流谷向东而行。   沸流水,古盐难水。即后世鸭绿江枝津,浑江。高句丽始祖朱蒙居此。“于‘沸流谷’忽本西,城山上而建都焉。”即此。   “忽本”,一作“卒本”,为水名。因朱蒙自扶余南逃至“沸流谷,忽本西”之山上筑国都纥升骨城,立国号为“卒本夫余”而得名。卒本夫余,亦是高句丽立国初期之别称。   西汉元始三年(3年),高句丽迁都于国内,筑“尉那岩城”,后趁汉末中原大乱,又将王都迁回纥升骨城。建安三年(198年)高句丽十代王“山上王”,加固扩建尉那岩城,修筑王宫,尉那岩城更名为“丸都城”。建安十四年(209年),山上王移都丸都。至此,高句丽才算定都丸都城。   在此之前,纥升骨城,多数时,一直是高句丽国都。   言归正传。   那人引孙乾、张郃一行,抵达远离王都的一处谷中离馆。   闻车马声,便有数人出馆相迎。   打头之人,汉话精纯:“下官捐奴加,恭迎贵使。”   孙乾下车相见:“蓟使孙乾,见过阁下。”   “请。”捐奴加伸手相邀。   “请。”孙乾浑然无惧。   入馆舍,又见一人,披头散发,颇有雄气。   捐奴加为孙乾引荐:“鄙国大王子。”   “下臣拜见殿下。”孙乾肃容行礼。   “拔奇,见过贵使。”高句丽王子,汉话亦字正腔圆。   宾主落座,孙乾问道:“不知殿下,因何见下臣。”   拔奇张了张嘴,似有难言之隐。便由捐奴加代言:“贵使知鄙国内情否?”   “未知也。”孙乾如实作答。   “吾王有二子……”捐奴加这便娓娓道来。   现任高句丽王伯固,有二子。长子名拔奇,次子名伊夷模。后国人以长子拔奇不肖,共立次子伊夷模为王。换言之,时下长子拔奇的处境,已势如累卵,十分不妙。高丽王,虽未起废立之心,然却亦未有立储之意。乃至十余年后,踌躇不决而薨,将身后事交给群臣决断。   “不肖”有二意。其一“子不似父”。其二“谓小人也”。   据孙乾所观。拔奇并非奸佞之辈。反有一丝英雄气。莫非不肖乃指“子不似父”。   听捐奴加道明原委,略作沉思,孙乾又问:“敢问殿下,意欲何为?”   捐奴加正欲开口,却被拔奇伸手阻拦。目视孙乾,高句丽大王子抱拳言道:“母后出身捐奴,故被父王所忌。闻蓟王善待藩主,欲举族来投。不知贵使意下如何?”   原来如此!   高句丽国,“部贵五宗”。有五大宗族:捐奴部、绝奴部、顺奴部、灌奴部、桂娄部。本捐奴部为王,稍后势衰,被桂娄部代之。   换言之,出身捐奴族的大皇子拔奇,素不于高句丽王伯固一心。便是所谓“子不似父”。   稍后,亦是如此。   建安中,辽东侯公孙康破高句丽,拔奇怨为兄而不得立,与捐奴加各将下户三万余口来降。也即是说,有六万余众在拔奇与族亲捐奴加的率领下,投靠辽东侯公孙康。公孙康又命六万余众“还住沸流水”。   那时,高句丽已迁都丸都城。六万余众,重回沸流谷,纥升骨城。拔奇自立为王。   真乃天助我主!   然,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孙乾又岂能未卜先知。不敢有丝毫大意:“殿下之意,下臣已尽知。然兹事体大,不敢擅决。当速反蓟国,报知我主。我主,自有决断。”   “如此,也好。”拔奇轻轻颔首。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此乃鄙国《山川地形及关隘驻防图》,贵使且面呈王上。”   献图明志!   竟下如此血本。若非荆轲刺秦,焉能不信。孙乾离席下拜,双手接过:“殿下拳拳之心,下臣定当带到。料想,我主自会令殿下如愿。”   “好,好,好。”拔奇连连称好。   事不宜迟,迟恐生变。言尽于此,这便送孙乾一行离去。   所谓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家和万事兴,乃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拔奇此举,不啻张松献《西川地理图》。   或有人言:既忌惮于拔奇出身,高句丽王因何要娶捐奴贵女。   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无捐奴宗部支持,伯固或无力登临大位。继位后又忌惮于长子身份,亦是人之常情。却不料此举,为高句丽王国覆灭,埋下祸根。   立储之事,当尽早决断。悬而未决,必埋后患。上至陛下,下到袁绍、刘表,莫不如是。孟德,亦险步好友后尘。   事实上,就大汉而言。立长还是立嫡,并无实质区别。自先帝以降,陛下乱而不损。朝政日非,却能勉强维持。正因四百年吏治体系健全。其中福祸相依:外戚、内宦,再有党人、宗室裹挟其间。三足鼎立,争斗不休。便是我大汉之日常。   若非天灾人祸,又何至崩盘。   就周边局势而言,强汉为历代皇朝之最好。北匈奴远遁,南匈奴归附。羌人东迁,南蛮出山。待重拾旧河山,自可砥砺前行,一骑绝尘。   再过二千年,华夏当是何等面貌。   主簿孙乾,轻车疾驰。入辽东郡,沿马訾水(鸭绿江)河谷,取道西安平津出海,奔赴釜山港。 第077章 半岛锁链   釜山港城,游麟号。   蓟王刘备又在爵室设宴。为辽东太守公孙瓒,乐浪太守公孙度,接风洗尘。   二位公孙,确不辱命。自上任以来,整顿吏治,厉兵秣马。麾下“营骑”及“属国胡骑”,皆得蓟国军备供给。士气正盛。二人共计有精兵万余。尤其辽东太守公孙瓒所部,为东线主力。   新任护乌桓校尉牵招麾下,千余乌桓突骑。及三郡乌桓联军,计万骑。亦为东线主力。   遵蓟王命。东线二万大军,水陆并进。出玄菟,自沸流水顺下,吸引高句丽主力。主战场,便选在沸流水汇入马訾水之“梁口”。   蓟国精锐,则在西安平津(丹东)登陆,逆马訾水河谷,突袭王都纥升骨城。   另有蓟国舰队,逆入浿水,断高句丽东西勾连,防高句丽王战败东逃。亦断东沃沮援军。   乐浪太守公孙度,则挥师东进,光复临屯旧郡。   浿(pèi)水一作浿江,又名王城江。即今朝鲜大同江。《史记·朝鲜列传》:汉兴,“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汉书·地理志》,乐浪郡浿水县:“(浿)水西至增地入海。”即此。   比起水流湍急,上游只容木筏顺下的马訾水。丰水期的浿水,河道平缓,可行大船。正适蓟王水军大舰航行。   另有锦帆校尉苏飞,率部出釜山港北上,沿半岛西线,寻机在高句丽背后登陆,抄掠东沃沮。若东沃沮援军倾巢西去,驰援高句丽王城。其遭遇,当与马韩一般无二。   此次出兵,辎重粮草,大半由蓟国支付。所谓猛虎搏兔,亦用全力。高句丽虽不过二十余万众,刘备却不敢丝毫掉以轻心。正如主簿然所言:高句丽与扶余,二国联手,可组十万联军。境内林茂山险,民多勇健。若行坚壁清野,陷入围城持久战。待雪大封山,无归路矣。   故为防扶余背弃信义,南下驰援。高车归义王,已携各部十万余众,巡视东境。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扶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边遣使高车,询问缘由。一边调遣兵力,囤积国境。又将高句丽使节,拒之城下。   高句丽使节,进出无门,望城而哭,掩面遁走。   城头守军,心有戚戚。生死关头,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能分兵去救邻国。自求多福吧。   上兵伐谋,“全争”天下。战略重中之重:首先,尽可能保全自己;然后,再以最小代价,取最大战果。   “全争者,兵不战,城不攻,毁不久,皆以谋而屈敌,是曰谋攻。”   刘备已有言在先。此次出兵,论功行赏,不可滥杀。俘虏不分老幼男女,皆录入军功。   如此,左右包抄,上下分割。数路大军,齐头并进。以蓟国坚甲锐兵,何愁高句丽不灭。   此战,由横海中郎将黄盖统帅,节制诸军。楼船校尉郭祖、锦帆校尉甘宁、破贼校尉凌操,为主力。护军将军,王傅黄忠麾下太史慈、张郃等部,一并前往。人员配置,足矣。   蓟王用意,不言而喻。   先前,黄盖领兵抄掠百万三韩,已录军功薄。此次若再灭高句丽,当表为横海将军。甘宁先前百骑踏营,斩黄巾宿将,败数万黄巾。此战后,当积功升为锦帆中郎将。刘备先前已许诺,若立功勋,四弟太史慈当为鹰扬校尉。   余下将校,亦无需着眼热。大乱将至,以蓟王之雄主,终有用武之地。   战略既定。二位公孙,只需依令行事,自当马到功成。此来只为叙旧,不谈军务。蓟国蒸蒸日上。二人皆心怀大志,又岂能甘于一郡之守,此不过是借步升梯。加深利益。   公孙瓒与刘备,自幼相识,又有同门之谊。私交莫逆。私下听闻,刘备光复临屯,还要重开苍海,立扶余属国。半岛上下,东及大海,皆归汉土。不由心生钦佩。   关键是,与煌煌两汉,前后四百年,历代英主开疆辟土皆不同。   刘备以港入手。串联起整个半岛。扶余立在北沃沮的通商港口,蓟国匠师也已圈定。正是后世罗津港大致之所在。时下不过是一小渔村。问过村中渔人,刘备遂取名:“乌稽”。   沃沮、勿吉,或窝集、乌稽等,皆是“沃沮”之音转,意为“森林部落”。分北沃沮与南沃沮。时有南北二国,南沃沮又名东沃沮。   正因此港位于南、北沃沮边境,刘备才命名为乌稽港。亦是难得的北方不冻良港。   之所以如此择选。   海运效率,远超陆运是其一。半岛多山,崎岖难行,不如海运通畅为其二。沿途多野民山贼,车队常被抄掠为其三。海上,蓟国本就一枝独秀。灭山海联盟后,纳环渤海,及半岛入怀。遂成一家独大。   须知,港口便是港城。多背山面海,易守难攻。即便立于国境之外,亦无围城之困。只因遍观宇内,以当下五胡四夷粗浅之极的“初级造船术”,无人能在海上与蓟国争锋。更无大船围困港口。   试想,即便扶余与蓟国反目。尽起大军,三面围城。然乌稽港,仍有面朝大海的一面,船只正常往来。运转人员辎重。再以时下五胡四夷粗浅之极的“初级机关术”,如何能攻破高墙坚城。   一言蔽之:港城与航道,乃是蓟王“一统半岛,东及大海”的最大倚仗。   古往今来,无人敢为人先。   有此战略眼光者,上下数千载,唯我蓟王。   蓟王魂穿自此,两手空空。唯一倚仗,便是领先二千年的“世界观”。   所谓“以己之横强,对敌之羸弱”。此次半岛攻略,足见一斑。蓟王先造港,再立城,海上巨船往来。坚船利炮,无可匹敌,一众蛮夷唯望洋兴叹,如之奈何。   鞭长莫及的前提,要有鞭。无鞭干吆喝,那叫打嘴炮。   海冥港、霅津港、渊达港(平泽港)、釜山港、乌稽港等,一座座环绕半岛,乃至东北大陆的不冻良港,如同“半岛锁链”。一旦设立,东北异族,背腹受敌,皆成瓮中之鳖。除非逃亡白山黑水之极北,后世西伯利亚。否则,尽归王化。   然在蓟商看来。以上诸港。真乃“半岛珠链”。转运半岛特产,蓟国名产,利益丰厚。以战养战不可取。军民两用,二全齐美,方为长久计。   大汉风物源源舶来,如此恩威并济,半岛野民持续汉化。毗邻大汉北境的野怪巢穴,不出三代,当悉数化归为大汉郡县。再无异族之困。   至于白山黑水之北,待徐徐图之。   蓟王种田,天下第一。   开疆辟土,便是为种田啊。 第078章 风起云蒸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忽见灯烛闪烁,府中骚动。家仆女婢惊叫奔逃。大将军何进披头散发,一路仗剑砍杀,直冲内室。   幼子受惊,猛然坐起。见床头所立之人,似是亲父。颤声唤了句:“阿爹。”   何进如遭雷击,六神陡然归位。细看榻上幼子无恙。这便弃剑上前,父子抱头痛哭。   自蓟王刘备披丧送亲,屠尽府中死士,险灭何氏一门。生死关头,大将军弃幼子于不顾,独自逃生。心中又惊又惧,又羞又怒。至此往后,常做噩梦。梦中景象,历历在目。皆是幼子身首异处,望父而哭。   从此,便落下了夜惊的病根。与“吾好梦中杀人”,大同小异。   舞阳君听闻,垂泪说与何后。言道:大将军此生,怕是过不去蓟王这关。   何后唯剩叹息。   今蓟王就国,避而不见。北疆却风起云蒸。蓟国先灭三韩,抄掠百万之众,填补薮中。今又问罪高句丽,索要旧土。连开真番、临屯二郡,扬我大汉雄风。满朝文武,弹冠相庆。若再灭高句丽,重置苍海郡,立扶余属国,尽收前汉旧土。声名之隆,无可匹敌。   大汉素重军功。蓟王乃汉室雄主,有高祖之风。又难得赤胆忠心,恪守臣节。如此人物,若不能善加笼络,为我所用。乃至反目成仇,自取其祸矣。   陛下年少时,纵情声色。待长成,又受情殇所摧。年后,小患不断,福寿恐非长久。一旦盛年而崩,必将朝政托付蓟王。那时,立长还是立贵。皆在蓟王一念之间。事关满门生死,利字当头,如何能意气用事。   只怕大将军心结难解,不能与蓟王共存。   大将军出身屠户。虽也算商家,却是宰卖营生。与贱买贵卖,贩运东西,和气生财的商人,有大不同。换言之,善巧取豪夺,惯为主宰,不懂分享共赢。   万幸,蓟国已有消息传来。侧妃何氏,已怀身孕。如无意外,入冬前后,当诞下麟儿。窦氏亦相差无几,想必,窦太后亦闻喜讯。   又说,蓟王七十余妃,皆有身孕。三百御姬,不遑多让。后宫捉襟见肘,便是白发御姬,皆已入榻充数。蓟国千里之土,十有六县,亦不够分。蓟王连港口,亦要分封给子嗣,足见一斑。   如此分割。宇内第一强国,不出三代,泯然众人矣。   陛下当涣然冰释。心中再无芥蒂。   黄门北寺狱。   知王允身受五刑,司徒杨赐联合外戚、党人,累日奔走营救。   更与何进、袁隗,联名上疏,替王允求情。陛下遂赦王允死罪,诏命有司重审定罪。虽未获释,却也不曾施刑。小黄门隔三岔五,为王允换药。创伤多有好转。问过方知,伤药乃出蓟国华大夫之手。   至于小黄门姓甚名谁,一概不知。王允亦未曾追问。黄门北寺狱,隶属黄门署。此举,必然与黄门令左丰,脱不了干系。左丰与蓟王相交莫逆。小黄门又手捧蓟国疗伤圣药。以此类推,背后之人,又何须再问。   待小黄门离去,王允裹衣坐起。面色如常,无悲无喜。传闻,悉知王允拒饮鸩酒。曹孟德叹曰:成大事者,必如王使君。   釜山港,游麟号。   旭日初升,东悬于海。   蓟王刘备,正在白发御姬达莉娅等人的尽心服侍下,洗漱沐浴。男女关系,近身、进身与否,大有不同。先前,白发御姬自觉岁长,不敢近身,不苟言笑。今合卺同塌,交颈而眠。大被之下,蓟王宠爱有加。花期虽晚未迟,姿容艳丽,盛极怒放,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内外焕然一新。所谓用进废退,磨砻淬砺。世间之事,莫不如此。   正因,为战而生,常年训练,皮下脂肪极少。体态欣长健美,冰肌玉骨,无一丝赘肉。便是野兽留下的一些浅浅的伤痕,亦相得益彰。平添一丝狂野气息。身经百战,玉肌美颜。静是处子,动若脱兔。个中滋味,直令蓟王欲罢不能。   蓟国吏治清廉而高效。五十万马韩盐户,晒盐、筑城,两不耽误。随晒盐工艺不断改良精进,年产十六石,绝不是梦。临泃县等薮中七县,皆有大量辰韩、弁韩,国民入住。薮东守乐隐,不愧是蓟国宿吏。能将蓟王龙兴之楼桑邑,治理妥当。治下三县,自是手到擒来。   话说,蓟王将三韩七十八国,自上而下,悉数纳入治下。可谓神来之笔。各国主,就地转化成邑令、邑长,大小头领为衢长、里魁。协助汉官管理族中百姓。事半而功倍。如遇纠纷,只需秉公处理,自会心悦诚服。   少时刘备曾言,不患寡,只患不均。说的亦是这个理。   蓟王治国,恩威并济。由军曲候、队率等各级将校,兼领各城尉,携麾下精锐,驻扎城中。以为震慑。刺奸、贼捕,自不可或缺。   蓟国一日千里。郑门千余子弟,正当其用。学坛太学生,先为实习生,再择优出仕,已成惯例。北地才俊,纷至沓来。三百出仕,二千及冠。乃梦寐以求。   蓟王首创之“实习生制度”。可谓鐾刀布、试金石。能力品行究竟如何,一试便知。即便稍有参差,肯下苦功,终归勤能补拙。   太学生,人数日众。四千亩学田不够分,蓟王又在周边各城,划拨学田,凑足万亩。供寒门学子自耕自养。学坛号称熔炉。汇聚东西南北,乡音思潮。无论博论崭露头角,还是课业名列前茅。终归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先前四位大儒,各有所长。今皆归郑玄门下,有诸太学博士,博学广智,又兼百家之长,具春秋大义。皆是未来蓟国栋梁。   少年强,则国强。后人诚不欺孤。   不日,孙乾乘船抵达。细说诸情,又上呈《高句丽山川地形及关隘驻防图》。刘备大喜,急命良匠将此图临摹拓印,遍传将帅。   强兵内应,此战易耳。   又亲书表奏,待事成之后,表拔奇为“高句丽王”。命孙乾回赠拔奇,见机行事。   孙乾领命而去,张郃领精锐陪同。余下部众,皆交由太史慈统帅。待战时,再去相会不迟。   五月,太尉邓盛罢;以太仆河南张延为太尉。   半岛风和日丽,战鼓隆隆。   护乌桓校尉牵招,率三郡乌桓联军万余骑,并辽东太守公孙瓒麾下人马,取道玄菟郡,直扑高句丽。   高句丽王伯固,不敢怠慢。亲将步骑两万,进军沸流水上,对峙于梁口。又急令东沃沮首领率军驰援,拱卫王都。再遣快马,奔赴扶余求援。唇亡齿寒,唇亡齿寒!   举国上下,人心惶惶。王都内外,弥漫肃杀之气。 第079章 牵发而动   南沃沮(东沃沮)国都,沃沮城。   武帝元封三年灭朝鲜,置玄菟等汉四郡,沃沮城为玄菟郡治所在。始元五年(前82年),郡治迁高句骊县,此城遂划归乐浪郡所辖之夫租县,为县治。“夫租”即“夭沮”之异写,今汉县废,被南沃沮所据,修造成王都。故址在今朝鲜咸镜南道咸兴市。   南沃沮,为高句丽附庸。今高句丽王传命西进,拱卫王都。沃沮王不敢怠慢,立刻集结城中人马,奔赴纥升骨城。   与此同时。   沃沮城东海湾(咸镜湾)无名渔村。几位赶来贩运鱼获的异邦商人,相约船舱见面。   “如何?”问话之人,正是锦帆司马苏飞。先将所部舰队,避入近海荒岛,才与心腹乔装商人,入渔村落脚。   夷商答曰:“回司马,沃沮王已率兵士西去驰援,城内守备空虚,可一战而胜。”   夷商往来半岛,贩运海鲜鱼获。乃是如假包换的船商。自蓟王广纳天下船户,授予国民待遇。夷商便举家北上,定居泉州港。今已为蓟商。举家皆为蓟人。   “天助我也。”苏飞扬眉一笑:“再去打探,切莫走漏风声。”   “喏。”船商领命而去。蓟王从不白用人。战后论功行赏,必有自己一份。   牵一发而动全身。简而言之,便是所谓“连锁反应”。后世又叫“多米诺骨牌效应”。推到第一块骨牌,整个牌面,便会接连崩塌。单就军事而言,骨牌效应还带有一定的指向性。或由内而外,或从西到东。不一而足。   整个高句丽战役的“牵发点”,蓟王刘备便选在了高句丽王国,版图最东端,名不见经传的沃沮城。自然极具战略眼光。   所谓因势利导。   半岛多山。且大致呈东西走向。能令大军通行的平整大道,亦多为山间河谷。故东西向最为通畅,而南北向,若不想翻山越岭,则需沿滨海平原绕行。半岛三面环海,近海多平原。   蓟国军备后勤,已全部机动化。   崎岖山路,不利于机关兵车行进,粮草辎重转运困难。一旦陷入僵持,后勤不畅,对攻方不利。   一言蔽之,当速战速决。尽遣精锐,身负数日之粮,一战而胜,再入城就食。方为上上之策。   高句丽立国数百年,苦心经营。关隘要冲,皆有兵丁驻守。若逐一击破,费时费力不说,兵士耗损亦大。不利于速战速决。   “牵发点”确定之后,如何快速破关,亦是难题一件。待兵临城下,如何在高句丽大军回援前破城,乃难上之难。   以上种种,皆是此战难点。而蓟国谋主,已有万全之策。   是夜。   沃沮东湾渔村百姓,早已熟睡。海面上,蓟国水军船队,正趁夜色,徐徐靠岸。   翻转船翼,人衔枚,马裹蹄。兵马次第登陆。先将渔村团团包围,万勿走漏风声。便有大队人马乘夜西去,直扑沃沮城。   一片漆黑的城头,隐隐飘出血腥味。   入夜后,绣衣吏已先行抵达。将守城兵丁,悉数砍杀。遥见海岸举火如龙,须臾直冲城下。这便放下吊桥,城门洞开。蓟国军马呼啸而入,兵不血刃攻占沃沮城。又直扑王宫,将沃沮王满门家小,悉数虏为人质。   城内民众,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城头已变幻大王旗。   可想而知,是何等惊慌失措。便有城内守军,趁乱出城,通风报信。   谯楼之上。苏飞轻轻按下神射手弓开满月的三石角端弓,笑道:“放他离去。”   “何故放走,必去通风报信。”神射手不解。   “此乃主公之计也。”苏飞笑答。   又举千里镜遥望东湾。见后续船队,列队抵达。为首正是蓟王座舰游麟号。苏飞笑道:“主公计成矣。”   蓟王此来,非为参战,只为招降南沃沮王。蓟国国主亲来招降,南沃沮王,自当深信不疑。   南沃沮王领军西去,驰援高句丽,已走二日。即便快马,亦需三日方能返回。蓟国水军趁机攻占渔村,修建滨水营地及简易港口。后续部队源源登岸,不日已有三千之众。由五弟黄叙统领:丹阳白毦一千,板楯黄弩手一千,机关连弩手一千。   皆是蓟国虎狼上士。板楯黄弩、机关连弩队中,伍长、什长、队率、军候,皆曾随蓟王北上白檀。王傅爱子之心,蓟王焉能不知。   苏飞自领麾下千余兵马,拱卫渔村港口。   三日后,南沃沮王星夜赶回。   遥看城头,赤鹿焰角,三足踆乌,旌旗蔽日,刀枪如林。两眼一黑,险坠马下。   人名树影。   蓟王赫赫威名,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本以为,此战蓟王定会亲提大军,与高句丽王伯固一决胜负。岂料竟据我城池。   蓟王所为何来?   “大王!”高句丽多产美女,历代皆有佳人入贡。城内家小,皆被汉人所虏。再不攻城,恐不及也!   气血攻心,一时竟手足无力。南沃沮王惨笑:“扶我下马。”   “诸位莫急。蓟王惯掠人家小,却从未淫掠滥杀。”喝下一碗参汤,南沃沮王终恢复些力气:“我等奉命驰援,乃至城中空虚,被蓟王趁机攻占。今家小皆为人质,此战可休矣。”   “若宗主(高句丽王)怪罪下来,又当如何。”便有心腹大将,抱拳问道。   “如我所言,此非战之罪。我等已尽人臣之事。先全家小,至于后事如何,且听天命吧。”南沃沮王答道。   也只能如此了。   一声令下,丢盔弃甲。南沃沮王以降,大小将校,皆五花大绑,只着内服,自投城下。行负荆请罪。   刘备命人落下吊桥,亲出相迎。   “拜见王上。”南沃沮王跪地叩首。蓟王汉家麒麟,如此人物,如何能作假。   “大王免礼。”刘备又亲为其松绑:“孤此来,只为辅宣王化,不为杀戮吏民。大王且安心。”   “下臣惭愧。”闻此言,南沃沮王以降,皆暗松一口气。   “且随孤入城吧。”刘备与南沃沮王把臂而行,共入城内。   城外兵士,则交由白毦精卒,一路送入城内军营,严加看管。   蓟王又设宴,为南沃沮王压惊。席间,蓟王但有所问,南沃沮王必有所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罢筵后,黄叙赶来相见:“大哥。”   “五弟。”打量着年少英发,依稀有王傅之英雄气概的义弟,刘备笑道:“义父之意,兄已尽知。然‘居家为兄弟,受事为君臣’。今有大功一件,五弟敢取否。”   “有何不敢。”少时患病,今已痊愈。虽已无需佩戴面具,黄叙却早已习惯。   “城外有沃沮兵甲旗帜,且已问清沿途关隘及通关密令。命你领麾下三千兵马,乔装打扮,诈称南沃沮援军,一路过关斩将。直取尉那岩城。”   “为何不取纥升骨城?”黄叙早有准备:“尉那岩城不过是陪都。纥升骨城才是高句丽王都所在。”   刘备欣然点头:“纥升骨城,交给你四哥。”   “喏!”黄叙这便领命。 第080章 毋论大小   事不宜迟。黄叙领三千兵马,乔装打扮,即刻出发。刘备又从沃沮降兵中,择选头脑机辨数人,从旁策应。若有人用濊貊土语相问,亦可自圆其说。全家老小,皆为人质,如何敢阴怀叵测。   黄叙少年时,常与太史慈相伴讨贼。年前又随王傅勇为先登,屠灭黑山四径。笔笔军功,记录在案。然,虽积功升为军曲候。却也无法独领三千兵马。故王傅所遣,皆是成建制精兵。各有伍长、什长、队率、军曲候统领。数位军候,名义上以黄叙为首。   正如先前扬武校尉高览所部五千营士,皆是成建制配备。蓟国无私兵。军俸如薪俸,皆由赀库发放。换言之,蓟国将校,只管统兵御敌,余下诸事,皆有专人打理。各级官吏,各司其职。“管控分离,分而治之”。   时下。从何处就食,兹事体大,不可不察。   在蓟国。无论官吏、兵士、匠人、百工、佃户、客庸,皆从赀库足额领取约定薪资。劵书亦不可私自拟定。入市楼,各行各业,皆有蓟国官方版本范例,只需照本宣科即可。所谓霸王条款,根本不存在。签了也白签。   没错,正因有春秋决狱。   那些暗设陷阱,反人类的霸王条款,即便再信誓旦旦。一旦上告,也会被各级令长,逐一剔除。罗列恶意条款之雇主,还会被问责。轻则鞭笞,记录诚信污点。重则杖刑,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若以劵书为据,私自加害雇工,惹出人命官司,还有极刑伺候。正如蓟王所言,要杀要剐,煎煮烹炸。但凭所选,孤随意。   蓟王与南沃沮王,相谈甚欢。席间二王便拟定,将南沃沮东湾,划给蓟国建通商口岸。酒足饭饱,再入王宫。见家人无恙,沃沮王终是放心。   三日后,蓟王辞行。   城内不留一兵一卒。竟如此磊落。   沃沮王感其恩义。领文武百官,亲往东湾渔村送行。短短数日,见蓟国已将东湾渔村,建成滨水营壁。高墙环抱,进出有度。不由心生敬畏。又见明轮大船,犹如海上宫殿,水面坞堡,更是惊惧莫名。一艘游麟号已敬畏如斯。待绕过渔村后墙,再见无数大船,列队岸边。可想而知,是何等壮观。   坚船利炮,高不可攀。如何能敌。   恭送蓟王乘船远去,南沃沮一行人等,各自长吁短叹。又不禁心生庆幸:高句丽灭国在即,当再无人追不战之责矣。   正当苏飞领麾下千余众,护佑蓟国工匠,改造渔村,督造“南乌稽”港时。黄叙已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攻占尉那岩城。   与此同时。太史慈所部,八百具装神射“飞翼卫”,正沿马訾河谷,一路疾驰。直奔纥升骨城。   二十余万高句丽,满打满算,能战者,不过数万之众。善战者,不过数千。然蓟王刘备,却猛虎搏兔,不曾掉以轻心。二位义弟,一人奔袭尉那岩城,一人奔袭纥升骨城。足见重视。   整条浿水航线,早被蓟国大小船只所占。港口津渡船只,悉数焚毁。便有援军抵达,亦无从渡河,唯望河而泣。   二百年来。帝国北疆防御重心,多是鲜卑、乌桓。何曾轮到高句丽。正因如此,当遥见城头高悬蓟国王旗,南沃沮王险惊惧坠马。所谓“大炮打蚊子”。不过如此啊。   当然。对整个半岛局势而言,此举,一本万利。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蓟王温润如玉,如沐春风。虽从未口出此狂言。然五胡四夷,早深切体会。前人吹过的牛逼,自有后人逐一兑现。此,便是我煌煌天汉。   高句丽趁帝国抵御强敌,无暇他顾。行拔葵啖枣,偷鸡摸狗。如此小打小闹,小偷小摸。换做一般人,捏着鼻子,忍忍也就算了。奈何,遇到了蓟王刘备:“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换言之,有恶必惩,凡善必赏。毋论大小。待人以宽,却非烂好人。孤王眼里,容不得沙子。   蓟王嫉恶如仇,睚眦必报的性格。为人处世,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利落。读者君,定要能体会。   恩不度日,仇不过夜。就是这么爽快。   “(高句丽)其马小,便登山。”   小马登山,仅此一句,便知国中无良马。   山地还好。一旦到了平地,小马的劣势,显露无遗。马訾河谷的高句丽游骑,皆被蓟国斥候拍马追上。手起刀落,砍翻马下。无有例外。实在是跑不快啊。   马訾河谷,因何能快速通行。正因水大。丰水时,激流不断冲刷河床,待枯水时,水量骤减,两侧河床裸露,曝晒后成谷地。一马平川。   后世常有骑行者,由丹东出发,沿河谷向北骑行,直达长白山脚下。行程一千五百余里,穿过整条河谷。足可佐证。   路遇枝津亦无妨。便有机关桥车,下水搭桥。稍作停留,大队人马便可安然度过。   借机关之便,太史慈,如虎添翼。八百飞翼卫,一战成名。   高句丽王伯固,御驾亲征。二位王子,一位留守尉那岩城,一位留守纥升骨城。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纥升骨城头,大王子拔奇,身披甲胄,彻夜巡视。   “报——”便有巡城心腹,登楼禀报:“殿下,有人射箭传书。”   “箭在何处。”拔奇心中一凛。   “在此。”心腹遂将黑羽箭取出。箭杆上果然绑有白绢。   拔奇拔刀断绳,展开细看。先惊后喜。蓟王已攻占尉那岩城,俘虏其弟伊夷模。蓟国精锐,正直扑纥升骨城而来。从头至尾,信上并未明言,乃是以劝降口吻,例行通报。无论谁捡到此信,皆不知大王子通敌之事。   唯有大王子拔奇,心领神会。   信上言,蓟国大军水陆并进,杀奔纥升骨城而来。命城内守军,开城出降,免遭生灵涂炭。   看似威吓,实则是让大王子拔奇见机行事。里应外合,迎接王师。   心念至此,拔奇这便言道:“传我将令,速速升帐议事。”   “喏!”   中军大帐。大王子拔奇,大马金刀,居中上座。   各部留守渠帅,纷至沓来。   拔奇环视众人,开门见山:“今夜巡城,有蓟国细作,箭书入城。书中所言,字字惊心。拔奇年少,不敢妄断。便将各位叔辈请来,共同商议。”   “箭书何在?”主簿然人急问。   “箭书在此。”拔奇将白绢,双手奉上。   主簿然人急忙接过,在灯下细细端详。须臾,一声长叹:“正是蓟国密信。”   “何以知之?”拔奇一愣。   “此绢,名为‘散花绫’,乃蓟国特有。”主簿然人惨笑:“绢上所盖印章,正是二王子随身之物。近身私物,如何能落到蓟国之手。必然是城破被俘。”   闻此言,帐内众人,皆大惊失色。   拔奇急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第081章 忠奸莫辨   “这……”主簿然人欲言又止:“殿下当自决。”   “诸位皆是叔辈,一家不说二话。十万火急,事关生死。万勿遮掩。”拔奇言道。   话音落地,便有五宗之绝奴加起身言道:“殿下,何不快马传信梁口,由大王定夺。”   “国内城(尉那岩城),旦夕被破,可知蓟国兵进神速。”五宗之顺奴加摇头道:“若再传信梁口,恐不及也。”   五宗之灌奴加,四处看过,猛然站起:“殿下,何不开城降汉。”   “不可!”绝奴加急忙阻拦:“大王出兵在外,我等岂能私自降汉。”   “蓟国兵出数路,四面合围。先截水道,又断后路。孤城如何坚守。”灌奴加反驳:“再者说来,我国地域虽广,却只有民二十万余。听闻蓟国去年献费,六亿三千余万。国中已有五百万口。国力如此悬殊,如何能敌。蓟王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大单于檀石槐控弦十万,亦一朝战败,鲜卑覆灭。上谷乌桓王难楼,众九千余落。不过陈兵国境,便惹恼蓟王,一击而溃。全家被俘,举族抄掠。三郡乌桓,再无上谷之众。还有百万三韩……”   蓟国之强,无需多言。帐内一时长吁短叹。   “听闻马韩辰王,今已归顺大汉。蓟王礼遇有加。仍令其为王,立真番马韩属国。不知可有其事?”拔奇问道。   下意识看了眼拔奇,主簿然人轻轻颔首:“确有其事。”   须臾,拔奇徐徐站起:“父王虽命我监国,然拔奇年幼,不敢独担此重任。今日之事,当悉听诸位叔伯之意。是战是降,是守是弃。诸位叔伯且拿主意。”   “如此……”留守五宗之灌奴加,遂言道:“便降。”   “死战。”一直未曾出声的桂娄加,终于表态。桂娄部,乃高句丽王族之所出。高句丽王伯固留桂娄加,乃为监视大王子拔奇。生死存亡,桂娄加不得不坦露心迹。   帐内众人,接连表态。   战降各半。   拔奇一眼扫过,再开口已泪流:“国灭在即,忠奸莫辨。欲降者,暂留。欲战者,先出。”   主降一方,灌奴加等人,闻声色变。大王子不放我等离去,莫非已生加害之心!   主战一方,桂娄加等人,面露喜色。大王子不愧王族勇士,国难当头,自当先除二心之臣!   念及此处,桂娄加等人意气风发,各自出帐。主簿然人正欲跟随,却心中一凛,猛然站定。   忽听帐外弓弦大作。   惨叫连连。   便有机灵者欲转身回帐,却被四面涌来的刀斧手砍成肉泥。   刀砍斧劈,血崩如雨。   帐内诸人,面无血色。   须臾,待帐外无声。便有桂娄加等人首级,被刀斧手掷入帐内。   血腥扑鼻,令人作呕。拔奇拭泪开口:“我意已决,开城降汉。”   “遵命!”灌奴加领帐内诸人,颤声下拜。   拔奇目视主簿然人:“烦请主簿出面,与蓟将商定投诚事宜。”   “喏!”主簿然人肃容下拜。   翌日清晨。太史慈已领飞翼卫,强渡卒本川,抵达纥升骨城山脚。   遥见山巅城头,偃旗息鼓,城门紧闭。虚实莫辨。   元帝时,扶余国庶出王子朱蒙,不堪忍受王族之争,弃国南逃。在卒本川,沸流谷,立卒本扶余。筑王都“纥升骨城”于山顶。   山城共设城门三座,分开于东墙、南墙及山顶西墙。城墙凭险而建,机关重重。西墙,利用悬崖峭壁及凸起山脊,为天然屏障,凌空奇险。另三面砌有坚固石墙,墙基直垒于平坦山岩之上。城垣下设兵营,一半藏于地下(地窨)。内挖火炕,排设烟道,上铺石板,板上抹泥,形成炕面,冬暖夏凉。   纥升骨山城,除去因地制宜,构筑天然屏障。所有人工墙体,均采用石材筑成。城墙外壁,甚至不惜工本,用大条石起基,上堆楔形石块,逐层叠加垒筑。巧妙借助楔形石的结构特点,未掺入任何粘合剂。粗粝大石,历经二百年风吹日晒,依然坚固耸立。   进出山城,唯有一条由粝石铺就的盘山小道。   一言蔽之,此城易守难攻。若一味强攻,必损兵折将。蓟国铠甲,可御刀枪剑戟,飞弩流失。却无法承受滚木礌石重击。此山多石,既能用来砌墙,自也能用作礌石。   奇袭不成,太史慈遂在山下扎营。祭出蓟国大旗。等待大军抵达。   不到日中,便有城内高官下山。言,奉命降汉。   太史慈大喜,大帐相见:“你是何人。”   “下臣主簿然人,拜见上将军。”主簿然人肃容行礼。   “我乃军候,不敢称将军。”太史慈言道:“主簿受何人所命。”   “乃鄙国大殿下。”主簿然人答道:“手书在此,军候一看便知。”   拔奇献图降汉之事,蓟王刘备已命人告知。太史慈取信细观,前后吻合,无有疑问。   “殿下欲开城降汉,城内父老,军候当善待。”主簿然人言道。   “这是自然。主簿当有耳闻,我主从不滥杀。”太史慈答道。   “城内主战之人,皆被殿下乱斧斩杀。剩下诸臣,皆心向大汉。军候亦当保全家小。”主簿然人又道。   “可也。”太史慈轻轻颔首:“我主公私分明,只诛首恶,又岂会延及家小。”   主簿然人,长出一口浊气:“如此,军候且随我入城吧。”   “前方带路。”太史慈豪气自生。   “敢问军候,是何人也?”主簿然人不由心折。   “东莱太史慈。”   “可是蓟王义弟!”主簿然人双眼一亮。   “正是。”太史慈轻轻颔首。   “如此,下臣涣然冰释。”主簿然人,再拜而出。   “军候,小心有诈。”便有胡人心腹进言。   “无妨。”太史慈言道:“我观此人并非奸佞之辈。且前后并无破绽。此城虎踞山巅,磐石筑就,易守难攻。若等高句丽大军返回,闭城死守,再行强攻,我军必死伤惨重。机不可失,万勿多疑。”   “军候乃主公义弟,身份高贵。万一涉险,我等死不足惜。且夷人奸诈,不可不防。”话说。论狡诈,你这个胡人心腹亦不遑多让啊。   太史慈笑道:“个中厉害,岂能不知。此去,择百人随我同行。剩下人等,谨守营地,以待后援。”   “喏!”心腹这便领命。   太史慈披甲上马,飞廉斩薙,携麾下百骑,与主簿然人一并,奔山城而去。 第082章 飞虻流火   循山路而上。胯下神驹駜駽,铁蹄咚咚叩响石板。引领身后百骑,蹄声如鼓,步点如一。   单此便知训练有素。   主簿然人不由叹道:“蓟国之强,‘足’见一斑。”言指马蹄声齐也。   太史慈笑答:“蓟国之强,不在一术一物。”太史慈之意,蓟国之强乃是自上而下,知著见微,方方面面。   “军候所言极是。”主簿然人言道:“明主将出,大汉当再沿国祚二百年。可喜可贺。”   “哈哈!”太史慈笑道:“承主簿吉言。”   刘备曾言,再有二百年,宇内皆华夏矣。太史慈乃王上义弟,自当深信不疑。且蓟王开疆辟土,重拾旧河山。一言一行,皆如此这般。   登临半山腰,山城已近在咫尺。太史慈遥看山巅重楼飞檐,果然不惜工本。主簿然人,打马上前,挥鞭遥指,口出高句丽语。语出夫余语分支。二者大同小异。   须臾,吊桥徐徐落下,城门缓缓开启。   主簿然人,一马当先,先行入城。太史慈纵马跟上,领麾下百骑,列队入城。   “军候且看,来人正是大殿下。”顺主簿然人所指,果见一干人等,朝服衣帻,自山巅城堡,拾级而下。   汉初,高句丽称臣,朝廷赐鼓吹。高句丽王以降,常从玄菟郡得朝服等御赐之物。后逐渐骄奢恣肆,不再穿戴汉服,而在东部国境筑一小城,将朝服等物,放置其中。每逢入玄菟郡朝见才取出。因安放朝服衣帻,故此城名“帻沟溇”。“沟溇”乃高句丽语“城”之意,故帻沟溇,又称“帻城”。时下乃高句丽名城。   言归正传。   见居中之人,颇有雄气。知是高句丽大王子拔奇,太史慈这便纵马迎上。   将将奔出数丈开外。忽听背后一声怒喝:“死士何在!”   音犹在耳,箭如雨泼。   皆奔太史慈而去。   何须主人驱策,駜駽一跃而起。利箭大半射空,少数亦被太史慈舞枪拨去。   身后吊桥徐徐升起。大批死士手持貊弓长枪,蜂拥而来。   辽东西安平县北有小河,南流入海。高句丽旁支,傍小河立国,称“小水貊”。当地盛产名弓,曰:貊弓。   “大胆然人,欲造反乎!”高句丽大王子拔奇,情急怒叱。悔不该一时心软,昨夜未将他砍成肉泥。   “哈哈哈——”被死士团团围于阵中的主簿然人,仰天长笑。不等笑罢,已涕泪横流:“殿下杀尽忠良,欲举城投降。岂知大王早有所料。暗设死士,全我江山社稷!尔等听命,城内汉军,悉数杀尽!若遇拦住,无须顾忌!杀——”   “呼喝!”话音未落,箭如飞蝗。   太史慈一声冷笑:“杀贼!”   “喏!”迎着箭雨,百骑飞翼卫,反手从马背取出曲臂黄肩弩。何须瞄准,抬手便射。   嗡!   百骑同击。   逼仄的门洞,似遭飓风刮地。迎面乱箭,纷纷崩折。   暴风出洞,寒芒乍起。   噗噗噗!   血花迸溅,浑身披甲的死士,穿胸洞背,惨死一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胯下良马,竟原地踏步。带动机关绞盘,为曲臂黄肩飞快上弦。不等死士气绝,百骑又取新弩在手。   嗡!   临阵不过一发。小水貊死士尚不及开弓,便被强弩射翻在地。数息之间,飞翼卫已三连击。   围在门洞的死士,浑身飙血,层层扑倒在地。   高句丽人血肉之躯,如何能承受曲臂黄肩弩,近身暴击。   飞虻穿心,血溅四壁。   碗大的铁蹄,踩着遍地尸骸,依次前进。犹如后世赛马盛装舞步。人着盛装,马走舞步,骑手与骏马上下呼应,融为一体。   待破围而出,只见太史慈,往来驰聘。手中三石角端弓,左右开弓。连珠快箭,穿喉而过,每出必中。   城上城下,坠尸一地。   便有神射手借势隐蔽。駜駽高高跃起,半空中腾开角度。电光石火,扬手一箭。   寒光一闪。   白羽血染。   箭镞火并入墙。神射手捂着喷血的咽喉,翻身坠落。拍碎在粝石阶梯。   太史神射。   飞廉斩薙,竟无用武之地。   百名飞翼卫,早见惯不怪。纵马四出,射杀残敌。   纵然千军万马,又何所惧。数百死士,实不值一提。横强对羸弱。论射箭,除去王傅黄忠,太史子义无可匹敌。   “速放滚木!”尸堆下,响起主簿然人一声狼嚎。   数人合抱的巨大滚木,自山巅隆隆而下。瞬间竟占满盘山石道。   “狗贼!”高句丽大王子拔奇,勃然变色。话说,他与一干人等,正立于高处。滚木必先将其碾成肉酱。   躲无可躲。便有心腹将拔奇舍命推离。高句丽大王子自高处惨叫坠落。砸穿军营顶棚。余下人等,纷纷跳崖躲避。一时鸡飞狗跳,腿断骨折,惨叫连连。山城便是如此。左右皆是悬崖,上下多有高差。一步踏空,生死难料。   滚木追身,压碎一路活人陈尸,早成血肉碾盘。借两侧山门阙楼强行转弯,直冲门洞而来。   “上墙!”太史慈一声令下,百骑纷纷折向城墙,躲避碾压。独居正中的太史慈,却径直向门洞冲去。   “军候!”   探身捞月,从死人堆中将主簿然人一把薅起。轻轻提缰,駜駽顺势扬蹄、转身。   “驾!”迎着追命巨木,太史慈风驰而去。   人马如一,呵成一气。   眼看太史慈单枪匹马,迎头撞向滚木。飞翼卫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   神驹駜駽,飞身而起。后蹄铁与滚木相擦,一时流火飞溅。   轰——   一声巨响,血肉迸溅。   门洞内死尸,终将碾盘填满。   太史、駜駽,宛如神兵天降。稳稳落地。   被横在鞍前的主簿然人,生死一线,头晕目眩。竟哑口无言。   须臾才倒吸一口凉气:“军候为何救我。”   太史慈笑答:“放眼高句丽,皆贪生怕死,尸位素餐之辈。唯有主簿忠肝义胆,可入我眼。为主尽忠,义之所向。今人事已尽,当遵天命。且投我大哥坐下,尽展所长,治世安民,以全贤臣佳话。”   “……”闻此言,主簿然人不禁泪流满面。   太史子义,何等英杰。   莫非,蓟王坐下,皆如此乎。 第083章 纷华靡丽   纥升骨城,依山而建,呈楔形。   山高三百五十六丈,自山顶到东坂,高楼、碉堡,覆道、飞阁,鳞次栉比。城随山势,高低错落,蔚为壮观。尤其山城顶部主坞,虎踞断壁高台之上。会临绝顶,台高二十丈,唯有一条石径,直上直下,令人生畏。先前包铁滚木,便由此处放下。   坞内所居,皆是高句丽王族家眷。   高句丽五宗,分置在纥升骨城及尉那岩城。换言之,五宗家眷,今皆成蓟国俘虏。   纥升骨城,说是一座城池,不如说是一座城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宫殿、兵营、监狱、仓楼、马厩、蓄水池等一应俱全。正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楼上楼下,东坂山巅,满打满算,不过千人。   朱蒙“观其土壤肥美,山河险固,遂欲都焉。而未遑作宫室,但结庐在沸流水上居之”。立国之初,因实力不济,唯先滨水结庐。稍后才筑纥升骨城。   正因此地险绝,不利交通,易守难攻。朱蒙方能据险而守,寻机攻占周遭诸小国,逐渐强盛。人口日众,山城逼仄,无法容纳。高句丽第二代王琉璃明王,另造尉那岩城,后改名丸都城,以备迁都。   亦因山城逼仄,故藏身地下兵营的死士,不过数百人。面对百名武装到牙齿的飞翼卫,实在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人马具装,皆披吞光秘环铠。背上骑士,头顶红缨,下覆鬼面。全身披甲,刀剑无伤。   貊弓死士,搏命射出的流矢,尽数崩折,根本无从破防。为了义弟太史慈的八百飞翼卫,蓟王可谓不惜工本。单从“碗大的铁蹄”,便知胯下战马之优良。千里挑一之具装神射,配千里挑一之具装良驹。再有万夫莫敌的太史慈统御。   以一当十,不在话下。若行远射游击,百倍毙敌,亦非难事。   面对如此强敌。主簿然人,也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待锯断滚木,清扫尸骸,吊桥落下,余下飞翼卫呼啸入城,收押俘虏,接管城防。跳崖断腿的大王子等人,自有良医细心诊治。太史慈已第一时间前往问候。知是蓟王义弟,大王子拔奇等人,遂安心。蓟王义弟亲临,后顾无忧矣。   是夜,遥见山下举火如龙。知蓟国大军抵达。太史慈遂命人下山接应。近前一看,正是破贼校尉凌操,并锦帆校尉甘宁本部兵马。张郃亦在阵中。   登城相见。取《高句丽山川地形及关隘驻防图》,太史慈言道:“二位校尉且看。高句丽王伯固陈兵梁口,与乌桓校尉所部隔水相峙。若此时,打拔奇旗号,行背后一击。高句丽军必败。”   “此战败后,伯固必然东逃。料想,当为沃沮所获。”太史慈笑道。   凌操亦笑:“待南沃沮王将伯固五花大绑,押到主公当面。南沃沮与高句丽,反目成仇,再无勾连之可能。”   “正是如此。”太史慈言道:“临行时,主公有言在先。此战攻心为上,切勿杀戮过重。”   “我等已知晓。”凌操轻轻点头:“何时出兵。”   “兵贵神速。”奇袭纵火,锦帆甘宁当仁不让:“某这便领军前往。”   “好。”凌操亦点头:“某为兴霸压阵。”   “张郃愿为先锋。”张郃抱拳入帐。   “有劳儁乂。”甘宁爽朗一笑。   话说甘宁少年成名。张郃亦不遑多让。蓟国水陆并进,攻城拔寨,势如破竹。不过灭二十万高句丽。自横海中郎将黄盖以降,楼船校尉郭祖,阻断东西,焚尽船只。锦帆校尉甘宁、破贼校尉凌操,直插心腹。还有蓟王二位义弟,太史慈并黄叙,袭占二都,尽虏王族及五宗家小。   横海中郎将黄盖,正扫荡高句丽大小邑落。抄掠国民。分批送往蓟国。尤其是诸如“小水貊”等,具有一技之长的邑民,尽数掠走。鸡犬不留。   人员配备,堪称华丽。   此次出兵人选,刘备亦深思熟虑。关键是为练兵。众所周知。无论平日如何勤学苦练,皆无法与一场真刀真枪的实战相比。太史慈、黄叙、张郃皆初出茅庐。距叱咤风云,纵横天下之一代名将,还差很远。   宝剑锋从磨砺出。假以时日,蓟国当名将辈出。   待天下有变,蓟王一声令下。席卷天下,何其易耳。   一言蔽之,先打野练级,开分矿、攒人口、堆兵力、攀科技。   万事皆备,一战定乾坤。   月黑风高,野风呼啸。   梁口,高句丽大营。   忽见人马骚动,四处起火。   对岸汉军营地。护乌桓校尉牵招与辽东太守公孙瓒,急忙大帐相见。   “敌军骚动,似遭夜袭。”公孙瓒脱口而出。   “必是蓟国锦帆校尉甘宁。”多年未见,牵招大器免成:“若论奇袭纵火,无人能出其右。”   “正当如此。”公孙瓒亦如此着想:“机不可失,渡河破敌!”   “嗯。”牵招重重点头:“前后夹击,高句丽一战可灭矣!”   号角破晓,鼓震如雷。   汉军大营,千帆竞渡,扑向对岸敌营。   高句丽王伯固,见败局已定。弃营而走。身后乌桓突骑紧追不舍,沿沸流水顺下,夜行五百里。围追堵截。伯固如丧家之犬,左冲右突。弃马翻山,与心腹数人,逃往南沃沮。   兵不满月,讨伐大捷。   或有人问:蓟王为何兴兵半岛。   只因“化外野怪”,牵连甚少。各方皆无利益勾连。朝廷内外乐见其成。这片“不毛之地”,无人惦记。蓟王予取予求,生杀予夺,皆不会动了“别人的蛋糕”。   对蓟王而言,半岛之地,最珍贵的资源,乃是百余万民众。   封建时代,人口等同生产力。尤其是薮中屯田。百万亩盐田,需大量盐户。而晒盐之苦,非一般农人能够承受。   所谓“一曝十寒”。试想,后世海边浴场,若无防护,曝晒一日便浑身通红,乃至成片蜕皮。可想而知,日日曝晒,是何等酷烈伤害。唯岛夷方能胜任。马韩与倭人同宗共种。对滨海气候的适应,远超大汉农人。   物竞天择。这便是不同人种的可贵之处。   活在煌煌烨烨,无可匹敌的大汉星空下。亦要能看到不同族群的美好。   高瞻远瞩,虚怀若谷。厚德载物,包罗万种。方为“汉裔”。 第084章 东海扬尘   南乌稽港。   苏飞先筑釜山,再筑南乌稽。可谓轻车熟路。渔村百姓,更是欢天喜地。一夜之间,竟为汉人。   四夷皆以汉化为荣。可不是说说而已。   对蓟国而言。渔村百姓,与对马岛夷,作用类似。乃是传播汉风汉仪的重要媒介。试想,比起高不可攀,语言不通的汉家儿郎,这批先被接纳的同伴,自然是指路明灯。脱离苦海之最佳摆渡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舟共济,抱团取暖,族群大略如此。   自蓟国立港以来。无人问津的渔村,旧貌换新颜。远亲近邻,皆来投奔。今人已破万。   那句话怎么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无名渔村,火爆之极。非亲见而不可想象。造城、造楼、造港、造船。脚手架如林而立,物料堆积如山,身穿蓟国工匠防护服的南沃沮人,穿行于各大工地。日赚二百大钱。   且苏司马已许诺。客庸满三月,可先“分宅入籍”。   敢问匠师,汉人宅院是何模样?   蓟国匠师随手一指:如船上重楼,搬到地面。   “嘶——”一群野民齐声抽气。我家大王亦未有如此高楼!想都不敢想啊。有道是“仙人好楼居”。近仙而居,乃无上福瑞。得汉人如此厚待,化外野民从此心悦诚服。当然,坚船利炮亦必不可少。恩威并济,切记。   “大隐在朝市,仙人好楼居。方平今白发,未许见麻姑。”   这日,便有南沃沮信使,快马入城。言,高句丽王伯固,已被俘获。   苏飞大喜,亲往沃沮城,将高句丽王伯固,好生接回。好言宽慰,沐浴更衣。又献珍馐美馔,以王礼相待。趁六神归位,再将家眷安然无恙等诸情,如实相告。   高句丽王伯固,遂安心。蓟王果然有礼有节。   高句丽五宗,除去大加(古雏加)亲族,多达三万户民,被横海中郎将掠入蓟国。方圆二千里国土,残桓断壁,满目疮痍。余下人口基数,或不足万人。恢复元气,几无可能。   而蓟王,已马不停蹄,上报朝堂。   临屯郡全境光复。将玄菟郡所属:高句丽、候城、西盖马、辽阳、高显等城,尽数复归。又在盖马大山(狼林山)东麓,增设东盖马县,及东盖马“南沃沮属国”。   重开苍海郡,郡治临濊县,包括扶余、北沃沮所在领城。即后世松花江流域、图们江流域、朝鲜江原道及俄国滨海区在内的广阔区域。再立沧海郡“扶余属国”,及临濊县“北沃沮属国”。郡属国与县属国,地位不同。   扶余“方二千里,户八万”,五十万口。其中,擅长饲养牲畜的马加、牛加、猪加、狗加,或东进盖马高原,或南下玄菟郡,据高句丽旧地。四十万众,内迁入汉,不再隶属扶余国。余下十余万众,立为扶余属国,国王仍为尉仇台。设属国都尉,治军政国事。   得扶余四十万众填充,苍海、玄菟二郡,人力充足。得南北沃沮二十余万众填充,临屯一郡,亦人丁兴旺。三郡皆可堪大用。   立郡之初,非名守、良将不可镇守。且陛下有言在先,凡岛夷之事,蓟王可自决。   于是,蓟王当仁不让,保举苍海、玄菟二郡太守,及属国都尉。   表交州高兴人李进,为苍海太守。李进,字子贤。初为郡功曹,累迁骑都尉。顺帝永和二年(137年),任武陵太守,在任九年,政绩显着。朝廷“赐钱二十万”,以为褒赏。文武双全,正当大用。   表琅琊临沂人王叡,字通曜,为玄菟太守。   各属国都尉,尽遣良将领任。   蓟王就国不满一年。先后光复三郡:真番、临屯、苍海。扩地二千余里,东及大海。纳化外野民,二百万口。   名震宇内。   风雨飘摇的帝国,忽现一丝中兴曙光。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尚书令曹节,驻足眺望。与右丞贾诩四目相对,这便心神领会。   “见过老大人。”   “右丞免礼。”   宾主落座,略作寒暄。贾诩直入正题:“化外野民,内迁边郡。幽州一地,人心惶惶。今幽州刺史一职孤悬许久,无人问津。我主欲保举一人,不知老大人以为然否。”   “王上欲举何人?”曹节老眼骤亮。   “前豫州刺史,王允,王子师。”贾诩笑道。   “这……”曹节心中一惊:“此人为张让所深恶痛绝。欲杀之而后快。虽有大将军何进、老司徒杨赐等人,联名上疏,亦未得赦免,足见恨之深切。且尚是戴罪之身,如何能再任要职。”   贾诩言道:“王子师虽有小过,然瑕不掩瑜。郭林宗曾赞曰:‘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故,我主怜其才,欲破格复用。还望老大人鼎力相助。”   说完,贾诩便将一饕餮锦囊,推到面前:“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既是王上心仪之人,老奴自当全力以赴。只是……”曹节咬牙应下:“张常侍那里,还需有人说项。”   贾诩笑道:“老大人所言极是,若无张常侍高抬贵手,此事难成。”言外之意,曹节只需望风而动即可。无需强出头。待得张让息怒,陛下首肯,赦免王允。再顺水推舟,外放幽州,重为刺史。   西邸,鸡鸣堂前。   听完黄门令左丰,耳语相告。张让两眼一翻:“少令且换个人选。”   左丰苦笑:“此乃王上之意,奴婢如何敢忤逆。”先把自己撇清。   “唉……”张让顿足道:“王上何必强人所难。”   左丰心有戚戚:“老大人所言极是,奈何王命不可违。王上亦知老大人心意。这才命奴婢前来纾解。”   “恶气积胸,如何得解。”一想到所受屈辱,张让恨意丛生。   “老大人息怒。”左丰进言道:“奴婢窃以为,此去福祸难料也。”   “哦?”张让一愣:“少令何出此言。”   “奴婢听闻。幽州一地,数十万扶余南下,据前汉旧土。沿途州郡,深恐异族祸乱,皆望风解印而去。足见势如水火,祸福旦夕之间。正因民情如火,蓟王才重用王允。以奴婢所料,此去不啻刀头舐血。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左丰言道:“再者说来,陛下已赦王允死罪。活罪虽难逃,却罪不至死。然若外放,令其远赴幽州,或可假扶余异族之手,杀之而后快。老大人,岂不闻借刀杀人乎。”   “嗯……”张让颇为意动。   见时机成熟,左丰这便亮出杀手锏:“奴婢献上宝钞千万,息老大人雷霆怒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让如何能免俗。   “既如此,且饶他一条狗命。”张让当即松口。   “老大人之恩义,奴婢必告知王上。”左丰双手一送。   “好说,好说。”张让顺势纳入袖中。 第085章 帝国拼图   蓟王先将南沃沮,划归于东盖马县,立为属国。   又并前汉所置半岛岭东七县:东暆(yi)、不而、蚕台、华丽、邪头昧、前莫、夫租,计八县一属国,重开临屯郡。郡守陆骏,已从釜山港启程,奔赴郡治东暆县。   先前七县,除夫租外,余下皆为二韩所占。城池残破,皆需重筑。万幸人手充足。半岛亦不缺山石大木。只需募集良匠,假以时日,重建不难。   蓟王辟土二千里,东极沧海。纳半岛入怀,与倭国列岛隔海相望。白山黑水,皆为汉土。三万户高句丽被迁入蓟国。四十万扶余南下,南北沃沮,二十万众,立为属国。真番与临屯,背靠背,据半岛大半,南部则为马韩属国。乐浪与玄菟串联辽东,玄菟东界与苍海接,苍海郡东极大海,北部暂以北海(贝加尔湖)为界。   与习惯陆地推进,不断圈地筑城的前汉郡县不同。蓟王构建的帝国新版图,则以半岛珠链串起的航线与港城为轴心。而后向内陆辐射。   半岛多山,众所周知。然三面环海,沿东海岸线,可逆上后世海参崴。只需据守沿岸港城,以此为基,汉人便可源源不断内迁,直至东西通连。将整个东北大陆,纳入怀中。   从战略上而言,此乃东西包抄,前后夹攻之势。任何夹在原大汉幽州边郡,与新半岛锁链间的异族,终逃不掉覆灭的命运。向化是唯一出路。   大汉造船术,独步天下。不善加利用,着实可惜。刘备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农耕文明的局限性使然。   若要走向远海,海洋民族意识,不可或缺。半岛和倭岛,便是帝国至关重要的海洋拼图。再深想,诸如南匈奴、鲜卑、乌桓等东胡部落,便是帝国的游牧拼图。换言之,在蓟王的心中。大汉,当是以农耕为主,兼具游牧、海洋、绿洲等各式文明于一身的,封建帝国。   看似一城一地的得失,实则是新文明的纳入。新文明以新种族为载体。当族群融合,诸夏共存。便是文明的融合。   所以,半岛与倭岛,这些看似处于蛮荒时代的化外野人,自从纳入大汉,正急速孕育着属于大汉的海洋文明。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从文明的角度而言,同样来自一个强势文明(大汉为龙),不同族群会孕育出不同的次文明形态(九子)。   而孕育出的所有次文明,皆继承了强势文明的先进性。在各自领域,皆处于领先地位。   纳入,怀揣海洋文明“原初火种”的岛夷,在无可匹敌的大汉文明的滋养下,急速成长的过程,便是所谓“传火”。汉以火兴。故称“炎汉”(深不深刻?)。   而刘备要做的,便是将熊熊燃烧着的,不同文明的火种,呵护在大汉的星空下,便是所谓“注火”。俗语曰“众人拾柴火焰高”。   此举不难理解。七娃为何会认妖作父,正因离开了原先的土壤,剪断葫芦藤,被蛇妖养大。“由人变妖”。便是文明孕育中的异变及劣化。   “田要亲耕,子要亲生(养)”。切记。   这些战争背后的深谋远虑,家国大义。碌碌无为,欲仙欲死,如何能领会。   一言蔽之,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活在大汉的星空下,还蝇营狗苟,党同伐异,官场现形,区别相待。着实暴殄天物,令人痛心。   农耕对土地的渴望。游牧对草场的渴望。绿洲对贸易的渴望。岛夷对海洋的渴望。   种种渴望汇聚大汉,一言蔽之:欲壑难平。如何纾解,见仁见智。刘备先将火种点燃。   至于后事如何,整顿江山待后生。   需能看到不同族群的恶劣与美好。   人无完人。文明也是一样。唯有不断融合,取长补短,去芜存菁,才能日新而月异。   大道理先搁一旁。单就既得利益而言,五十万马韩岛夷,正为蓟国孜孜不倦,耕种百万亩盐田。大夏令刘晔,大刀阔斧,行围海造田。欲将环渤海盐田,增至二百万亩。亦是借岛夷之力。   三万户高句丽,刘备分迁入薮中七县,文安七县。二地各纳新民十万。蓟国十六县,不计海外港城,国民增至六百余万。为大汉五分之一。稳坐第一强国。   蓟国献费,将破七亿。   乃陛下销金窟,第一利税大户。   作为大客户维系的一部分。陛下已下诏命,金秋时节,巡视新建河间宅第,并顺去蓟国一游。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何进居中独坐,眉头紧蹙。听司隶校尉袁绍,娓娓道来。   待袁绍言罢,何进这才耐心问道:“重立州牧,兹事体大。年后宗室、党人多有上疏。皆石沉大海。陛下不厌其烦,本初为何旧事重提?”   “此一时彼一时也。”袁绍答道:“蓟王先灭三韩,再灭高句丽。扶余不敢忤逆,南下入汉,充塞边郡。放眼帝国北境,再无掣肘。蓟王一家独大,声势日隆。反观大将军,因年前之事,声势大衰。时若不遣心腹,外放州牧,引为外援内助。江山社稷,或拱手相送矣。”   袁绍此语,暗合何后“合九州之力,与蓟王相抗”之说。   何进心中一动:“奈何,陛下并无此意。”   “如我所言,此一时彼一时也。”袁绍答曰:“白波、黑山、黄巾余贼,荼毒各地。州郡灭而又起,无法除根。陛下西邸卖官不利,收效甚微。此时若开州牧,正合陛下心意。”   何进摇头:“以陛下之精于算计,必不会大开其口。”   袁绍笑道:“大将军所言极致。大汉十三州,亦无需皆置州牧。可先启用一二。”   “当从何处入手。”何进已然心动。   “新任幽州刺史,王允,王子师。”袁绍眸中尽是深意。   “哦?”何进猛然起身。又徐徐落座。苦思许久,终是醒悟:“驱虎吞狼。”   “然也。”袁绍方道破原委:“蓟国横亘幽冀。此战虽名著青史,然多为我大汉光复旧地。新番、临屯、苍海等郡国,皆隶属幽州,不属蓟国。若置幽州牧,掌一州军政大权。大将军不妨试想,合幽州之力,虎踞后背,能否与蓟王相抗乎。”   “王子师乃蓟王所举,传闻狱中亦靠蓟王才得以保命。此去幽州,必与蓟王相向而行。如何肯背道而驰。”何进摇头道。   袁绍笑问:“幽州只有王子师乎?”   “本初何意?”大将军一愣。   “幽州重开数郡,新纳六十万民。百废待兴,诸事繁杂。非名臣不可牧守。待王子师治世安民,功业大成。只需一道诏命,便可调回朝堂。那时,大将军再择心腹牧守幽州,何愁大事不成。”   “原来如此!”何进幡然醒悟。 第086章 鼓角齐鸣   高句丽将灭。这日,乘游麟号往来各港的蓟王,收到千里传书。   言,四月末,御姬安德莉娅等人,已先后生产。年前,蓟王在陇右大震关时,礼赞百余御姬,当时便有五分之一成功受孕。后归国就藩,余下御姬亦先后珠胎暗结。   从四月末,以安德莉娅为首的二十三人,先后诞下麟儿。其中王子十一,公主十二。紧跟着女王希雷娅与大祭司安娜塔西娅,及亚莉克希娅、伊丽娅、阿米莉娅、莉蒂希娅、奥蒂莉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安吉莉娅,十御姬,亦先后诞下麟儿。   自家书发出,到刘备收到的一个月间,或有百人陆续生产。而陇右大震关,西羌慧妃、三夫人、骆晹、卢暒,亦先后生子……   果然螽斯衍庆。   蓟王宫,喜报连连。甚至有一日数子,呱呱坠地。母亲与义母,喜极而泣。比起产后虚弱,难以下床的普通妇人,女战士各个身强体健,若非太妃不许,脐带刚剪,便要下地。   要说,蓟王不愧是汉室宗亲,高皇血脉。所生麟儿,皆黑发星眸,五体健全,哭声洪亮,无有例外。一句话,种好。   母亲择吉日,亲往宗庙祭祖。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名字已然不够用。索性以数字替代。佩戴绳环,以示区分。最忙碌的便是宫中女侍医。万幸女战士皆顺产,母子平安,亦无例外。省去诸多麻烦。   华大夫曾言:胡女好生产。   今日果然应验。   身强体健是其一。关键是年龄亦适中。若年十四五岁,尚未长成,便要生子。自然万般危险。正因心存顾忌,刘备虽万般宠爱杜夫人,却未曾轻动。陪在母亲身边,忙里忙外,唯她手脚轻便。   宫中各色人等,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朝会暂停。   宫中鼓乐不断。蓟王早有约定,生子击鼓,生女吹角。于是乎,蓟王宫累日鼓角齐鸣。   蓟国上下,欢天喜地。便有胡人击鼓游街,载歌载舞。城内豪商,大摆流水长席。蓟王不收金银,只收字帖。一有空闲,蓟王百官,遂挥毫泼墨,绞尽脑汁。   待月末,蓟王回宫。断断续续,多日未曾安枕的母亲,笑着告知,新得麟儿七十有九。王子三十又八,公主四十又一。   男女各半。   此还只是头批。隔不多久,又将有百姬生产。不出数月,百子即可达成。   刘备洗漱更衣,入各姬寝宫,与母子相见。从今往后,血脉相连,相舍断难。见安德莉娅、希雷娅、安娜塔西娅等人,面色红润,并无大碍。这才放心。即便如此,亦需静养。一日三餐,调理进补,当按汉人习俗,切勿留下病根。   亚马逊一族,对子嗣的珍视,不言而喻。   按古老族规,若是男婴,孵育三日后,当弃于父亲门前。若是女婴,则亲手养大成人。传授一切所知,使其成为新一代的女猎人。自东迁后,举族战败为奴,又幸被蓟王收入后宫。女王、高等女祭司及十位最著名的女猎人,新立“篝火之契”,从此往后,子嗣不再丢弃。男孩信奉战神阿瑞斯,女孩信奉狩猎女神辛西娅。   换言之,亚马逊,将本族信仰,一分成二。   刘备得知后,又加入了“赤帝子”的血脉神话。将《高祖本纪》上的神话记载,一并带入。亚马逊欣然接纳。赤帝子孙、战神后裔、阿瑞斯之女,三足鼎立,成为信仰核心。并称为“三神”。   不出数日,大震关果有快马抵达。言,慧妃,钟瑷、当素、当昔三夫人,骆晹、卢暒二御姬,皆诞下麟儿,三子三女,母子平安。   喜上加喜。刘备忙遣三叔,领楼桑刘氏宗亲,并门下督郑泰一路陪同,浩浩荡荡,奔赴大震关慰问。又遣二叔,再领一路,并主簿孙乾,往洛阳报喜。四叔与大舅,领三路出使诸藩邦、属国、岛津、港城。昭告天下。   关于刘备与楼桑宗亲的关系,有一事或可佐证。孟达,本字子敬,因刘备叔父刘子敬,避讳而改字。此事足以说明,刘备入蜀时,楼桑宗亲皆带在身边。刘氏宗人不见记载,说明先主未曾任人唯亲。然族中关系,却是极好。否则,孟达亦不必避先主叔父讳。   以小见大。先主可称长情否?   如今蓟王螽斯衍庆,自当普天同庆。   话说,白发御姬不算。七十余妃亦除去。单亚马逊御姬,与蓟王相伴终老,五十年计。以蓟王之生机勃发,又岂止百子。   蓟王向来未雨绸缪,以备不虞。足纳数千人就学起居的蓟王子馆,早已万事俱备。一座专门用来培养王子的校馆,历数煌煌四百年天汉,蓟王也是独一份了吧。   六月。以讨张角功,封中常侍张让等十二人为列侯。   免前豫州刺史王允罪,除为幽州牧。拜前大司农袁滂为太仆。   西邸,万金堂。   “叩见陛下。”刘备少孤,二叔为大。陛下知是蓟王宗亲,遂便服相见。   “免礼,赐座。”陛下难得一笑:“公乃蓟王从叔否?”   “正是。”二叔对曰。   “蓟王螽斯衍庆,可喜可贺。”陛下笑问:“儿女几何?”   二叔对曰:“老朽来时,新诞麟儿八十有五。王子四十又一,公主四十又四。”   “竟如此之多!”饶是早有准备,陛下亦不禁一愣。   二叔展颜一笑:“此不过少半,尚有大半临盆在即。百子百女,年内当见分晓。”   “蓟王果然人中麒麟。”陛下笑叹。   “陛下谬赞。”二叔拜谢。   “族翁辛苦。”陛下爱屋及乌:“今晚便在园中歇息,稍后朕设家宴款待。”   “谢陛下。”二叔再拜。   目送一干人等,躬身出殿。张让谄媚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陛下明知故问:“蓟王之喜,与朕何干。”   赵忠答曰:“蓟国十有六县,百余城池。当分出大半。”   “传闻,蓟王抄掠三韩百万之众,于薮中筑列城七十又七。如今看来,远不够分。”张让字字戳中陛下心坎:“若生二百子,蓟国不出二代……”   陛下断然挥手:“阿父之意,朕已尽知。传语老大人,蓟王开疆辟土,有大功于社稷。当再酌情增封数县。尚书台先拟定,再开朝议。”   陛下难得豪气。然殿内一干人等,皆心知肚明。即便再增封数县又如何。比起儿女双全,子嗣双百,不过是杯水车薪耳。   “老奴遵命。”张让领命而去。   袖中少令所赠琉璃宝钞,妥了。 第087章 温故知新   论揣度圣意,一众中常侍,可谓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一言一行,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张让受黄门令左丰琉璃宝钞,替蓟王进言增封。然,出人意料。张让竟只字未提蓟王之功。反一味言及陛下之利好。一对一答间,陛下涣然冰释,如沐春风。百无禁忌,后顾无忧,于是有功必赏,水到渠成。   这便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的高级境界:润物细无声。   内在逻辑如何运转。一语道破,其实不难。   大汉有功必赏,尤重军功。然,蓟王开疆辟土二千里,东及大海。为何迟迟不得封赏。陛下心中必有顾忌。   归根结底。功高盖主,尾大不掉。恐蓟国重蹈前汉时强藩覆辙,举兵谋反。   如何破解。武帝《推恩令》削藩便是指路明灯。   蓟王螽斯衍庆,百子降世。偌大封国,《推恩令》下,支离破碎。如先祖中山靖王故事。   事出必有因。蓟王抄掠百万三韩之众,在薮中筑列城七十余座。之所以吃相略显难看,正因子嗣众多。将心比心,陛下这才涣然冰释。   所谓人多粥少。正因家中子嗣太多,蓟王才想尽办法,积攒家业。奈何不过十有六县。百子百女,封邑、汤沐邑,细分下来,人均亦不过一城。若百子再生子嗣,不过分城中一乡一亭而已。不出三代,蓟国何止支离破碎,分明是化为齑粉。   还有何所惧。   明知如此,为何陛下仍迟迟不决。只因,一切尚未坐实。“靴子尚未落地”。   直到蓟王遣族中长辈,轻车快马,远赴洛阳报喜,这才尘埃落定。“靴子坠地”。“新诞麟儿八十有五。王子四十又一,公主四十又四。”还有大半待产。“百子百女,年内当见分晓。”   儿女各百。人分一城,蓟国终归如昙花一现。   陛下金口玉言,再增蓟王数县。即便如此,比起蓟王众多子嗣,亦不过杯水车薪。   张让与赵忠,从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于是乎,神鬼无觉,把事情办妥。   然若问在场众人:张常侍可曾为蓟王增封进言?   众人皆摇头否认:未曾。   张让确也未曾口出“增封”二字。然事实果真如此么。   实则不然。此事,正是在张让与陛下的“一唱一和”中,悄然敲定。张让行抛砖引玉,见风使舵。引陛下水到渠成,自投罗网。   同理,再看大宦官王甫。   先帝延熹九年,方士牢修诬陷党人,党同伐异,图谋不轨。“八顾”之范滂因而获罪,被关进黄门北寺狱。先帝遣中常侍王甫审讯。范滂等人身披枷锁,布袋蒙头,列为阶下囚。然当前人被审时,范滂、袁忠却从后向前挤,争先受审。   王甫发现,以为二人争相自首,心中不屑,便斥责道:“尔等身为臣子,不思忠君报国,反结成私党,相互褒举,擅论朝政,凭空捏造事端。还不将所有阴谋勾当,从实招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范滂答曰:“我听孔仲尼说:‘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我等之所以聚在一起,乃‘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不料却被人诬陷结党营私。”   王甫又斥问:“尔等更相拔举,如唇齿相依。凡遇意见相佐之人,皆悉数排斥在外。此举,不是结党又是何故?”   范滂仰天长叹:“古人遵循善道,能为自己求得更多福瑞;今人遵循善道,却使自身深陷死罪。我死之后,且葬在首阳山边,上不辜负皇天,下不愧于伯夷、叔齐。”   王甫遂被范滂,大义所动。在场士人,多得解桎梏。永康元年(167年),审判结束,王甫判众人无罪,范滂等皆被放归乡里。   若单看此事,王甫其人如何,似另当别论。且后又一力促成夏育等人北伐鲜卑檀石槐。亦是为国谋局。   然而。窦武谋诛宦官,事泄,王甫与曹节劫持陛下,杀窦武、陈蕃,再与曹节、段颎等人弄权多年。后杨彪、阳球发其奸,下狱,死于杖下,尸被磔。   王甫其人,生平看似矛盾,善恶难辨。   实则,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一言蔽之,不牵扯到自身重大利益关切时,王甫其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再看勃海王刘悝。   延熹八年,刘悝被劾奏意图谋反,先帝不忍诛杀胞弟,将其贬为廮陶王,只剩一县封邑。失去封邑,刘悝追悔莫及,于是暗通中常侍王甫,许诺若助其复国,答谢五千万钱。   永康元年,先帝驾崩,遗诏命刘悝复为勃海王。刘悝认为,此乃先帝遗愿,非王甫之力,于是拒付五千万钱。因此被王甫怀恨在心,乃至身死国除。累及宋皇后全家被诛。   试想,以王甫之老奸巨猾,揣度圣意。“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时,是否也如张让这般,滴水不漏,无迹可寻。润物细无声。   一对一答间,将事情办妥。   再想,勃海王刘悝定会问先帝身边亲随:王常侍可曾为复国进言?   亲随皆摇头:未曾。   于是,勃海王信以为真。自食其言,害人害己。   再深想,见范滂大义凛然,置生死于度外。王甫竟将党人尽数放归。若无切齿之恨,岂能将勃海王刘悝满门置于死地。甚是不惜累及宋皇后全家。   刘备窃以为。勃海复国,王甫出力甚伟。   勃海王,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这便是缺少政治智慧。   蓟国六大谋主,凡有一人在勃海王刘悝身侧,又岂能令主公身死国灭。   史家竹书纪事,常用春秋笔法。一人生平,本传只有十之二三,需纵观全史,方能拼凑出十之八九。蛛丝马迹,皆藏于书中。能否构建,见仁见智。   为何温故能知新。   正因随见识、阅历等,个人修养不断积累,越发能体会出文中未尽之语,言外之意。能更加全面完整的构建还原“历史的风貌”。   或有人说,刘备一路走来,实在太过顺利。   其实不然。各种明枪暗箭,阴谋诡计纷至沓来。刘备不过是见招拆招,未雨绸缪。主臣上下一心,群策群力。对自己的人生,规划的好。   别的不提。便说如何不断消除,陛下心中对蓟国日益滋生的疑虑。若得空闲,又有兴趣,不妨从头再看一遍。温故必能知新。   尤其是那句“无野心而有所求”。希望诸君能体会。   生活从来不易。且行且珍惜。   一言蔽之,且看刘三墩地狱难度下如何无伤通关,解锁三国完美真·结局。   洛阳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与胡人主事辞行,甯姐姐轻身而出,登车而去。   遥看帝都晚照,甯姐姐轻抒胸臆:“洛阳,不必再来。” 第088章 藩强朝弱   蓟王连生百子,一时遍传洛阳。   便有一干人等,苦心积虑,刻意营造“强藩弱汉,恐现前汉七国之乱”的流言蜚语,被冲刷殆尽。   升斗小民,嗤之以鼻。蓟王忠肝义胆,安邦定国,四处平乱尚且分身乏术,岂会自反。   仍有奸佞之辈强辩道:蓟王不反,焉知子孙不反乎。   有识之士,一笑了之。《推恩令》下,蓟国自二代王始,便将支离破碎,兄弟阋墙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还有余力谋反。   流言止于智者。   蓟王恪守臣节,天下亦不信。   恶毒之言,尚未兴起,便烟消云散。须知,本朝侍御史闻风奏事。若因此而遭劾奏,岂非自讨没趣。   若只生一两个子嗣,不足以息流言。用后世的话说,不够劲爆。连生百子,才能轰动天下。百子祭出,等同“王炸”。一时激起千层浪,将流言蜚语,悉数拍成齑粉。飞灰湮灭。   细思恐极。若无百子,蓟王危矣。   中山(靖)王刘胜,常劝同母兄,赵王刘彭祖:“为王当日听音乐,赏歌舞美伎。”赵王斥道:“中山王只管奢侈淫乐,不辅佐天子安抚百姓,怎称藩臣!”   时正值七国乱后,武帝即位之初。藩国为朝廷所深忌。彼情彼景,与后世不肖子孙,国破被虏时“乐不思蜀”,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阿斗,总归是继承了祖上的智慧。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便是蓟王螽斯衍庆,连生百子。话说,蓟王有七十四妃,三百零一御姬。后宫不满千人,却诞下麟儿过百。   暗思陛下,宫中佳丽过万。却只生下寥寥数子。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若单从此处论,当坐实藩强汉弱。   在刘备看来。陛下之所以血脉稀少,原因便出在他的选择。年十四之佳丽,周岁不过十三,甚至更小。生理远未成熟,受孕几率自然小。而刘备枕边人,皆在年十八以上。许多小姐姐,身强体健,自能孕大含深。   俗语曰“一个萝卜一个坑”。陛下喜欢幼女这件事,除去虚无缥缈的养生采补之术,自与萝卜尺寸,大有关联。   胡女好生养。事实也是如此。据刘备所见,根本无需坐月子。不出三日,便可下地行走。   为长远计,刘备还是谨慎以待。遵华大夫所嘱,初为人母的诸姬,皆卧床静养。   名人字画,收到手软。比起钱物,今汉艺术品的价值,何须多言。蔡邕、钟繇,亲笔所书,更是绝世珍藏。不及装裱,先收入藏书阁再说。   蓟王深居简出,整日陪在爱姬身侧。子女亦逐个探望,各个珍视无比。有句话叫视如己出。又说以稀为贵。本以为子嗣众多,必不会如先前那般稀罕。   结果不然。父爱不曾分摊削减,反倒积少成多。如添柴加薪,火焰更盛。   贾文和一语中的:主公胸怀天下,爱民皆如子,何况爱子乎。   蓟王公私分明,表里如一。爱民如斯,又岂能不加倍疼爱自己的子嗣。   私欲无损大义。亲情不乱国法。   “人之初,性本善”。不肖子孙,鱼肉百姓。明主不得不大义灭亲,归根结底,还是没教育好。所有王子,五岁起,皆要往王子馆就学。名师益友言传身教,促其成才,便是未雨绸缪,杜绝“大义灭亲”的人伦惨剧,在自家门内发生。   又说“三岁看老”。入学前,宫中亦有女博士、女师,悉心教导。士异、赵娥等,皆女中英杰,刘备为子女成才,可谓煞费苦心。   明年,嫡长子刘封年满五岁,将入王子馆。再过一年,二女七子,当陆续入学。又过三年,百子同去。不出十载,王子馆当书声琅琅,热闹非凡。刘备的儿子,各个身长八尺,文武双全。   嗯,没毛病。   张让传语尚书台。尚书令曹节,抱恙入宫。与众尚书商讨蓟国增封事宜。   蓟国横亘幽冀,已有一十六县。若再增数县,当西枕太行,东抵渤海。龙盘虎踞,声势无两。   正因棘手,故需曹节亲临。   首当其冲,增封几县。   曹节一锤定音:“蓟王虽有大功于社稷,然亲疏有别。封国不可多过沛国。”建武二十年(44年),光武帝封其子刘辅为沛王,立沛王国。领二十一县。   众人无不骇然。换言之,当再增五县。   “东西南北,各增一县。”细看幽冀山川地形图,曹节并指一圈:“再择滨海一县,配之。”   “如此……”选部尚书梁鹄,心领神会:“当择中山之蒲阴、渔阳之潞县、渤海之章武、右北平之无终、辽西之海阳。”   “可也。”曹节从谏如流:“先择此五县,请陛下定夺。”   “喏。”梁鹄领命而去。   临乡蓟王宫,正殿。   “下臣拜见王上。”新任幽州牧王允,肃容下拜。   “使君免礼。”刘备伸手虚扶:“赐座。”   “谢王上。”王允取一漆木匣,双手奉上:“身受大恩,无以为报。闻王上喜得百子,下臣手书绢字一卷,聊表心意。”   “多谢使君。”命人接过,亲自取来细细观瞻,刘备不禁叹道:“使君字字珠玑,当为王佐之才。”   “王上谬赞。”王允目光坚毅,表情如一。   “此去蓟北(县),数日可达。使君无需心急。今日相见,孤有一事,欲托付使君。”   “王上但说无妨。”   “出兵半岛,重开数郡。陛下因功封赏,或再增数县。蓟国横亘幽冀,十有六县,皆是圈占周遭郡国旧地。若再增封,诸如涿郡、广阳、渔阳、右北平等郡,削弱过甚。国强州弱,非孤所愿。故与使君相商,重开塞外滨海数县,以为补充。”   “哦?”略作思量,王允便问道:“敢问王上,重开何处?”   “白檀、平刚、石成、广成、白狼、乐亭、骊成等县。”刘备如数家珍。   “乐亭、骊成,等沿海之地,两汉之交,毁于海侵。余下皆是幽州塞外旧土。”王允还未到任,竟已知晓。   “正是如此。”刘备轻轻颔首:“北疆已定,四十万扶余南下,可命其屯守各地,重筑旧城。”   “王上之意,下臣已尽知。”王允问道:“王上心仪之土,是否在数县之中。”   “正如使君所言。”刘备实言相告:“除先祖陵寝,孤实不想再分诸王之地。余下诸县,宜当东扩。”   蓟王乃前汉中山靖王后。中山靖王与王后,合葬之陵山,便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满城汉墓。位于今中山国北平县境。   “原来如此。”王允肃然起敬:“王上将四十万扶余尽纳国中,欲除幽州一患乎。”   “正是如此。”刘备道出心声:“蛮夷不知汉仪,尚未向化。故而不通礼数,只畏强者。若散布边郡,与塞外胡人勾连,恐聚众作乱,滋生事端。将其悉数囤于鄙国,自当畏服。不敢轻起祸乱。”   “王上明见。下臣,自当尽力而为。”王允拜服。 第089章 一州之国   西邸,万金堂。   选部尚书梁鹄,趋步入内。上承初选方案,请陛下定夺。   “中山之蒲阴、渔阳之潞县、渤海之章武、右北平之无终、辽西之海阳。”陛下依次看过,不置可否。   偷看陛下脸色,选部尚书梁鹄心头一颤。陛下似很不满意。   “将中山国蒲阴县,更为北平县。”陛下言道:“蓟王六百里上表,请赐还祖陵。”   梁鹄遂醒悟:“据载,前汉时,中山靖王葬于北平凤凰山王陵。”   陛下轻轻颔首:“蓟王忠孝两全,既开口,朕又岂能不全人之美。今汉与前汉,同出高祖一脉。不过远近不同罢了。”   梁鹄再拜:“臣已记下。”   “渤海郡下之土,不宜再动。渔阳、右北平,郡境本就狭窄,亦不宜再分。传语老大人,余下诸县,当细加斟酌。”陛下言道。   “臣,领命。”梁鹄三拜而出。   梁鹄此来,实为替曹节“投石问路”。   陛下不满意,早在曹节预料之中。事实上,究竟增封何处,曹节也不在意。重点是,陛下欲增封几县。   梁鹄此来看似无功而返。实则不然。因陛下已认可曹节所断,再增五县。   啧啧,二十一县,真不能再大了。   西林邑,十二轨路,六列车楼前。   一半大少年,正懒洋洋的靠在门旁。两侧车楼底层,上半边厢壁,皆已高高撑起。前后通透,凉风习习。厩内良马,毛光发亮,神骏异常,正悠闲的咀嚼着草料。   每户车楼,饲骏马十几到二十匹。每年出栏两三匹,一匹骏马的售价,多可与五十亩良田一季收成相比。   每逢赛马日,再去赛马场打打零工,售卖一些自制小食,生活过得轻松又写意。   蓟国俊马,贵精不贵多。驽马作价十万。乘马作价二十万。军马作价三十万。若能在赛马场扬名,作价五十到百万。   若是一骑绝尘之千里马,作价千金亦一马难求。   比起在塞外游牧。西林邑中的蓟国牧人,生活际遇,可谓云泥之别。   一传十,十传百。经年来,不断有草原零散牧人,南下投奔。西林邑,一扩再扩。今已横竖八里,二万余户。单单西林邑中,便豢养良马三十余万匹。   蓟国号称万马之邦,可谓实至名归。   正因马匹金贵。   即便在没有赛马的日子里。蓟国牧人,亦不敢有丝毫怠慢。将厩内经由大厩令署、家马令署,不断混种改良的各式骏马,照看的妥妥当当。   田马、驽马、乘马、军马、赛马,分门别类,各司其职,皆有专人饲养。   至于万里挑一的千里马,可遇而不可求。并不完全受人为操控。除去后天的精心照料饲养。天赋灵性亦是重中之重。   谁家槽头若能诞生出一匹千里马,不仅全家除三年赋税,户主还能升民爵一等。饲养更多骏马。   牧人不善农耕。民爵所授予之良田,悉数折算成马匹。   换言之。新入籍的牧人,只被允许饲养作价二万钱的田马十匹。从草原带回的多余马匹及牛羊牲畜,皆会按照市价,抵充入籍西林时,所购买的车楼售价。   游牧民族,对车楼的酷爱,深入髓里。此也是西林人,很少迁移到蓟国别处的,原因之一。   各种马的评选标准,分门别类,清晰合理,童叟无欺。   是骡子是马,口说无凭,何不下场一试。   是何种类,品相几等,作价几何。有经验的厩令,甚至只眼可辨。无有偏差。   言归正传。   云舒云卷,日暮西山。忽闻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少年猛支起耳朵。稍稍分辨,便喜上眉梢:“阿姐!”   “在呢。”楼上一妙龄少女,闻声探身。   “太……”半大少年话刚出口,便听头顶一声娇呼:“太史哥哥!”   “阿招妹妹!”马背上太史慈,沐着暖暖的夕阳,扬眉一笑。   路上牧人纷纷俯身行礼。太史慈亦抱拳回礼。   蹬镫下马,太史慈随手抛缰,半大少年飞身接过。駜駽与少年亦十分熟络,亲昵的打着响鼻。   胡女裙摆飞扬,旋身下楼。冲到门前,又忽然止步。稳住气息,绷紧身躯,盈盈一礼:“见过公子。”   “见过阿招。”太史慈亦回礼。   一动一静,一上一下。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阿招是杂胡马贼王之女。少时被上谷乌桓王难楼,贩到楼桑。与太史慈青梅竹马。相伴十载。少女情窦初开,芳心暗许。太史慈亦心有牵绊,非她莫娶。慈母本颇有顾虑。太史慈贵为蓟王义弟,少年英雄,如何能娶马贼之女。   太妃一语中的:“其父为贼,其女必为贼乎?前有潘鸿、朱盖,后有蒋钦、周泰,便是典韦,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阿招心地善良,冰清玉洁,与慈儿当是良配。”   听太妃一席话,慈母涣然冰释。   话说,自太史慈年将十五,四方媒妁便踏破门槛。其中不乏宗亲国戚,肱骨重臣。皆被慈母婉拒。   蓟国娶妻,从不计较财富门第。只需是清白人家,良人之女。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即可。若有宜男之相,更好。   君不见蓟王,便是如此啊。   结亲如结盟。   然蓟王义弟,与蓟王同气连枝,休戚与共。本就英雄了得,还需借谁的力!私情无损公义。若一味想着借势助力,授人以柄,拾人牙慧。焉能恪守公义,不生损公肥私之心。   何为豪杰。不忘初心。   濯龙园,华云号,皇后寝宫。   云蒸霞蔚,波光粼粼。   珠帘内,何后袒胸露背,玉体横卧。   舷窗清风徐徐,暑热稍退。   “报。”中常侍郭胜,趋步入内。声音不高不低,将将入耳。   “何事?”何后慵懒发问。   “启禀皇后,陛下已定五县,增封蓟王。”   “二十一县藩国。”何后轻轻抬眼:“可比一大郡。”   “何止。”郭胜答曰:“或已大过兖州,堪比青州。”   “一州之国,来之不易。”何后语透深意。   “皇后所言极是。”郭胜低声道:“大将军暗中命人散布流言,亦未见效。今大将军与蓟王势如水火,恐非长久之计。”   “我岂能不知。”何后一声叹息:“大将军一战破胆,夜不能寐。暗中笼络外藩武臣,欲悉数调驻京畿,壮大声威。陛下又岂能无动于衷,任其施为。自乱阵脚,强者不为。此非大将军之福。”   郭胜欲言又止。终归未能忍住:“大将军自取其祸,皇后需早做打算。”   “我已尽知。”何后眸生异彩,一闪而逝。 第090章 白身野士   副伏罗归义王,立王庭于白海之滨。   与刘备重筑的白檀城,互市多年。随高车日益汉化,受三郡乌桓、南匈奴等内迁部族所染,亦逐渐适应农牧。如今皆筑城而居。再加众所周知的“北有蓟,莫纵缰”。边郡形势,逐渐稳定。   长城以北。前汉时所置,今汉已废数县:白檀、平刚、石成、广成、白狼等,今多有部族定居,广种苜蓿,习得青储饲料制备等诸多技艺,变游牧为半农牧。水草丰茂时,在草场间迁徙游牧。隆冬枯草季,则入安居点。避暴雪极寒。水洗水暖,享一年安逸,故称“半游牧”。只需不在游动,游牧还有何所惧。   刘备与副伏罗老王商定。前汉时边郡,悉数复置。立高车十二归义侯国。类比“使匈奴中郎将”,设“使高车中郎将”。   使匈奴中郎将,主护南单于,比二千石,可拥节,有从事二人,有事可新增。主,持节出使、领护或卫护南匈奴等职责,亦主监察北匈奴动静。   高车归义侯国,类比管理东夷之乐浪。大事小情,无需上洛。可入白檀城,向使高车中郎将通禀。   “十二侯国”的设立,可谓神来之笔。与刘备先前,将羌、氐分治,立护氐校尉,如出一辙。   归义侯国,既稀释瓦解了高车十二部过于集权的部落制度,又分散了各部渠帅,对老丈人王位的觊觎。   可谓一石数鸟。参考西域都护府之于西域城邦。分而化之,对大汉有利。   归义侯国的建立。标志着高车正式纳入大汉治理体系。   通商互市,各取所需,各补所短。再加有蓟国虎踞在侧。衣食无忧,生活日渐安逸的高车,又岂敢轻起刀兵。   饥寒起盗心。亘古不变之真理。   但凡过的下去。谁又愿提着脑袋,铤而走险。终归是“逼上梁山”。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便是塞外胡人,亦不例外。   分立高车十二侯国,效果斐然,远超刘备预计。   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又谓名不正而言不顺。能被大汉认可,方能名正言顺。从此往后,被各自部族,乃至整个部落联盟,所认可。   蓟王又约定。新任高车归义王,当从高车十二归义侯中,由部落联盟并汉庭,共同推选。   并将此项制度,不断延续乃至发扬光大,形成“祖制”。   一旦高车部落习惯了推选制度。必会传承有序。降低老王去世后,兵乱四起,各部互相攻伐,联盟随即瓦解的风险。   轮流推选制度,也能有效防止一家独大。汉庭的介入,如同西域都护府,防止小国被大国所并。   使高车中郎将,与汉廷“使者校尉”,有异曲同工之妙。   毫不客气的说。大汉的使者校尉,在举目皆是奴隶国度的暗淡星空下,以封建制度的先进性而言,绝对是维系区域稳定的中坚力量。   当然,对封建体质的种种先进性,部落联盟最直观的体验,便是与之打交道的汉人官吏。   换言之。首任使高车中郎将的人选。直接关系到“推选制度”成败与否。   刘备必须慎重。   现任西林令阎柔,是蓟王心中不二之选。   唯一掣肘,阎柔名声在外。乃是众所周知,直少年时便追随刘备的肱骨家臣。若堂而皇之,调任高车中郎将,恐遭人非议。尤其在蓟国再并五县,举世瞩目之际。不可轻易落人口实。   况且,西林邑二万余户牧人,豢养三十万匹各式良马,干系重大。民情政务,皆需阎柔打理。急切间,亦难假他人之手。   知主公刘备忧心使高车中郎将人选。阎柔、阎志二人,遂向刘备举荐了幽州渔阳人,鲜于辅、鲜于银。   二人久居边郡,与胡人常有往来。熟悉胡人习俗,又颇知兵事。最关键,与蓟王并无交集。乃野士白身。刘备见过甚喜,荐于幽州牧王允当面。由王允表为使高车中郎将、副中郎将。治白檀城,掌使高车,处理与之有关事务。   一言蔽之。正副中郎将,兼有“使节”性质。   洛阳。   幽州牧王允与蓟王刘备上表,不分先后,抵尚书台。曹节看过,不敢怠慢,急忙入宫呈报陛下御览。   请开“白檀、平刚、石成、广成、白狼、絫(lěi)、骊成等县。”在曹节的提示下,陛下先看王允表书,方才御览蓟王上表:“求增夕阳、昌城、乐亭、骊成并北平五县。”   “哦……”陛下欣然点头:“除去祖陵所在之北平县,蓟王所求,皆是前汉废县。两汉之交,毁于海侵。”   曹节伏地奏曰:“陛下明见。”   “今水退否?”   “海水已退,散布大小水泽,皆是无人白地。”曹节已事先查问。   “蓟王此举,何意?”陛下面色如常。   “老奴窃以为,蓟王心有所虑。”曹节不做隐瞒。   “老大人且说来。”   “王上东征西讨,劳苦功高。归国前,陛下赐加黄钺,替主‘伐不义而征无道’,扩土二千里。我朝有功必赏,军功尤重。然,蓟王归国前,披丧送亲,险屠大将军满门。自知必为人所忌,故心有所虑,只要废土。”   “老大人此语,正合朕意。”陛下问道:“废县可行稻作否?”   “土地盐渍,寸草不生。断难稻作。”曹节摇头。   “如此,蓟王取来何用?”陛下再问。无利不起早啊。   “听闻,蓟王围海造盐田百万,亩可产青盐十六石。”曹节有问必答:“不毛之地,旁人弃如敝屣。然蓟王却能‘化腐朽为神奇’。”此语出自《庄子·知北游》:“腐朽复化为神奇。”之句。   陛下欣然点头:“蓟王铸山煮海,坐拥渔盐之利。富可敌国,自是情理。蓟王之意,朕已尽知。如此,可再将沓氏县,一并划归蓟王。”   “若如此,当有二十二县。”曹节大惊伏地。   “先前不过十有一县。雍奴薮一析成七,乃蓟王所为。非朕所赐。开疆扩土二千里,岂能如此小气。若被人知晓,所赐多是前汉废县,不毛之地。必为天下所不齿。”陛下欣然笑道。   曹节又进言道:“王幽州(王允)表中言道,欲尽遣扶余四加,迁入前汉废县安居。想必,亦是蓟王暗中授意,为陛下分忧矣。”   “扶余四加,有民几何?”陛下眼光自毒辣无比。   “听闻各有十万人。”曹节心领神会。   “甚好,甚好!”陛下焉能不喜。   百万三韩,四十万扶余,还有二十万高句丽。明年献费,何止七亿。   雍阳县治。   一艘明轮大舡,旌旗招展,泊在岸边。城内万民空巷,皆来送适龄子弟,前往蓟国太学坛行学。   “阿母,保重。”学子中,有一少年,跪地向老母辞行。   “吾儿此去,当学有所成,上报王恩,下安万民。”老母谆谆善诱。   “豫儿已知晓。”少年再拜登船。不敢回望,只怕眶中热泪被老母所见。 第091章 一人之外   陛下是个精明的皇商。普天之下,罕有敌手。唯皇后除外。   家、国、天下,泾渭分明。种田获利长远,奈何耗时日久,非持之以恒,不可大成。I陛下急于求成,十日都多,如何能等十年。换言之,陛下对经营大汉帝国,兴趣寥寥。远没有卖官鬻爵,来得直接、迅捷、刺激。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唇枪舌剑,壮怀激烈。钱货两讫,童叟无欺。明码标价,一地一价。钱入西园,任凭所求。便是风险极高,收益极少的三公之位,亦有至少半年质保。陛下恪守信誉,轻易不会动。   如前所说。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蓟王十年种田,不及陛下一年卖官。   正因如此,陛下在蓟王当面,拥有自以为傲的,帝王级的优越感。论挣钱,蓟王远不及也。这份天然的优越,所产生的心理优势,及随之而来、自以为是的安全感。更加毋庸置疑。让陛下迷之自信满满,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看似开疆辟土,有大功于社稷。实则,陛下心中颇不以为然。   陇右一地,遍布羌人牢营。蓟王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刑期不过四年。且羌人青壮健妇,日赚二百大钱。四年之后,欠债堆积如山,无法偿还。蓟王必不能兑现。到那时,陇右一地,种种向好,立刻如沙雕崩盘。在羌人的焚天怒火中,顷刻间飞灰湮灭。陇右一地,万劫不复。   那时,再回头看。蓟王因讨伐羌乱而立下的赫赫功勋,又值几钱?   故从长远看。蓟王不过是立无用之功耳。   陇右如此,北疆亦是如此。三郡乌桓、南匈奴、高车、扶余、高句丽,如群狼环伺。蓟王如日中天,慑于虎威,不敢造次。蓟王薨后,《推恩令》下蓟国支离破碎,北疆再无强国震慑。那时,形势又当如何,犹未可知也。   以陛下之精明,必然料定北疆又当大乱。内迁胡人,荼毒更烈。   于是乎,蓟王苦心经营的一切,亦在胡人的铁蹄下,轰然倒塌。不复存在。   一言蔽之。陛下心中始终认为,无论蓟王,还是蓟国,及时下所拥有的一切,皆不会长远。   蓟王,不过是立无用之功。   无用之功,即便对家、国、全天下而言,又有何益?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镜花水月,海市蜃楼,一了百了。   然,有功必然要赏。否则还有何人愿为国效力。若天下人皆不事生产,只知低买高卖,巧取豪夺。陛下纵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只因僧多粥少。   只需有蓟王为天下表率。海内有识之士,皆忠于职守,勤政爱民;排忧济困,拨乱反正。待民生改善,百业兴盛。再高价卖出,岂不美哉。   此,才是蓟王存在的最大价值。   在陛下看来,天下有两种人:穷人和富人。   穷人全部的功能和作用,及存在意义,便是为富人积累财富。待穷尽毕生辛劳,硕果累累时,再被富人一把收割。既名不见经传,又尸骨无存。   百姓是群羊,官吏是牧羊人。陛下才是唯一的主宰。   一州之“牧”,足见一斑。   而蓟王,自然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牧羊人。   商人唯利是图。商人间的感情,不过是利益关系的异化。陛下对蓟王的好感,更多出于利益所带来的感官刺激而产生的身心愉悦。   与所谓“死生契阔”,完全是两个层级的东西。不可同日而语。   自从跟陛下做了情感切割,蓟王又何曾再与其交心。蓟王悬钟后顾,强势崛起。然身边女伴,即便初次承欢,亦少有贯穿伤害。反观许师钟瑷,次次皮开肉绽,遍体鳞伤。蓟王恩怨分明,爱恨拎清。是敌是友,是爱是恨。是黑是白,泾渭分明。   “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在上述无限趋近完美的理论环中,如何自处?首当其冲,树德还是除恶。其后如何决选,便一目了然。   刘备恪守臣节。守的是“节”,远不是“义”。更无私情可言。   身居高位,刘备很难理解。后世那些标榜可以跟每个后宫佳丽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多情之主。扪心自问,何来如此廉价的真情义。   情、义,人生能各有一份,足矣。   余下,更多出于利益,仅此而已。   陛下的精明,远不止此。   将与蓟国隔海相望,陆地并不相连的沓氏县,划归蓟王名下。便是皇商精明之所在。   三国魏景初三年(239年),辽东大乱,“以辽东沓县吏民渡海居齐郡界,立新沓县以居徙民”。沓氏县遂废。“沓县吏民渡海居齐郡界”,单此一句,便知此地尚不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惜。   然,价值因人而异。   此县,孤悬半岛。因水而兴。对蓟王而言,极具战略价值。泉州港并非四季不冻港。而沓氏南津港,却四季通航。得沓氏县,蓟国便可在此立海运基地。四时通航半岛及倭国列岛。再无坚冰封港之困。   有钱难买孤中意。   陛下此举,足见皇商了得。   临乡城,蓟王宫。   国策皆已提前拟定,无需蓟王劳神。   刘备时下心无旁骛。全部身心,皆沉浸在一而再,再而三为人父的狂喜之中。   洛阳已有消息快马传回。言,陛下金口玉言,增封蓟国六县。如此,当有二十二县。稳坐第一强国宝座。二十二县,足可营大小城邑,二百有余。诸子诸女,足够分润。   再加西域五十六妃所生子女,或将重返西域,继承侯位,拥有一座绿洲城池。若能继承王位,更好。如此算来,足够三百子嗣瓜分。   开局五农民。若是普通难度。   蓟王子开局:人各一座城市,一支舰队,十万邑民,人手充足,百工齐聚,等同于没有难度。向西,向南,向东,向北,但凭王儿所选。孤随意。   “那(nuó)美!”餐厅华堂,年方十五的杜夫人疾步而入。   “在。”正隔着华服,美美的轻抚着小腹的倭女,急忙站起。   “窦妃寝宫,速去。”杜夫人脱口而出。   “诺。”名叫娜美的倭女,遂冲也将将用完午膳的一众同伴言道:“随我来。”   “诺!”七尺倭岛贵女,纷纷起身,随那美而去。   依照惯例。作者菌青史留名之人,必有剧情后续。 第092章 万世太平   “那美,速去何妃寝宫!”   “喏!”刚出窦妃寝宫,闻声又急忙赶往何妃寝宫。   类似事情,早已成倭女们之日常。至于那位被称为“主公”的男主,不仅只有数面之缘。且相遇时,只顾低眉垂目,未曾抬头相见。   然而关于男主人的传说,早已充斥宫中。便是一同前来的同伴,亦能滔滔不绝,头头是道。仿佛亲眼所见。   那美从女伴的目光中,读出了别样的意味。还有小心翼翼安放着的,一丝孱弱的不切实际的希冀之光。   自打如“云上神宫”般华丽无比的大海船,泊入邪马台港湾。倭女们终于亲眼所见,长辈们代代相传的“故国的轮廓”。   女王一声令下。五万倭女渡海而来。作为“七尺贵女”,那美等人成功入选长安宫,又先于旁人,成为“王的侍女”。获得了被所有倭女羡慕的高贵身份。   “呼——”那美长出一口气,再加把劲呦。   秋,七月,三辅螟。   旱极而蝗。三辅大地,蝗虫肆虐,遮天蔽日。青苗皆被啃食一空。陇右快马传讯,蝗灾未过陇山。真乃不幸中的万幸。京兆尹刘陶,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又从陇右调集粮秣,平抑粮价。防止商人囤积居奇,再添人祸。   陇右一地,竟能反哺三辅。消息传来,洛阳朝堂,百官皆惊讶无比。众所周知,陇右除五十万汉人,剩下五百万口,多为羌氐诸胡。   自今汉立朝以来,连年造反。前后百余年,朝廷不知填进去多少人力物力。然陇右大地,犹如无底洞,从未足够。不料蓟王西去,不出二载,竟能自给自足,且还有余力反哺三辅。   长此以往,即便四载之后,流徙期满。羌胡诸胡,能自食其力。又何须再反?   先前,对蓟王施政,表面迎合,却暗自腹诽的朝中重臣,纷纷自醒。蓟王所求,究竟是一时之功,还是万世太平。   于是乎,蓟王治政,渐被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所深究。   最大疑问,随之而来:流徙期满,羌人反否。   士大夫各抒己见。正反各半。   然蓟国上下,却皆以为:羌人永不再反。   便是西域胡商亦摇头嘲笑:与其忧心羌人再反,不如替羌人忧心,房价暴涨,如之奈何。   蓟王万事想在人前。陇右大地,遍地牢城。筑城所用大木,多入八百里秦川,就地取材,然却砍伐有序。只取大木,勿伤小木。更不可伤及灌木。梯田亦只堆到山腰,顶上水土,原封未动。皆保持上佳。   入秋之后,暑热渐退。   以龟兹妃白卓,大乌孙妃素月,疏勒妃莲华,莎车妃流霜为首的西域二十八妃,开始接棒生产。   又有二十八子,呱呱坠地。王子二十一,公主有七。   男女无有不同。公主汤沐邑,更是早早划分。足见蓟王珍爱。   久居长安城,西域大使馆的二十八国使节,听闻公主生产,母子平安,各个欣喜若狂。快马传回西域。   目送信使背插令旗,绝尘而去。西域使节,忽泪流满面。从此吾王与蓟王血脉相连,终成一家。盟约以血脉代代延续。牢不可破。   别的不说。自己在长安城内,亦挺直腰杆。便是汉人长吏,亦不必见外。终归是,一家人不说二话。   话说蓟国长安城,除去宫殿略小,当真不比大汉之长安差。横竖八里,有诸胡二万户余。尤以西域藩国居多。凭借西域都护府出具的账户及传证,西域胡商可自由通行陇右、河北、塞外、半岛、倭国。   定居蓟国,亦非难事。   长安与西林,并称“东西二邑”。西林为马邑,长安为商邑。足见一斑。   朝廷封赏,终于敲定。   增封蓟国六县:北平、夕阳、昌城、骊成、絫县并沓氏。   刘备南征北战,开疆辟土。终于迎回了前汉中山王一脉主陵。   中山靖王刘胜,为景帝刘启之子,武帝刘彻庶兄,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受封中山王,死于武帝元鼎四年(前113年),统治中山国四十二年。薨后,与王后窦绾合葬。   中山王陵,乃是为数不多,未曾被盗掘的前汉古墓。从后世出土的金缕玉衣,大致推算,中山靖王身长八尺有余,王后窦绾身长七尺有余。   我家蓟王颇有祖风。   蓟王扩土二千里,因功迎回祖陵。遂传为佳话。   只需是诸夏后裔,祖先崇拜,毋庸置疑。   蓟王先复祖爵,再迎祖陵。居中又拒配享今汉太庙。英雄气节,扑面而来。不无令人折服。   这股滋生于淮泗,随先祖荡平天下,傲视苍生的痞气,是否也会助蓟王否极泰来。天下皆,拭目以待。   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下五千年,半壁帝王出淮泗。   别的咱不会。就会当皇帝。还有吹牛逼。   河间国,解渎亭。   冀州刺史王芬,儒服高冠,自立车前。年前,陛下传下口谕,命人修缮旧宅。及开春,人前人后,又多次提及。冀州刺史王芬,不敢怠慢。不惜中断冀州六国,王城重筑。倾尽所有,集境内能工巧匠,砖石秀木于大成。历时一年之久,终将陛下旧庐修缮一新。   遥看高楼林立,华室千栋。气象森严,堪比行宫。一言蔽之,不惜工本。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须臾,闻马蹄急促。东风来矣。   疾驰来人,自停道旁,滚鞍下马,长揖及地:“拜见使君。”   “一别经年,子亚尤胜先前。”王芬回礼。   来人名唤张超。字子亚,河间鄚人。有文才,尤善草书。   “使君谬赞。”张超问道:“却不是何事急唤。”   “乃求子亚,挥毫泼墨。草书《庐碑》一面。”王芬答曰。   “哦?”张超一愣。顺王芬所指,终见林中连绵豪宅。心头不喜,明知故问:“使君何意?”   “无它。”王芬笑中尽是深意:“为此宅第,求一锦绣碑文。愚兄此举,借用蓟王之言,乃行‘抛砖引玉’。”   张超怒而反问:“闻使君弃万民于不顾。耗费千万资财,只为陛下修造河间旧宅。音犹在耳,竟已成宅。如今,又要借某之手,行谄媚之事乎!”   王芬面色如常,目光深邃:“愚兄此举,名为媚上,实为天下万民计。”   “兄长何不明言?”张超忙问。   “事关重大,恕愚兄不能实言相告。贤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说完,王芬竟长跪不起。   再抬头,已洒泪。   想着王芬号称“八厨”,今竟弃赫赫重名于不顾,事出必有因。   张超岂能拒绝,略作思量。   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灵帝河间旧庐碑》: 第093章 共襄盛举   河东,白波谷。   比起先前草创的山寨,今时今日,规模气象,已不可同日而语。只见,谷中山砦高耸,楼阁竦峙。木栅绵延,龙蟠虎踞。大小营寨,星罗棋布,迂回数十里。号:白波垒。   冀州黄巾灭后,余贼多遁入太行山中。先为黑山贼。后王傅黄忠,一举歼灭太行北径。余贼又顺势逃入河东,裹入白波谷。   首领郭大,改名郭太,取字大贤良师之“大贤”。麾下人马,初号“白波黄巾”,后舍“黄巾”,只称“白波”。众十余万,四处抄掠,渐成大患。州郡不能与敌,遂十万火急,上报洛阳朝堂。   陛下问计群臣,后将军董卓,举麾下中郎将,女婿牛辅,引兵来攻。   双方互有胜负。   白波据险而守,牛辅麾下多义从胡骑,不利翻山。只得在山下驻扎,渐成僵持。至于白波谷,遥不可及也。   砦门徐徐开启,郭太并麾下众渠帅,亲出相迎。   “黑山于毒(白绕、眭固),见过渠帅。”黑山三贼酋,砦前行礼。   “白波郭太(杨奉、李乐、韩暹、胡才),见过三位渠帅。”郭太领麾下渠帅回礼。   “黑山、白波,同气连枝,本是一家。今冒昧前来,乃有一机密要事相商。”黑山二当家于毒,开门见山:“烦请渠帅入砦密谈。”   “请。”   双方人马,并肩入砦。再入大堂,屏退左右。   郭太大马金刀,居高言道:“于渠帅,但说无妨。”   目光自杨奉、李乐、韩暹、胡才,四人面上依次扫过,于毒起身言道:“且问郭渠帅,可敢入太行。”   “嗯?”郭太一愣。   不等大哥看来,白波二当家杨奉,起身发问:“敢问于渠帅,此言何意?”   “不瞒诸位,先前与蓟王一战,我辈死伤惨重,太行八径,四径已空。今有一泼天富贵,欲与郭渠帅同享。然心怀疑窦,故有此一问。”   杨奉又问:“不知这‘泼天富贵’,究竟是何事?”   于毒起身答道:“里应外合,杀大汉天子!”   “嘶——”此言一出,满堂惊诧。张飞燕,是不是疯了。天子远在洛阳深宫不说,大河横栏,如何能渡。再者说来,洛阳号称八关都邑,固若金汤。且四周汉军环顾,旦夕可达。急切间,断难攻破。久攻不下,再等蓟王起兵勤王,万事休矣。   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于毒暗自窃喜。所谓先声夺人。先一鸣惊人,再乘势直入正题,此事易耳。   果然,伸手打断于毒连珠发问,郭太表情严肃:“于渠帅何不细言。”   于毒肃容下拜:“此去,非是洛阳,而是河间。”   “河间乃陛下故国。不知可与此相关。”郭太再问。   “正是。”于毒答道:“日前细作来报,冀州刺史王芬,奉命修缮陛下旧宅。今已完备,并立碑为记。碑文快马传至洛阳,闻陛下观之,欲欣然前往。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也。”   “竟有此事……”白波一系,心念急转。仍由杨奉起身问道:“消息属实否。”   “千真万确。”于毒郑重顿首。   “陛下行踪,如何掌握。”杨奉再问。   “如我所说,陛下身边亦有细作。”于毒再答。   “换言之,宫中内外,皆有细作。”杨奉脑筋加倍急转。   “然也。”于毒高深一笑。   “何时动手。”郭太忽问。   “今秋九月。”于毒忙收拢笑容。   “如此,且回张渠帅。只等陛下远赴河间,郭某当挥军东进,共襄义举。”郭太一锤定音。   “喏!”于毒大喜再拜。   送走于毒,杨奉进言:“大哥,此事蹊跷,小心有诈。”   郭太轻轻点头:“二弟言之有理。然,我料此事十有八九。”   “何以见得。”杨奉忙问。   郭太亦高深一笑:“二弟莫要心急,九月当见分晓。”   “喏。”杨奉狐疑而出。   是夜,李乐、韩暹、胡才三人,寻机入帐。   “大哥。”   “坐。”杨奉示意众人落座。皆是生死兄弟,自然信得过。   “白日之事,该当如何。”韩暹劈头便问。   杨奉营寨,立于前谷。扼守谷中要道,及谷内大营。进出皆是心腹,四人无需顾忌,自可畅所欲言。   杨奉明知故问:“何事当如何?”   “黑山欲截杀天子之事,该当如何。”李乐索性直言。   “诸位兄弟,以为如何?”杨奉反问。   “宜速速知会贾丞……”胡才猛然噤声。侧耳细听,别无异常,这才低声言道:“事关天子,非同小可。来时,贾丞曾向大哥耳语‘早去早回’。今一别数年,我等舍身从贼,苦乐自知。常夜不能寐,凡有草动风吹,便惊坐而起,大汗淋漓。今正可借此事,重回主公身侧。从此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再不必起早贪黑,担惊受怕。”   见李乐、韩暹二人,亦频频点头,杨奉这才道出心声:“不瞒诸位兄弟,我杨奉又何尝不想‘早去早回’。然此事,干系重大,故为兄暗思:大汉天子,之于我主,是祸是福。”   “这……”诛心之言,振聋发聩。饶是早已习惯刀头舐血的悍匪,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若将此事告知,以我主之英雄盖世,必倾力来救。黑山、白波,纵有二十万众,亦难免一战而溃。然若,隐瞒不报,与黑山全力一击,大汉天子,生死难料矣!那时……”杨奉重咬牙关。   “天下,非我主莫属。”胡才脱口而出。   四人目光如炬,野火在烧。若能觅得从龙之功,不枉潜伏山中数载。   “不可!”李乐一声低喝,惊出四人一身冷汗。   “有何不可。”杨奉喝问。   “大哥且不闻‘替主捉刀,死路一条’。”李乐这便将典故所出,娓娓道来:“我主少时,曾伏杀胡杂马贼王。时,顺阳卫豪侠吕冲、魏袭,夜袭贼营……”   “我主嫉恶如仇,明以照奸。我等岂能替主捉刀,自寻死路。”李乐最后言道。   “竟还有此事……”四人先前利欲熏心,险酿成大错。得当头棒喝,遂幡然醒悟。蓟王盖世英雄,岂能坐视四人暗行不轨,弑杀大汉天子。事前不知,事后得知。必杀四人以谢天下。如何还能“早去早回”。若如此行事,分明是“有去无回”!   “好险。”四人异口同声。   杨奉这便改口:“为今之计,当尽快告知贾丞,请主公定夺。”   “喏。” 第094章 此生足矣   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自金水小市归来,幕府右丞贾诩,便闭门谢客,抚琴自娱。   琴声时缓时急,忽快忽慢。先高亢入云,又婉转低沉。   高雅之士抚琴,琴声乃是心声。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所谓知音难觅。   伯牙,为晋国上大夫。钟子期,一山中樵夫耳。地位悬殊,可谓云泥之别。然,二人倾心相交,遂成知己。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此,方可称真情义也。   古之贤者,公私分明。切莫将私情与公义,混为一谈。抚琴和治政,显然是泾渭分明的两码事。若钟子期以伯牙知音,而获高位。此举便是借听琴,觅进身之阶。内中暗杂利益诉求,动机不纯。纵然高山流水,二人亦再无真情义可言。   如先前所说。真·情、义,人生能各得一份,足矣。   余下,皆是利益。   何为真情,三墩与公孙长姐。何为真义,刘备、关羽、张飞。   后世权谋之术大行其道。一切皆是利益。切勿再谈情义。   高山流水,李郭同舟,桃园结义。   若满脑子功利,断难理解古人此举。不必强求。   『私欲无损公义。』公私分明,真豪杰。   正如跟宦官们只谈情义不谈钱,便是耍流氓。后世,先利而益,再谈感情。切记。利益是一切的前提。切勿将私情、私欲、个人野望与家国大事,民族大义,混为一谈。   阎行与贾诩,相伴日久。从未见才智绝顶,智机千变,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举重若轻,风轻云淡的贾文和,如此徘徊悱恻,百转千回。   阎行虽不敢称知音。却也粗通音律。自院中聆听许久,这便立足廊下,隔窗问道:“右丞可有心事?”   琴音忽止。须臾,贾诩言道:“彦明且入内室一叙。”   “喏。”   示意绣衣吏谨守岗位,阎行推门入室,与贾诩相见。   “不知右丞为何事心忧。”   贾诩却答非所问:“殖货里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本以为独我能置身事外。岂料,今利欲熏心,亦难独善其身。”   阎行又问:“敢问右丞所言之利,究竟是何物。”   “天下。”贾诩语出,轻如鸿毛,却字字重若千钧。   “如此重利,何人又能独善其身。”阎行叹道。   贾诩忽问:“若,今汉国祚因我而断,却令主公一统天下。以彦明所知,主公当如何?”   阎行浑身一凛,似有所悟:“主公,世之英杰也。若有悖天道伦常,必耻于获取。”   贾诩轻轻颔首:“彦明之意,我已尽知。”   见贾诩不再言语,阎行亦知多说无益。静坐片刻,便起身离去。轻轻合上室门。夜风一吹,竟冷汗淋漓。   西园,万金堂,销金窟。   金碧辉煌,堆光如昼。   自王美人香消玉殒,西邸便灯烛长明,彻夜未熄。   陛下自斟自饮,落杯发问:“皇后如何?”   梁下隐约有人低语:“一切如常。”   “大将军如何?”   “新募死士数千,充塞府中、城中各处,及洛阳八关。”   “杨司徒如何?”   “恐难长久。”   “老大人如何?”   “偶染小疾。”   陛下轻轻举杯,不再发问。   大将军何进,自蓟王披丧送亲,险屠满门。一战破胆,从此夜惊。先前还有所顾忌。生死攸关,命悬一线。今已全然不顾。大肆招募亡命之徒,充塞洛阳周边。八关已尽入何进之手。洛阳城中,并无足够兵马制衡。一旦有变,勤王大军,将被八关所阻。假以时日,尘埃落定。便是蓟王,亦鞭长莫及。   “大将军意欲何为。”陛下心念至此,忽灵光一现:“来人。”   “老奴在。”张让趋步入内。   “移驾永乐宫。”如今能为陛下解何氏外戚之困,唯有永乐董太后。作为处于下风的董氏外戚,与陛下有共同之利益诉求。   永乐宫,偏殿。董太后背身而坐。怀抱贵子,轻哼童谣,哄其入睡。   须臾,便有心腹宫女,入殿通禀:“禀太后。陛下仪仗,正往永乐宫而来。”   “朕已知。”被人打断河间旧国歌谣,董太后颇不耐烦。   待宫人离去,董太后先将歌谣哼毕,这才起身将贵子放下。整理好衣裙,出偏殿,入正殿恭候陛下。   母子相见。   听陛下道出心忧。   董太后略作思量,这便冷笑道:“何氏外戚,嚣张跋扈,横行朝野。若再无掣肘,必出前朝旧事。主弱臣强。只需鸩酒一杯,便可毒杀幼帝。再立傀儡新帝,易如反掌。”   “母亲所言……极是。”前大将军梁冀,毒杀幼帝故事,陛下焉能不知。又焉能不深忌。陛下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知子莫若母。见陛下明知故问,董太后却也不说破:“陛下深夜至此,正好避人耳目。何不密令骠骑将军、执金吾、永乐少府,入宫相见。”   此言正中下怀,陛下欣然点头:“如此,甚好。”   快马出城,掩人耳目。直奔西郭函园。如今骠骑将军、执金吾、永乐少府皆迁居园内。老司徒杨赐,亦暂居九坂坞,就近寻医问药。由蓟国名医,悉心诊治。   得陛下密召,三人不敢怠慢。星夜入宫相见。   董骠骑得永乐少府杨彪推举,觅得孔融等高士入府,如今亦知行倍增,隐有与大将军何进分庭抗礼之势。   入宫前,长史孔融已有叮嘱。且听永乐少府杨彪如何对答。再见机行事,切莫失语君前。董重默记在心。   果然,待陛下说完。   永乐少府杨彪,起身奏报:“回禀陛下,若只心忧大将军兵权,此事易耳。”   “杨少府何不直言。”陛下大喜。   “闻北军有五校。陛下何不在西园另置八校,以分大将军兵权。”   “西园八校。”陛下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又摇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若此时募兵,耗费钱财,必受百官所阻。”   董太后笑道:“陛下西邸卖官,年入数十亿钱。单蓟国本季献费,足有六亿三千万。何不自筹军资,募西园八校。”   见陛下颇为意动,董太后又言道:“八校军资,朕愿认领其一。”   董重亦答曰:“回禀陛下,臣亦愿认领一校。”   陛下闻言笑问:“骠骑将军,亦颇有余财乎。”   董重讪讪笑答:“五官中郎将麾下,有数千江东健勇,正可拿来充数。” 第095章 西园八校   此言一出,陛下刮目相看。   五官中郎将孙坚,世之虎将。若携麾下健勇入西园,当为骠骑将军董重,一大助力。   须知,眼下三千江东健儿,皆囤于洛阳近郊,八关之外。得入西园,虎视京畿。萧墙内外,随传随到。董骠骑何止实力大增。如此,当可称“举足轻重”。朝堂之上,位高权重,再无人敢小觑。   饶是董太后亦面露喜色,连连夸赞道:“骠骑将军能为君分忧,朕心甚慰。”   董重咧嘴一笑,又急忙收拢:“臣,年岁渐长,先前五陵年少,行事荒唐,让太后、陛下……费心了。”   陛下轻轻颔首:“董骠骑能为朕所用,真乃天家幸事。”   董重再拜。虽不知一时意气用事,举孙文台究竟有何利好。然得陛下及太后,连番夸赞,自当错不了。果然傻人有傻福。   陛下欲在西园新设八校的消息,不日遍传朝野。   不等群臣上疏反对,又有消息传出。八校乃为陛下私募,拱卫西邸内外。不动用国库分毫。正如陛下在西园中广置楼宇,住满年十四至年十八,裙下开裆之佳丽过万。陛下卖官鬻爵,一切花销皆是自己赚来。   除去老生常谈,并无新鲜谈资可供指摘。   又闻,骠骑将军董重,举五官中郎将孙坚入西园。引朝中内外纷纷效仿。   西邸,万金堂。   “老奴,叩见陛下。”抱恙静养,非大事不轻易出山的大宦官曹节,趋步入内,自跪堂前。   “老大人所为何事?”陛下笑问。   “闻陛下欲立八校,拱卫西园。老奴愿捐资家财,认领一校。恳请陛下金口玉言,全老奴一片忠心。”曹节五体投地。   “老大人曾亲往河间,迎朕上洛。十余载勤于国政,劳苦而功高。既开尊口,朕焉能不应。”陛下笑问:“不知老大人举何人为校尉。”   “乃老奴之婿,尚书郎冯芳是也。”   “原来如此。”陛下欣然点头:“麾下健勇,来自何处。”   曹节谄媚一笑:“闻五官中郎将麾下有三千江东健儿。或可分出少半。”   陛下笑容更甚:“如此甚好。待人财兼备,自当令老大人如愿。”   “老奴叩谢天恩。”曹节再拜而出。   目送曹节躬身出堂,陛下徐徐收拢笑容。   曹节老谋深算。知陛下另设西园校尉,欲与大将军何进相抗。故趁机站队。名为上荐女婿。实则壮大董骠骑声威。此亦是陛下之所愿也。   须知。参照北军五校,西园八校麾下,亦不过七百之众。孙坚却有健卒三千。满打满算,可募四校。三千之众,曾随江东猛虎鏖战黄巾,不避生死,勇为先登,皆是精兵悍勇。与何进数千死士相比,亦不弱分毫。可堪大用。   须臾,又见十常侍之夏恽,趋步入内。   不等其开口,陛下已笑问道:“夏常侍所为何来?”   “回禀陛下。西园八校,老奴亦愿认领一校,为陛下分忧。”夏恽不甘人后。   “夏常侍,所举何人?”陛下意犹未尽。   “乃老奴从弟,谏议大夫夏牟。”   “兵从何来?”陛下又问。   “可由五官中郎将处,分出七百。”夏恽再答。   “可也。夏常侍且速去操办。”陛下亦点头应允。   夏恽之后,又有赵忠举荐光禄大夫赵融,三分孙坚之兵。   再有宗正刘焉,举御史刘岱,四分孙文台之兵。   另有屯骑校尉鲍鸿、步兵校尉淳于琼,一并入选。   正当百官纷纷猜测,八校将由何人统领时。中常侍张让正引一人,入西邸万金堂。   “奴婢叩见陛下。”   见他五大三粗,声音洪亮。在一众小黄门中,鹤立鸡群。陛下大喜:“你是何人?”   “回禀陛下,此人名唤蹇硕。非刀锯余人,乃天宦使然。壮健有武略,数人不得近身。闻陛下欲立西园校尉,老奴这便引来,或可一用。”张让媚笑。   “甚好,甚好。”由小黄门统领西园八校,陛下自可安心。   正如大将军受蓟王所迫,急于求成。陛下亦感同身受,雷厉风行。   中平二年八月,初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五官中郎将孙坚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御史刘岱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皆统于蹇硕。并称“西园八校”。麾下人马,号“西园卫”。   得蹇硕分权,孙坚治军之能,彰显无疑。   六千西园卫中,半数出自孙文台麾下。再加虎贲军、羽林郎及北军五校中所募精锐,六千人马,坚甲利兵,气势如虹。日日西园练兵,捉对厮杀。一扫园中阴柔之气。陛下得以安枕。   先前。京中有望气者(方士),以为京师当有大兵(大兵乱),两宫流血。陛下深厌之。待西园八校初立,遂传皇命:择吉日,平乐观阅兵。又命人在平乐观,居中筑一大坛,上立十二层华盖,高达十丈;又在大坛东北,筑一小坛,起九层小华盖,高九丈。四周分列西园八校,北军五校,羽林、虎贲,兵马步骑数万。   陛下亲临,仪仗立于大华盖下。大将军何进,自立于小华盖下。陛下甲骑具装,自称“无上将军”,绕军阵巡视三圈返回,以兵器授大将军何进。   仿效正旦大朝会。又令洛阳宗室、贵胄,百官、使节,悉数莅临。壮大声威,震慑宵小。   效果斐然。   方士掩面逃窜,京师再无乱语者。   挟虎狼上士之威,陛下又出王命:九月,亲往河间,巡视旧宅。命西园卫,虎贲军,沿途护佑。   安平国,高邑城,冀州刺史府。   收到洛阳邸报,王芬拍案而起:“大事可成矣!”   忽听院中一声轻笑:“王使君岂不闻‘隔墙有耳’乎。”   闻此声,王芬不惊反喜,堂下相见:“襄公,别来无恙乎。”   来人正是平原方士襄楷。数年前,向王芬密语:“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   于是王芬密谋废立当今天子,另立“合肥侯”为新帝。   “使君欲成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今,若能得一人之助,大事可成矣。”襄楷风仙道骨,长揖及地。   “何人竟有如此神力。”王芬对襄楷深信不疑:“还望襄公,不吝赐教。”   “来人便在府外,使君何不亲眼一见。”襄楷高深一笑。   “哦……”王芬不敢怠慢,与其并肩出府。见一公子,青衫斗笠,悠然自得,立于檐下。   不及开口,青衫公子先已下拜:“扶风侯殷,拜见王使君。” 第096章 百亿地产   西园八校,六千余众,直属于陛下。不受朝廷所控。   所有武器装备,皆出自蓟国将作馆。乃蓟王所赠。陛下检阅三军时,身披甲骑具装,亦是蓟王为陛下定制。刀剑难伤,唯一不适,便是对陛下而言,过于沉重。仪式时短暂穿戴尚可,身披作战,几无可能。   六千兵马,由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中军校尉江东猛虎孙文台,及下军校尉鲍鸿等,一并统领。   西园八校尉,则由内官宦党、董氏外戚、汉室宗亲、行伍世家组成。将世家勋贵、何氏外戚,悉数排除在外。其中用意,不言自喻。   名义上驻守西园。然不足月余,已逐渐取代北军五校,接管南北二宫及宫城防御。   按照孙坚的构想,北军五校当只负责洛阳内城警戒及防御。宫城内外,则交由西园八校,及羽林、虎贲等,共同拱卫。此举,必得陛下暗许。   如此一来。宫内、宫外,分属二军,内宫兵马,自成体系。大将军何进,难以插手。即便手握洛阳八关又如何。南北二宫铜墙铁壁,断难逾越。   此,亦是陛下自保之手段。谨防皇位传承时,受外部势力干扰。   骠骑将军董重,又举北军中候邹靖,为新任五官中郎将。持续积势。再加素来与其交好的长水校尉袁术、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等,董骠骑一时声名鹊起,冠盖京畿。   加之年后又在函园大兴土木,修董氏别馆。将门内宗人尽数迁入。骠骑府多半空置,只有老奴驻守。得辅汉大将军麾下一万精兵守护,董骠骑后顾无忧,自可安枕。   函园橫八竖六。二崤城上,九坂坞,绵延十里。地处西郭,寸土寸金。西阳渠上,明轮船队往来穿梭,转运营城诸材。洛阳郭内匠人,除去被钩盾令招募,修缮西园、南宫。多半已入函园,修造陵邑。年前,陛下命各州郡千里转运,积压在港口的珍贵纹石秀木,悉数输往园中。物料齐备,人手充足。月起千楼,亦不在话下。   误打误撞,信手拈来。集举国之力,修建的函陵,当真美轮美奂,巍峨壮观。尤其是百丈土丘上,立起二崤城九坂坞。堪比南北二宫。   逾不逾制。当然不啊。   首先,此乃前大将军梁冀菟园遗址。仿二崤走势,十里九坂,堆垒而成的土丘,本就存在。乃既定事实。先有土丘,后建坞堡,自不逾制。乃借助地势,非平地起高台。   居于蓟王埋骨之所,时沐英雄之气。延福后世子孙。可称一本万利。于是乎,蓟国豪商纷至沓来,一掷千金,购买坂下豪宅。引西域、陇右、北疆豪商,纷纷效仿。年前又有殖货里,数百家豪商一并迁入。园内车水马龙,百业兴盛。   早晚准时开园,闭园后亦未宵禁。百万帝都民众,趋之若鹜。比起摩肩接踵,人满为患的金水小市,十里九坂的函园,乐不思归,可供赏玩之所,实在目不暇接,举不胜举。   比起身居高位,不敢轻动的朝中百官。洛阳小吏,及朝中郎官,大半已迁入园中安身。洛阳“三郭一邙”并无城墙,仅靠阳渠沿岸设防。一旦破城,悔之晚矣。   函陵则不然。因是蓟王陵寝,故城高墙厚。坂上九堡连横,居高霸下。园中又设一万,百战精兵驻守。幕府五校,称“凶神五煞”,万人莫敌。即便洛阳大乱,贼兵遍地,此园亦稳如泰山。   神仙打架,与凡人何干。论资排辈,朝堂站队,亦轮不到我等斗食小吏。然刀兵一起,百官皆避入内城。宗室皆避入宫城。我等举目无亲,唯函陵可避。   眼看房价日日暴涨。再晚,恐不及也。   函园有多火爆。   话说,单售卖园中房产,短短数月,已入十亿蓟钱,足见一斑。左丞荀攸粗略估算,城内宅邸,以最稀松的万户计,亦可作价百亿大钱。远超陛下卖官鬻爵来钱。   实令人咋舌。   且,此不过是一次性的收入。待园中万户人家住满,市租、关税,百姓赋税,林林总总,何止日进斗金。   细算下来。蓟国一年献费,此园足可支付。   要说,主公目光之长远,无可匹敌。   须知,此地本是一块无人问津的荒丘废地。乃至魏晋南北朝时,仍是废园一座。   再想蓟国二百余城,西域五十五国,陇右牢城遍地……   主公种田营城,当真无可匹敌。   风云际会,应运而生。若无四百年罕见之皇商陛下,蓟王又岂能如鱼得水。   卖官鬻爵,也就罢了。如今关内侯亦新鲜出炉,悄然摆上西邸货架。作价不过区区五百万钱。再往上,便是列候。试想,陛下还有什么不能卖。   区区一座前朝废园,又被“蓟王献宝”来换。陛下自欣然允之。所谓钱货两讫,落子无悔。陛下恪守皇商信誉,蓟王亦未有僭越,遭人诟病。此园自归蓟王所有,可传子孙后代。   临乡城,蓟王宫,亚马逊女王寝宫。   左国令士异,诵读王命:   “封御姬长希雷娅,为‘函园贵人’,金章紫绶,食三百户。”   “妾,领命。”为蓟王诞下麟儿的亚马逊女王,雍容华贵,更胜先前。堪称潋滟绝色。   西域五十六妃,亦各食长安城三百户。换言之,贵人与侧妃品秩相同。   “封安娜塔西娅、亚莉克希娅、伊丽娅、阿米莉娅、莉蒂希娅、奥蒂莉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安吉莉娅、达莉娅,十二御姬为‘函园美人’,银印青绶,食比二千石。”   “妾等,领命。”   “封安德莉娅等,二百八十八御姬为‘函陵宫姬’,铜印黑绶,食比千石。”   “妾等,领命。”   蓟王诏命中,与封赏百官时,常用“秩”不同。贵人与美人,皆用“食”。贵人食三百户,美人食比二千石,宫姬食比千石。换言之,贵人、美人、宫姬,乃食蓟王宫俸。俸出蓟王私产,绝非民脂民膏。   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蓟王公私分明,私欲从来无损公义。兴长安、函陵二城,为妃嫔食邑。不费国民一丝一毫。亦无可指摘。   金水小市,市楼四层,贾诩官舍。   便有市吏来报:“禀右丞,有武威祖厉人张济,投帖谒见。”   贾诩轻轻颔首:“乃故乡旧识,引来相见。”   “喏。”市吏领命而出,引武威张济升楼相见。 第097章 凤引九雏   “见过右丞。”张济虎背熊腰,孔武有力,正值壮年。本是武威豪强,曾在时武威府君席间,与贾诩有数面之缘。   “一别十载,公续别来无恙乎?”贾诩下榻相见。   “十年不见,右丞已身居高位,天下扬名。某仍碌碌无为……惭愧、惭愧。”   见张济面红耳赤,知其必有求而来,贾诩这便相邀并榻一叙:“你我乃故交,何不直言。”   张济这才言道:“实不相瞒。十万火急,奔走洛阳,乃为从子张绣,觅一线生机。”   “哦?”贾诩这便问道:“不知令侄,因何涉险。”   张济遂将前情诸事,娓娓道来。   话说。张绣少孤,为张济从子。恰逢边章、韩遂,凉州作乱,有金城麴胜,袭杀祖厉长刘隽。绣时为县吏,欲为上官刘隽报仇,寻机刺杀麴胜,岂料被麴氏先登所俘。今押在大震关牢。已被判斩立决。等不及,大赦天下也。   麴胜亦是麴氏豪强,时祖厉长刘隽,惧乱军势大,欲开城投贼。被麴胜怒而杀之。麴氏族人,固守祖厉城,终未令贼人得逞。后论功行赏,麴胜被举为祖厉长。安置流徙羌人,颇有功勋。开春,本因功晋升为千石城令。却不愿治政,携麾下健勇,入选麴氏先登,自领一军。现为军曲候。与麴义、麴演、麴光、麴英,称“麴氏五英”。   接替居延属国都尉张辽,驻分水驿。   张绣匹马单枪,冲入分水驿。纵少年英雄,追魂弩下,亦被乱箭射翻。不啻自投罗网,被麴氏先登生擒。   刘隽,先为益州刺史。任上贪残放滥,后被劾奏罢免。贿赂中常侍张让,罚铜抵罪。除为祖厉长。不料贪生怕死,贼兵未至,便要举城投降。被麴胜怒而袭杀,亦是死有余辜。   岂料,张绣年少血勇,身受刘隽提携之恩,保举之义。欲为其报仇。时蓟王虎踞陇右,不敢造次。今春终觅得良机,单枪匹马,杀入分水驿。若非有麴氏先登守护,一枪刺麴胜下马矣!   见张绣豪勇,麴胜亦生惜才之心。命麴氏先登先射马。待其滚鞍落马,这才一拥而上,五花大绑。押解大震关上。   传言,张绣手中烂银点钢枪,虎虎生风,水泼不进。若非追魂弩四面齐射,恐难伤分毫。   然,纵有别部司马麴义,亲去求情,亦被铁面无私的军司空田丰,好言劝回。判为斩立决。   蓟国六大谋主,常有书信往来。有祖厉张绣,匹马单枪,冲杀分水驿之事,轰动陇右。贾诩焉能不知。   “所谓乱世用重典。”沉吟片刻,贾诩言道:“陇右遍地牢城,流徙羌人百万。若皆如令侄这般,一言不合,便要袭杀大汉将官。时局危矣。”   “其中厉害,济岂能不知。”张济抱拳道:“奈何家兄早亡,唯有一子。若不能全其性命,还有何颜面泉下相见。还望右丞体谅,仗义出手。”   贾诩轻轻颔首:“能说军司空者,唯我主一人。只是……”   见似有转机,张济下榻跪拜:“乞右丞明示!”   贾诩俯身相扶:“令侄若能戴罪立功,此事易耳。”   “如何立功。”张济再问。   “今有黑山白波二贼,沆瀣一气,祸乱河东。后将军董卓,遣麾下中郎将牛辅,久攻不克。我主在北,鞭长莫及。今欲保举一人,入骠骑将军帐下。辅佐董骠骑,河东平乱。不知公续敢否?”贾诩眸中慧深似海。   “有何不敢!”张济大喜再拜。   董骠骑,便是名动洛阳之董重。陛下九月欲往河间一行。白波、黑山二贼,蛰伏太行东西二麓,不可不防。中郎将牛辅久攻不下。陛下有意另选良将前往,铲除贼乱。   当着满朝文武,大将军何进,趁机向陛下举荐骠骑将军董重。欲行借刀杀人也。料想,区区一个董重,如何能敌如狼似虎的白波悍匪。   董重风头正盛,形势一片大好。若裹足不前,亦或铩羽而归。乃至声名狼藉,赫赫威势坠地。又有大将军何进压制,此生再无复起之望。于是便硬着头皮,从后将军董卓手中,接下了这趟苦差。   连夜密会贾诩,询问出征事宜。奈何蓟王麾下兵马,不宜轻动。正因骠骑将军与蓟王关系密切,此次河东讨贼,蓟王当避嫌。免落人口实。   恰逢张济登门求救,贾诩计上心来。   “可有西凉豪杰,一并前往。”贾诩又问。   “张掖郭汜、金城樊稠、北地李傕,素与我交好。三人皆是西州豪雄,与我生死之交。只需一封书信,便可召至帐下。”张济略作思量,这便言道。   “可是马贼郭多?”郭汜又名郭多,贾诩亦闻其名。   “正是郭多。”羌人祸乱时,郭汜曾为马贼。蓟王荡平陇右,后洗心革面。改名郭汜,善御骑兵。李傕,字稚然,性格勇猛诡谲,有辩才。后有董卓长史,侍中刘艾,以为:“(孙)坚用兵不如李傕、郭汜。”   樊稠,果勇敢战,羌人逆乱,守护乡里,颇得人心,亦是金城本地豪雄。   得此四将,董骠骑当无忧矣。   事不宜迟。贾诩手书一封,六百里传回蓟国,信中备说前事。更将黑山、白波二贼,欲趁北巡河间,袭杀大汉天子之事,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静待蓟王定夺。   洋洋洒洒,直抒胸臆。多日淤积腹中的郁闷之气,竟一扫而空。得此淬炼,贾诩心境趋近完满。世间再无重利,可令贾文和动心。试想,还有何物,能比“万里江山”,更诱人。   是夜。右丞贾诩,设宴马市胡姬酒肆,款待张济。   席间作陪,如阎行等,多出西州。众人闻名已久,今终得相见。自然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济起身击掌。便有一队歌舞女伎,登台献艺。   见居中佳人,姿容殊丽,艳盖群芳。饶是贾诩亦不禁问道:“此女,何人也?”   “邹氏佳丽,欲献给王上。”张济面上痛惜之情,一闪而逝。   贾诩欣然点头:“如此,诩替主公(敬)谢不敏焉。”   再开口,张济已面色如常:“能得王上网开一面,某敢不效死!”   代主纳邹氏美人,以安其心。贾诩又谆谆善诱:“董骠骑,乃永乐太后之亲侄也。素与我主交好。此去若能助董骠骑,旗开得胜,屡立战功。高官厚禄,唾手可得也。”   “谢右丞提携之恩!”张济大喜过望。 第098章 正大光明   蓟王持黄钺,征伐三韩及高句丽。扩土二千里。光复前汉郡县。   朝廷因功增封河间国之北平,右北平之夕阳、昌城、骊城,辽西郡之絫(累)县、辽东郡之沓氏,计六县,并入蓟国。以为褒赏。   然细细一看。除河间之北平县、辽东之沓氏县外,余下四县,早在今汉之初,或并入他县,或已废去。如“絫县并属临渝矣”。骊城亦一并入临渝。   乃新任幽州牧王允,抢先上表,旧县重立。朝廷紧随其后,将滨海四县,不毛之地,转手划归蓟国。   增封一出,举世哗然。又闻是蓟王所求,天下无不扼腕。蓟王乃为辟祸矣。   有识之士却不以为然。以己渡人,除去前汉中山靖王祖陵所在,余下数县皆环渤海。   两汉之交,县境毁于海侵。或废或并,不一而足。今海水已退,境内散布大小泽淀。虽是不毛之地,却极利晒盐。更有如碣石港这般,天然北方良港,亦利于通航。   “碣石山在(右)北平骊城县西南。”   航海对蓟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四县南北一分为二,环渤海的南部滩涂,用来晒盐。北部泥沼盐渍较轻,晒干后,可用来遍种苜蓿。一边畜牧,一边改善土壤。不出数年,便可尝试轮种或套种。再转为农耕。   最关键是,时下地广人稀,用来安置扶余四十万余口,正当适宜。每县安置一加,绰绰有余,亦不觉拥挤。   扶余四加,善畜牧,不善农耕。先从畜牧入手,再徐徐改变,亦合常理。   青储饲料可从雍阳源源不断运来,辅以就地种植的苜蓿精料,足够饲养百万头牲畜。   扶余四加,比照蓟国官制,正全面汉化。   五胡四夷,皆以汉化为荣。从不缺内在动力。   待长芦、长汀二县,百万亩盐田屯毕。盐府五十万口盐户,徐徐东进。将渤海上湾区优良泥质海滩,尽数辟成盐田。   那时,蓟国铸山煮海,盐铁之利尽显。唯一需要顾及,海盐产量是否供大于求。   食之不尽亦无妨。蓟国名产中有太多火腿香肠,咸鱼腊肉,诸如此类。需要腌制的山珍海味,举不胜举。青盐的用处,实在有许多。   蓟王之事,向来迅捷。   不出半月,诸将封赏诏书,随增封诏书一并而来。   十日大会,百官上朝。   深居简出,迎接百子降生的蓟王,今日终于临朝。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蓟王喜上加喜再添喜。满面红光,喜气洋洋。   百官恭祝不断。余音绕梁,君臣同喜。   待终于告一段落,左国令士异,趋步上前,取蓟王诏书,朗声诵读:   “表横海中郎将黄盖,为横海将军,秩中二千石。加赐车盖,特高一丈,长史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另表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同赐黄金千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翠玉琼浆百瓮,以章其功。”   “臣,谢陛下,谢王上。”黄盖下拜。   待女官上移座位,与二位国相及王傅黄忠并排。黄盖再拜就坐。   继王傅之后,黄公覆得食双中二千石,位极人臣。   “封太史慈为校尉,号:鹰扬。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万两,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各一。”   “臣弟,领命。”太史慈龙骧虎步,少年英雄,引百官赞不绝口。   “封黄叙为校尉,号:折冲。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万两,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各一。”   “臣弟,领命。”奔牛儿一朝揭面,翩翩少年,玉树临风,亦不遑多让。   蓟王义兄弟五人,各个英雄了得。可称满门英杰。   蓟王身后垂帘内,太妃与二位义母,相视而笑,皆大欢喜。   可怜天下父母心。知独子因功升迁,荣耀时刻,二慈母焉能不亲眼所见。   之所以赐金万两。乃因二人早有千里马。于是将本该赏赐给校尉的千里马,折算成黄金。黄金有价,千里马无价。   余下诸将,各有封赏。   笔笔战功皆录入军功簿。不会短去分毫。校尉再往上,便是中郎将。非立大功不可晋升。将军号更属难得。   横海中郎将黄盖,抄掠百万三韩。这才积功升将军号。   黄汉升手刃黑山大小贼酋三十有九,完败黑山贼寇,又掠太行四径贼人家眷数十万口。因封将军号。   蓟国封号之难,足见一斑。   再添二校,蓟国亦称八校。比起西园八校,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客气的说。蓟国八校,远非陛下西园可比。   待国事毕。   蓟王设宴,君臣同殿而食。主臣相惜,上下相契。其乐融融,欢喜无尽。   国力蒸蒸日上。国情日新月异。国民日积月累。国土日滋月益。国士四方来投,国中英杰辈出。少年长吏,二千及冠。年十五出仕一城之长,已屡见不鲜。   人口组成,亦多少壮。身强体健,年富力强者,充塞各处。一语蔽之,人丁兴旺。   六百万国民,齐心合力。如齿轮联动,合力驱动蓟国这艘明轮巨舰,乘风破浪,奋勇向前。   究竟航向何方,又行至何处。无人能预料。只因这艘大船的掌舵人,蓟王刘备的彪悍人生,至今仍不见上限。   华灯初上,酒足饭饱。宫门大开,蓟国精工机关马车,列队入宫门。琉璃风灯接光如龙,将百官逐一接回。   路途太远,亦不必着急往返。国宾馆内精舍,足够安眠。   话说。便是这长长的车队接龙,足可见北疆大国之冰山一角。明以照奸,高薪养廉的前提是,能养的起啊。   待百官离去。大殿内灯火通明,肱股重臣悉数留位。   刘备遂取贾诩手书,传阅众人。   王傅黄忠细观后,面无表情,传给身旁黄公覆。新任横海将军看过,又传给左右二位国相。如此依次传递,二千石及以上高官,悉数看遍。   环视同僚,王傅黄忠先声夺人:“君忧臣劳,君辱臣死。陛下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作为大汉一藩,亦不能坐视煌煌大汉天子,命丧流寇之手。宜当发兵杀贼,救陛下于危难。”   黄盖亦起身言道:“不知则已。今既已知晓,自当尽起国中精锐,兴兵讨贼,护陛下以周全。”   蓟王不置可否。目视文官首席:“二位国相,意下如何?”   耿雍、崔钧异口同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齐声附和。   饶是心中早有准备,刘备亦不禁满怀欣慰。   公私分明,真豪杰。   天朝上邦,正大光明。   那些蝇营狗苟,官场现形,在我大汉,何来生存土壤。   何谓君臣同契,上下一心。   单此一事,足矣。 第099章 八贤共治   所谓“一码归一码”。   堂堂大汉天子,即便再昏庸无道。也不能坐视其死于乱贼之手。借刀杀人,火中取栗,更不可取。蓟王行事堂堂正正。若心怀不轨,即便窃来万里江山,传与子孙后代,又岂能长久。   上行而下效。后世必有人,仿效先人,窃取大位。   后有晋明帝问江山如何得来,悉知详情后掩面长泣,言江山难以长久。果不其然。两晋相加,不过百余年。衣冠争相南渡。五胡乱华,大河以北汉人几乎死绝。   汉家文明,遭受灭顶之灾。至盛唐重整何山。汉风汉俗,大半胡化,十不存一。   司马氏祖孙三代,靠阴谋诡计篡夺曹魏江山,完成“三分归一统”。然夺取天下的方式,让很多后人所不齿。十六国时,后赵石勒曾言:“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   来路不正,如何敢称正统。不仅汉人瞧不起。便是汉化的胡人亦瞧不起。失去了“天命所归”的义理和伦常。其立朝之初,先天便有巨大破绽。留给了后世野心家,数之不尽的口实。   随便找个理由,便可起兵伐“无道”。兵祸绵延,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耗尽国力,被域外胡虏,觅得良机。终归是,亲者痛,仇者快。   用后世的话说。此便是不择手段,只求极速通关,因而无法达成完美真·结局。   言归正传。   历史上的白波军,不可小觑。   关东诸侯讨董时,正是怕白波军南下渡河,切断通往关西去路,董卓这才火烧洛阳,迁都长安。   今又与黑山,彼此勾连,相互壮胆。   互为犄角,相互靠山。   太行山势险绝,山路崎岖,易守难攻。凡有风吹草动,便遁入深山密林。非通晓内情者,不知贼营之所在。   一旦陷入僵持。稍有不慎,便会被贼人抓住破绽,反戈一击。牛辅久攻不克,身心俱疲乃至军心散乱。眼看败局已定,便是此因。   “六百里将白波、黑山相互勾连,欲趁陛下北巡,袭杀大汉天子之事,上报朝堂。”刘备居高言道。   “喏。”左国相崔钧,起身领命。   “有劳王傅整顿兵马,尽遣斥候细作,探寻贼人踪迹。随时上报。”   “喏。”黄忠起身领命。   “陛下北巡,非同小可。我等当上下一心,三军用命,切莫令贼人有可乘之机。”蓟王一声令下。   “喏。”众臣齐声领命。   起身后,右国相耿雍又问道:“新增六县,当遣何人治事安民。”   “孤有意授予郑门十贤。”刘备已有所属。   郑玄门下弟子,乐安国渊、北海孙乾,已先后出仕。余下还有八人:河内赵商、清河王经、乐安任嘏、北海张逸、鲁国刘琰、汝南程秉、山阳郗虑、南阳许慈。   正可一用。   “六县加二港,正好授予八人。”耿雍所说二港,正是南津港与济州港。   刘备轻轻颔首:“州胡岛,面积甚广。岛夷若能善加驯化,可再新设一县。”   “南津港,位于沓氏县内。沓氏县,西南滨海已有沓津(普兰店湾),向南尚有面积广阔之辽东半岛(金州区及南部),或可再新设一县。取名:金州。南津港,改名金州港。”刘备灵光一现。   “泉州、金州二县,下辖泉州金州二港。”右国相耿雍笑问:“主公可欲仿‘陈氏一门,六子为长’,令‘郑氏门下,八贤共治’。传为佳话?”   “好一个八贤共治。”刘备欣然点头:“孤,正有此意。”   若非州胡岛,孤悬在外。不好私纳。蓟王刘备当开八县,全八贤共治之佳话。   即便如此,郑玄门下八人,同时出仕,足已轰动太学坛。   满打满算,蓟国已有二十四县。近七百万口。   须知,全天下亦不过三千万口。   正如何后所言。蓟王刘备雄霸幽冀并凉四州。外加西域都护府、三韩半岛。   大汉十三州,除去司隶。余下九州,约千五百万口。   单就人口而言,合九州之力,仅与蓟王刘备旗鼓相当。   换言之。蓟王刘备凭借今时今日之国力,足可发动一场势均力敌的统一战争。   且还是在九州联盟的情况下。   若任凭蓟国六大谋主,合纵连横,各个击破。胜算已足够大。   唯一掣肘,便是天道大义。一言蔽之,传承有序。   西邸,万金堂。   细看蓟王表书,陛下不置可否。   难得大将军何进,与骠骑将军董重,二人皆在。   “蓟王上表称,黑山贼欲合白波贼,趁北巡之际,对朕不利。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骠骑将军董重急忙进言:“蓟王向来言出必中,此事当八九不离十。黑白二贼,声势浩大,直追黄巾妖贼。陛下不宜轻身涉险。当……”   “该当如何?”陛下追问。   董骠骑唯有硬着头皮往下说:“待臣剿灭白波,冀州刺史王芬剿灭黑山,陛下再北巡不迟。”   抬头深看董重一眼。大将军何进抱拳言道:“臣以为万万不可。”   “大将军以为,又当如何。”陛下从谏如流。   “我视二贼如草芥。不过是盘踞在山岭之间,人迹罕至之地,一群无胆匪类,蟊贼而已。陛下若因此止步,不敢北巡。必助长贼人嚣张气焰。引四方蟊贼去投,久必成大患。若能趁北巡,诱贼出山来攻。当可一战而灭,北疆再无战事矣。”大将军何进,振聋发聩。   “大将军欲以陛下为饵乎!”董骠骑,冷笑反问。   “骠骑将军如此着想,亦未尝不可。”大将军何进,冷面相对。   “此乃大不敬之罪。”董重怒而反驳。   大将军何进满脸不屑:“兵法云,兵者,诡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只需将陛下北巡消息放出,仪仗车马等,一切如故。贼人如何能知陛下是否亲临。”   “引蛇出洞。”陛下欣然点头:“荒山野岭,不利用兵。若能诱至平原,可一战而灭。大将军好计较。”   见陛下如此,董重亦哑口无言。   然而隐隐约约。董骠骑总觉得陛下此举,似另有深意。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黑山与白波既已联手,陛下又为何执意北行。   出西园,董骠骑满腹疑问,直奔金水小市。   汤馆二层雅座。   右丞贾诩,闻讯而来。听董骠骑细说前情,贾诩面色如常,却心生警醒。   莫非陛下已疑我主。   我主向来有礼有节,从未有二心。陛下何故如此。   再者说来。陛下又是从何处寻着破绽。甚至不惜一意孤行,以身相试。   换言之。陛下此时,也是将信将疑。故不惜以身犯险。   究竟是谁……   好言宽慰,送走董骠骑。   贾诩一语道:“黄巾余孽。” 第100章 蛛丝马迹   濯龙园,华云号。   车驾出西园。大将军何进,马不停蹄。这便赶来与皇后相见。   听何进备说前事,何后自帘后言道:“此事有几分把握。”   “尚未知也。”大将军如实相告:“然可以确信,陛下此次北巡,必事出有因。”   “莫非真与蓟王相关。”若论最知陛下者,非皇后莫属。陛下向来谨小慎微。若非兹事体大,又岂肯轻易涉险。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将军何进,恭声答道。话里话外,皆透着股破釜沉舟的凛冽杀气。   “何至于此……”心念至此,何后便又试问道:“大将军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顺势而为,静观其变。”何进口出八字箴言。端是滴水不漏。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何后叮嘱道:“如大将军所言,一切当顺势而为,切莫强求。”   “喏。”得何后暗许,何进脸上狰狞毕露,又一闪而逝。终归是屠户出身。论无喜无悲,深藏不露,还欠些火候。   被何后悉数看在眼中。毕竟是自家兄弟,何后忍不住劝道:“宗室与外戚,手心手背。和则两利,斗则两害。大将军若无必胜之把握,当以和为贵。切莫铤而走险,遗祸无穷。”   “皇后之言。臣,字字铭记肺腑。”大将军再拜而出。无奈左耳进,右耳出。不曾记下只言片语。   目送其离去,何后不由得一声叹息。   皇后与大将军,虽同属外戚阵营。事实上所求,并非全然相同。皇后最大的诉求是,皇长子能继承皇位。   大将军的终极野望是,有朝一日能权倾天下。   对皇后而言。只需能确保皇长子继承大统。究竟是谁鼎力辅佐,居功甚伟,并不重要。   正如那日在辅汉大将军床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大将军何进,势不能与宦官共存。一旦权倾朝野,铲除内患便是当务之急。极有可能,步前大将军窦武后尘:行事不密,身死族灭。   若果真如此。普天之下,皇后所能倚仗之人,唯我蓟王刘备。   正因如此。何后才两头下注。一日之间,前后两地。在大将军床前,在蓟王榻间。两段看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投机之语,其实皆是字字珠玑,肺腑之言。   正如顷刻之前,劝大将军何进。   何后亦无从知晓。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在一切未能分出生死,尘埃亦未落定之前。两头下注,自是必然。   换言之。只需能辅保皇长子继承皇位。无论大将军与蓟王,谁是最终的胜利者。何后都能接受。   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必有我主身边近臣,通风报信。”贾文和一语中的。   百忙中,被贾诩唤回。左丞荀攸轻轻颔首:“怕也只能如此了。料想,其人必深知我主底细。又手握确凿证据。才能令陛下生疑。”   “此,便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贾诩摇头道:“究竟是何人,能对我主如此知根知底。且有足够分量,能让陛下无端见疑。”   “切莫胡思乱想。为今之计,当速告知主公。”荀攸言道。   “不可。”贾诩断然摇头:“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主全然不知,不做防备。一切举止应对,皆发自于本心。此毒计不攻自破。若心有顾虑,举止瞻前顾后,应对顾此失彼。反而不美。”   荀攸言道:“右丞言之有理,然亦不能让我主全无防备。或可将其中厉害,告知一人。以为万全之策。”   “告知何人?”贾诩问道。六大谋主皆不在蓟王身边。还有谁人能足以胜任。   荀攸言道:“左国令,士异。”   略作思量,贾诩欣然点头:“可也。”   便由荀攸执笔,将内中情形娓娓道来。六百里加急,密送蓟国。   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凡有一丝蛛丝马迹。甚至是空穴来风。智多近妖者如贾诩,便会瞬间觉察到端倪。而后再顺藤摸瓜,揭开冰山一角。将整个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暴露在烈阳之下。   月末大朝。   百官列席,蓟王身披冕服,隆重登场。   左国令士异,奉诏诵读:   “封赵商为北平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王经为夕阳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任嘏为昌城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张逸为骊城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刘琰为絫县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程秉为沓氏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郗虑为金州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许慈为济州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虽早闻风传。然当郑玄门内十贤,皆三百石长吏出仕,更有孙乾为蓟王近臣。国渊得享千石俸禄。   满朝文武,亦不由惊呼出声。郑玄一门,名声大振。   俯看群臣,蓟王又叮嘱道:“六县新附,民心尚未安定,尤其是东部诸县,四十万扶余南下,野性未驯,切莫等闲视之。”   “臣等,遵命。”东部县长,齐声下拜。   “金州县,今虽只有一座海港。然地势优越,航运便利。只需悉心经营,不出数载,当为蓟国海运之良港。切莫妄自菲薄,以为厚此薄彼。”   “臣,岂敢。”金州长郗虑,肃容下拜。   “济州港孤悬在外,非我大汉疆土。名为一座港口,实则坐拥一县之地。岛上已有五万三韩青壮,若能将岛夷悉数驯化,自成一县亦非难事。明庭任重而道远。”刘备循循善诱。   “主公之言,当字字铭记肺腑。”许慈再拜。   刘备已把话说得很明白。此去并非让他做一港之长。而是让他去开拓一县之地。   以一港,定一县。 第101章 向虎山行   九月,以特进杨赐为司空。   虎贲中郎将王越,领虎贲郎。并中军校尉孙坚,领四部西园卫,计四千精锐,护送陛下车驾仪仗,北巡河间。   与此同时。骠骑将军董重,领张济、郭汜、樊稠、李傕,西州四将,及麾下一万人马。前往河东,接替中郎将牛辅,主持讨伐白波之战。   收到洛阳邸报。蓟王刘备亦颇多不解。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陛下此来河间,究竟意欲何为。   渡大河,入冀州地界。冀州刺史王芬携麾下一众属吏,列队相迎,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前往河间国,巡视陛下旧时宅邸。   话说。废除党锢后,一大批忠正名士复被起用。王芬为“八厨”之一,遂被拜为冀州刺史,治理黄巾根源之地。到任后,王芬收纳流民,安抚叛乱,治军理政,安定郡县。在州数年,民生富饶。堪称一代名守。   入北巡队列。与陛下朝夕相伴。妙语连珠,时有高见。深慰圣心,遂引为近臣。陛下曾对身边人言,回京后当调王芬入朝堂,位列三公九卿。指日可待。   言之凿凿。便有陛下身边内官,密语相告。王芬大喜,大肆贿赂随行内官。以求能早日调入京畿。   见“八厨”之王芬,竟如此识时务。陛下身边内官,纷纷与之结好。王芬有大名于天下,若能为我所用。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   前有崔烈买官。后有王芬结好内官。若能就此分化名士党人,对宦官而言。自然是极大利好。   于是乎,一回生,二回熟。王芬在北巡队中,日渐如鱼得水。队伍走走停停,陛下游山玩水,兴致正浓。   听闻广宗乃灭黄巾最后战场。陛下又兴致勃勃,折往广宗县一探究竟。   作为此战的亲历者。虎贲中郎将王越,亦将如何斩杀三贼酋,娓娓道来。   若非陛下金口玉言,亲命封存。广宗城内机关大阵,早被蓟国工匠,拆卸一空。   城内积水未退,满目疮痍,一片狼藉。烟熏火燎,满城灰烬。   饶是如此,数年之后重临。泛舟其间。游览巨大机关遗迹,听浑天地动,鱼龙曼延。   一行人等,尤能体会到,彼时彼刻,场面是何等波澜壮阔。两军对垒,又是何等惊心动魄。   与黄巾贼一战。远非寻常战争可比。若非蓟国水军,千里驰援。又有蓟国将作馆大匠师苏越,破尽太平道妖术。此战危矣。   面对太平道妖术,大汉官兵肝胆俱裂,五体投地。如何还能提刀再战。   “听闻蓟国匠作馆,与太平妖师,同出一门。”陛下欣然笑问。   “陛下明见。”虎贲中郎将王越答道:“二家皆是墨门子弟。太平妖道中多为仕墨,蓟国匠作馆,多为匠墨。”   “造浑天地动仪之张平子,出身何派?”陛下随口一问。   “当是仕墨。”王越如实作答。   “自先帝以来,墨门子弟日渐式微。朝堂之上,亦无墨门良才。今更裹挟入妖贼,江河日下,何其惨淡。”陛下叹了口气,忽问道:“王使君,以为是何故?”   王芬对曰:“先贤曾言:智者之所短,不如愚者之所长。又曰:巧治不能铸木,巧工不能斫金。故而:华骝绿耳,一日而至千里,然其使之博兔,不如豺狼。   臣窃以为,墨门善于营城造器,奇技淫巧。然为官一任,牧守一方,却非其门下所长。   太史公谓: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   料想,历代先贤所言,便是如此罢。”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陛下欣然点头。   “陛下明见。”王芬等人拜服。   “怀才不遇,愤而投贼。”陛下语透深意:“其情可悯,其心可诛乎。”   陛下目光投来,王芬面无表情,徐徐下拜。   中军校尉孙坚却抱拳言道:“一日为贼,终身为贼。若为汉贼,当尽数杀之。悬首城门,以儆效尤。”   陛下笑道:“孙文台,国之虎将矣!”   众人皆陪笑脸。   陛下心情大好。命就地扎营。杀鸡宰牛,犒赏三军。一时欢声雷动,兵心可用。   白波谷前,骠骑将军营。   骠骑将军董重以降,主簿张逊,张济、郭汜、樊稠、李傕四校尉,文武分坐。大帐内可称人才济济。   帐外鼓声隆隆,杀声震天。   “报——”不久,便有军士入帐:“张军候,寨前搦战,连刺四贼将下马。”   “嘿!”董重一拍大腿:“好一个张绣!”   旗开得胜。张济等人,与有荣焉。   主簿张逊乘机进言:“初来乍到,当稳扎稳打。贼人营寨,多固险而守。宜当智取,不可强攻。”   “主簿所言极是。”董骠骑见好就收:“鸣金收兵。”   “喏!”   “众将随我出帐,迎张军候凯旋。”   “喏!”   要的便是这个气势啊。   董重虽是纨绔子弟,五陵少年。却与蓟王刘备相处日久,耳濡目染之下,为人爽快,亦称豪杰。与张济、郭汜、樊稠、李傕等人,甚是对路。   四人初入骠骑大营。便被授于比二千石之校尉衔。高官厚禄,唾手得来。如何能不对董骠骑,投桃报李,任凭驱策。   虽不敢说死心塌地,终归是军心可用。   悉知董骠骑亲征白波。永乐董太后亦不敢大意。诏命有司,全力配合。一切用度,足量配给。真可谓有求必应。   张济、郭汜、樊稠、李傕四人,久居西州。与羌胡比邻而居,亦敌亦友,时战时和。麾下多豪勇之辈。如郭汜,曾为马贼。麾下二千游击,皆是悍匪。对阵白波,亦不曾弱了半分。   正如右丞贾诩所言。得此四人,董骠骑实力暴涨。足可与大将军何进相抗。   高官厚禄,笼络其心,军心可用是前提。编入营中,严明军纪,亦不可或缺。不急。待剿灭白波,回京后再交由中军校尉孙坚,细细打磨不提。   白波谷,大营。   杨奉、李乐、韩暹、胡才,四人鱼贯而入。   “渠帅。”   “众兄弟,速坐。”郭太,大手一挥。   “谢渠帅。”   待四人落座,郭太言道:“黑山张渠帅,又遣人送来密函。言,天子车驾,已入冀州。正往河间国而去。求我等速速发兵,袭杀大汉天子。”   “这……”杨奉抱拳道:“前有骠骑将军董重,携一万西州虎狼上士,挡在山门之外。今已连胜四阵,气势正盛。若此时分兵,大寨危矣。”   郭太轻轻颔首:“贤弟所虑,愚兄焉能不知。奈何有言在先,又与于渠帅击掌为誓。岂能自食其言。”   “大哥意欲何为。”杨奉忙问。   郭太遂道破心声:“我当亲率一支精锐,往河间一行。诸位兄弟留守老寨,切勿轻出。待事成,汉军自退。”   “这……”杨奉还欲苦劝。   却被郭太挥手打断:“我意已决,贤弟莫再多言。”   “喏。”杨奉等人,唯有起身领命。 第102章 自荐枕席   大河旁,黎阳营。   大汉营军为常备屯兵之一。因初于黎阳立营,故名。常任征伐。章帝以后,常令黎阳营兵屯上谷、渔阳或中山以备乌桓、鲜卑。   今鲜卑覆灭,黄巾逆乱。黎阳营又调回原地。驻守大河要津,防止南北黄巾,逆窜勾连。   年前。曹操奉命整备黎阳大营,助冀州刺史王芬,剿灭境内黑山贼众。彼时,曾与刘备相伴而归。   曹操如今官拜轻车将军。黎阳营五千精兵,正当其用。   “报——”便有营士入中军大帐:“冀州刺史,遣人快马送来密信。”   “速速呈上前来。”曹操一跃而起。   “喏!”   查验封泥完好,拧开细竹筒,取白绢在手。细看之后,付之一炬。   待密信燃尽,曹操长出一口浊气:“成败在此一举。”   朝歌鹿场山,苍岩谷,卧虎岭上。   黑山大营三面临崖,只有南面谷口可通山砦。本为于毒所创。张燕等余贼入驻后,又在岭上起砦墙四面,颇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自败于王傅黄忠之手,蛰伏许久,收拢残兵余勇,渐复先前声势。   得知白波渠帅,亲提精锐,翻山驰援。黑山渠帅张燕,出山相迎。杀鸡宰牛,犒赏全军。   宾主落座,张燕与郭太,相见恨晚。颇多惺惺相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燕端杯相敬:“得郭渠帅仗义援手。何愁大事不成。”   “白波黑山,本是一家。一家人何须说二话。若能袭杀大汉天子,天下必乱。那时,你我二人振臂一呼,大事成矣。”已有三分醉意的郭太,亦起身相敬。豪气自生。   闻此言,张燕仰天大笑,笑罢又洒泪摇头道:“借郭渠帅吉言。然若想成大事,或还差一物。”   “还差何物?”郭太笑问。   “还差……”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张燕扬手摔杯。   蓟国,临乡城。   深秋将至,稻收伊始。蓟国上下,还沉浸在蓟王喜得百子的欢乐氛围之中。一年一季的稻收,又将开始。   蓟国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季季大熟。今季,督亢、薮中,丰收已定。忙碌了一整年的蓟国官民,终可稍稍安心。   熟田持续增产。生田初次驯化。   巨大的人口基数,决定每年开辟的荒田数量,自当无比惊人。   深耕细作,肥水浇灌。年年稻作,接力驯田。荒芜全消,地力尽显。百里督亢、三百里薮中。还有文安大泽,东西掘鲤二淀……蓟国因水而兴。   更有蓟王种田二十载。成效越发惊人。先前还力有未逮。今时今日,蓟王可口出豪言:以一国之力,可活天下万民。   正所谓以一济全。   此消彼长。以蓟钱为代表的蓟国标准。正迅速取代两汉旧俗,融入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陛下居于洛阳深宫之中。尚不觉得。距离蓟国最近的郡县,衣食住行,早已与蓟国无异。   这便是新生先进文明的力量。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   陛下择此时北巡。自当深有体会。   蓟王宫。   先前深居简出,国事多未能顾及。稻作伊始,天子北巡。国内国外,风起云涌。   蓟王这几日勤于国政。常彻夜未眠。宫中妇人多自顾不暇,疏于陪侍。   是夜。忽见人影闪烁,暗香浮动。   蓟王挑帘视之。王塌之上,玉体横卧,艳光四射。美人倾国,自有绝色。   “穆夫人。”稳住心神,细看之后,蓟王这才认出是一亿贵女。   话说,初上洛阳,夜入太仓。登临蟾宫折桂。豪掷一亿,买回贵女。东躲西藏,遮遮掩掩,日夜提心吊胆。辗转送回国内,方才安心。直到除党锢,贵女方才敢以真面目示人。   饶是如此,刘备至今未知其真实身份。   王宫上下,更无人知晓。贵女姓甚名谁,芳龄几许,仙乡何处。   刘备早已见惯不怪。却不知今日为何,自荐枕席。   “王上何故迟疑?”春光外泄,穆夫人羞涩难当。   “夫人之身份,讳莫如深。常深居简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今日自荐枕席,着实令人始料不及。”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刘备不妨道出心声:“却不知此时此刻,夫人能与孤,开诚布公,坦诚相待否。”   “妾,满门惨死,浮萍无依。蒙王上不弃,重金赎回。多年善待,从未有一句怨言。妾,身受活命之恩,无以为报。今终见天日,当了此残生,陪侍身侧。为王上开枝散叶,延续血脉。”贵女此言,颇为动情。字字句句,如哭如泣。   “若只为报恩,夫人大可不必如此。”刘备仍未得到答案。   “妾,奉太妃之命而来。王上何必见疑。”穆夫人又道。   刘备苦笑:“孤还是那句话,若只是奉命行事。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王上……”穆夫人,朱颜酡红,泫泪欲滴:“与王上初见,妾已芳心暗许。今日坦诚相见,浑身上下已不着片缕……”   素纱单衣,轻薄无物。玲珑剔透,纤毫毕见。   芳草萋萋,月影婆娑。美色当前,垂涎欲滴。   孤男寡女。近在咫尺。   蓟王空悬许久,如何能忍。这便宽衣解带,昂然入帐。   “美人究竟何许人也。既已同榻而眠,何必再深藏不露。”蓟王最后一试。   “王上莫问。妾之深浅,一试便知……”   广宗城内,北巡大营。   王芬帐内独酌,自斟自饮。   须臾,便有一人掀帘入帐。来人不是旁人。正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扶风侯殷。   侯殷自行落座,又为自己斟满一杯。   两人举杯共饮。   落杯后,王芬问道:“如何。”   “事成矣。”侯殷答曰。   “如此,王某可瞑目矣。”王芬洒然一笑。颇多名士风流。   “即便事成,天下亦不知使君之高义。共襄盛举,却未能青史留名。使君付出,何其多矣。”侯殷叹道。   “虚名而已,又何必在意。若能救天下黎民于水火。再续大汉国祚。纵百死不悔。”悠悠十九载,年少成白发。早已看开。   “使君凛然高绝,令人钦佩。若侥幸得存,定将使君之义举,彪炳史册。以供后世观瞻。”侯殷目光清冽。字字皆发自肺腑。   “哈哈哈……”王芬仰天大笑。一时涕泗横流。   “我自命不凡,一辈子眼高于顶。不料,临近终了。竟与国贼把酒言欢。可悲可叹,可笑可叹。”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古往今来,忠奸莫辨。使君与我,同病相怜。”   “哦?”闻此言,王芬心中一动:“敢问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将杯中残酒饮尽。   侯殷银牙紧咬,终于发声:“我乃……” 第103章 入幕之宾   听完侯殷身世。饶是“八厨”之一,素怀死志的王芬,亦不禁瞠目:   “天下竟有此等奇事。当真闻所未闻。”   “大汉与我,爱恨情仇。”侯殷亦笑中带泪:“事过境迁,回首再看。国仇家恨,痛断肝肠。然无论成败与否,此生无憾。”   “好一个此生无憾。”王芬击节而赞:“能与公子共赴大业,(王)芬,何其幸也。”   “我亦有同感。”侯殷起身,与王芬隔案对拜。   起身后,把臂而笑。   月朗星稀,对影成众,正可相互借胆。   中军校尉孙坚、虎贲中郎将王越,领四千精锐大汉禁军,拱卫陛下中军大帐。一般蟊贼,如何敢来送死。   自,情殇渐愈。陛下纵情声色,通宵达旦,又如先前一般。身边宫人,皆是西园佳丽。落落初成,秀色可餐。自幼豢养深宫,耳濡目染。神态举止,勾魂夺魄,极尽挑逗之能事。陛下正值盛年,如何能忍。纵情声色,力有未逮时餐饮常掺助兴食材。仍意犹未尽,甚至服虎狼之药强御之。   年初,陛下曾数次咳血。太医令张奉,曾密语相告养父张让:陛下恐非长寿之君。张让虽秘而不宣,日日尽心服侍,有求必应,报喜不报忧。想必,陛下自己,亦心中有数。   此次,之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颇有些“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架势。正因兹事体大。   先前,右丞贾诩,使出反·将计就计。打消陛下心头最后一丝疑虑。视蓟王为可以信赖的托孤重臣。却不知为何,不过数月,陛下又疑神疑鬼,不惜亲往冀州一行。此次北巡,醉翁之意不在酒。巡视河间旧宅,不过是顺路一游。终极目的地,乃是如日正升,高悬未央的,宇内第一强藩:蓟国。   陛下深信不疑:十倍于蓟王之能,朕怎可能会输。   种田不过十倍利。经商虽利百倍。然卖官鬻爵,岂止一本万利。分明是无本生意哇!   蓟王怎么可能,比朕还善经营之道。   不可能,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芙蓉帐内。浑身骤紧骤松,陛下顿时安稳了。   须臾,便听身下有人媚声逢迎:“陛下抖薮雄风,妾险不支也。”   再抬头,陛下已昏沉入梦,人事不省。二七美人,这便奋力将陛下掀翻榻上。哪有丝毫不支之象。   日上三竿。陛下收拾停当,拔营出发。   队伍继续北上,前往河间国。   临乡,蓟王寝宫。   穆夫人一夜承欢,瓜熟蒂落。臀下素纱落英缤纷,触目惊心。酮臂守宫砂,亦消失无踪。果然神奇。蓟王春风数度玉门、阳关、金关及悬索,四关。朔雪砭肌,东风浃髓。春潮带雨晚来急,绿荫庭院燕莺啼。   一夜娇啼,夜夜娇啼。   话说,为其善后的女侍医,可谓阅人无数。能凭一己之力,令蓟王厚积薄发。先前唯王妃一人。今有穆夫人并驾齐驱。直令人刮目相看。   纵欲伤身,积欲亦伤身。蓟王十发十中,神清气爽。早起理政。   正殿无需去。五楼藏书阁,便是蓟王日常理政之所。先前百子降世。蓟国文武所赠贺帖,堆积如山。刘备命士异、赵娥等女官,细心整理装裱。或编撰成册,或悬挂四壁,或束之高阁。蓟王随翻随阅,受益匪浅。   比起所谓名人字画的有形价值。文字所承载的真知灼见,才是无价之宝。   所谓轻重缓急,事急从权,特事特办。一般公文,二位国相批示后,或抄录一份上呈蓟王;或朝会时,例行通报,即可。非一般公文,需蓟王亲自批阅。事关重大,蓟王则需专开朝会,群策群力。   蓟国千里稻作伊始。乃举国头等大事。明知陛下正步步接近国境,蓟王亦心无旁骛,无暇他顾。且陛下有言在先,待巡视旧宅,便择机往蓟国一游。今,尚在半途,蓟王也无需着急。   正如贾诩所言。蓟王不知陛下北巡真实用意,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反不会令人生疑。   今日,亦如此这般。   见蓟王丰神如玉,神采飞扬。又闻昨夜穆夫人自荐枕席。士异、赵娥,自当心领神会。   蓟王城即蓟王宫。横竖一里。四面起高楼。居中置正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西南北四宫,长百八十丈。楼高七重,迤逦壮观。所谓天下无不漏风之墙。内宮之事,宮内相传。再说,蓟王亦未曾下噤令。如何能不人尽皆知。   话说,穆夫人确奉太妃之命。士异与赵娥,亦受类似诏命。   士异乃大家闺秀。需问过远在交州的父母之命,还需媒妁之言。一来二回,春去秋来。不可着急。或曰,礼不可废。然赵娥父母早亡,先夫早逝。只有独子庞淯,整日耳提面命,追随在右丞贾诩身侧。初次见面,赵娥本就与蓟王惺惺相惜。后蓟王一封手书,召入蓟王宫为女师。寒暑易节,常伴左右。日久生情,亦是人伦常理。若非蓟王未曾主动提及侍寝,赵娥早成入幕之宾。   依汉律,宫人年老便要放归,各自嫁人。然蓟王宫中,或不等言老,宫官便悉数转为妃嫔。谁让蓟国无内宦呢。   “陛下已到何处?”正浮想联翩,蓟王忽问。   左国令士异,急忙收拢心神,起身奏对:“昨日夜宿广宗城内。今日已向河间而行。”   刘备轻轻颔首:“太仓令奏报,冀州刺史王芬,年内多次赊粮,已远超一州所需。二位国相,可有答复。”   左国令士异,略作回想,便又答道:“左国相言道,王芬除去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还数次接济轻车将军曹操之黎阳营。另外,王芬招募义勇,重组郡兵,守备城池,抵御黑山,亦颇费粮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王使君为政以来,颇有建树。冀州民心安定,民情向好,王使君功不可没。”蓟王遂认可:“如实回复太仓令。”   “喏。”士异领命。   “报——”便有白发宫姬,入阁通禀。“禀主人,洛阳急报。”   士异起身取来,检视无误,转呈蓟王。刘备打开视之,不由眉头微蹙:“白波渠帅郭太,亲率三千宿贼,翻越太行,赶去与黑山相会。”   暗思洛阳密信,士异心中一惊:“不好,二贼必为陛下而来。”   “取图来。”刘备不敢大意。   细观之后,疑窦丛生:“陛下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莫非……”   “诱敌深入。”细看陛下北巡路线,赵娥一语中的。 第104章 扫榻以待   “若只为剿灭白波、黑山二贼。陛下何须如此弄险。”言语之间,蓟王刘备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赵娥亦点头:“陛下非雄主。黄巾乱时,置八关都邑,固守洛阳。今为平黑白二贼,竟不惜亲身涉险。如王上所言,此事颇多不同寻常。”   士异心中暗叹,面色如常:“白波、黑山,远非黄巾。陛下好大喜功,初置西园八校,又御驾亲征,欲旗开得胜,彪炳史册,亦未可知也。”   刘备却摇头:“王傅曾剿灭四径黑山。杨氏城下,勇为先登,手刃敌酋三十有九。能从王傅手下死里逃生者,皆是奸猾无比之宿贼。今立寨朝歌,背倚丛山,面陈大河。又聚拢黄巾余孽数十万。白波、黑山,背山相靠,互为倚仗。二贼相加,或有百万贼众。比起黄巾最盛时,亦不遑多让。但有风吹草动,便一哄而散,远遁密林。危机过后,重又聚拢到一处。宿贼久已成寇,贼心不死,贼性难改。除去杀人越货,已做不了旁事。深陷群狼环伺之地,陛下只身弄险。智者不为。”   赵娥遂问道:“王上意欲何为。”   “召王傅、横海将军,及八校,专开朝会。二位国相,蓟都尹列席。”蓟王一声令下。   “喏。”左国令士异,遂传王命。   蓟国八校:荡寇、讨虏,锦帆、楼船,破贼、扬武,鹰扬、折冲。   各有营士二千五百,辅兵及营官二千五百,计四万人。蓟国八校,分属蓟国双壁。其中,荡寇、讨虏,鹰扬、折冲,四校分属护军将军,王傅黄忠。锦帆、楼船,破贼、扬武,四校分属横海将军黄盖。蓟国双壁麾下,亦各有一营,共计五万人。   此外还有蓟王从陇右募得,幕府精锐五万人。正由幕府五校麾下司马、假司马,军候、假候,统领,分驻各城大营。   且与蓟国八校,精兵、辅兵各占一半不同。蓟王百里挑一,从五百万羌氐诸胡中募集的精锐,皆是实打实的精锐之师。换言之,返回蓟国的五万“西州兵”,皆是以一当十之虎狼上士。无有辅兵,更无营官。日常皆由各曲抽调兵士,依次充任。   入蓟国后,王傅大刀阔斧,进行整编。辅兵、营官、机关兵车、粮草辎重,配备齐全。拆分成二十营,计十万众。平日仍由营中军司马、假司马(仟户),军候、假候(伍伯),队率(佰户)、什长、伍长,等各级军官统帅。战时,可凭蓟王军令虎符调动。   换言之。此次此刻,蓟国内有驻军,十五万人。   镇守千里国土,易如反掌。出兵剿灭白波、黑山,绰绰有余。   此还未算,新迁入蓟国的百万三韩、二十万高句丽、四十万扶余族中,暂且被编入民兵部曲的数万勇士。   在完全不影响国运的前提下。蓟王可轻而易举,组建二十万精锐大军(请注意‘精锐’)。   此,尚不包括高车十万控弦之士,十万三郡乌桓、南匈奴、鲜卑十四部精骑,五万西域联军。及,虎踞洛阳函园的一万幕府精中之锐。   幽州外有漠北没鹿回部、漠南高车十二部,内有三郡乌桓、半岛扶余属国、南北沃沮;并州南匈奴、鲜卑十四部;凉州五百万羌氐诸胡;冀州六国,与蓟国暗中结盟。此四州,大半以蓟王马首是瞻。   只需蓟王一声令下。可在顷刻之间,齐聚“赤鹿焰角并三足金乌”,王旗之下。   何后曾言,蓟王坐拥四州之力。正是此因。   即便如此,何后还漏算了西域都护府。   究其原因。遥远的绿洲,实在过于遥远。非大汉十三州之土为其一。凉州,朝廷都欲舍弃,更何况玉门之外的西域,为其二也。朝廷内外,除去蓟王刘备,无人将西域乃至西凉,视为帝国核心利益。   如前所说。帝国文明当以农耕为主,兼顾绿洲、游牧、海岛、乃至丛林,等诸多次生文明。   时下。   绿洲文明,最核心诉求。一言蔽之,便是“陆上丝绸之路”。   海岛文明,最核心诉求。一言蔽之,便是“海上丝绸之路”。   绿洲作为沙漠孤岛,与海上孤岛,有极为类似的迫切生存所需。资源匮乏,自给能力不足。必须用贸易来交换,一切所需。   文明如何孕育。窥一斑而知全豹。   比如。   有各城博士,问蒙学童子:待长成,何所为(长大了想干什么)?   若是先前,童子答曰:或出仕,或从军,或学医、或学技。不一而足。然,时下已有童子言道:待长成,当与三五好友,泛舟海上。   此足可证明。航海文明正在蓟国之中,悄然滋生,茁壮成长。   文明的多样性,会随人、物的交流,不断融合互补。终成一体。   言归正传。   王宫正殿。蓟国,双壁、八校,左右国相,蓟都尹,齐聚一堂。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居高下问。   蓟都尹娄圭起身奏道:“陛下北巡,兹事体大。时下亦无皇命传达。若陈兵国境,恐自取其祸。”   此正是两难之处。   陛下北巡,一切如常。既有重兵护佑,周遭又风平浪静。百里之内,并无蟊贼踪迹。若此时蓟国举兵,究竟是护驾还是谋逆。事发万一,百口莫辩。   故二位国相,亦如娄圭所想。   “娄府君及二位国相,所言极是。”王傅言道:“然,兹事体大,不可不防。何不遣使国境,清理馆舍,扫榻相迎。静候陛下驾临。”   “王傅之言。正和孤意。”刘备欣然点头,环视坐下,旋即笑道:“四弟、五弟。”   “臣弟在。”新任鹰扬、折冲二校尉,齐齐出列。   “命你二人为使,各领麾下锐士,前往高阳国境,清扫馆舍,恭候圣驾。”   “喏!”太史慈,黄叙心领神会。   解渎亭今在蠡吾境内,属河间国。   先前蓟王上表,求撤博陵郡。还旧县与冀州三国,以为抚恤。   河间分得蠡吾、博陵、饶阳三县。安平国分得安平、南深泽二县。中山国分得安国、安憙二县。故此次中山国割前汉中山靖王陵地,北平县于蓟国,并无异议。   一进一出,还赚一县之地。   “(滱水)一水枝分,东南流迳解渎亭南,其水又东南流,入于滹沱。”   “徐水出北平,东至高阳入于博(水),又东入滱水。”   换言之,蓟国水军,沿蓟国渠出掘鲤淀,驻扎于高阳博水大营。便可折入滱水,驰援解渎亭。 第105章 凤阙龙楼   洛阳,辅汉大将军府。   右丞贾诩,多日来,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何人告密,又手握何等铁证,竟让陛下起疑,不惜亲往蓟国一探究竟。   暗中询问黄门令左丰,又暗中联络尚书令曹节。多日过去,二人皆无消息传来。换言之。告密之人,身份特殊,竟未经由尚书台。或直入西园劾奏亦未可知。中常侍张让等人,守口如瓶。黄门令左丰旁敲侧击,皆未有所获。   贾诩唯一担心,此人深谙蓟国内情。必是蓟王身边肱股重臣。   累日来,遍数蓟国五尹十二令,逐一排除在外。   多智如贾诩,亦一筹莫展。   为何一定是蓟王身边肱股重臣。因为,只有深得蓟王器重之人,所示“铁证”,才能足令陛下起疑。   须臾,贾诩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疲惫之色,一闪而逝。   苦思一夜,依旧无所获。   陛下出巡,三公四府,共同主政。董骠骑出征河东。蓟王远在藩国。大将军身受重挫,痛定思痛,礼贤下士,笼络人心,夹紧尾巴,悉心梳理羽毛。洛阳朝堂内外,亦难得一团和气。   陛下出游,似也转移了足够多的仇恨。   大汉十三州,入九月后,颇为太平。州郡捷报频传,各地黄巾余孽多有剿灭。   蓟国千里稻花飘香,沁人心脾。便在此时,陛下北巡队伍,浩浩荡荡,抵达解渎亭。   旧时宅第,已今非昔比。   重楼高阁,绵延数里。   青石铺就的里道,直通宅第大门。门旁分立二高阙。   时下,建筑规制及名称,皆有严格规定。帝、王住所,称“宫”。列候至齐民住所,称“第”、“舍”等,不一而足。   无论宫殿第舍,皆建阙楼。   “阙”,古时曾是地位及身份之象征。只有在天子雉门和各国都城的城门外,方能建造。“以壮观而别尊卑”。两汉以来,阙已滥觞(烂大街)。连庶民亦可用阙。形制从宫阙、城阙、神道阙、墓阙等,不一而足,十分齐备。   时下,当以“宅第阙”为最。   谓“宅第阙”者:“在门两傍,中间阙然为道也”。   原址重建的解渎侯旧宅,门阙与院墙连成一起。双阙内开大门。阙呈楼阁式,远高于门。称“子母阙”。子母双阙夹门而建,门扉洞开,主阙为重檐,外侧附有子阙,子阙单檐。二主阙间,门上有顶,门顶与阙下檐平齐。阙身内收,门楼上立一凤鸟,故此门又称“凤阙”。   门内宅院,为多进院落,极为深阔。院中甚至有小溪流过,溪水潺潺,可划舟船。溪旁另置高楼,门楼上踞铜龙,故称“龙楼”。龙楼乃太子宫门名。陛下称帝前,身份当与“太子”匹配。据说,此楼乃王芬力排众议,乾纲独断,亲自督造。可谓,深慰朕心。   龙楼左右,各置一座长附楼,当中设一游廊,横跨溪水,院中迭石花木,曲径通幽。   合称“凤阙龙楼”。   放眼望去,绵延迤逦,蔚为壮观。玄楼白院,秦砖汉瓦,气象一新。远非先前四面漏风,到处滴水的破旧老宅可比。   饶是在西园大兴土木,早已见惯不怪的陛下,亦不禁由衷赞叹:“王使君,果大汉能吏也。”   一路行来,终于抵达最终之地。愈发云淡风轻的王芬,长揖及地:“陛下谬赞。”   便有暗中受贿,结好王芬之内官,近前献媚:“天色渐晚,陛下何不入住龙楼。一来告慰‘先祖’,二来也不枉王使君一片苦心(强加太子身份)。”   “也罢。”陛下欣然应允:“传命,入住龙楼。”   “喏。”内官趾高气扬,尖声传命:“陛下诏命,入住龙楼——”   混迹属吏之中的侯殷,亦随人群下拜:“臣等,遵命。”   一干人等,随陛下同入内院。一路所见,果然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陛下笑问:“听闻王使君官舍,先前毁于战火,只草草修缮。何不趁为朕重筑旧宅时,抽掉人手,收拾妥当。”   “羁旅之臣,四海为家。”王芬答道:“臣志在庙堂,冀州权且落脚,何必急于一时。”时下,常异地为官,且官吏非终身任职。客居异地,有官舍暂供栖身,故称“羁旅之臣”。   “哦?”陛下先是一愣,便又笑道:“使君果然大才。”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王芬再拜。   四千禁军,护佑陛下及随行人等,最后入宅第。四处探查,接管防御不提。   龙楼,便是原解渎侯旧时前堂重建。内中布置,修旧如旧。一切陈设,仍是原初模样。陛下睹物思人,追忆往昔。眉宇之间,颇为动情。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宅第内仆从婢女,皆是解渎亭里故人。王芬悉数招入府中,平日清理打扫,生活甚是悠闲。   知陛下入住旧宅,乡里父老列队相迎,堂前跪拜。一眼扫过,诸人姓名,陛下竟能叫出大半。一问一答,自有温情流露。如刘备所言,自己不过是十里楼桑一少年。陛下感同身受。叹曰:朕亦不过是十里解渎一少年。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重修老宅,收拢旧民,绝非只为忆苦思甜。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贵为天子,修缮祖宅。乃是为一扫微末出身,从此富贵荣华,子孙后代,享之不尽。此行,于公于私,陛下皆为自己“善后”也。   便是寻常人家,飞黄腾达后,定会回乡祭祖,翻修祖宅。亦是此因。   项羽据关中后,韩生献计于羽曰:“关中地势险要,有山河为屏障,土地肥沃,可建都立霸业。”羽见宫悉已烧残,又心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有谁知之!”生窃曰:“人云楚人为猕猴戴帽,果然如此。”项羽闻知,便将之烹死。   连楚霸王都不能免俗。更何况十里一少年。   荣归故里,祖先蒙荫。陛下夜宴群臣,一夜安枕。   鸡鸣时分,忽听潮声四起。   院中溪水暴涨,冲垮新筑墙垣。便有竹筏革船,顺流而下,杀声震天。正是白波、黑山贼寇!   “滱水历(安国)县东分为二水,一水枝分,东南流迳解渎亭南……(滱水主水)又东北流迳解渎亭北。”小溪暗通滱水。贼人上游筑坝,一朝破堤。浊浪滔天,一泻千里。   “护驾!”孙坚久居江东,水性颇佳。这便领麾下江东健儿,涉水冲向龙楼。   龙楼虽高,然周遭地势低洼。溪水淤塞,竟成湖泽,将龙楼隔绝。禁军虎贲,皆身披重甲。急切间,更无舟船借力,如何能强渡大水。   眼看贼军,刀枪并举,乱矢如雨。乘竹筏革船,撞向龙楼。   孙坚、王越,一时咬碎钢牙,目眦尽裂。   一众内官,披头散发,如丧考妣。望楼哭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第106章 偷天换日   前一刻,还只有龙楼周围积水。眨眼间,已遍地如泉涌。洪水从分置各院的水井内,喷涌而出。将整座宅第淹没。   环视左右,虎贲中郎将王越浑身一凛:“水漫广宗!”   是了。眼前的一切,正如先前汉军掘堤倒灌广宗城,一般无二。   话说,滱水历安国,东分二支:一支东南流经解渎亭南;一支东北流经解渎亭北。换言之。滱水二分,如上下臂弯,环抱十里解渎亭。   原址重建的解渎侯宅,地下深藏暗渠,与两支滱水相通。甚是无需上游筑坝,只需打开暗渠闸门,引滱水倒灌。足可……   轰隆隆——   伴着震天巨响,便有一座角楼轰然崩塌。楼上楼下,数百兵丁瞬间被砸成肉泥。巨浪滔天,一时血染。   “地陷神术!”王越浑身恶寒。   放眼望去。一座座雕梁画栋,雕楹漆铜,巍峨高耸,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不分先后,接连崩塌。楼上楼下,一干人等,不及逃走,皆葬身废墟。血肉模糊。   万幸,龙楼犹在。   “王芬何在!”江东猛虎一声怒吼。   此宅乃王芬亲自督造。如今水漫地陷,岂能逃的了干系。   “王使君,王使君……”一众内官欲哭无泪。俗语谓:“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路百般结好,撒下金银无数。本以为乃是为上洛铺路。今日看来,今日看来……王芬心怀叵测,竟欲弑君。   急切间。忽闻宅邸深处,战鼓如雷。自事发,便不知所踪的冀州刺史王芬,身披战甲,头裹赤帻。立于船尾,奋力击鼓。   舟内兵士,坚甲利兵。刀枪如林,箭发如雨。沿墙垣间的水道,四面合围。向居于正中的龙楼扑去。   自继任冀州刺史,王芬名为招募义勇,剿灭黑山。实则暗中吸纳四方死士,行偷天换日。先前,千余死士皆藏于地道之中。抢在大水漫灌前,升出地面。吹革囊为筏船,浮于水面,四面杀出,直冲龙楼而来。   “大胆王芬!”挥刀崩开乱箭,孙坚怒叱:“欲造反乎!”   “哈哈!”王芬苦心积虑,谋划数载。置生死于度外,不正是为了今日么!外有白波、黑山二贼,顺流冲入。内有千余死士,趁乱杀出。如此内外夹攻,陛下孤悬龙楼之上,插翅难飞。   水大没顶。四千禁中虎贲,被困于数座高台之上,寸步难行。眼看贼兵箭如飞蝗,冲破沿途高楼门阙上大汉兵士哨卡所阻。毁墙无数,扑向龙楼。   陛下身边亲卫,接连毙命,危在旦夕。孙坚双目尽赤,一声令下:“卸甲!”   数千江东儿郎,尽数卸甲。随孙坚跃入水中。宛如浪里白条,轻身横渡,游向孤楼。   “杀,杀,杀!”王芬亦率军杀到。革船上长枪乱箭,迎头攒射。一时血花四溅。   “将军且去!”便有兵士,浑身披创,飞身跃起。用血肉之躯,为孙坚舍命挡下一击。长矛入体,洞胸穿背。江东健儿,怒目圆睁,横架半空气绝。亦有善水勇士,潜水筏下,刺破革囊,令船筏倾覆。满船死士扑通落水,被等候多时的江东健儿乱刀宰杀。   大剑宗王越,踏着落水者肩膀,辗转腾挪,如灵猴抄水。手中长剑,寒光四射。凡有所出,必有所中。道道血箭追身,向居于阵中的王芬,飞掠而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拦住他!”王芬怒喝。便有神射,强弩连击。   乌影一闪,疾风惯胸。   王越挥剑相击。   火花迸溅。   肩窝一痛,翻身落水。虽将直射胸口的劲弩击偏,仍去势未减,射穿肩窝。   待王越被水中健儿合力救回,孙坚已游上龙楼台基。手持长铩,势如疯虎。将冲向高台的贼众,悉数刺杀。主将临阵,以一敌众。江东儿郎纷纷登岸,与跳下筏船的宿贼,短兵相接。一时血肉横飞,杀声震天。   “射箭,射箭!”王芬奋力击鼓。   神射手列队革船,劲弩齐射。   卸甲入水,只穿戎装,甚至袒胸露臂的江东健儿猝不及防,纷纷中箭。惨死于乱刀之下。饶是如此,余下儿郎仍围拢在台阶周围,死战不退。   厮杀良久,近水楼台,积尸如山。革船横七竖八,竹木斑驳血染。王芬浑身大汗,肩痛膀酸。仍在咬牙苦撑。奋力挥击,手中一轻,鼓槌应声崩断。鼓点立止,劲弩收歇。   神射手面面相觑。   “何故停弩!”王芬怒喝。   “回禀明公,弩箭已罄。”便有神射手抱拳答道。   “如此,且四面合围,杀入龙楼!”王芬愤而掷槌。   “喏!”   百余艘革船,齐头并进,杀奔孤楼。   踩着累累贼尸,装备精良的死士,手持刀盾长矛,势如破竹,冲上高台。   王芬虽为天下名士,却不甘人后。竟直奔江东猛虎而去。   “来的好!”孙坚浑身披创,肤如刻画。双目如电,面似厉鬼。反越战越勇。奈何麾下三千江东儿郎,先卸甲横渡,又与黑山宿贼血战许久。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再遇死士结阵,反复冲杀。一时左支右绌,战阵岌岌可危。   满目疮痍,侥幸存于洪水之上的残垣断壁,废楼高阙内,亦有不少侥幸生还的大汉禁军,居高下射,狙杀乱军。配合江东猛虎,与悍不畏死的乱军,舍命僵持。   以龙楼台基为界,上下对冲,利刃交击。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王芬双手持剑,与孙坚战在一处。天下名士,岂是江东猛虎之敌。不出数合,浑身披创,披头散发,血如泉涌。   “明公!”见主帅奋不顾身,身边死士各个势如疯虎。一往无前,有我无敌。合数人之力,舍命缠住孙坚。   被亲随舍身救下的王芬,双手虎口崩裂,热血长滴。仍不管不顾,声嘶力竭:“伐无道,诛暴君!”   “伐无道,诛暴君!”一时应声云集。此句出自“伐无道,诛暴秦”。语出陈胜、吴广大泽乡揭竿而起。竟将堂堂大汉天子,比作暴秦。在场禁军,无比咬牙怒目。难不成尔等逆贼,反成义军!   “乱臣贼子!”眼看王芬逃脱,孙坚怒发冲冠。手中长铩,怒急横扫。   宛如血月奔天。一举肃清身前。   断首抛射,惨叫绝耳。无头尸翻滚撞落,宛如人形喷泉。   长铩豁口如锯,碎成数段。目视王芬,孙坚手持长杆,并指一点。   “呔!”   声犹在耳。   秃杆如长虹贯日,奔雷而至。   王芬浑身一僵。疾风擦面。皮开肉绽,带出一抹血箭。 第107章 克坚平难   孙坚盛怒一击,只恨差之毫厘。   半边脸横切两截,血流不止,深可见骨。王芬被层层死士护在身后,侥幸躲过一劫。   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因势利导,将解渎侯宅第,营造成弑君之地。有心算无备,勾结黑山、白波,又阴藏死士。先大水漫灌,楼塌地陷。再内外夹攻,各个击破。四千大汉禁卫,猝不及防,死伤惨重。其中不下半数,葬身废墟之下。   孙坚纵然号称江东猛虎,然鏖战半晌,渐落下风。   白波、黑山贼众,与王芬死士早不分彼此。合力攻上龙楼台基。将猛虎孙坚及麾下数百江东健儿,团团困在轩下。   江东健儿,自孙坚以降,各个神情坚毅,视死如归。   猛虎不死,胜负难料。   另外几处高台,亦被乱军团团围困。虎贲中郎将只手持剑,血战八方。奈何寡不敌众。袍泽接连惨死,只剩他孤军奋战。   眼看胜券在握,退回革船之上的王芬不由仰天长笑:“事成矣。事成矣!事成矣——”   便在此时。龙楼顶阁,忽门窗大开。亲卫虎贲郎,举盾而出。又听号角雄浑,远近可闻。   待号声作罢。便有一人朗声言道:“平难中郎将何在?”   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孙坚、王越等人,不啻当头棒喝,振奋余勇,挥刀更疾。正因语出之人,乃是当今天子。   “末将在此!”一声大喝,近在咫尺。王芬肝胆欲裂,猛回头。只见,混在死士之中的白波、黑山贼众,挥刀相向。将身边死士,悉数砍翻。   许多百战宿贼,亦反应不及,被同伴枭首。   “黑山张飞燕在此,速速受死!”   “杀——”见乱军自相残杀,阵脚大乱。孙坚一声虎吼,挥刀扑下。麾下数百江东健儿,如猛虎下山。将背腹受敌,惊慌失措的死士,尽数砍翻。   孙坚在上,张燕在下。前后夹攻,死士宿贼,砍瓜切菜,惨死一地。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身边死士不断惨叫毙命。一念之间,胜负逆转。待利刃加颈,王芬竟全无反应。   挥刀之人,顺势收手。血刃横架肩膀,冲王芬龇牙一笑:“使君不过是接济些辎重粮草。陛下却封某为平难中郎将。领河北诸山谷事,岁得举孝廉,计吏。孰重孰轻,张燕又岂能不善加掂量。”   闻此语,王芬猛回魂。不顾挣破刚刚结痂的面颊,切齿痛骂:“无耻鼠辈,出尔反尔,不足与谋!”   “找死!”张燕怒急挥刀。   “刀下留人。”楼内陛下,又开尊口。   利刃应声停在颈间。入肉三分,热血横流。   宿贼、死士,惨死殆尽。见大势已去,王芬自闭目等死不提。   挥手推开亲随送来的甲胄,孙坚大步流星,提刀走到二人身前。   “你便是张燕。”劈头便问。   “正是张某。”张燕龇牙一笑。   “既已投诚,为何引而不发。”孙坚再问。若早些发难,江东健儿岂会折损大半。   “一切皆奉皇命行事,请孙校尉海涵。”张燕正色答道:“兹事体大,忠奸莫辨。陛下身侧,究竟还有何人是王芬党羽,犹未知也。”   “原来如此。”孙坚幡然醒悟。正因不知何人参于谋反,陛下才命张燕隐忍不发。孙坚与王越,死战不退,忠心护主,足可自证清白。从此往后,陛下当深信不疑。   须臾,楼门大开。浑身披甲的虎贲郎,气势如虹,鱼贯而出。   “请王虎贲,孙校尉,入内觐见。”   “臣等,遵命。”孙坚与王越,收兵入鞘,草草包扎,并肩登台。   大堂之内。正襟危坐的陛下,远没有看上去这般淡定。   “臣等,拜见陛下。”二人浑身披创,浴血奋战。皆世之虎臣也。   “二位……免礼。”陛下佯装镇定,颤声开口:“乱贼灭否。”   “乱臣贼子,悉数屠灭。”孙坚答曰。   暗出一口气,稍稍稳住心神。陛下又问:“王芬何在。”   “王芬在此。”话音未落,位列“八厨”之一,冀州刺史王芬,五花大绑,被虎贲郎推搡入内。   见他披头散发,半脸披创,深可见骨。陛下冷声一笑:“因何谋逆。”   “无道昏君,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何差我王芬一人!”王芬破口怒骂。   自入宫为帝,何曾听过如此大逆不道之语。陛下怒急而笑:“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竖儒。何人是你同党,如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哈哈哈!”王芬昂天长笑,涕血横流:“天下有识之士,恨不能啖汝肉,寝汝皮。又何须同谋!”   “报——”言语间,便有虎贲堂前通禀:“轻车将军杀尽余贼,掘地三尺。从刺史府密室,搜出往来密信数箱。粗略算来,王芬同谋,不下百人。”   王芬捶胸顿足:“好你个背信弃义曹阿瞒!”   陛下这才道破谜底:“正是轻车将军,入京揭发。朕方知,堂堂一州刺史,竟密谋废立大汉天子。殊不知,天子大位,尔等心中,所属何人。”   王芬切齿冷笑:“正是‘合肥侯’。”   陛下目光瞬间清冽无比:“却不知,是哪个‘合肥侯’。”   “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人不成。”王芬横眉冷对。   陛下目光又阴毒无比:“尔等欲废长立幼,不惜同室操戈乎。”   “合肥侯礼贤下士,庄敬恭顺。陛下差之远矣。”王芬言道:“臣,亦未曾想以下犯上,弑杀君长。事成之后,陛下退位让贤,足可富贵终老。”   “好一个退位让贤,富贵终老。”陛下切齿生恨:“先前,母后欲迁合肥侯为勃海王。朕本已有此意。不过是恰逢黄巾逆乱,恐群臣反对。故而徐徐图之。岂料合肥侯竟怀恨在心。不惜与尔等裹挟谋反。”   王芬先是一愣,跟着仰天长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皆我一人谋划,与合肥侯何干。”   “放肆!”陛下怒急叱骂:“尔等欲废立新君,当事之人,焉能不知!”   “言尽于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芬反叱。   受此一激,陛下两眼一黑,险些晕厥。稳住心神。再开口,陛下忽有些意兴阑珊:“将此獠押下,严加看管。此事未了前,勿伤其性命。”   “喏。”虎贲郎领命而去。   待收拾心情,陛下又冲孙坚、王越二人,好言宽慰道:“二位忠心护主,回京必有重赏。且先下去疗伤,替朕安抚兵士,收拾残局。”   “遵命!” 第108章 积重难返   浑身披创,肤如刻画的孙坚,顾不得休息。包扎好伤口,便领人收拢船筏,清理战场。被坍塌的高楼,埋在废墟下的袍泽,已无力挖掘。这座将将建起,又顷刻间化为废墟的华丽宅第,便是大好儿郎,埋骨之地。   众人心头隐隐约约,尚有数不清的疑团,未及梳理。   奈何一场血战,死里逃生,刀下留人。筋疲力竭,倒头便睡,已无力去深思。   滱水潺潺,长流向东。待打捞出沉尸,疏通沟渠。流水鱼群,自会将血水残躯带走。   龙楼内灯火通明,彻夜不息。陛下安然无恙,军心乃安。血战一日的数百江东儿郎,与数百黑山众,就地宿营。孙坚与王越,全身披甲。守在楼前。   夜风中泛着的浓烈血腥味,令人作呕。直到后半夜,才稍有消退。   翌日。轻车将军曹操,领麾下人马,星夜驰援。破晓已至。   遥见十里解渎亭,一片白泽。残垣断壁,高矮废墟,立于水面。居中独剩一座孤楼,巍峨高耸。心头一时,百味陈杂。   数座高台,堆尸成丘。破晓前,由孙坚亲手举火点燃。三千江东儿郎,一日血战,只剩不足八百。饶是见惯生死的江东猛虎,亦不由虎目含泪。余下八百江东儿郎,更是对王芬等乱臣贼子,切齿生恨。   驱马涉水,穿越废墟。又换乘革船,抵达龙楼。   “臣,曹操。护驾来迟,有罪。”曹操身披甲胄,单膝跪地。   “曹将军请起。”陛下和颜悦色,似无大碍:“赐座。”   “谢陛下。”宫女搬来胡床,曹操起身落座。   “此行如何?”陛下笑问。   “幸不辱命。”曹操抱拳道:“臣领兵杀尽死士,攻入刺史府。掘地三尺,翻出往来密信十余箱。信中同党,不下百人。”   “信函何处?”陛下面色如常。   “正陈列楼外。”曹操答曰。   “孙校尉。”陛下轻唤。   “臣在。”孙坚神色坚毅,披甲而入。   “取来一观。”语出,陛下终是动怒。   “喏。”孙坚又领命而出。   须臾。一卷卷细细收拢于锦囊中的信函,检视无误,依次呈到陛下当面。   陛下耐着性子,逐一亲阅。   时间分秒流逝,堂内落针可闻。忽见孙坚疾步入内,亲呈一锦囊。   陛下展开一看,遂轻声诵读:“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权成败、计轻重’而行之者,伊尹、霍光是也。伊尹怀至忠之诚,据宰臣之势,处官司之上,故进退废置,计从事立。及至霍光受讬国之任,藉宗臣之位,内因太后秉政之重,外有群卿同欲之势,昌邑即位日浅,未有贵宠,朝乏谠臣,议出密近,故计行如转圜,事成如摧朽。今诸君‘徒见曩者之易,未睹当今之难’。诸君自度,结众连党,何若七国(前汉七国之乱)?合肥(侯)之贵,孰若吴、楚(前汉吴楚二藩)?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   不等陛下来问。曹操已起身跪地:“此乃臣,《拒王芬辞书》。”   “若非曹将军进京密告,朕此行危矣。”陛下笑道:“无需自责。”   “臣,惶恐。”曹操再拜:“悉知王芬欲行大逆不道,废立天子,义之所向,遂回信规劝。不料王芬死不悔改,断难回头。再三权衡,这才上京密告。虽忠于国事,却愧对挚友。臣,心中有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陛下宽慰道:“曹将军恪守臣节,朕心甚慰。”   跟着话锋一转:“冀州刺史王芬、南阳许攸、沛国周旌、平原陶丘洪等,连结豪强,欲谋废天子,立合肥侯。铁证如山,不容狡辩。传命各州郡,海捕王芬余党。”   “喏!”   “带王芬。”陛下心中仍有疑问。   “喏。”   须臾,草草包扎的王芬,五花大绑,押入大堂。   与曹操目光一碰。恨从心起,破口大骂:“曹阿瞒,曹吉利!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小人耳!芬,耻与你为伍!”   曹操面色如常:“尔等乱臣贼子,有何颜面说别人。”   “竖子不足与谋!”王芬含血顿足。   冷眼旁观,待他骂完。陛下这才开口道:“王使君当知,大逆不道,夷三族。为家中老小计,可愿和盘托出,以求朕法外施恩。饶过家中老母幼子。”   “无国,岂有家。”王芬一声长叹,不觉涕泗横流。胸前血衣斑驳尽染。颇多悲怆。   须臾,强忍悲愤,续言道:“臣闻,陛下曾问侍中杨奇:‘朕比桓帝如何?’杨奇答曰:‘陛下比桓帝,犹如虞舜比唐尧。’仅此一语,足见人心向背。陛下自登基以来,天灾人祸,四海板荡。上苍如此示警,仍起二次党锢。海内名士,多遭屠戮。人才凋敝,奸佞当道,至黄巾逆乱。今山河残破,百废待兴。陛下犹不悔悟,卖官鬻爵,大兴土木。年前更诏命州郡,尽输天下纹石秀木,只为重修宫室。劳民伤财,怨声载道。见我大汉四百年国祚,便要断送在陛下之手。臣,唯有拼死一搏。若成,另立新帝,再续国祚。不成,陛下当引以为戒,有所收敛。”   此话,字字诛心。却又,发自肺腑。   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芬只言国事,对身后事闭口不提。有道是“家国天下”。名士大儒,多以天下为己任。王芬位列八厨,有重名于天下。今时今日,果见一斑。   陛下却不为所动:“所谓‘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大汉煌煌四百年,国祚至此。乃朕一人之过乎?”   时至今日,窃居高位,仍不思进取,反一味推卸责任。无道昏君,无可救药。王芬怅然一笑,不再言语。   话不投机半句多。   见他早有死志。   机辨如陛下,又岂能不知。正欲挥手,命人将其带下。   “报——”亲卫虎贲来报:“平难中郎将,殿前求见。”   “所为何事。”陛下眉头微蹙。   “白波渠帅郭太,已被平难中郎将斩杀。枭首装匣,呈于陛下。”   “好一个‘平难张飞燕’。”陛下眸中精光一闪。   轻车将军曹操进言道:“白波贼纵横河东,郭太乃黄巾宿贼。常有渡河南下,抄掠京畿腹地之心。又与黑山互为倚靠,后将军董卓,屡攻不下,渐成大害。今白波授首,黑山来投。二害皆除,关东当无忧矣。”   曹操一语中的。   陛下欣然点头。又睥睨闭目等死的王芬,讽刺道:“王使君并称八厨。然若论识时务,尚不如一山贼耳。”   无需他回答。陛下言道:“召张平难,入堂相见。” 第109章 黑山飞燕   为了此次觐见。张燕沐浴薰香,刮面剃须,更换内外朝服。这才从内官手中,接过黑漆木盒。   昨日侥幸捡得性命,内官如何能不再三警醒。沐浴更衣的目的,一为清洁无垢。二为杜绝阴藏暗器。比起孙坚、王越,等近臣。平难中郎将张燕,占山为贼,初被招安。或贼心不死,亦未可知。不可不防。   从头至脚,收拾停当。   便是安放白波渠帅首级的黑漆木盒,亦被胆大的宦官,开盖检验。硝制好的人头,栩栩如生,并无异味。制作工艺,与火腿腊肉,大同小异。单此一项,足见时下“敛尸术”之高级。   将底座旋转一周,遍观首级五官。又屈指如钩,细揉头上浓发。确认无误,这才重新封装,交由张燕捧入龙楼。   “臣,张燕,叩见陛下。”洗净山野风霜,刮面剃须,露出年纪尚轻,相貌堂堂。   陛下见之甚喜:“张平难请起。”   “谢陛下。”张燕起身,将大漆木盒,陈列身前:“臣,身受皇恩,无以为报。计斩白波渠帅郭太首级,献于陛下当面。”弑杀旧僚,与过去一刀两断。对黑山飞燕而言。再没有比,与其并称的白波渠帅郭太首级,更能令人信服的投名状了。话说。若无此獠首级,如何能上呈大汉天子座前。   深看木盒,陛下笑道:“黄巾乱后,群盗蜂起。唯白波、黑山最强。今有张平难洗心革面,手刃白波贼酋郭太。如曹轻车所言,关东无患矣。”   “陛下谬赞。”张燕再拜:“燕年少轻狂,行事放浪。结伴呼啸山林,裹挟从贼。后被张牛角推为渠帅。本以为可学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料与蓟王傅一战,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败涂地,侥幸生还。日夜如惊弓之鸟。痛定思痛,遂遣使入京乞命。幸得陛下垂怜,洗心革面,终得善终。”   此乃,张燕真实之心路历程。从少不更事,呼啸山林,裹挟从贼。再到众星拱月,一朝为帅,志得意满。后完败在蓟王傅黄忠之手,大小渠帅三十余人,被王傅手刃。太行四径,更被抄掠一空。再不敢北犯蓟国边境。人生际遇,如同自云端摔落尘埃。心灰意冷,稚气全无。脱胎换骨,重拾正途。   所谓人生,便是如此吧。   陛下,乃大汉四百年之第一皇商。善利益交换,贱买贵卖。   张燕来投,可谓一本万利。   有黑山飞燕,珠玉在前。天下蟊贼,或纷纷效仿。群起纳降,亦未可知。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一粮一秣。平定关东贼乱。何乐而不为。更有甚者。知张燕以郭太项上人头为进身之阶,受封平难中郎将。大小贼酋,当暗自防备,不敢轻易勾连。谨防项上人头,飞去为他人垫脚。首级首级,一“首”一级。秦汉之初,凡砍下敌人一人头,赐爵一级。古往今来,皆是寒门武夫,不可多得,进身之阶。   也正因如此,陛下才破格相见。   当然,陛下也想亲眼所见,抄掠河东,不可一世。令洛阳贵胄,人心惶惶的白波郭太,究竟是何方妖孽。   人,或多或少,总归都有猎奇之心。   “且打开一观。”陛下言道。   “喏。”张燕浑身一凛。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匍匐虎躯,平伸双手,缓缓揭盖。   随徐徐升起的黑漆盒盖。众人目光皆不由自主,落在底座上的郭太首级。   “取画像。”陛下一声令下。   便有内官,取来悬赏画像。两相对照,身份呼之欲出。正是白波郭太。   “天佑炎汉。”陛下抚掌大笑:“妙极,妙极!”   “咦?”在座人等,唯车骑将军曹操,惊诧出声:“陛下,此首有异。”   自陪同张燕登堂,便一直引而不发的孙坚,虎躯骤然绷紧:“何处有异!”   “吾观其貌,并无半分狰狞之相。似坦然赴死,引颈受戮!”曹操言道。   “哦?”被曹操提醒,陛下亦不禁细看,郭太首级上凝固之音容笑貌。果然越看越疑。一时竟惊疑不定:“张平难,如何斩下此獠首级。”   张燕伏地答曰:“那日,郭渠帅领三千豪杰,翻山越岭,赶来相会。席间,我举杯言道:若想成大事,还差一物。郭渠帅笑问:还差何物?”   张燕语气渐变:“末将答曰:还差郭渠帅,项上人头。”   “后事如何。”陛下追问。   “末将摔杯为号,刀斧手四面杀出。郭渠帅,一言不发。饮尽杯中残酒,在臣当面,自刎而亡,含笑九泉。”张燕缓缓昂头,目光尽赤,如野火燎原。   “……”陛下浑身恶寒。   曹操一声怒吼:“护驾!”   堂内端坐之人,皆除去兵刃。唯有守在殿前的虎贲,手持长铩。鞭长莫及。   说时迟,那时快。   张燕并指一点,正中底座边缘。漆木下沉,机簧声响。郭太怒目圆睁,猛然张口,喷出一道利芒。   正群起扑向张燕的曹操等人,浑身剧颤,愣在当场。   噗!   血花轻溅。   胸口宛如蜂蜇,又麻又痒。   陛下低头下看,只见一朵殷红的血花,正在华服表面,迅速扩散。   “护,护,护……”毒性发作,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扑倒在地。   “陛下!”孙坚目眦尽裂。含恨抽刀,扑向张燕。   张燕却一跃而起,身如猿猴,翻上大梁。几个起落,破窗而去。   “哇哈哈哈——”张燕剽捍,敏捷过人,军中称为“飞燕”。   “张、飞、燕!”曹操怒急:“速传太医!”   殿内老少侍从,遭当头棒喝,各自清醒。多半手足并用,扑向陛下。放声哭嚎,如丧考妣。还有少数人慌不择路,登楼去唤随行太医。场面混乱,鸡飞狗跳。   须臾,乐进殿前通报:“禀将军。黑山数千贼众,四面齐出,正杀奔而来。”   曹操当机立断:“黎阳营士,随我断后!王虎贲,孙校尉,速护陛下,暂避锋芒。”   “喏!”王越当即领命。孙坚纵有万般不甘,唯依令行事。守护陛下安危,方为重中之重。   太医已赶到陛下身旁。细细察看,喂给众人一颗定心丸:“陛下身披内甲,毒针入肉不深。毒性未及入骨,性命无忧!”   “天佑……大汉。”曹操、孙坚、王越。六目相视,皆心生庆幸。 第110章 连环杀局   百密一疏。   自陛下以降,谁也不曾料到。黑山张燕,竟将白波郭太的首级,用“傀儡术”改造成了暗器。基座下藏机关。可将藏于口中的吹针,大力击发。若非陛下身披内甲,毒针未能深入脏腑。性命危矣。   换言之。此乃王芬与张燕,早已商量好的《苦肉计》。   王芬骤然发难,耗尽禁卫四千兵力。眼看无法攻破江东猛虎与大剑宗王越联手布下的防御。这便由张燕出手,先擒王芬,再献郭太首级。取信于众人,觅得近身之机。   一击而中,破窗而去。   再领黑山、白波数千宿贼悍匪,里应外合,终将残余禁军击溃。所幸,轻车将军曹操,麾下人马及时抵达。又有曹操亲自断后,挡住了白波黑山,搏命一击。   保护陛下车驾,且战且退。藏身冀州各地的黄巾余孽,及王芬招募的亡命之徒,群起发难,紧追不舍。   陛下饶是早有准备。岂料冀州大地,遍布余贼。王芬招降的“冀州流民”,多裹挟黄巾死忠。被王芬暗中纳为死士,广布于各处关邑要津。只等陛下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阴谋布局,如此宏大。单凭冀州刺史一人,如何能轻易实现。身后必另有主谋。   究竟是何人,胆敢弑杀大汉天子。   陛下身边一干人等,皆小心翼翼,避开一人名讳。   蓟王刘备。   然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并在一路仓皇逃窜中,生根发芽,不断壮大。   首先,“水漫解渎”与“水淹广宗”如出一辙。紧跟着,被大剑宗王越脱口叫出的“陷地神术”,亦源自蓟王少年之举。郭太那颗被人精心硝制,口藏吹针的首级,与沙丘平台上,能喷毒、火、烟的“干尸傀儡”,更有异曲同工之妙。   便是现如今,已为蓟扬武校尉的高览,亦曾完败在干尸傀儡的毒烟之下。   换言之。此连环杀局,必与黄巾余孽,或蓟王刘备,脱不了干系。亦或是,黄巾余孽与蓟王刘备,兼而有之。亦未可知。   虽怀揣疑问,一干人等却皆点到为止,不敢再深想。   一时间,兵荒马乱,群盗蜂起。   沿途围追堵截,如嗜血群狼,死咬不放。北巡队伍,死伤惨重。有了冀州刺史王芬与黑山张燕、白波郭太的联手一击。王越、孙坚,乃至车骑将军曹操,在冀州地面,已如惊弓之鸟,再不敢轻信一人。   当真忠奸莫辨。   最关键是,众所周知。冀州乃黄巾大本营之所在,荼毒最烈。且在黄巾乱前,天下太平道徒,皆北上冀州。可谓根深蒂固。待冀州初平,冀州六国主联名上表,求朝廷委派官吏,重整吏治,收拢民心。却被尚书令曹节借口“郎官不足”所拒。不得已,六国唯向蓟国求助。于是乎,上至六国国相,下至斗食小吏,皆出蓟国吏治体系。王芬上任以来,虽大力提拔本州士人,补充吏治。然时至今日,六国相还是蓟王所荐。六国大半官吏,仍出蓟国一脉。   试想。既已怀疑此杀局,必与蓟王刘备千丝万缕。六国中,皆由蓟国工匠营造的城池,堪称铁壁铜墙,插翅难飞。如何敢自投罗网。诸如钜鹿郡等,又是冀州刺史王芬之大本营。   唯有绕道而行。   在轻车将军曹操的统领下,北巡队伍先径直南下,想入黎阳大营。然贼人早布下天罗地网。屡次冲杀,不得脱身。唯折向西,尽量与洛阳靠近。又出信使,接连奔赴京畿报信。   幸得轻车将军曹操,麾下数千人马,且战且走。   三日后,夜宿高台。   鸡鸣时分,陛下悠悠转醒。   “来人……”陛下口干舌燥,出声嘶哑无比。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值守宫女,喜极而泣。   “陛下!”曹操、孙坚、王越,急忙帐前觐见。   由西园宫女,服侍饮下一剂汤药润喉。陛下稍见起色:“形势如何?”   “群盗蜂起,一路截杀。臣等,不敢入城,唯有且战且走,夜宿荒山野岭。”曹操奏曰。   陛下轻轻颔首:“可是心忧蓟王。”   “……”曹操欲言又止。   王越咬牙答曰:“正是。”   “料想,此事必与蓟王无关。”生死之际,陛下似已看清一切:“朕若崩于北巡,蓟王必成众矢之的。且蓟王乃是孤臣,朝中无人呼应。董骠骑,亦征讨白波在外,只剩大将军只手遮天。恐不等朕之灵车返回,皇后与大将军已另立新帝。”   若知北巡之路,如此危机四伏。陛下又岂能亲身涉险。   陛下剖心之言,众人又岂敢乱接。   “可有州郡援军抵达。”陛下又问。   “未曾告知州郡官吏,故而……”王越再答。   “王芬何在?”陛下忽问。   “压在槛车之内。”   “待天明,斩之。”陛下金口玉言。   “陛下不可。”曹操急忙进言:“同党尚未审出,若此时杀之,奸佞皆逃脱法网矣。”   陛下笑道:“曹轻车从刺史府,搜出往来密信十余箱。此事,怕已传遍冀州官场。乃至人心惶惶,无人敢轻动。若此时将王芬杀之,再将书信付之一炬。人心自安。那时,州郡勤王之师,必齐来护驾。”   “陛下欲效‘庄王绝缨’乎。”曹操幡然醒悟。   “然也。”陛下欣然点头,又道:“朕当亲自监斩。”   “喏。”众人领命而去。   待众人离去,陛下面色渐渐转冷。忽觉胸口疼痛难忍,遂强行开口:“速传御医。”   毒针入体,御医剜肉放血,又服解毒汤剂。这才保住性命。一路颠簸,伤口难以结痂。御医进言,若再狂奔,乃至陛下血流不止,恐危及性命。唯就地驻防,让陛下静养,方能性命无忧。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扎营高台,固守待援。   陛下果然清醒。   一直陪侍在陛下身侧,数日未曾合眼,将将睡下又被唤来的御医,小心揭开纱布,细细查看后,进言道:“陛下伤口初愈,已结薄痂。需卧榻静养,万勿轻动。纵奇痒难忍,亦不可抓挠。”   “朕已知。”陛下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待结厚痂,陛下当转危为安。”御医再答。   “甚好。”陛下眼中戾芒一闪而逝:“且退下吧。”   “喏。” 第111章 无名之辈   天将大亮,杀声再起。   陛下又被惊醒。   麾下只剩十余亲卫的虎贲中郎将王越,进帐来报:黑山余贼尾随而来,不敢逼近,正在台下远远叫嚣。   陛下这便安心。   王越又道:陛下皇帐被板楯拒马等,层层护在阵中。安全无虞。   奈何一路逃窜,慌不择路。车马仪仗多有丢失。随行人等,亦冲散大半。唯剩孙坚麾下数百江东健儿,轻车将军曹操黎阳营三千精兵。约四千人可堪一用。   唯一所患,粮草辎重,不足十日。   与正轻描淡写,安抚陛下的王越,心情完全不同。矗立阵中,眺望台下乌压压的黑山贼寇。曹操与孙坚,双双眉头紧锁。先前曾言,黑山、白波,各有十万余众。如今看来,二贼相加,或不下百万。比起祸乱天下的黄巾最省盛时,亦不遑多让。   只不过。平日龟缩在深山老林,屯田自守。唯有小股贼人,常下山抄掠。故声势不显。今倾巢而出,好似蝗虫过境,漫山遍野。将高台围成铁桶一般。方知二贼势大。   陛下创伤未愈。若强行破围,一路狼奔豕突,外加短兵相接。乃至伤口崩裂,恐难支也。   诸如“箭疮崩裂而亡”者,时下不在少数。陛下贵为天子,岂能一而再、再而三,轻易涉嫌。   “文台何所思。”曹操忽问。   “我视台下蟊贼如草芥。唯一顾忌,便是陛下伤情。”孙坚言道:“已私下问过御医。十日内,陛下伤口当结厚痂。那时,便不怕颠簸。待杀出重围,劳烦孟德兄护送陛下回京。某当阵斩黑山张燕,祭我江东健儿在天之灵。”   江东猛虎,果非常人。   黄巾乱后,曹操不惜耗尽家财,供养黎阳营五千营士。兵甲等一切装备,皆从蓟国订购。又收不少平乱良将,可谓善战之师。除去留守兵丁,三千精锐皆在身边。弓弩齐备,拱卫高台,坚守十日,绰绰有余。   “陛下欲监斩王芬。”曹操又问:“文台又作何想。”   “乱臣贼子,死有余辜。”孙坚掷地有声:“若非事急从权,当凌迟炮烙而死。一刀枭首,何其便宜!”   曹操轻轻点头:“文台之心,操已尽知。”   孙坚不悦:“莫非,孟德兄还疑某不成?”   曹操摇头:“非也。不过是以己度人,不忍见旧友身首异处,横尸眼前罢了。”   “原来如此。”只曹操与王芬乃是旧友,孙坚言道:“待陛下监斩时,孟德借口回避便是。”   “多谢文台体量。”曹操抱拳答谢。   “孟德兄言重了。”孙坚亦抱拳回敬。   野风呼啸,白日高悬。   南侧附台,已布置成临时刑场。幔帐合围,旌旗高悬。既遮阳避风,又能蔽台下重重黑山贼军。防陛下惊吓过度,乃至刀疮崩裂。危及性命。   冀州刺史王芬,饱食梳洗,单衣独坐。除去面上创伤,略显狰狞。整个人气定神闲,颇有名士风范。   陛下倚靠坐榻,被小黄门合力抬到现场。   环视众人,独不见轻车将军曹操,陛下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曹轻车何在。”   孙坚答曰:“回禀陛下,曹将军巡视各处,彻夜未眠。方才和衣而卧……”   “命人把曹轻车唤来,不必急于一时。”陛下声音虽轻,却无可忤逆。   “喏。”不得已,孙坚只好亲往曹操营帐,同回刑场。   “陛下。”曹操急忙入场。   “朕知曹轻车一路辛苦。然斩杀反贼王芬,兹事体大。需将军亲临,以壮声威。”陛下和颜悦色。   “臣,遵命。”曹操正欲退入队列,不料陛下忽又心血来潮:“王芬素有大名。岂能死于无名之辈手中。若非创伤未愈,朕当亲力而为。绝不假他人之手。曹轻车,可愿替朕分忧,用中兴剑,斩下王芬首级。”   “陛下,臣愿代劳。”孙坚抱拳出列。   陛下却不为所动。居高临下,笑看曹孟德一举一动。   “臣,求之不得。”曹操单膝跪地,双手捧过陛下随身佩剑,百炼中兴剑。   中兴剑,乃陛下登基后,命宫中良匠所铸。剑身有小篆铭文“中兴”二字。建宁三年铸成,同铸四把,铭文皆同。后一剑无故自失,不知所踪。   捧剑起身,曹操转身向刑场走去。   王芬自行闭目等死。   铿锵一声,宝剑出鞘。   曹操双手举剑过顶,正要作势下劈,不料身形猛一顿。   陛下眼中,戾芒一闪。   久等不来人头落地,王芬徐徐睁眼。四目相对,见曹操眼含热泪,不能自已。   这便低声言道:“孟德速速动手,切莫令人生……”   嗡——   剑光一闪,人口落地。   曹操浑身绷紧,一动不动。撑过天旋地转,这才强睁双眼。昏沉的视线,渐渐清晰。天地平分,六神归位。挥手甩去残血,收剑入鞘。   待转身,已恢复如初,举止如常。   大步流星,返回帐中。单膝跪地,捧剑呈回:“臣,幸不辱命。”   陛下欣然点头:“好。”   将中兴剑收回,陛下朗声言道:“传令州郡,反贼王芬授首。所有密信,皆付之一炬。前情旧事,盖不追究。”   “喏!”   又命小黄门,抬床榻返回。陛下随口一问:“此台何名。”   见众人皆看来,曹操恭身答道:“乃,沙丘平台。”   “哦……”陛下浑身一凛,狐疑而离。   “果真是沙丘宫平台?”王越大惊。   曹操轻轻颔首:“正是沙丘平台。”   “此乃不祥之地。曹将军为何引陛下来此。”王越亲历广宗之战,对沙丘平台之事,可谓耳熟能详。   “慌不择路,黑灯瞎火,我岂能知。”曹操苦笑:“待抵近,方知是沙丘宫台,‘困龙之地’。本不宜久留,奈何陛下创伤未愈,无法轻动。唯居高而守。今贼人四面围困,如之奈何。”   “万幸。战后此台内机关诸器,皆被蓟国将作馆拆除,又取土回填。当无大碍。”王越忽忆起一事。忙说与众人知晓。   孙坚不屑道:“大敌当前,切莫自乱阵脚。种种传闻,不过是以讹传讹。天地浩荡,何来鬼神。”   曹操龇牙一笑:“文台所言极是。然,传闻虽不可轻信,亦不可不信。待陛下伤情转好,早日破围。乃上上之策。”   三人遂定计。 第112章 莫如勤王   陛下身受重伤,身陷重围。一切皆以活命为前提。余下皆不足为虑。宜早日返回洛阳,待秋后算账。   那些被付之一炬的往来书信。陛下虽未能全记下。却记住了几个重要同谋的名字。只需顺藤摸瓜,严刑拷打。便可将其同党一网打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先稳住人心,脱离苦海。待重回洛阳,养好身体。再杀尽乱臣贼子不迟。   又熬过一日。   陛下胸口,因剜除腐肉、毒血而留下的,一处拳锋大小的凹坑,结痂渐厚。从先前透明的亮红色,变成了半透明的暗红色。待变成褐红,再由红转黑,内里肤肌新生。陛下当转危为安。   那时,郡兵齐来救驾,内外夹攻,破围而出,轻车直奔洛阳。河间旧宅,再也不来。   “州郡可有响应。”服下汤药,陛下强忍满嘴苦涩,轻声问道。   “尚无兵士前来。”大剑宗王越答道。   “朕已知。”陛下眉头微蹙。   累日来,高台下“伐无道,诛暴君”的呼喊,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便是布下重重屏风帷幔,亦无从遮挡。   陛下失血过多,睡意昏沉,常闻声惊醒。怒气滋生,又无可奈何。不断积压的愤懑,让陛下越发阴沉、易怒。也越发想念八关都邑,高墙环抱的南北二宫。以及自己亲手打造的华美西园。   又惊又怒,坐卧不安中。再熬过一日。御医小心解开纱布,结痂已成朦胧红褐色。再过一日,当可变成褐红。或不出三日,当可居车而行,性命无忧。   “州郡可有响应。”重新包扎,服下汤药,陛下又问。   “尚无兵士前来。”王越再答。   陛下眼中忧色,一闪而逝。显然,“诛首恶,赦从众”的效果,并不理想。   陛下并未料到,黄巾乱后,冀州满目疮痍,郡兵十不存一。自王芬上任,所募皆是死士。多出黄巾余孽。换言之,郡国守军,此时此刻,或正裹挟在黑山军中,亦未可知。千里之内,唯一可倚仗的雄兵,便是蓟国精锐。   “蓟王……”陛下欲言又止。   王越领会圣意,遂答道:“虽未向蓟国派遣信使。料想,蓟王此时或已知晓。”   “何以知之。”陛下问道。   “冀州大乱,唇齿相依。蓟国虎踞再侧,焉能不知。”王越言道:“先前,蓟王曾命二义弟,领兵囤于高阳国境,迎陛下北巡。距冀州咫尺之遥,亦当悉知。”   “好,好,好。”陛下终于安心。以蓟王之雄才,必不会按兵不动,只为等来陛下一道诏命。   果然。   蓟王宫,百官列席。   “主公不可。”蓟东尹钟繇,起身进谏:“陛下并无勤王诏命。且时局波橘云诡,福祸难料。万一延祸上身,徒落人口实。”   “所谓‘求诸侯莫如勤王’。天子深陷重围,危在旦夕。宜速发兵,一战而胜。得‘尊王’美名。”王傅言道。   周襄王十六年(前636年),周王室内乱,王子带,勾结狄人伐襄王,王师大败,襄王逃到汜地,派人向晋、秦求救。晋文公纳狐偃“求诸侯莫如勤王”之谏,辞退秦军,独自出兵,击退狄人,活捉王子带,安定周王室。晋文公由此得“尊王”美誉,受赐四邑之地。   “王傅所言极是。”刘备欣然点头:“传命鹰扬、折冲二校,即刻起兵勤王。孤当亲帅水陆大军,南下驰援。”   “主公明见!”百官下拜。蓟国崇文尚武之风,莫过如此。一言蔽之,干就完了。   自事发,蓟王已收线报无数。   冀州刺史王芬,竟暗自谋划出如此一盘大棋。陛下之所以北巡,又将王芬带在身侧,乃因轻车将军曹操告密。换言之,陛下北巡,名为巡视旧宅,实则是将计就计,铲除以王芬为首的乱臣贼子。   许在陛下心中。王芬等人,密谋废立的“合肥侯”,另有“其人”。   “其人”是谁?   如今看来,答案已呼之欲出。   再往深处想。陛下北巡,想要亲自揭开的终极谜题,许便是合肥侯的真实身份。之所以取道蓟国一游。亦与“合肥侯”其人,密切相关。   说白了。陛下怀疑,王芬等人所立新帝,不是自家胞弟合肥侯,而是蓟王刘备。   然而,从车骑将军曹操,抄出的十箱逆党往来书信中,只字未见蓟王。所言,皆是合肥侯。所谓“捉贼见脏,捉奸见双”。陛下无可指摘,又生死一线。这才口出,“料想此事必与蓟王无关。”   至于心口是否如一。待此事罢,当见分晓。   另一个更重要的义理支撑:   蓟王刘备与黄巾逆贼,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如何能相互勾结。   若此事,只有王芬暗募死士参与其中,蓟王当难辞其咎。然又有白波黑山二贼,裹挟同谋,故蓟王或可置身事外。   陛下临来时,黑山张燕,遣使入京。假买官之名,重金贿赂中常侍,得与陛下西邸相见。伏地请降,又将王芬暗中勾结黑山贼众,施舍粮草辎重,欲共举大事之消息,和盘托出。   陛下先得轻车将军曹操进京密报,又得黑山使者密语相告。一前一后,相互呼应。如何能不深信。故授意已受封平难中郎将的张燕,将计就计,假意答应结盟。听陛下号令,再行反戈一击。   蓟王之所以令陛下生疑。其中最关键的证据,亦出此处:   王芬用来笼统黑山的辎重粮草,皆赊自蓟国。   换言之。不断赊给王芬粮草辎重,用来笼络黑山贼寇的蓟王,像极了幕后主谋。   陛下精通商贾之术,善利益交换。无利不起早。蓟王撒出去钱粮无数。笼络黑山贼寇,究竟意欲何为?   即便明知:蓟王不可能与黄巾余孽相勾结。   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爱恨亦消,唯利长存。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不可不防。   蓟王有大功于社稷。又是陛下心中的托孤重臣。平心而论,陛下还是信多疑少。这才亲来验证。以求皇位继承万无一失。   坐拥大位,方能卖官鬻爵。此,才是陛下一本万利,富贵荣华绵延子孙后代的“核心资产”。   故不惜亲身涉险。   高台下,黑山大营。   张燕披麻戴孝,洒酒于地。遥祭身首异处的王使君。   不及起身,密探来报:“王已兴,速起兵!”   张燕霍然站起:“传令,攻台!” 第113章 天命所归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宛如惊涛拍岸,呼啸逆升,冲上高台。   震耳欲聋。陛下面无血色,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万幸。车骑将军曹操,弓弩齐备。尤其是蓟国最新版的机关箭车,除去置于车架底座的储能发条,还可经由外设轮机组,以牛马驱动。内驱、外驱两用,无级变速。   机关箭车,最大的优势,便是整齐划一。上中下,置三排弩。分别为:床弩、黄肩弩、并发连弩。远射:千步、五百步、二百步。行:抛射、仰射、平射。   砸锅卖铁,变卖家当。重金购来的机关箭车,层层围满,高台上下。   四面齐射,声如雷吼。   “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之魏武卒,不过“负矢五十”。   为平衡战力。一般而言,全套披装之精锐弓弩手,不过背负五十支箭。人马具装之精锐骑射手,可多负二百支。而一辆机关箭车,满载大小箭镞,三千支。   精钢车轮、板簧避震、齿轮轴承、升降底盘,内藏神鬼机关诸器。蓟王自幼时,初绘神鬼图板,再经大小实战不断改良,辅以墨门明隐二宗之力,如今的机关马车,不要太强悍。   当然,类泛舟各地的明轮商船,机关马车的日常维护及配件更换费用,亦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后勤机动化的前提,是大汉强悍的高速路网。还是那句话,不活在当下,如何能知二千年前的华夏先辈,已轻车日行四百里。还有一张,年年修善,惠及全国的高速路网。   与先前一般无二。黑山渠帅张飞燕,尽遣宿贼为先登。   究其原因。只因此一时彼一时也。宿贼皆为黄巾死忠。说恶贯满盈,亦不为过。先前为贼,引为倚仗,自当忠心不二。今欲投明主,便成了绊脚石,须雷霆铲除。永绝后患。   又谓愿者上钩。   还有何事,能比围杀大汉天子,更令黄巾余孽,山中宿贼,为之疯狂。不惜舍弃身家性命。   何须张燕浪费口舌。宿贼纷纷请愿,勇为先锋。   张飞燕从谏如流,尽数放出营寨。前赴后继,死于箭下。   有句话唤做“天命所归”。又说“天人合一”。两相合并,不难理解:天命即人望。   归根结底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人尽其事,各安天命。   三日前,白波谷,大寨。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便有宿贼翻山越岭,逃回报信:“黑山张燕,席间摔杯为号,杀我郭渠帅!”   “嘶——”杨奉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一翻,摇摇欲坠。   “渠帅!”帐内众别帅,急忙上前搀扶。   先前,右丞传语“静观其变”。   电光石火,杨奉已想通一切。喂下一碗山间甘泉,这才悠悠转醒:“好一个两面三刀……张飞燕!传令,偃旗息鼓,遁入老寨,暂避汉军锋芒。转去抄掠黑山,报仇雪恨!”   “喏!”众别帅各个怒火中烧。   所谓同仇敌忾。渠帅被杀,此仇不共戴天,如何能不雪恨。与汉军一较长短,在血海深仇面前,已可有可无。   依山下寨,傍水结营,与董骠骑对峙的白波贼众,一夜走空。   攻入营寨,缴获数量可观的“粮秣辎重”。董重正欲乘胜追击,不料有北巡信使,奔入营地:“陛下被黑山贼困于高台,危在旦夕!”   “嘶——”董重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一黑,险倒栽马背。   “将军!”众将校急忙扑来营救。   不等冷水泼面,董重又一跃而起:“陛下今在何处。”   “广宗城外,大陆泽边,沙丘平台。”   “不好。”董重脱口而出:“此乃困龙之地也!”   “将军以为如何?”张济抱拳相问。   “当……当……”灵光一现,忽忆起右丞贾诩“此去或有大富贵”之临别赠言。   富贵险中求。董重咬牙道:“三军听令,速去冀州,驰援陛下!”   “喏!”   见信使颇为雄壮,董重便随口一问:“何人麾下。”   “轻车将军帐下,军曲候李整。”信使躬身答曰。   “原来是曹轻车!”董重随即安心。既有曹孟德再侧,陛下定无大碍。   此时此刻,血战一日。   沙丘平台周围,伏尸遍地。乱箭密如荆棘,绕高台一圈,野蛮生长。   哀鸿遍野。身中数箭,倒地不起,血流未干的宿贼,悲声哀嚎。双方收兵。张燕遣人救回伤患。曹操遣人回收箭矢。   这还了得!   便有宿贼不顾道义,射杀轻装汉军。于是火并再起。   孙坚怒从心起。   率八百江东健儿,倾巢而出。千步内所有活物,悉数扑杀。   耳根终于清净了。   “告知曹将军,速将弩箭拾回。”   “喏!”   机关器的厉害,孙坚终于亲见。因为墨门,或者说蓟王与黄巾并存,共同发力,彻底改变了战场。机关器,大规模、成建制、成体系的熟练运用,标志着新时代的大幕开启。   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利弊各半。墨门深受其害。然在夹缝之中,却一步步剥离《墨说》。诞生了以夏老与苏伯为首的匠墨。醉心机关造诣,不问政事。   也正因墨门的复兴,让黄巾之乱,成为墨门明隐二宗的终极对决。战后,散落在邺城、广宗、整个冀州,乃至全天下的墨门弟子,齐聚蓟国。蓟国大利匠人城,户数已破二万。百工居肆,各城皆有将作分馆,迁移大量匠人定居,便足见一斑。   墨门弟子,正迅速向四石国民之“工”,转变。   言归正传。   宿贼皆死,营中多剩新嫩。从出身而言,张燕并非黄巾死忠。先前,与少年好友呼啸山林,裹挟从贼。因身轻如燕,又骁勇善战,故称“飞燕”。后不断壮大,与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等地反贼相互串联,如别帅孙轻、王当等,皆率众归附。后与黄巾渠帅张牛角,合兵一处。张牛角身中流箭,临死前,命部下尊燕为首。遵照张牛角遗命,张燕舍“黄巾”,只称“黑山”。   换言之。此次出兵前,黑山军已先行淡化了黄巾大旗。今黄巾死忠,又悉数毙命。终为投靠明主,扫平了障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是夜。   呼喝叫好,摇旗呐喊一整天。嗓子冒烟,筋疲力竭的黑山大营,鼾声一片。   便有一支奇兵,悄然杀至。   吐出口中衔枚,太史慈挥枪一指。   “杀——”蓟国精骑,奔雷而出。 第114章 割肉饲虎   “蓟军袭营——”不知谁起了个头。黑山营地,顿时炸开了锅。   蓟王傅黄忠,勇为先登,手刃黑山大小贼酋三十有九,尽掠四径家小,几成神话。黑山贼,闻之色变。仓惶如惊弓之鸟。   黑山渠帅张燕,慌忙披挂出帐。见营地四面火起,杀声震天。人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马。   “哎呀!”这便怪叫一声:“蓟国雄兵,不能与敌,速退,速退——”   正提刀出帐的一众别帅,面面相觑。不及细想,便被乱兵裹挟,随人流而去。主将及大小别帅,皆临战脱逃。更何况麾下蟊贼。这便脚底抹油,如鸟兽散。   除去慌不择路,迎头撞上八百飞翼卫,惨死箭下。多数蟊贼皆逃出生天。昼伏夜行,奔回太行山。   见黑山营地,四面起火。江东猛虎当机立断。领八百江东健儿杀下高台。呼喝纵火,前后夹攻。   兵败如山倒。   待天明,浓烟蔽日,余火渐熄。   担惊受怕一整夜。陛下方知大捷,贼人悉数遁走。喜极发问:“何人驰援。”   “乃蓟王二义弟。”虎贲中郎将王越答曰。   陛下长出一口浊气,由衷赞道:“为朕解忧,唯我蓟王。”   转而又问:“蓟王义弟何在。”   “正在台下。”   “速引来相见。”陛下言道。   “喏。”   须臾,二人登台觐见:“下臣太史慈(黄叙),叩见陛下。”   见二人年纪尚轻,已能独当一面。陛下欣然笑道:“果然少年英雄。”   “陛下谬赞。”长幼有序,乃由兄长太史慈答话。   “蓟王何在。”陛下又问。   “王兄命我二人为先锋,驱散贼众。王兄自领大军,水陆并进,赶来护驾。不日便到。”太史慈言道。   “甚好。”陛下终于放心。安心之余,又升一丝后悔:王芬杀早了。   许多谋逆的细节,已不可知。总归是忠奸莫辨,成了一笔糊涂账。   “知陛下为奸人所伤。王兄命我等携良医,为陛下诊治。”太史慈又道。   “不必了。”陛下笑道:“癣疥之疾,已无大碍。”   “喏。”太史慈亦未多言。   胸口疼痛骤起。陛下难以支撑,强言道:“二位一路疾驰,又血战一夜,人困马乏,且下去休息。”   “遵命。”太史慈、黄叙再拜出帐。   “待朕……重返洛阳,蓟王此生再无机会。”陛下喃喃低语。   王芬逆乱,陛下斩首示众,传诏既往不咎。然冀州大地,竟无一兵一卒,赶来驰援。吏治糜烂至此,令人痛心。此消彼长,更显蓟国势强。话说,吏治糜烂,难道不是陛下卖官鬻爵,咎由自取么。   无利不起早。蓟王既得尊王美名,陛下又岂不赐予四邑之地。换言之,紧随六县之后,蓟王当再得四县。   蓟王虽忠心可鉴。与“割肉饲虎”之奸佞,不可同日而语。   然满打满算,前后已割二十五县。陛下焉能不心痛。   唯一利好。漫山遍野“伐无道,诛暴君”的呼喊声,终于消停。陛下得以安枕。   又过一日,蓟国水军自漳水,驶入大陆泽。“大禹导河,北过洚水,至于大陆。”浩渺无垠,汪洋浩荡。沙丘平台,濒泽而建。立于高台,可眺望浩瀚水面。见樯桅毗连,千帆竞渡,横海纛迎风鼓张。台上将士,无不欢声雷动。   陛下微微睁眼,又徐徐闭合。   一切,皆等重返洛阳再说。保命要紧。   自亲斩王芬,便夜不能寐的曹操,闻讯出帐。眺望蓟国无敌舰队。不由长出一口浊气:成败在此一举。   “报——”便有斥候快马来报:“董骠骑率精兵一万,赶来勤王。昨日已由黎阳津登岸,旦夕可达!”   曹操、王越、孙坚,六目相对。喜忧参半,冷暖自知。   陛下,无忧矣。   闻董重领兵勤王,陛下涣然冰释。比起汉室宗亲的蓟王,出身董氏外戚的董重,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更令陛下放心。   无论陛下如何着想。蓟王却不敢怠慢。下船后径直登台,觐见陛下。   “拜见王上。”曹操领王越、孙坚二人,台下迎接。   “诸位辛苦。”刘备肃容下拜:“累日血战,力保陛下安危,社稷存续。备,深谢之。”   三人急忙避过。孙坚抱拳道:“舍生忘死,忠于国事,乃臣等分内之事。王上言重了。”   “陛下何在。”刘备遂问。   “居于高台龙帐之内。”曹操答道。   “速去通报。”刘备亦不见外。   “王上随我来。”曹操前方引路。   陛下知是蓟王,先已命宫人整理仪容,起身想见。   “臣,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刘备趋步入内,伏地行礼。   纵有百般滋味,却在见到蓟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山河残破,国祚艰难。外虏家贼,还需蓟王雷霆扫除。鸟尽方能弓藏,兔死且把狗烹。群狼环伺,陛下又岂能自断擎天一臂。   “蓟王免礼。是朕大意了。”陛下笑叹:“此番北巡,当真锥心刻骨。虽历尽艰险,生死之间。细细回想,仍收获颇多。”   “陛下龙体无碍,便是大幸。”刘备言道:“宜当速归。不可久居在外。”   “蓟王言之有理。河间旧宅,朕再也不来。”陛下语透疲惫。   “陛下善保圣体,臣告退。”刘备再拜。   ‘蓟王暂退,待董骠骑抵达,朕再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陛下亦不强留。   “喏。”   何须蓟王下令。横海将军黄盖,已先行命辅兵打扫战场,安营扎寨不提。   “沙丘困龙,王至事成。”想着王芬最后密语,曹操满腹狐疑。   莫非,真要蓟王亲手弑君不成。若如此,先前谋划,皆付之东流。又何须假“合肥侯”之名。只需打蓟王名号,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待州郡望风而降,兵围洛阳,陛下自当三禅帝位。   正因天下皆知,蓟王忠义双全。必不肯以下犯上,欺凌君主。王芬、曹操等人,这才暗自互谋,只为蓟王扫清障碍。为江山父老计,强推有道明君,继任大汉帝位。   然“不下倍上,臣不杀君,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新不间旧,小不加大,淫不破义。”   “礼之八经”,蓟王自幼得母亲言传身教,当恪守不渝。   究竟谁来最后一击。   “孟德。”   曹操浑身一凛。稳住心神,回身下拜:“王上。”   刘备言道:“既无外人。孟德何必见外。”   “玄德所言极是。”曹操旋即改口。   “且入帐一叙。”刘备心头有许多谜团未解。曹操乃亲历之人,当可为之解惑。   “玄德请。”曹操伸手相邀。 第115章 龙见于野   “冀州刺史王芬,素有重名。因何要弑君。”刘备问道。   旧友当面,曹操索性直言:“王芬名列‘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也。王芬仗义疏财,行事颇有古风。奈何连遭二次党锢,前后被禁十九载。散尽家财,妻离子散。焉能心中无怨。悠悠十九载,大汉,朝政日非,民生凋敝,先帝及陛下,难辞其咎。故,王芬暗中结好四方仁人志士,欲废立新君。重振朝纲,再续国祚。”   “欲立何人?”刘备再问。曹操这段诛心之言,字里行间,多用褒义。颇有心向旧友之嫌。奈何刘备无暇他顾,并未虑及。若贾文和在此,又另当别论。   曹操龇牙一笑:“合肥侯是也。”   “陛下胞弟。”旧友当面,刘备亦不见外。略作思量,便又疑道:“未听合肥侯治国,有何建树。且比陛下年幼甚多。若立为新帝,朝政难免被宦官、外戚左右。重蹈前朝覆辙,于国何益?”   话将脱口,又急忙咽下。略作停顿,曹操斟酌答道:“许在王芬看来,天下已无有比陛下再差之君。”言下之意,是个人都比他强。足见世人,尤其是士大夫阶层,对陛下恶意之深。   “唉……”刘备一声轻叹,不再下问。   之所以不追问,只因蓟王当真不知内情。他如何能想到。这段被史家一笔带过,胎死腹中的谋逆之举,在大汉的星空下,竟被王芬等人,齐力实现。且产生了难以预估的后果。   更加王芬行事,虽有违《汉律》。却合古法:“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大位由兄传弟。又称“兄死弟及”。上古时夏、商以及鲁国、宋国等,均有实行。例如,鲁炀公熙继其兄鲁考公酋之王位,宋微仲承其兄宋微子启之大位。后世皇朝,宋、元,亦偶有出现。   稍后,小霸王孙策传位孙权,亦遵循此法。   虽满腹疑问,然王芬此举,似,无可指摘。   “何人参与其中。”略作沉思,刘备又问道。   “实不知也。往来书信,皆付之一炬。”曹操言道:“除陛下,或已无人知晓。”   刘备轻轻颔首:“又为何夜宿沙丘。”   曹操苦笑:“前有王芬舍命一击,后有黑山群盗蜂起。围追堵截,不敢入城。慌不择路,夜宿荒丘。陛下创伤未愈,难承颠簸之苦。急切间,便有斥候回报,附近有一高台可守。未及深想,遂引兵前来,据守高台待援。事后方知,竟是困龙晾尸台。”   “原来如此。”曹操之言,亦合情合理。正因乃是冀州刺史王芬,阴谋反叛。整个冀州大地,敌我未分,忠奸莫辨。再加黑山贼一路围追堵截,不敢擅入城池,亦是人之常情。   “此地不宜久留。”刘备言道:“当速回洛阳。”话说,刘备依稀记得,陛下命不该绝,当还有数年寿命。希望身逢此难,陛下能痛定思痛,有所悔悟。如前所说,陛下有成为一代明君的所有条件。奈何人各有志。   若此事过后,能痛改前非。当为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曹操亦点头道:“我亦如此着想。待陛下伤处结厚痂,转危为安。便及早动身。”   “有劳孟德。”刘备疑窦稍解,起身告辞。   “玄德慢走,不送。”曹操亦起身相送。   出曹操军帐,刘备又命人传来御医,细问陛下伤情。   御医答道:万幸陛下有王上所献秘环内甲护体,毒针入肉不深。及时剜去腐肉毒血,故能保住性命。只是失血过多,亟待静养。或再过三五日,便可转危为安。   换言之,仍需滞留此地。   刘备虽心生警惕,却也无可奈何。   沙丘平台,号“晾尸台”,称“困龙之地”。先前,黄巾贼人在台内暗藏机关,在台上装神弄鬼。甚至大逆不道,将陛下亡父孝仁皇尸身,改成傀儡。其口出:“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之语,刘备至今百思不解。   拾级而下,忽心生不安。刘备顿时警醒:“来人。”   “臣在。”史涣迈步近前。   “请陛下移驾,往蓟国大营栖身。”刘备言道。   “喏。”史涣领命而去。   须臾,又折回复命:“陛下传语:‘蓟王美意,朕心领之,奈何创伤初愈,不敢妄动。蓟王自回,明日相见’。”   刘备正欲亲自去请,忽又驻足。忠奸莫辨。陛下连冀州城池都不敢入。此时此刻,又如何肯移驾蓟军大营。   “也罢。”刘备一声暗叹,自回蓟军大营不提。   月黑风高,四野无光。   广宗城下,一人挑灯独立。背后残桓断壁,犬牙交错,犹如鬼都魔域,阴森可怖。然那人却单孑独立,举止如常。   须臾,忽听车马声响。便有一辆马车,自北而来。车上琉璃风灯,由远及近,忽明忽暗,如幽冥磷火起伏不定。   男子挑灯之手,不由轻颤。似情难自禁。   待马车抵近。男子这才收拾心情,挑灯上前。   厢内女客,透过白琉璃前窗,颤声言道:“何不照面。”   男子闻言,徐徐举灯,照亮面前。正是扶风侯公子。   不等女客惊呼出声,侯公子已泪流满面。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女客喜极而泣:“家中……”   “唯我得存。”侯公子止泪言道。   “为何不来相见。”家人下场,女子心中早有准备:“又怎知我之下落。”   “九死一生,靠太平道活命。无以为报,裹挟从贼。偶然得知殊妹沦落蟾宫,本想盗掘梁冀金山,暗中赎回。岂料将将得手,殊妹已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直到年前,方知被蓟王捷足先登,深藏蓟王宫中。”侯公子娓娓道来。   “既已早知,为何迟迟不来相见。”女客流泪责问。   “知你安好,为兄已心满意足。”侯公子言道。   “既如此,今又为何投书,引我来此。”女子再问。   “只因。有件,一劳永逸,利国利民,利人利己,利子利孙之大事,需殊妹出面。”侯公子挑灯上前,眸中尽是野火燎原。   洛阳长秋宫。   何后无由来一阵心悸,于梦中惊醒。   “来人。”   “奴婢在。”中常侍郭胜,趋步入内。   “速传大将军、河南尹,入宫议事。”   “回皇后,时辰尚早,何不待明日……”郭胜谄媚一笑。   “速去。”   “喏!” 第116章 回天无术   担惊受怕多日,今夜终得安枕。   陛下睡意昏沉,呼吸平稳。御医在大帐外,驻足倾听。陛下呼吸绵长,并无异样。终是放心,悄然离去。   大泽雾生,氤氤氲氲。随风扩散,淹没高台。偶有一丝天光撒下。隐约可见,浓雾及腰,高台仿如海上仙岛,虚无缥缈。累日逃亡,身陷重围,日夜煎熬。一朝得解,筋疲力竭,倒头便睡。   台上、台下,鼾声四起。   胸口一阵钻心剧痛,陛下猛然惊醒。   药效已退,疼痛难忍:“来人。”   帐内宫女内宦,或站或跪,宛如雕像,无动于衷。   陛下不禁抬高声音:“来人。”   “陛下。”终有人应。   此声甚是熟络,必是园中美人。陛下不急多想,劈头问道:“汤药可曾煎好。”   “早已煎好。”宫女答曰。   “速取来。”汤药有镇痛之效,陛下饮后便可安睡。   “喏。”须臾,便有高挑美人,掀帘而入。服侍陛下用药。   良药苦口。一碗入腹,疼痛渐消。陛下不由得长出一口暖气。比起先前用药后睡意昏沉,似梦似醒。此番用药后,竟起亢奋,睡意全消。陛下心烦意燥,见美人捧药离去,忽伸手抓住衣袖。   “多日未行房事,速为朕纾解。”陛下呼吸渐重。   “陛下龙体未愈,不可贪一时之欢。”美人婉拒。   “癣疥之疾,有何所惧。朕乃天子,自有神力护体。”陛下等不及,便要强扯入榻。   岂料美人竟奋力挣脱:“陛下请自重。”   陛下怒道:“大胆奴婢,岂敢逆君。”   “陛下安睡。待药效尽显,自当与妾从未相见。”美人冷言冷语。   “你是何人!”陛下心头骤惊:“又喂朕何药!”   “事已至此,陛下又何须多问。”美人作势离去。   “贱婢……哪里走!”陛下恶向胆边生。血气冲顶,竟翻身下榻,顺势拔出枕边中兴佩剑。   追身一剑,被美人让过。陛下只手捂胸,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蓟王曾受红丸之毒,陛下今亦亲尝。目光胡乱扫过大帐,双眼一亮。锁定女婢,快步抵近,一剑刺向后心。   “陛下万勿轻动,箭疮未合,小心崩裂。”声如鬼魅,竟出自身后。   究竟是人是鬼。   “贱婢……找死!”热血倒灌,浑身冒烟。口鼻血滴不止。陛下怒不可遏。不管不顾,再刺一剑。   这一剑,含恨而发,去势无减。   迅捷如此,仍被美人避过。陛下重心不稳,前扑落地。   啪!   胸前异响,血痂崩裂。   热血长流,白衣尽染。   目光所及。只见一双凤头丝履,驻足身前。陛下仰头上看,美人相貌依稀难辨:“你,究竟是何人,受何人指派,又为何要行刺朕!”   美人闻言,徐徐屈膝。   随美人容貌,越发清晰。陛下浑身寒毛直竖,惊恐至极。   “陛下何其健忘。”美人面沉如水,清冽无波。   陛下心惊胆裂,魂飞魄散:“皇……皇……皇……”   “噗——”极度惊惧之下,陛下双目圆睁,狂喷一口血箭。   轰然坠地,人事不省。   美人轻轻起身,居高下看:“若知今日,何必当初。”   鸡鸣时分,忽听台上骚动。   便有小黄门奔走哭号:“陛下危矣,陛下危矣——”   和衣而卧,侧耳倾听。曹操猛然睁开双眼。   “事成矣!”   翻身下榻。欲掀帘而出,又猛然停顿。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片刻之后,这才挑帘而出:“何人喧哗!”   便有小黄门披头散发,涕泗横流,闻声跪伏在地,手指台上大帐:“陛下血崩,陛下血崩!”   曹操又惊又怒,一把将小黄门薅起:“何以至此!”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呜呜呜……”小黄门何曾经历如此危情。浑身无骨,缩成一团。   待曹操疾步登台,饶是驻足帐外,见惯生死的大剑宗王越,亦难掩哀痛。   须臾,侍医面无人色,踉跄出帐:“陛下箭疮崩裂,血流不止。下官……回天无术!”   孙坚怒问:“先前不是说已无大碍。”   “不知何故,结痂崩裂。”侍医流泪顿首:“且……且……”   “悉数说来!”孙坚怒喝。   “陛下似饮下……慎恤胶助兴。此物至阳,亦有活血化瘀之功效。故血流不止,难以结痂。”侍医不敢隐瞒。   “唉——”孙坚一腔怒血,瞬间化为乌有。满心悲怆,徒发一声悲叹。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帐外众人,表情各异。一时无言。   忽有小黄门自帐中奔出:“陛下口谕,速召蓟王入帐!”   曹操一个激灵,猛然醒悟:“喏!”   顾不得许多,这便冲下高台。   待蓟王闻讯赶来,陛下已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陛下!”见龙榻血染,刘备痛心疾首,泪流下拜。   “可是蓟王。”陛下强开双眼。   “正是下臣。”刘备再拜。   “朕命不久矣。”陛下轻声言道:“恐再无机会,往蓟国一游。”   “陛下……”刘备悲从心起,竟无言以对。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今命丧困龙台,乃是朕之过也。怨不得旁人。”   “陛下何出此言。”刘备止泪相问。   “前事种种,不说也罢。”陛下无力摆手:“朕,不该疑你。更幸,临终之际,蓟王再侧。欲将朝政家事,尽数相托。若论经营,朕十倍于蓟王。若论治国,蓟王十倍于朕。朕,膝下二子,长子轻佻无仪,二子年幼势孤。本欲待二子长成,立贵子为帝。奈何命不久矣,国不可一日无君。思前想后,王芬之举,或有可取之处。”   “陛下何意?”刘备惊问。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或可先立合肥侯为帝。待朕二子长成,再将皇位传与贵子。”陛下言道。   “如此,当可避兄弟阋墙,免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刘备幡然醒悟。   “然也。”陛下似回光返照:“朕崩后,大将军与皇后,必立长子为帝。然天下板荡,国祚难继。非明主不可中兴。次子,虽聪慧机辨,却少不更事,势单力薄。若强令其继位,主幼臣强。何氏外戚必难相容。恐为奸人所害。”   “陛下欲行‘割楚益梁,亏楚适秦’,‘嫁祸安国’之计。”刘备幡然醒悟。   “知朕者……蓟王矣。”陛下欣慰而笑,渐无声息。   “陛下?陛下!陛下——” 第117章 嫁祸安国   陛下崩天,三军缟素。   弥留之际。唯身边近侍,及蓟王刘备在场。托孤之言,除去录入《起居簿》,并未书成诏命。更无传国玉玺,盖棺论定。   换言之,陛下之言,或死无对证。   然不可否认。陛下临终设谋,可谓神来一笔。   若知传位合肥侯,无论何后还是董太后,必冰释前嫌。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此举,后世称之为“转移内部矛盾”。时下谓之曰“嫁祸安国”。   不出二十载。皇长子、皇次子,皆长大成人,羽翼渐丰。蓟王刘备、大将军何进、及骠骑将军董重,宗室、外戚权倾朝野,那时,再联手逼合肥侯退位让贤。另立新帝,水到渠成。   先立后废。前汉“清狂不惠”之海昏侯刘贺,便是此例。   元平元年(前74年),昭帝崩。年二十一岁。时,大将军霍光把持朝政。因刘弗陵身后无嗣,便从武帝子孙中,另选海昏侯刘贺,继承皇位。   元平元年六月,刘贺承帝位,尊上官氏为皇太后。在位二十七天,令出不断。向各官署征调、索取财货,计一千一百二十次。光禄大夫夏侯胜、侍中傅嘉等,多次劝谏无果,反惹恼刘贺。下诏责问夏侯胜,又将傅嘉捆绑入狱。   眼看朝政日非,社稷不保。于是霍光与群臣共议,以皇太后之名义,废刘贺,逐出未央宫。   换言之,我朝大将军及皇太后,拥有“废立君王”之大权。   甚是无需合肥侯崩天。待贵子长成,便可行废立之举。   若合肥侯当真继位。   对何后及大将军何进而言。唯有先扳倒合肥侯,才有机会争夺大位。大敌当前,兄弟齐心。皇长子与皇次子,有极为深切的共同利益。自当以和为贵,杜绝内斗。   趁难得的“二宫联盟”之机。两位皇子,皆可安全长大成人。并积累足可自保的力量,再携手罢黜合肥侯。至于谁继承皇位,兄弟关起门来,总有商量。那时,无论何人登临大宝,剩下一人,皆足可自保。   真能一切如陛下所想。此谋堪称神鬼莫测。然,何后又岂能坐视合肥侯登基为帝。   此,便是陛下托孤蓟王之意。   让蓟王力排众议,辅佐合肥侯登基。待时机成熟,再亲手废去。另立贵子为新帝。让大汉江山,重归正朔。   只是陛下,空口无凭。如何令天下信服啊……   领一万大军,风尘仆仆赶来勤王的董骠骑,只见到陛下冰冷的遗体。未能见最后一面。   陛下崩天的消息,也已快马传回洛阳。   满朝文武,惊慌失色,手足无措。   董太后、何皇后,整日以泪洗面。   贾文和闻讯,一声长叹。   陛下崩早了。   若再有五年。不,再有三年,蓟王当轻取天下。时下,蓟国盐田初耕,航海初兴,岛夷初附。屯田尚未大成,铸币尚不足用,人望亦不能够,天下更未称安定。陛下二子,无论何人继承帝位。皆免不了主少国疑,人心思乱。永乐、长秋二宫,必有一宫,垂帘称制。   朝政或尽归董氏,或尽归何氏。终归大权旁落,外戚弄权。朝臣死伤惨重,重蹈前朝覆辙。   人心动荡,皆急于奔丧。竟无人细探究竟。陛下死因,难以启齿。荒淫无度,亦符合陛下心性。乃至箭疮崩裂,血流而亡。   蓟王虽满心疑惑,悲愤难平。却也无可奈何。尤其是陛下临终之言: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命丧困龙台乃朕之过也。怨不得旁人。   更让蓟王难以捉摸。言外之意,此乃宿命。非人力可及。困龙之地,晾尸之台,不过传说耳。陛下为何如此笃定?   因何亡故,蓟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临行前,已密令史涣,遣一队绣衣吏驻守。又传命国中,尽遣将作馆良匠,重回沙丘平台,一探究竟。   陛下之死,断不可如此不明不白。   刘备隐约觉得,此事必与黄巾余孽,脱不了干系。   累日来,虎贲中郎将王越,更是彻夜未眠。盘问帐内一干人等。想拼凑出陛下最后一夜的蛛丝马迹。奈何,竟无人知晓。皆言,困意难当,各自酣睡。实不知情。   又是何人侍陛下服药,亦无人认领。陛下死因,难以启齿。将心比心,随行西园佳丽,何人敢担此重责。   洛阳,永乐宫。   董太后自帘后垂泪不止。   永乐少府杨彪、骠骑府长史孔融,正襟危坐。   “报——”便有心腹宦官入内通禀:“董骠骑传语:‘陛下托孤蓟王,欲迎合肥侯为帝’。”   帘后哭声戛然而止。   合肥侯乃陛下胞弟,亦是董太后所出。若立合肥侯为帝,于董太后而言,亦是重大利好。   “陛下此举,乃为保二子平安,谨防同室操戈,祸起萧墙。”杨彪一语中的。   “若如此,皇后岂能甘心。”董太后忙问。   “此乃必然。”孔融言道:“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然自大汉立朝以来,兄终弟及,多因先帝身后无嗣。先帝、陛下,皆如此。然,陛下既有二子,理应在二子之中,择一继位。‘父死子不继,兄终而弟及’者,我朝从未有此先例。”   杨彪言道:“正因未有此例,陛下此举,必遭大将军何进及朝臣反对。”   “可有转机。”董太后又问。   “若蓟王……力挽狂澜,一意孤行。料想,便是皇后与大将军,亦独木难支。此事可成。”杨彪答道。   “料想蓟王,必不会如此行事。”孔融起身奏报:“蓟王忠于国事。当以大局为重。陛下托孤之本意,乃欲保二位皇子周全。蓟王世之英杰,天家麒麟,必能领会圣意。只需能护二位皇子周全,又何必强推合肥侯为帝。乃至社稷动荡,国祚难继。”   杨彪亦点头:“臣,附议。”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合肥侯、二位皇子,三人谁当皇帝,与蓟王并无重大干系。反正又轮不到蓟王当皇帝。   蓟国若是权臣。大可引而不发,左右逢源,坐收渔翁之利。三家为当皇帝,必无所不用其极。百般讨好蓟王不提。   只可惜,蓟王不是。   长秋宫。   “皇后莫急。料想,蓟王必不会如此行事。”大将军何进,抱拳宽慰道。   “蓟王与陛下,君臣同契。托孤之言,蓟王岂能不遵。今坐拥四州之地,外加半岛、西域,据半幅河山。天下强兵皆以蓟王马首是瞻。麾下精兵强将,无可匹敌。若一意孤行,如之奈何!”何后急问。   “即便如此。依皇后先前所言,天下还有一半。”大将军沉声奏对。   “意欲何为?”何后脱口而出。   “重立州牧。”大将军一语中的。 第118章 举国哀恸   雒阳夏门,万寿亭。   陛下灵车抵达,大将军何进率文武百官披丧哭迎。   “在床曰尸,在棺曰柩。”陛下崩于榻上。荒郊野外并无棺椁安放。无处取冰,御医遂用青盐防腐。正因如此,众人这才急于返回洛阳。及时换用东园秘器,令陛下尸身不腐。   满城缟素,四面哭声。   人死为大。陛下功过,自有后人评断。然,死于北巡路上,崩于沙丘平台。直令人唏嘘不已。洛阳多皇亲贵胄。将心比心,终归是自家子嗣。焉能不悲从心起。   入宫门。窦太后、董太后、何后,及二位皇子丧仗,皆立于门前。   蓟王下车跪地,却哽咽难言:“臣……”   “堂堂蓟王,因何让吾儿惨死当面。”董太后泣泪相问。   “臣,愧对陛下,愧对太后,愧为人臣。”刘备伏地请罪。   “王芬何在。”何后切齿发问。   “禀皇后,逆贼王芬已被斩首。”虎贲中郎将王越,替蓟王答道。   “还有何人参与,谋刺吾儿。”董太后再问。   “往来密信,皆被付之一炬。臣等,不知。”轻车将军曹操答曰。   “此事定要追究到底。”董太后切齿生恨:“黄巾余孽,先杀王美人,又害陛下。朕,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此事,便交由蓟王。”   “臣,遵命。”若论与黄巾贼生死大敌,蓟王首屈一指。   “痛哉吾儿,惜哉吾儿……”交代完心愿,董太后扶灵恸哭。宫内宫外,哭声一片。   陛下灵车入宫,一切皆入正轨。王越、孙坚、曹操等,各自领兵回营。蓟王亦被黄门令左丰扶起,送上车驾,返回府邸。陛下遗体,自有东园宫人,细细收敛。   时人事死如事生。认为人死之后,会前往另一个世界。故人死必先“招魂”。   人初死,必登屋招魂。大呼死者名字使归。若不得重生,再行丧礼。   “沐浴”,招魂后,洗其发身。   “饭含”,在死者口中放置米贝称“饭”,放置珠玉称“含”。“天子含实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玑,士以贝,庶人以谷实”。目的有二。其一为实口。《公羊传》:“含者何?口实也。”。其二为保尸身不腐。《汉书》:“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千载之后,棺椁朽腐,乃得归土,就其真宅”。   “掩”,用帛将头裹起,以替帽子。   “幎”,用方巾遮盖死者面部。   “瑱”,塞耳。   “玉九窍塞”,玉殓具,含玉眼盖一对、玉耳塞一对、玉鼻塞一对、白玉蝉唅一个、玉肛塞一个和玉阴塞一个。《抱朴子》:“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不朽”。   “屦綦、结跗”,用带子缠绕死者鞋履,并在脚背打结扣。《士丧礼》:“商祝掩,瑱,设幎目,乃屦,綦结于跗”。防止死者灵魂出窍,向生人作祟。   “殓”,有小殓、大殓之别。给死者穿衣为小殓。取死者去世第二天,设殓床于堂,上铺草席,席上铺绞(宽布条),绞上铺褥,而后给死者穿上葬服。古礼制定,无论死者尊卑,寿衣均为十九层,实无需用此多。大殓则是移死者入棺。大殓,意味着死者与生者的最后诀别。棺内要备足春夏秋冬之衣,供死者在另一个世界,四时穿戴。衣服的套数依死者身份尊卑而定,天子百套,大夫五十套,士三十套。如家贫,可从简。   死者入棺后,还需放入一些贵重器物或死者生前珍爱之物,供其享用。殓毕,由匠人加棺盖,封严。撤去殓床,设置灵座,行祭奠之礼。至此,大殓仪式结束。   时下王侯,常用金缕玉衣为殓服。   “冒”,覆盖尸体的布,“君锦冒,大夫玄冒,士缁冒”。   “绞”,敛尸所用的麻布束带,将死者所穿衣服捆紧。《礼记·丧大记》:“小敛,布绞,缩者一,横者三。大敛,布绞,缩者三,横者五。”   “帛画、铭旌”,帛画由绢帛制成,其上绘有细致精美的彩色图画。由三部分组成,分示:天上、人间、地下。天上地下,皆据神话传说描绘,人间则绘有墓主人的肖像及日常。铭旌,由丝麻制成,呈长条状,其上或有图案,书墓主人籍贯、姓名等,以表识死者姓名,或代表死者灵魂。   “出殡”,运载死者的车,称灵车,也称柩车。出殡时柩车起行。送葬者执绋前导,称发引。盖指牵引柩车的绳索以送葬,即位执绋。翣(shà),殡车棺旁的羽毛装饰。路祭,沿途设筵祭奠。挽歌,执绋行于丧车前之人,所唱哀悼死者之歌。   “送葬”,即出殡时,陪送灵柩至茔冢,或殡宫。   一是本地或外地亲友至丧家送葬。二是诸侯王、贵戚,重臣病逝,天子、皇后诏令与死者同级者送丧。三是名将、功臣、权贵送殡,朝廷特遣御林军护送灵柩;或以骑、步、车三军兵种士兵,沿途列阵迎送灵柩。   殓后,便是告丧。   将噩耗告知于众,类后世讣告。“天子崩”为国丧。诸侯皆赴京奔丧,朝廷废朝治丧,州郡官吏则率领吏民“望都而哭”,举国致哀。   敛尸之后,到出殡之前,称葬期。   天子葬期足够长。除去大小敛尸,修缮陵墓,等诸侯奔丧,诸如此类。新帝人选,才是重中之重。   陛下盛年而崩。并未册立太子。亦未留有遗诏。弥留之际,只有身边近侍,及蓟王刘备一人再侧。临终之言,兹事体大。故一干人等,入宫后,便被悉数押入黄门北寺狱。严加盘问,秘而不宣。   西园美人、小黄门等,位卑言轻,无关紧要。   唯有蓟王,位高权重,天下知名。乃陛下托孤之臣。   陛下临终之言,究竟如何。只需蓟王开口,一切便皆成定数。   长秋宫。   “如何。”何后丧服急问。   大将军何进,隔帘答道:“臣已命人严刑拷打。随行人等皆言:陛下遗命,正如《起居簿》上所录。”   “兄终弟及,陛下当真立合肥侯为帝乎!”何后怒急。   “正是如此。”大将军答道。   “奴婢之言,不足为信。《起居簿》更不足为凭。”何后字字杀机:“关键是蓟王。”   “臣,亦如此着想。”大将军何进,抵近言道:“若令蓟王回心转意,皇后还需亲自出面。” 第119章 作壁上观   陛下葬期之中,洛阳城暗流汹涌。   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前里道。车马障塞,宾客盈门。   你方唱罢我登场。奈何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便是日进斗金的金水小市,亦逐客歇业。右丞贾诩,深居简出。自幕府游徼以降,整个辅汉大将军府上下,更无一人擅出。便是后院马市胡姬酒肆,亦关门闭户。   蓟王更不在府中。而与两位义弟,领麾下兵马驻扎函园。与关羽、张飞汇合。   九坞连横,呈“串”字形。自东向西:营堡、城仓、武库、赀库、行宫、官堡、学堡、民堡、客堡,依山而建,各踞山巅。四面高墙环抱,互以瓮城相接。   先前刘备离京时,九坂坞堡,还只停留在蓟国匠师的微缩模型上。今已督造完毕,巍峨高耸,美轮美奂,直令人叹为观止。   先帝骤崩,多事之秋。京畿洛阳,杀机四伏。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为承大位,合纵连横,四处奔走。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亦在所不惜。紧要关头,唯此地可称固若金汤。蓟王作壁上观,谋定而后动。   二崤城,九坂坞中堡,蓟王行宫。   贾诩、荀攸二府丞,徐晃、典韦、周泰等幕府将校,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四义弟,皆陪坐在侧。   “必是黄巾余孽无疑。”贾诩言道:“先前主公洛阳大婚。金市胡姬酒肆,陈尸百余。黄巾余孽假死脱身,待永安宫上寿礼诞,毒杀陛下。不料陛下侥幸逃过,累及王美人暴毙。今又趁北巡,与王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袭杀陛下。黑山贼一路围追堵截,便是有意将北巡队伍,驱赶到沙丘台上,再行最有一击。连环毒计,杀机四伏,环环相扣。与先前毒杀王美人,如出一辙。”   荀攸亦进言道:“如右丞所言。步步杀机,防不胜防。此毒计,必出黄巾逆贼之手。”   “太平道三贼酋,及大小渠帅,多已授首。试问还有谁人,能有此等心机。”关羽不解。   贾诩答道:“先前,大利令苏越,助联军破邺城、广宗机关大阵。曾获太平道往来密信。言,除大贤良师外,还有神上宗师。神上宗师,或是墨门‘钜子’。乃当世墨门首领。”   刘备已然想到:“自广宗城下,张角,张梁、张宝,三妖贼授首。暗中统领黄巾余孽之人,便换成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上宗师。”   “正是如此。”贾诩言道:“冀州黄巾三贼酋覆灭后,有南阳黄巾渠帅张曼成,称‘神上使’,聚众数万,杀南阳郡守褚贡。屯宛下百余日,为太守秦颉所败,张曼成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其号‘神上使’,或为‘神上宗师之使也’。”   荀攸亦想通一切:“换言之。自广宗战后,与我等暗中交锋之人,已换成‘神上宗师’。”   细想起来。从黄巾贼人的前后战略上,亦不难看出差异。大贤良师在时,黄巾如野火燎原,遍及大汉八州。大贤良师去后,黄巾余孽收缩防御,行斩首行动,只将目标锁定在陛下一人之身。   战术的转变,源自战略的变更。战略构思,源于敌我形势。“前黄巾时代”与“后黄巾时代”,泾渭分明。   如今看来,大贤良师与神上宗师,必非同一人。   或如苏越所推测,大贤良师,掌管太平道普通信众。而神上宗师,则掌管墨门明宗。   甯姐姐,或是神上宗师之女。   是否姓张,尚未可知。   “报——”说话间,便有绣衣吏入殿通禀:“杨司空殿外求见。”   “速请。”刘备急忙收拾心情,领群臣,亲出相迎。   “老臣杨赐,拜见王上。”刘备虽伸手搀扶,杨赐却执意行大礼。   “司空速速请起。”刘备执手言道:“请殿内一叙。”   “喏。”   宾主落座,宫女送上香茗。   须发花白,垂垂老矣的大汉老臣,徐徐开口:“敢问王上,《起居簿》上所注,属实否。”   “《起居簿》乃禁中所录,司空如何得知。”事关重大,刘备遂试问道。   “陛下盛年而崩。大位空悬,于国不利。《起居簿》上所录,陛下临终‘传位合肥侯’之言,究竟是真是伪,王上可否实言相告。”杨赐索性直言。   见他果真得知,刘备遂实言以告:“陛下临终时,确如此言。”   杨赐轻轻颔首:“陛下二子皆年幼。‘史侯’年方九岁。‘董侯’年仅四岁。‘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为防同室操戈,祸起萧墙。故陛下欲立合肥侯为帝。嫁祸安国。”   “或正是此因。”刘备言道。不愧是帝师,杨赐知陛下甚深。   “合肥侯乃陛下胞弟,永乐太后次子。若合肥侯登基为帝,必仰仗董氏外戚。今有骠骑将军麾下,西州精兵万余,囤于北军大营。距二宫近在咫尺。与大将军何进,分庭抗礼,优势彰显。若合肥侯为帝,董氏外戚必然专权。皇后与大将军何进,又岂能善罢甘休。老臣来时,闻董骠骑欲分三千西州骁勇,与西园中军校尉孙坚。孙坚,江东猛虎也。与虎贲中郎将王越,率军拱卫南北二宫。料想,足可护合肥侯周全。”杨赐将洛阳时局,娓娓道来:“大将军何进,手握洛阳八关。府中有千余死士驻守。又暗结外镇兵马。后将军董卓、骑都尉丁原,皆是其爪牙心腹。在洛阳近郊,大河两岸,屯有数万精兵。合肥侯轻车上洛,不啻羊入虎口。”   杨赐果然老而弥坚。将双方优劣,一语道破。   董氏外戚,手握南北二宫。   何氏外戚,手握洛阳八关。   即便董氏强推陛下胞弟上位。合肥侯亦进不了洛阳。然若何氏强推皇长子登基,政令亦出不了南北二宫。   董氏、何氏,互相掣肘。势如水火,火并在即。   唯一能稳住大局者,唯我蓟王。   此,便是杨赐抱恙来见之原因:“敢问蓟王,在函园之内,屯有多少精兵。”   “幕府五校,加二位义弟麾下兵马,不足二万。”刘备答曰。   “幕府锐士,以一当十。王上义弟,亦少年英雄。换言之,王上陈兵十万于京师五里之内。”杨赐肃容叩首:“敢问王上,欲立何人为帝。” 第120章 三方妥协   “如司空所言。陛下临终之语,乃欲护二位皇子周全。亦防主少国疑,外戚弄权。”刘备斟酌言道:“只需,于国于家皆利好。谁人登基为帝,与孤而言,并无不同。”   “王上可有心大位否。”杨赐又问。   “亲疏有别。”刘备言道:“孤虽出汉室,却属旁枝。陛下兄弟子嗣皆在,又岂能轮到孤王。”   如陛下立合肥侯,行嫁祸安国。此正值风口浪尖。若蓟王篡位,董氏、何氏外戚、今汉宗室,文武百官,乃至余下九州,必群起而攻之。黄巾逆乱尚未平息,祸乱再起。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番五次,玩命折腾。大汉国祚,焉能再续。   且,归根结底。刘备亦无篡位之心。   “换言之,王上心中,新帝并无笃定之选。”杨赐已领悟。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   “若合肥侯为帝,王上能护二位皇子周全否。”杨赐乃大汉忠臣,自当奉陛下遗命。或许朝中老臣,皆有意立合肥侯为帝。更何况,陛下临终托孤之言,已被蓟王证实。君君臣臣,身为臣子,自当奉命而为。   “责无旁贷。”刘备掷地有声。   “老臣告退。”既知蓟王心意,心愿已了。杨赐病体未愈,无法坚持,这便告退。   “送司空。”刘备起身送行。   目送杨赐出殿,贾诩进言道:“陛下弥留之际,只有遗言并无遗命。若策封合肥侯为新帝,皇后必不甘心。”   荀攸亦道:“合肥侯若承大位,董氏必兴。合肥侯正妻,当为新后。何后及何氏外戚,必然削弱。此消彼长,眼看败局已定,大将军屠户出身,或铤而走险,放手一搏。”   “合肥侯可有子嗣。”刘备忽问。   “并无子嗣。”眸中精光一闪,贾诩脱口而出。   荀攸亦知刘备心意:“若如此,何氏或无异议。”   贾诩又言道:“此事若成,需得太后首肯。”   刘备从谏如流:“且去永安宫。”   “喏。”   蓟王车驾出二崤城。为避人耳目,绕行东郭,自上东门入永安宫。觐见窦太后。   知蓟王亲临,永安,宫门大开。长乐少府程璜,领一干人等,出宫相迎。   “老奴,拜见王上。”   “经年未见,老大人一切安好否。”刘备掀帘问道。   “禀王上。老奴身子骨虽一年不如一年,倒还勉强可用。”程璜媚笑。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点头。   车驾入宫。程璜一路小跑跟随。竟面不红,气不喘。身强体健,何须言老。   再引刘备入殿。   “臣,刘备。叩见太后。”   “王上请起,赐座。”窦太后自迁出南宫云台,别居永安。既无人监视禁锢,又见窦氏一门复兴。气象为之一新。   “谢太后。”   待刘备落座,窦太后自帘后问道:“王上此来何事。”   “乃为新帝而来。”刘备答道:“陛下临终托孤,欲立合肥侯为帝。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先帝无嗣,故立陛下为帝。合肥侯与陛下一母同胞,亦出河间。若陛下真有此意,朕并无异议。”窦太后答道。   “若立合肥侯为帝,皇后及大将军,必不肯善罢甘休。闻合肥侯并无子嗣,继位后,或可立皇长子为太子。”刘备言道。   “此乃两全之策。”窦太后言道:“如此一来,皇后或可屈从。”   “若册立皇长子为太子,‘史侯’便不宜养在宫外,亦不宜养在长秋宫中。”刘备遂道明心意:“太后乃陛下嫡母,皇子嫡祖母。若能抚养太子成人,乃大汉之幸也。”   “王上考虑周到。”窦太后自帘后言道:“‘史侯’年九岁。十载后,可长大成人。朕便以十年为期,王上以为如何。”   “臣,叩谢太后。”刘备肃容下拜。   待刘备起身,窦太后忽问:“王上可登大位乎。”   语既出窦太后之口,刘备亦不见外。这便洒然一笑:“天不我与。若强为,必伤天和。大乱初平,百废待兴。若此时还不知悲天悯人,收兵止戈,休养生息。擅自篡乱,妄动刀兵,乃至国祚不继,社稷无存。罪在不赦,天必诛之。”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窦太后叹息道:“王上深明大义,真乃社稷之福。”   天灾人祸,减口二千余万。大汉如强弩之末,已奄奄一息。此时还不修养续命,更待何时。   刘备虽坐拥半壁江山,然大汉十三州之九,尚未顺服。若强行篡位,政权必遭撕裂。或以大河为界,河北尽归蓟王,而河南之地,则沦为天下豪杰之鱼肉。乱世之中,百姓如何保全。持续失血,大汉煌煌四百年荣光,当真一去不返。   眼下时局,正如司空杨赐所言。实力均衡,互相掣肘。无论何氏,还是董氏,皆未能一家独大,呈碾压之势。再加有蓟王虎踞再侧,虎视眈眈。稍有大意,满盘皆输。兄弟阋墙,反倒让外人乘虚而入,坐收渔人之利。   一言蔽之。打不赢又不敢妄动。于是乎。谈判,便成了唯一出路。三方妥协,各取所需。只需维持基本盘面不翻,便不会落人口实,给坐拥半壁江山的蓟王,举兵篡位之机。   之所以刘备请窦太后抚养皇长子。乃因合肥侯、何氏、董氏,三方博弈。必然相互妥协,各让一步。合肥侯登基为新帝,董氏利好。立何后所生皇长子为太子,何氏利益亦得保全。   一旦册立皇长子为太子。于家而言,等同于将皇长子,过继给合肥侯为子。何后虽为生母,却不宜再养。交给嫡祖母代为养大,正当适宜。   窦太后,孤家寡人。独居永安,置身事外。与各方皆无重大利益牵连。必能秉持公心,恪守公义。将皇长子抚养成人。交给窦太后抚养,皇后亦足可安心。   又与窦太后聊了会家事,刘备起身告辞。   岂料车驾刚出永安宫门,便被人拦下。   “原是郭常侍。”刘备掀帘视之。拦路之人,正是皇后亲随,中常侍郭胜。   “拜见王上。”郭胜于窗下谄媚行礼。   “所为何来?”刘备明知故问。   “皇后有要事相商。请王上移驾濯龙园。”郭胜抵近言道。   “如此,劳烦郭常侍前方引路。”皇后,亦需去见。   “喏!”身披丧服的郭胜,强忍喜色。引蓟王车驾折向濯龙园。 第121章 各取所需   古往今来。罢兵和谈的前提,是双方实力对等。而谈判的精髓:相互妥协,各取所需。   车驾入园。登华云号。   刘备肃容下拜:“臣,刘备,拜见皇后。”   “蓟王请起,赐座。”陛下崩天,何后缟素避迁濯龙园。亦合礼仪。   刘备落座,一时无言。   须臾,何后自帘后言道:“陛下崩天,未留遗诏。托孤遗言,唯王上知晓。今陛下尚未入土,满朝已风传‘立合肥侯’之谣言。妾,孤儿寡母,朝不夕保。敢问蓟王,陛下当真欲立合肥侯为帝否。”   “皇后当知,陛下弥留之际,尚有近侍再侧。陛下言行举止,《起居薄》上,笔笔在录。焉能作假。”刘备斟酌言道。   “莫非,大汉帝位,蓟王亦意属合肥侯。”何后言道。   “陛下遗命,托孤于臣。不敢不从。”刘备再拜。   “好一个,不敢不从。合肥侯继位,董氏必兴。鹊巢鸠占,深宫之中,焉有我母子容身之地。”何后语透悲凉:“大难临头,生死一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臣已见过太后。待合肥侯登基,当立皇长子为太子。”刘备言道:“皇后仍为皇后。皇长子为太子。臣有生之年,当力保皇后、太子,万无一失。”   “好一个,有生之年。”何后不禁垂泪:“蓟王当知,合肥侯今虽未有子嗣,然若生子,又岂甘心将帝位拱手相让。”   “待二位皇子长成,臣,自当令皇后如愿。”刘备三拜。   “空口无凭。”何后止泣而言。   “皇后想臣如何作保。”刘备起身问道。   “蓟王忠义双全,一诺千金。妾,焉能不信。只是陛下驾崩,生逢巨变,心慌意乱乃至失言。待陛下入土为安,再与王上详谈。”何后顾左右而言他。不愿表明心迹。   “臣,告退。”刘备求之不得。   审时度势。何后对蓟王开出的条件,颇为心动。然其中厉害,个中细节,还需与大将军何进等,细细商量,再做定夺。   待蓟王车驾出园,何后遂传命:“来人,速召大将军,河南尹入园相见。”   “喏。”   听完何后转述。大将军何进沉思片刻,便进言道:“臣窃以为,先立再废,亦无不可。”   “大将军何出此言?”何苗不解。兄终弟及,本朝并无先例。   “陛下废长立幼之心,朝野内外,人尽皆知。之所以迟迟不立辩儿为太子,正因陛下一恐外戚专权,二鄙我家贱户出身。三忧皇后‘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三条,乃陛下之心病也。所谓‘名正言顺’。今日之危,归根结底,只因皇后虽生皇长子,却不立太子。名未正而身不稳。故被人有机可乘。”   大将军何进,可谓一针见血。   “依大将军之意,欲登大位,先立太子。”何后幡然醒悟。   “然也。”何进又进言道:“蓟王为诸藩之翘楚,其人忠义,一言九鼎。若得此助力,再内结宦官,外联宗室。不出十载,大汉帝位,唾手可得。此乃‘围魏救赵’之计也。”   “如何内结宦官,外联宗室。”何后再问。   “刀锯余人,惜财如命。”大将军阴森一笑:“皇后当假‘守丧’之名,速据西园。”   西邸万金堂下,销金窟,内藏陛下卖官鬻爵,铜钱无数。只需据为己有,便有足量资本,结好宦官。   “宗室又当如何。”何后美眸骤亮。   “授之予权柄。”大将军何进,早有对策:“或升任九卿,或出为州牧。财贿动其心,爵禄移其志。再添美色蚀其骨。如何不俯首称臣,甘为皇后驱策。”   “此谋何人所设。”何后笑问。   大将军亦未隐瞒:“乃臣新幕主簿,南阳许子远。”   “必是智计之士。”何后欣然点头:“大将军知人善用,乃我何氏之福。”   “事不宜迟。皇后当速速迁居西园,为陛下守丧。”大将军抱拳道。   “便依大将军之言。”皇后当机立断。   永乐宫。   骠骑将军董重、永乐少府杨彪,皆是董太后心腹重臣。   司空杨赐自二崤城返回。便将蓟王之意,告知其子杨彪。杨彪不敢怠慢,遂与董骠骑,联袂入宫。而迁居函园别馆的董骠骑,亦先从右丞贾诩处,得知蓟王欲立皇长子为太子。   董太后先喜后忧:“立合肥侯乃陛下之意。朕无话可说。然,蓟王因何立贱种,而不立贵子。朕,甚是不解。”   董骠骑张了张嘴,却不敢接话。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现有牌面,不足以“通吃”。只能相互妥协,各取所需。   永乐少府杨彪言道:“此乃权宜之策。合肥侯乃陛下胞弟,太后次子也。若登帝位,必心向太后及董骠骑。皇后与大将军,如何肯善罢甘休。唯有皇长子得太子之位,方可安何后与大将军之心。”   “难不成,合肥侯崩后,当真让何氏所生子,继承大位。”董太后仍未甘心。   “合肥侯年方二十,春秋鼎盛。少则十载,多则几十载。此消彼长。待贵子长成,时局究竟如何,又岂是皇后与大将军能够左右。”董骠骑嗤鼻一笑。   “权宜之策,缓兵之计。”董太后旋即醒悟。   “关键在蓟王。”永乐少府杨彪一语中的。   提及蓟王,董太后终是放心:“蓟王……曾与王美人义结金兰。自当心向贵子。也罢,便依蓟王所言,立合肥侯为帝,策皇长子为太子。”   “太后明见。”   “报——”说话间,便有心腹慌忙入内:“皇后仪仗已入西园,欲为陛下守丧。”   “无耻贱妇!”董太后盛怒而起:“我儿尸骨未寒,便来抢占钱财。可耻,可恨!”   董重这才醒悟:“皇后必为销金窟而来。”   “来人,移驾西园。”利字当头,董太后急忙动身。   “喏。”   函园,二崤城,官堡。   幕府右丞宅邸。   贾诩高楼独坐,羽扇轻摇。伴一缕清香,俯瞰十里繁华盛景。   “洛阳暗流汹涌,文和却岿然独坐。莫非,我主无忧矣。”   贾诩闻声起身:“公达不请自来,神态自若。又何必多此一问。”   二人并榻而坐,举杯对饮。   “陛下托孤,欲立合肥侯为帝。我主忠心赤胆,必一力承担。风起云涌,慷慨悲歌。待尘埃落定,我主又当如何自处。(荀)攸之所忧,不在今时,而在明日。”   贾诩笑言:“俗谓‘一母同胞’,‘三岁见老’。以公达之所见,合肥侯其人如何?” 第122章 西园火并   “江南为橘,江北为枳。”荀攸言道:“传闻合肥侯乃遗腹子。董太后尚在孕中,孝仁皇已病故。少时亦称机敏。陛下母子进京,留守河间。陛下继位后,封为合肥侯,立合肥侯国。侯国地处要冲,‘施合于肥,故曰合肥’。民间素有‘淮右襟喉,江南唇齿’之称。今汉初,光武封鉴谭为合肥侯,改县为国,历四世,因而得兴。太史公赞曰:‘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漕运便利,百业兴盛。先时,境内常有水贼、山蛮出没。自我主南下平乱,收周泰、蒋钦,及南蛮纷纷北迁。境内甚是太平。”   “国相何人?”贾诩又问。   “胡毋班。”荀攸答曰。   “与王芬,同为八厨之一。”贾诩微微一笑。   “正是如此。”荀攸言道:“王芬等人欲立合肥侯为帝,想必亦非只因‘兄终弟及’。合肥侯其人,究竟如何。王芬必从胡毋班处,知之甚多。相较陛下,合肥侯当有可取之处。”   “数年前,合肥频发水患,合肥侯曾遣使入宫哭诉。恰逢勃海王刘悝,身死国除。董太后有意让合肥侯继任勃海王嗣。却因故未能达成。传闻,合肥侯颇有怨言。”贾诩意味深长:“陛下胞弟,封国不成,素有怨言。王芬假‘合肥侯’之名暗行不轨,自当水到渠成。陛下至死不疑。”   同为谋主,智机高绝。闻此言,荀攸亦窥破天机:“文和也觉‘合肥侯’,另有其人。”   “王芬、张燕为明,曹操、神宗为暗。”贾诩一语道破天机:“若不出所料。王芬,乃平原方士襄楷,暗中牵线与神上宗师勾结。张燕与曹操,明暗呼应,将陛下车驾,引上沙丘平台。再由暗藏此地的黄巾余孽,行最后一击。”   “何以知之。”荀攸打理函园事宜,对其中关窍,未及深思。   “以我观之。河间解渎旧宅,乃王芬精心谋划,弑君之地。后因黄巾余孽暗中介入,方才临时起意,改为沙丘平台。”   “黄巾贼人,为何非要陛下崩在台上。”荀攸再问。   “公达可记得,灭黄巾时,台上孝仁皇干尸,口出箴言。”贾诩提醒。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荀攸脱口而出。   “神上宗师,便是要陛下,以身证道。”贾诩一语中的:“三十二字箴言,皆言一事:‘盗窃’。陛下盛年而崩,天下皆拭目以待。谁,才是窃取陛下身后万里江山之国贼。”   事到如今,荀攸岂还不知:“黄巾余孽,欲延祸我国。‘合肥侯’,乃我主也!”   “王芬欲废立新帝,乃赤胆忠心,为江山社稷计。岂料被黄巾余孽暗中利用,将计就计。刺杀陛下,嫁祸我主。一石二鸟。只恨,无论我主如何得取天下,皆洗不清此三十二字箴言。”贾诩眸中慧深如海:“却不知,曹操是否也早与太平道勾连。还是被蒙在鼓里,裹挟从贼。”   荀攸一声长叹:“好毒的心计。”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贾诩不以为意:“我主奉王道,清白无鬼。待尽得天下时,新汉史书,便由我等秉笔记载。录与不录,毋需外人多言。”   “文和,言之有理。”   一言蔽之。赢不了你,也要恶心到你。   天下宵小,何其多也。   如何以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正说着,阎行登楼来报。言,主公有事相商。   贾诩、荀攸,遂前往中堡行宫。   “主公。”二人联袂入殿。   刘备已披装齐整:“大将军与董骠骑,各领麾下人马,护何后与董太后对峙西邸万金堂前。”   “必为销金窟内海量钱财。”贾诩言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日防夜防,岂料二后不为帝位,却因铜钱反目。”刘备摇头苦笑。天家贵胄,见利忘义。传出去,必遭天下耻笑。   “只因利重。”电光石火,贾诩已想出大概:“必是何后,欲取铜钱为己用。这才惹恼董太后。”   “速与孤,去西园劝和。”刘备言道。   “喏。”二人双双领命。   多事之秋,谨慎以待。便是文臣,亦披内甲。随蓟王车驾入西园。   西园,由西园卫驻守。三千江东健儿,北巡归来,只余八百。加上虎贲、羽林抽掉精锐,将满千人。初见皇后仪仗,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本想拒之门外。不料连吃大将军何进数记耳光,喷血昏死。皇后强入西邸,却被闻讯赶来的董太后挡在万金堂前。   二后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言辞交锋,越发激烈。何大将军与董骠骑,各领麾下亲卫,横眉怒目,刀剑出鞘。火并在即。   神仙打架,殃及鱼池。一众内官早掩面逃窜不提。   危急关头,忽听赶去函园报信的黄门令左丰,一声高唱:“蓟王驾到——”   双方人马,这才稍得清醒。   “臣,刘备,见过太后,皇后。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刘备人马具装,其外披丧。   “蓟王来得正好。”董太后怒急而笑:“陛下尚未入土,皇后便要鸠占鹊巢。视朕如无物,乃大不敬也。”   “妾入西邸为陛下守丧,以尽妇道。何来大不敬。”何后反驳。   “强词夺理。”董太后焉能相信:“若只为守丧,又何须入西园。”   “陛下久居园内,臣妾睹物思君,有何不可。”何后不为所动。   “皇后,太后。”刘备趁机进言:“陛下尚未入殓,何至于此。”   见二宫仍互不相让。刘备这便高声喝问:“张常侍何在。”   “老奴张让,拜见王上。”张让闻声现身。陛下驾崩,群龙无首。新帝究竟花落何人,有蓟王在此,一众中常侍,皆龟缩园中,不敢妄言。   “万金堂内所积铜钱,乃陛下私财。依律,当如何划分。”刘备问道。   “依律,夫死,以‘男(儿子)’为后。毋男以父母,毋父母以妻,毋妻以‘子女(女儿)’为后。”张让竟然知晓。   “陛下有二子,当为首承(第一顺位继承人)。”刘备便又进言道:“堂内钱货,二位皇子,各取一半,如何?”   “蓟王既搬汉律,朕,无话可说。”次子既由董太后抚养,钱财自当暂交永乐宫保管。   “敢问太后,妾可入堂否?”何后亦见好便收。   董太后更难撼动:“待丧礼毕,皇后再入堂不迟。”   “若妾执意如此,又当如何。”皇后笑问。   ‘哼哼!’一路行来,高接抵挡,董太后又怕过谁来:“如此,朕便与皇后,同室守丧。”   “太后先请。”何后盈盈下拜。   董太后先入。何皇后跟入。何进、董重,再入。   为防意外,刘备最后入堂。 第123章 无人祭奠   物是而人非。陛下人虽不在,万金堂内,仍金碧辉煌,熠熠生光。   陛下因勃海王与宋皇后之事,被先帝梦中怒斥。不敢在宫中留宿,遂迁来西邸。   久居园中,大肆营造。西园宫室林立,风景瑰丽。万金堂、裸游馆内,金屋藏娇,不下万人。依汉宫仪,待陛下葬文陵,西园万余妙龄宫女,当悉数迁入陵园,为陛下守陵。从此孤灯一盏,对影成三。   绝大部分,孤独终老,葬入园中。少数被家人秘密赎身。还有个别容貌上佳,入蟾宫折桂馆。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佳丽,亦是如此这般。   思绪万千,刘备悠悠回神。   二位帝后,正襟危坐,相对无言。   大将军何进,与骠骑将军董重,按剑陪坐。   唯我蓟王,面露缅怀之色。   睹物思人。刘备曾在此,与王美人隔屏对饮。也曾在下方销金窟梁木,见陛下三杯醉卧。   须臾。董太后轻开尊口:“礼官已呈谥号:‘孝灵’。”   《諡(谥)法》:“乱而不损曰灵,不勤成名曰灵,死而志成曰灵,死见神能曰灵,好祭鬼怪曰灵,极知鬼神曰灵。”显然,礼官乃取“乱而不损”之意。   《周礼》:“小丧赐谥。”又有《逸周书·谥法解》:“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车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   刘备斟酌答道:“陛下至孝。倒也,匹配。”   董太后忽垂泪:“人终有一死。便是天子,亦所难免。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如今思来,若我母子,仍在河间。我儿未得这场泼天富贵,今时今日,是否仍在膝下承欢。不似这般,阴阳永隔。”   “太后节哀。”刘备一声暗叹。总归是母子连心。   “不说也罢。”董太后含泪言道:“销金窟内,半数铜钱,既归贵子。可否劳烦王上,悉数折成琉璃宝钞。”   “臣,遵命。”刘备敢不从命。   “如此,朕先回宫。”董太后艰难起身。路过刘备座前,忽垂泪止步,俯身耳语:“麒麟降世,‘吾道穷矣’。”   鲁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孔子为此垂泪,言:“吾道穷矣”。   刘备肃容下拜,无言以对。   待董太后与董骠骑先后出殿。何后这才言道:“剩下一半,亦请王上,折成琉璃宝钞。送往濯龙园。”   “臣,遵命。”刘备再拜。   何后慵懒起身。路过刘备座前,忽探足轻踩蓟王手背:“大汉天下,王上当真不取乎。”   诛心之言,刘备无需理会。   见刘备无语,何后得寸进尺,耳鬓厮磨,气吐如兰:“兄终弟及。合肥侯若继大位,妾仍尊号(灵思)皇后。若等蓟王登临帝位,妾仍可为(帝)后乎。”   “陛下尸骨未寒。”刘备终于开口:“皇后急(于改)嫁乎。”   何后闻言一窒,身后大将军何进更是惊疑不定。须臾,刘备平揖起身,直视何后翦水双眸,眼中清洌无波:“陛下为奸人所害,盛年而崩。未及下葬,皇后便来分家析产。何其急也。”   何后终是落泪:“人前显贵,人后受罪。深宫冷暖,唯妾自知。所作所为,皆为自保。妾若未曾入宫,或亦如小妹那般,清白无垢。今日之举,让王上见笑了。”   “恭送皇后。”刘备言尽于此。   “后会有期。”何后亦回礼。   待堂内只剩一人。刘备遂唤来黄门令左丰,清点销金窟内财货,装车送入二崤城,九坂坞赀库。   车驾出西邸。见半张脸肿如猪头的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已然清醒。刘备这便停车,命史涣送上金疮药。蹇硕强起下拜。   家国天下。   陛下身后之事,当真一地鸡毛。唯利是图,坐地分赃。不加遮掩,毫无情义可言。亲眼所见,无不令人齿冷心寒。   昔日围在陛下身边,殷勤侍奉,朝夕可见的十常侍,全然不见踪影。传闻张让、赵忠,已遣人奔赴合肥,暗中结好合肥侯。为各自的荣华富贵,提前铺路。话说,此次此刻。通往合肥国的官道上,策马扬鞭,一路飞驰的,又何止十常侍的车马。   绕行南北二宫时,刘备忽心生厌倦。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洛阳二宫,十万宫人。又有几人,真为陛下痛哉惜哉。   说到“兄终弟及”,还需提及一人。   勃海王刘悝。今汉宗室。章帝曾孙,河间孝王之孙,蠡吾侯之子,先帝胞弟。建和元年(147年)七月,勃海王刘鸿薨,无子嗣,国绝。先帝遂封胞弟,时蠡吾侯刘悝为勃海王。   建宁元年,正月。太后窦妙与大将军窦武,策立解渎亭侯刘宏继承大统,派人前往河间迎驾。民间流言四起。说,刘悝愤恨先帝未传位与己,欲起兵抢夺迎驾诏书。   此事,后虽不了了之。然勃海王刘悝之所以如此行事,正因有“兄终弟及”的继承传统。   民间传闻,不见正史。许,真有其事。故陛下继位后,才与中常侍王甫一唱一和,痛下杀手。   刘悝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以辅导王不忠,悉伏诛。在位二十五年,国除。   妃妾十一人,伎女二十四,后宫佳丽,计三十有五。在位二十五年,诞下子女七十。   此等规模,当是两汉王爵的一般水准。若非身死国除,或不值史家一提。   看我蓟王。螽斯衍庆,绵绵瓜瓞。   西郭,十里函园,车骑将军府。   新任大将军府主簿许攸,正与老友曹操,并榻对饮。   “子远,王使君此谋,究竟是利是弊。”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待置身事外,细细回想,曹操忽生疑窦。   “自是大大利好。”许攸微微一笑,颇有高士之风。   “不吝赐教。”曹操平揖求教。   “起事时,王使君曾振臂高呼‘伐无道,诛暴君’。”许攸言道:“攸,便借古喻今,从先秦说起。传闻,始皇帝最后一次出巡前,各地多现不祥之兆。东郡曾有陨石落下,上刻‘始皇死而地分’。果不其然。始皇崩于半道,陈尸晾尸台上。后,天下分崩,楚汉相争。高祖起于布衣,奋剑豪取天下。立煌煌天汉,四百余年。孟德且思,今时今日,与‘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何其相似耳。”   “皇死地分。”曹操幡然醒悟:“王使君,欲将‘合肥侯’,比作‘高祖’乎。”   “然也。”许攸字字见血:“今汉,如老树将死。自上而下,病入膏肓。唯摧枯拉朽,野火燎原方能枯木重生。” 第124章 绝境弄险   “如此说来,王使君未曾被贼人利用。”曹操涣然冰释。   “然也。”许攸颔首道:“在我看来,王使君与那位太平神宗,颇多英雄相契。互相借力耳。”   “子远之意……”曹操惊疑不定。   “孟德万勿多想。”许攸笑道:“王使君非太平道中人。”   曹操又问:“王使君弑君,乃为天下计。黄巾贼弑君,又是为何。只为公报私仇乎?”   “其中关窍,唯王使君与太平神宗知晓。我等外人,未可知也。”许攸言道。   “所谓善恶难分,忠奸莫辨。”曹操一声长叹:“世道艰险,人心莫测。诸事越发纷乱,前途难辨。”   许攸亦感同身受:“唯与诸君携手,亦步亦趋,砥砺前行。”   曹操又问:“子远自投大将军门下,意欲何为。”   “无它,细作耳。”许攸笑答。   “陛下托孤蓟王,欲立合肥侯为帝。以蓟王为人,自当奉命而行。传闻,待合肥侯继位,便会策封皇长子为太子。操,以己度人。今合肥侯势单力薄,为求大位,自可隐忍屈从。待他日羽翼渐丰,又岂甘大位旁落,拱手于人。那时,蓟王定会再废合肥侯,另立新帝。先立后废。此乃,权臣之路也。”曹操言道。   许攸洒然一笑:“陛下为护二子成人,行嫁祸安国。本以为可防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岂料各方,皆有计较。先前朝政皆握于陛下之手,乃今汉罕有之良机。奈何陛下乱而无损,错失中兴之机。再待合肥侯继位,又将重蹈外戚、党人、内宦之覆辙。权衡之下,朝政必分执数人之手。各方博弈,暗战不休,乃至江河日下。不出十载,且看鹿死谁手。”   国难当头,唯抱团取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然陛下却绝境弄险,引合肥侯继坐大位。乃至朝廷分裂,三足鼎立。各方角力之下,乃至朝令夕改。政令难以长久,不出数年,朝政皆废。国祚难继。   古往今来。新生之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一言蔽之,时机不对。社稷艰难,当谨小慎微,再经不起折腾了啊。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对今汉而言,兄终弟及的皇位继承制,便是新生事物。   陛下葬期之内,当决定继位之选。   《起居簿》上所录,陛下临终之言,已由蓟王证明。陛下金口玉言,立合肥侯为帝。窦太后与何皇后皆无异议。三公九卿,自当奉命而行。   立皇长子为太子,乃蓟王之意。得窦太后与何皇后首肯,再快马告知合肥侯。合肥侯百般赞同。言,“告庙”之后,便会策封先皇长子辩,为皇太子。   《左传·桓公二年》:“凡公行,告於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天子诸王,继位、出巡或遇兵戎等重大事件,而祭告祖庙,称“告庙”。   《礼记·王制》载:“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   自两汉始,帝王设七庙供奉祖先。太祖庙位居正中,左右各为三昭三穆。诸侯五庙,左右二昭二穆:始祖庙、高祖庙、曾祖庙、祖庙、父庙。   凡遇大事,当告知先祖。“告庙”乃正式登基称帝的必要程序。一旦“告庙”,继位成为既定事实。除非有重大过失,便难轻言废立。前汉时,海昏侯刘贺之所以轻易被废,正因继位时,未曾告庙。换言之,继承帝位这件事,列祖列宗,皆未知晓。   “不告而取谓之窃。”未曾“告庙”,等同于“窃取大位”。   《论语·子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   时人事死如事生。昭告天下尚不足够,还需上告列祖列宗。阴阳二界,皆需顾及。于是在太庙继位,一举两得。成为两汉,历代皇帝继位,固定仪轨。为后世沿用。   刘备弃享太庙,足见事大。   取回中山靖王陵所在北平县,对刘备而言,意义更为重大。先前,刘备祖庙为楼桑村中,陆城“侯庙”。如今,则是名正言顺的诸侯“王庙”。而王庙之上,便是高祖太庙。   从宗法继承制而言,刘备距大位亦只有一步之遥。   故,交割来北平县后。蓟国上下,全力以赴。首当其冲,便要找到靖王陵山所在。将两汉之交,毁于战火的靖王陵邑,原址修复。重建王庙,四时祭拜。   哪座山,哪座庙,哪个先祖,当真很重要。   上行而下效。民间亦是如此。生老病死,男婚女嫁,添丁进口,凡家中大事,皆要祭拜先祖。成妇礼中,庙见成妇,便是如此。   诸侯奔丧,需望都而哭。车驾抵洛阳郭门时,诸王皆要痛哭流涕,以示哀恸。   进城后,入住离宫别苑。待葬礼毕,新帝登基,再返归各自封国。   大河以南,群盗蜂起,道路不平。诸侯多泛舟绕道,颇费时日。冀州六国主,最先抵京。先入宗正寺,上呈礼单。再依次入宫,觐见三后(窦太后、董太后,何皇后)。吊丧时献礼,又称赙賵之礼。“贫人与富人,俱賫钱百,并为赙礼死哀之家。”后世称“赠禭”。本为向死者赠送衣衾之意。盖因后世少马,车亦被轿取代,故不再有“賵”。因多用钱币替代,又称“帛金”。   入宫觐见太后,皇后,以示慰问。   离宫后,六国主未住皇家别苑。齐入函园,拜见蓟王,留宿二崤城,客堡。   引各地诸侯王,纷纷仿效。   洛阳权贵,无不瞠目。   天下诸侯,皆投蓟王。民心向背,可想而知。   甚至即将登基为帝的合肥侯,亦遣使来拜。将张让、赵忠等人,送去的献金,又原封未动,转送蓟王。蓟王富甲天下,何须合肥侯送礼。取数倍回礼馈赠不提。   陛下崩天,托孤蓟王。大汉国祚,曙光初露。冀州六国主,曾与蓟国暗结七国之盟。自不是外人。   二崤城,蓟王行宫。   中山王刘雉、河间王刘陔、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常山王刘暠、赵王刘赦,与蓟王刘备,七王同殿。   常山王刘暠问道:“蓟王欲久居京城乎。”   “非也。”刘备摇头:“待新帝继位,便归国就藩。”   “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中山王刘雉直言道:“京城非我等外藩,久留之地。合肥侯乃永乐太后亲子,董氏一门自当全力相辅。今,董骠骑手握重兵,已现权臣之姿。足可与大将军分庭抗礼。亲疏有别,王上毕竟是外藩。声名显赫,万民所望。若再权倾朝野,必遭董氏及何氏忌惮。若二宫结盟,二戚联手,王上危矣。”   “如中山王所言。”河间王刘陔,顿首道:“王上宜速归。”   “春风得意马蹄急,急流勇退谓知机。”刘备出口成章:“功成身退,正当适宜。”   “王上明见。”六王齐拜。   仿先帝旧例。   执金吾王斌与黄门令左丰“并持节”。将左右羽林,赴合肥国,奉迎新帝。 第125章 急流勇退   “大名之下,难以久居”。   “若恋执宠荣,沉溺不返。不有人祸,必有天殃”。   刘备贵为王爵。退而辟祸,乃是权宜之计。古往今来,唯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方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牵一发而动全身。   蓟国七百万民,家中数百口老小,楼桑数千刘氏宗人。还有无数忠臣志士,皆系于刘备一身。这条路,有进无退。   前汉与今汉,亲疏有别。   正因现有宗法继承制下,皇位永远轮不到蓟王刘备。王芬,曹操等人,才铤而走险。不惜令天下大乱。从上而下,将整个上层建筑,悉数摧毁。   如同两汉之交,王莽乱汉故事。   天下板荡,万民饥流。蓟王必不忍时局糜烂至此。于是王芬等人这才暗中行事,强推蓟王登临大位。   昏君辈出,明主难寻。   为江山社稷,天下万民计。杀身成仁,舍我其谁。   时至今日。当不当皇帝,已不是刘备一个人的问题。   此次此刻,历史终于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从刘备麒麟降世,蓟国冉冉升起。一切皆走向了未知的拐点。   葬期无固定。国葬多在一月内毕。   各方讨价还价,待确定继位人选。陛下葬礼,如期而至。   陈列在南宫嘉德殿的陛下梓宫(棺椁),由西园卫护送出宫。四方诸侯,文武百官,在京使节,洛阳宗亲,皆披丧送葬。沿途百姓,焚香于道,路旁跪拜,各自垂泪。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将陛下梓宫,送入文陵殡宫。祭拜而回。   陛下谥号“孝灵皇帝”,俗称灵帝。   合肥侯尚在途中。皇位空悬,三公四府议,暂由窦太后垂帘监国。长乐少府程璜,亲登二崤城,得蓟王首肯。永安宫暂为百官朝见议政之所。   至于将永安宫更名为长乐宫,蓟王并未应许。   窦太后乃正宫太后。理应由其垂帘监国。董太后本欲迁居永安,与窦太后并垂帘。被永乐少府杨彪,好言劝阻。不过是权宜之计,何必争一日长短。   陛下未崩时,曾使钩盾令宋典缮治南宫。又使掖庭令毕岚,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   因在西园,睹物思王美人,陛下本欲迁入南宫安居。岂料宫殿未成,圣驾已崩。三公再与诸(帝)后议,新帝当居南宫。董太后自居北宫。何后尊号“灵思皇后”,迁西邸居丧。将皇后称号及皇后居所长秋宫,皆让与新后。   尊号,亦是帝后称号。与谥号、庙号、年号,并称。尊号既可加尊活人,亦可追尊逝者。   《史记·秦始皇本纪》:“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合肥侯称帝,其夫人自当为皇后。   故有“灵思皇后”、“永乐太后”,与“皇后”、“太后”,以示区分。   羽林郎沿途护卫,合肥侯一家,安全抵京。对先帝(灵帝)传位与己,自当感激涕零。   登基大典前,举家前往文陵,墓祭先帝。一母同胞,阴阳两隔。哀恸发自肺腑。陪同人等,亦感同身受。   墓祭,便是指墓前祭祀。时下有三种。   其一,祠堂祭祀。汉代盛行墓祭,上自天子,下及黎民,无论男女,皆上先人冢祠祀。一是天子上冢祠祀。二是臣下在外郡上冢祠祀,或上书请奏,或得朝廷特诏等。三是门下、故吏、友人上冢祭祀师长、长吏、至友等。四是祭拜上古先贤之墓。五是天子自幸墓祠,或谴使祠祭王公、贵戚、功臣冢,或及墓赐策追谥者。   其二,墓前露祭。以酒酹地或铲除杂草祭拜。   其三,墓内设奠。新莽前后,墓内始设奠,今汉此俗已广泛流行。无论一墓合葬多寡,或葬有几代人。皆只随一套奠器。置于前堂或棺前,主要供具有,漆木方盒、案、耳杯、勺等。   言归正传。   登基大典后,合肥侯如愿继位。未改元,仍称“中平”,以纪先帝。新帝继位,改元赦天下,乃是常理。然合肥侯初登大位,一切减免。萧规曹随。陛下生前一切,原封不动,悉数继承。除去何后。合肥侯已有妻。   史上中平六年,陛下崩。少帝刘辩与献帝刘协先后登基,一年中三换年号。故十二月,“诏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复称中平六年。”一年后,才改元初平。   可见,登基亦非定要改元。   一切如先帝先前所定,坐稳江山才是前提。   择吉日。新帝策封先帝皇长子(刘)辩,为太子,交由窦太后抚养。加尊何后为“灵思皇后”,迁西邸居丧。   增封蓟王四县,加节,赐虎贲,另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谒赞不名”。   蓟王终如萧何故事,集齐权臣标配三套件,自此威震天下。   新增四县,自有二位府丞与朝廷商讨。新帝登基,迁居南宫不久。十月末,刘备便上表归国。   新帝挽留再三。奈何蓟王去意已决。   话说,除去策封太子,加尊何后。唯蓟王赏赐最重。合肥侯聪慧机敏。自然知晓,之所以能继承帝位,蓟王居功至伟。若非蓟王力排众议。仅凭《起居簿》上所录,只言片语。何后与大将军,又岂甘心,将帝位拱手相让。   蓟王年少成名。合肥侯闻名已久。   难得忠义双全,恪守臣节。自当善加笼络,收为己用。   奈何蓟王归心似箭。无奈,只能放归。   新帝私问:蓟王不在,若有人趁机谋逆,该当如何。   刘备答曰:陛下勿扰。南北二宫,皆由虎贲、羽林郎守卫。西园八校蹇硕、孙坚等,亦只忠于陛下。另有骠骑将军万余人马,屯驻北军大营。城外函园,还有一万幕府精兵。陛下可高枕无忧。   新帝又问:蓟王归国,谁人可为朕分忧。   蓟王又答:凡事,陛下当自决。若遇难事,可遣黄门令入函园,问计二位府丞。   思前想后,并无不妥。新帝遂得心安。   叩别新帝。刘备又入永乐宫,辞别董太后。   听闻刘备归国。董太后设宴饯行。   骠骑将军董重、永乐少府杨彪,陪坐侧席。   先帝丧期,节制饮食,一切从简。   帘后董太后,以茶代酒,为刘备饯行:“王上此去,宜当速归。陛下虽承大位,然朝中内外,人心浮动。还需王上,力挽狂澜。”   “自古亲疏有别。陛下乃太后骨肉至亲,有董骠骑,杨少府辅佐,自当万无一失。”刘备举杯遥敬。   “说到亲疏有别。”董太后言道:“王上曾与王美人义结金兰。互以兄妹相称。贵子年幼无知,恐为奸人所害。王上可愿认为义子,护其周全。”   “这……” 第126章 诸事不宜   “臣,分属旁枝,岂能乱认天家子。”刘备婉拒。亲疏有别。前汉宗室与今汉宗室,互不攀亲论辈。乃是约定俗成的宗法。   “如朕所言,乃是从王美人处论起。”董太后言道。言下之意,非论宗亲,而论义亲。   “如此,臣自当从命。”刘备推脱不过。   “甚好,甚好。”董太后欣喜垂泪:“得王上护佑,贵子无忧矣。”   “守护先帝骨血。臣,义不容辞。”刘备对曰。   董太后掩面拭泪:“若朕……身逢意外,王上宜将贵子接入国中,切莫留在深宫,为奸人所害。”   “臣,领命。”   罢筵后,出永乐宫。刘备本欲折向西邸,向皇后辞行。见天色已晚,诸多不便。车驾遂径直出城,返回二崤城。   九坂坞下函陵,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接光如龙。道路皆由青石铺就,花木纹石,天下运来。商肆林立,车水马龙。函园关门,却不闭户。闭园后,可在园内自由行走。十里长街,乐得自在。   前大将军梁冀,“广开园圃,采山筑土,十里九坂,以象二崤,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   后被刘备重金买来,不惜工本,改造成王陵。   函园,乃泛指橫八竖六,整座陵园。函陵,乃指坂下为守陵人建造的陵邑。二崤城,乃指坂上所筑坚城。九坂坞,便是城中最核心的九座坞堡。   橫八竖六。若在蓟国,可筑一座三万户的雄城。即便十里九坂,二崤城雄踞山巅。以蓟国“营城术”而言,山势地形,完全不是问题。先将坂下平地造满。再向坂上逆进不迟。   在洛阳西郭,五里之内,有陵园一座。现在看来。其利好,远超预计。   洛阳人家,已有万户迁入园中安居。小康人家,官宦门第。户户何止十人。   《诗经·大雅·民劳》:“民亦劳止,汔可小康”。   王驾沿“之”字形坂道,驰入中堡,停在离宫前。“凡言离宫者,皆谓於别处置之,非常所居也。”后世又称“行宫”。   “主公。”风尘仆仆,今日刚到的门下督郑泰、主簿孙乾,齐来接驾。   “且入殿一叙。”郑泰、孙乾,皆刘备私臣,自然亲近。   又有美人殿前迎接,口出:拜见王上。   正是张济所献邹氏。刘备护送陛下灵车抵京,来时匆忙。未曾携带女眷。贾诩便将邹氏送入园中,服侍蓟王衣食起居。邹氏,二八之华。颜色殊丽,温婉怡人。琴棋歌舞,无所不精,能书会计,尤善抚琴。刘备甚喜,与亚马逊十二御姬同为“函园美人”。虽已侍寝,却未有男女之欢。陛下丧期,诸事不宜。   何为节,便是人前人后,表里如一。   主臣落座,宫女奉上香茗。   郑泰、孙乾,将国中诸事,娓娓道来。立冬前,千里晚稻,尽数开镰。三千余万亩良田,可得新谷一亿八千万石。再加五百万亩官田所出新谷三千万石。今季入粮,足有二亿一千万石。   一国济天下。   蓟国之强,毋需多言。   人口密集,谨防瘟疫。所幸,各城卫生、医疗条件,冠盖宇内,首屈一指。水洗便利,医药充足。流民入籍前,皆需入各流民营地,观察隔离,养要身体。刘备最担心的大疫,并未在国中流行。   “闻,国增四县。二位国相,特命我等代为询问,主公欲取何地。”孙乾言道。   “冀州六国,万勿轻动。”刘备言道:“二位府丞之意,宜取渤海及辽西,境内四县。”   “二位国相,亦有此意。”孙乾答曰。   刘备将洛阳诸事,皆交由二位府丞打理。书不尽言,二位国相这才托孙乾,代为相问。   “渤海乃大郡。比先前所割前汉废县,民生甚佳。”郑泰亦言道:“若是先帝,必舍不得。不知新帝,可否割舍。”   刘备轻轻颔首:“新帝与先帝,一母同胞。孤观之,聪慧机辨,不在先帝之下。为合肥侯时,名声不显。然有执金吾深入其境。归来后曾言,合肥民众安乐,丰衣足食。合肥侯,颇有明君之姿。”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孙乾对曰:“合肥侯与骤登大宝,被宫中宦官养大的先帝,毕竟境遇不同。入宫称帝,已然成年。功过是非,心知肚明。若能勤于政事,大汉中兴有望。”   “古有孟母三迁,足见境遇弄人。”郑泰叹道。   “新帝继位,朝政复起。孤,心事已了。待辞别二后,便归国就藩。”刘备去意已决:“陛下因何亡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见主公眉宇间有郁结之气。莫非正为此事烦心。”孙乾问道。   “正是。”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刘备无暇他顾。今终有闲暇,梳理前情旧事。沙丘台上,蓟国工匠正夜以继日,挖掘蛛丝马迹。而那位藏身于历史洪流之后,名不彰、声不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平道神上宗师。刘备总觉得,其人其事,如影随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若近若离,若隐若现。不可名状,无从捉摸。   不将其斩草除根,太平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有斩断病根,大汉这株四百年老树,才能枯木逢春。   夜已深,遣宫人引郑泰、孙乾,入官堡精舍歇息。刘备这便起身,入后殿寝宫,软玉温香,安睡不提。   翌日,刘备车驾入西园。赶去与何后辞行。   初冬已至,万物凋零。偌大的园中,年十四到年十八的妙龄宫女,除去身强体健者,留下打扫宫室,余下皆被迁往宫外,为陛下守陵。   唯有诞下万年公主的美人,获许留在园中,与何后相伴居丧。   西园八校,被以各种名义,调离西园,拱卫二宫。只剩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常驻西邸。守卫皇后与万年公主母女。   “拜见王上。”遥见蓟王车驾,蹇硕披甲来见。   “皇后何在?”刘备隔窗问道。   “皇后应在万金堂,王上请自去。”蹇硕躬身相送。 第127章 无诏不离   先帝在时。西邸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如今门庭冷落车马稀。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古往今来,人走茶凉。莫不如此。   直到临近堂前,才有郭常侍亲出相迎。   “臣,刘备。拜见皇后。”刘备肃容行礼。   一身缟素的何后,自帘后言道:“新帝既赐蓟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谒赞不名。蓟王又何须,如此多礼。”   “臣,习惯了。”登堂入室必除鞋,乃自幼养成的家规。   何后不置可否:“王上向来有礼有节。妾,也习惯了。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诸事已毕,臣不日当归国就藩。特来向皇后辞行。”刘备答曰。   何后一愣:“王上当真要走。”   “然也。”   “王上力排众议,扶立新君。托孤重臣,自当委以重任。权倾朝野,指日可待。为何退避归国。”何后不解。   “臣,乃藩王。久居在外,与法不合。陛下足可亲政,又何须臣指手画脚。”刘备对曰。   “王上当真舍得,将朝政大权,拱手于人?”何后再问。   “心不在此,有何不舍。”刘备道破心声。   “好一个心不在此。”何后,声忽柔然:“洛阳京畿,便无一人,能让王上心有牵绊?”   “皇后保重。”刘备再拜离去。   见刘备决然而去,何后忽有些意兴阑珊。贵为帝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向来眼高于顶。对陛下以外的男人,从来不假辞色。却在蓟王刘备的身上,屡遭挫败。如何能不,心灰意冷。   平心而论,何后姿容远非庸脂俗粉可比。奈何出身商贾,善利益交换。与陛下本是天生一对。可惜一山不容二虎。所谓“同行是冤家”。又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帝后终归是一拍两散。阴阳永隔。   徒留一声长叹。   出西园,见时候还早。刘备又转去永安宫,向窦太后辞行。   终于见到了,自幼便寄养在道人史子眇家中,人称“史侯”的皇长子辩。   “臣,刘备,拜见太后,拜见太子。”   “你就是蓟王?”太子自帘后,稚声问道。   “正是。”刘备答曰。   “舅父言,蓟王乃麒麟降世,头上生角。为何不见?”太子问道。   “太子不可无礼。”窦太后轻斥道:“蓟王乃先帝托孤之臣,同出汉室宗亲,何来麟角。太子,当以师长侍之。他日登基亲政,亦需蓟王辅佐。”   “恕辩儿失礼。”太子这便赔礼,面无半分勉强。   “臣,不敢。”刘备再拜。   窦太后言道:“王上归国,恐不常来。”   刘备斟酌答曰:“臣乃外藩,久居北疆。洛阳与我,并无留恋。此番归国,当无诏不离。”   “王上归国,欲辟祸否。”窦太后直问。   “功成身退,无心权势。”刘备直言:“臣,本就是宗室,又封王爵,辖千里国土,数百万民。权势,与我如浮云。”   “王上所言极是。坐拥千里封国,数百万国民,又何须在洛阳朝堂,一争长短。”窦太后叹道:“新帝登基,先立太子。传承虽有序,然明争暗斗,在所难免。置身事外,方能善始善终。”   不愧是曾垂帘称制的本朝太后。见识不凡。   正如太后所言。刘备拥有千里沃土,牢固根基。与一般权臣,可谓云泥之别。大将军何进也罢,骠骑将军董重也好。即便权倾朝野,不过封万户侯。充其量,一县之地。岂能与头枕太行,脚踩碧波,横亘在幽冀之间,国土狭长,宛如长龙的蓟国,相提并论。   乱世将至,权势何用。地盘才是唯一倚仗。   “太后明见。”刘备言道:“大乱初平,万民饥流。大汉十三州,减口二千万。民生凋敝,亟待休养生息。陛下为合肥侯时,治国安民,颇有建树。且已元服,自有主张。不会轻易为他人左右。”   “王上言之有理。”窦太后又道:“王上此去,陇右流徙羌人,亦需顾及。”   “臣,遵命。”   临别时,刘备又道:“臣,之所以不愿将永安改称长乐。正因多事之秋,太后宜当善保凤体。”   “此乃程常侍之意,朕,并无与人争斗之心。”窦太后不以为意。   “太后深明大义,当为社稷之福。”刘备再拜。   出永安宫,刘备又去恩师府中辞行。   传言,陛下欲擢升恩师为太仆,位列九卿。蓟王授业恩师,自当重用。   再与曹操、袁绍等一众好友,关羽、张飞二位义弟话别。择日北归。   幕府五校,悉数留京。刘备只带走四弟太史慈与五弟黄叙,及各自麾下兵马。   趁大河尚未冰封。游麟号率蓟国明轮船队,顺流而下,经大河入漳,经停薄落津。再换乘车马,往广宗一行。   广宗墟外,蓟国新任大利令吴循,已恭候多时:“拜见王上。”   “元顺免礼。”刘备问道:“辛苦多日,可有所获。”   “臣幸不辱命。”吴循答曰:“发现贼人暗通沙丘之密道。”   “且领孤一观。”   “喏。”   广宗土壤沙质。黄巾贼曾于城外,遍掘地道,装神弄鬼。后被前大利令苏越识破。恩师水淹广宗,冲垮暗道。沙丘台下机关器,亦被悉数拆卸,转运蓟国。再培土填实。不料又被贼人暗中掘通。   密道入口,便在瓮城之中。   暗道宽大,可行车马。内设轨路,可借轨道车快速往来。   吴循言道:“臣已命人先行探查。暗道直通沙丘台下。借机关升降,神鬼无觉。传闻,陛下服药助兴,强行房事。乃至箭疮崩裂,血流不止而亡。主公命人送回的药渣,华大夫也已详查,药渣中,确有虎狼之药。却无熬制慎恤胶之材。”   “换言之,慎恤胶并非一炉熬制,而是被人另行加入。”   “正是如此。”   “若如此,为何不直接投入碗中,喂食陛下。反多此一举,投入药罐之中。”言毕,刘备便已醒悟:“下药之人,并非喂药之人。”   “臣等,亦如此想。”吴循答道:“只需将慎恤胶投入药罐,无论何人喂药,陛下皆难逃一死。”   多年前,刘备入宫赴宴,离奇中毒。若非甯姐姐出手相救,当真命悬一线。时过境迁,陛下亦身中此毒,一命呜呼。刘备隐约觉得,此事或与甯姐姐莫大相关。睚眦必报,亦是太平圣女,性格使然。尤其对险害刘备性命之人,罪无可恕。   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何后与圣女,皆剧毒无比。沾之即死,触之必亡。   奈何,一明一暗,都与蓟王瓜葛不断。   “可曾寻到蛛丝马迹。”刘备打起精神追问。   “台下机关器,残留一根丝缕,必是贼人慌乱中所遗。” 第128章 废史立牧   果然是“蛛丝马迹”。   仅凭一根细丝,如何能缉拿到真凶。   然这根卡在上下机关器,升降踏板缝隙处的丝缕,足以证明。陛下崩于沙丘平台,乃贼人精心设计好的结局。   时人深信天人感应。事死如事生,灵魂不灭。头顶三尺有神明。前有赵主父,中有始皇帝,后有汉灵帝。三位君王皆命丧此台。所产生的深远影响,难以估量。   京师重地,尚无人敢胡言乱语。然民间,尤其是冀州早已传开。先帝命丧沙丘,乃是“天命”。   先帝乱而无损,倒行逆施,惹上帝(天帝)降怒。假名士王芬与黑山贼张燕之手刺之,崩于晾尸台上。   如此一来。民间对王芬与张燕的感观,立刻变得非同寻常:二人乃奉天行刺,何罪之有。   这便是假借神明的可怕之处。   当义理,从道义上升到“神道”。世俗伦理,已无从定义,更无从审判。此亦是宗教的可怕之处。后世皇朝,屡试不爽。佛、道,大行其道。究其原因,还是统治阶层借此操弄人心,鱼肉百姓的结果。   换言之,凡以宗教立国,或将某个学派神话,并以此演化而出的“神学”为据,深度介入世俗的封建皇朝。皆先天不足。   一言蔽之:统治不够,神话来凑。   对刘备而言。任何“借神话笼络人心”之举。皆需以雷霆手段,悉数铲除。   此,便是黄巾之乱未起时,刘备已先在国内,将太平道定性为邪教的原因。   陛下深受重创,卧床不起,杀之易耳。又何须多此一举。将下药、喂药,分与二人。令刘备百思不解。   再无所获。刘备与一众属吏、工匠,继续北上。经由蓟国渠,返回南港。   天空飞雪,稻作已毕。巨马水奔流向东,经年不冻。   王上归国,大快人心。甚至比颗粒归仓,更能抚慰民心。   洛阳京畿,暗潮汹涌。坐拥千里国土,王上稳如泰山。二将八校,足可护吾王周全。   天佑吾王。   归国方知,临晋侯,老司空杨赐,月末已辞世。   陛下为其披丧,三日不朝。赠东园棺椁、衣物,赐钱三百万、布五百匹。并下诏哀悼,命左中郎将郭仪为使,持节追赠杨赐骠骑将军、司空印绶。待到安葬时,又命侍御史桓典,持节送葬,兰台令史十人,遣羽林骑士轻车介士(武士),前后鼓吹,又令骠骑将军下属及司空仪仗队伍,送葬至先帝陵。公卿以下皆参加葬礼。赐谥号“文烈”。以其子杨彪袭爵。   时下,若父母丧,子女必须归家奔丧。尤其为人子,还需离职奔丧。否则,将被视为大逆不道。为朝野所不容。   正如时人皆有双重身份。此事,亦有例外。当,朝中重臣或戌边名将,身系国之安危,离职奔丧,于国不利时。即遭大丧,朝廷亦特诏,命其遥祭父母,不得奔丧。朝廷另派专使往其家,慰问吊唁,以替重任在身的孝子,行哀治丧。此特殊之仪轨,称为“夺情”。   杨赐乃先帝授业恩师。陛下特命无需扶棺返乡,入先帝陵陪葬。新任临晋侯,永乐少府杨彪重任在肩。亦无需去职守丧。   话说,就近葬入帝陵。四时祭拜,亦十分方便。   刘备命二位府丞,幕府五校,悉数前往先帝陵送葬。幕府精兵,无敌猛将。寒兵玄甲,人马具装。杀气腾腾,自能震慑宵小。   有此一万精兵,常驻京畿腹地。何人敢擅起刀兵。   蓟王虽归,虎威犹存。   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登基,先帝身边旧宦,多未启用。反将曾在西邸,侍奉王美人母子的清忠五宦,济阴丁肃、下邳徐衍、南阳郭耽、汝阳李巡、北海赵祐,悉数招至身侧,引为近侍。   又擢升恩师为太仆,张温为司空。朝中内外,气象为之一新。   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更何况是新帝。听其言,观其行。究竟是有道明君,还是昏君无道。终归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南宫,明光殿。   闻大将军所奏,陛下沉思不语。   须臾,转问殿内重臣:“大将军所请‘再增州牧’之议,诸位以为如何。”   “臣以为不可。”骠骑将军董重,先声夺人。   “哦?”陛下微微一笑,好言问道:“董骠骑,何言不可?”   “‘废史立牧’,取祸之道也。”董重先为其定性,再徐徐释言:“大汉十三州,下辖郡县,皆有武库,粮仓,兵士。若置州牧,一州之权,尽入一人之手。积少成多,累危成难。如黄巾乱者,百年罕有。若为百年之一乱,而常置州牧。乃至权臣辈出,世代沿袭。把控一州军政大权。将我大汉之土,变为一己之私。长此以往,外乱未除,内乱必生。为长久计,心腹之患,为祸更烈。”   权力垄断,世家蜕变成门阀。祸起废史立牧。   陛下轻轻颔首,正欲开口。不料宗正刘焉,亦出列:“自先帝以来,内忧外患,朝廷乏力。捉襟见肘,无以远控。乃至蛾贼荼毒中原,胡狄连年寇边。杯水车薪,民情似火。已牧镇之,亦是权宜之计。”   “太仆以为如何?”语出宗正,陛下不得不慎重以待。   恩师出列奏道:“臣以为,断不可废史立牧。黄巾为祸,必不久矣。若各州牧,有如王芬者,阴怀不轨。拥兵自守,互相攻伐。乃至人心思乱,群雄并起,逐鹿天下。那时兵祸延绵,百姓饥流。社稷不复,国祚不存。”   “卢太仆,言之有理。”陛下欣然点头。   “暗藏不臣之心,又与州牧何干。”大将军何进,出列再奏:“王芬乃是刺史,亦害先帝崩天。无非是所托非人也。诚如宗正所言,设立州牧,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天下乃安,可再撤去,重置刺史,亦无不可。三公九卿,太守县令,皆无世袭。又何必担心州牧坐大。”   宗正刘焉,亦再出列:“州牧人选,陛下可慎重决断。如此,既能避王芬旧事,又可内安万民。两全其美。”   双方貌似各有道理。陛下一时难以决断。余光瞥见一人,不禁心中一动:“张司空。”   司空张温,稳稳出列:“臣在。”   “依公之见,此事如何?”陛下笑问。   “猛药去疴,重典治乱。”张温奏曰:“若为治乱,可行。若为安民,则不可。” 第129章 各方博弈   张温,字伯慎,南阳穰县人。前为大司农,刚接替杨赐,受封司空。   张温言下之意,若为尽快扑灭天下反贼,当立州牧。若为长久计,则无需立。   陛下再问:“若不立州牧,豫州、江左等地反贼,该当如何?”   “可命左右车骑,携荡寇将军周慎,轻车将军曹操,并往讨之。”张温答道。   话音未落,董骠骑便进言道:“杀鸡焉用牛刀。江左蟊贼,何须劳烦左右车骑。便是荡寇将军周慎,轻车将军曹操,西园中军校尉孙坚,三人足矣。”江东乃孙坚兴兵之地。先前,三千江东儿郎,坦胸血战,只余八百。正好趁此机会,回乡募兵,补足三千之数。   “如此甚好。”忽见大将军面露不悦,陛下话锋一转:“大将军与宗正之言,亦有可取之处。前有幽州牧王允,治世安民,为人称道。今冀州无人主政,或可试行州牧。”   略作停顿,陛下又问:“不知,诸位可有合适之选?”   闻此问,大将军何进表情得缓。正欲开口,不料被还未及入列的董骠骑,抢先进言:“臣,举交趾刺史贾琮,除任冀州牧。”   何进强压怒气,出列上奏:“交趾初平,贾使君不宜轻动。臣,举侍御史刘岱,为冀州牧。”   先前,先帝为修缮南宫,铸铜人等,大幅征税。陆康上表劝谏,被宦官进谗诋毁。以大不敬罪入狱。幸得侍御史刘岱,代为辩解,才未受皮肉之苦。后又借蓟王之力,逃出生天。今主政半岛,颇有政绩。举族迁入蓟国安居。   刘岱乃汉室宗亲。伯父刘宠,曾任太尉,今为蓟国四少师之一。名动天下。   果然。便有九卿进言道:“前太尉刘宠,乃其伯父。冀州与蓟国,唇齿相依,刘御史当避嫌。”   “宗正以为如何?”陛下再问。   刘焉出列奏曰:“臣举甘陵国相刘虞,为冀州牧。”   陛下却笑:“甘陵相,宜当入朝,朕另有大用。”   “遵命。”刘焉再拜入列。   陛下又看向太仆卢植:“卢公?”   恩师起身出列:“臣,举侍御史桓典。”   陛下欣然点头:“可是骢马御史。”   “正是。”宦官专权,朝政日非。桓典直而不避,因常乘骢马,京城人说: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便是蓟王,亦曾被其劾奏:函园逾制。后知蓟王修造王陵,并未逾制,这才作罢。   然其内情,究竟如何。不足为外人道哉。   虑及曾劾奏蓟王,殿内群臣,皆不置一语。恐延祸上身。   陛下遂问何进:“大将军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何进奏道。   “董骠骑?”陛下初理朝政,力求面面俱到。   “臣,附议。”既是卢植所举,董重岂能生疑。   “如此,尚书令且拟诏,除侍御史桓典为冀州牧。”   “老奴,遵命。”自议政始,便不置一语的尚书令曹节,这才伏地领命。   “并州刺史张懿,讨贼不利。又被南匈奴王及使匈奴中郎将,联名劾奏,诸多不端。不宜再任要职。”陛下又言道:“不知新任并州刺史,诸位可有良才举荐。”   “并州,北上休屠各胡,中踞南匈奴,南下白波逆窜,军情紧急,民情纷乱。何不亦设州牧。”大将军进言道。   “何人可为朕分忧。”陛下欣然点头。并州贫苦,再置州牧,亦无不可。   “臣,举司隶校尉袁绍,为并州牧。”大将军,力排众议。   董骠骑,不甘人后:“臣,举五官中郎将邹靖,为并州牧。”   司隶校尉袁绍,本是大将军府长史。五官中郎将邹靖,初为北军中候,乃出董骠骑门下。陛下虽初登大位,却也心知肚明。遂不置可否,再问群臣:“朝中内外,还有何人可用。”   “臣,举后将军董卓,出为并州牧。”   陛下闻声抬头,正是太尉张延。   张太尉又道:“诚如大将军所言:并州军情紧急,民情纷乱。非良将不可牧守。先前,后将军曾调兵遣将,鏖战白波,不分胜负。今若能举一州之力,当可与白波一决胜负。”   “有理。”陛下颇为意动。   骠骑将军董重,眉头紧锁。后将军董卓,唯大将军何进马首是瞻。却不知张太尉,何时与大将军暗通曲款。   “卢公?”陛下又看向恩师卢植。   “臣,附议。”卢植奏曰。   “董骠骑?”陛下再问。   “臣,附议。”董重急忙奏对。   “大将军?”陛下三问。   “臣无异议。”   “如此,尚书令,亦同拟诏。”陛下这便定计。   殿内群臣,心领神会。陛下初开朝议,只问大将军、董骠骑、卢太仆三人。显然是将卢太仆,视作蓟王代言人。换言之,蓟王虽远在藩国,然陛下却事事征询其意。   窥一斑,而知全豹。   名义上,蓟王乃先帝托孤重臣。力排众议,扶合肥侯继任大位。   暗地里,蓟王又在洛阳西郭五里外,函园二崤城内驻有幕府精兵一万。左右二丞,幕府五校,智多近妖,武功盖世。此,才是今汉这艘二百年老船之压舱石。   大汉十三州,前后已有幽、冀、并,三州废史立牧。今日二人,一人为卢太仆所举,一人为张太尉所荐。陛下从谏如流,未曾任人唯亲,更未卖官鬻爵。当真大汉之幸也。   南宫,云台。   先失宠,渐失势的张让、赵忠等十常侍,相约碰面。   “如何?”张让急问。   “我已细问,陛下累日勤政,未有一日传妃嫔侍寝。”赵忠面露忧惧之色。   “一母同胞,陛下竟不好色。”张让大惊。先帝通宵达旦,寻欢作乐。园中美人,春夏秋冬,皆裙下开裆。新帝却滴酒不沾,不近女色。兄弟二人,反差如此之大也。   钩盾令宋典又道:“先前陛下授予私钱,修缮玉堂殿。完工后,略有剩余。我又暗中拿出多年积财,凑足百万,上呈陛下当面。岂料陛下看也不看,便赏给一众亲随。且还另赐我二千石谷,以为褒赏。”   “嘶——”张让,赵忠倒吸一口凉气。竟也不爱财。   “这可如何是好。”掖庭令毕岚,大惊失色。   赵忠顿足道:“若如此,我等休矣!”   张让眸中阴毒一闪而逝:“饶是麒麟降世,天生蓟王,后宫亦有妃嫔数百。陛下先时,不过合肥侯。守一县之地,三里之郭。惨淡经营,勉强糊口。何曾见过神都洛阳,盛世浮华。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享之不尽。试问,陛下如何能挡。”   一言蔽之,反常则妖。 第130章 红尘浊世   人无完人。   人活一世,总有追求。所谓七情六欲,又说爱恨情仇。既生于红尘浊世,便无人能免俗。新帝继位,不贪杯,不好色,不爱钱,亦不专权。煌煌天汉四百年,闻所未闻。   “莫非先有天家麒麟降世,后又出天家圣人不成?”掖庭令毕岚,将信将疑。若真如此,乃大汉中兴之兆也。   “切莫惊慌。”张让安慰众人:“陛下初登大位,事事谨小慎微。刻意隐藏,亦未可知。”   危机关头还看赵忠、张让。   “张常侍所言极是。”赵忠亦言道:“富贵荣华,销魂蚀骨。一旦亲尝,断难相忘。陛下将将元服,血气方刚。男欢女爱,软玉温香,人之常情。能忍一时,如何能忍一世。只需细细观瞻,投其所好。我等必能转危为安,重掌大权。”   钩盾令宋典,恨声道:“只恨新帝未曾在深宫长大。未得我等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故与我等不亲。”   “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先帝突遭横祸,盛年而崩。”张让一声长叹。苦心经营十余载,眼看大权在握,不料飞来横祸,满盘皆输。   “如今之计,又当如何?”掖庭令毕岚问道。   “万事小心是其一。莫生事端是其二。分头行事乃其三。”张让早有定计:“今时今日,朝堂内外握于三人之手。董氏一门显贵,何氏一门稍逊。还有以退为进,权倾天下之蓟王刘备。”   “董太后、何皇后、黄门令左丰。”十常侍心领神会。此三人,乃是突破口。   “然也。”张让又叮嘱道:“危难之秋,存亡之际。我等内官定要尽释前嫌,齐心应对。两位老大人那里,亦不可忘。”   “如此面面俱到,当费珠宝钱财无数。”十常侍无不心痛。   “性命不保,钱财又有何用?”赵忠顿足苦劝:“破财消灾。待来日,再十倍百倍赚回不迟!”   “董太后与何皇后,视财如命,料非难事。然薊王富甲天下,钱财无数,何以动其心。”钩盾令宋典问道。   “薊王,还需二位老大人出面。”赵忠语透露深意。   掖庭令毕岚,已心领神会。   十常侍这便分头行事,为后半生荣华富贵,暗中奔走。   “(董太后)始与朝政,使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与陛下相比,这些年来,董太后收取的财货,亦不遑多让。   我朝太后,可废立新帝。除去拥有自己的私臣,还可直接下诏,任命官吏。董太后姊之子张忠,为南阳太守时,因埶放滥,臧罪数亿。徐璆迁荆州刺史,正当上任,太后遣中常侍说情,将外甥张忠托付给徐璆。徐璆却对曰:“臣身为国,不敢闻命。”太后怒,遂征张忠为司隶校尉,以相威临。   司隶校尉督察京师七郡,常劾奏三公等显官,故为百僚所畏惮。徐璆还未上任荆州刺史,家眷皆在京城。董太后之意,便是要张忠去专察徐璆过失。   此事足见,太后亦可卖官鬻爵。   新帝乃董太后次子。陛下虽不再卖官,然欲走董太后门路之人,却尤胜先前。永乐宫深藏北宫,进进出出,颇为不便。先帝曾用来售官的西邸,又被何后所占。于是乎。董太后便在西郭平乐馆内,安置心腹,行卖官鬻爵。   永平五年(62年),明帝在洛阳上西门外修建平乐观。观为高台,可登高望远,校阅兵将。在此送行出征,庆贺凯旋,诸如此类。观下另建平乐馆。馆为驿舍,又置镇囯之宝“飞廉铜马”于馆内。   换言之。此地既可供皇亲国戚、公子王孙,观赏百戏,宴饮娱乐之用。亦是历代帝王,迎宾阅军之所。   先前,京中有“望气者以为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灵)帝欲厌之,乃大发四方兵,讲武于平乐观下。”遂“于平乐观下起大坛,上建十二层五彩华盖,高十丈。坛东北为小坛,复建九重华盖,高九丈。引骑兵骑士数万。天子在华盖下观礼。礼毕,天子躬擐甲,称无上将军,行阵三匝而还。”   台下挥刀走马,杀声震天。记忆犹新,陛下已崩。   平乐观,距蓟王函园,不过数里之遥。董太后在蓟王当面,行卖官鬻爵。当真不见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亲近之感。只因蓟王是贵子义父乎。   主持馆内,迎来送往,卖官鬻爵事宜之人,亦是刘备少年旧识。少复祖爵时,曾亲往楼桑宣诏之永乐太仆封谞。   先前,永乐太仆封谞与长乐太仆段珪,双双奉命,暗通太平妖贼。后永巷令徐奉事发,长乐太仆段珪,被十常侍栽赃陷害,引为徐奉同党,饮药死于狱中。长乐太仆一职,遂为张让继任。   永乐太仆封谞,见机不凡。舍财保命,侥幸逃过一劫。其后深居简出,服侍在董太后身侧,生怕遭人构陷暗害。陛下崩后,遂被董太后派驻平乐馆。亦算是出宫辟祸。   或许。正因封谞与蓟王乃是旧识,故董太后才有恃无恐。   闻,十常侍之长乐太仆张让,登门拜见。守卫不敢怠慢,这便引来相见。   “张常侍。”   “封常侍。”   二人见礼。   宾主落座,封谞笑问:“张常侍,所为何来?”   “乃为我等身家性命而来。”张让直言:“陛下自登基以来,多用宫中小黄门,弃我等中常侍于不顾。以黄门少令为首,一众小黄门、中黄门,趾高气昂,颐指气使,先后充任要职。长此以往,我等危矣。”   “张常侍所言极是。”封谞肃穆点头:“却不知,何法可解燃眉之急。”   “自段常侍,狱中饮鸩而亡。太仓之上,便少一人主事。”张让压低声音,密语道:“我欲补段常侍太仓之位,不知封常侍以为如何。”   “太仓之事,乃内宮禁忌。”封谞大惊:“张常侍因何引火烧身!”   话说,太仓顶上蟾宫,折桂馆。主事之人有三: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长乐太仆段珪,掖庭令毕岚。   “只因闻陛下一事……”张让这才道破原委:“欲向老大人,求一贵女。”   “竟有此事。”悉知陛下隐秘,饶是封谞,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第131章 再造新莽   太后三卿:卫尉、少府、太仆,随太后宫为官号。   窦太后乃正宫太后。三卿取‘长乐宫’名为官名。称:长乐卫尉、长乐少府、长乐太仆。   董太后为先帝生母,居永乐宫,故称永乐太后。三卿为:永乐卫尉、永乐少府、永乐太仆。   所谓名正言顺。   先前,长乐少府程璜,欲将窦太后所居永安宫,更名为长乐宫,正是此因。约定俗成,大汉正宫太后,自当居于“长乐宫”中。   蓟王却虑及,多事之秋。窦太后孤家寡人,恐引火烧身。毕竟,先帝、新帝,皆董太后所出。必心向生母。   今太子豢养在永安宫中,程璜有恃无恐。然,刘备却不能坐视窦太后深陷后宫争权夺势之生死漩涡。窦氏既与蓟王结亲,窦太后母女,只需安居离宫,足可性命无忧。   永安宫,侯台。   先帝食母,程中大夫,赶来与老父程璜相见。年前,程璜将外出辟祸,曾聘给前司徒刘郃,前司隶校尉阳球为小妻的二养女,秘密接回。如今,三位养女刺客,皆藏于永安宫中,守护窦太后及程璜安危。   “阿父。”程中大夫登台来见。   “太后寝否?”程璜慈眉善目。   “太后已安寝。”程中大夫答曰。   “先帝早崩,形势急转。事关本门安危,为父有一事,欲托付女儿去办。”自家女儿,亲手养大,程璜自不见外。   “阿父且说。”程中大夫亦快人快语。   “先前,豫州刺史王允,被张让构陷下狱。身受重刑,却奇迹生还。可查出是何人施以援手。”程璜言道。   “传闻是黄门令左丰。”程中大夫乃先帝食母,可自由进出宫闱。论消息灵通,程中大夫当仁不让:“女儿已暗中查过,王允下狱,张让遣身边亲随小黄门监审,无人敢徇私。五刑加身,皮开肉绽。只需金疮发作,必死无疑。岂料有小黄门怀揣金疮圣药,暗入监牢,为其疗伤。此人,或是黄门令所派。”   程璜却摇头道:“为父听闻,小黄门非是黄门令左丰指派。而是大长秋曹节。”   “竟有此事!”程中大夫大惊:“曹节与王允并无交情,因何暗中相助。”   “必是蓟王暗中相托。”程璜老谋深算:“黄门北寺狱,为黄门令所辖。故为避嫌,蓟王并未指派黄门少令,为王允开罪。反请曹节暗中相助。所揣疗伤圣药,必出蓟国华大夫之手。”   “原来如此。”程中大夫幡然醒悟:“换言之,曹节早已与蓟王暗通曲款。”   “吾儿终得醒悟。”程璜一声长叹:“先有黄门少令左丰,后有大长秋曹节,皆甘为驱策。为父所料,天下必为蓟王所得。”   程中大夫摇头道:“亲疏有别。蓟王乃前汉中山靖王枝属。今汉帝位,如何能轮到蓟王端坐。”   “我儿岂忘,光武如何登基称帝乎。”程璜谆谆善诱。   “新莽篡汉,天下大乱……”言及此处,程中大夫幡然醒悟:“莫非……”   “今之时局,波橘云诡。”程璜字字诛心:“前有黄巾群寇,后有黑白二贼。还有诸如身居‘八厨’之天下名士,裹挟谋逆。有人,正效仿两汉之交,欲令天下大乱,再造‘王莽’。”   “那时,便可由蓟王拨乱反正,登临大位。”程中大夫寒毛卓竖,遍体生寒。   “此乃大势所趋,天命所归。”程璜这才道明心意:“‘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为身家性命长久计。往后当如何行事,吾儿需谨而又慎。”   “谢阿父点醒。”程中大夫盈盈下拜。此乃先见之明,活命之言。老父时日无多。程中大夫却还有大把年华,岂能不感激不尽。   “吾儿还有乳否?”程璜又问。   “有。”程中大夫轻轻颔首。   “甚好,甚好……”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霞楼之上,堆光如昼,金碧辉煌。   大将军何进,携一众府吏,宴请新任并州牧董卓。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何苗皆列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董卓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起身相敬,宛如人熊直立。   桓帝末曾任羽林郎。时有武艺,力大无双。佩双箭囊,骑马飞驰,左右射击,每发必中。后屡外出御敌,可谓身经百战。   满饮一杯,大将军何进试问:“仲颖此去并州,身兼平乱重任。不知当如何与敌。”   “逢强智取,遇弱生擒。”董卓出口成章。   “避实就虚,乃胜兵之道也。”何进笑赞。   “并州出雄兵。”新任大将军府主簿许攸,起身言道:“使君此去,当广募麾下,以为驱策。”   “子远之言,正合我意。”何进笑道:“胡人性狭,见利忘义。仲颖此去,当重金结好南匈奴王与奢延鲜卑属国大人。引为助力,已备‘不时之需’。”   董卓心领神会:“喏!”   言及“不时之需”。何进忽落杯离席。执董卓手,出临大平座。   眺望万家灯火。何进遥指九堡连横,制霸西郭的二崤城言道:“仲颖可识得,此是何地?”   “乃蓟王陵,二崤城。”十里九坂,以象二崤。堆土成丘,各高百余丈。蓟王又在山巅,兴二崤城。百丈山城,绵延十里。制霸西郭,令人望而生畏。九坂坞堡之间,以瓮城互通,又设吊桥相连。只需升起左右吊桥,九堡各自独立。是分是合,因势利导,因时制宜。可攻可守,固若金汤。   “名为王陵,实为王城。”何进龇牙一笑:“每每登楼观之,如鲠在喉。”   董卓低声进言道:“蓟王权倾天下,无可匹敌。园中暗伏幕府精兵一万,距二宫不过数里之遥。大将军当徐徐图之,切莫心急。”   “仲颖且安心。”何进苦笑:“先前不知,今岂还不知。蓟王披丧送亲,百人亲卫,险灭吾门。如此豪强,闻所未闻。宜当智取,不可力敌。”   “如何智取?”董卓忽问。   “只需如此……如此……”示意董卓附耳上来,大将军何进这便娓娓道来。   “嘶——”董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此计,何人所出。”   何进笑揭谜底:“乃我府中主簿,南阳许子远是也!” 第132章 一脉相承   中山靖王陵,位于中山国北平县境内。   因其西望太行群峰,东临冀北平原,形如落凤,得名凤凰山。传说,靖王曾临巅远眺,见主峰居中,两峰左右相辅,以为此地风水奇佳,可为墓穴。便命人大兴土木,修建陵寝,后安葬于此。凤凰山遂更名为陵山。   山上所建宫殿、庙宇,山下所筑陵邑,皆毁于两汉之交,战火绵延。今已片瓦无存。幸存守陵人,依山而居,遂成村落。称:北陵山村、南陵山村与守陵村。   靖王刘胜墓与王妃窦绾墓,均采用以山为陵的营造方式。墓道及墓室凿山而成,呈弧形。两墓大同小异。分为:墓道、甬道、南耳室、北耳室、中室和后室,六部分。墓室中,分别建有木结构与石板房。乃是一座功能齐备的地下宫殿。随葬品,尤其奢侈。后世共出土铜、铁、金、银、陶、玉、石、漆木、骨角、玻璃、象牙等类器物一万多件(10633件),用途囊括烹饪饮食、家居陈设、梳妆盥洗、日用杂器、文具文玩、车马出行、武器装备、丧葬用具、生产工具、医药用具、计量器具、娱乐、俑人、钱币等,不一而足。尤以金缕玉衣、长信宫灯、错金博山炉最为珍贵。   出土器物不仅数量繁多,且制作精美,铜器鎏金银、错金银、镶嵌珠宝,玉器雕琢精细,陶器加施彩绘,皆后世罕见。举世闻名的“金缕玉衣”、“长信宫灯”、“错金博山炉”、“朱雀衔环杯”、“错金银鸟篆文壶”、“鎏金银蟠龙纹铜壶”、“鎏金银镶嵌乳钉纹壶”等,皆出于此墓。   果然是纵情享乐之主。   还有两件“铜祖”,亦称国宝重器。其中一件“树丫状”双头铜祖,器型略小(直径约2.3公分,长约10公分)。另一件常规构造,器型较大(直径约3.4公分,长达16.5公分)。许是靖王以失蜡法,仿真铸成。亦说不定。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谓“一脉相承”。   有后世子孙,蓟王刘备,效仿先祖,曾在九泉汤馆,暖泉精舍中,与娇妻美姬亦用“失蜡法”,铸造人伦重器。   器型远超先祖。若后世出土,必令世人瞠目结舌,望而生畏。   此,都是后话。   雪后初晴。   郑门十贤之一,北平长赵商,陪同蓟王刘备,车驾入陵山。   山村百姓遥见王旗,纷拥到村口迎接。   今汉与前汉,亲疏有别。然守陵人却世代为中山靖王守陵,足见一斑。   与今汉王族,先掘地宫,再垒土成丘,广植林木而成陵园不同。前汉中山靖王陵,乃凿山而成。之所以存世二千年,未遭盗掘。正因乃是山陵。山石坚固,难以掘洞。   知陵山之所在。伴驾而来的蓟国良匠,这便寻址重修王陵,及陵邑不提。   待重修祖陵,蓟王便会将王陵所在之北平县,改名“靖陵”。   凤凰三山,展翅欲飞。云雾缭绕,霞光万道。果是风水宝地。择吉日,设坛祭拜先祖,行认祖归宗大礼。   礼毕,工匠这便破土,围绕凤凰山,督造陵邑。   北平县城,位于眺山南坡脚下。传为春秋时,赵简子所建,以御燕国,城距陵山,约十五里。刘备欲将整座凤凰山,造成陵邑。待城毕,北平城内民众,将悉数迁入凤凰山城定居,为先祖守陵。   北平城,背靠眺山,易守难攻。稍后当改造成关城。称“北关”。制如南关如出一辙,内建驿站、粮仓、营房、武库、马厩、草料场、将作坊、水陆码头等,再遣一良将屯守。如此可称“首尾兼顾”。千里国土,自当固若金汤。   待刘备返回王都,已是十一月中。   隆冬将至,大雪纷飞。   母亲问:夜宿陵山,可称梦见先祖。   刘备摇头道:未曾也。   母亲言道:先祖好酒,许宿醉未醒,亦未可知。   刘备笑答:母亲言之有理。   重建王陵,兹事体大。刘备虽封蓟王,然认祖归宗,乃出前汉中山王一脉。与今汉枝系甚远。   重建王庙,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可令刘备先父,配享王庙。如此,便可与京兆尹刘陶修复的长安太庙,遥相呼应。换言之,刘备的继承世系,便可追溯到高祖一辈。这便是“祖庙”的上下延续:“陆城侯庙”—》“中山王庙”—》“高祖太庙”。   皇、王、侯,三级,传承有序。   若不找回中山靖王陵,建中山王庙,又当如何。   从礼法而言。刘备便不可称帝。因他已弃享今汉太庙。只有等薨后,葬入函园。朝廷下诏,赐刘备配享太庙。二代蓟王,才拥有皇位继承权。且还需与今汉皇族,论资排辈。掰指一算,究竟是多少顺位。   不用想,一定排在队列之末。   然而。顺位多寡,是一回事。有或没有,又是另一回事。   前后两汉,同出高祖。   江山轮流坐,今日到我家。   礼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远离洛阳,是非之地。归国就藩,刘备如龙游大海,虎啸深山。怎叫一个爽利。宫中妃嫔,皆已产子。事后统计。子,百五十一。女,百五十七。母子平安,无一夭折。世间罕见。   究其原因。蓟国卫生、医疗条件,首屈一指;新生儿夭折率,本就远低于帝国平均是其一。蓟王势盛,龙精虎猛,厚积薄发,妃姬多胡女,身丰体沃,再行深耕厚植,朝培夕溉,利于生产为其二。又加祖宗庇护,天降鸿福乃为三。总归是善有善报。   时人将传播迅速,能够造成民众大量死亡的烈性传染病,统称为“大疫”。   “疫”,“民皆疾也”。大规模暴发,则称“大疫”。伤寒、瘴气、传尸(肺结核)、疠风(麻风)、虏疮(天花),并称“五疫”。   “五疫”的传播,与卫生、医疗条件,息息相关。   临乡王都,分内中外三城。蓟王宫,居于正中。乃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可类比后世隔离区,自与传染源隔离。刘备等人,自幼练武,身强体健,免疫力强。再加稍有头痛脑热,便可就近寻医问药。治疗及时,对症下药。不日可愈。   大乱之后,必有大饥;大饥之后,必有大疫。   蓟国丰衣足食,民生安定。又是一大利好。   除去再次受孕的王妃公孙氏与七位小姐姐。刘备已不打算再生。   嘱咐宫中侍医,与各级女官,再选人侍寝时,当择安全期。   刘备隐约记得:前七后八? 第133章 夺母之恨   南宫,玉堂后殿。   修缮一新的宫室,珠围翠绕,富丽堂皇。远非合肥侯府可比。新帝自入住南宫,常通宵达旦,批阅公文。勤政远非先帝可比。   通常而言,次子生存条件,较为恶劣。天生拥有竞争意识,并多具嫉妒心理。   竞争与嫉妒的对象,皆是长子无疑。   新帝亦不例外。先帝幼时,便先后与母亲远赴洛阳。自登基为帝,母子便相依为伴,至今已有十余载。却将次子留在河间旧宅。人生际遇,云泥之别。巨大反差而产生的嫉恨,乃至仇恨,不言而喻。除去嫉恨兄长,亦恨母亲。   须知。永康元年十二月,先帝被窦太后选为皇位继承人时,合肥侯尚不满三岁。   二岁童子,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对母亲的印象,更是模糊难辨。永康二年初,先帝便将生母董氏迎入宫中,称“永乐宫孝仁皇后”。先帝,先追尊父为孝仁皇,尊母为慎园贵人。待入宫,又加尊“孝仁皇后”。之所以称“孝仁皇后”而非“孝仁太后”,只因先帝尚未元服。虽继帝位,却未成人。此时,可称“少帝”。   依本朝惯例。本该由窦太后垂帘监国。直到先帝元服,再“择机”还政于汉室不迟。奈何,窦大将军,诛杀宦官未成,饮恨都亭。身首异处,更累及窦氏满门。窦太后虽因嫁入天家幸免,却也成孤家寡人。朝不保夕,如何还能垂帘称制。被宦官联手逼迁南宫。至此,朝中大事,皆被以程璜、侯览、曹节、王甫为首的大宦官把控。   老一辈宦官,权势滔天,遂起内斗。尔虞我诈,相爱相杀。前仆后继,接连凋零。只剩曹节、程璜,生死两难,垂垂将死。再加前后二次党锢,党人亦多流徙惨死。   外戚、宦官、党人,三方渐不成气候。   阴差阳错。待陛下元服,朝政出人意料,轻而易举,尽归掌握。乾纲独断。   此时,若陛下真有中兴之念。当真可称“天赐良机”。奈何,骤失掣肘,生存无忧。压力全无,陛下立刻放浪形骸,醉生梦死。壮志雄心一去不返。从此再无进取之心,复兴之念。   直令人扼腕长叹。   所谓旁观者清。   新帝为合肥侯时,便对先帝行事,颇多微词。待继任为新帝,自当以先帝为鉴,时时告诫,不可重蹈覆辙。再加,与生俱来的,次子对长兄的逆袭野望。于是,新帝暗下决心:既然先帝被王芬称为“暴君”。那便让朕,做个有道“明君”吧!   鸡鸣时分,新帝犹在秉烛夜读。   殿外人影闪动,便有宫妃捧夜食入内。   “陛下,夜寒伤身,且喝一碗羹汤保暖。”宫妃柔声言道。   “嗯。”新帝一如既往,敷衍了事。   宫妃亦不勉强。将承盘轻置一旁,这便俯身整理散落一地的奏疏。皆是陛下御览后,随手掷于塌下。纸张尚未在帝都流行,奏疏仍为竹简。宫妃往来拾取,堆于案上。再加炉内炭火熊熊,来来回回,不觉已沁出汗珠。   一时,暗香浮动。   新帝似被一股异香吸引,下意识吞着口涎。   忽被自己发出的吞咽声惊动,新帝猛抬头。见宫妃相貌陌生,似并未曾见。这便脱口发问:“你是何人。”   “奴婢程氏,乃先帝食母。”程中大夫柔声奏曰。先帝十岁入宫。时程中大夫正值二八年华。今虽已过而立之年,却丰肌弱骨,风韵犹存。   尤其是宫装下,玉肌赛雪。居高下看,玉颈香肩,若隐若现。   “身上何所香?”陛下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陛下恕罪,乃是奴婢……乳溢。”程中大夫小心应对。   “竟还有乳乎?”新帝惊问。   “先帝久食我乳,未有中断。”此话出口,程中大夫亦忐忑不已。此乃谎言。先帝元服后,再不食母乳。只可惜先帝早崩,死无对证。   “哦……”新帝眸中,忽生一丝贪暴:“朕,欲食。可否?”   “奴婢求之不得。”程中大夫强压心头狂喜,盈盈下拜。   如前所说。自幼被遗弃在河间老宅,与母、兄分离。不及长大,又被徙封为合肥侯的次子。心头除去难以割舍,对母亲的眷恋。还有对长兄难以名状,又决难释怀的——夺母之恨。   此,便是将自己的一切,皆置于先帝对立面的新帝,心中最大的破绽。   被老奸巨猾,心思缜密的程璜,一眼窥破。   与未及成人的先帝相比。年初,便已及冠的新帝,只欲嗷嗷待哺乎?   洛阳京畿,忽起寒风倒卷。雪落疾冰。   玉堂殿前。两口皆受二千斛的大钟。嗡嗡作响,彻夜呜鸣。   孤犊触乳,一夜无话。   太仓顶上蟾宫,折桂馆。   得永乐太仆封谞引荐,长乐太仆张让,终与大长秋曹节见面。   “拜见老大人。”张让竟不顾尊卑,伏地行大礼。   曹节微笑下问,终于释怀:“太仆何如此乎?”   张让对曰:“一朝得势,眼高于顶。如今失势,方知生死两难。先前种种,不提也罢,老大人莫怪。”   “你我皆刀锯余人。合则两利,斗则两败。太仆若能大彻大悟,我等皆有活路矣。”曹节请张让并坐:“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此来,欲向老大人,求一贵女。”张让从袖中取出一金丝饕餮锦囊,双手奉上:“琉璃宝钞,五千万。”   曹节眸中贪念一闪而逝。借举杯以袖遮掩,落杯后,方才笑问:“不知太仆欲求何人?”   张让以指代笔,蘸茶水书于案上。   曹节面色微变:“此女早不在人间,如何赎回。”   “老大人何须瞒我一人。”张让将金丝锦囊,并指推至面前:“诚如老大人先前所言‘合则两利,斗则两败’。陈年旧事,知情者早已作古。老大人不说,何人能窥破?”   “意欲何为?”利字当头,曹节如何能忍心拒绝。然,来龙去脉,利害关系,需一清二楚。再做计较。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曹节老奸巨猾,如何能例外。   “乃为博陛下龙颜一悦。”张让直言道:“陛下别无破绽,唯‘蒸母’也。”   “竟有此事。”曹节面色古井无波,远未有如此这般惊讶。显然,他也料到。   《小尔雅·广义》:“男女不以义交谓之淫。上淫曰蒸,下淫曰报,旁淫曰通。”   上古时。父死,子娶庶母,称“蒸”。兄、叔死,弟、侄娶寡嫂或叔母,曰“报”。二者合称“收继婚”。盛行于春秋先秦,彼时亦合礼法。然今已废止,乃人伦大禁。唯蛮夷戎狄等异族,尚有留存。 第134章 添光增益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民谚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人无完人。红尘浊世难独清。无论身心,皆有破绽。所谓破绽,便是“身防之失,心防之缺”。后世说人“缺心眼”,便是指“心理防卫机制”不健全。   又说“苍蝇不叮无缝之蛋”。一旦露出破绽,污秽、邪佞之人、物,便会闻腥而动,蜂拥而来。于是,里应外合:“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令人由外及内,由浅入深,由表及里,潜移默化,屈从堕落。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宦官趋炎附势,巧取豪夺。暗行苟且之事,必是苟且之人。身旁若立明主,明以照奸,立刻原形毕露。然若与昏君同流合污,便是“同道中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别说谁。   新帝唯一破绽,便是对母、兄之恨。   只需打开一个缺口。宦官便可源源不断,将私欲注入。日夜灌输,新帝一旦被欲望左右,“玩物丧志”。其结局,亦如先帝一般。醉生梦死,骤登极乐。今汉帝王多短命,谁之过也。   究其原因,还是自身缺失。终归“打铁还需自身硬”。   心中励志:“朕要做明君”;与痛下决心:“皇兄是昏君,所以朕要做明君”。核心力是不同的。请注意。   翌日,程中大夫,返回永安宫。   老父程璜屏退左右,密问:事成否。   程中大夫答曰:事成矣。   程璜再问:只食乳,亦幸否?   程中大夫对曰:先食后幸。边食边幸。   程璜嘿声一笑,一切尽在掌握:可是食乳助兴。   回忆昨夜床榻风流。程中大夫,方才醒悟:如阿父所言。先时只食乳,后渐起兴。待食毕,势即衰。   程璜龇牙一笑:新帝不近女色,便是此因。   程中大夫亦醒悟:传闻,前汉成帝,非握赵合德双足,不得势起。陛下亦如此般,非食乳,不可兴。   程璜老眼中,精光一闪:然也。   程中大夫幡然醒悟:无怪新帝对宫中美人,不假于色。试想,先帝只幸年十四至年十八之美人。落落初成,未及生子。何来母乳。   程璜竟向养女下拜:吾儿否极泰来,必将专宠于内宮。老父亦复起在望。   程中大夫忙将老父扶起:父女本就一体,阿父何须见外。   程璜借力起身,又不忘叮嘱:尽心侍奉新帝,切勿动情。万勿受孕!谨记老父先前所言,天下必归蓟王,新帝难得善终。   程中大夫郑重顿首:女儿知晓。   新帝继位,洗牌在即。洛阳城暗流汹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宗室外戚,宦官党人,各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趁岁末这段难得闲暇时光,抢占先机。即便不能夺一席,亦要占立锥之地。哪怕仅争得一个有利身位,亦无所不用其极。   所谓皇亲国戚,权臣显贵。皆身傍大汉这株参天巨木。大树底下好乘凉。切莫有一日,树倒胡孙散。   说白了。这些人,乱世之中,并无根基。但凡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朝廷政令不出洛阳,城中显贵,便如无根浮萍,身死族灭,旦夕之间。   蓟王先前曾言,归国就藩,无诏不离。乃发自肺腑,真心之言。只需在藩国之内,勿论时局如何动荡不安,薊王当稳如泰山。   此,便是有一方基业的重要性。一言蔽之,种田当真很重要。   蓟王子女三百。太妃便成了宫中最忙碌之人。东宫诸王子寝宫,被刘备改造成温暖的育婴室。香炉暖柜,水洗水淋。还有不惜工本烧造的白琉璃壁。整面墙壁,皆用厚厚的白琉璃铺装。无需进入内室,便可窥见婴儿床内诸王子情况。   宫人佩戴金环,乃为计算临幸时日,与最宜孕期。诸王子公主,佩戴银环,乃是为记录生辰。白银手环上,刻有生辰八字,母亲姓氏,及长幼顺序,等诸多信息。当然,婴儿出生后,侍医便会详细记录体貌特征,断不会弄混。   王子,百五十一。公主,百五十七。计三百单八。再加先前八子二女,共计三百一十八人。   蓟王未雨绸缪。东宫建造之初,便提前规划了众多寝室。足够女子平安长大。入学王子馆。   王城由王傅镇守。吕冲魏袭领绣衣吏,日夜巡视。三百亚马逊,多为人母,守护幼子,更是尽心竭力。   且长年累月,奔逐狩猎,产后勤加锻炼,身材并未走形,更显劲爆。   锁体术,有增无减。外加一不留神之增溢。   自女王、圣祭、十御卫等亚马逊,先后侍寝。蓟王终得纾解。   洛阳已有消息传回。新增四县,需等来年开春,方能划定。先时为陛下国葬,中署内府耗费钱财,已捉襟见肘。西邸私钱,又被二后瓜分一空。新帝继位,正等着蓟国今季献费,平衡收支。二位府丞,自当心领神会。   新帝虽不似先帝那般嗜财如命。然,该得的,一分都不能少。   挺好。   累日风雪,未见停息。   蓟王宫室,早已换成热泉供暖。“回”字形通连,亦助暖风环流。沐浴更衣,洗净欢愉。女王等人,这便前往东宫哺乳。王宫未设食母。王子公主,皆由母乳喂养,已成惯例。朝夕为伴,往来二宫之间,亦十分便利。   哺乳、看护、守卫。亚马逊女战士,一力承担。何须假他人之手。   国人津津乐道。蓟王开疆拓土与螽斯衍庆,一样强悍。千里国土,横亘幽冀。若再加西域五十五国,西州牢城遍地,海外星罗诸港,人均一城,绰绰有余。   蓟国一城,繁华富饶,日进斗金。分与子嗣,正当适宜。   再往深想,又各自叹息。蓟国自二代起,便会支离破碎。再难出,如蓟王般天下雄主。   此举。对天下而言,究竟是利是弊。   桓典就任冀州牧。及官后,相约与冀州六国主见面。六国相、傅等,自当作陪。桓典与恩师相交莫逆。心知,今汉国祚将尽,能三兴汉室者,唯我蓟王刘备。换言之,桓典早已心向刘备。   幽州牧王允,更无需多言。还有二位府丞正暗中运作的凉州牧之选,现任凉州刺史阎忠。   蓟王已坐拥三州之地。   只恨并州牧先行授予董卓。否则,并州亦是囊中之物。   美稷县,南匈奴王庭。   新任并州牧董卓,携重礼深入王庭。   已变游牧为农牧的匈奴牧民,因避嫌“着匈奴衣胡”,而自称北人。经与蓟国二十载互通有无,多以提前完成汉化。除去人种相貌之差,衣食住行,所思所想,皆与汉人无异。   一路所闻所见,令董卓大为吃惊。绵延无尽的牧田,星罗棋布的马邑,堆积如山的草场,还有各式农牧机关器,以及融入了汉衣与胡裘的新式华服。无不充斥着别样魅力。   如今的匈奴,常被周围异族省“奴”字,只称“匈人”。 第135章 借兵剿匪   无论匈人还是北人。皆属汉民。   匈人女子,多盼嫁入蓟国。族中青壮,亦多以成为蓟人为荣。   董卓,对大将军“结好内虏,备以后用”之妙计,始终存疑。正如他对蓟王刘备流徙羌人的做法,同样嗤之以鼻。   久居西凉,与羌人渠帅常来常往的董卓深知,胡人性狭,贪财忘义。皆是些喂不熟的白眼狼。之所以乖乖留在牢营,甘为驱策。不过是贪慕日赚二百大钱,而已。这笔账不难算。以蓟王一国之力,根本无力承担流徙羌人海量欠薪。   只需刑期满,西凉当起大乱。   此乃朝廷内外之共识。羌乱一起,生灵涂炭。破关寇边,必然与奢延鲜卑属国,南匈奴王庭等胡虏,相互逆窜,狼狈为奸。一不留神,大汉北疆,烽火四起,永无宁日。故西凉一地,朝臣谈虎色变,避恐不及。无人愿往西州为官。   蓟王之所以不惜工本,大力修造大震关、大散关。甚是连夹在二关之间,今汉早已绝迹的陈仓狭道,燔史谷内燔史关墟,亦重造成雄关。亦是防羌人逆乱。   三座雄关,横栏东西,分割华夷。更不惜工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将陈仓狭道修筑成“陈仓栈道”。狭道东西各设障壁军堡。不为民用,只为军用。   以上种种,皆说明。蓟王正为即将到来的羌乱,做着万全准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董卓深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伐果断,如段太尉那般,屠国灭种,才是唯一解决之道。   “明公,王庭已到。”正神游天外,便有并州属吏,拍马上前。   “哦。”董卓轻轻应声,神情甚是倨傲。   属吏早见惯不怪。   自行调转马头,入身后队列。   匈人竟学会城居。   眺望横竖数里的版筑夯土垣墙,董卓等人神情各异。待入城,目光所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繁华丝毫不输汉人城池。唯一不同,便是帐篷。所有高楼,亦或是包砖垣墙围起的院落,皆以帐篷盖顶。   “如何防火?”董卓挥鞭指问。只需一轮火箭,城内居民皆葬身火海。   便有属吏答曰:“西域有火浣布,胡商贩来蓟国,与细钢丝织成‘银鳞火浣布’,可避刀箭水火。遂成蓟国‘鸾翼帆’专属织材。称‘鸾毳裘’。后织成帐,为胡人所深爱。传闻,一顶居家‘鸾毳裘帐’,可换骏马百匹。”   闻“一帐换百马”,董卓终于变色:“城内帐篷无数,莫非皆用骏马换来。”   “非也。”属吏再答:“皮裘、奶肉、重酪、陨铁、珠宝,皆可兑换。若有匈人女子,嫁入蓟国。夫家自会送一顶鸾毳裘帐,以为聘礼。明公所见,城内帐篷丛生,多是与蓟国通婚之家。”   “嘶——”董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结亲如结盟。两家互有姻亲,如何能轻起纷争。南匈奴与蓟国,交往之密,恐难挑拨。   匈人王庭,横竖一里,乃是内城。已与大汉诸侯王城无异。绵延起伏,宛如丛山竦峙的鸾毳裘篷顶,自然必不可少。银鳞火浣布风靡东胡,成为游牧民族不可或缺的奢侈品之一。   西域都护府,仅靠石绵开采,便足以维持收支。足见一斑。   王宫近臣内侍,接人待物,颇有风仪。一切礼节,皆与汉家王侯无异。南匈奴王,虽称单于。却早上表求赐汉名:刘原。王子呼征,幼入蓟国太学坛。取名:刘征。   “拜见王上。”见匈奴王身披御赐王服,董卓心领神会,随即改口。   “见过使君。”匈奴王含笑回礼:“请入殿一叙。”   “请。”   除靴入殿,宾主落座。   董卓取礼单,双手奉上:“初入贵国,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内侍接过,转呈匈奴王。   一眼扫过,匈奴王笑容更盛:“如此重礼,愧不敢当。”   “区区财物,何足挂齿。”董卓抱拳道:“实不相瞒。董某自受命以来,日夜兼程,赶来与王上相见。乃有一事相求。”   “使君尽可直言。”匈奴王笑道。   “白波、黑山,沆瀣一气,行刺先帝。久踞太行,渐成大患。为守一方国土,护京师周全。特来向王上借兵剿匪。”   “先帝为黑山飞燕所伤,崩于沙丘台上。此仇不共戴天。”匈奴王肃容言道:“既为讨贼,孤,义不容辞。”   “谢王上!”董卓大喜过望。   “不知使君欲借兵多少?”匈奴王居高笑问。   “嗯……”董卓接连竖起一二三根手指:“三……”   “三万?”“千”字尚未出口,匈奴王便脱口而出:“可也。”   “咕……咚!”董卓血气上涌,憋了个满脸通红。浑身横肉,无风自动。当真惊喜无限。   “谢,王上成全!”这便离席下拜。董卓亦是豪杰。义之所向,自当相照肝胆。   “皆为国效力,何必言谢。”匈奴王又道:“三万游骑,由本国左右二贤王统领,自带三月粮草,听凭使君调遣。”   出人出力,还自备粮草。董卓喜上加喜:“王上一心奉公,董某定如实上禀。”   “不知使君,何时出兵?”匈奴王笑问。   “烦请王上厉兵秣马。待来年开春,出兵讨贼。”董卓掷地有声。   “如此,甚好。”正事谈罢,匈奴王遂命人备筵。宴请董卓一行。   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董卓来者不拒,酩酊大醉。被扶入偏殿歇息。   罢筵后,南匈奴左右贤王,入宫来见。   “拜见单于。”右贤王羌渠自知口误,急忙改口:“拜见王上。”   “免礼。”匈奴王笑道:“座。”   “谢王上。”   待二人落座,匈奴王遂将借兵之事,娓娓道来。   “三万精骑,乃国中大半兵力。”二人面面相觑:“敢问王上,因何要借与他人?”   “无它,依计行事耳。”心腹重臣当面,匈奴王这才道破谜底:“月前,右丞密函,提及此事。让孤依计行事。”   “董卓未至,右丞岂知?”左贤王须卜骨都侯,惊问。   右贤王羌渠叹曰:“右丞算无遗策,真乃神人也。”   匈奴王言道:“右丞书中还言,董卓阴藏狼子野心,必不能久居人下。若大权在握,必如王莽故事。”   “既如此,我等为何还要助纣为孽。”左贤王再问。   “孤亦有此问。”匈奴王字字珠玑:“右丞答曰:无有大乱,何来大治。”   右贤王羌渠心中一动:“右丞欲再造新莽乎!” 第136章 天下共主   “孤亦深以为然。”匈奴王郑重顿首:“今汉亲疏有别。先帝崩于沙丘,临终传位合肥侯。今合肥侯已继帝位,不过将将及冠。策立太子,亦不过十余岁。如此幼齿,如何能拨乱反正,坐稳江山。为天下苍生计,为我等‘北人’计,天下共主,唯蓟王刘备。”   “蓟王麒麟降世。乃天命所归。”右贤王羌渠言道:“只是,右丞此谋,料想蓟王并不知晓。万一降雷霆之怒,我等必引火烧身。”   “若果真如此,当由孤一肩承担。”匈奴王指天为誓。   “王上既如此,我二人又岂敢置身事外。”左右二贤王,亦指天为誓。与匈奴王同进退。   一夜无话。   日上三竿。董卓这才酒醒。匈奴王殷勤款待,三日后依依惜别。马不停蹄,沿奢延水,入十四部鲜卑属国。   沿途所见,亦如南匈奴王庭一般。   自蓟王年少时领兵北上,与檀石槐血战白檀。鲜卑大单于盛年而薨,鲜卑就此分裂。鲜卑十四部,南下投靠汉庭。时为临乡侯的蓟王刘备代“鲜卑十四部”上疏,请立“上郡奢延属国”。得以休养生息。   时光匆匆,已过数年。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十四部鲜卑,亦纷纷改为汉姓。鲜卑婢风靡蓟国,经久不衰。嫁入蓟国者,更是屡见不鲜。以前,生男儿全家欢庆。如今,生女儿举族同庆。将女儿好生养大,嫁入蓟国。一家人跟着沾光延福。   家中青壮,可得亲家作保。入蓟国或从军,或客庸,或入学坛、军校,不一而足。效仿西域都护府,及陇右大震关,鲜卑属国与南匈奴王庭,皆与蓟国互设大使馆,处理相关事宜。   数年来。鲜卑十四部,吸纳漠北南下零散部落,及北匈奴回迁部族。日渐强盛。十四部,各众万余落。计十余万部民。此,还不包括久居蓟国的族中子弟。   先前。公孙瓒为属国都尉时,募兵三千。三千鲜卑突骑,随公孙瓒转战南北,屡立战功。今又转入辽东,震慑乌桓与岛夷。得大汉军籍,再立战功,家眷得以迁入蓟国安居。   或有人问。诸如公孙瓒、公孙康,皆枭雄也。如何肯甘居人下。久必自立,割据称雄。   天下豪杰,本就如此。然,后世石勒一席话,或可为诸君解惑:“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也;脱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今时今日之蓟王刘备。天下豪杰,扪心自问。还有何人敢称与蓟王“并驱中原”。   刘备横空出世,大大拔升了争霸的上限。争霸的门槛,亦水涨船高。非常人所及也。   得知并州牧董卓,轻骑来见。鲜卑十四部大人,不敢怠慢。出城十里相迎。   奢延属国,乃奢延县原址重筑。横竖五里,气势丝毫不亚于南匈奴王庭。城内一切亦雷同。   唯一区别,内城并无王宫。取而代之,十四部联盟大殿。属国大事及涉外事务,皆由十四部大人,协商定计。董卓此来,亦是借兵。   本以为需合二家之力,方能凑足数千兵马。岂料单单南匈奴,便出兵三万。抱着多多益善的心思,董卓按既定谋划,赶来鲜卑属国一试。   十四部大人,将礼单传看一遍。便有大人抱拳言道:“为朝效力,理所应当。且不知使君欲借兵多少?”   董卓本欲再伸三根手指。却又临时起意:“不知诸位大人,能凑足多少兵马。”   十四部大人用鲜卑语低声商议后,仍由那位大人言道:“我等可出精骑一万。自备三月粮草。”   董卓喜上眉梢:“如此甚好。”得四万胡骑,再加麾下五千卢水义从。此战易耳!   商定好出兵日期,又六百里加急密信洛阳。董卓志得意满,返回州治晋阳不提。   洛阳西邸,万金堂。   迁居西园,为先帝守丧的灵思皇后,与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垂帘相见。   “禀皇后,并州牧董卓,已从南匈奴、鲜卑属国,借来精骑四万。并麾下五千卢水义从胡,及州县郡兵。麾下已有五万精兵。”大将军何进喜道。   “可与‘白波’一战乎。”何后问道。   “当摧枯拉朽,一战而胜。”何进豪气自生:“胡骑勇健,远非贼寇能敌。”   “约定何时起兵。”何后又问。   “来年开春,雪化路开。”大将军又答。   “董卓此人,粗鄙无谋。竟有如此大能。倒是我小觑了。”何后言道。   “董卓出身西凉,善与胡虏交通。入并州为牧,正当适宜。”何进答曰。   “董卓此人,秉性如何?”何后再问。   “卓有武艺,力大无双。且为人豪爽,堪称豪杰。”何进再答。   “天下能称豪杰者,唯蓟王一人耳。”何后索性明言:“此人手握重兵,还能甘为大将军驱策否。”   “董卓再强,亦无法与蓟王比肩。”何进言道:“若无我家庇护,只需一道诏命,便可将其手中一切,顷刻间化为乌有。试想,以董卓之能,敢忤逆否。”   “大将军言下之意。正因有蓟王虎踞在侧,董卓才不敢不从。”何后心领神会:“强敌环伺,唯抱团取暖。董卓不靠我等,只能去投蓟王。然,蓟王天降麒麟,明以照奸。又岂能容董卓之狼子野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说到底,董卓与蓟王,天生便不是一路人。   “皇后……所言极是。”何进亦不遮掩。何氏一门,先前不过南阳一屠户。今位极人臣,不正是贱买高卖,利益交换,一步步走到今天。   “蓟王欲表凉州刺史阎忠为凉州牧。大将军以为如何?”何后又问。   “凉州乃大乱之地。弃不足惜。然废史立牧,大势所趋。蓟王此举,乃顺势而为。”何进言道。   “换言之。蓟王此举,乃释善意。欲与大将军相向而行。”何后果然聪慧。   “臣,亦如此想。”何进面色如常。话说蓟王披丧送亲,虽杀尽府中死士,却终归未伤何氏一人。新帝继位,清洗在即,当以大局为重。   须知,新帝亦有外戚。   “新帝为合肥侯时,可曾与人定亲?”何后忽问。   “乃前司徒袁隗之女。”何进答曰。   “四世三公,汝南袁氏。”何后眸中戾芒,一闪而逝。   汝南袁氏,袁安,章帝时为司徒,子袁敞为司空,孙袁汤为太尉,曾孙袁逢为司空,袁隗为太傅,四世居三公位,人称“四世三公”。 第137章 各自圈地   历史上的合肥侯夫人,究竟何人,已不可知。   然自刘备麒麟降世,册封为王。陛下提前数年,耗尽阳寿,崩于沙丘台上。历史的车轮已悄然偏转。奔向了未知的时空。   合肥侯年初及冠。董太后便遣宗室说媒,与汝南袁氏结亲。   时,袁隗任司徒。及二月,先帝便借“正月大疫”、“二月南宫火灾”,将位居三公的袁隗罢免。先前曾掷钱五百万买官的崔烈,重为司徒。   其中,先帝是否嫌忌汝南袁氏与合肥侯结亲,而刻意为之。除去董太后母子,外人皆不得而知。   然,因祸得福。今合肥侯登基为帝。汝南袁氏,必然显贵。且袁隗少历显官,妻马伦,乃名儒马融之女。试想,若袁隗小女,入宫为后又诞下嫡子。却不能为帝,袁氏岂能甘心。   正因如此,何后才心生忌惮。   论出身,论名望。论方方面面,何氏皆差袁氏远矣。   “辩儿之事,可有消息。”心念至此,何后忽问。   “临晋侯遣人回话,言,丧不论婚。”何进答曰。   “杨彪乃永乐宫官。又逢老司空辞世。假言拒绝,亦无可指摘。”何后一声冷哼:“然若论家世,能与汝南袁氏相媲美者,唯弘农杨氏。人云:‘自(杨)震至(杨)赐,三世太尉,德业相继,与袁氏俱为东京名族。’杨彪今已是中二千石官。不出数年,当位列三公。或‘四世太尉’亦未可知。辩儿这门亲事,大将军定要放在心上。”   “臣,敢不从命。”大将军辩解道:“守丧以三年为期。三年后,辩儿亦不足十五。那时,临晋侯当再难推脱。”   “临晋侯,亦不可久为永乐宫官。大将军当寻机进言,举为九卿。远避永乐宫,方才便于行事。”何后又道。   “臣,遵命。”大将军再拜。   “陛下欲将甘陵国相刘虞升任宗正,刘焉迁为太常。还有一众汉室宗亲,或入朝为郎,或外派为刺史、郡守。”何后虽避入西邸,然对朝中大事,却悉数知晓:“任人唯亲之心,比先帝不遑多让。”   “正是蓟王力排众议,改‘父死子继’为‘兄终弟及’,将陛下扶上大位。有此美誉在前,新帝自当重用汉室宗亲。”何进亦不意外。与前汉相比,今汉自桓灵以来,最大的威胁,始终是外戚。   “大将军,亦需结好刘焉等人,切莫让宗室心向永乐。”   “臣,遵命。”大将军三拜。   大事言毕。何后这才看向一直静默的二兄何苗。   “荆州刺史王叡,上疏劾奏南阳太守秦颉,贪墨军粮,中饱私囊。陛下震怒,欲遣人往南阳一行。二兄可愿往。”何后笑问。   “南阳乃陪都,繁华鼎盛不输洛阳。臣,愿往。”何苗大喜下拜。   “此去若奏劾属实,南阳太守一职,非二兄莫属。”何后谆谆善诱。   “皇后……何意?”何苗仍未领悟。   何后这便言道:“南阳郡,三十七城,户五十二万八千五百五十一,口二百四十三万九千六百一十八。黄巾乱后,或仍有百万之众。二兄以此为基,引为助力。所得钱货,足可供辩儿登基所需。”   何苗这便醒悟,惊问道:“皇后欲迁我为外官乎!”   “二兄须知,此一时,彼一时也。”何后道出心声:“今帝不比先帝。与我家并无半分干系,又何来半分情意。二兄外放离京,乃外出避祸也。”   大将军何进亦劝道:“京中一切有我,二弟只管放心。此去,当以大局为重。”   何后亦劝:“南阳本就是我家世代所居,此去自有亲朋故交相帮。须知,若非事急从权,南阳太守,如何能轮到南阳人氏。”   “臣……领命便是。”一想着调离浮华若梦的洛阳京畿,何苗满心沮丧。   “此去,还需何人作伴?”何后好意提醒。   何苗终不负所望:“求与长水校尉袁术同行。”   “甚好。”何后自帘后欣然一笑。   洛阳西郭,函陵。   骠骑将军别馆。   车骑将军曹操,如约来见。   “拜见董骠骑。”   “孟德免礼。”董重自得万余西州精兵,权势日盛。万余西州强兵驻扎北军大营,骁将张绣,勇冠三军。北军五校再无人敢心向大将军何进。   宾主落座,董重遂看向长史孔融。   孔融心领神会,起身笑问:“曹车骑,可知今日之时局乎?”   “愿闻其详。”曹操肃容相问。   “新帝继位,将娶袁氏妻。何后与大将军,坐卧不安,此其一也。宫中以黄门少令为首,中黄门、小黄门多委以重用,十常侍皆不得宠,亦愤愤不平。今宫中内外,势如水火矣。”孔融言道。   曹操试问:“既如此,我辈该当如何?”   孔融笑答:“何不远而辟祸。”   不等曹操答话。董重这便言道:“今有东郡太守一职空缺。孟德可愿往。”   曹操笑道:“不瞒将军,末将舍不得营中数千兵马。”   董重亦笑:“东郡群盗蜂起,正是用兵之地。黎阳营士,不宜轻动。然孟德所募私兵,可尽数带走。”   孔融又劝道:“孟德先为太守,待保境安民,再立功勋,当表为兖州刺史。或迁一州之牧,亦未可知。”   曹操焉能还不醒悟:“骠骑欲引为外助乎。”   “某,正有此意也!”董重一语道破。   音犹在耳。堂内三人已相视而笑。   如前所说。新帝继位,权力洗牌。废史立牧,已无可避免。于是各色人等,纷纷出手,圈占地盘。   先为一郡之守,再升一州之牧。合情合理,最易达成。   何进与董重,不分先后,皆想到此策。何苗出为南阳太守,所谋正是荆州。董重门内无人,唯有委任同党。曹孟德素与大将军何进不和,又与董重亲近。乃兖州牧,最适之选。   再有蓟王欲表凉州刺史阎忠为凉州牧。三人各分得一州之地。余下数州,各人亦有心仪之选。当徐徐图之。   一言蔽之。洛阳内斗,欲分胜负,还需外镇诸侯,鼎力相助。   乱世之中,地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夜宴后,送出别馆。脚步虚浮,目光游离的曹操,车驾出府,醉意遂消。   透过帘缝,仰望二崤城。曹操忽低语道:“乱世将起,福祸相倚。” 第138章 一席之地   临乡,薊王宫。   累日风雪,今日始晴。   蓟囯在帝国之北。酷暑凛冬,四季分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楼桑的风土人情,造就了薊王的爱恨分明。   扶余四加,虽已抢在落雪前,安置完毕。然距安居乐业还差很远。高句丽亦是一样。暂居流民营地,待来年开春,再分批迁入新宅安居。   与北地先零羌类似,高句丽亦行分拆安置。   先入住各流民大营,调理身体,治疗病患。隔离观察,确保未将病疫带入,乃重中之重。营中还有完善的新移民培训体系。在薊国生活的日常所需,事无巨细,皆会提前告知。益于新民融入。   如前所言,四夷皆以汉化为荣。能举族迁入大汉第一强国,高句丽,至上而下,尤其是普通民众,全无抵触,欣然接受。替薊王省去诸多麻烦。   除去,薊王威信天下。四夷口碑,亦很重要。往来游商更将薊国各种美好,口口相传。早已深入人心。   薊国,乃薊王白手起家,从一片白地,凭空建起。   民多迁入。   旧时体系皆已支离破碎。多以家庭、宗族为单位,与来自天南海北,乡音未改,风俗各异的新移民一起,重建新家园。   薊国文明的多样性,不言而喻。   正因如此。薊国自上而下,秉持开放包容的心态,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吸引八方客来。   人口持续增长。经济日渐繁盛。科技不断攀升。国力蒸蒸日上。增益效应持续放大。   此,便是广义上的种田。   封建时代,人口等同于生产力。   乱世之中,能有一处安全的避风港。令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百工居肆,匠人营城;吏治清明,上行下效;物尽其用,人尽其责。   尤为珍贵。   此消彼长。冉冉升起的薊国,与江河日下的今汉。反差尤为强烈,对比何其明显。   如何能不令天下有识之士,心向往之。   沐浴更衣,步入餐厅。娇妻美妾,以恭候多时。除去有孕在身,睡意昏沉。皆早起陪夫君用膳。   华室暖风徐徐,温润如春。美人如玉,秀色可餐。   薊王与王妃,对坐而食。余下美人,众星拱月。   餐品银琅满目,陈列四周,任凭取选。人皆一样,别无不同。唯一区别,薊王在时,餐品更多。荤素搭配,四时进补。女庖厨艺精湛,多随嫁而来。尤其是西域五十六公主,陪嫁队伍,各色人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再经蓟国将作馆、国医馆等国立机构,研习进修,技艺突飞猛进,足可应付王宫日常所需。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对利益双方而言。婚姻是最高等级的人质,血缘是天然的固化纽带。   一言蔽之,相互支撑起的安全感。才是时下,最弥足珍贵的持有。被蓟王纳入后宫只是第一步。所谓“入门”,便是如此。后续针对性的自我修养及能力提升。方为立足之本。   红颜易逝,与子偕老。才是可以预期的完美人生。   为蓟王诞下子嗣,诸妃终是彻底安心。远嫁万里,立命安身。若无公孙长姐与七位小姐姐那般,与刘备自幼相识,相依为命。诞下子嗣,便是唯一捷径。而对各自背后的家族乃至王国而言,更是极大利好。西域诸国,尤为明显。正如陈丞相四百年前使一计,匈奴南归,漠北再无王庭。与蓟王和亲,又诞下子嗣,西域诸国,何必见外。汉化程度,日益精进。   古往今来。结婚,从不是两个人的事。   心挂朝会,只吃了碗白粥,蓟王便并箸净口,起身离席。诸妃起身相送,又各自落座,继续进食不提。夫君夫君,既是夫,又是君。   所谓开诚布公,宜早不宜迟。   太妃已有言在先:凡我儿孙,无分长幼,不论男女,皆有汤沐食邑。   于是,家和万事兴。   “王上为君兴——”左国令士异,高声唱喝。   百官起身,恭迎蓟王仪仗入殿。   “百官就坐——”蓟王回礼,士异再唱。   待蓟王稳坐,百官才依次落座。   能在蓟王当面,有一席之地。足可羡煞旁人。   轻重缓急。后难先易。   先由二位国相,例行通禀,诸多国相权限之内的待批事宜。便是所谓“轻急”。凡遇内外不决之大事,待二位国相禀毕,再上呈蓟王,由蓟王问计群臣。便是所谓“缓重”。   若遇十万火急,则需专开朝议。取千石、二千石及以上重臣,出席。   五日小朝,多理要政。十日大朝,内政外交,事无巨细。   二位国相,将一旬国政,娓娓道来。既通禀主公,又告知同僚。列席百官,细细聆听。既长见识,增治政。又可共督内外国政,权衡利弊得失。若遇存疑,亦可当堂指正。二位国相,亦会给予解答。   换言之。十日大朝,除去知晓国中详情。亦是难得的论政之机。所谓触类旁通,一隅三反。凡知晓一事之政,类似事件,百官便皆可处理得当。蓟国乃新兴之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各类突发事件,层出不穷。又苦无先例可循。正如二位国相,举荐太学生刘晔为大夏令时所言。新兴事物,别开生面。   正因如此,蓟国才多“少年长吏”。   只需心存春秋大义,为国谋利,为民做主。因地制宜,不偏不倚。政令所出,水到渠成。便有参差,稍加亦可完善。   蓟国薮中,筑列城七十又三,纳岛夷百万。新增北平等数县,纳濊貊六十万民。沓氏列港,孤悬在外,亦在顶风冒雪,加紧督造。还有海外诸港,遣使通商。大事小情,乃近日朝政,重中之重。   百官同商共议,气氛融洽。   政通人和,不过如此。   聚精会神,智机百转。午膳时段,便成了难得的消遣。   与同僚天南海北,异事奇谈。街谈巷议,家长里短。说到兴浓,蓟王亦会插言。殿上殿下,一时俱欢颜。   午后小憩,洗漱更衣(如厕),百官就位,朝议再起。   晚宴前,多半会散朝。约三五同僚,馆中小酌。便是多饮几杯亦无妨。明日正当休沐。   因十日一大朝的关系,逢五休一的“休沐假”,在蓟国亦酌情更改。大朝会后,例行休假一日。对比六百石以下,无需参加朝会的官吏而言,仍“逢五休一”。对比六百石及以上,只需列席大朝会的官吏而言,亦是“十二休二”。对比千石及以上,大小朝会皆需出席的高官而言,全年无休,需用轮休,或年假来补。   终归是重任在肩,能者多劳。 第139章 开枝散叶   正因封建时代,人口等同于生产力。   于是不得不再提,中山靖王陪葬明器:“枝丫”状双头铜祖。   此物,无论从构造,还是器型,皆足以说明,乃是礼器,而非“实用器”。换言之,多是供奉祈福之用。其来历,或为古老的“根崇拜”,后世亦称“生殖崇拜”。   独特的“枝丫”造型,或寓意着,“开枝散叶”。   因而,螽斯衍庆,绝对是时下令所有人羡慕的福瑞。无可争议。   蓟王年不过双十有余,子女已过三百。照此速度,若不计“工本”,不及而立,当可儿女过千。   此,亦是母系社会必然向父系过渡的主因。若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男性繁衍后代的效率,要远高于女性。成年女性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换言之,无论多少伴侣为其受孕,女性足需十月才能诞生一子或数子。   反过来。同等条件,同等地位,同等资源,同样在伴侣充足的条件下。一个成年男性,十个月中,能繁衍多少后代。蓟王刘备,足见一般。   单就生殖效率而言,父系乃母系,不能望背也。一个主母,终其一生,所生继承人,屈指可数。然一个主公,终其一生,诞下百子,轻而易举。换言之,母系社会,主母后宫豢养大量男宠,确实阻碍了生产力的进步。绝大多数强壮男人的优势基因,皆亡于相爱相杀。难有用武之地。   一言蔽之。氏族社会,婚姻乃是生产关系的体现。为适应生产力而不断演变。   或有人反驳:男女总数一定,即便适龄女子,皆受孕,同一时间,诞生的婴儿亦少有相差。与何种制度无关。   然此种观点,却忘记了氏族社会,私有制的存在。“剩余生产力”被少数人,大量占有。强壮男人,皆被女首领收入后宫。让剩下富余生产力大量“空置”,未能高效利用。   可以预见。随科技进步,情况亦会再次反转。当科技取代人类,成为第一生产力时。少子化渐成趋势。同样是生产关系的体现:高昂的养育成本,与廉价的产出,让人类不约而同,选择高效低耗,性价比更优的机器,取代养育子女。婚姻关系的维系,亦会随少子化而被重新定义。那时,或许便意味着氏族体系的彻底终结。   趋利避祸,人之常情。   刨除各种人为属性,及附加定义,单从生产力的发展历程来看。蓟王螽斯衍庆,乃大势所趋。符合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现阶段匹配”。堪称:相得益彰。   世界一片黑暗。唯我大汉光辉灿烂。蓟王百子,任重而道远。   “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话说“台鼎之光,寿如张苍”的前汉名相,之所以“孕者不复幸”的原因,莫非只为食乳。亦或者如新帝那般,有特殊癖好,亦不得而知了。   言归正传。   自披香博士穆夫人奉命侍寝,深得蓟王宠幸。不出数月,花容月貌,雍容华贵,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与仙姿佚貌,和光同尘的王妃,竟有并驱之貌。实属罕见。因常往来长安宫城,传授汉宫仪。机缘巧合。四方馆长朱建平车驾与其偶遇,惊鸿一瞥,惊为天人。铁口神断:贵极不可言。   太妃闻言,急忙召来相见。询问,何为“贵极”。   朱建平伏地答曰:乃帝后之姿也。   若是旁人,太妃自当将信将疑。   然出四方馆长,神断朱建平之铁口,太妃焉能不信。   这便下令噤声。只言片语,皆不可外传。而后又寻机,封穆夫人为“昭阳贵人”。昭阳本是前汉时,未央八殿之一。今汉成帝宠赵飞燕,为其建昭阳宫。后赵飞燕为后,昭阳宫遂成后宫正宫。   仿今汉制式,太妃所居西宫,内建昭阳殿。东西分设二阁,以廊桥与昭阳殿连接。东阁内设含光殿,西阁内建凉风殿。廊阁之间,悬流飞瀑,溪水潺潺。迭石耸立,花木成荫,别有洞天。   与函园贵人,亚马逊女王一样,昭阳贵人穆夫人金印紫绶,因而显贵。   须知。横竖一里的蓟王城,东西南北四宫,相互通联,绵延四里。分隔七层,其内,既有大平层,又有复式、跃层,“殿中殿”,“楼中楼”,国中能工巧匠,信手拈来,巧夺天工。奇思妙想,层出不穷。直令人叹为观止。   换言之,蓟王比照号称六九城的洛阳皇宫,搭积木般,层层堆叠。变平地铺广,为纵向堆高。七层宫殿,可分拆成七座规模相当,横竖一里的“回”字型宫城。   亦可简单视作,蓟王宫其实是一座横竖七里的大平层宫殿。叠在一起。   窥一斑,而知全豹。   蓟国楼高成夏。居住面积,十分可观。堪称阔绰。   水火卫编制日益健全,水洗水暖水淋设施齐备,天梯的普及,还有防灾结构、营造工艺的不断精进,让楼居迅速风靡。即便是在农邑,各式农作机关器的熟练应用,亦让农人爱上楼居。   此风盛行,又何止国民。便是院中药圃,亦搭成重垄叠畦。量增三倍,收益翻倍。量高价低,亘古不变之规律。收入倍增,药价却只及原先一半。自当利国利民。   全琉璃温室,造价太高,尚未普及。牛羊软革,足可透光保暖。正当大用。   治疗烈性传染病。就时下医术而言。无非两种:扼杀传染源头,切断传播途径。已感染的重症患,隔离治疗。安然辞世后,将遗物一同火化,掩埋。   只需确保不大面积传播,所谓大疫,便不会发生。   蓟国所有城池,在营造之初,便行水污分流。家家建有双瓮化粪池,连通污水管。城内皆建有水洗“路厕(公厕)”,道上还有专人搜集马粪等牲畜粪便,就近投入公用化粪池,汇入污水管。车水马龙,却无积粪之臭。再加道路两旁广置花木,即便偶有遗落,捡取稍有不及,亦不觉臭。   对城市卫生状况的维系,蓟王可谓不惜工本。 第140章 添兵增灶   年前薊王上表。为彻查先帝死因,求解禁广宗城。   新帝欣然应允。自黄巾乱后,便一直封存的机关大阵废墟。终得见天日。   蓟王此举,并不意外。   先帝之死,过于蹊跷。以蓟王之为人。如何能不彻查,令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于天下。   先帝与蓟王,相交莫逆,远盛君臣之谊。乃世人皆知。先帝连遭奸人陷害,崩于沙丘台上。于公于私,为人为己。蓟王又岂能不为先帝报仇雪恨。   不出意外。蓟王紧跟上表,欲起兵剿灭黑山。新帝亦欣然应允。   话说,先帝曾赐加黄钺,可代主征伐。新帝继往开来,政令所出,一切如故。又赐虎贲。蓟王权倾天下,犹胜先前。但有所求,必有所应。且剿灭匪患,亦利国利民。   更何况,蓟王恪守臣节。行事有礼有节,未曾有半分逾越。如何行事,朝中内外,亦无可指摘。   与,自古以来,多春秋时节兴兵不同。幕府大军曾在西羌高原,兴冬季攻势。直捣王庭,逼钟存女豪签城下之盟。蓟王三弟张飞,更一战成名。想必,等不到开春,蓟王已起大军。   自白波渠帅郭太,死于黑山大寨。以杨奉为首的白波贼,倾巢而出,兴兵雪恨。攻入太行山中,与黑山乱战一团。   无奈雪大封山,无处躲避,粮草耗尽,难以为继。饮恨退守白波老寨。   知二贼反目。新任冀州牧桓典,见有机可乘,这便快马告知蓟王。于是蓟王,真欲冬季兴兵,剿灭黑山贼寇,活捉黑山飞燕。陛下北巡遇袭身亡,许多未解之谜,唯从张燕之口,方能得知。   换言之。蓟王兴兵讨伐黑山,最大心愿,便是活捉张燕。以解心中未解之谜。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   白波谷,白波军大寨。   “大哥!”韩暹顶风冒雪,掀帘而入。   “如何?”杨奉劈头便问。   “信使在此。”韩暹便引一人入内。   “拜见杨大哥。”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曾结伴菟园,后又同入蓟王帐下的京畿游侠,现为幕府游徼。   见到故交,杨奉大喜见礼:“多年未见,兄弟可好。”   “一切皆好,不知杨大哥可好?”游徼抱拳相问。   “落草为寇,一言难尽。”杨奉苦笑:“不瞒兄弟,我等归心似箭,恨不能插翅飞到主公身侧。”   事不宜迟。游徼遂从后槽牙勾起一条丝线,将坠在腹中的细竹节小心拽出:“右丞密信在此,杨大哥速观。”   “好。”杨奉等人欣喜若狂。自随郭太落草,杨奉等人无一日不提心吊胆。今日终于拨云见日,苦尽甘……“咦?”   却闻杨奉一声惊呼。又细细端详,面上喜色全消。   “大哥何故迟疑。”韩暹等人不知所以。   “且自观。”杨奉将右丞密信,递给韩暹。   韩暹急忙接过。细看之后,面上亦惊疑不定:“右丞……何意?”   李乐、胡才等之不及,先后传阅。四目相望,皆面面相觑。   韩暹连忙问向送信游徼:“右丞可还有言语带到?”   “右丞言:杨大哥依计行事,三五载之内,必见分晓。”游徼这便言道。   “先投郭太,再投董卓。”杨奉饱经历练,渐可独当一面。略作思量,已窥破端倪:“先前传闻。新任并州牧董卓,携重礼北上。从南匈奴及鲜卑属国,借来胡骑数万。便为剿灭我白波。今日又收右丞密信。要我等再投董卓。此消彼长。董卓先借胡骑,再得白波,手握十万精兵。十万精兵双手奉上,右丞计将安出?”   韩暹等人亦觉不可思议:“右丞将十万大军,拱手让与他人。莫非有……”   “不臣之心”,未及出口。便被杨奉挥手打断:“右丞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智机千变,神鬼奇谋。又岂是我等能够窥破。然,右丞对主公,忠心不二。毋需见疑。切记,祸从口出。”   “诺。”韩暹再不敢乱言。   “劳兄弟回禀右丞,我等自当依计行事。”杨奉肃容下拜。   “得令。”事不宜迟,游徼即刻返回洛阳不提。   朝歌县,鹿场山。苍岩谷,黑山大寨。   数月之前,黑山贼为报大贤良师之仇,兴兵弑君。虽一击而中,却也损失惨重。山中太平死忠,黄巾宿贼死伤殆尽。又被白波军背后一击,宿贼伤亡惨重。唯有龟缩大营,据陷自守。鏖战至隆冬时节,千里冰封。白波贼无奈饮恨退兵。   自沙丘归来。张燕深居简出,闭门谢客。   直到方士襄楷到访。张燕这才强打精神,大寨相见。   “渠帅别来无恙乎?”襄楷仙风道骨,隆冬时节,却一身春衫。不为天地所动。   “(张)燕自归来,疑窦满腹。还望先生不吝赐教,为我解惑。”张燕抱拳道。   “此,皆出神上宗师之谋也。”襄楷开门见山:“灵帝崩而天下乱。新帝继位,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宫中十常侍等,皆蠢蠢欲动。废史立牧,便是大乱之始。不出数年,今汉国祚将尽。”   “何人能继任大统?”此,才是张燕心中最大疑团。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能取天下者,必在群雄之中。”襄楷深邃一笑。并未明言。   “燕总觉得,此事背后,似另有高人。”张燕亦直言不讳:“王使君杀身成仁,一了百了。可惜灵帝因何箭疮发作,血崩而亡。遂成未解之谜。且神上宗师又因何料定,灵帝必死于困龙台上。亦未可知也。”   “神上宗师,智机高绝,神鬼莫测。掐指一算,能知上下五百年。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望其项背。”襄楷笑着开解:“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前情往事,不说也罢。某此来,便奉神上宗师之命,为百万黑山,指点迷津。”   “先生所言极是。”张燕急忙抱拳道:“愿闻其详。”   “有并州牧董卓,近日北上。从南匈奴王庭及奢延鲜卑属国,借兵数万。约定开春之后,剿灭白波。蓟王亦上表,或亦等雪化路开,便出兵讨伐黑山。所谓唇亡齿寒。白波若亡,黑山孤木难支。反之亦然。”襄楷言道:“为长远计。渠帅当早做打算。”   “依神宗之意,我等该当如何?”张燕再问。   “或北上蓟国,负荆请罪。或南渡大河,与豫州黄巾合。”襄楷眸中精光一闪:“或沿大河顺下,与青徐黄巾合。”   张燕不置可否,反问道:“若投董卓,神宗以为然否?” 第141章 文昌武盛   “不可。”襄楷摇头道:“依我所料,白波不能与敌,势必先降。白波与黑山,势如水火。再去投靠,必不能相容。”   张燕轻轻颔首:“依先生所料,若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何人能乘势而起,夺取天下。”   襄楷依然不漏口风:“此乃天机,不可外泄也。”   “我等起于黑山,混迹太行多年。若轻身远离,避走他乡。少年青壮,自当无妨。奈何山中老幼,不堪驱策,客死半道又当如何?”张燕一时难以决断。   “新帝继位,百废待兴。朝廷混乱,天下板荡。大河南北,义军遍地。州郡兵力捉襟见肘,自顾不暇。此时不走,悔之晚矣。”襄楷劝道:“或渡河南下,或顺流东去。二选其一,皆正当时宜。”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山中老幼,如何能轻动。先生之意,燕已尽知。不妨在山中盘桓数日。燕,当尽地主之谊。”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襄楷亦不肯轻言放弃。   十二月初。   蓟王宫正殿。   蓟王专开朝会,商讨出兵事宜。   蓟国双壁八校,及比二千石以上文官,悉数列席。   “隆冬时节,河川皆白。主公何不等来年雪化路开,再出兵讨伐不迟。”蓟都尹娄圭,起身进言。   “兵贵神速。若等雪化,贼人必早有防备。可趁雪大封山,加固山寨,休养生息。来年再攻,必事倍而功半。”刘备言道。   “冬季兴兵,亦未不可。”王傅黄忠,起身言道:“鲜卑良马,能耐极寒。兵士冬衣,足可保暖。雪橇马车,足够转运辎重粮草。唯一所虑,山中行军扎营,需谨防伏兵雪崩。诸如此类。”   “太行八径,已清其四。剩下余贼,宜早铲除。”横海将军黄盖,亦进言道:“剿灭黑山,河北无忧矣。”   “隆冬时节,反与我有利。”锦帆校尉甘宁,一语中的。   武将皆跃跃欲试,自不用说。   文臣皆心生疑虑,理所应当。   文武共治,并驾齐驱。乃大汉双轨制使然。   蓟国文昌武盛。朝中内外,不分伯仲。武有双璧八校。文有五尹十二令。可谓人才济济。   再有左右国相,统领全局。   正因大小国事,皆握于二位国相之手。朝会时,例行通报即可。故在外人看来,蓟国亦是国相主政。与大汉藩国无异。   实则不然。此乃蓟王主动放权之结果。在刘备看来。执政理应如此。权力下放,层级分明。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明以照奸,上行下效。吏治清明,廉洁高效。又何必事无巨细,皆抓在手。   当然,必要的监督手段亦不可少。   娄圭心领神会:“主公,之所以急于出兵,可是心忧‘迟则生变’。”   “正是如此。”刘备言道:“黑山群贼,拖家带口。雪大封山,如何能轻易逃亡。孤所虑者,唯黑山飞燕一人。”   刘备之意,如娄圭所料:“主公对先帝之事,仍旧介怀。”   “此其一也。”刘备遂道破心声:“黄巾余孽,死而不僵。大贤良师之后,又出神上宗师。先毒杀王美人,又刺伤先帝。阴谋诡计接二连三,令人不寒而栗。一言蔽之,太平道乃我生死大敌。需将其雷霆铲除,谨防死灰复燃。黑山张飞燕,诈降行刺,与王芬暗中勾结,乃主谋之一。若能生擒,详加盘问。或能寻着神上宗师之蛛丝马迹。”   “主公欲除神上宗师!”众人幡然醒悟。   “孤,正有此意。”刘备直言不讳。   “此人乃墨门明宗之主。或是钜子,亦未可知。”武库令苏越,进言道:“明宗与我派,本势不两立。借黄巾之乱,与我针锋相对。今胜负已分,天下墨门子弟,皆奔蓟国而来。墨门一统在即。见败局已定。神圣宗师若行垂死挣扎,鱼死网破。舍命一击,主公不可不防。”   “总有人不肯投子认输。”言及此处,刘备忽忆起龟兹辅国侯。   却不知太平道中,这些未能人过留名的死忠信徒,有多少是信奉大贤良师。又有多少信奉神上宗师。   不活在当下,亲历黄巾之乱。刘备如何能得知,太平道竟与墨门相互勾结。   细思下来,是历史本就如此,还是因刘备而生变。   皆未可知。   “敢问主公,此次讨贼,何人领兵?”锦帆校尉甘宁已迫不及待。   “兴霸稍安勿躁。”刘备居高一笑:“此次,孤当亲往。”   “杀一群贼寇,何须主公亲征。”荡寇校尉颜良,抱拳道:“臣愿往。”   “臣同往。”讨虏校尉文丑,紧随其后。   “臣等愿往!”余下六校,不分先后。   “兴霸当为先锋。”刘备已有计较。   “喏!”甘宁大喜。   “元瞻断后。”刘备王命再出。   “喏!”扬武校尉高览高声应喏。   “四弟、五弟,与孤同行。”   “遵命!”太史慈、黄叙双双起身。   “劳烦王傅,领诸将守备国中。”刘备再道。   “喏。”黄忠领命。   “各部厉兵秣马,三日后发兵南下。”   “遵命!”   王命传达,蓟国上下联动,相向而行。响应之迅速,州郡拍马难及。   散朝后,刘备自行前往西宫,告知母亲。   自范氏举族迁入楼桑。母亲遂得心安。族中适龄女子,亦多选入西宫。侍奉母亲左右。整日为照看蓟王子嗣,上下奔走。   照看诸孙,母亲亦难得空闲。将将回宫,刘备已至。   母子对坐。   听闻刘备冬季兴兵,母亲叮嘱道:“黑山张燕,刺伤先帝。王上此去,定要当心。能生擒最好,如若不能,亦不必勉强。”   “儿已知晓。”刘备答道。   “王上对先帝之死,耿耿于怀。于公于私,当有此行。然事过境迁,终归要向前。”   所谓旁观者清。母亲聪慧,乃大家闺秀。自幼耳濡目染,饱读诗书。且逢刘备外出,必由太妃与王妃垂帘监国。久而久之,对家国大事,自有明见。   “儿子知晓。”刘备再答。   “新帝登基,各方角力。废史立牧,乃取祸之道。天下大乱,必以此为始。而这一切,皆源于先帝盛年早崩。王上需早做打算。”母亲点到而止。   “儿子谨记。”刘备心领神会。 第142章 阴风不止   蓟国大军出国征战,已非首次。南下冀州更是轻车熟路。正值隆冬时节,河川皆白,积雪深厚。鲜卑良马能耐极寒。前锋队伍,拉动雪橇机关马车,呼啸而过。如此反复碾压,不出数里,冰面遂成铁板一块。后续部队,一路疾驰。畅通无阻。   如甘宁所言。寒冬酷暑,对旁人而言,乃兵家大忌。然蓟国却百无禁忌。此,便是国力碾压的巨大优势。   蓟国大军一路无阻。驶入朝歌县。   冀州牧桓典,领一众属吏出城相迎。   “拜见王上。”出为外官,手握一州大权,自然今非昔比。   “使君免礼。”刘备掀帘笑道:“洛阳一别,使君别来无恙乎。”   “下臣别无不同,王上风华依旧。”桓典对曰。   “且与孤,同车入城。”刘备盛情相邀。   “敢不从命。”史涣打开车门,桓典除鞋登车,共入朝歌城。   “下臣本以为,王上需等春暖花开,再携大军南下讨贼。不料隆冬时节,尽起大军。果然兵贵神速。”车内温暖如春,桓典由衷而叹。   刘备笑答:“出其不意,方能攻其不备。黑山贼盘踞冀州,吸纳黄巾余孽及各地流寇。若不雷霆铲除,久必成大患。”   “王上所言极是。”桓典亦有同感:“然,下臣至今无法尽信,王芬竟伙同黑山贼,谋逆先帝。”   刘备似有些,答非所问:“道不同,不相与谋。”   “王上明见。”话虽隐晦,桓典却已领会:“自黄巾乱后,冀州山河残破,民众十不存一。幸得王使君治政安民。施政数载,民生渐有起色。如此循吏,不出数年,当调入京畿,位列三公。执宰朝政,必为栋梁。因何会与贼寇,同流合污。身首异处,徒令一世英名付诸东流。”   桓典语中未尽之意,刘备焉能不知。这便一声长叹:“人各有志。”   “传闻,王使君欲乘先帝北巡,以兵诛诸常侍,废帝立合肥侯。又闻洛阳城已风传,因王芬之事,新帝刻意疏远十常侍。似有诛诸常侍,以谢天下之心。”   刘备微微皱眉:“祸起萧墙,乃取祸之道也。”   与先帝不同。新帝对王芬,颇多感激之情。若非王芬,舍命一击。如何能令陛下,大彻大悟。临终之际,托孤蓟王。兄终弟及,将大汉帝位传与合肥侯。   所谓民心向背。   试想,名列“八厨”之一的王芬,都忍无可忍,怒而兴兵。不惜搭上身家性命,亦要诛尽诸常侍。十常侍为祸之烈,可见一斑。   新官上任,尚且要烧上三把火。何况新帝继位。说是收买人心也好,说是笼络党人也罢,说是铲除异己亦可。亦或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权利更迭。   新帝欲拿十常侍开刀,理由已足够充分。   只是“消息从何而来?”刘备不禁问道。   “乃出禁中,洛阳已传遍。莫非王上尚未知晓。”桓典答道。   “孤尚未知也。”刘备言道。如此大事,洛阳竟无消息传来。便只有一种可能。两位府丞,尚未弄清,消息准确来源。   所谓流言止于智者。   二位府丞皆是智多近妖之辈。流言虽从宫中传出。然,炮制流言之人,究竟是何用意。又暗藏何等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   二位府丞,自要彻查清楚。再将最准确的信息传回。   洛阳东郭,金水汤馆。   “借刀杀人。”听黄门令左丰,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右丞贾诩一语中的。   “何人借刀,又欲杀何人。”左丰急忙相问。   贾诩微微一笑:“少令稍安勿躁。流言初兴,时局尚未明朗。待(贾)诩查明,再细说不迟。”   “如此,奴婢当洗耳恭听。”左丰一声长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汉风雨飘摇,国祚艰难。再经不起风浪摧折。”   “少令且放宽心。无论时局如何板荡,有我主在彼,定保少令安然无恙。”贾诩宽慰道。   左丰以手指心,这便告辞离去。   饮尽杯中残酒,贾诩亦离席而去。车驾出小市,忽道:“彦明,速去函园。”   “喏。”阎行这便引车驾出里道,转去西郭函园。   二崤城,九坂坞,官堡。贾诩与荀攸相见。   将心中疑问,和盘托出。荀攸亦点头道:“如文和所言,宫中有人欲行借刀杀人。若信以为真,十常侍或铤而走险。废立新帝。”   “公达所言,亦我所虑。新帝确有废除十常侍之心。只可惜羽翼未丰,不得大将军何进或骠骑将军董重鼎力相助,此事难成。如今走漏风声,若被十常侍先发制人,新帝危矣。”   “何人……”荀攸欲言又止。   “必是何后。”贾诩一锤定音:“皇长子今已被立为太子。若新帝被废,传承有序。皇位必为太子所继。”   “大将军何进,自先帝驾崩,与宦官、宗室,来往颇密。前举宗室为州牧,后又重金结好十常侍。所求,必是扶立太子继位。”经贾诩点拨,朝中大势,荀攸亦融会贯通。   “新帝乃先帝亲传。又得我主托孤。且太庙登基,礼数周全。若无大过,断难轻易废立。”此乃贾诩百思不解之处:“何后似胜券在握。却不知新帝有何把柄,落入何后之手。”   荀攸又道:“自先帝崩于困龙台上。洛阳城还流传,先前围剿黄巾时,孝仁皇干尸,口出三十二字箴言: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盗嫂受金!”一语惊醒梦中人。   荀攸旋即醒悟,不由冷汗淋漓:“新帝之嫂,乃何后也!若品行不端,秽乱宫廷。有辱先帝。如何还有面目,告庙列祖列宗。更无从端坐帝位。”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贾诩言道:“莫非‘侯’者,便是指‘合肥侯’。”   二人细思极恐。箴言出自孝仁皇之口。陛下又崩于沙丘台上。王芬勾结黄巾余孽,便欲行废立之举。时人,事死如事生,深信天人感应。若孝仁皇“一语成谶”。合肥侯行大逆不道之举,世人焉能不信!   “莫非……太平道早已料定此事不成!”荀攸如何能信。   “想必乃阴差阳错,无心之举。后遭幕后之人推波助澜,才成今日之局。”贾诩嗤鼻一笑:“若真能未卜先知。太平道又焉能沦落至此。”   “文和言之有理……”话虽如此。可荀攸面上忧扰,却未曾弱去半分。 第143章 未战先乱   时下凡做大事者。皆需有“天命”在身。   于是装神弄鬼,成为屡试不爽之必要前提。   陈胜吴广“鱼腹藏书,篝火狐鸣”。刻意制造舆论,鼓动人心。让戍卒相信“大楚兴,陈胜王”乃天命,不可违。   此种,为推翻前朝,而先“假天命”的手段,史上屡见不鲜。   时人畏天信命。举事者想要“威众”,故以种种手段,将自己包装成“受命于天”,便是捷径。   于是顺应天命者,一呼百应,众人皆随他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试想。沙丘台上孝仁皇干尸,口出三十二字箴言,若在新帝身上,逐一验证。   天下人,如何能不深信。先帝之死,新帝便难辞其咎。   大逆不道,为篡位不惜谋害先帝之人。又如何还能继承大统。被废,便成理所当然。   再者说来。本朝以忠孝立国。弑兄盗嫂,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又如何能为天下之表,窃据大位。   换言之。洛阳城中,正有人在暗中行事。欲将孝仁皇三十二字箴言,逐一套在新帝身上。   是谁在暗中行事。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且看新帝先立后废,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单从皇位继承而言。何后与皇长子,自是最大赢家。   至少,表面上如此。   时至今日。多智如贾诩、荀攸,方才醒悟:太平妖道,布局至深,所求之大。   百足毒虫,死而不僵。余毒之烈,世所罕见。若以广宗城内,黄巾三贼酋授首,为分水岭。前后两个时期的黄巾贼,行事作风,大相径庭。此也佐证了,太平道与墨门明宗同流合污。大贤良师与神上宗师,狼狈成奸。   细思之后,并无不妥。由贾诩手书,将前后诸情密报蓟王。   朝歌,蓟军大营。   中军大帐。   将贾诩手书,细细看完,又付之一炬。蓟王刘备,不由得神游天外。   简而言之。此事牵连三人:孝仁皇、先帝、新帝。三人分属父子,箴言口出亡父,言及兄弟二人。   所谓家国天下。国事便是家事。孝仁皇三十二字箴言,家事、国事,皆有涉及。   若箴言逐一应验。天下万民,又如何能不信以为真。   此,便是贾诩所说“借刀杀人”。借孝仁皇之刀,杀天家兄弟二人。   刘备总觉得。何后乃坐享其成,静观其变之人。说是幕后主谋,实在是太高估她了。平心而论。何后,自有其聪明之处。仅限于就事论事,占个小便宜,玩个小心眼,诸如此类。   然论谋划布局,决胜千里。非足智多谋之国士无双,不可为也。一言蔽之,何后没有此等战略眼光。   再观此局。从大贤良师时始,一直延续到神上宗师。贯穿前后黄巾之乱。应运而生,因时而变。如此一盘大局。岂是何后这等妇道人家,能够布下。   背后主谋,必另有其人。   刘备首先想到的,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上宗师。   比起广宗城内,被王越仗剑斩杀的大贤良师三兄弟。此人,才是江山社稷,生死大敌。   “夫君?”开年便将二八年华的杜氏,由后账款款走出。   “何事?”刘备笑问。   “凛冬夜寒,夫君早些歇息吧。”杜氏柔声言道。   诸子年幼,需母乳喂养。此来,皆白发亚马逊随行左右。身兼宿卫重责,分身乏术。故帐内侍寝,唯杜氏与邹氏二新妇。   “好。”刘备这便起身,入后帐安寝。二人难得皆是汉女。姿容殊丽。蓟王宫胡女成风,正好弥补。   邹氏乃先前张济所献。今已举族迁入楼桑安居。已被蓟王诏封“函园美人”,杜氏亦同获封“美人”。迁居临乡蓟王宫后,未经太妃策封,故仍称“美人”。至于能否为“贵人”或“侧妃”,还需假以时日。   时下,称号多取宫号。如披香博士穆夫人,受封昭阳贵人,迁居昭阳殿。便是身随宫名。《国风·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后世诗圣亦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句。   所谓居有定所。古往今来,莫不如此。无人能免俗。   将昭阳贵人迁居西宫,亦是太妃刻意为之。   刘备步入后帐,遂在杜氏、邹氏的尽心服侍下,沐浴更衣,相拥而眠。在刘备看来,二人年纪尚小,不宜轻动。多浅尝辄止,统一口径。   二女亦感念夫君倍加呵护之恩。只求快快长大成人不提。   鹿场山,苍岩谷,黑山大营。   惊闻蓟王踏雪亲征,兵入朝歌大营。黑山营地,惊慌失措。一日数惊。   蓟王威名赫赫,南征北战,未有一败。大帐内,一众别帅,人人自危。未战先乱。   “如今之计,该当如何?”一眼扫过,张燕问计方士襄楷。   “蓟王顶风冒雪,欲求速战。”襄楷言道:“然若一味固守,与我不利。所谓‘声东击西’。可趁大河冰封,遣一支精兵,东向攻掠兖州东郡。另遣一支精兵,南下荥阳,助当地义军起事。如此,既可分蓟王之兵,又可壮黑山声势。又谓‘狡兔三窟’,即便老寨被破,尚有二地,可供转圜。”   “声东击西”,在蓟王当面,不啻班门弄斧。而“狡兔三窟”,或者说“蝮蛇螫手,壮士解腕”。乃断臂求生。可称为一剂虎狼猛药。   换言之,苍岩谷黑山老寨,已不可守。故需断臂求生。遣一死忠,率麾下宿贼固守大营。余下精锐,则趁机开溜。北上已无可能。向西又遇死敌白波。唯顺下或南渡,两条出路。一切正如襄楷所言。   见帐内大小别帅,纷纷点头。张燕便朗声问道:“何人愿留,何人愿走?”   “这……”帐中一干人等,皆面露惭色,不敢与张燕对视。逃亡、逃亡,逃可活,留则死。坐以待毙,智者不为。   张燕言道:“如此。某且自留,为众兄弟断后。”   于毒起身道:“何须渠帅亲身涉险。某当为众兄弟据守营寨。”   见于毒起身,与其要好的白绕、眭固二人,亦先后起身。   张燕却摇头:“此次分兵,乃为求存。三位渠帅皆有重任在肩。或领山中精锐,攻略魏郡、东郡等地,或南下荥阳,接应起事。断不可意气用事。”   “渠帅,某愿固守老寨。”话音未落,便有一人,缓缓起身。 第144章 唯剩一问   众人闻声回头,正是名不见经传的别帅陶升。   “禀渠帅,(陶)升,别无大用,唯倾尽全力,护寨中老幼周全。”陶升抱拳言道。   “贤弟高义。”张燕心中一暖:“如此,四径数十万老幼之身家性命,便托付贤弟。”   “渠帅放心,当万无一失。”陶升再答。   “众将听令。”示其落座,张燕朗声道:“于渠帅携白绕、眭固二兄弟,领麾下精锐,攻略魏郡、东郡等地。我自领一军,南下荥阳,接应义军起事。待事成,再合兵一处,共襄大业。余下诸兄弟何去何从,可便宜行事。”   “我等愿随渠帅南下荥阳!”余下别帅,纷纷起身。却无一人愿随于毒东去攻略东郡。比起背山近海,与蓟国一衣带水的青徐,豫州黄巾余孽遍地。此去荥阳接应义军起事,即便事有不济,亦可向南逃窜。与颍川、汝南黄巾余部合并。只需远离蓟国,一切皆好。再者说来,跟随大头领,自当万无一失。可大几率存活。至于太行南四径,数十万老幼。眼下,实无力顾及。   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无血亲。自求多福吧。   “如此,且各自回营,打点行装,即日出发。”张燕一声令下。   “喏!”众别帅,纷纷领命。   待众人尽数离帐,襄楷又密语道:“荥阳义军,只是其一。豫州大地,黄巾余众,依山下寨,星罗棋布。汝南、颍川黄巾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众各数万。诸如九江雷薄、陈兰,荆州长沙区星、零陵观鹄等,当地豪帅,皆可引为助力。从此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何必苦守黑山。”   “依先生之意,黑山军当南下立足。”张燕已会其意。   “然也。”襄楷劝道:“不出数年,河北当尽归蓟王所得。我等再无立足之地。唯有南下,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见他如此笃定,张燕终道破心声:“先前奉命谋刺先帝。今又令我等渡河下寨。敢问先生,神宗此举,所为何来?”   “自是为我辈中人,天下万民。”襄楷肃容答道。   “白波既投董卓,我等东去、南下,又当投靠何人?”张燕索性言明。   张燕既识大局,襄楷亦不做隐瞒:“于毒、白绕、眭固所部,或投董重。渠帅所部,或投何苗。”   “董重、何苗,皆五陵年少,尸位素餐之辈。如何能成大事。”张燕皱眉道。   “董重麾下曹孟德,何苗麾下袁术,或不甘久居人下。”襄楷终于道破天机。   张燕轻轻颔首:“神宗,果欲求天下大乱乎。”   “正是如此。”襄楷一语中的:“神宗言道:董卓、曹操、袁绍、袁术、孙坚,皆有枭雄之姿。或可一用。”   “呼——”张燕长出一口浊气。   言尽于此,奉命而为。至于后事如何,且尽人事,听天命吧。   然事到如今。张燕唯剩一问:“我等与大汉,断难共存否?”   “有我无他,势不两立。”襄楷掷地有声,指天为誓。   如前所知。水贼与山贼,曾结山海之盟。自太平道,揭竿而起,黄巾蛾贼遍地。虽被剿灭,却化整为零,散布各地。又被称为:“蚁贼”。从蛾贼到蚁贼,除去分布更加散乱,规模亦日渐缩小。   黄巾乱后,群盗蜂起,贼反不断。天下逆贼,或多或少,皆与黄巾余孽,脱不了干系。换言之,或可将汉末至三国,称之为“黄巾后期”。   既已定计。黑山贼众闻风而动。各领精锐,兵分数路,借积雪掩护,昼伏夜行,各自逃命不提。唯有青壮能耐严寒极冻。山中老幼,各自望山而哭。   不出数日,黑山精锐尽出。只剩南太行四径,老弱残兵。   待风雪稍息。蓟王数路大军并起。蓟国四校,各领麾下精兵,攻入南四径。刘备自领中军,直捣黄龙。   别帅陶升,据险而守。五日后,与一众别帅五花大绑,出营投诚。   刘备方知,张燕等人,已人去砦空。   四径捷报频传。兵不血刃,抄掠黑山老幼五十万众,粮草辎重无数。至此,太行八径,被抄掠一空。前后共计得民八十万众。除去数万精锐提前逃窜,不知所踪。冀州大地,再无黑山之名。   捷报传来,天下震动。   蓟王之强,天下已无人敢逆其锋芒。   然蓟王刘备,却无多少欣喜。张燕逃脱是其一。刘备忽生自投罗网之感乃其二。冥冥之中,或正有一只大手,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神上宗师。汝,究竟是何方妖孽。   少年时,刘备如芒在背,日夜不得安生。今日方知,所患,并非大贤良师,而是神上宗师。   刘备自领数万中军,据黑山大营。收拢老幼,整编降贼。自杨氏完败,黑山仓惶南逃。盘踞朝歌,吸纳附近流寇。非冀州出身,青、豫逃难流民皆奔敖仓乞食,亦多裹挟入伙。人员渐杂。黑山主力屯驻朝歌西部山区,自沧水北岸青岩山云梦山至淇水南岸青岩壁青岩绝,南北五十里群山,广筑营堡烽燧。皆屯有各部兵马。   本以为必是场攻坚血战。岂料大军一至,望风而降。   饶是蓟王刘备,亦始料未及。究其原因。失去“天命义理”支撑的黑山贼众,已劣化成混吃等死的蟊贼。蓟王赫赫凶名,自幼割头进爵,如何敢捉刀一战!   冀州民心初定,不宜轻动。   刘备权衡再三。将各处营寨,就地改建成流民大营。待来年开春,雪化路开,再分批转运蓟国不迟。   粮秣暂由敖仓支取,待大河解冻,再运粮填补。   冀州自州牧以降,皆唯蓟王刘备马首是瞻。蓟王如此安排,自当全无异议。   就地改建成流民营地,好处多多。单隔离病患一项,便可严控瘟疫滋生。陶升、杨凤等黑山别帅,悉数留用。一问方知,那日在杨氏谯楼,黑山大小渠帅四十又一。除去张燕破墙而走,唯杨凤一人假死逃命。至此心悦诚服,早有纳降之意。见他弓马娴熟,颇有威信。刘备遂拜其为校尉,号:“黑山”。陶升为黑山司马。   二人感激涕零。指天为誓,再不为贼。   万事皆备。   刘备命甘宁坐镇黑山大营,自领中军归国。   此时此刻。   一处隐秘之所。屋外群芳吐蕊,繁花似锦。枝头云雀齐鸣,美如画境。   屋内之人,只穿薄衣,正独自对弈。   须臾,忽听廊下一声轻呼:“阿爹。”   屋内文士闻声抬头:“甯儿,一路辛苦。”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从京城返回的甯姐姐。 第145章 狡兔三窟   鲜卑良马奋起四蹄。在冰封的漳水河道,一路疾驰。结着厚冰的河面,平整如镜。即便有飞雪飘落,马蹄踏过,再遭雪橇碾压,遂成铁板一块。用来行军,自是极好。   所有骏马,临行前皆换装“防滑马掌”。又称“冰上蹄铁”。蹄铁接地面,左右各有两枚防滑钉,称铁脐。具有优良的防滑性能。且钉尖磨钝时,还可迅速更换。   见微知著。   蓟国将作馆的强悍,已浸入蓟国的方方面面。   凛冬酷暑,时人畏之如虎。蓟国却百无禁忌。顶风冒雪,出兵伐贼。转战千里,又兵不血刃,凯旋而归。   斥候沿不断冻毙的贼人尸骸,探查出张燕等人的行踪。正如黑山校尉杨凤所言,于毒、白绕、眭固三帅,领麾下宿贼,东去攻略魏郡、东郡等地。张燕自领一军,南下荥阳,接应城中反贼起事。   所谓狡兔三窟。又曰:“鼠有鼠洞,蛇有蛇路”。黑山贼久居太行。对山谷孔道,知之甚祥。抢在蓟国大军前,逃出生天,亦是常理。   天地虽有四面八方。然向北、向西,几无可能。于是向南、向东,破围而出,亦合情合理。然刘备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首先,黑山因何得知荥阳起事在即。又为何兵出魏郡、东郡,此二郡,有何不同。   一路行来,刘备百思不解。话说,神上宗师,每每料事如神。莫非也是魂穿而来?   甯姐姐的身份,刘备已猜出八九不离十。首先,当与大贤良师无关。少时为刺客,翻墙入室。险结果三墩性命。若非天降祥瑞,杀之不祥。三墩早死于自家茅房。那时,三墩便知,甯姐姐身份尊贵。能以一人之力,护刘备周全。再无刺客上门,便是明证。后复祖爵,楼桑大兴。便有太平道眼红赀库财货,设计劫掠。甯姐姐剜主谋一目,登门道歉。许久后方知,乃夺地公将军张宝之目。甯姐姐若是大贤良师之女,又岂忍心剜叔父一目。再者说来,大贤良师三兄弟被斩首后,刘备第一时间细看过三人面相,与甯姐姐无半分相像。自不会是血亲。   既身份高贵,又非大贤良师之女。如此一来,甯姐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当是神上宗师之女。   只是始料未及。黄巾之乱,竟牵扯到墨门明隐之争。话说,自汉以后,墨门绝迹江湖,不知是否与太平道覆灭相关。   驷马安车,一路驰行。琉璃窗外,粉妆玉砌,银装素裹。河川皆白,江山如画。大军凯旋,白发御姬达莉娅等人,终得空闲。昨夜齐入帐侍寝。今日启程,犹自酣睡。蓟王中军大帐,乃十余辆机关马车拼合而成。可自由拆分。   大帐后帐,便是由“寝帐马车”拼组而成。白发御姬数量稀少,容颜不老,尤其珍贵。除去天生银发。亦多处子之身。须知,三百亚马逊,乃东迁部族中硕果仅存的菁英。姿色一般或身有残缺的同伴,皆被贵霜奴隶主先行剔除。单纯从价值而言,相貌出众有一技之长,又冰清玉洁的女奴隶,自令无数人垂涎。也才能卖出高价。   再加是绿洲主人,大汉藩王刘备,亲口索要。贵霜王不敢怠慢,尽选高价女奴,送来西域。   希雷娅女王曾言。或还有数百族人,散落各地。芳踪难觅,生死不知。想想也是,总有疏漏。   葱岭,死亡山路。   来自贵霜的二十万奴隶,正艰难翻越绵延无尽的崇山峻岭,奔赴遥远的绿洲。   替安息王子洛吉斯五世,救出罗马帝国奥古斯塔鲁琪拉,解除了神之禁锢的黑夜女王。正透过车帘,眺望雪山之巅。   由雪狼皮层层覆盖的篷车内,弥漫着安神的薰香。身后两张并排靠左的床铺内,还有一宫装美妇正蒙头酣睡。即便是颠簸的车厢,也未能打扰她宿醉后的深眠。伴着软糯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来自地中海红蒲桃酒的百花香气。   深眠美妇,正是谋刺失败,被禁锢在卡普里岛的罗马帝国奥古斯塔,鲁琪拉。   从“塞壬的歌声”中救出鲁琪拉,解除“神之禁锢”后。安息王子洛吉斯五世,便迫不及待,将罗马帝国奥古斯塔与黑夜女王一同装车。与二十万精挑细选的高价奴隶一起,贩运遥远的绿洲。   与一般奴隶不同。这些高价奴隶,或是身份高贵,或相貌出众,或身强体健,或有一技之长。总之,平均每人值十枚贵霜金币。   二十万奴隶,作价二百万金币。不用说,此乃不容有失的大宗贸易。如安息老王临行赠言,事关国运。   安息王子洛吉斯五世,亲自领兵押运。足见一斑。   奴隶身价还是其次。一旦长留绿洲,便等于打开了东西方贸易的黄金之门。来自西方世界的造物,便会源源不断输往绿洲,换取来自大汉的造物。待子孙后代,繁衍生息。这条丝路流金的黄金商道,对年年入不敷出,拥有大量贸易逆差的安息而言,不啻为一剂续命良药。   车速忽一缓。伴着车夫响亮的挥鞭,车厢缓缓上仰,又重重下落。   剧烈的颠簸,终将鲁琪拉唤醒。   “英妮娜……给我水。”   “来了。”女王取来牛角杯,将融冰水送到唇边。   黑夜女王,曾被东方庞贝城中的娼妓,尊称为美索不达米亚女神“伊什塔尔”。苏美尔人又称之为“英妮娜”。再加不知黑夜女王的真名,于是鲁琪拉便唤她英妮娜。   “洛吉斯王子说,你是开启黄金之门的金钥匙。”女王笑道:“只可惜这把金钥匙,如今正没日没夜的浸泡在酒杯里。”   “少说风凉话。”鲁琪拉媚眼一横:“禁锢荒岛,女妖歌声日夜萦绕,除去借酒消愁,还能做什么。”   “你需先戒除酒瘾。”女王自银色假面后言道:“如果,还想救出你的子嗣,夺回曾属于你的一切。”   话音未落,鲁琪拉便摇头一笑:“天哪,还有谁能战胜不可一世的罗马皇帝!”   “有。遥远绿洲的主人,赛里斯人的国王。”女王银色双瞳,在假面后熠熠生辉:“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第146章 何须十年   “赛里斯与罗马,远隔万里。当中还有贵霜、安息等,强国并立。赛里斯大军,如何能穿越诸国,抵达罗马。”鲁琪拉摇头一笑。毕竟曾贵为罗马皇后。此等战略眼光,还是有的。   “鲁琪拉,难道你忘记了黄金之门。”女王提醒道。   “你是说……”鲁琪拉眸生异彩。   “没错,正是贸易。丝路流金,只需绿洲主人与安息、贵霜等,沿线诸国的贸易,不断增加。当利益的纽带足够强大,牢不可破时,一切便皆有可能。正如那句东方谚语:钱可通神。那时,赛里斯王,甚至能轻易联合丝路沿线的诸多王国,组织一支远征军团,进攻罗马。”   “以什么名义?”鲁琪拉反问。   女王一语中的:“当然是以罗马帝国,奥古斯塔,鲁琪拉之名!”   “我明白了。”鲁琪拉眸中野火在烧:“那么,就拜托为我除去酒瘾吧。”   “如你所愿。”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古往今来,无利不起早。起早贪黑,东奔西走,无非是有利可图。   军事同盟的前身,往往是贸易联盟。随着贸易往来,不断增进。贸易伙伴之间,共同利益不断加深。为保商路畅通,守护各自利益,与之相匹配的武装同盟,应运而生。   于是乎。在丝路沿线各国,并无迫切安全必须的前提下。先从贸易入手,不断增加共同利益的权重,军事同盟或早或晚,自会诞生。   黑夜女王英妮娜,目光不凡。单从一宗奴隶贸易,已能窥破蓟王刘备之西进布局。却不知因何沦落至此。隐居下水道,终日与娼妓为伍。   许在不久的将来。各人身背的谜团,便会逐一揭开谜底。   神上宗师,亦不例外。   出漳水河道,车入蓟国渠。水砦前,坚冰依旧。水砦后,却已泊满明轮大舡。巨马水四季不冻,蓟国都水令署,可通过控制阀门,调节温泉水注入,确保蓟国黄金水道,四季通航。先前仅凭巨马水系,尚力有不逮。后又在雍奴薮中,掘数眼热泉深井,注入渠道。这才令蓟国漕运,经久不衰。   正因有巨马温流的汇入,连通漳水的渠道,隆冬时节,融冰解冻,绿水重流。   弃车登船,换乘游麟号。凯旋大军,逆入巨马水路,列队驶向南港。   漕运之便,何须多言。   北地天寒地冻,渤海冰封。对外航运,虽先后断绝。然蓟国内部人员往来,却更加频繁。走亲访友,作保说媒,不亦乐乎。数月前,刘备远在洛阳,未能赶上本季稻收。所幸蓟国吏治完备,各级官吏各尽其责。抢在落雪前,新谷颗粒归仓。蓟太仓各级署、寺,又趁年末空闲,往来转运,平衡仓储。已备来年开春,度支贩卖。最让蓟王自豪之举,便是亲手打造的吏治体系。说是甩手掌柜,多少有些贬义。然能令洛阳朝堂内外,皆以为蓟国乃国相主政。亦足见一斑。   黄巾乱后,群盗蜂起,四海缺粮。   唯蓟国季季大熟。以一国之力,广济天下万民。实属罕见。   正因有蓟国新谷,贩运天下。才令各地粮商,未能囤积居奇,抬高粮价。亦未曾火上浇油,更令民生每况愈下。蓟国平价粮秣,对安抚民心,作用巨大。   “分户不析产”的新国策,效果明显。蓟国人口,渐从督亢十城,加速向周边城邑迁徙。按照上计署的预估,不出三年,除盐府牢城及各地港城外,余下城邑,皆可编户破万,民过十万。若满十载,蓟国所有城邑,无分彼此,皆破万户。   换言之。十年后,蓟国再无三百石城长一职可授。三百余城,皆是千石城令主政。那时,每户人口,亦会从最高峰的十人,减至五到六人。   即便以五口之家计。蓟国十年之后,亦将有民千五百万。   刘备觉得,上计署估算还是过于保守。即便是谨慎乐观,人口增长一倍,又何须十年。这不,年后雪化路开,便又有五十余万黑山家眷,迁入蓟国安居。   明年初,人口当过八百万。   开春上计后,朝廷再增四县之地。五十万口分批迁入,正当时宜。如前所说,冀州六国之土,不宜再割。新增四县,当取渤海与辽西二郡之地。黄巾乱前,渤海足有百万众。乱后亦不断有青徐流民北上乞食。此消彼长,减口当不会过三成。如此算来,即便割取二县,外加辽西二县,亦足有三十万口。再加国中人口自然增长。或明年内,共计将增百万国民。   到明年末,人口当过八百五十万。如此增速,令天下闻之色变。黄巾为何要反。说到底,还是吃不饱饭。蓟国不过千里之土,竟能活八百万民。其中繁华,远超想象。   升平年间,两汉人口自然增长率,约为千分之十(11‰—12‰)。加之蓟国年龄结构更轻,医疗卫生水平名列前茅,死亡率更低。自然增长率,或可达千分之十五(15‰—20‰)。按此人口基数计,下年新增人口,约十万人。再下年,新增约十三万口。   每年,当新增一座径百里之万户大城。与之相配套的宅邸、良田、亦需悉数就位。   即便沃野千里。如此程度的快速增值,不等嫡长子继位,蓟国或已无立锥之地。于是,扩张便成必然之举:内陆,海上,两个方向。刘备未雨绸缪,已打下坚实之基。驰聘于西羌高原的开荒车队,正稳步向高原深处推进,便是明证。还有串联半岛、倭岛,不断扩张的海外诸港。亦可佐证。   蓟王深知。开拓世界,非一日之功。终其一生,能做到何种程度,刘备并不强求。只需埋下开拓的种子,悉心浇灌,生根发芽。终有枝繁叶茂,冠盖如云的一天。   那时,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我汉土。前人吹过的牛逼,自当完美实现。   船泊南港,岁末将至。   紧跟着便是正腊假期。百官罢朝,俱贺岁。   南宫,玉堂后殿。   吃奶的劲都已耗尽的新帝,与日渐得宠的程中大夫,鸡鸣时分,方云雨收歇,力竭而睡。   龙榻内,乳香漫溢。鼾声四起。   殿前张让等人,虽面色如常,内心却焦躁无比。   新帝不能起势,需食乳方能助兴。我等刀锯余人,如之奈何! 第147章 事大而急   高祖十一年(前196年),诏:“令诸侯王、通侯(列候)常以十月朝献,及郡各以其口数率,人岁六十三钱,以给献费。”   献费与人口息息相关。黄巾乱后,减口二千余万。诸侯国亦遭荼毒,死伤惨重。此消彼长,蓟王刘备献费年年看涨。去年更为陇右五百万流徙羌氐诸胡作保。上呈献费,求赐齐民编户。等同于向先帝“买户口”。今季,新帝已传口谕,陇右再无需蓟王破费。饶是如此。今季献费,亦直逼五亿。   此番上计,由上计令陈逸,轻车上洛。献费直接从二崤城钱堡赀库支取。无需再千里押运。   陈逸已改回本名。国人方知,陈奔竟是前朝名臣,“三君”之太尉陈蕃孤子。此去洛阳,必受优待。   正月旦会前,新帝专开朝议。再增蓟国四县。至于加九锡,刘备仍婉拒。先帝赐加黄钺,新帝赐百虎贲。已位极人臣,多事之秋,不想横生枝节,引火上身。   前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前166年),河间哀王薨,无后,国除。封国分河间、勃海、广川三郡。勃海郡治浮阳。辖县:浮阳、阳信、东光、阜城、千童、重合、南皮、章武、中邑、高成、高乐、成平、东平舒、重平、安次、文安、束州、建成。侯国:定、参户、柳、临乐、脩市、景成、章乡、蒲领。   今汉,减为八县:南皮、高城、重合、浮阳、东光、武县、阳信、修县。   所谓天灾人祸。郡境变迁,除去两汉之交,天下板荡。诸如安次、文安、束州、建成等,今汉又被划出。勃海海侵,亦是主因。如近海之东平舒,便毁于水患。后西迁入河间。废墟原址重建,封给东平舒侯弥加。东平舒国,与时下东平舒县,并非一地。   正当蓟国上计使团,马不停蹄,奔赴洛阳。尚书台,亦有六百里消息传来。   朝廷在勃海北境,与东平舒国接壤,复置柳县,再割章武。并辽西郡之海阳、临渝二县。增封蓟王。   至此,蓟国已下辖二十七县:高阳、鄚县、文安、北平(靖陵)、北新城、范阳、易县、方城、安次、泉州、临泃、京沚、雍阳、长芦、渠阳、鲍阳、长汀、柳县、章武、夕阳、昌城、骊城、絫县、沓氏、金州、海阳、临渝。   “县大率方百里”。   横跨幽冀,穿三国七郡。头枕太行,脚踏渤海。东西千里,南北六百里。可比一大州之地。   消息传出,举国欢庆。   新增四县,乃新帝褒蓟王托孤之功。理所应当。   柳县、章武,乃勃海郡大县,众三十余万。而辽西郡,海阳、临渝二县相加,不过三万众。实在是杯水车薪。然临渝此地,却是后世重镇。隋,开皇三年(583年),沿燕山东麓,筑雄关。因依渝水而建,故名渝关。又称临渝关。此关,便是后世赫赫有名之山海关。   时下,山海关外皆汉土。无需驻关自守。   让刘备看重的,乃是临渝境内,后世秦皇岛港之所在。此处乃天然不冻良港。与沓津、金州(南津)、济州等港,隔海相对。如此一来,即便泉州港冰封,亦可沿滨海道逆上,经由秦皇岛港,扬帆出海。滨海道,便是后世所说“辽西走廊”。此路乃时下通辽西之咽喉要道。尤其关内,路况良好。可轻车一日四百里。   正因心知距国境最近,北方不冻良港之重要。刘备才命二位府丞,尽其所能,求得临渝。   今,如愿以偿。自当心满意足。   时下。右北平一郡人口,尚不足十万。二县相加,竟只有三万余口。足见贫瘠。虽不知蓟王因何宁弃勃海大县,偏取临渝。然,蓟王天降麒麟,慧眼识金。每有所出,必有所中。尚书令曹节亦不勉强,这便依令行事。新帝见增封四县,贫富各取一半,亦欣然应允。   蓟王果知进退。   五亿献费,输入中署。增封诏书随之颁下。六百里加急,送往蓟国。   与州郡交割,蓟国官吏早已轻车熟路。并入蓟国的四县吏民,更是奔走相告,普天同庆。蓟国之富强,毋需多言。   再增四县,黄金台可出贤才,为孤所用。   五尹之外,是否再增太守,亦成当务之论。恰逢正腊假期。蓟王归国后,连开专议。比千石以上,悉数列席。足见事大而急。   右国相耿雍起身奏道(长跪不离席):“先前一十六县,已并高阳、鄚县、文安三县,为蓟南郡;并北新城、范阳、易县三县,为蓟西郡;并方城、安次、临泃三县,为蓟北郡;泉州并蓟都郡治下;再并薮中六县为蓟东二郡:西薮,京沚、雍阳、长芦三县设薮西郡,东薮,渠阳、鲍阳、长汀三县置薮东郡。先帝、新帝,前后二次增封,再得十县。臣窃以为,当酌情增设郡守为宜。”   “臣,附议。”左国相崔钧,亦起身奏道。   刘备轻轻颔首:“靖陵可入蓟西。柳县并入蓟南。章武并入蓟东。夕阳、昌城、骊城、絫县,初置扶余四加四十万众,民情繁杂,当设一郡。沓氏、金州、海阳、临渝,四县地广人稀,再设一郡足矣。”正如蓟王所言。沓氏、金州、海阳、临渝四县人口之和,远不如国中一县。   “启禀主公,何不将二十万高句丽,分置海阳、临渝二县,充实人口。国中诸县,则可用以安置五十万黑山众。”蓟都尹娄圭进言。   “高句丽入住流民大营,尚未分配。此议可行。”刘备欣然点头:“文安十城,可置黑山。”   蓟南尹陈群,起身奏对:“臣,领命。”   “敢问主公,新增二郡,当以何名?”右国相耿雍起身奏问。   “夕阳、昌城、骊城、絫县四县,既为安置扶余四加,可取名‘安北郡’。沓氏、金州、海阳、临渝四县环抱辽东(湾),可取名‘辽海郡’。”   “郡守又当授予何人?”右国相耿雍起身再奏。   “安北郡内,扶余四加民众。习性、风俗与汉人多有差异。非晓胡人内情者,不可胜任。”刘备将目光投向千石位列:“伯安。”   阎柔浑身一震,这便起身奏对:“臣在。”阎柔与阎志,兄弟二人自幼相随。乃刘备肱股重臣。终得食二千高俸。   “伯安自幼随孤,忠心不二。守备西林,劳苦功高。当擢升为(太)守,牧安北郡。”   “臣,遵命!”   “西林令,可由幼成(阎志)继任。”刘备又道。   “臣,代胞弟,拜谢主公。”阎柔再拜。   “至于辽海郡守。”刘备目光巡视大殿,随即锁定一人:“衍长。” 第148章 三举乡党   楼桑令郭芝,起身奏对:“臣在。”   “你与孤自幼相识。除乐公外,属你资历最长。可愿替孤牧守东境。”刘备笑问。   “臣,敢不从命!”郭芝伏地领命。   “如前所言,沓氏、金州、海阳、临渝,四县隔海相望,环抱辽东。临渝东及于海,乃天然不冻良港。得二十万高句丽民,当委以重用。修扩城池,营造良港。待临渝津(秦皇岛港)营毕,蓟国可四季泛舟海上,再无封港之忧。”   “臣,谨记。”郭芝再拜。   “左国令,且拟诏吧。”蓟王这便言道。   “喏。”宫人捧上笔墨诏书,摆好案几。士异秉笔直书,一蹴而就。取金鉔(被中香炉)烘干墨迹。上呈蓟王当面。确认无误,蓟王亲自用玺。   “擢升阎柔为安北守,治昌城,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   “臣,领命。”阎柔出列跪拜。   “擢升郭芝为辽海守,治临渝,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领命。”郭芝亦同出列。先前除为楼桑令时,郭芝已兼领门大夫。故此次未擢升宫职。   同为太守,各秩二千石,官俸相当。郭芝门大夫宫职,低于庶子,却高于薮东守乐隐,所授舍人宫职。于是二千石列,重排座次。娄圭依旧居首,四尹依次就坐,再有郭芝后来居上,乐隐次之,阎柔居末。   五尹之后,再出三守。   还有楼桑、柳县、章武、海阳、临渝,五地大位空悬。   “三百出仕”,“二千及冠”。乃蓟国学子之梦寐以求。   楼桑乃蓟国商都。又是王兴之地。非国中宿吏不可任。余下四县,柳县、章武各有万余户,按照蓟国划分,当为“千石令”。海阳、临渝,虽是“三百石长”,却将安置二十万高句丽民。如此不出二年,待诸事完备,民生安定,千石高俸,唾手可得。   皆需登临黄金台六层之国士,方能受领。   待二人入偏殿,更换冠服印绶。登堂再拜,落座二千石列。   蓟王言道:“楼桑乃蓟国商都,兹事体大。何人可替衍长之职。”   “臣,举一人。”正是现任郦城令,南阳阴修。年前,新野阴修与宛县吴循,结伴北上。同入四方馆,皆登六层楼。吴循拜大利令,阴修拜郦城令。就任以来,颇有建树。   “元基,欲举何人?”刘备笑问。   “南阳何颙。”阴修答曰。   “可是南阳何伯求。”娄圭笑问。   “正是。”   何颙(yóng),字伯求。海内名士,南阳襄乡人。二次党锢时被宦官诬陷,逃亡汝南境内。恰逢友人虞伟高,父仇未报,重病将死。何颙探望时,伟高哭诉。何颙于是替友报仇。取仇人首级,祭于虞父坟前。   为人处世,正与娄圭意气相投。   “启禀主公,臣闻何伯求久矣,恨不得相见。”娄圭言下之意,亦是替其作保。   “人在何处?”刘备忙问。   “回禀主公,何伯求替友父报仇后,携好友虞峻,北上治病。正客居楼桑。”阴修奏曰。同为南阳人氏,便是所谓乡党。既北上治病,事关人命,必投帖求助。阴修遂送入国医馆,由华大夫亲诊。终捡回一条性命。本已痊愈,正欲南归,却因风雪滞留。   因祸得福。被阴修举荐蓟王当面。   刘备遂命门下督郑泰,亲往楼桑,请来相见。   王旗招展,安车驷马。   不久,便有南阳名士,翩然而至。儒服高冠,登殿相见:“拜见蓟王。”   “先生请起。”未及赐座,刘备便问道:“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值用人之际,可愿出仕鄙国。”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何颙拜曰。   “楼桑无忧矣。”刘备抚掌而笑。“未坐先仕”,遂成典故。与登堂衣秀,异曲同工之妙。   “章武近海,富有渔盐之利。又当授予何人。”待何颙就坐,刘备再问。   郦城令阴修又起身奏对:“臣,再举一人。”   “元基,再举何人?”刘备笑问。南阳名臣辈出。而阴修又出身今汉六大家族之阴氏。人脉自当冠绝当地。   “臣,再举同乡王连。”阴修奏曰。   右国相耿雍,闻声笑问:“可是南阳王文仪。”   “国相何以知之?”阴修反问。   耿雍笑答:“立冬前,黄金台再传捷报。有南阳高士,登临六层楼。此人,正是王文仪。”   王连,字文仪,亦是南阳人。史称其“识人有术,知人善任”。先主入蜀,起兵葭萌,挥军南下,王连闭门不降。先主以其守义,故不强逼,绕城而过。后入麾下效力,所治皆有政绩。累迁司盐校尉,掌盐铁经营调度,为国获利甚丰。   “原来如此。”阴修恍然大悟。   刘备欣然点头:“既登六层楼,当食千石俸。可授章武令一职。”   “臣,遵命。”耿雍再拜落座。   “海阳县,滨海有一渔家避风岛,俗称‘沙垒甸(曹妃甸)’,将作馆已遣匠师登岛探过,海水不淤不冻,水产丰饶,岛上已打出澄清水井,可为深水良港。”刘备再问:“待十万高句丽民迁入,可增筑‘沙垒港’。此大兴之地,又当授予何人。”   “臣,三举一人。”郦城令阴修不负众望。   “是何人也?”刘备笑道。   “臣,三举同乡岑晊。”阴修奏曰。   岑晊,字公孝,南阳棘阳人。志大才高,少年成名。五经六艺,无不洞贯。与刘表、范滂、范康、张俭、孔昱、檀敷、陈翔,并称“江夏八俊”。桓帝时,南阳太守成瑨,聘为功曹。又以张牧为中贼曹吏。岑晊不畏权势,不避豪强,时有民谚:“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闲坐无事)。”   意思是说,成瑨把公务皆交给岑晊去办,岑晊似乎成了南阳太守。时郡内多豪强。中官黄门盘踞境内,成瑨在任时,肃振严威,震慑群豪。宛有富贾张泛者,桓帝美人之外亲,善巧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官,以此并得显位。依恃权贵,不循法纲。成瑨将其捕之付狱,打杀之,又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余人,为民除害。桓帝盛怒,将成瑨下狱致死。   功曹岑晊、贼曹张牧等人,遂亡匿齐鲁之间。会赦出。后州郡察举,三府交辟,皆不就。及李、杜被诛,先帝又起二次党锢。因复逃窜,藏匿江夏山中。后起黄巾之乱,誓不从贼,隐姓埋名,辗转流徙。裹入蓟国流民大营。身染沉疴,弥留之际,方才道出真名,欲埋骨家乡。   听闻是江夏八俊之岑公孝。营官不敢怠慢,急忙通禀上官。阴修因而知晓。见无双名士险被摧折致死,一时涕泗横流。送入国医馆悉心诊治,阴修衣不解带,服侍左右,终转危为安。不忍见英才折损,这才斗胆在主公当面,三举乡党。   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   一片公心,蓟王又岂会见疑。 第149章 内外双轨   郦城令阴修“三举乡党”,遂成典故。与“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其意雷同。   五地长令,已得其三。还剩柳县与临渝。   前汉元朔四年(前125年),武帝封齐孝王子(刘)阳,为柳康侯,置柳侯国,传六世,新莽除国为县,属勃海郡。建武十三年(37年),并入章武县。时下,称柳亭。   《地理风俗记》载:“高成县东北五十里有柳亭,故县也”。《魏土地记》亦载:“高成(县)东北五十里有筐山,长七里”。柳县故城,便在筐山主峰下。   二县皆未满万户。然柳县乃由章武析出。只需将滞留勃海郡内之青徐流民,尽数吸纳,安居乐业。不出二载,当轻松破万。临渝乃辽海郡治。只需将高句丽民迁入一半,亦可破万。就是这么简单。   先前擢升四尹时,刘备命四人暂领郡治政务。县令人选,未急于一时。今,新设二郡,因郡治皆要增筑港城,故郡治所在县长,刘备亦一同任命。明确分工,方能事半功倍。   二地之长,当授予何人。蓟王心中,已有合适之选。   目光扫过大殿,遂看向比千石列:“曜卿?”   “臣在。”泉州港令袁涣,起身奏对。   “听闻,从弟袁霸、袁徽,自入太学坛,博采众长,知行倍增。德行操守俱佳,课业常列前茅。得授业恩师评语曰:袁霸‘公恪有功干’,袁徽‘以儒素称’。虽皆未及冠,然少年长吏,何其多也。今若出为一县之长,不知曜卿以为如何?”   “臣之二弟,皆有干才。正可为主公分忧。”袁涣肃容奏曰。   “甚好。”刘备欣然点头。内举不避亲,便是如此啊。   袁霸、袁徽,皆少年英才。还有幼弟袁敏,有武艺,喜治水。尚不及十五。待年满十五,当入都水令署。一展长才。   “公业,公祐。”刘备目视侧席。   “臣在。”门下督郑泰与主簿孙乾,乃蓟王私臣。虽只食六百石俸,然大小朝会,皆陪坐侧席。雷打不动。   “将诸位贤才,速请来相见。”刘备言道。   “喏。”二人领命而去。   王连暂居四方馆,岑晊人在国宾馆,袁霸、袁徽,则在太学坛。皆不远。轻车驷马,风驰电掣。   王驾,自王城呼啸而出。兵分数路,将四人接回。   趁此空闲,左国令士异,已提前拟好诏命。   趋步上殿,众人就位。百官正坐,目不斜视。   左国令士异,朗声宣读王命:   “封何颙为楼桑令。秩一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遵命。”   “封王连为章武令。秩一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遵命。”   “封袁霸为临渝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谢恩。”   “封袁徽为柳县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谢恩。”   依照惯例。只需治下民满万户,辟田万顷。便可擢升为“千石令”。袁霸、袁徽,“三百出仕,二千及冠”,梦寐以求,指日可待。焉能不效死力。   蓟王向来未雨绸缪,以备不虞。趁天寒地冻,河川皆白时节,先将吏治体系构建。待来年开春,轻装上任,必然事半功倍。   须知,麾下属吏,皆由二位国相,择选调派。稍后一同赴任。许多少吏,为官多年,经验丰富。政务纯熟,得心应手。堪称宿吏。迁升一级,乃至数级,调任异地,亦是蓟国惯例。   吏治体系的廉洁高效,毋庸置疑。虽不能各个三百出仕。然,正因从入太学坛,充作“实习生”始,到熟能生巧获“异地升迁”。自上而下,蓟国已搭建起一整套的官吏培养体系。最大程度降低了个人优劣,对整个吏治体系的影响。只需是蓟王麾下,国境之内。在哪为官,大同小异。升迁,迁升。全家欢喜。少吏升为长吏,亦非遥不可及。只需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君不见乐公政绩虽不及五尹,然积功至薮东守便是明证。   又何止冀州一地。自幽州牧王允上任,州郡贪官污吏,望风解印绶去。官吏一时捉襟见肘,遂向蓟王讨要。于是乎,蓟国少吏,又纷纷北上。补幽州吏治之缺。凉州长吏,虽多出关东罪官。然各地基层少吏,亦多从蓟国调派。   换言之,凉州、幽州、冀州,三州之地,自上而下,军政农商,皆以蓟王唯命是从。   并州本亦不会例外。不料大将军何进抢先一步,拜后将军董卓为并州牧。切断了幽冀二州与凉州的关内通连。然自关外,丝路商队可取长城外线,由北地郡入关,再入居延道。大可不必经由并州通行。   时下往来通畅,并无不妥。万一董卓设卡盘剥,索取重重关税。商队可随时弃走内线。   窥一斑而知全豹。“内外双轨制”,早已深入人心。此,便是后世所谓“风险防范机制”。双核、双擎、双模、双轨,诸如此类。   安排好新增数县政务。不及休息,蓟南尹陈群又上疏。言,文安大泽屯田已毕。   文安境内滏水、高阳水、南易水、滹沱、泒水等,诸水交汇,散为大泽,径百二十里。刘备年前归国时,大泽已圩去少半。文安县境,置流民十万余。辟田一万顷。加之原有齐民,已破二十万口。   为安置不断涌入的各地流民,陈群比照钟繇,先在境内新筑数城,后增至十城。   刘备亦曾谆谆善诱:筑城当选地势高突,水网交会之地。如此名称亦好选定。如:滏阳、易阳、滹阳、泒阳,诸如此类。因地制宜,若与旧县重名,只需在名前另加“东、西、南、北、新”即可。   陈群虚心以受。今十城筑毕,城名亦如刘备所言:滏阳、北易阳、滹阳、泒阳、沙阳、利丰、临漳、临津、平渠、永宁。   二十万口,分置数城,不过杯水车薪,力有不逮。新得数十万黑山众,雪中送炭,正好填满。疏通后的文安水路,上承掘鲤淀,与蓟国水网紧密相连。泽中河堤高耸,渠网纵横。水网密集如脉络,可滋养百里良田。旱时引水,涝时蓄水,再无水患泛滥。   如百里督亢、三百里薮中,一般无二。百二十里文安,亦是一片白泽中,凭空建起。故建制与普通郡县不同。无需撤村并邑,大费周章。各城邑只需建好,便可绕城圩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向外圈辐射,直到与邻近城邑“接壤”。   那时,碧水青禾,一望无垠。   蓟王已有言在先。   十城之长,当以国中英才优先。   消息传出,轰动学坛。 第150章 天地人和   刘备欣然前往,实地一观。   文安面积广大。东为径百二十里大泽,西与鄚县、易县接壤。横跨二百里。   山南水北为阳。即是说,蓟南尹陈群,将所筑城池,皆设在北岸。此举利于城防。文安背靠督亢,扼守南部国境。自当将天堑陈列在面前。   文安、长芦、章武三县,将东平舒国,团团包裹其中。东平舒侯弥加,与常道侯阙机,韩城侯骨进,同为蓟国内属。虽不称藩,却早已与藩属无异。三侯国,上至侯相,下至斗食小吏,皆出蓟国。一切政令,皆与蓟国比同。三归义侯,更是年年朝贡,从未例外。奢延鲜卑十四部属国、三郡乌桓、南匈奴、高车王庭、扶余、沃沮、高句丽、马韩,亦如此列。即便路远难至,亦由驻蓟国大使,代为进献。   被五胡四夷口口相传,蓟王刘备冗长的名号,足可说明,人心向背。   之所以,增筑十县。除去面积广阔,更因陈群,泽中营六城毕,又西进掘鲤,增筑四城。将与鄚县、易县接壤的陂泽,亦归为良田。二百里县境内,通渠圩田,撤村并邑。共计置城十有一。文安旧县居中,经北部泒水港,连通上下两大泽薮。   如此一来。蓟国九河,自西向东,终成上中下,三向大回环。蓟国渠,连通东西南北。大小泽淀,如肺叶蓄水补水。滋润千里水田。一地干旱,九河补水。一地洪涝,九河分流。除非百年不遇之大灾变,乃至幽冀一片泽国。否则,蓟国再无旱极而蝗,洪水猛兽。年年风调雨顺,季季稻作大熟。   后世将稻田划归为湿地,称之为地球绿肺。可谓实至名归。蓟国千里稻禾湿地,可提供粮食生产、泥炭积累、碳循环、水循环,环境塑造等,诸多正向生态积累。   更何况,还有“北有蓟,莫纵缰”,阻胡人南下,为关东屏障。   时至今日。蓟国西枕太行,东踏碧波。横亘在幽冀之间。东西千里,南北六百里的这片泥泞湿地,胡虏望而却步,如何能纵马驰骋。   二千年前的京津冀。生态环境何止是友好。正因刘备未雨绸缪,提前进行人为干预,防止人口过度密集,造成生态链持续恶化。故才亲颁王命:分户不析产。将过剩人口,向周围扩散。维持人与自然的平衡。用当下的话说:天地人和。   嗯,没毛病。   何为日常?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外加防震减灾,绿色环保。   生态不友好,还敢说是穿越众。   或有人不服:绿色环保便也算了,防震减灾当如何体现。   木质框架,榫卯结构。摇摆释放能量哇!   文安十城长,刘备已命二位国相,细细甄选。百官亦可上疏举荐。即便闻风奏事,亦无不可。只需德才兼备,心存春秋大义。总归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前有郦城令阴修,三举乡党,蓟王欣然采纳,百无禁忌。百官还有何所虑。纷纷举荐亲朋故交。两位国相,来之不拒。悉数记录在案,命有司详加查验。去芜存菁。   今汉国祚将尽。蓟国冉冉初升。能三兴炎汉者,何必多此一问。继陈寔“一门争先”,郑玄“桃李满门”。左丞荀攸,亦从洛阳来书。尽举家门贤良。   有,从叔:荀悦,字仲豫;荀衍,字休若;荀谌,字友若;荀表,字公载;荀棐,字公辅。从兄:荀祈,字伯旗。   刘备大喜之余,去发现,独独少了荀文若。   荀攸乃肱股重臣。对家门才俊,自当心知肚明。然为保险起见,再向主公刘备举荐前,必提前询问过各人心意。换言之。荀文若之所以不在名单之列,非是荀攸藏私,而是被荀文若婉拒。   这还了得。   刘备遂去信询问荀攸:荀氏英才尽出,为何独缺荀文若。   荀攸答曰:叔父有一语,转问主公,“黄巾之乱,胜负如何?”   刘备怅然若失。果然是王佐之器。   陛下借黄巾血洗关东。结果弄巧成拙,险万劫不复。更被黄巾余孽,刺死困龙台上。个中内情,只怕已被荀彧窥破。   备思前后,刘备答曰:转告令叔,“尚不分胜负。”   书到颍川,音信全无。黄巾乱时,荀氏一门或遁入深山,或辟祸他乡。流离失所,亲眷多有亡故。幸亏荀攸将家门子弟,行学蓟国太学坛。这才免于兵灾。   话说,前中常侍唐衡,欲以女,妻汝南傅公明,公明不娶,转以与荀彧。父(荀)绲慕衡势,为彧娶之。彧为论者所讥。   敢娶中常侍之女。以荀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之真性情。按理说,不至于此啊……   中平三年,一月。冰雪消融,老枝新芽。   百官就位。   二十万高句丽民,分批离营,拖家带口,迁往海阳、临渝二县。二县各有当地汉民万余。高句丽民抵达后,先入驻瓮城营地。待新家造好,再分批迁入,与汉人毗邻而居。久而久之,自当向化。   壮丁健妇,营城筑楼。老弱妇孺,开荒圩田。建筑、农作机关诸器及物料齐备,蓟国更不缺牲畜。只需熟能生巧,胆大心细。月起千楼,亦不是梦。万户民居,三年造毕。就是这么爽利。   常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何为器?正是机关器也。   不分先后。五十万黑山老幼,亦从各径老寨分批迁出。徙入文安十城定居。   须知。陈群上疏曰:屯田毕。乃是就先前县中二十万口而言。今又新增五十万口,诸事繁杂,远谈不上完毕。不过是先入驻各瓮城大营。再行营造圩田而已。   无妨。只需吃穿不愁,寒暑可避。困守山中老寨,与迁入瓮城大营,又有何所谓。   只需一口气在,终归等得起,来得及。   类似边造边迁,边迁边造。按工计酬,分期偿还。在蓟国已是常态。早为人所知。黑山老幼,各自安心便是。   之所以称为黑山。正因来历繁杂,各州皆有流民裹挟入伙。想要以籍贯来区分,几无可能。于是便统称为黑山众。   正当蓟国一如既往,大兴土木。   洛阳朝堂,亦出新令。   河南尹何苗,并长水校尉袁术,持节,巡视南阳。   车骑将军曹操,转任东郡太守,领私募营士讨贼安民。   并州牧董卓广发檄文,讨伐白波。南匈奴王庭、鲜卑属国胡骑,应者云集。不出十日已聚拢数万精骑。   大战,一触即发。 第151章 天作之合   临乡,蓟王宫,正殿。   年初大朝。蓟王与百官皆盛装出席。   六大谋主,李儒、戏志才远赴西域。贾诩、荀攸,田丰、沮授,皆在洛阳。虽常有书信往来。然远水不解近渴。   蓟王问计群臣。国中智者,当以五尹为首。   “曹车骑,乃受董骠骑指派。此去东郡,名为讨贼,实为据一州之地。”娄圭言道:“河南尹与袁长水,此去南阳,亦贪慕陪都富庶,欲据为己有。”   “黑山精锐,兵分二路,一路东去,一路南下。莫非乃是巧合?”蓟王居高下问。曹操与何苗之事,年前朝廷已有动议。彼时,刘备尚未兵发朝歌。难不成,神上宗师未卜先知。早与何、董二外戚,暗中勾结不成。   “如今看来,或是巧合。”娄圭答道:“何董二戚,争权夺势在先。黑山贼寇,顺势逃窜于后。”   扪心自问。此乃最合理的解释。   不然,难不成是何董二戚与神上宗师,一前一后,里应外合。唱起双簧?   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外戚唯有攀附大汉这株百年老树,方能权倾天下,只手遮天。而自大贤良师始,或摧枯拉朽,或潜移默化,终归要树倒猢狲散,方能窃得万里江山。彼此利益,不可协调。如何能暗中联手。   忠与义,情和欲。在时人看来,乃泾渭分明,断不可混为一谈。   何为欲?鱼与熊掌。一言蔽之,便是利益。鱼所欲,熊掌亦所欲。当二者不可得兼时,舍鱼而取熊掌。此,便是利益最大化。良禽择木,趋利避害,说的皆是欲。   何为情?不计利益。   三墩与长姐,情多于欲。三墩与诸妃,因欲生情。细究起来,乃云泥之别。   谈情说爱,当先与长姐、七位小姐姐、东胡二妃,安氏四妃,西域五十六妃,三百单一御姬……以此类推。   趋利避害,当先与何董二妃、西域五十六妃,东胡二妃,钟羌慧妃……诸如此类。   切莫混为一谈。   越是高级的语言,越能精确区分并自我表达。   越是高级的文明,也越能精确区分七情六欲。   人之所以被称为高级。正因拥有比野兽更强大的情感逐层递进,及与之相匹配的自我表达。   高级高级,以高为极。莫用情感遮掩欲望。更不可将欲望代替情感。究竟是情还是欲,需自行拎清。区别对待。混为一谈,与禽兽何异。   爱恨情仇,七情六欲,如何表达,如何取舍,便是所谓的“道”。   忠和义,亦是一样。时下,皆不可混为一谈。位列朝堂,为国尽忠。身居江湖,为友守义。这便是时人的日常。还是那句话。不活在当下,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如何能知晓大汉文明,竟强大如斯。   还有一句话。遇到能『将文字还原成情境』,自带画面感的说书人,定要珍惜。   不客气的说。即便是知识储备再渊博不过,所谓“专家”,没有沉浸式的情境构建天赋,亦无法还原历史的风貌。于是,文字只是文字,支离破碎。言传身教,皆枯燥无味。即便工整如一,亦了无生趣。少了那份“鲜活”。   正如遍后世翻汉史书籍,竟无人指明,汉朝有一张承自先秦,又深入拓展,年年修善的高速路网。车,对路的要求,古往今来皆一样。正如后世高速公路的大面积覆盖,让四轮汽车迅速普及。两汉,一个出行皆需马车的时代,如何能不大力建设高速路网。正如后世皇朝将“车”改成“轿”。除去马匹稀少,道路劣化亦是主因。   对不对?   窥一斑而知全豹。   如何鉴别。只需问一句:大汉什么样?   眼前是否有一汉风长卷,如《清明上河图》般,徐徐展开。   言归正传。   “战局当如何?”蓟王再问。   娄圭起身答曰:“不出意外,两支黑山人马,或降或逃,断难取胜。”   “听闻并州牧董卓,向南匈奴、鲜卑属国,借来数万兵马,欲剿白波。依诸位所料,战局又当如何。”蓟王再问。   “白波覆灭在即。”娄圭一语中的:“先前,凡遇战事不利,白波尚能蹿入太行山中,与黑山互相借胆。今黑山老寨,悉数被我军所据。白波逃窜无门,又遇大河阻拦,进退无据,必为董卓所灭。”   不愧是天下明主。刘备已敏锐的觉察到了,此中关联。只不过,正如先前所说。潜意识里,刘备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听命于神上宗师的白波,黑山等黄巾余孽,会与洛阳朝堂,相向而行。   然而。时局如此波橘云诡,洛阳朝堂,与黄巾余孽,暗中呼应。彼此莫逆于心。好似天作之合。   反常则妖。   略作沉思,刘备居高言道:“如诸君所料。战后,白波降(董)卓。黑山二军,各投其主。董卓、孟德、何苗三人,手握重兵,又立战功。当各有封赏。或为州牧,亦未可知。如此,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大乱至矣。”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目光所及,皆不悲不喜。   电光石火,刘备已幡然醒悟:“可是趁火打劫,借梯登高之计。”   “臣等,不敢瞒主。”娄圭再拜。   如拨云见日。刘备遂想通一切:“此计,必出文和之手。故而南匈奴与鲜卑属国,这才假以重兵。”   而“白波四将”,杨奉、李乐、韩暹、胡才,必亦先得右丞授意。草草战罢,甚至不战而降。   若如此。董卓尽得白波精锐,实力暴涨,野心毕露。再与大将军何进,里应外合,铲除异己。自以为胜券在握,于是掉以轻心。一不留神,重蹈前大将军窦武之覆辙。何进身死族灭,董卓必兴兵报仇。诛尽宦官,权倾朝野。废立新帝,嗜杀如命,乃至关东诸侯群起来攻。   那时,蓟王只需兴仁义之师,便可一战而胜。如光武故事,再兴汉祚,登基称帝。   贾文和,果然神鬼奇谋。   刘备欣然一笑:“左国令。”   “臣在。”士异肃容下拜。   “传檄天下,命白波出山投诚。孤,既往不咎。若抗命不从,杀无赦。再传语黑山余贼,家小尽入孤手。还不北上乞降,更待何时。”   “臣,遵命!”士异眸生异彩。   蓟王为人处世,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岂能权谋篡国。   如此行事,与孟德何异。 第152章 传檄天下   新帝与先帝不同。   为与先帝自行区分。反其道而行之,做一有道明君。于是,新帝自继位以来,虽低调到未改年号。然却憋着一口气,准备干几件轰动天下的大事。从此名著青史。   首当其冲,铲除十常侍。   除去沽名钓誉。此,亦是稳坐皇位之必须。   作为先帝身旁近臣。以被先帝唤做阿父与阿母的张让、赵忠为首,十常侍朋比为奸,把持朝政。陷害忠良,敛财无数。说是天怒人怨,亦不为过。稳坐社稷第一毒瘤。   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迅速坐稳皇位。没有什么,比树立一个人神共愤的仇恨目标,更行之有效。   只需新帝下定决心,铲除十常侍。外戚、党人、宗室,乃至满朝文武,朝廷内外,皆会迅速向新帝靠拢。若事能成,天下人自无不拍手称快。   且先帝自身,亦有迫切所需。   十常侍把持宫中内外,诸多大权,新帝饮食起居,皆出十常侍之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换旧人。新帝不可能将自身安危,拱手让于十常侍。事关生死,新帝必要辅立新人。   换言之,铲除十常侍,不仅能助新帝掌控南北二宫,自身安危。更能令新帝坐稳江山。把控天下。于公于私,于己于人,皆是重大利好。   此,正是新帝重用以黄门少令左丰为首的中黄门、小黄门的根本原因。   当然。左丰与蓟王相交莫逆,世人皆知。重用左丰,亦有笼络蓟王之意。   曾与蓟王颇多类似。同为诸侯国主的新帝,内心其实很清楚。能从楼桑村少君,一路晋升为王。拥千里之土,八百万民。蓟王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   更可贵的是,蓟王恪守臣节,从未有非分之举。且仅凭先帝临终之言,便力排众议,兄终弟及。扶立自己为帝。须知,合肥侯与蓟王,从未往来,甚至素未蒙面。双方根本没有利益关系。   更何况,从个人得失角度而言。新帝为合肥侯时,惨淡经营,别无余财。蓟王若与何后暗中交换。扶立皇长子登基,获利何止百倍。远超四县之地。   之所以将皇天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汉帝位,双手奉上。完全不计个人得失,自是忠臣之举。   且功成即身退。全无留恋,别无不舍。坦荡如此,新帝又如何能不敬重。   互相妥协,各取所需。乃谈判之真谛。为稳住利益攸关之各方,暗中交换是必然。废史立牧,便是新帝继位后的无奈之举。何进放出董卓、何后放出何苗,董重放出曹操、孙坚,皆是觊觎大汉各州之地。   废史立牧,最好的借口,便是群盗蜂起。为便于募集粮草、兵士,军政大权一手抓,自是常理。一般蟊贼本不至于此。奈何白波、黑山势大,州郡不能敌。唯重设州牧,合一州乃至数州之力,战而灭之。   大势所趋。于公于私,皆成无奈之举。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正当并州牧董卓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准备一战成名时。   忽闻蓟王传檄天下。   众人这才醒悟。自白波贼酋郭太授首,主事之白波四将,皆出身蓟王门下,乃幕府游缴。所谓忠臣义士。先前恪尽职守,为主尽忠。后追随郭太,浪迹江湖,为友守义。于是在时人看来,四人德行无亏,自是义士无疑。   蓟王既往不咎,重纳门下。更显回肠荡气。足令人称道。   于是乎。白波谷,大营。   杨奉、李乐、韩暹、胡才,与一众别帅,齐聚一堂。   蓟王檄文,便摆在大堂正中。高悬在屏风之上。   大字不识,亦无干系。自有人交头接耳,细细说来。   须臾,杨奉居高下问:“此事,诸位以为如何。是战是降,尽可畅所欲言。”   见李乐、韩暹、胡才三渠帅,正襟危坐,不置一语。着实等不及,便有别帅起身言道:“禀渠帅,蓟王一诺千金,今又传檄天下,自然当一万个真。我等……”   “说。”杨奉言道。   “不如降了吧。”别帅咬牙言道。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纷纷附和。赞同的多,反对的少。   便有宿贼别帅言道:“我等双手沾满血腥,又食惯荤腥。蓟王向来嫉恶如仇。只除首恶,不罪从众。且捉刀久矣,已握不得锄头。出山为民,如何过活。”   韩暹轻轻颔首:“蓟王身边,周泰、典韦,甘宁等宿将,皆与我同出身。下山后,不愿为民,自可入蓟王麾下效力。前有黑山别帅杨凤,今已为蓟国黑山校尉。麾下五千勇健,自成一校。我等若下山投诚。渠帅当为蓟国白波校尉。各渠帅或为曲候,或为司马。皆可帐下效力。”   “如此甚好,甚好。”宿贼别帅,终是放心。军曲候食比六百石俸,高于一县之长。得此高位,自当心满意足。   “并州牧董卓五万胡骑攻于前,蓟国诸校一万锐士伏于后。进退无路,上下无门。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又有别帅高声叫嚷。   “降谁又不降谁。”杨奉再问。   “当投蓟王!”所谓英雄惜英雄。蓟王乃当世豪杰。礼贤下士,与草莽对路。   “蓟国兵强马壮,豪取天下指日可待。此时投靠,鞍前马后,或从龙有功,封妻荫子,亦未可知!”便又有人叫嚷道。果然身如草芥,心似明镜。   前途忽然一片光明。   便是春光亦觉明媚。   堂内一众别帅,豪气干云,气氛热烈。   四人对视。见时机一到。杨奉拍案而起:“众将听令!”   “渠帅!”堂内别帅,轰然抱拳。   “打点行装,捆绑辎重。三日后穿太行,入蓟国投诚!”   “喏!”   待别帅领命而出,杨奉等人不由得仰天长叹,抒尽胸臆。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苦尽甘来。   是夜。山外,董卓大营。   忽听蹄声如雷。   正呼呼酣睡,做着春秋大梦的并州牧董卓,猛然惊醒。拔剑喝问:“何人偷袭!”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便有心腹爱将,女婿牛辅奔走入帐:“胡骑出奔,大营骚动!”   “可是白波来袭?”董卓怒问。胡人终不可托付。贼兵未至,竟弃营而走。   “非是白波来袭。而是……而是……”牛辅欲言又止。   董卓猛然醒悟:“蓟王檄文!”   “正是!”   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大梦初醒,董卓急血攻心。怪叫一声,喷血晕死榻上:“哎呀!” 第153章 拾人牙慧   待董卓悠悠转醒。已是一日后。   青天白日,春光明媚。   原本热闹喧嚣,胡语四起的大营,如今门可罗雀,鸦雀无声。只剩麾下数千人马,无精打采,各自惊疑不定。   “如何?”狠劲推开苦口汤药,董卓撑臂下问。   牛辅跪地答曰:“四万胡骑,一夜散尽。”   “白波又如何。”董卓再问。   “细作来报:山中白波群垒,旌旗蔽日,鼓声阵阵,人马嘶鸣,彻夜不休。”牛辅老实作答。   “人马嘶鸣,彻夜不休?”董卓心中一动:“不好,白波贼欲弃营而走。”   牛辅不解:“数万胡骑尽去。只剩数千兵马。白波正当倾巢来攻,为何弃营而逃?”   “蓟王传檄天下,白波四贼,必倾巢而出,翻山纳降。”董卓言道:“人马嘶鸣,乃连夜打点行装。彻夜击鼓,只为疑兵,掩人耳目也!”   “原来如此。”牛辅这便醒悟:“如今,又当如何?”   “料想。白波此去纳降,必健勇在前,老弱拖后。”董卓阴狠而笑:“追杀记功!”   “喏!”牛辅领命而出。杀些老弱妇孺,还不手到擒来。   郭太起兵于白波谷。故所建绵延坞堡,又称为“白波垒”。   白波谷东临汾水,背依悬崖绝壁。隔河为晋阳南下河东之汾河谷道。地处交通咽喉、扼守战略要冲。   白波军垒,临悬崖冲沟,接群岭成墙。大垒周长二三里,小垒周长一二里,堡墙高四五丈,厚三丈余。垒外还掘壕堑,遍插尖木。各堡间,均有暗道相通。战时可经地道,快速转移兵力。神出鬼没,令敌措手不及。   白波军堡,大多临崖而建,尽借悬崖峭壁,代版筑障墙。如此构造,既可充分利用险要地势,亦可省去大量人力物力。方便而实用。   正是依托险峻,及完善的堡垒防御体系,白波屡败官军围剿。年前还与大河两岸的黄巾余贼,取得联系。互通有无,协同作战。更引小股余贼走投无路,不断上山入伙。积少成多,声势日盛。   先前情势所迫,逼入白波谷。只求抱团取暖。如今利字当头,又各自拆伙。白波四将,自当欢天喜地,领麾下数十万众,奔赴蓟国。   尚有大小数支贼寇,扼守白波垒。美其名曰:为众兄弟断后。实则恶贯满盈,自知投靠蓟王绝无活路,这才暗中留下,另做打算。唯一别帅,名曰杨丑。   董卓挥军入山,正与其对峙垒前。   遥看堡垒绵延,易守难攻。董卓挥鞭一指,倨傲言道:“我乃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是也。壁上何人统领,速来答话。”   杨丑闻声,这便探身对曰:“某家杨丑,将军意欲何为!”   “杨丑?”董卓眉头一皱,未闻其名。略作思量,了然于胸:“你家渠帅皆去投靠蓟王。为何独剩尔等孤守老寨。”   “乃为渠帅殿后。”杨丑高声答曰。   董卓哈哈大笑:“此其一也。”   杨丑一愣:“将军因何发笑。”   “尔等贪财滥杀。满手血腥,满嘴荤腥。自知此去断无活路。故假言断后,强留此地。乃其二也。”   “这……”众人心思,被当场戳破。杨丑不由心生惴惴。十万人马散去。只剩小股贼军,枯守深山,孤立无援,非长久之计。   董卓笑问:“既不愿降蓟王,可愿降我乎!”   “降你又如何。”杨丑嗤鼻一笑。你比蓟王如何?   “如前所言,某乃后将军兼并州牧。并州之地,皆以我为主。蓟国兵强马壮,名将如云。尔等虽不入蓟王之目,某当器重。先前种种,既往不咎。若开城纳降,可为骑都尉。一干人等,皆为将校。从此得食官俸,再无后顾之忧。”   “骑都尉是何职。”杨丑颇为动心。   “秩比二千石。”董卓微微一笑。   “嘶——”杨丑倒吸一口冷气。又急忙问道:“我等杀人如麻,不服军纪,将军能纳否。”   “无妨。只需能捉刀杀人。松弛军纪,又有何妨。”董卓大手一挥。   “将军之言,可信否。”杨丑再问。   “若有半句虚言,天人共戮。”董卓指天为誓。   “如此……”杨丑咬牙道:“我等愿降!”   貌似颐指气使,胜券在握。实则内心忐忑难安的董卓。闻言,不由暗出一口浊气。虽说是拾人牙慧,却终归有所进项。暗自稳住心神,又随口一问:“垒中还有几人。”   “约莫万五兄弟。”生怕兵少,董卓反悔。杨丑又急忙言道:“皆是刀头舐血,百战宿贼!”   “甚好,甚好。”董卓眼中,野火再起。只需吞并这支恶寇,当有二万兵马。再清扫周遭蟊贼,或颇有进项,亦未可知也!   能得五万悍勇,与大将军约定之事,可成乎。   冀州边界,太行八径。人头攒动,宛如蚁聚。人皆披头散发,褴褛筚路。裹挟兽皮,衣草而出。说是化外野人,亦不为过。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诸如白波与黑山众,时有一词,专门形容:山民。   荀悦《申鉴·时事》:“皇民敦,秦民弊,时也;山民朴,市民玩,处也。”《后汉书·循吏传·刘宠》:“山民愿朴,乃有白首不入市井者,颇为官吏所扰。”   简言之,乃“山野之民”。“白首不入市井”,言下之意,一辈子都没有出山过。又说,苛政猛于虎。之所以避入深山,与世隔绝。亦是时势所迫。   各地已建起粥棚,内设属吏相迎。饱食之后,迁入各处黑山营地。黑山众已分批迁往文安十城安居。空置营地,正好用来安置白波众。   传闻十万白波。如今看来,远不止此数。除去四处抄掠,山中当如何过活。一言蔽之,餐风宿露。   见老弱妇孺,狼吞虎咽,涕泗横流。施粥属吏,各自嗟叹。   一粥之恩。足安民心。   人口悬殊,远超估计。便有上计属吏,快马上报。文安一地断难安置。蓟王又专开朝会,讨论安置白波事宜。   蓟西尹管宁,起身奏道:“臣,先前所重建之葛城、浑埿古城,皆可迁入。易县境内,益津、淤口、瓦济等新造城港,亦足可安置。”   “甚好。”刘备欣然点头,又问道:“新造诸城港,可曾觅得长令。”   “城内民少,政务乃由‘诸曹’代劳。并未置长。”管宁奏曰。   蓟王遂言道:“适宜之选,且劳烦二位国相,速速报上名来。”   “喏。” 第154章 众星捧月   刘备建立学坛时,治下不过临乡一县之地。只因西席有大儒,北地学子慕名而来。虽说学以致用。却少有人想过出仕刘备。待学成,便各奔东西。   毕竟,彼时临乡只有十城,弹丸之地。如何能容纳天下用英才。不曾想,悠悠十载,匆匆一别。蓟国已有二十七县。三百余城,八百万民!   不。再加白波数十万众,年内或将破九百万。须知。黄巾乱后,大汉亦只剩三千万众。   地广民多。诸事繁杂。   各级官吏,凡三百石以上,何其多也。又须知,食俸三百石,堪比一城之长。   蓟国太学坛,数千学子。竟入不敷出。   荀悦,荀衍,荀谌,荀表,荀棐,荀祈,叔侄六人,一同出仕,仍不足用。堪称天下奇闻。   叔侄六人,分授文安泽中,新筑六城之长。负责安置数十万黑山众。不出月余,政通人和,气象一新。陈群不禁叹曰:“荀公达、休若、友若、仲豫,公载,公辅,伯旗,当今并无对。”   陈群虽年少,却位居蓟南尹,号“五尹之南”。既出陈群之口,自当言之凿凿,确有其事。   文安十有一城。陈群兼理县治政务。除去“荀氏六长”,还有四城无长令。再加蓟西尹管宁,重筑、新筑五城,一并相加,仍有九城之长,悬印以待。   经过数次甄别,精挑细选。二位国相,终圈定城长之选。   会临大朝,呈报蓟王当面。   首当其冲。   田畴,字子泰,右北平无终人,好读书,善击剑。数年前孤身前来,如愿入选太学坛。不善博论,课业却常列前茅。上庠令郑玄曾亲口赞曰:“文雅优备,忠武守义,量时度理,进退合宜。(田)畴虽年少,多称其奇。”   韩珩,字子佩,代郡人,少丧父母,奉养兄姊,以孝悌闻名。   魏攸,字子安,右北平人,雅量有度,待人以宽。颇有长者之风。   刘慈,字子惠,中山人,性刚直,素怀大义,嫉恶如仇。   周昕,字泰明,会稽人,少时游历京城,拜太傅陈蕃为师,博览群书,明於风角,善推灾异。陈蕃与大将军窦武共同谋划翦除宦官,事败而死。周昕身受党锢,数年前得赦。三公征辟皆不就。却被陈逸一封书信,举来蓟国。   周昂,字仲明,会稽人,周昕二弟,允文允武,随兄一同北上蓟国。   周喁,字仁明,会稽人,周昕、周昂之幼弟。兄弟三人同入学坛,号“周氏三明”。上庠令郑玄称三人,皆有“一州之才”。言指,兄弟三人,皆可为一州刺史。   李孚,字子宪,钜鹿人,本姓冯,后改李。上庠令赐其评语曰:“精断无衰,术略不损。”   田豫,字国让,蓟国雍阳人,入学太学坛不满二载。年方十五,便被上庠令推举出仕。言:“假以时日,必为国之重器。”   余下几人,蓟王一知半解。然田畴、田豫二人。刘备焉能不知。先主曾执手泪流:“恨不与君共成大事也。”   田畴为葛城长、田豫为浑埿长。安置归降白波众。余下七人,各为城长,主安民圩田事宜。   九人中,有五人表字取“子”。一同出仕,故被合称为:“五子三明一国让”。   一时声名鹊起。   大位空悬,各有其主。蓟王终了却一桩心事。   洛阳,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将蓟王亲笔手书,逐字逐句,细细过目。贾诩不动声色,付之一炬。绢上字字句句,皆是主臣二人,剖心之言。无需向外人道哉。   “主公可有怪罪之意。”目视绢书烧成灰烬,荀攸遂问。   “并无怪罪。”贾诩示其安心。   “主公磊落,必不肯权谋篡国。”荀攸叹道。不得不说,此计若成,天下早定。   “诩追随主公久矣,焉能不知。”贾诩笑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此乃人臣大忌。诩又岂能擅自做主,替主设谋。”   “哦?”略作思量,荀攸又问道:“既如此,文和为何还暗设此谋?”   “此乃连环计也。”只有二人在场,贾诩遂道破谜底。   荀攸旋即醒悟:“可是‘杯弓蛇影,空弓惊鸟’。”   “世间多有见怪惊怖以自伤者。”贾诩笑道:“此连环,只为揭破神上宗师之真身也。”   “果然如此。”荀攸轻轻颔首。贾诩善用无双。环环相扣,神鬼无觉。令人防不胜防,不经意间,自露马脚,自投罗网。每有所出,必有所中。   无有例外。   “文和可有所获?”荀攸追问。神上宗师乃主公刘备,生死大敌。若不除去,必生枝节。且与装神弄鬼的大贤良师不同。神上宗师,才是黄巾余孽之首脑。先前蛾贼势大,足以席卷天下。故大小渠帅皆听命于大贤良师,以求速成。如今事败,再无往日声威。唯有暗中蛰伏,听命神上宗师,休养生息。国贼不除,六大谋主如芒在背。如何能不为主公,整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先前一无所获,如今却已露出破绽。”贾诩答道:“胜负当见分晓。”   “何以知之?”荀攸再问。   “急功近利,物极必反。”贾诩答曰:“不知为何,神上宗师一改往昔深藏不露。行事忽变急迫。此,便是破绽之处。一言蔽之,急也。”   荀攸亦足智多谋。如何还能不领悟:“日月逝矣,岁不我与。神上宗师一改先前行事之风,必出有因。”   “天将变矣,非人力能及。”贾诩笑道:“我主乃天命所归。‘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又何须我等,画蛇添足,暗设权谋。”   贾诩此谋,乃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神上宗师,暗令黑山,壮士解腕。兵分二路,东进、南下。此举,遂被朝中各派,趁机利用。名为平乱,实则抢占地盘。于是贾诩密令南匈奴、鲜卑属国,借势董卓。又命白波暗中降董,以乱天下。此举,亦正中神上宗师下怀。然却被蓟王刘备窥破。传檄天下,令天下大乱之势,瞬间消弭于无形。更令神上宗师,功亏一篑。一腔心血,付之东流。   所谓病急乱投医。   情急之下,神上宗师,必会再次出手,乃至放手一搏。只需静观其变,足智多谋如贾诩。再加蓟国六大谋主,又岂能窥之不破。   诚如贾诩所言,胜负当见分晓。   神上宗师,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或是何方妖孽。   皆拭目以待。 第155章 天下鼎沸   今日时局之所以波橘云诡,其实有一个假象。   朝廷内外似与黄巾余孽,相向而行。基于此假象,便会得出一个谬论:朝中有人暗通黄巾。   比如,朝廷废史立牧,于是黑山、白波乘势而起。黑山兵分二路,一路南下,一路东去。正与何苗、曹操等人路线契合。更加上,先帝崩于沙丘。大贤良师尚在时,孝仁皇干尸便在台上口出三十二字箴言。如今,似正逐一应验。前后呼应,诸如此类。   难不成,大汉当真与反贼沆瀣一气。   实则不然。   再有右丞贾诩,假意配合,暗设连环。之所以如此行事,只因贾诩早已窥破。黄巾余孽,若要翻盘。唯有:天下大乱。   换言之,神上宗师,呕心沥血,智计百出。所求,便是“天下大乱”。如此,方能浑水摸鱼,火中取栗。   或不出神上宗师所料。先帝早崩,新帝继位。为笼络各方,必分割利益。废史立牧,乃是其一。而诸如蓟王刘备,亦势必趁乱而起,名为讨贼,暗夺江山。   如此一来。外戚、宗室、党人、宦官、世家,勾心斗角,各自算计。乃至天下大乱。终令神上宗师如愿。   一言蔽之。神上宗师早已笃定,天下大乱,亦是刘备所愿。今汉亲疏有别。已现真龙之姿的刘备,若要三兴炎汉,唯有仿两汉之交,光武旧例。再出王莽,荼毒天下。自上而下,将旧有秩序悉数打破。那时,蓟王振臂一呼,再定山河。   奈何。蓟王刘备却不为所动,传檄天下,轻松化解一场大乱。   然“扬汤止沸,沸乃益甚,知其本者,去火而已”。此举治标不治本。若要熄“天下鼎沸”之势,唯有釜底抽薪。杀祸乱之源。灭内忧外患。   百足毒虫,之所以死而不僵。正因还有神上宗师,暗中操纵。   只需斩其毒首。黄巾余孽,自会土崩瓦解,各个击破。   擒贼擒王。   荥阳,因位于荥泽之阳而得名。东有鸿沟通淮泗,北依敖山临大河,南面遥望京索,西过虎牢接洛阳。地势险要,为南北之绾毂(要冲)、东西之孔道。春秋时,晋楚称霸中原,曾鏖战于此。战国时,秦拔荥阳置三川郡,并设敖仓于敖山。秦末吴广曾奉命监攻荥阳。楚汉相争,高皇取敖仓之粟扼项羽于荥阳东,终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   古往今来,皆为兵家必争之地。   今属河南尹治下。   城外,都亭。日上三竿,便有一白衣儒士,轻身入内。   舍中佐吏,急忙上前:“见过先生。”   “劳烦少吏为我僦车。”儒士和煦一笑,将铜钱奉上。   佐吏双手接过:“不知先生去往何处?”   “远赴蓟国。”儒士答曰。   “若去蓟国,何不乘船。”忽听舍内有人朗声言道。   儒士举目相望。见一行人等,虽着布衣,却难掩贵气。这便近前行礼:“荥阳服虔,见过诸位。”   “原来是子慎先生。”便有五陵公子,起身行礼。   “阁下何人也?”儒士疑问。   “久闻先生大名。某乃何苗。”正是乔装至此的何苗、袁术一行。   “原是河南尹当面。”儒士肃容回礼。   见服虔目光投来,袁术亦起身通名:“鄙人袁术。”   “见过长水校尉。”儒士从容回礼。   自与刘备相识,董重、何苗、袁术等人,颇多礼贤下士。   引服虔落座,何苗笑问:“先生此去蓟国,欲登顶黄金阙乎。”   “非也。”服虔笑答:“此去,只为拜访郑公。”   “莫非《春秋》已注成。”又有声音,出自身后。   袁术闻声笑道:“不请自来,曹孟德。”   竟与曹操、孙坚,不期而遇。   “见过曹轻车。”服虔起身行礼:“初稿已成,故欲往蓟国一行。请郑公过目。”   服虔,初名重,又名祗,字子慎,河南荥阳人。少贫好学,有雅才,善作文。入洛阳太学肄业,尤明《左氏春秋》。曾变姓名,为厨工。入大儒崔烈之门,窃听崔烈与其弟子讲论《春秋》。知不能逾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早往,及未寐,(崔烈)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   郑玄闻其说《春秋》事,大为赞赏。时(郑)玄注《左传》未毕,遂以注稿相赠。虔专心致志,历经寒暑,终撰成《春秋左氏传解》。   《左氏春秋》,汉时又名《春秋左氏》、《春秋内传》。汉以后多简称《左传》。相传,乃春秋末年,鲁国左丘明为《春秋》做注成书。与《公羊传》、《谷梁传》合称“春秋三传”。   年代久远,其意难明。故服虔再为《春秋左氏传》注解。等同于,为《春秋》二次注解。   汉时始兴“春秋决狱”。为便于天下学子领悟《春秋》,服虔这套《春秋左氏传解》,堪称《决狱工具书》。兹事尤其体大。   “果然如此。”曹操肃容下拜:“子慎先生,功在千秋。请受操一拜。”   “不敢,不敢。”服虔回拜。   曹操又引荐孙坚,与其相识。待重新落座。何苗笑道:“先生此去蓟国,必受礼遇。蓟王亦当重用。”   服虔眸中忧思一闪而过:“实不相瞒。此去,亦为避祸也。”   “哦?”何苗不由一愣,脱口而出:“河南腹地,帝国之中。何祸之有。”   服虔答曰:“不瞒使君。荥阳群盗聚集,暗流涌动。不出二年,当有大乱。”   闻此言,孙坚虎目微睁。   众目相对。曹操问道:“朝中内外,尚未听闻。先生又是从何而知?”   服虔低声答曰:“诸位可曾听闻‘神上使’之名乎。”   “黄巾余孽。”孙坚脱口而出。   曹操亦点头:“南阳黄巾首领张曼成。率众在南阳起兵,自称‘神上使’。斩南阳太守褚贡,占宛城百日。后被新任南阳太守秦颉击溃。张曼成不知所终,传闻已死于乱军之中。”   “非也。”服虔低声言道:“张曼成,正藏匿于荥阳境内。”   “嘶——”何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不查,竟令巨贼如此近身乎!”   轻身赴险,莫过如此啊。   微微睥睨,坐立不安之何苗。孙坚抱拳相问:“敢问先生,消息从何而来。”   见孙坚虎目寒光,服虔旋即醒悟:“校尉欲讨贼乎。”   孙坚傲然一笑:“然也。” 第156章 仁至义尽   “不可。”何苗急忙阻止:“我等轻身前来,并无重兵。如何剿灭巨贼。”   孙坚言道:“我等轻身无备,贼人亦无防备。若能知贼酋藏身之处,此战易耳。”   “擒贼擒王。”曹操自觉可行:“荥阳为河南尹所辖。只需叔达亮明身份,州郡兵士,当为我等所用。”   何苗虽是何氏外戚,却本姓朱,乃是朱苗。与大将军何进无血亲。且素与董重、曹操等人交往密切。又同为蓟王座上宾。有来有往,曹操自不见外。   “孟德所言极是。”何苗这才想起,自己乃是河南之尹。得意将起,又不敢托大,急忙问道:“此行,带了多少兵士。”   “十人。”孙坚言道。   “十人。”曹操亦道。   何苗顿时垮下脸来:“我等兵士相加,不足百人。自保尚不足用,如何还能讨贼杀敌。”   “我视贼寇如草芥。”孙坚抱拳道:“何使君,自可安心。”   “文台何故见外,唤我表字便可。”何苗嘿声笑赞:“闻先帝北巡中伏,文台抖擞虎威,领麾下江东健儿,坦胸血战贼寇。护先帝以周全。乃真英雄也。”   言及心伤处,孙坚目中杀气毕露:“若不能杀尽贼寇,报仇雪恨。我还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好一个江东父老。”曹操击节赞道:“当与文台同往。”   “算我一个。”义气之举,又岂能少了袁长水。   “祸国殃民之巨贼,人得而诛之。”服虔言道:“愿同往。”   不等众人来看,何苗强笑道:“同往,同往。”   “内中详情,还望子慎先生,细细道来。”见机一到,曹操急忙低声相问。   “在下自当倾囊相告。”服虔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蓟王都,南港。   白波四将,杨奉、韩暹、李乐、胡才,乘船抵达。矗立甲板,在迎接队伍中一眼瞥见史涣,这才松了口气。   “哈哈,公刘!公刘!”杨奉远远挥手。   史涣亦昂首致意:“公承——”   见史涣面带笑容,杨奉等人终是放心。   “门下督郑泰。”   “主簿孙乾。”   刚刚脚踏实地,便有蓟王门下二私臣,联袂迎上:“拜见诸位。”   “不敢,不敢。”门下郑公之名,四人又岂能不知,便急忙回礼。   郑泰笑道:“恰逢大朝。主公及百官,皆在宫中正殿。诸位且随我来。”   “请。”换乘王宫车驾,一行人等沿轨路驶向临乡。   一路所闻所见。无不令杨奉四人,心翻巨浪。话说。数年前本随主公同返。不料郭太阴怀不轨,欲劫船潜逃。被右丞识破,人赃并获。为自证清白,杨奉需亲斩郭太。事到临头,不忍下手。无颜再见主公,遂与郭太掩面逃窜。擦肩而过,惊闻右丞耳语:“早去早回。”   彼时惊疑不定,不知所以。时至今日,方大彻大悟。一切皆在右丞,意料之中。此去从贼,见机行事。数年来,行事秉持忠义,从未滥杀无辜。虽未能再投董卓,克尽全功。然带回数十万老幼,数万百战精卒。亦不虚此行。   保全数十万山中百姓,主公当不会再怪罪我等了吧。   “大哥?”遥见王城气象万千,韩暹一时惴惴难安。   “无妨。”杨奉强笑道:“我等问心无愧,主公定然知晓。”   “闻主公,辖地千里,三百列城,八百万众。我等久不在身侧,尚有一席之地乎?”韩暹言道。   “只需不再日夜担惊受怕,便如先前那般,为幕府游缴。亦心甘情愿。”李乐言道。   “有理,有理。”四人纷纷点头。   临乡与南港,早连成一体。沿途繁华如梦,浮光掠影。久之竟生恍惚之感。脑海中不时闪过绵延群山,褴褛饥民。身逢巨变,一时感慨难言。   车入王城。列队而止。   便有具装御卫,打开车门。   郑泰,孙乾,左右引路。四人,穿宫过泮,拾级而上;廊下除鞋,临轩静候。   “召:杨奉、韩暹、李乐、胡才,入殿——”   四人浑身一凛。各自深吸一口气,结伴登堂。   王宫阔绰,富丽堂皇。百官正坐,气势森严。   四人紧随郑泰、孙乾,趋步近前:“臣等,拜见王上。”   “一路辛苦。”刘备居高言道。   “臣……”杨奉抢了个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别数载,公承无恙乎?”刘备为他解围。   “臣等……”壮语豪言皆为空:“一言难尽。”   “郭太因何而死?”刘备问道。   “乃受于毒邀约,前往黑山大寨结盟。席间张燕摔杯为号,斩下郭渠帅首级。”杨奉答曰。   “事前知否?”   “臣等,实不知也。”   “事后如何?”   “尽起精兵,报仇雪恨。”   “张燕如何?”   “率众遁走,不知所踪。”   刘备不动声色:“与郭太又当如何?”   “仁至义尽,再无瓜葛。”杨奉掷地有声。   闻此言。满朝文武,纷纷点头。一问一答,道尽汉风。   “可有心愿未了。”刘备最后一问。   “无怨无悔。”杨奉对曰。   刘备欣然点头:“左国令,且宣诏吧。”   “喏。”左国令士异,遂取诏书,徐徐诵读:   “封杨奉为右校尉,号:白波。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另赐黄金千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十匹。”   “臣,领命。谢恩!”杨奉热泪盈眶,终未忍住。   “封韩暹为左校尉,号:白波。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另赐黄金千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十匹。”   “臣,领命。谢恩!”韩暹亦泪流不住。   “封李乐为白波右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兼领蓟王宫行人。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兵甲一套、战袍五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五匹。”   “臣,领命。谢恩!”   “封胡才为白波左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兼领蓟王宫行人。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兵甲一套、战袍五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五匹。”   “臣,领命。谢恩!”   虽设左右白波二校。然十万精兵,亦不过入选万人。可想而知,蓟国是何等精益求精。余下皆划归部曲,或分入各城、邑、坊、衢、亭、里,为少吏,乃至兵卒,不一而足。   不愿捉刀,自可与家人团聚。户户得良宅一栋,美田一顷。美酒十瓮,铜钱一万。   编户为民,皆我蓟人。   总归是,不曾亏待一人。 第157章 麦穗两岐   善待白波四将,自能安抚人心。   自杨奉、韩暹以降,大小别帅或为军候,或为屯长、队率、什长、伍长,不一而足。皆大欢喜。   之所以分设白波二校,正因虑及人数众多。比起精锐尽走,只剩老弱的黑山。白波精壮,足有十万。“精壮”距“精卒”,虽还很远。然却是精兵,上佳之选。只需交由王傅等人严加训练,知耻后勇,令行禁止,能征善战,必为健勇。   上计署来报。除去精壮,白波尚有三十余万众。   安置在易县数城,正当适宜。   如此一来,年内蓟国当破九百万口。来年献费五亿六千七百余万。   先前不知人口之重要。自迁入蓟国,政通人和,万事俱备。尤其是解决了最基本的温饱难题。人口红利开始持续释放。令蓟国国力,爆发式激增。须知,仅文安一地。便有十城大建,百二十里圩田。更有雍奴薮中,辰、弁二韩二十四城邑。环渤海,盐府五十三大夏牢城在建。便是已建好各城,改扩建,亦是常有。如楼桑大溪地新区,诸如此类。蓟国全线开工,可想而知,人手是何等充足。   先前,盐府牢城皆规划在长芦、长汀二县。如今,蓟国几将整个渤海湾环抱。于是大夏令刘晔,因地制宜,当机立断。将牢城,扩展至整个环渤海沿岸。仍置五十三城。户户盐田一顷。皆选盐渍滩涂,不毛之地。不与农牧相争。   十二令:   太仓令刘文、赀库令刘修、国医令华佗、将作令苏伯、上计令陈逸、大厩令张和、家马令苏双、都船令李永、都水令钟演、武库令苏越、大夏令刘晔、上庠令郑玄。   三守:薮东守乐隐、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   五尹:蓟西尹管宁、蓟东尹钟繇、蓟南尹陈群、蓟北尹崔琰、蓟都尹娄圭。   合称十二令三守五尹。   十一校尉:   荡寇校尉颜良、讨虏校尉文丑、锦帆校尉甘宁、楼船校尉郭祖,破贼校尉凌操、扬武校尉高览,鹰扬校尉太史慈、折冲校尉黄叙、黑山校尉杨凤、白波右校尉杨奉、白波左校尉韩暹。   双壁:横海将军黄盖,护军将军黄忠。   再有左国相崔钧掌外事。右国相耿雍理内政。左国令士异总摄宫内诸事。右国令夏馥管将作营造。   蓟国自上而下,吏治体系堪称完备。   所谓同流合污,泾渭分明。“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蓟王亲手打造的吏治体系下,贪官污吏如何藏身。事实也证明。若吏治败坏,纲纪无存。往往由上而下,烂到根里。   《后汉书·张堪传》:“(堪)乃于狐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百姓歌曰:‘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   “岐”同“歧”。一株麦子长出二穗。为丰收之兆,多用来称颂吏治清明,成绩卓著。   信不信由你。   今日朝会,与众不同。   不仅诏封白波四将。还有一要事,需群臣商讨。   待杨奉等人更换朝服,再拜入列。   蓟王居高言道:“孤宫中无黄门,所用皆是女官。依汉宫仪,年三十五岁当出嫁。孤宜当按此例。左国相士异,年近而立,孤宜聘娶之。诸位以为如何?”   王傅黄忠起身言道:“俗语曰:女大当嫁。左国令与主公自幼相识,又居高位,当已‘贵人礼’,聘之。”   “王傅所言极是。”右国相亦起身言道:“年前,穆夫人为昭阳贵人。今太妃西宫,尚有兰林殿无主。主公宜当礼聘。”   “国相之言,正和孤意。”刘备目视士异。虽只瞥见一抹侧颜。然千娇百媚,顾盼生姿,此刻心情又何需多言。士异与刘备相伴日久。情深义厚。“圣人不贵尺之璧(玉璧),而重寸之阴(光阴),时间得而易失也。”   所谓“寸阴尺璧”,“田耕不坏”。岂能令其韶华空耗,独守空房。   “有劳左国相,遣人携聘礼,往交州一行。”刘备言道:“待上表洛阳。择吉日,封左国令为‘兰林贵人’。”   “遵命。”崔钧起身奏对。   国事家事,双喜临门。   年前太妃封穆夫人为“昭阳贵人”,蓟王封女王希雷娅为“函园贵人”,今再封左国令士异为“兰林贵人”。王爵妻妾不过四十。三贵人与安氏四美人、亚马逊十二(函园)美人,皆需新帝金口玉言。   蓟王无难事。些许要求,不值一提。自当手到擒来。   蓟王后宫,一王妃、三贵人、二东胡妃、七色妃、一羌妃、五十六西域妃、三羌美人、天师二美人、安氏四美人、亚马逊十二美人、二百八十八亚马逊宫姬。计三百七十九人。许师钟瑷,当素、当昔、骆晹、卢暒、等一众媵妾,亦获美人位。还有预订美人位的杜氏、邹氏与赵娥。及预订贵人位的甯姐姐。   权且,便这么多了吧。   再加女官、宫人、婢女,不过千人。远不如先帝万紫千红,春色满园。   如何看待“后宫佳丽三千”。如前所说,时人自有观点,各有主张。   若单纯为私欲,贪恋美色,乃是无道昏君。若为家国大事而行和亲之举,则是明君有道。   于公于私皆利好。公私分明真英雄。   古往今来,结亲如结盟。婚姻是最高等级的人质。切记,互相为质。   细观蓟王后宫。王妃乃是真爱,毋庸置疑。东胡二妃,代表上郡乌桓与高车王庭利益。羌妃钟慧,代表羌人利益。五十六西胡妃,代表西域诸国利益。诸如此类。   能如先帝那般,单凭所欲,信手拈来。自当羡煞旁人,亦足可诟病。然如蓟王这般面面俱到,自无可指摘。   正如时人有官方、民间双重身份。刘备既已南面称孤,坐稳大位。家国天下,皆需顾及。断不可一意孤行,只求己之所欲。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亦须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站稳,也要让别人站稳,自己飞黄腾达,也要让别人腾达)”。   便是所谓“博施济众”。   子曰:“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 第158章 天下咽喉   士异久居深宫。蓟王恪守君臣之礼,未曾有半分逾越。多年前,自迁居王城。太妃便时有相问。士异皆托言婉拒。眼看年岁渐长,后宫佳丽日众。若再行瞻前顾后,待后宫人满,恐无一席之地。   家中长辈亦时常来函,字里行间,又何必多言。今汉国祚将尽。能再续国祚,三兴汉室者,又何必多此一问。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又说“阴阳互根”。妇道人家,总归要“向阳而春”。蓟王为人磊落,至刚至阳。此时还不负阴抱阳,缔结连理,更待何时。   交州士氏,若能与蓟王结亲,当再兴二百年矣。   今年开春,太妃又问。士异再难推脱。太妃喜告蓟王,遂有今日朝上之事。如前所说,士异乃近臣,知晓蓟国内外诸情,如何能轻放出宫。   此去交州提亲,当乘海船。   刘备请二叔出面,主簿孙乾相陪。携重礼,扬帆出海。顺下交州不提。   正因荥阳,东有鸿沟,北临大河,南望京索,西接洛阳。为南北绾毂,东西孔道。通行四方,皆要经由此地。故曹操等人,才会在此相会。   也正因其地势险要。黄巾余孽才欲夺此地。以为先手。   时人皆知。楚汉相争时,高皇取敖仓之粟,扼项羽于荥阳东,终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进而四面楚歌,一统天下。   换言之。暗中策划的“荥阳之战”,极有可能是黄巾余孽后续计划之“起手”。兹事体大,故须由“神上使”亲自出马。   时局暗流汹涌,一触即发。州郡竟一无所知。只有一个可能。荥阳当地官吏,多裹挟其中。刻意隐瞒不报,故州郡未知。   万幸。机缘巧合之下,曹操等人已有所觉察。   依服虔所言。年前,荥阳多有流民涌入。所操口音,乃出荆襄。其中多有奉黄老者。散居县境,四处乞食。如蝗虫过境。县吏恐聚而生事,于是尽数驱赶境外。后一干人等,纷纷前往敖仓乞食。亦有部分心怀叵测者,暗中潜伏,相互串联,阴怀不轨。   服虔家中老仆,幼子便被裹挟入伙。早出晚归,行踪诡秘。后为服虔所知。虽语焉不详,然以服虔之智,又岂能不心生警惕。于是暗加留意,渐有所获。遂知晓“神上使”张曼成,竟潜伏入境。   荥阳扼守要冲,兼有敖仓之粮。再加流民散布,便于举事。细思极恐。待雪化路开,这便轻身北上,一为寻访故友,二为迁居辟祸。   不料在都亭僦车时,与何苗等人偶遇。   “虎牢关上,驻有三千精骑。守将乃骑都尉丁原。麾下多并州狼骑,骁勇善战。黄巾余孽如何敢在此地起事?”何苗犹不能全信。话说,先前并州刺史丁原剿贼不利被黜。除为骑都尉,屯兵河内。先帝崩后,奉大将军命,驻守虎牢关。谨防关东逆乱,奔冲京畿。   虎牢关,乃洛阳东部门户。此关南连嵩岳,北濒大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今汉以来,曾多次修缮。建武元年更名“成皋关”,先帝中平元年,又改“旋门关”。因在汜水之西,时人亦称汜水关。   曹操亦点头道:“虎牢距荥阳县城,不足五十里。狼烟一起,瞬息可至。择此地起事,智者不为。”   孙坚一语中的:“敖仓之粮。”   “济水又东经敖仓北,其山上有城,秦置敖仓其中,故曰敖仓。”敖仓始建于秦,废止于宋。因地处咽喉,储粮巨大,在秦汉时,尤显重要。   “洛阳有武库、敖仓,当关口,天下咽喉。”   《汉书·孝安帝纪》:“(永初七年)九月,调零陵、桂阳、丹阳、豫章、会稽租米,赈给南阳、广陵、下邳、彭城、山阳、庐江、九江饥民;又调滨水县谷输敖仓。”《东观汉记》:“滨水县彭城、广阳、庐江、九江谷九十万斛,送敖仓。”   正因系天下安危,举足轻重。故两汉以来,朝廷专设“敖仓令”一职,掌敖仓。前汉时,敖仓官属大司农,今汉改属河南尹。   河南尹何苗,正是敖仓令上官。   “现任敖仓令,乃是何人?”曹操试问。   “陈宫,字公台。乃东郡人氏。”岂料何苗竟知晓。   “此人似有耳闻。”曹操亦觉熟悉:“敖仓令并非显官,又远在京畿之外,叔达因何知晓仓令姓名。”   何苗皱眉一笑:“此人常直言上书,直指时弊。亦多有献策,字字……珠玑。某不厌其烦。然政绩常列第一,故而知名。”   “原来如此。”既是东郡良吏,此去东郡的曹操,遂暗中留意。   孙坚又道:“年前,蓟王冬季兴兵,攻灭黑山。张燕等人分兵逃窜。一支或已南渡。欲取敖仓,亦未可知。”   “里应外合,声东击西。”曹操幡然醒悟。   “敖仓周遭山谷,饿殍遍地。若黑山贼开仓放粮,必有流民裹挟入伙。”孙坚当机立断:“速去敖仓,迟恐生变。”   “文台且慢!”略作思量,曹操遂冲何苗言道:“虎牢关上有三千狼骑。叔达与公路,速去借兵。我与文台,先往敖仓一行。”   “城中又当如何?”服虔忙问。   “先生万勿声张。张曼成战败而逃,不足为虑,此来必为疑兵,壮大声势。料想,并无力攻掠县城。黑山贼,才是大患。”曹操安慰道:“先生,且与叔达、公路同往虎牢。不日当见分晓。”   “如此,曹轻车、孙校尉保重。”服虔长揖及地。   “保重!”听闻去虎牢借兵,何苗顿觉心安。神色自如,豪气自生。   “保重!”五人就此别过,兵分二路。   几乎同时。   一辆牛车,慢慢悠悠,驶出荥阳北门。   僦车童子尚未及冠,举手投足,却颇有英气。下意识回望,见城头友人仍挥手送别。这便问道:“既是访友,先生何故来去匆匆。”   “君子淡以亲。元直莫非不舍。”车内有人笑道。听声,似颇为老迈。   “乃先生故交,与我何干。”少年言道。   “诸事已毕,自当早归。”车内人叹道:“四战之地,大乱将至,不可久留。老叟弱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先生何以知之?”少年将信将疑。   “天机不可泄露。”车内人深长一笑。 第159章 乱世之才   曹操、孙坚领麾下二十骑,直奔敖仓。   始皇帝一统天下,在敖山“置仓积谷”,以备关东战乱。敖仓,北倚大河天险,亦是漕运中转。将山东、江淮漕粮,源源不断转运长安、洛阳。   今汉定都洛阳,大量关东之粮,无需远输长安。故不再逆上大河,经由中上游狭窄水道,艰难转运。江淮,关东之粮,一路畅通,直达洛阳。敖仓存粮亦日渐消耗。   先时黄巾逆乱。卢车骑扼守虎牢,命人固守敖仓。沿大河上下,转运粮秣。维系南北二线大军食粮,直至得胜。敖仓可谓功不可没。   大乱之后,必有大饥。敖仓周遭山谷,遍布流民。皆盼朝廷开仓放粮活命。奈何连年战乱,只出不入。敖仓入不敷出,积谷渐已食尽。陈谷霉烂,无法食用。便是仓中硕鼠,亦多有饿死。杯水车薪。且为保洛阳足食,朝廷并未开敖仓赈灾。流民却越聚越多,眼看便要生变。   话说。自蓟王陇右屯田。长安民众竟能坐享陇上小麦,当真喜从天降。传言,流徙羌人,所居牢城周遭,梯田绵延无尽。麦收时节,宛如金色龙脊。风吹麦浪,此起彼伏。宛如游龙舒展,蔚为壮观。   故与洛阳朝堂深信羌人必反,大相径庭。长安民众皆以为,羌人只需安居乐业,当永不再反。所谓“无罪一身轻”。陇山赀库令司马芝,已放出风声。待流徙期满,羌户或可就地赎买所居宅院,所种梯田。家中六畜及农作机关器等,亦可平价购得。即便赀库存钱不足,亦可分十年期偿还。   司马令君心系羌户。然却非蓟王本尊。消息来源虽不算牢靠,亦足可快慰人心。说明蓟王座下,或已有人进言。流徙期满,羌户当与汉民比同。蓟王从善如流,明以照奸。当会采纳。   敖仓坐落在敖山之上。亦是城仓,易守难攻。曹操、孙坚,一路快马加鞭。   出荥阳不久。便见官道两旁,胡乱搭建棚屋草庐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目光呆滞,拥挤枯坐。有气无力的盯着一队骑士,自身旁呼啸而过。试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饿到极致,不是饥不择食。而是厌食,坐以待毙。   越靠近敖仓,草庐越密集。周遭绵延山谷,竟被密密麻麻,棚屋挤满。除去惨白枯枝,竟看不到一丝葱翠。   这些流民,将树皮,草茎皆啃食一空。满是牙印的枯枝,搭建起的棚屋,仿佛一座座扭曲的白骨牢笼。看的曹操等人,各自心惊。比起散落在山谷外围,枯坐等死的流民。听闻马蹄声,纷纷走出棚屋的流民眼中,透着无尽的饥饿。   仓城周围,伏尸遍地,余烟袅袅。丛生乱箭,烧成一支支黝黑的秃杆。马蹄一碰即断。插满乱箭的尸体,亦踏之即碎。扬起阵阵骨灰。   城头守军,各个神情肃穆。手持弓弩,不时扫过战场。开春以来,饥饿暴民,多次冲击城仓。皆被乱箭射杀。不等同伴拖回尸体分食,便被城头泼下的油火烧成灰烬。   回望身后正缓缓逼近的流民大军,孙坚高声言道:“陈宫此人,果然知兵。”   曹操亦点头道:“坚壁清野,据险固守。城内积谷足可就食。如此,当保城仓万无一失。”   眼看奔入一箭地内。孙坚举符高呼:“车骑将军曹,中军校尉孙,急事入城。速开城门!”   “速开城门——”身后骑士,齐声呼喝。   大汉精锐,如何能作假。且吊桥之后便是瓮城,寥寥二十余骑,请君入瓮,有何所患。   城头守军即刻落下吊桥。放曹操孙坚等人入内。将将入城,吊桥重又升起。瓮城四面弩张。守城军士将一干人等,团团围住。   便有队率上前询问:“何人入城!”   “车骑将军曹操,中军校尉孙坚。敖仓令何在?”孙坚将传证,随手抛出。   细细勘验,队率双手递回:“回禀校尉,令君正在署中,二位请随我来。”   “带路。”   自先秦建成以来,敖仓历经修缮,可谓固若金汤。城内亦如蓟国督亢城仓。仓上建楼,居高下射。除去官署,还有民居散落四周。一问方知。仓令陈宫,自上任以来,常悬扁城头,募集健勇。只需入选,便可举家迁入城内就食。流民中入选者,皆已搬入城中安居。   试想。城内安居足食,城外流民皆辘辘饥肠。流民过境,寸草不生。一旦城破,身死家灭。为保全家安危,凡入选者,焉能不效死力。   “陈宫此人,真乃乱世之才。”四处看过,曹操欣然笑叹。   “曹将军谬赞。”声音出自头顶。敖仓令陈宫,已迎下覆道:“下官陈宫,见过曹将军、孙校尉。”   “城内有精兵几何?”孙坚劈头便问。   “善射者三百,善战者二百,计五百众。”陈宫答曰。   “皆是令君所募。”曹操笑问。依靠粮仓,招募健勇。不失为一着妙棋。   “乱世之中,唯结墙自保。”陈宫和煦一笑:“二位上官,且入内叙话。”   “城内积粮,还剩几何?”曹操又问。   “足够五百兵丁、家眷及属吏,数十年所需。”陈宫答曰。   “令君果非常人也。”曹操笑叹。不料积粮如此可观。   “请屏退左右。”孙坚又道。   “喏!”心知事大,陈宫言听计从。   待堂内只剩三人,孙坚便将黄巾余孽潜伏荥阳,图谋敖仓之事,和盘托出:“黄巾余孽,神上使张曼成,黑山张飞燕,或皆已潜伏境内,伺机而动。”   “果不出下官所料。”悉知乱贼袭城,陈宫面色如常:“年前,蓟王冬季兴兵。黑山贼众不敢与敌,弃营而走。传言一路南下,一路东去。(陈)宫时料想:天寒地冻,仓皇而逃,无处就食,必取敖仓之粮。”   曹操闻言,不由双眼一亮:“公台这便募集勇健,守护城仓。”   “正是如此。”陈宫笑道。   “河南尹与袁长水,此时已去虎牢,调并州狼骑驰援。城中五百健勇,足可御敌城下。”孙坚言道:“令君可否割爱?”   “有何不可。” 第160章 兵威将胆   敖仓令陈宫,竟有此先见之明,令孙曹二人始料未及。果然天助我也。   举火焚烧尸骸。与施粥只一碗,异曲同工。岂能让流民饱食来攻。病病殃殃,有气无力。勉强冲上山头,也已气喘吁吁。出气多,进气少。一通箭雨,悉数撂倒。   孙坚领麾下十骑,接管城内五百兵丁。所谓兵威将胆。江东猛虎领衔,五百兵丁一扫先前萎靡之气。抖擞精神,巡视各处,谨防贼兵来袭。   新任东郡太守曹操,则与陈宫促膝长谈。互生相见恨晚之感。曹操相邀,战后同去东郡。陈宫颇为意动。与其枯守敖仓,才智难舒。不如追随明公,一展长才。   曹操平乱有功,天下知名。今以车骑将军,外放为一郡之守。不出数载,当重返京畿,平步青云。亦或升任一州之牧,为一方诸侯。朝廷废史立牧,几成定局。乱世将至,时不我与。需早做打算。   谷中流民营地。   便有黄巾余孽,引黑山贼众来见。   “张渠帅。”   “张上使。”   张曼成与张飞燕。南北巨贼,终是见面。   事关存亡,顾不得寒暄。张燕直入正题:“神宗,意欲何为?”   “取敖仓之粮,喂天下饥民。荥阳举事,席卷河南。”张曼成,言简意赅。   “敖仓令是何人?”张燕问道。   “名声不显。”张曼成答曰。事实亦如此。此时陈宫,尚无人知晓。   “城中可有内应。”张燕又问。   “自然。”张曼成咧嘴一笑:“年前,敖仓令悬书募兵。多有我辈中人混入城内。只需举火为号,赚开城门。内外夹攻,城内积粮,尽入彀中。如此,大事可成矣。”   “城内细作可靠否。”张燕多问一句。   “随我出生入死,刎颈之交。”张曼成目光炯炯。   “如此,甚好。”张燕不疑有他:“州郡可有异常。”   “除去今日有二十余骑奔入城中,别无风吹草动。”张曼成再答。   “必是汉军斥候,此事当速决,迟恐生变。”张燕言道。   “明日如何?”   “便在今夜。”   “如此急迫,恐细作内应不及。”   “区区一座城仓,又能有几人。数千黑山健勇,随我为先锋。后续还有数万兵马,正绕道而来。当一战而胜,免夜长梦多。”张燕言道。   “如此,我这便命人去联络城中细作。”张曼成亦下决心。   “有劳。”   须臾,流民营地忽起骚动。   便有手持板楯、环刀之贼众,三三两两,向城仓冲去。   闻城头号角大作,城仓兵士纷纷冲上城墙。   正与陈宫言谈甚欢的曹操,忽面露疑色。   陈宫微微一笑,却佯装不知:“孟德因何见疑?”   曹操实言相告:“刚过日中,天光大亮。不早不晚,为何此时攻城?”   陈宫笑道:“流民无人统领,行事全凭一时意气。饥饿难忍,便前来送死。亦是常情。”   曹操轻轻颔首,又缓缓摇头:“先贤曾言,‘少成若性,习贯之为常’。流民多为编户,一日二餐。所谓‘饭时’者,早晚各一。唯王侯才得食‘中饭’。试问,此时若真‘习以为常’,又如何会饥饿难忍。”   陈宫眸中精光一闪:“孟德言之有理。实不相瞒,流寇此来,乃通消息耳。”   “城内有其细作。”曹操幡然醒悟。   “然也。”陈宫言道:“正如孟德所言,此时传讯,必事发突然。料想,或见孟德轻骑入城,恐夜长梦多,故欲提前发难。”   “便是今夜。”曹操长身而起:“速去平座一观。”   二人出官舍,登临大平座。居高俯瞰。内外诸情,一览无余。山下流民,正合力高举板楯遮蔽箭雨,一路艰难挺进。   见箭雨无用,孙坚遂命停止射击。   待抵近,孙坚弓开满月,一箭射出。   锋矢从枝缝间,射穿胸膛。楯后贼寇惨叫毙命。本是两人同抬,一人气绝,另一人支撑不住,轰然扑倒。露出后背,死于乱箭之下。   楯后贼寇,怪叫不断。口出荆襄口音,掺杂剪径黑话,语速飞快。除去各自同伴,在河南之地,本无人能懂。不料却被江东猛虎孙文台,字字入耳。孙坚生于江南,又走南闯北,多行讨贼剿匪。军中亦有各地宿贼来投。焉能不知剪径贼语。   “鼠辈。”猿臂一挥,声如霹雳。   床弩劲射。击穿板楯,透背而出。   贼寇接连毙命,惨死一地。   一轮齐射,血流成河。再抛油瓮,纵火焚烧。一了百了。   “如何?”不顾浓烟中焦味扑鼻,曹操与陈宫联袂而来。   “城中有贼寇内应。相约今夜举火为号,偷开城门。”孙坚沉声言道。   “依文台之见,该当如何?”曹操又问。   “将计就计。”孙坚早有定计:“小胜挫其锋。待虎牢援军杀到,再一战灭之。”   “便依文台之言。”曹操欣然一笑。此,亦是他心中所想。所谓英雄相契。孙文台江东猛虎。董骠骑得一虎,远胜何大将军麾下群鹿。   麋鹿易得,一虎难求。   洛阳二戚夺嫡之争,胜负难料也。   曹操一时神游天外。   是夜。敖仓城头,如约举火。   张飞燕并张曼成,各领麾下宿贼,潜伏山下多时。骤见火光,心头一喜。   一声低喝,便有宿贼飞蹿而上。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吊桥徐徐落下,宿贼顶盾身前,戒备入内。与接应人等碰头,这才放下心来。   事不宜迟。转身奔至桥头,矗立火光之下,抽刀一挥。   寒光如练。   张飞燕并张曼成,心头大定。暗吼一声,齐齐扑上。步声由远及近,宛如潮涌。抢在声浪涌上城头前,张飞燕健步如飞,直撞吊桥。   “杀!”憋在胸中的怒吼,破喉而出。   “杀——”宿贼刀盾并举,冲入城内。   “敌袭!”城头零星响起的惊呼声,反让张燕等人心头大定。若有埋伏,必寂静无声。待大队人马冲入瓮城,才骤然发难。又岂会未等人马抵达,便先惊出声。   此足以说明,城内守军,全无防备。   黑山飞燕,挥刀胸前,冲入城中。淅淅沥沥的乱箭,被随手拨去。定睛细看,一声怒吼:“杀上仓楼!”   “喏!”身后宿贼,如怒海潮升。蜂拥而入,将张飞燕淹没在乱军从众。   说时迟,那时快。忽听鸣笛射空。   城头伏兵尽出,箭如飞蝗。   “杀贼!” 第161章 孤燕折翅   宿贼猝不及防,扑倒一地。   “支盾头顶,四面散开!”人群中,张飞燕一声怒吼。   “喏!”宿贼纷纷盾举头上,遮挡箭雨。   身后惨叫不断,血崩如雨。乃是千斤闸门,徐徐落下。拥在门下的宿贼,躲无可躲。皆被碾成肉酱。城内城外,终被隔断。   一支火箭,自仓楼射入壕堑。顿时烈焰冲天。敖仓虎踞山顶,无水护城,唯掘壕沟拒敌。沟内遍插尖木,再泼鱼油。遇火既燃,烧成一圈火墙。   烈焰飞蹿,猛火扑身。宿贼躲闪不及,引火烧身。   城内、城外,遂被火墙彻底隔绝。   “杀上仓楼!”张燕领一队宿贼,杀奔内城。引余贼效仿。瓮城无梯。需经内城,迂回上墙。拥在瓮中,死路一条。四面箭如雨落,时有宿贼中箭毙命,然更多贼寇却冲破城门,杀入内城。   只见城仓高耸。不等宿贼靠近,通往地面的悬梯,便被抢先收回。借地势之便,覆道内礌石呼啸砸落。群贼躲闪不及,盾毁人亡。脑浆迸裂,惨死一地。   “渠帅,又当如何!”便有宿贼出声相问。   “攀覆道,放悬梯。”张燕挥刀一指:“杀奔上楼,鸡犬不留!”   “得令!”便有宿贼掷出飞爪,以口衔刀,攀上仓壁。覆道内长戟胡乱刺下。宿贼纷纷中枪坠地,骨断筋折。便侥幸避过,亦被戟上小枝割破后背。吃痛摔落,双足折断,遂被礌石击毙。   飞虻箭开始发威。劲弩齐射,战衣、板楯,无从抵挡。宿贼接连中箭毙命。   一圈烈焰,逼退众贼。再等床弩调转,居高下射。场面立时血腥无比。   弩长如矛。穿胸洞背,连贯数人。便是未曾伤及要害,与同伴尸身穿成一串,亦难动分毫。失去遮挡,遂被弓弩射杀。一轮爆击,连排倒毙。   贼众惊走。不顾一切,涌向内城。谯楼滚石檑木顺下,再砸油瓮湿身。又有一支火箭,点燃瓮城。   到处起火,烈焰四窜。后背烧成火球,宿贼吃痛,怒从心起。奋力前拥。如此前拥后挤,硬生生塞入门洞。身形瘦小者,甚至被活生生挤毙。   背后箭如飞蝗。利刃破体声,此起彼伏。迸溅的血肉竟将门洞糊满。好似肉墙层层堆垒。被堵在门洞内的贼众,哭爹喊娘,渐无声息。皆窒息而死。人肉塞门,阻断退路。   眼看后路已断。便有宿贼情急之中,奋力一跃,伸手扒住悬梯边缘。不顾胸腹接连中枪,奋起余勇,用力挥刀!   悬索应声而断。悬梯追碾宿贼尸身,轰然坠地。   一声巨响,血肉崩碎。   张燕虎目一片血芒:“杀!”   “杀——”宿贼拾级而上,杀奔仓楼。   本以为擒贼擒王。仓楼内多是文官属吏。岂料将将踏上覆道,寒光一闪。   张燕挥刀相向。   火星迸溅。虎口崩裂,钢刀脱手飞出。张燕口鼻喷血,翻身撞落。   黑山飞燕,竟一刀败北。   “渠帅!”身后宿贼目眦尽裂。   只见一将,浑身披甲,气势无匹。手中斩马长刀,寒光映月,嗡嗡作响。   “纳命来!”宿贼怒发冲冠,舍身扑上。同伴紧跟其后。恨不能将汉将,乱刀砍成稀碎。   面迎群贼。只见守门汉将,双手握柄,怒刀劈下。   长刀排砍数贼。利刃斩铁断骨,崩火卡在肩胛骨深处。   宛如被串成一串的蚂蚱,疼痛钻心,握刀不住。又见那汉将,踏着前贼胸腹,奋力抽刀。   噗!   热血激喷,群贼双目崩血。不急反应,长刀斩马,重重劈下。   竟仍从伤口砍入。不偏不倚,不差分毫。这一刀终破开肩胛,斩断数根肋骨。   那宿贼,怒目圆睁,血流如瀑。疼到浑身痉挛,手足无措。   那汉将,却再次抽刀,依样砍下。   砰!   三刀续力,排斩数贼。   上半截身,斜滑落地。肚肠齐出,血如泉喷。   目视身前同伴,齐齐断成两截。身后宿贼惊到暴走,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喊杀声忽充耳不闻。天地间唯剩血泉激喷,嗤嗤作响。   一团血雾中忽有人影凸显。跟着轮廓溢出,五官得见。   高下立判。   江东猛虎,浑身浴血,杀气冲天。   单人单刀。沿“之”字形上下覆道,追砍余贼。   横身墙下尸堆,受热血泼面一激,张燕猛然清醒。仰面喷出一口残血,视线所及。残肢断首,分崩离析。孙坚如猛虎入群羊,一路砍杀无数。   如何还敢与敌!   记忆深处,面对蓟王傅黄忠时,积攒的惊怖,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时肝胆俱裂,战意全无。张燕翻身而起,直冲城墙。欲故技重施,翻墙遁走。   奈何城外壕堑烈焰熊熊,浓烟滚滚。沿城墙四处游走,皆未得脱。   孙坚杀尽余贼,抬眼正见上蹿下跳躲避追砍,伺机翻墙的张燕。   “校尉!”便有虎贲掷来长矛。   挥刀斩断矛杆。试了试重量,孙坚握断矛在手,遥指张燕后心。   似也感危机将至。生死关头,张燕不管不顾,飞身跃下。   便在此时。孙坚手中断矛,奔雷而出,电光而至。   噗的一声,贯胸而出。   张燕失控翻身,直坠壕堑。   一声巨响。热血与火星迸溅。黑山飞燕胸插尖木,火烤而亡。   这一次。孙坚再未令其逃脱。   “渠帅!”热血沿尖木兜头浇下,逼退焚尸火舌。待城外众贼,看清尖桩倒插之人。不由屁滚尿流,士气骤跌。   被张燕抢在身前,未及入城的张曼成,肝胆俱裂,转身便逃。   斗志全无的贼众,随之一哄而散。   仓顶官署,廊前平座。   曹操手持双戟,连毙数十飞贼。护陈宫周全。   俯瞰城下群贼遁走,放声大笑:“此战胜矣!”   署内陈宫手持连弩,从插满暗箭的案几后,抬头一笑:“穷寇莫追。”   血战一夜,筋疲力竭。城外烈火未熄,如何去追。此语,乃戏言耳。逆看天将露白,曹操笑容更甚:“公台言之有理!哈哈哈……”   数里之外,蹄声如雷。   二路兵分,赶去虎牢借兵的河南尹与袁长水,并骑都尉丁原,已杀奔眼前。   遥见敖山烈焰熊熊,浓烟滚滚。袁术心中大急:“速救孟德!”   义之所向,何苗亦急火攻心:“我等恩若兄弟。如令孟德命丧眼前,还有何面目再见蓟王!传令,有进无退,杀无赦!”   “杀——” 第162章 恩若兄弟   三千并州狼骑,势如山崩。人借马势,流星锤呼啸掷出。摧枯拉朽,将沿途木棚茅屋,悉数击碎。内中流民,或被迎面击杀,或被一箭射毙。实在杀之不及,索性纵马踩踏。   血肉模糊一地。   再有火箭天袭。星火四起,进而燎原。眼看火乘风势,四面合围。骑都尉丁原一声令下,狼骑纷纷纵马离去。   留下哭爹喊娘,抱头鼠窜的流民。被追身烈火,尽数吞没。   初春将至,枯树新发。谷中积满落叶。再加流民棚舍亦是枯枝搭建。风助火势。漫山遍野,一片火海。抢在四面围火前,狼骑成功脱离。而本就孱弱不堪,有气无力的饥民,两条腿如何能跑过四条腿。皆葬身火海。   浓烟蔽日,高温鼎沸。烈火未至,浓烟已到。奔逃流民,连片倒伏。窒息毙命。烟气上行,出群山遮蔽才随风散去。敖仓建于敖山之巅。高出山谷,自当安然无恙。   “速开城门!”曹操居高俯瞰,见铁蹄奔突,烟火追身,急忙传令。   “喏!”   待城头兵士,清除塞门尸骸,扬尘覆灭壕内余火。吊桥随之缓缓落下。   三千狼骑呼啸入城,绕仓奔走。拉长奔突距离,乃是为后续人马腾出空间。   “孟德!孟德!”烟熏火燎,被流火烧掉半条眉毛,亦全然未知的袁术,一路大声疾呼。   “曹操在此!”曹操居高呼应。   一问一答,情义尽露。   四目相对,皆喜从心起:“哈哈哈……”   如何苗所言。时下刘备与众人,当真恩若兄弟。五陵少年,不知愁味。情义两肩,无问名利。   向来贪生怕死,避重就轻的何苗,遥看山头火起,亦不甘人后。足可明证。   只可惜黑山张燕死于孙坚之手。许多行刺内情,已不得而知。听闻,将张燕尸身拔下枭首,孙坚在城仓最高处设坛,遥祭先帝在天之灵。   黄巾神上使张曼成尸身,亦被寻到。战后统计,毙黄巾宿贼千余,从众数万。葬身火海,烧成灰烬者,不可胜数。二贼首级,快马上呈洛阳。圣颜大悦,遂开金口。河南尹何苗,受封济阳侯。中军校尉孙坚,受封乌程侯。曹操、袁术、及骑都尉丁原,皆有封赏。   待诸事毕。丁原领兵自回虎牢。何苗、袁术,与曹操、孙坚,分道扬镳。何苗、袁术奔赴南阳,孙坚同行,顺下江南。曹操与新任长史陈宫,自去东郡不提。   乱世的大幕,已徐徐开启。   官渡。   曹操、陈宫,与服虔,依依惜别。   “子慎先生此去,若得时宜,替某问候玄德。”曹操长揖相送。   车轮舫舟徐徐离岸,服虔亦肃容回礼:“曹将军大可放心。虔,自当带到。”   “保重。”   “保重。”   目送舫舟顺流而去,陈宫笑问:“明公可是心有不舍。”   “非也。”曹操眉头微蹙:“只是百思不解,因何会在亭舍,与子慎先生及一众旧友偶遇。”   “哦?”陈宫略作沉思,这便轻轻颔首:“说机缘巧合,或难自圆。然,以(陈)宫之见,子慎先生乃赤诚君子,绝非心机叵测之辈。”   “话虽如此,却不可不防。我当亲书一封,快马送往蓟国。”曹操已打定主意。   “明公此举亦无不妥。”陈宫言道:“然,蓟王身边谋臣如雨,料想其中厉害,当心知肚明。”   曹操点头道:“我与玄德,恩若兄弟。即便多此一举,亦不可不为。”   “宫,已尽知。”陈宫再拜。   “此去东郡讨贼安民。该如何行事,还请公台教我。”曹操笑着扶起。   “宫,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回望身后五百敖仓精兵,曹操豪气自生:“且去与部曲汇合,再做计较。”   “明公有私兵多少?”陈宫随口一问。   “黎阳健勇三千。”曹操笑答:“人马具装,兵车齐备。皆出蓟国制式。”   “如此,大事可成矣。”陈宫亦笑。蓟国兵器,何须多言。   蓟国,临乡城,蓟王宫。   收曹操手书,悉知详情,蓟王刘备一声长叹。真希望能与曹操、袁术等人,相逢一笑,初心未改。   “主公?”见刘备一时神游天外,左丞崔钧起身试问。正如今汉“下臣”之意,比同“外臣”。外臣称刘备为“王上”。家臣则呼“主公”。   “国相,且说。”刘备闻声回神。   “真番马韩属国都尉,遣人来报。言,开春后,滨海列岛常见倭人踪迹。或是狗奴国船队。”崔钧掌外事,凡对外事宜,皆通禀左国相。   马韩五十四国,已去五十又三。只剩辰王所辖月支国数万众,立为真番马韩属国。三韩百万之众,被抄掠一空,南部半岛,仅余数万月支国众。马韩与倭国,乃兄弟之邦,同源同种。见马韩势弱却仍据南部之土。倭人焉能不意动。   此乃开门揖盗之计。   蓟国乃天朝上邦。受先帝赐加黄钺。代主攻无道而伐不义。自当“师出有名”。   狗奴不来则罢。若胆敢占大汉属国之土。作为大汉一藩,蓟王自当出兵讨伐。兼其众,灭其国。   “命水军驱离,不可滥杀。”刘备居高言道。   “喏。”崔钧这便领命。   “启禀主公,老臣想举荐一人。”正是上庠令郑玄。   “郑公,欲荐何人?”蓟王和颜悦色。   “荥阳服子慎。”郑玄起身奏报。   “子慎先生何在?”蓟王乃卢植门下高徒,焉能不知服虔之名。   “昨日将至,借宿在老臣舍中。”郑玄答曰。   “公业,速去请来相见。”刘备这便言道。   陪坐侧席的门下督郑泰,遂起身领命:“喏。”   待郑泰领命而出,蓟王向百官道明心意:“诸位皆知,门下五吏,乃孤之私臣。然家国天下,家事亦国事。故,孤欲仿效先帝置‘侍中庐’,另立‘门下署’。”   侍中庐,又称侍中寺,乃先帝所立。“入侍天子,故日侍中。”“侍中本丞相史也,使五人往来殿内,东厢奏事,故谓之侍中。”《汉官仪》:“侍中,左蝉右貂,本秦丞相史,往来殿中,故谓之侍中。”   “侍中,比二千石。本注曰:无员。掌侍左右,赞导众事,顾问应对,法驾出,多识者一人参乘,余皆骑马在乘舆车后。本有仆射一人,(光武)中兴转为祭酒,或置或否。”   素为天子近密之臣。 第163章 双料博士   “主公,欲将门下属吏,编为一署,亦无不可。”蓟都尹娄圭言道:“如此,家国大事,泾渭分明,井井有条。乃‘平政之举’。”   “平政”,意为修明政治。语出《荀子·王制》:“故君人者,欲安,则莫若平政爱民矣。”《后汉书·梁统传》亦有:“大狱一起,无辜者众,死囚久系,纤微成大,非所以顺迎和气,平政成化也。”   正如蓟王所言,家事亦国事。大汉朝郡国并行,列候次减。今蓟王家大业大。下辖二十七县,三百余城,九百万民。后宫妃嫔数百,还有各自身后的王国、部族,氏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门下署,与侍中寺功能类似:往来宫廷,掌侍左右,赞导众事,顾问应对。   待门下署设立,蓟王家事皆交由门下属吏打理。如此国事家事,泾渭分明。二位国相亦减去许多负担。   “今汉变‘侍中仆射’为‘侍中祭酒’。时三公四府、郡县令长门下,亦置‘门下掾祭酒’。”上庠令郑玄言道:“主公或可置‘门下祭酒’一职。”   “郑公所言极是。”刘备欣然点头:“孤,亦如此想。以门下祭酒为首吏,下置:门下掾、门下督、主簿、诸曹、书佐、孝子、偱行、议生、游徼等属吏。”   郑玄亦点头道:“主公皆已虑及。臣,无异议。”   门下署一旦设立,诸如辅汉将军府之“幕府游缴”,皆变为“门下游缴”。私臣乃是近臣,与主公刘备意气相投,英雄同契。换言之,“门下”虽不具佐世治民,安邦定国之才,却为世间豪杰。刘备于公,不可授予公职。然却可于私,收入门下。   此举,当最大程度招募人才。正如门下督郑泰,主簿孙乾。执政安民,力有不逮。然接人待物,奉命出使,却堪称良才。   “门下祭酒,当秩比二千石。门下五吏,可领食比千石俸。书佐、孝子、偱行、议生、游徼等,酌情递减。”右国相言道。   “国相之言,亦与孤同。”刘备笑道:“门下祭酒,可称‘门下令’,理孤王家事。当为蓟国第十三令。”   “主公明见。”百官下拜。   “敢问主公。门下令,当委以何人。”右国相起身奏问。   “尚未有心仪之选。”刘备笑道:“权且空置。待觅得良才,再授予不迟。”   “门下官署,又当置于何处。”耿雍再问。   “在宫城北门外,兴署寺。”刘备居于北宫。凡事皆可就近通禀。   “喏。”   诸事已毕。门下督郑泰,遂引服虔入殿。   “拜见王上。”   “子慎先生请起。”刘备伸手虚扶:“请坐。”   “谢王上。”女官捧来坐席,服虔称谢落座。   “闻先生已著成《春秋左氏传解》。”刘备笑问。   “正是。”服虔答曰:“故北投蓟国,请郑公转呈王上。”言下之意,先请郑玄过目,若无谬误,再转呈刘备,以为进身之阶。   如前所说。汉时始兴“春秋决狱”。有此《决狱工具书》,蓟国百官、学子,自当受益匪浅。   郑玄遂取装有厚厚一卷绢书的囊袋,呈给蓟王:“老臣连夜拜读,字字珠玑。无一处疏漏。”   左国令士异,肃容上前,捧盘接过,转呈蓟王。   古往今来,献书皆是大礼。   《国语·周语·上》:“瞽献曲,史献书。”注曰:“《周礼》: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汉书》亦有:“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然历来,多献佚书。如服虔这般,将呕心沥血之著作献出,实属罕见。   正因兹事体大,蓟王并未轻易过目。传令道:“来人,沐浴更衣。”   “喏。”   沐浴后,更换冕服,重入大殿。这才解开书囊,将绢书取出。   细细观摩,不觉入迷。蓟王“冠冕观书”遂成典故。与“快意观帖”,异曲同工。   “子慎先生果然大才。”一气呵成,毕览全书,竟已华灯初上。   “王上谬赞。”所谓高山流水觅知音。蓟王刘备自幼家传渊源,又得卢植真传。才学极高,自能领会。   “此书足以传世。”刘备言道:“不知子慎先生可否割爱,将书稿交由鄙国将作馆雕版刊印,传学后世。”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服虔欣然下拜。   郑玄笑道:“服子慎,乃世之良才,主公当善用。”   刘备从谏如流:“子慎先生可愿屈就太学坛,为博士祭酒,兼领王子馆‘博士祭酒’。”   双博士,双祭酒。领双(比)千石俸。   “臣,遵命!”服虔肃容下拜,行认主大礼。狂喜之情,溢于言表。   蓟国双食俸,已天下皆知。今蓟王又开双博士之先河。服虔遂为双博士之第一人。足见《春秋左氏传解》之持重。蓟王再觅良才,遂开夜宴。一为服虔接风洗尘,二为君臣同庆。   此风一开。天下士人,闻风而动。携毕生心血,北上蓟国。   若能入太学坛、王子馆为五经博士,得食君俸,自喜大普奔。即便不能。所著书稿,交由将作馆雕版刻印,单版费一项,足可衣食无忧。买田置业,安居蓟国不提。   由蔡邕、钟繇等书法名家,亲自手书,交由将作馆精工细作的“活字铜范”,亦在全力铸造中。《活字印刷术》,技艺早已齐备。只需“字范”铸成,文风武貌,何止鼎盛。   于是乎。新奇观建筑——国立图书馆。亦在规划之中。谁言奇观误国?拖下去,肉刑伺候。   洛阳西郭,函园二崤城,官堡。   贾诩与荀攸,相约见面。   二崤城下陵邑,车水马龙,日渐繁华。先有殖货里豪商尽数迁入,后有四郭百姓、蓟王亲友大量入驻。年前,朝廷郎官、御史、尚书等中低层官吏,广置宅院,迁入安居。然自开春以来,曾为三公九卿之朝中元老,亦购府邸,入园颐养天年。   要说高皇,有何不同。单守陵一项,足见一斑。上古先秦,殉葬大行其道。然自我高皇登基,却反其道而行之。渐弃活人殉葬,改用活人守陵。一死一活,高下立判。   “年前,主公冬季兴兵,剿灭黑山。又出檄文,招降白波。黑山飞燕等一众渠帅,兵分二路,一路由张燕亲领,南下渡河。欲与神上使张曼成联手,取敖仓之粮,再裹流民举事。岂料被城内服虔察觉。都亭僦车,外出辟祸时,与何苗、袁术、曹操、孙坚,等人偶遇。这才‘误打误撞’,一举破敌。张飞燕、张曼成,皆一战丧命。”贾诩笑道:“何其侥幸也。”   荀攸言道:“死无对证。”   贾诩轻轻颔首:“神上宗师,借刀杀人也。” 第164章 首尾呼应   “文和何出此言?”荀攸不解:“黑山张燕与神上使张曼成,皆是黄巾乱后,所剩渠帅之一。大业未成,神上宗师,因何自断其臂。”   “公达当知,黄巾乱前与黄巾乱后,太平道主事之人,并不相同。”贾诩高瞻远瞩。   “乱前乃是大贤良师。乱后为神上宗师。”荀攸亦解其意。   “然也。”贾诩言道:“自大贤良师广宗授首,黄巾贼前期攻略便已完败。余下阴谋诡计,装神弄鬼,皆出自神上宗师。料想,王芬‘谋废先帝,另立新帝’之举,乃是受青州术士,平原襄楷撺掇。而此人,多半是神上宗师麾下党羽。目的,便是首尾呼应。”   “与孝仁皇干尸傀儡口出箴言,相呼应。”荀攸言道。   “不仅如此。陛下崩于沙丘台上,亦是呼应。”贾诩又道。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荀攸醒悟:“张燕刺伤陛下,乃此阴谋之亲历者。故为防走漏口风,而杀之。”   “张曼成南阳举事时,称‘神上使’。乃自取其祸。故亦被杀之灭口。”论揣度人心,贾文和无可匹敌。   “神上宗师之使也。”荀攸亦才智高绝,此时焉能还不领悟:“诚如文和所言。黄巾乱前与乱后,行事截然不同。料想,率众而起,攻掠天下,乃大贤良师之谋略。而装神弄鬼,操弄人心,才是神上宗师之手段。”   荀攸言下之意。用后世话说:一个武装斗争,一个非暴力不合作。大贤良师,是前者。神上宗师,为后者。又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正因张曼成高举神上宗师大旗,武装举事。这才激怒非暴力不合作的神上宗师,行借刀杀人,清除异己。将其灭口。   果然是地狱难度,隐藏大反派。   新手级玩家,根本碰不到藏身幕后的神上宗师。打完大贤良师,便出“黄巾之乱剧本”结局字幕了吧。   新手难度与地狱难度,最大不同。便是以墨家为代表,以先秦机关术为载体,“华夏科技线”的传承与否。此,才是影响后世二千年之地狱难度。未能完美通关,解锁三国真·结局,乃至华夏文明,历经血难,直坠炼狱(深不深刻?)。   在此星空下。刘三墩要“且走着看”。   亦如前所说。前后黄巾时代,前后两位主谋,正联手奉上一出旷世神剧本。   俯瞰万家灯火,浮华若梦。荀攸一时神游天外。   贾诩亦感同身受。二人皆才智高绝,难分良泰。无非是术业有专攻。论揣度人心,贾诩天下无敌。然论奇策谋国,荀攸亦不差分毫。   “神上宗师此人,令人望而生畏。”备思前后,荀攸茅塞顿开,一声长叹。   “乃我主,生死大敌。未有之一。”贾诩一针见血:“若能一战而胜。我主,席卷天下,再无掣肘之人。”   “文和之言,字字珠玑。”荀攸轻轻颔首,眸中精光漫溢:“定要将此人,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公达所言极是。”贾诩欣然一笑,莫逆于心。   后世有词:“利欲熏心”。   今日兄弟,明日成仇。多半是此因。废史立牧,大势所趋。先前按月领食俸禄,无论多寡,皆有数目。待他日成一州之牧,掌无数钱粮。巨利之下,清白如何保全。众家与自家,又当如何平衡。才是人心大考。   总归是,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蓟王刘备要做的,便是乱世立旗。昭告天下,衡量利弊。凡有过界,必讨之。   伐不义而征无道。又岂是说说而已。   初春刚至,乍暖还寒。   蓟国蒸蒸日上。如初升之阳。一头一尾。腊赐之后,又发春赐。半年薪俸入手,自当大快人心。蓟国行高薪养廉。除薪俸外,大小官吏别无进项。自当令其丰衣足食,后顾无忧。   所谓“饥寒起盗心”。古往今来,读不读书,人皆一样。   蓟王二十有五。春秋鼎盛,风华正茂。传言,男性究极成熟体,要略晚于女性。后人诚不欺孤。蓟王一切,当可佐证。临幸七妃,竟不足够。还需手足并用,统一口径。   物料齐备,王宫北门外,右侧门下署官寺,已建起丛丛脚手架。与之相对的左侧,乃二位国相府邸。在此立寺,足见持重。   门下祭酒,刘备未得合适之选。先将门下督郑泰食俸,提升为比千石。待主簿孙乾返归,亦当食此俸。一众属吏,皆有提升。蓟王公私分明,当可平衡。   东西南北国境,风平浪静,民生安定。唯半岛之南,真番属国,屡遭倭人船队袭扰。先前,刘备已命蓟国水军,巡视驱赶。岂料一来二回,适得其反。倭人皆知,大汉水军轻易不动刀兵。于是变本加厉。竟率众登岸,草设港口。   刘备已命属国都尉,遣使命其尽快撤离。倭人却阳奉阴违,不断增船添兵。欲行实际占有。   刘备得报,微微一笑:“传语岛夷:凡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江河所至,皆我汉民。倭人若不愿走,便不用走了。”   盐府环渤海,筑城五十又三。再来倭人,亦如此例。   正因四海升平。倭人侵岛之事,反成热门谈资。街头巷尾,皆议论纷纷。话说,王上传檄天下,冬季兴兵。兵不血刃,收服白波黑山。新纳军民百万。安置在西南国境。蓟国人口轻松破九百万。本以为按自然增长,还需三五年方能破千万。不料却有倭人送上门来。许用不了多久,蓟国便可为千万之国。   有汉一朝,兼容并蓄。以传火天下,汉化五胡四夷为己任。正因强大,才有容人之量。闭关锁国,皆源自怯懦自卑。文明的先进与否,亦如此列。自信的文明,多呈外放包容之姿。而自卑文明,多呈收缩防御之态。   此亦是大陆文明与海岛文明的,天壤之别。   会临大朝,百官就位。   便有三两个六尺岛夷,蓬头垢面,赤足散发,畏畏缩缩,登殿觐见。   又各自匍匐跪地,磕磕绊绊说了段倭语。   满朝文武,皆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刘备传语左国令士异:“速将那美召来。”   “喏。”   须臾,便有倭岛七尺贵女登殿。   “奴婢拜见王上。”随五万倭女,渡海而来。那美等七尺贵女,先行入选长安宫,为王国女婢。本就是诸夏后裔。重返故国,耳濡目染,知行倍增。再加兼领披香博士的穆贵人,言传身教,今已与汉人无异。   “倭人是何意?”蓟王居高下问。   那美心领神会。遂用倭语,询问觐见岛夷。终悉知其意:“此人自言,乃狗邪韩国使,欲求大汉策立。”   “狗邪韩国?”别说蓟王刘备,便是满朝文武,亦闻所未闻。 第165章 动则灭国   “为何是狗邪而非狗奴?”蓟王居高下问。   那美略作停顿,这便换用倭语相问。倭使亦面露惊讶,遂用倭语老实作答。   那美又译道:“因是狗奴与邪马台二国之南韩属国,故称‘狗邪韩国’。”   果然如此。狗邪之名,确如先前所想。乃是狗奴、邪马台、马韩三国,各取一字。   刘备又问左国相:“邪马台国博多港,蓟国使馆,可有消息传回。”   崔钧起身奏对:“一切如常,并无消息传回。”   “邪马台女王,既与鄙国签有设港通商之约。又岂会自食其言。与别国相约出兵,攻略大汉属国。”刘备言道:“速将邪马台使,梯秀唤来。”   “喏。”   邪马台大使馆,立于泉州港。先前,暂居巨马水砦,民船营中的五万倭女,今已相继嫁人。陆续与夫家一并迁往正全力督造中的临渝、沙垒等各津港。落户为蓟民。   迁徙时,梯秀亦随行处理相关事宜。惊闻狗奴国抄掠真番属国,便急忙奔赴临乡。寄身国宾馆,等待蓟王召唤。   “下臣拜见王上。”梯秀久居蓟国。言行举止,早与国中官吏无异。容貌清秀,亦与岛夷不同。   “殿内倭人,自称狗邪国使。又言,乃狗奴与邪马台二国,在三韩半岛共立之附属。”刘备居高下问:“是否属实。”   “回禀王上,此乃一派胡言!”梯秀强压怒气:“狗奴素与我交恶。鄙女王亦从未与奴主结盟。如何能相约出兵,侵占大汉属国。”   “你久居蓟国。国中之事,或未尽知。”左国相崔钧言道。   “禀国相。鄙女王……”梯秀微微一顿,这才言道:“常年侍奉‘神王’。深居简出,唯其弟辅理国政。狗奴国主如何能得见。”   桓、灵间,倭国大乱,更相攻伐,历年无主。有一女子名曰卑弥呼,年长不嫁,事鬼神道,能以妖惑众,于是共立为王。侍婢千人,少有见者,唯有男子一人给饮食,传辞语。居处宫室、楼观城栅,皆持兵守卫。法俗严峻。   倭女王之事,蓟国上下,人尽皆知。   左国相崔钧旋即问道:“如你所言。贵女王常居深宫。专侍神鬼,不问政事。与狗奴结盟之事,是否与女王弟,相关?”   “这……”梯秀如实答道:“下臣,实不知也。”   “公覆。”刘备遂看向横海将军黄盖。   “臣在。”   “速遣一支水军,前往邪马台博多港。面呈国书,询问倭女王。”刘备言道:“若不得相见。则向王弟,询问狗邪韩国事宜。”   “遵命。”黄盖起身领命。   刘备又冲狗邪使言道:“真番马韩,乃我大汉属国。无论狗奴还是邪马台,皆不得擅自侵占。回去转告贵王:切勿妄动,动则灭国。”   真乃我主也!   闻此言。堂内百官,无不快慰。   如前汉武帝二征大宛。一次出兵,百官群起阻挠,武帝一意孤行,大败而归。本以为再兴大军,必倍加阻扰,岂料百官此时却群起上疏,二征大宛。于是“万里长征,只录功,不计过”,战而胜之。   要么不打,要打一定赢。便是我大汉朝的痞气。   梯秀不敢怠慢,如实传语。   狗邪国使闻言,皆面色大变。瑟瑟发抖,不能自已。若非拼死忍住,未曾当场便溺。小命休矣。   待狗邪使者出殿,梯秀又进言道:“启禀王上。水军启程时,下臣愿同往。”   “也好。”刘备欣然点头:“国中若无事,当早去早回。若有事,亦早回。”蓟王言下之意,但有草动风吹,当善保有用之躯。   梯秀心领神会,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臣,领命。”   见诸事已毕,那美遂避入后殿不提。   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于孤岛,岛夷对大陆的渴望,与生俱来。无它,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试想,若居于四面环海之死地,又如何能不想迁往畅通东西南北之大陆安居。此,便是岛夷的野望。   正如绿洲文明对通商的渴望,亦是与生俱来一样。受国情所限,国土可利用面积狭小,无法一应俱全。为生存,必然要互通有无,相互交换。   换言之,若不彻底融入大汉。或早或晚,岛夷将起兵入侵,妄图迁居大陆。而半岛,无疑是绝佳跳板。   狗奴国位于邪马台国以南。当比大汉一州之地。人口嘛,尚未得知。既为邪马台三十余国之生死大敌,当颇为可观才对。毕竟,以倭岛的文明程度而言,打仗便是比人数。   蓟王命水军前往博多港,除去与卑弥呼女王当面对质。还有实地探查狗奴国之意。蓟王并不准备将狗奴倭人,尽数掠来大汉。而是行就地驯化。将现有狗奴国,摇身变为属国。再就地武装岛夷,与邪马台结盟,进而征服整座倭岛。   如前所说,在大汉的星空下,刘备不允许五胡四夷有丝毫劣化的可能。   何为劣化?   “逆汉化”,便是劣化。   道理不复杂。作为此星空,一骑绝尘,领先世界一千年的汉文明。逆潮流而动,开历史的倒车,皆是劣化。   向善而化。才是唯一王道。   散朝后,百官三三两两,鱼贯出宫。   邪马台使梯秀,于宫门外,拦住左国相崔钧:“国相。”   “意欲何为?”崔钧含笑发问。似不意外。   “可否移步说话。”梯秀欲言又止。   “如此,且与我同车一叙。”崔钧相邀。   “喏。”梯秀遂与崔钧结伴而行。国相府邸,坐落在北宫门外。然若无要事急入宫,散朝后,百官皆需自南门出宫。二位国相亦不例外。乘车驾绕行北城。   待二人登车,梯秀这才言道:“狗邪韩国之事,当与我王无关。”   “你久居泉州港,对故国之事,又岂能尽知。”   “国相所言极是。然实不相瞒,此时此刻,女王亦不在国中。”梯秀语出惊人。   崔钧闻言,不由一惊:“贵女王今在何处?”   “在……”梯秀有口难言:“女王下落,事关重大。请国相恕罪,下臣不能如实相告。但下臣敢用项上人头作保,女王与此事并无干系。”   “原来如此。”崔钧这便宽慰道:“你且安心。我主乃当世明君,自会明辨是非。女王若未曾参与其中,必不会怪罪。”   “下臣感激不尽。”梯秀终是放心。 第166章 心生毒计   如前所说。谈判的实质是“互相妥协,各取所需”。谈判双方,获得各自最关切之“核心利益诉求”的同时,还需给对方留有足够的余地。切莫以为,赢家通吃。更“不要把桌上的钱都拿走。”   单方面妥协,那叫受迫。被迫签约,是为丧权辱国。国若无格,民又岂有人格。无有人格,与行尸走肉何异。民不畏死,只畏生不如死。欲求国民忍辱负重,前提是国君卧薪尝胆。如此方能同仇敌忾,上下一心。   刘备作为大汉一藩。与五胡四夷相处,从未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更从未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未战先怯,更古未有。汉风雄烈,乃出祖传。   用后世的话说:“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区别对待的前提,是先分门别类。正如蓟王后宫。谈情说爱,利益共存,皆需分清人选。与公孙长姐言利,本末倒置。   跟宦官谈情不言利,不啻对牛弹琴。   当如何区分?   简单明了:先分善恶,再辨利害。而后分门别类,爱、恨、情、仇,逐级递进。朋、友、妾、妻,不一而足。切莫混为一谈。终归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此,便是王者之心。   蛮荒与文明的标志,便是“知耻”。   蓟国水军明轮舰队乃海上坞堡。何须动刀剑,横冲直撞,一路摧枯拉朽。狗奴国船窄人短,如何能敌。正因其孱弱,不忍加害,故多行驱离。不料狗奴倭人,不知感恩,反变本加厉。为求结果,不择手段,何其恬不知耻。   或有人问,马韩辰王乃大汉藩属。因何会坐视国土被倭人所据。而无动于衷。   须知,“韩有三种:一曰马韩,二曰辰韩,三曰弁韩。”辰韩与“同族之濊貊接”,又称“秦韩”,与弁韩,多出诸夏后裔,先秦遗民。马韩则“与倭为近亲属”。马韩与倭人,多行串种。语言、习俗,皆相近。   换言之。狗奴国,之所以胆敢渡海圈地,或受马韩辰王暗中蛊惑,亦未可知。   试想。三韩七十八国,百万之众,被蓟王抄掠一空。只剩本国数万之众,立为真番属国。此消彼长,马韩辰王心中焉能无恨。如此怀恨在心,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久而久之,必心生毒计。   怎么说呢。不认命,也是对的。   只是,参考蓟王心中的利害关系。选择做刘备的敌人,下场注定悲剧。   外事反复,必生内贼。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蓟王上陈情表。为后宫佳丽,求赐名分。为年后洛阳街头巷尾,热门谈资。蓟王向来爱恨分明,从不屈就。亦从不令人屈就。亦如前所说。便是忍辱负重,也要自上而下,从国君卧薪尝胆始。蓟王从不屈就,又岂能独令枕边人,委曲求全。   煌煌汉室,四百年来,便无此道理。岂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后世皇朝,犬儒盛行。蝇营狗苟,脑满肥肠。不思忠君爱国,一肚子男盗女娼。刮地三尺,中饱私囊。反厚颜无耻,吆五喝六,勒令升斗小民“顾全大局”。此等败类,若生在大汉。其下场,必点天灯。无疑。   蓟王有礼有节,新帝焉能不知。再说,举手之劳,全人之美。何乐而不为。旁若无人,不禁深思:蓟王对后宫佳丽,皆宠爱有加。对三百子嗣,又岂能吝啬。   闻蓟王太妃已传口谕:无分男女,不论长幼,长大成人,皆有食邑。   细算下来。蓟国千里之土,三百余城,也仅仅够分。   如此,不出二代,大汉第一强藩,支离破碎,全无后患。   新帝焉能不暗喜。   蓟王上表,正中下怀。但有所求,必有所应。新帝金口玉言,策封蓟王后宫佳丽,无有例外。为以示隆重。特命黄门令左丰,亲往蓟国宣诏。消息传出,蓟国上下皆拍手称快。与有荣焉。   蓟王后宫,更是一片温馨祥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古往今来,皆是一个理。   汉时“生殖崇拜”可谓深入人心。除去四时供奉,寓意“开枝散叶”的铜祖礼器。蓟王刘备,便是时人之“活体崇拜”。年方二十,得子三百。岂止是开枝散叶。分明是枝繁叶茂,巨木参天。螽斯衍庆,生生不息。   前汉时,中山靖王有百二十子。蓟王文治武功,直追先祖。果出高皇一脉,麒麟降世。   节育虽是必须,亦要因人而异。穆贵人膝下无子,自当例外。   穆贵人雍容华贵,潋滟无双。深得蓟王宠爱。虽不敢说专宠于后宫。却也常伴身侧,日夜浇灌。且又身兼披香博士一职。时常往来长安离宫与蓟王宫。言传身教,汉宫仪。挑选西域诸国陪嫁侍女、倭女等,补王宫之缺。   关于穆贵人的来历,后宫亦有风传。却无人真正知晓。便是蓟王刘备,亦未深究。先帝早崩,新帝继位。前朝旧事,皆随风逝去。知其心意足以,何必再提?   洛阳,西邸,万金堂。   自何后丧服寡居,为先帝守丧。皇后名号前,加尊“灵思”二字。声势日衰,大不如前。   除去大将军何进与河南尹何苗,时常入园觐见。曾经车水马龙的西邸,已少有人往来。然今日,先帝十常侍齐聚,颇多意外。   何后自帘后问道:“诸常侍,因何不去服侍新帝,反来见我。”   张让泣声道:“陛下(新帝)专宠新人,却视我等为阿堵秽物。拂袖掩鼻,绕道而走。传闻,为平民愤,陛下欲杀我等,以谢天下。大难临头,生死之间。老奴等,走投无路,唯有啼血来求皇后,出手相救。”   见十常侍纷纷恸哭出声,何后亦心生不忍:“尔等服侍先帝多年,可谓劳苦功高。奈何一代新人换旧人。新帝继位,重用中、小黄门。弃尔等,于不顾。我虽心生不忍,却也无可奈何。我与新帝,虽分属叔嫂。然却无半分情谊可言。有心无力,如何相帮?”   何后此言,字字锥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先帝崩后,何后迁居西邸。已交出正宫印绶。新帝与汝南袁氏联姻。待袁氏女入宫,必为正宫皇后。那时,南北二宫,更无何后立锥之地。   人急烧香,狗急蓦墙。生死关头,张让与赵忠,四目相对,这便心生毒计:“先帝皇长子,虽已立为太子。然若陛下与袁氏生子,又岂能善罢甘休。皇后,当早做打算。”   何后闻言,眸中厉色一闪而逝:“依阿父所见,该当如何?”   闻何后唤己“阿父”,张让心头骤喜。这便匍匐近前,低声言道:“皇后可曾听闻,困龙台上,孝仁皇口出三十二字箴言?” 第167章 麒麟可乎   “阿父何意?”帘内何后似笑非笑。   张让已顾不得许多:“孝仁皇与先帝,先后陈尸台上。民间传言四起,天下将信将疑。箴言四言八句,字三十有二,其‘盗嫂受金’一句,皇后以为如何?”   “先帝在世时,亦曾有此问。”何后不置可否:“然至今未解其意。”   “皇后先前言道,‘与新帝分属叔嫂’。若此言成真,陛下还能稳坐帝位,得善终否?”张让索性明言。   “大胆。”此二字说得轻如飞鸿。   张让却听得五体投地:“老奴死罪。”   “阿父先前也说,大难临头,行将入土。普天之下,欲杀阿父之人,何其多也。又何需在我面前领死。”何后一声轻笑。   “皇后果然是皇后。”张让笑着起身:“皇后若能舍清白之身,老奴又何惧一死。”   “大汉深宫之中,何来清白二字。”何后表情淡然,似古井无波。   “皇后若依计行事。皇长子继任大统,指日可待。”张让肃容下拜。   “口说无凭。”   “老奴等,愿指天为誓。”   “逆天行事,指天何用?”何后嗤鼻一笑。   “依皇后之见,该当如何。”张让忙问。   “可敢与我歃血为盟,立书为据。”何后吐字如兰。   “便依皇后所愿。”张让咬牙应下。生死关头,先挺过鬼门关。至于后事如何,且走着看。再说,何后出身商贾,善利益交换。终归能转圜。   “如此,甚好。”帘内何后,眼波流转,心机莫辨。   何后取银针刺破指尖,在白绢上写下:“血书为盟,共保太子”八字。张让等十常侍,依次刺破指尖,签字画押。待白绢重回帘后,盟约乃成。   将白绫收入袖中,何后问道:“当如何行事,还望阿父教我。”   所谓同流合污,再无所忌。张让嘿声一笑:“新帝阴藏奇癖,非食乳不能兴。皇后欲成大事,当溢乳也。”   何后不由一愣:“新帝竟有此癖?”   “然也。”张让低声言道:“先帝食母程中大夫,常进出新帝寝宫,陪侍榻上。禁中传言,新帝‘食母’也。”   “原来如此。”何后眼波流转:“程中大夫自喂食先帝,从未间断,故有乳。然我却断乳久已,如之奈何。”   “此事易耳。”张让遂耳语相告。话说内宮之事,十常侍等人,知之甚祥。   何后面色阴晴不定:“若如此行事,必留后患。且先帝早崩,我孤身守丧。若身形大变,必遭人窥破。”   “事急从权。”张让又言道:“皇后不知高祖‘隆准龙颜’之事乎?”   《史记·高祖本纪》:“其先,(母)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shì,赊)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chóu,售)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回忆高祖之事,何后不由眸生异彩:“高祖乃真龙降世,故有蛟龙盘母,寐中孕身。然今非昔比。今汉江河日下,天频降灾异,以示警。如何能得真龙降世。”   自冠下偷看何后面色,张让终道破心声:“诚如皇后所言,时至今日,断难天降真龙。然,天降麒麟可乎?”   何后呼吸骤促。须臾又言道:“远水不解近渴。”   张让又嘿声一笑:“一骑绝尘,旦夕可至也。”   “计将安出?”何后目光如炬。   “只需如此,如此……”   泉州港,水军大营。   锦帆司马苏飞,领麾下舰队,扬帆远航,驶往邪马台博多港。邪马台国使梯秀,亦随行。   左国相崔钧已告知蓟王刘备。梯秀密言,邪马台女王卑弥呼,时并不在国中。换言之。邪马台,真若裹挟其中,必是女王之弟,与狗奴暗中勾结。如前所说,倭人与马韩同宗同源。互为兄弟之邦。若马韩辰王,里应外合,引狗奴与邪马台联军登岸,以为助力。亦合情合理。   须知。此时辰王,不过持本国数万之众。国弱民寡。焉有与蓟国一战之力。唯有引来外援,合三方之力,方能与蓟国相抗。正如娄圭进言:马韩辰王此举,非为与蓟国为敌。不过是挟兵自重,乃为自保耳。   蓟王欣然点头。命人传语真番属国都尉,若无实据,切勿轻动。   真番属国都尉亦非旁人,乃二兄刘武。先时领兵拱卫督亢城仓。后积功升迁,被蓟王派驻半岛,为真番马韩属国都尉。以从兄刘武为都尉,足见持重。蓟王此举,乃为安马韩辰王之心。   奈何事与愿违。马韩辰王,仍暗中勾结倭人登岛,侵占半岛南部滨海之土。除去挟兵自重,亦有祸水东引之嫌。以己度人。半岛列国,蓟王兵锋所指,三韩、高句丽、扶余、沃沮,接连臣服。百万三韩西迁,二十万高句丽内附,四十余万扶余南下。半岛重归汉郡,再无异族政权掣肘。为防蓟王乘胜追击,铲除异己,于是引狗奴登岛。嫁祸倭人,亦是马韩辰王自保之举。   刘备不得不承认,辰王确实做到了。成功将仇恨点,转移到了同宗同源的倭人列岛。   攻无道而伐不义,福莫大焉。   趁国中一片向好,大汉十三州难得无事。刘备欲兴兵攻岛,讨伐狗奴国。灭国后,就地另立属国。设港开埠,源源不断引入汉风汉仪。接棒向化倭人。待皆为汉民,再招募健勇,攻伐倭人列岛。不出数代,倭岛尽为汉土。永绝后患。   临乡,蓟王宫。   天刚露白,蓟王已起身。   榻上七美一夜承欢,酣然深眠。为首正是雍容美妇,穆贵人。仲春二月,芙蓉帐暖。刘备掖好春光无限,沐浴更衣,往餐厅用膳。   榻上贵人,闻声睁眼。娇喘之间,慵懒轻唤:“来人。”   “奴婢在。”便有女侍医,身背药箱,趋步近前。   “善后。”   “喏。”女侍医这便捧药入帐。   《孙子·作战》:“夫钝兵挫鋭,屈力殫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钝兵挫鋭,屈力殫货。诸侯(蓟王)乘弊而起,虽有智者(穆贵人),不能善其后。   孙子,果然大才。   蓟王北宫,何妃寝殿。   将洛阳来信草草看完,遂付之一炬:“恬不知耻。” 第168章 千里投怀   蓟国东西千里,南北六百里。有县二十又七。城邑三百余。   境内九条大河,三大循环水系。支渠四通,枝津遍地。蓟国渠东北至西南,贯穿全境。径百里以上大泽:督亢、掘鲤、文安、雍奴。径十里以上陂泽,六十又七。十里以下湖泊池塘,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三百余城,有都邑、商邑、匠邑、农邑、马邑、牧邑、渔邑、关邑、港津,不一而足。   安次县,乃蓟国农牧大县。所产肉禽蛋奶,供应全国。蓟国千里稻作,稻花鱼、禾鲤干,连年丰产。雍阳、泉州等,近海城邑,水产海量上鲜。随蓟国青盐,日积月累,连连看涨。风干腌制品,产量陡增。随商队贩运,风靡北疆、西域。   海盐的富余,大大延长了鲜货的储存与流通周期。当真一本万利。盐田亩产十六石,即便一石降至五百钱。获利亦足称丰厚。可与水田稻鱼二季相媲美。迁居蓟国的马韩岛夷,亦渐悉知,蓟国大钱的好处。户有盐田一顷,除去雨雪二季,一年辛劳,足可得四十万钱。仍作价十万钱的豪宅,和一亩万钱的盐田,不出三年,轻轻松松,便可将欠债还完。   饮鲜奶,食湩酪,早成国人日常。   奶牛之所以能不断产奶,正因其不断妊娠。   奶牛的一生,大概是这个样子:   小母牛,长到十六个月时,发育健全,进入青春期。在人工作用下,很快,这头处女牛便莫名怀孕。约二百八十天后,母牛分娩。从此时起,便是她的产奶期。   又过三百天,奶牛停止产奶,休息六十天后,再次分娩。因在二百二十天前,已莫名二次受孕。六十天后,会产下二胎,开始新的轮回。如此反复,历经七八轮后,奶牛体力衰竭,既被淘汰。厩间,被新的小母牛所取代。   通常而言。若要产奶,必先产子。   人畜皆一样。   亦如小母牛莫名怀孕。人工受孕,人畜皆宜。   后世论证,只需温度、酸碱适宜,可存活数日之久;即便在体外,四十八小时,存活率亦有七成(70%)。虽说,以上数据,皆来自后世。然,正如大汉宫廷有守宫砂一般。时下,江湖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多过牛毛。类似“莫名怀孕”之奇技,或有人代代沿袭,亦未可知也。   可以确定,禁中无人会此奇技。十常侍之所以齐来啼血,哀求皇后施以援手。正因纵观江湖,当世唯有一人,深谙“千里投怀”之术。此人与何后,关系极深。   事不宜迟。送走十常侍,何后这便传命:“来人。”   “奴婢在。”   “速遣人出宫,将义兄接来一见。”   “喏。”须臾,便有车驾出园,往城中接回何后义兄。道人史微,字子眇。其人有道术,与何后自幼相识。先前,皇长子便寄养在史子眇府中。故称“史侯”。   过不多久,车驾重入西园,在西邸前停稳。便有身材五短,其貌不扬,尖嘴猴腮一道士,翩然下落。   “皇后何在?”环视金碧辉煌,略显萧瑟之西园。道人随口一问。   “回禀仙师,皇后已在万金堂恭候多时。”答话小黄门,曾伴史侯身侧,同养在史道人家中。   “还不速速引路。”   “喏。”知其秉性,小黄门急忙应承。   登堂入室。史子眇伏地行礼:“贫道拜见皇后。”   “义兄请起。”何后自帘后言道:“座。”   “谢皇后。”   待其落座。何后正欲开口,忽话锋一转:“义兄可知,所谓何事?”   “哦?”史子眇掐指一算:“可是为太子之事。”   “然也。”何后喜从天降:“世间一切,皆逃不过义兄法眼。”   “皇后谬赞。天道无常,红尘浊世。贫道不过是侥幸参破只鳞片爪。而已。”史子眇言道:“不知贫道当如何相助。”   “闻义兄自天书习得‘千里投怀’奇术。不知真否?”   史子眇一大一小,两只鼠眼中,精光一现:“只恨未有真龙降世,此术无用武之地。”   “义兄岂不闻‘麒麟送子’?”帘后何后,妩媚生姿。   “嘶——”饶是装神弄鬼史子眇,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麒麟在北。无怪皇后欲行‘千里投怀’。”言语出口,彻齿生寒。然“富贵险中求”。若真能令皇后如愿以偿,获利何其丰厚!   心机百转,正计较利害。忽闻何后又道:“义兄可有此神通乎?”   “有。”情急之中,脱口而出。覆水难收。电光石火,史子眇已谈笑如初:“事关天家国祚,帝后福佑。贫道,自然有。”   “当如何施为。”何后喜问。   “此神通可逆天改命,颇费道行。”史子眇故弄玄虚:“凭我一人之法力,断难达成。且还需网罗天下奇珍异宝,通灵神物,以为助力。道法财货,耗费颇多。”   “义兄且说来,需折钱多少?”何后开价。   “足需一亿大钱。”史子眇咬牙出价。   “可也。”何后难得爽快。   史子眇血气冲顶,一时红光满面。   何后不疑有他,自帘后娓娓道来:“走时,义兄可取三枚琉璃宝钞带回。事成之后,自当分文不少。”   “皇后恕罪。”史子眇坐地还钱:“所谓‘钱能通神’。一亿钱货,乃为向各路神仙,赎买鼎炉灵宝之用。仙家宝物,概不赊欠。”言下之意,需提前支付全款。   “原来如此。”事关钱货大事,何后自当问清:“先前义兄曾言,非一人能及。不知还需何人相助。”   一问一答间,史子眇已打好腹稿:“皇后可曾闻‘麻姑’之名?”   “可是‘沧海桑田’、‘东海扬尘’之仙姑。”何后岂能不知。   据《神仙传》载,其为女性,修道于牟平东南姑余山。桓帝时,应仙人王方平之召,降于蔡经家。年十八九,貌美,自谓“已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故,时以麻姑喻高寿。稍后又流传有,三月三日西王母寿辰,麻姑于绛珠水边,以灵芝酿酒祝寿之故事。因而后世民间为女性祝寿,多赠麻姑像,取名“麻姑献寿”。   “然也。”史子眇高深一笑:“盗采麒麟之菁,非麻姑不可为。”   “原来如此。”何后虽忍痛割爱,却也不见兔子不撒鹰:“义兄若能将麻姑请下凡尘,十枚琉璃宝钞,自当双手奉上。”   何后为人,史子眇焉能不知。这便欣然点头:“可也。”   与何后约定时日,史子眇这便回府,设坛作法不提。 第169章 百日分晓   史子眇身材五短,其貌不扬,尖嘴猴腮,还是大小眼。如此“出众”之外表,特征实在太过明显。堪称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反观天家麒麟,蓟王刘备。身长八尺,姿容丰伟。玉树临风,悬钟后顾。想要以次充好,事前不知,事后焉能不知。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谁的孩子,总归是像谁。若在此事上犯下大不敬之死罪。即便骗来一亿大钱,又焉能有命去花。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正如蓟王立旗,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阴怀不轨,扯旗造反。是一个理。   既然是“麒麟送子”,必然要“盗采麒麟之菁”。而后妥善储藏,一骑绝尘,当日送达洛阳。确保活性未丧。十足新鲜。   “麻姑”,出身未知。葛洪《神仙传》称其为仙人王方平之妹。于姑余山修道,后世尊其为“上真元君之亚”。桓帝时,王仙人降于蔡经家,召麻姑。伴鼓箫之声,随众仙官翩然而至。衣着锦绣,光彩夺目,手似鸟爪,顶中作髻,余发垂至腰际,自称已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蔡家设宴款待,麻姑撒米祛秽,所撒之米皆成珍珠。宴毕,升天而去。   宋时《太平方记》亦载“麻姑”之事。言:唐玄宗时,长安大会道众,“麻姑仙”自昆嵛山三千余里往赴之,帝见其衣冠异常,问所自(从何处来?),(麻姑)对曰:自东海。(玄宗)复问来何时(又是何时来?),(麻姑)对曰:卯兴而辰至。会间,(玄宗)遣二使臣即其所,麻姑令二人入袍袖中闭目,二人入袖,但觉有如飞升者,适过莱阳,其一(其中一人)下闻市声,开目视之,遂坠焉,土人为立庙以祀之,号仆射庙云。   唐宋后,民间亦多有麻姑传说现世。   换言之。按照后世的理解。“麻姑”或非人名,而是一修真门派的“头衔”。此门派中道术最高者,或干脆说是“掌门”,乃号“麻姑”。前代“麻姑”羽化升仙,便将“麻姑”头衔,传与后辈。如此代代沿袭。从汉至唐,再至宋,直至随门派消亡而失传。   “(麻姑)年十八九许。于顶中作髻,余发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锦绮,光彩耀目,不可名状”。然“手似鸟爪”。俗语曰:“人老脚先衰,树枯根先竭”。纵驻颜有术,奈何却“露出马脚”。枯手似鸟爪,足见其老也。桓帝至今,已过二十年。前代麻姑,或已入土。传位与新人,亦未可知。   而史子眇之所以请“麻姑”出山相助。只因,欲往之地,欲行之事,非女子不可为。   试问。身材五短,其貌不扬,尖嘴猴腮,还大眼瞪小眼之道人史子眇,如何能混入蓟王深宫,且还近身入帐,承欢榻上,一夜风流后,“盗采麒麟之菁”。   内外条件,皆不允许啊。   或曰:姑余山远离洛阳,时下乃深山野林,人迹罕至之地。所谓“仙踪难觅”,如何能轻易得见。   实则不然。   “麻姑仙”派,在洛阳设有分派。先前,京中有望气者,言京师有刀兵之灾,二宫流血。先帝怒而阅兵,震慑宵小。出家修行,虽号仙人。又岂能当真不食人间烟火。“望气者”之所以齐聚洛阳,或也贪慕洛阳香火鼎盛,烟气繁华。   “光和五年,八月,帝起四百尺观于阿亭道。”   待建成,先帝取名“千秋观”。仙人好楼居。四百尺观,便为引仙人下凡,享观中香火,保大汉江山。   时下,观中海内方士齐聚,得洛阳勋贵供养,生活甚是惬意。此观,既为承接仙人下凡,为大汉祈福,故非世间高人不得入内。先前京中“望气者”之所以颇多妄言,正因未能入选。心生怨念。   而麻姑仙派,自当位列其中。受信众,四时供奉。   而诸如史子眇,能得皇后专供,自行开宗立派,不与同行争利。自当身高一等,道高一丈。   通报名号,车入观中。   登楼与麻姑仙派,洛阳主事相见。   “史仙师,所为何来?”宾主落座,麻姑仙派女道遂开口相问。   “有一首善之事,欲与麻姑同享。”史子眇笑答。   “上善之上,方为首善。”女道问道:“史仙师,是否言过其实。”   “善善恶恶,何不请‘麻姑’掐指一算?”说完,史子眇从袖中取一饕餮锦囊,置于当面:“日月逝矣,岁不我与。言尽于此,自归寒舍。恭候麻姑大驾。”   “不送。”   “留步。”   是夜。当世麻姑,一袭白衣,自史子眇重檐大堂天窗,翩然而落。盘坐于史子眇当面。   “何事可称首善?”   “‘千里投怀,麒麟送子’。”史子眇道破天机。   凡吃这碗神仙饭,皆八面玲珑,心窍剔透之辈。同道当面,何须掐指。略作沉思,麻姑这便醒悟:“何后。”   “然也。”史子眇轻轻颔首:“麒麟在北,生人勿近。普天之下,唯麻姑能盗麒麟阳髓,为皇后孕身。”   “如此,需舍清白真身。染红尘浊气。”麻姑答曰:“一世修行,皆付诸流水。”   “皇后出价一亿。”清白值几钱?史子眇,不为所动:“事成之后,你我平分。不知,能补足仙姑之‘流水’否?”   “千里投怀,皆出我手。如何只分一半。”麻姑摇头。   “只因千里投怀,不过成其一半。还需麒麟送子,方能成就首善。若无神兽天降,奔走二宫。皇后无故孕身,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史子眇言道:“无中生有,漫衍鱼龙。自大贤良师故后。普天之下,唯我一人精通此术。故此‘首善之术’,合称‘千里投怀,麒麟送子’。此二术,辅车相依,缺一不可。”   “一亿各半。”麻姑略作思量,这便应允:“先取千万。”   果然钱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   “千万在此。”日留百万为见面礼。又夜取九百万,凑足首付款。   素手一挥。将漆木钞匣收入袖中。麻姑飞身而去:“百日见分晓。”   “静候佳音。”史子眇仰面一笑。   事成矣。 第170章 树大招风   作为一个致力于羽化飞升的修仙门派。皮囊或者说肉身的作用,充其量,不过是尘世的‘容器’罢了。   所谓清白之身,更是可有可无。历数史上那些个白日飞升的强者,前半生皆与常人无异。投身红尘,趋名逐利。哪一个是清白真身,不染红尘浊气。   麻姑先前所言,“一世修行,皆付诸流水”,在明眼人看来,不过是为讨价还价罢了。   一言蔽之。钱能通神。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树欲静而风不止。便是所谓“树大招风”。时至今日。何须蓟王刘备开口。各方利益,如影随形。只需能投其所好,回报又岂止一本万利。于是乎,蓟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事关利害。遇见什么事,听见什么话,收了什么物,纳了什么人,无论糖衣如何艳丽甘美,内中皆包藏私心,裹挟利益诉求,由表及里,二者断难剥离,亦难言纯粹。   故今时今日,尤显真情可贵。公孙长姐,稳坐正宫大位。雷打不动。只因弥足珍贵。   对明主而言。刘备需要平衡的,便是个体与群体,“有所求”与“无所欲”的关系。不可贪得无厌,更不可小富即安。如何去有效的控制野心,成为横在蓟王心头的最大难关。至于个人需求,早已无关紧要。更无关全局。   一天吃五餐,一夜幸七美。不过如此。人力有穷,而天道无穷。即便穷尽所能,纵情享乐如先帝。亦不过广厦千间,佳丽过万。   再一言蔽之。蓟王已被天下诸路神仙,四方妖精所惦念。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窃钩窃国,偷人盗嫂,皆实属平常。盗采元菁,闻所未闻。每每出人意表,真不愧是地狱级。   南阳,太守府。   河南尹何苗与长水校尉袁术,正襟危坐,待太守秦颉巡视返回。   南阳,乃今汉陪都。历史悠久。西周时被称为“周土”。春秋时,楚国在丹阳立都,楚在南阳设宛邑,俗称“宛”。冶金业发达,为全国著名的冶铁中心。战国后期,为秦所据。秦昭王三十五年(前272年),初置南阳郡。   秦一统六国后,“迁不轨之民于南阳”,使六国富豪、擅长经营之商人,及手工业者云集。商业因而繁盛,尤其冶铁业再次发达,成为全国冶铁中心。时为八大通都大邑之一。   前汉时,南阳“商遍天下,富冠海内”,为六大都会之一。   今汉,光武起兵南阳,成就帝业。南阳因而被称为“帝乡”。时南阳郡,二百四十万口,为全国各郡之冠。郡城周长三十六里。称陪都。河南首屈一指,仅次于帝都洛阳。   时至今日。即便饱经战乱,诸多城池毁于战火。南阳郡亦足有百万之众。而南阳,亦是墨家最后一处中兴之地。   正因,工商发达,乃帝国商都。百工居肆,各司其职。以五圣之张衡,太守杜诗等,仕墨为首。滋养了墨门的兴盛。终在两汉之交,又觅得兴盛之契机。事实上,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始,到新莽篡汉,再到光武中兴。沿袭自先秦的严法苛政,日渐松动。正如前汉时,那条“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的汉律,已渐无人执行。便可佐证。   更有甚者,光武便出身南阳。   《光武本纪》上,那些匪夷所思的文字,当做何解?   比如“昆阳之战”:“寻、邑自以为功在漏刻,意气甚逸。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   时为偏将军的光武帝与部下数千人,被新莽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帅四十余万大军,团团困于昆阳。眼看破城在即,是夜天降陨石,正中莽军大营,死伤无数。新莽四十万大军,一朝溃败。终被光武绞杀,成就了中兴大帝,赫赫威名。   须知。以上文字,非出自稗官野史。而是并称二十四史之《后汉书》。史家惜字如金,郑重其事,录入史册,传于后世。也正因字里行间,太过匪夷所思,故才有后世网友,戏言此乃光武开挂,“位面之子”,“大魔导师”祭出七阶禁咒“陨石天降”,打败了穿越者王莽。   然而,以后世科学的眼光来看。“流星坠营”,与其说是“陨石天降”,不如说是“火焰投石”。   一辆火焰投石车,便可实现上述奇迹。   科技和魔法,不过一线之隔。   试想。正因光武出身南阳,军中必有墨门子弟。而后张衡、杜诗等,纷纷出仕,成为仕墨代表。与门内先人暗中辅佐光武,成就帝业,为日渐式微的墨门,觅得一线生机,终在朝堂获一席之地。大有干系。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如“天降陨石”,令四十万新莽大军,一夜崩盘。墨门奇术,神鬼莫测。光武岂能不慎重以待。故而,后世即便有张平子,匠心独运,创浑天地动。终被深藏灵台暗阁之内,名为国之重器,实则其中关窍,并不为天下所知。   于是乎,墨门短暂中兴,再次式微。所谓病急乱投医。生死存亡,逼上梁山。不惜与太平妖道同流合污,欲令天下大乱,再造新朝。为墨门续命。   历史的走向,本该如此。岂料天降麒麟,开启炼狱拯救模式。楼桑一切,不断吸引匠墨北上。先前,聚集南阳,醉心技艺,不问政事的匠墨,以夏馥、苏伯为首,遂与仕墨,分道扬镳。待随广宗一战,黄巾三贼授首。见胜负已分,大势已定。天下匠墨,皆归蓟国。   此,便是墨门视角,整个时局之走向。亦是那条隐藏剧情线(看出来没有?)。   又谓三岁看老。正因如此,恩师卢植才对至交好友,密语相告:刘备可比光武(醍醐灌顶否?)。   此语,不仅是说刘备本身的修养与才德。亦暗示他对“墨术(科技)”的理解与使用,也如同光武一般无二。   再如前所说。   史家惜墨如金,善用春秋笔法。隐藏在《光武本纪》中的墨家机关术,终在刘备身上,重见天日。   还是先前那句话。不活在当下,如何能将支离破碎的史家文字,还原成鲜活的情境。如能有幸遇到,定要珍惜。   “拜见河南尹,见过袁校尉。”收到急报,南阳太守秦颉,马不停蹄,返府相见。   “见过秦府君。”何苗笑容可掬:“上命难违。此来贵宝地一游,若有打扰,望府君海涵。”   “不敢。”见何苗一副外戚嘴脸,南阳太守秦颉,不由心头暗松。   无非多耗费些钱货,便可送走瘟神。 第171章 北蓟南宛   “荆州刺史王叡,上表劾奏府君监守自盗,克扣军粮。不知,可有此事?”宾主落座,何苗笑问。   南阳太守秦颉大惊而起:“此乃弃市大罪,岂敢轻犯!”《汉书·刑法志》:“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命复有笞罪者,皆弃市。”   何苗又笑:“王刺史,疏中言道:为灭黄巾,州郡所募兵丁,奋勇争先,多立战功。然若有功不得赏,且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久必生乱。”   “刺史所言极是。正因兹事体大,又岂能不慎重以待。”秦颉言道:“自我到任以来,讨贼安民,不敢有一日之疏。今,南阳民生安定,百业兴盛,足见成效。”   “府君劳苦功高,当居首功。”何苗笑着宽慰道:“如前所说,此来不过是奉命行事。先前亦是代主发问。府君既已实言通禀,何某自当如实上告。”   “多谢河南尹体恤。”秦颉心领神会:“今日匆忙,未有准备。待略备薄酒,改日当请河南尹,与袁校尉过府一叙。”   “好说,好说。”何苗更加笑容可掬。这便与袁术双双起身,告辞离去。   出太守府,袁术低语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你我既手握天子诏命,里里外外自当过得去。”何苗笑道:“且先去馆舍安身,再往兵营一行。如何行事,且看‘薄酒’备的如何。”   袁术轻轻点头:“南阳乃龙兴之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北蓟南宛’,足见一斑。”   “哦?”何苗顿时来了兴致:“此处,竟能与玄德藩国媲美乎。”   “叔达有所不知。”袁术娓娓道来:“蓟国善冶铁、利机关。传闻,蓟国诸多机关术,皆南阳匠人北上带去。稍加改造,遂成利器。故凡有蓟国机关器流出,南阳不日必可仿造。然‘用人物,须明求’。不告而取,与盗贼无异。于是,南阳冶家多北上蓟国,开设分号。甚至举家迁往蓟国,南阳旧肆,反成分号。如此一来,蓟国机关器,便可在南阳制造。故有‘北蓟南宛’之说。时至今日,河北(大河之北)商家,多往蓟国购买机关诸器,而河南商贾,多就近前来南阳。”   “原来如此。”何苗心中一动:“诸如机关兵车等,集机关术之大成者,南阳亦有售卖乎?”   “机关兵车、机关舫车,诸如此类,国之重器,皆出蓟国将作馆。匠心独运,巧夺天工。非常人可及。然若重资买来,稍有损毁,却可在南阳就近修补,无需再运回蓟国。”袁术言道。   “原来如此……”何苗终于醒悟:“皇后让你我据守南阳,可是此因?”   “然也。”袁术言道:“‘工善其事,先利其器’。玄德南征北战,未尝一败。除去兵精将猛,广借机关之利,亦是主因。”   “机关之利。”何苗一通百通:“皇后莫非是让你我,借南阳之便,锻造机关诸器,运往……洛阳?”   袁术眼中精光一闪:“正是如此。”   “莫非……”何苗猛地瞪大双眼。   “噤声。”袁术低声呵斥:“小心隔墙有耳。”   “如此说来,秦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何苗吁了口气。   “不将其拿下治罪,南阳太守一职,如何能轮到叔达。”袁术笑答。   “我本就是南阳人氏,理应避嫌。”时至今日,何苗焉能不全知:“然公路却百无禁忌。皇后之所以许你我结伴同行。便是想将南阳太守之大任,稍后交给公路吧。”   袁术笑道:“若皇后真有此意,你我又恩若兄弟,岂能不效死力。”   废史立牧,自取其祸。乱世将至,与其寄身洛阳,如无根浮萍,上下无依。不如据守一方,作壁上观。待时局明朗,是合纵连横,还是北投新主。自有定论。   东郡,车骑将军营。   “明公。”校尉乐进、李乾、朱灵,领黎阳营三千私兵,赶来相见。   “诸位一路辛苦。”曹操这便为帐内诸校,引见陈宫:“陈公台,乃操新募长史,兼参谋军务。诸校当深敬之。”   “见过长史。”众校抱拳。   “见过诸校尉。”陈宫亦回礼。   待落座,曹操遂言道:“黑山贼众于毒、白绕、眭固等,裹挟大河两岸水匪蟊贼,一路攻入东郡,今已达十万众。当如何破敌,还望公台教我。”   “易耳。开示降路,据险设伏,昼夜会战,分割擒灭。”陈宫早有定计。   曹操喜道:“公台之意,当诱敌分兵,各个击破。”   “然也。”陈宫笑答:“贼酋有三,于毒、白绕、眭固。诱其兵分三路,再逐破之。”   “此计,正合我意。”曹操笑道:“广发檄文:降众不杀,过往不咎;一心从贼,鸡犬不留。”此便是“开示降路”,以乱黑山军心。贼众出身庞杂,背景各不相同。所谓人心莫测,便是指此。凡战局不利,必生异心。   “喏!”陈宫自行领命。   “年前,玄德冬季兴兵,贼众轻身逃亡,辎重皆被蓟国所获。料想,随身粮秣,今已消耗殆尽。必垂涎东郡粮仓富足。如此,可将计就计。引黑山分兵。”曹操亦有定计。   “敢问明公,计将安出?”朱灵起身问道。   “传我将令:为就近取食,命东郡各县,将仓中军粮,分批运往东武阳、濮阳、顿丘三城储备。”曹操再出妙计。   “喏!”朱灵等人心领神会。若将东郡余粮,皆囤在东武阳、濮阳、顿丘三城,贼人为取食,必分兵来攻。   “文博。”曹操看向麾下第一善战猛将。   “末将在。”朱灵抱拳出列。   “守东武阳,坚壁清野,依令行事。”曹操一出将令。   “喏。”   “仲雄。”   “末将在。”李乾抱拳出列。   “守濮阳,招募义勇,修缮城防。”曹操二出将令。   “喏。”   “文谦。”   “末将在。”乐进抱拳出列。   “与我同守顿丘。”曹操三出将令。   “喏。”   曹操之所以亲屯顿丘,乃因“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迁顿丘令。”早先,曹操曾为顿丘令。到任后,肃清内外,执政安民。颇有政绩,民心可用。   “还有一要事,需人去办。”曹操将目光投向李乾身后李整:“子齐。”   “卑下在。”李整起身出列。   “贼众势大,恐兵力不济。速带我将令,往陈留一行。请陈留太守,我之故交,‘八厨’之张邈,待为募兵。”曹操四出将令。   “喏。”李整领命。   “诸位依令行事。兵发讨贼!”   “遵命!” 第172章 春昼初长   蓟国,临乡城。   仲春二月,春昼初长。杨柳拂堤,莺飞草长。   闲了整个冬季的农田,碧水潺潺,禾鲤吐蕊(水花)。冬季坚冰不觉已融化。都水署吏正忙着开闸通渠,将沟渠肥水,注入田中。与沤制了一个冬季的草塘泥肥混合,助农人备耕新一季的稻作。   白波,黑山二贼覆灭。河北再无巨贼盘踞。冀州大地,民生向好。然天下仍旧缺粮。四海粮商,自河海解冻,便纷至沓来,经蓟国水道,就近泊入各城港,津渡。贩卖“督亢粳米”、“掘鲤淀米”、“雍奴薮米”。港口装船属吏笑言,待明年再来,当可贩得新季“文安泽米”。四大泽薮,乃蓟国粳米主产区。大量官田,亦辟于泽中沃土。   人进水退,沧海桑田。正是人力使然。   时至今日,蓟王终能稍松一口气。古往今来,耕三余一。蓟国农人却可“耕一余三”。比数字颠倒更直观的是,蓟国以一己之力,广济天下百姓。不仅是口粮,盐铁、饲料、六畜、机关器,应有尽有,不一而足,着实太强悍。   洛阳朝堂,唯一期盼。便是蓟王薨后,蓟国千里国土,三百余城,骤然分崩,不复先前之势。   如若不然。面对有礼有节,功成名就之蓟王,洛阳实在是无处下手。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新帝扪心自问,蓟王会甘心领死否。   镇国重器,切勿轻动。   今日无朝春睡足。   窦妃常与何妃。一来二回,芥蒂全消。二人先后为蓟王诞下子嗣。初为人母,姿容甚盛。昨晚喂足幼子,方入帐侍夫。   “夫君?”闻蓟王呼吸转轻,窦妃知其已醒。   “爱妃何事。”刘备轻声答曰。   “夫君可知‘群仙祈福大会’。”窦妃问道。   “未知也。”刘备向来对方术,好感寥寥。如果说,墨家机关术偏物理,四方术士则偏化学。二门皆有大神通。尤其在时下,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两门若能合而为一,善莫大焉。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方术士养气炼丹,追求长生不老,羽化登仙。渐渐背离了“科学”的初衷。甚至可以说,方术士从未想过,将本门绝学,与玄而又玄,装神弄鬼相剥离。   科技与魔术,一线之隔。   正如刘备少年时,村遇太平道神棍。所倚仗,便是石绵与强酸,二物有悖常识之特殊属性。钻了时人“知障”的空子。用后世的话说,便是“认知黑洞”。   “群仙大会,半甲子(三十年)一届。上次大会,还需追溯到桓帝年间。传闻与会者,皆是各方高士。安息国大师安清,便曾与会。与桓帝坐而论道,引为知己至交。”   “可是安世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正是安世高。”窦妃柔声答道。   马市胡姬酒肆酒家安氏,与令兄安世高之事,刘备曾亲身参与。然时过境迁,心中一直存疑。奈何二人一前一后,接连故去。安世高火化后,佛骨舍利便一直存于刘备身边。既然世俗再无瓜葛。却不知,能否从同道之人口中,悉知一鳞片爪。   心念至此,刘备遂问道:“如爱妃所言,群仙祈福,三十载一会。大会之期,是否便在今年。”   “正是。”窦妃又道:“夫君知妾,先前亦是出家修行之人。今虽嫁夫生子,然与旧友,仍时有书信往来。故知晓此事。”   刘备心领神会:“可是旧时道友来函相问,欲在蓟国办此盛会。”   “夫君明见。”窦妃遂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话说。大汉威震四海,神都繁华鼎盛,丝路流金。异域藩商、藩僧、藩人、藩物,纷至沓来。桓帝建和二年(148年),安息国太子安清,字世高,入中土传教,先寄身洛阳白马寺。后到荆州、丹阳、会稽等地广为传教。其翻译佛经一百七十六部,据《高僧传》称:“前后传译,多致谬滥,唯高所出,为群译之首。”   继安世高后,又有支娄迦谶(亦作支谶),大月氏人,于桓帝末,经长安入洛阳。月氏僧人还有支耀、支亮等,灵帝时,亦沿丝路上洛。支亮师从支娄迦谶,习佛学。译佛经二十三部六十七卷,亦为佛经翻译大师。   正因入汉藩人,趋之若鹜。日常往来,与汉人频繁接触。自身逐渐汉化的同时,胡风异俗亦影响京都汉人。乃至“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箜)、胡侯(篌)、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竟为之”。   各色人等,除去经商求学。传播宗教,亦是目的之一。与本地宗教,坐而论道。取长补短,各有精进。善莫大焉。   换言之。依刘备理解,所谓“群仙祈福大会”,便是“中外论道大会”。四海宇内,各派高士齐聚,除去取长补短,争论第一亦是重中之重。   此会经久不衰。自唐时,亦如期举行。太宗亦亲临,足见盛大。   “与会人等,可有安世高,旧友故交?”刘备又问。   “或许有。”窦妃不疑有他。   “如此,爱妃且回复旧友,蓟国当盛情款待。”刘备言道。   “谨遵夫君之命。”窦妃媚眼如丝。   忽觉芙蓉帐暖,被翻红浪。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洗漱更衣,入餐厅早膳。   “拜见夫君。”华厅内,妃嫔、美人已恭候多时。   “诸妃免礼。”蓟王与王妃相互见礼,对面而坐。   日渐显怀的安氏四姐妹并绾妃等七位小姐姐,为刘备取来餐盘、打上菜品,又捧上一碗白粥。这才耳鬓厮磨,归位就坐。从此君王不早朝,只因羁绊有太多。   无怪后人言:温柔乡是英雄冢。   若无足够英雄志,如何能舍,偎红倚翠,美人如玉。   “小弟可安好?”长姐笑问。   “长姐无恙否。”刘备笑答。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香炉暖风,白粥素手。吐气如兰,送之入口。果然秀色可餐。想着明日便可与长姐同床共枕,刘备亦不由喜上眉梢。   “小弟何故发笑?”   “无它,念及长姐,喜由心生,溢于言表。”刘备笑着眨了眨眼。   公孙长姐一时娇羞无限。   洋洋得意间,刘备随口一问:“姐姐可曾听闻‘群仙大会’?”   “咦?”公孙长姐不由一愣:“自然知晓。却不知小弟因何得知。”   将窦妃所言,娓娓道来。刘备转而问道:“姐姐又是如何得知?”   “授业恩师,便位列其中。”公孙长姐答曰:“妾又岂能不知。”   “原来如此!”刘备幡然醒悟。 第173章 饮鸩止渴   话说,公孙氏身世飘零,孤苦无依。自幼随女道山中学剑。结婚时,刘备问清庙宇所在,曾遣宗人去请。不料山中古寺早已荒废。人去楼空。宗人在堂前留下刘备手书,这便返回(详见《临乡·119 妻妇之礼》)。   彼时忙于婚礼诸多事宜,未曾顾及。今日听发妻说起,授业恩师位列群仙之列。刘备这才记起许多陈年旧事。   “姐姐师门,可愿相告?”刘备笑问。   “非不愿,实不知也。”长姐摇头答曰。   “果然如此。”刘备已想到,便不再追问。   话说。修行之人,多讲缘分。所谓“可遇而不可求”,便是指此。长姐恩师,如此人物,自非常人。断不可用世俗一切去衡量。收养孤苦无依的公孙长姐入山门,十年如一日,寒暑易节,悉心传授越女剑。待剑技大成,即命长姐远赴洛阳。时隔二年再返,已人去庙空,难觅仙踪。长姐无奈,隐居涿县饮马巷,十年后与刘备结缘。   公孙长姐,学剑十年,隐居十年,传剑十年。   一言蔽之。缘,捉摸不定,妙不可言。   两汉方术盛行。正如时人深信天人感应。头上三尺有神明。   悉知神仙大会,将在蓟国举行。上至二国相,下至九百万齐民,皆拍手称快。蓟国上下,悉心准备不提。   刘备还是小觑了神仙的力量。   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试问又有几人能免俗。当然,在刘备看来,长生不老是一种“不死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有始有终,无需强求。   各城茶寮、酒垆,说书人亦投其所好。开始评说《历代神仙传》。刘备这才悉知,时下竟有如此之多的“活神仙”,散布于大江南北,三山五岳。   时至今日。尚能与乌角先生平起平坐之“大仙”,竟有数人之多。当真是孤陋寡闻。   亦非所有仙人,皆和太平道大贤良师一样,以谋朝篡位为己任。亦多居隐避世,修身养性,梦想白日飞升。   作为一名魂穿众,刘备竟不信神仙。古往今来,却也不多见。正如刘备深信:科技与魔法,一线之隔。许多尚不能解释的“知障”,随着科技的进步,终有一日能大白天下。   魂穿因何成立。或与即将来临的量子时代,密切相关。   男仙不少,女神仙也有很多啊……   话说,是否要收归己用?此举,于公于私,或皆利好。   五日小朝。   蓟王坐听天下大事。   二位国相,遂将内外大事,娓娓道来。   何苗、袁术代天巡狩,已入南阳。《孟子·梁惠王下》:“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所谓代天巡狩,便是替新帝巡视地方。   轻车将军曹操,兼领东郡太守,领黎阳营士驰援东郡各地。   西园中军校尉孙坚,乘船南下,招募江东健儿,剿灭荆、扬二地,水匪山贼。   荡寇将军周慎,引兵入汉中。欲灭五斗米教天师张修。   并州牧董卓,剿灭白波余贼等大小流寇马贼数十股,得宿贼悍匪五万。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刘备轻轻颔首:“诸位以为如何?”   蓟都尹娄圭起身奏对:“回禀主公。何后欲先取南阳,再取荆襄,董太后意属兖州。传闻新帝将使左右车骑,入蜀平板楯诸蛮之乱,亦为抢占先机。如此看来,废史立牧,大势所趋。”   蓟西尹钟繇,起身言道:“新帝为坐稳大位,平衡各方而宰割天下。此‘譬犹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是为‘饮鸩止渴’。”   “正如先帝为求活命,而赦免王芬同党。”王傅黄忠奏道:“令乱臣贼子,苟活于世。于国有害无利。”   “义父嫉恶如仇,乃天下豪杰。”刘备笑道:“设身处地,先帝便宜行事,亦无可厚非。”   “如我主,文武双全,明以照奸。当凤毛麟角,世间罕见。”薮东守乐隐,笑道。   殿内重臣,无比欣然点头。乐公,言之有理。   五日小朝,比二千石及以上,方能与会。先前不过寥寥数人,如今亦颇多重臣在列。   右侧武臣,以王傅与黄横海居首。排列蓟国十一校。   左侧文臣,以左右二国相为首。排设五尹三守十二令。若非蓟国四少师,右国令,缺席已成惯例,人数更多。   比二千石以上重臣,竟有四十余人。足见蓟国强盛。   辖地千里,三百余城,九百万民。大汉第一强藩。实至名归。   从自家老宅,到楼桑村、楼桑邑,再到临乡侯国、蓟王国。雪球越滚越大。如同历史的车轮,隆隆向前。势不可挡。凡有螳臂当车,悉数碾成齑粉。   “月初,有贵霜二十万奴隶,翻越葱岭,抵达西域。安息王子洛吉斯五世,与罗马皇后鲁琪拉,亦同行抵达。”左国相崔钧又报。   “甚好。”刘备欣然笑道:“传令二位府丞,定要善待。”安息王子与罗马皇后,事关西征大业,当万无一失。   “喏。”崔钧又奏问:“二十万奴隶,作价五两金。是否足额支付。”汉一两二十四铢,贵霜金币重约十二铢。   “自当足额支付。”刘备又道:“万里长征,一路人吃马嚼,消耗甚多。能安然抵达,正因卖价高,故路上不曾虐待。若讨价还价,乃至贱卖。安息怨气必生。下次再贩,定会百般拷打,催促疾行,以求减少路上消耗。”   所谓开源节流。若买不上价,必然要减少支出。于是一路抽打,逼迫奴隶早日抵达绿洲。减少消耗,以求抬高收益。尤其是血腥的奴隶贸易。成本和收益,皆出在奴隶身上。若每个奴隶值金币十枚。试想,奴隶主又焉能不小心再小心。   “遵命。”同样深谙商贾之术的崔钧,欣然领命。我主果仁主也。   略作思量,刘备再传王命:“安息王子,回程所购粮秣辎重,皆打对折。万勿令其空手而归。”变相奖励。   “喏。”崔钧起身再奏:“乌孙、大宛等国,亦有大量奴隶出售。欲以奴隶,充抵营造王城费用。”如前所说,蓟国营城,冠绝天下。西域都护府城池之便,西域诸国深有体会。数年前,蓟王奉诏和亲。五十五国便令各自送亲使上告,求造都城。蓟王自当满口答应。如今,王城已营造过半。五十五国,已有半数迁入新城安居。欣喜之余,亦有忧虑。债台高筑,无力承担。不想砸锅卖铁,唯另辟蹊径。于是乎,奴隶,首当其冲。   “可也。”刘备从善如流:“命二位府丞,分类作价,抵充欠款。”   “如此,都护府当有百万之众。”崔钧不无担心。   “无妨。”蓟王笑道:“绿洲颇有余力为其一。陇右屯田大成足可度支乃其二。得百万西胡安居都护,西域藩屏足称坚固。”   “王上明见。”群臣下拜。 第174章 去芜存菁   或又有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言有理。然却需因地制宜。   后世积贫积弱,故需抱团取暖,同仇敌忾。于是便以族群划分敌我,简单明了。   然我煌煌天汉,傲世天下,冠盖宇内。纵观世界。黑暗笼罩四野,奴隶制惨绝人寰。唯我大汉,分封立国,提前千年,步入封建。二十等爵,编户齐民。孰优孰劣,见仁见智。然说一千,道一万。封建制显然比奴隶制先进。电气时代一定强过铁器时代。人类历史早已证明,毋庸置疑。   难不成奴隶城邦,还强过封建诸侯不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明目张胆开历史的倒车。其言可恕,其心可诛。   试想,众多域外奴隶,唯在遥远绿洲,方能享有最大程度之自由。若非逼不得已,或身不由己,又岂能自寻死路,再投苦海。   此,便是制度的先进性。故刘备从不担心,奴隶逃亡,或奴隶反抗,等群体恶性事件之发生。   放眼望去,一片苦海。周围番邦,奴隶制根深蒂固。无路可逃。而奴隶们不惜赔上性命所争取的自由,在绿洲唾手可得。说起来,但凡能吃饱饭,谁愿提着脑袋造反。   四夷皆以汉化为荣。切记,切记。   为安置重获自由的西胡奴隶。都护府除去扩建城池外,又从五十五国,索取十座前汉废城,原址重造。蓟王“中西域而立幕府”。一座座绿洲城池,便如同一枚枚楔子,钉在西域诸国。沿途贸易商道,如血脉相连。将居于西域之中的都护府,与五十五国连成一体。由五十五国,出人出资,成立的幕府联军,分驻各城。确保绿洲,及丝路安危。   利益利益,先利而后益。当共同利益足够强大,既得利益者足够亲密。自上而下的融合,便是大势所趋。都护府屯田,足可度支西域五十五国取食。足见李儒、戏志才等一众都护府属吏之能。   待时机成熟,刘备将迁百万关内汉人远赴西域。或西域、中土,各迁一半。平衡族群占比。   那时,刘备战略构想,完美达成。西域屏藩,宅兹中国。   将帝国的战略纵深,西延万里。三兴大汉,指日可待。   “长史盖勋,从事郎中傅燮,自大震关上疏。言:春暖花开,当再遣开拓车队,挺进高原。寻觅山中古羌,及南下通道。”待左国相崔钧落座,右国相耿雍起身奏对。   “可也。”刘备言道:“暖泉驿扩建如何。”   “已建障城。横竖一里,有兵士屯守。”耿雍对曰。   “甚好。”刘备再道:“车队此行,当深入高原冻土,择沿线要冲,试种青稞麦。若能存活,当就地筑城屯守。”   “喏。”青稞麦已在高原试种成功。西海、陇西等边郡,正大力推广。并沿冰川谷道,加速向高原深处试种。   钟存慧妃坐镇大震关城。不断有羌人部落,出山定居。或散布高原河谷,边放牧,边种植。不出数年,当可自足。流徙羌人,四年为期。如今刑期过半,牢城内外,气象一新。丝路穿城而过,日进斗金。谁还愿返回山中老寨,忍饥受寒。终日与野兽为伴。   赀库令司马芝,已明言。待流徙期满,当就地安置,变羌户为齐民。蓟王虽不在云霞殿。若悉知羌人心声,自当应允。利益之下,饶妻制,日渐解体。不断拆户租产,陇右五百余万口羌氐诸胡,已近百万户。随农、牧机关器,便利高效,深入人心。先前被各大氏族所垄断的奴仆佃户,亦被大量释出,重编为户。汉人亦有二十万户,百万余口。   户户有梯田一顷,良宅一座,牛马成群,猪牛遍地,陇右民情,一日千里。   更有甚者,汉阳、金城、及陇南诸县,竟先后试种水稻成功。   若悉知陇右如今之重利。朝堂内外,谁还敢轻言放弃。   后世常言:打铁还需自身硬。换用时下语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请接后句)。   十日大朝,事无巨细。五日小朝,高屋建瓴。   待诸事毕,上庠令郑玄起身奏问:“敢问主公,于国中举‘群仙会’,是何用意?”   “不愧是郑公。”刘备欣然笑道:“孤,并无长生不老之心。亦无羽化飞升之念。之所以许‘群仙会’,乃行抛砖引玉也。”   “请主公明示。”郑玄再问。作为士林泰斗,郑玄焉能坐视国主,误入歧途。   “孤所欲,乃为方术。”刘备道破谜底。   方术,乃“方技”与“术数”之统称。   方技,时下指医经、经方、神仙术、房中术等。术数,指阴阳五行生克制化之数理。《庄子·天下》:“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成玄英疏:“方,道也。自轩顼已下,迄于尧舜,治道艺术方法甚多。”   一言蔽之。“方技”,乃是指通过医药、养生、修仙等,达祛病延年、健康长寿、长生不死之目的,并可“论病以及国,原诊以知政”。“数术”,乃是以阴阳五行生克制化之理,制定人事及占卜国运气数。   通常而言。“方技”有四类:医经、经方、房中、神仙,皆“生生之具”。而“数术”则有六类: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则是“羲和史卜之职”。二者泾渭分明,又千丝万缕。   “我主既不为神仙。莫非乃看重:医药、经方、天文、历法。”郑玄果然一代儒宗。   “然也。”刘备遂道出心声:“医药自有国医馆。物理自有将作馆。而‘经方’之缺失,时令孤扼腕。”   “经方者,方剂也。”郑玄言道。   “然也。”   须知,时下,方剂与药方并不等同。方剂,可以简单的理解为“化学反应方程式”。用原料制取新料的方法。如“炼石胆取精华法”,制备稀硫酸。“作金银粉法”,制造金粉,皆属“经方”。而刘备传授崔钧的“酒精蒸馏法”,亦是宝贵之经方。   “去芜存菁,学以致用。比照将作馆,国医馆,将方术与学术相合。立方技馆。”刘备细细说来。   “原来如此。”郑玄终是安心。一言蔽之,刘备所欲,类后世西方中世纪兴起之炼金术。乃现代化学之雏形。   殿中众人,这才悉知主公良苦用心。   名为举办“群仙会”,实则网罗方士,搜集珍贵方剂。为我所用。   蓟王治国,多多益善。 第175章 汉世之杰   蓟王继“门下署”后,又立“方技馆”的消息,虽只在重臣间流传。却足以引起轰动。   蓟王取“方技”为馆名,而非“方术”,便为去芜存菁。   技,艺也。术,道也。   蓟王欲借举办“群仙会”,趁海内方士慕名而来时。再行公布于众。并以印书为名,搜集各地“经方”,为我所用。若能得诸如“硫磺伏火法(火药)”,蓟国机关器,必将再上一个台阶。   然在郑玄等学坛大儒看来,如何去芜存菁,才是重点。   蓟国海纳百川,蒸蒸日上。将作馆、国医馆,功不可没。蓟国机关之利,毋需多言。国医馆,良医良药,治病救人。亦有大功于社稷。尤其是治疗、隔离难民。防止大疫爆发。功在当下,利在千秋。蓟国人口密集,若爆发大疫,其后果可想而知。   更有甚者,国医令华大夫,遣馆中良医,遍访大江南北,深入疫区,寻找伤寒等大疫,治疗之法。   所谓大医治世,莫过如此。如此持重,儒者焉能不知。   蓟王更多善待。   如国中豪商、巧匠。凡良医,皆有“五大夫”民爵。为二十等爵第九级。高于五、六、七级的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号“大夫之尊”。得田二十五顷,得二十五宅,岁俸四百五十石,本家免役。单二十五顷美田,年可得新谷七千五百石。折二百二十五万蓟钱。若加稻花鱼,及爵俸、官俸,春腊二赐,足可得五百万钱。   正因实在丰厚。故在蓟国,五大夫以上为高爵。非有“大功”不可得。换言之,“五大夫”,乃是普通人,能得到的最高民爵。若要再进一步,须有大功于社稷。   何为大功?   如蓟王所言:“恩泽广被,惠济无远。”   大儒郑玄与蓟国四少师,连夜碰面。商讨,如何将“方技”与“神鬼”剥离。使之从“修仙”转变成“治世”。为国所用。   四少师已迁居王子馆。打理嫡长子刘封入馆前的诸多事宜。收到郑玄手书,兹事体大,急忙赶来楼桑相会。   太学坛,后院精舍。   五大鸿儒齐聚。   听郑玄细说朝会之事。蔡邕忽吟诗一首: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可是《驱车上东门》。”陈寔笑道:“此诗近年流传甚广,却不知是何人所做。”   崔寔言道:“伯喈吟此诗,可是为其中‘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之句。”   蔡邕笑道:“主公欲去芜存菁。求用‘方技’而不问‘丹药’。然精通方术者,多为求白日飞升。若要将二者剥离,唯取‘不信神鬼’之人,方可。”   “伯喈之言,甚善。然若只取一人,力有未逮。料想,需‘方技馆’内属吏,自上而下,皆不笃信鬼神,方为长久计。”一钱太守,刘宠又道。   “祖荣之言,大善。”陈寔欣然点头。   闻此言,蔡邕又脱口而出:“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   郑玄一声长叹:“果然是‘神灭无鬼王仲任’。”   五人皆当世鸿儒。若让‘方技馆’内属吏,自上而下,皆为“无神论者”,唯王充门徒,方可胜任。一言蔽之。从蓟王刘备口出,设“方技馆”始。郑玄便已领会王上之意:明为“方技”,实欲引王充《论衡》学说入蓟。   蔡邕笑叹:“王仲任曰:‘天地合气,物偶自生也;及其成与不熟,偶自然也’。”   人力有穷而天道无极。一人之力,不足以将“方技”与“神鬼”剥离。而一个学派,却可以。   正如墨门兴盛于将作馆。蓟王立方技馆的目的,便是要扶植“王论”。   “主公,天降麒麟,果然世间英主。”陈寔一声长叹:“如今看来,王仲任之论,或有可取之处。”   崔寔一语中的:“对抗神鬼,当凭王充之论。”   蔡邕言道:“黄巾逆乱,殃及八州。正因太平道,装神弄鬼,妖言惑众。诸如符水救人,撒豆成兵,以此操弄人心。主公见时局之弊,故防患于未燃。扶立‘王仲任之学’,对抗‘妖言神鬼者’。”   “知我主者,伯喈也。”郑玄叹道:“不知当世,谁人承王仲任之衣钵?”   “温县常伯槐。”蔡邕脱口而出。   蓟王一言一行,皆大有深意。先前立“门下署”,理王家事。将国政与家政剥离。如此一来,凡遇后宫诸妃之请托,二位国相便不再左右为难,只需将诸事,转交给门下署即可。二位国相,自可专理国政,心无旁骛。   立方技馆,亦是高瞻远瞩,长久之计。   随着科学的发展,终有一日,必与神话剥离。那时,大汉便可轻装上阵,一骑绝尘。   将王充学说引入,在刚刚经历过黄巾之乱的汉末,可谓恰到好处。   儒学尚未完全劣化成儒术。更未异化成儒教。虽与先秦百家争鸣时,大有不同。然时下儒士却秉持春秋大义。凡利国利民,皆有可取之处。正如蓟王刘备行围魏救赵,曲线救国。明立方技,暗扶王论。   早被五大鸿儒,所窥破。   王充所著《论衡》一书,对时下诸多学术弊端,特别是颓风陋俗,进行了系统性的“针砭”。书中观点,可谓石破天惊。《论衡》更被后人称“博通众流百家之言”之“百科全书”。   单就物理而言,王充对运动、力、热、静电、磁、雷电、声等现象,皆有细致观察。并解释人与自然之关系。王充把人之发声,比喻为鱼引起水的波动;把声的传播,比喻为水波的传播。书中诸多见解,与后世声学结论一致:物体振动产生声波,并需借助介质来传播。   后有欧洲人波义耳,提出空气是传播声音的媒介,比王充晚一千六百年。   范晔《后汉书》将王充、王符、仲长统,三人立为合传,后世学者更誉之为“汉世三杰”。   只可惜。后世儒教盛行。王充之言,离经叛道,被贬为“杂家”。历代目录书,皆将王充《论衡》列入无所宗师之“杂家”类。又说王充是“南方墨者之支派”。   蓟王不敢苟同。   古往今来,生产关系需与生产力相匹配。   后世早已证明,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为科技铺路,必然要“神灭无鬼”。 第176章 巨人之志   事实上,将“神灭无鬼”引入蓟国。乃蓟王深思熟虑。举重若轻之举。然若仅是让王充弟子,入太学坛,传道授业。孤掌难鸣,久必为儒家所灭。故刘备新建“方技馆”,令其容身。如蓟国将作馆、国医馆,于实践中不断发扬光大。茁壮成长。   所谓学以致用。实践乃检验真理之唯一标准。又说存在即是真理。蓟国机关之利,深入人心。老农一人,日种一顷。如此便利,如何能轻易舍弃。若方技馆,能有将作馆之利国利民,即便再有闲而无事者,百般挑剔,亦当哑口无言。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无故夺人之利,智者不为。   若能令天下,皆晓以利害。方技馆,自当稳如泰山。   五日小朝,紧随十日大朝。   百官列席,蓟王就位。   此时。蓟王欲立“方技馆”之事,与会官员,多已悉知:主公为制妖言惑众,故将方技收归己用。   此亦是蓟王有意为之。且看群臣如何反应。蓟王才好适时应对。   见百官肃穆,正襟危坐。   蓟王环视群臣,娓娓道来:“少时,孤与母,居楼桑。一年雪大,有太平道徒数人乱入村中。施雕虫小技,欲妖言惑众。被孤当面揭破,掩面遁走(甯姐姐:哦?)。从此往后,楼桑妖人绝迹。后北地皆信太平。然十里楼桑,却无人信。何也?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方术一途,虚无缥缈。登仙之旅,无迹可寻。然,方技却不同。若不为升仙,利国可乎,利民可乎?”   见百官齐看。上庠令郑玄,心平气和,起身奏对:“主公明以照奸。若方技为国所用,当大有裨益。”   郑玄乃蓟国文坛泰斗。郑学被蓟王引为治国之术。足见一斑。   今,话出其口。百官皆暗松一口气。   刘备欣然点头:“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自武帝以来,大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统一思想,功在千秋。然,‘工善其事,必利其器’。又曰:‘得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方技馆网罗天下‘经方’,为国所用。试想,若历代经方所录之‘奇术’,蓟国上下,皆见惯不怪。便有心怀叵测,妖言惑众之徒,又岂能轻易得逞。”论科普的重要。   “主公明见。”百官下拜。   黄巾之乱,荼毒剧烈。蓟国百官、百姓,多深受其害。将心比心,如何能不切齿生恨。今黄巾覆灭,群盗蜂起。又有巴郡妖巫张修反,号为五斗米师,郡县不能敌。   眼见今汉屡遭妖贼所乱,蓟王岂能束手待毙。   如前所说。立一家国公敌,自当同仇敌忾。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有比太平妖道,更合适的人选吗。   面对生死大敌,迫切的生存需求。让蓟王推出“方技馆”,合情合理。剥离“神鬼”,更是大势所趋。   “郑公?”刘备居高笑问:“若立方技馆,主令一职,当取何名?”   “主公立方技馆,网罗天下经方,乃为‘解世俗之疑,辨是非之理’。此举,与王仲任不谋而合。”郑玄起身奏道:“王仲任有言:‘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春秋》;然则桓君山不相,素丞相之迹在于《新论》者也。’今方技虽属杂家,却有‘大用’。何不各取一字,称‘大素令’。”   “王仲任曾言,‘万物之生,皆禀元气’。‘元’者,始也。或可改‘元素令’。”刘备一锤定音。   “主公明见。”郑玄拜服。   比起悬而未决的门下令,元素令人选,蓟王却颇为急迫:“何人可为方技馆元素令,诸位可有合适之选。”   “臣,举荐一人。”正是河内名士,新昌令司马直。   “叔异举荐何人?”刘备颇多意外。   “温县常伯槐。”司马直起身奏报。   常林,字伯槐,河内温县人。少时家贫,好学多智。数年前,白波,黑山势大,避乱上党,耕种山阿。逢旱极而蝗,左右颗粒无收,独常家坞壁丰收,于是尽呼比邻,升斗分食。乃治世之才。   刘备轻轻颔首:“此人如何?”   司马直奏曰:“尽得‘王论’真传。”   司马直所说‘王论’,便是将王充与其呕心沥血所著《论衡》,合并而称。   虽说前汉时,便已罢黜百家。然各家学说,并未断绝(请注意)。如墨家一般无二,各家在朝中亦有一席之地。   比如,数年前,灵帝诏封杨赐为临晋侯,食邑千五百户。杨赐以当初曾与刘宽、张济一道为灵帝讲学,不应一人受封为由,上书求分食邑给刘宽、张济。灵帝遂封二人及其子爵位。不久,灵帝又令杨赐任廷尉,杨赐以非世代法家出身而坚辞。   换言之。按照朝中惯例。廷尉一职,当由法家传人,或知法家之通儒,担任。   此,足可例证。前汉虽罢黜百家,今汉却并未斩草除根。   也正是此因。当蓟王刘备乾纲独断,引入方技时。以郑玄等人为首的儒士,并未极力反对。   事实上,汉时“名士”,与“儒士”,并非等同。“高士”,更是无所不包。凡有高人一等之一技之长。便足可称“高士”。善养蜂猪,都可称高士,还有何好说。   “除常伯槐外,还有何人,可入方技馆?”刘备再问。不出五位大儒所料。蓟王欲扶持一个学派,绝非只为招募一两个贤才。   郑玄答道:“回禀主公。诸如桓谭、贾逵、王符等,门徒众多。皆可一用。”   原来。早在王充“元气论”前,今汉已有桓谭之“形神论”。   更早在先秦时,《荀子·天论》便有“形具而神生”之句。比及今汉,前有桓谭:“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然(燃)烛矣”。再有王充:“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知之精?”   桓、王二人以烛火喻形神关系,言明心神不能离开躯体而独存。   神灭无鬼,神形俱灭。   蓟王欣然一笑,随口诵出桓谭名句:“生之有长,长之有老,老之有死,若四时之代谢矣。而欲变易其性,求为异道,惑之不解者也”。   百官心领神会,主公早有准备也。   “凡有相识,但举无妨。”蓟王居高言道。   “臣等,遵命。”群臣敢不下拜。 第177章 拔毒食鲜   待群臣起身,刘备又道:“王仲任,将儒学之士,分为四等:儒生、通儒、文人、鸿儒。且曰:‘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又曰:‘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逾通人,鸿儒超文人。’以己度人。却不知王仲任,(自)己何所属?”   蓟王乃问,若按王充对“儒学之士”的分类,王充自己又属于何种。   蓟王此问,大有深意。能为王充盖棺论定者,此时此地,唯有一人。   于是乎。百官又看郑玄。   郑玄起身言道:“依老臣之见,王仲任当属‘世之鸿儒’。”   刘备轻轻颔首:“郑公乃当世儒宗,郑学即国学。王仲任一家之言,虽有可取之处,却也不足与郑学相提并论。所著篇章,当交由郑公去芜存菁后,合称‘王论’,传习后世。不知郑公以为然否?”   此言一出,百官终是释怀。   “郑学”、“王论”,一字之差,高下立见。由郑玄操刀主编,去芜存菁。换言之,蓟王之意,乃是将王充学说,一统到郑学之下。   诚如蓟王所言。   郑玄乃汉末儒宗,所创郑学,人称“通学”。其,以古文经说为主,兼采今文经说及谶纬之学注经,不守门户之见,从而创郑氏家法,立郑氏经学体系。在郑玄之前,儒者各守师法、家法,壁垒森严,少有会通。自郑玄遍注群经,使今、古文经合流,殊途同归,融合一统为新经学。   内容涵盖:政治、经济、哲学、法律、教育、历史、天文、历法、数学、物理、机械制造等,诸多学科。一言蔽之,兼容并蓄,乃是郑学最大特点。若将王充所著称为“小百科全书”,郑玄所著,便是“大百科全书”。   在郑玄之前。博士说经,往往繁琐寡要,甚至其注解文字,远超原著。郑玄博洽经传,长于训诂,其注经,“文义自解,故不言之,凡说不解者耳”。故经注简约,用字往往少于原文。郑玄著述,遵循“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的原则。令学者举一反三,一通百通。事半而功倍。   正因郑学乃是“通学”。故蓟王才亲下王命,将“方技”,亦列入郑学门内。与政治、经济、哲学、法律、教育、历史、天文、历法、数学、物理、机关等并列。   一言蔽之。『在统一思想的前提下,分门别类,学以致用。』   蓟王用意之深,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饶是郑玄,亦五体投地:“老臣,定不负主公所望。”   何为明主。蓟王善用“王论”,足见一斑。   河豚有毒,却鲜美无比。拔其毒而食其鲜,便是明主所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亦是王道。   “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言及此处,刘备忽心生感悟:“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非是灭尽旁门,而是‘以儒为宗,集百家之大成’。兼容并蓄,一统学术。正因如此,时至今日,百家仍有传人,香火不断。而饱学之士,身兼诸家之长,号‘通儒’。”   此,便是帝王之心。蓟王能领悟汉武之意。足以说明,时至今日,当可为天下共主矣。   果然。郑玄眼中慧深如海:“既得明主,大汉三兴在望矣。”   时下学派并起。为寻章摘句,证本派为尊,甚至有人不惜贿赂内官,削改兰台内皇宫藏书。足见门第之争,何其激烈。擅将他人学说,收归己用,自然是门派大忌。   然此意,却出自赫赫威名之蓟王刘备。又授予名满天下之儒宗郑公。自另当别论。   能得郑公亲手训诂,门派弟子与有荣焉,门派学说善莫大焉。此,便称为“王化”。   亦可比在“月旦评”上,得许劭一语点评。无论是谁,必身价百倍,世俗流传,以为美谈。“月旦评”因而闻名遐迩,盛极一时。   闻蓟王亲下王命,将王充《论衡》等篇章,交由郑公训诂,纳入郑学门下,称“王论”,传承后世。于是,天下桓谭、贾逵、王符、王充等,“无神论”门徒,闻风而动。齐来蓟国。   十日后,上党山中,常家壁坞。   蓟王门下督郑泰,携重礼徵辟家主常林,常伯槐。   宾主落座。常林将同乡司马直手书,细细看过。这便平揖相问:“敢问贵使,叔异所举‘元素令’,是何职也?”   郑泰答曰:“元素令乃方技馆之长令。方技馆,乃我主为网罗天下经方,为国所用而新置。为蓟国第十四令。秩比二千石。”   “原来如此。”常林又问:“贵使当知。常某乃一介书生,对方术一窍不通。叔异所托非人也。”   郑泰笑答:“方士多侍神鬼,方术多假神鬼。而我主所欲,乃去芜存菁。蓟国‘经方’,不为装神弄鬼,只为国、为民所用。故自元素令而下,方技馆一众属吏,当不信神鬼。”   常林这便醒悟:“王上欲用本门,以克神鬼乎!”   郑泰欣然点头:“然也。”   见常林沉思不语。郑泰遂晓以利害:“来时,我主已命郑公,训诂桓谭、贾逵、王充、王符等先贤所著籍册。并称‘王论’,流传后世。”   闻此言,常林霍然站起:“贵使且速引我去见王上。”   郑泰一愣:“何其急也?”   “郑公乃当世儒宗,自毋需多言。然本门学说,却与时下大兴之儒术,多行抵触。若其中菁华,皆被视为‘大逆之言’而尽数删去。即便传世,亦名存实亡。犹如行尸走肉。”常林急道:“事关本门生死存亡,焉能稳坐!再行耽搁,恐不及也!”   郑泰亦知事态严重,这便起身:“敢不从命!”   常林唤来发妻、幼子,叮嘱谨守壁坞,善待邻里。这便登车,直奔蓟国而来。   上党山中,坞堡连横。因受常林分谷之义,皆以常家坞,马首是瞻。悉知常林应蓟王徵辟,出仕蓟国二千石高官。左右邻里,皆弹冠相庆。等着常林安顿,便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共赴蓟国安居不提。   兵荒马乱,群盗蜂起。自当避入强国,方可保一世平安。   洛阳,西邸。   史子眇再来:“拜见皇后。”   “如何?”自见过麻姑,何后已深信不疑。   “万事皆备。”史子眇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待皇后算准时日,便可依计行事。”   何后乃是过来人。史道人之意,焉能不知。略作计较,这便答道:“如此,暂定月中为宜。”用后世的话说,三月中旬,乃是何后排卵期。   “贫道领命。”史子眇领命而去。 第178章 四氏云霞   蓟王之事,蓟人皆知。少时斥走太平道徒,更被津津乐道。   正因有蓟王天降麒麟,当世祥瑞。给了蓟人以莫大的心理优势。使得国人在面对故弄玄虚,神乎其神,各种“奇人异事”时,能稳定人心,守住心神。   民间有一种自我解脱。唤作:再强强不过蓟国,再神神不过蓟王。   正因有蓟王英明神武,为国人托底。凡遇奇人奇事,街头巷尾轰然叫好,不过是看场热闹罢了。莫过捧个钱场,仅此而已。个中神奇,无人深信,更无人仿效。   再深思。与蓟国国力强盛,藏富于民,不无干系。   所谓“临事抱佛脚,病急乱投医”。若非走投无路,上下无门,谁又肯轻易假托神鬼。   只有对世俗绝望,才会去信左道旁门。   丰衣足食,投医问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民情得疏,民意得彰。又有谁会愿意去轻信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怪谈。终归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家中娇妻美妾,积谷满仓。莫不是江湖神棍,惦记我家富庶,骗吃骗喝才好。   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只剩烂命一条,便交给神仙,搏命一试又何妨。   有句话叫“生无可恋”。恋人、恋物,终有所依。对人世绝望,才会去想来生如何。   饥饿难耐时,有人说能画饼充饥。重病将死时,又有人说能不药而愈。信是不信?   邪教之所以能蛊惑人心,大多利用天灾人祸,再加为政之失。民不聊生,唯有信神。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陇右大震关城,升平里,四海馆。   四海馆长,乌角先生左慈,收到黄金台四方馆长朱建平手书。掐指一算,不由大惊:“不好。北有赤气,东西竟天。必有阴谋,与我主不利!”   遂当机立断,赴关首云霞殿,面禀慧妃。   “‘群仙’半甲子一会。今择在蓟国,自是莫大福佑。”钟存慧妃,自帘后言道:“然先生既如此说,必事出有因。依先生之意,当如何行事。”   “既是‘群仙会’,臣亦是仙门中人,自当亲临与会。”左慈已有定计:“且听闻主公欲立‘方技馆’,网罗天下经方,收为己用。老臣宜将本门《太清丹经》三卷,及《九鼎丹经》、《金液丹经》各一卷,献上。尽犬马之劳。”   慧妃欣然应允:“先生忠君爱国,为人师表。此去,还需何人同往。”   “慧妃明见。”左慈答曰:“此行,当与钟瑷、骆晹、卢暒,三位美人同往。”   钟瑷乃钟存许师。冥蝶骆晹、幽姬卢暒,皆是天师道,门内高徒。左慈请三人协同,足见兹事体大。亦不出慧妃所料:“三位美人,皆有幼子哺育。此去,可否携子同行。”   “此去凶险,万勿分心。”左慈言道。   “如此,先生当小心行事。”慧妃当机立断:“早去早回。”   “老臣,遵命。”心念一动,左慈遂又掐指一算:“陇右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三位美人皆离关东去,慧妃安危便无暇顾及。恐为奸人有机可乘。”   “无妨。”慧妃自帘后高深一笑:“先生但去无妨。我已有万全之策。”   “哦?”左慈掐指三算,这便醒悟:“原来如此。”   “事不宜迟。”慧妃遣人唤来许师钟瑷并冥蝶骆晹、幽姬卢暒。即刻打点行装,乘幕府车驾,并四海馆长左慈,往蓟国一行。   目送幕府车队,浩浩荡荡,奔下关城。矗立于云霞殿顶阁,慧妃一时神游天外。   如乌角先生所言,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正因四海馆内,有“左仙人”及一众门徒坐镇,四方宵小才不敢轻举妄动。今四海馆长远走蓟国,赴群仙盛会。乃至馆内群龙无首。大震关城,必遭人惦记。   行刺钟存惠妃,乱汉羌融合之大业。试想,若此时陇右羌人逆乱,必断帝国一臂。   “姐姐。”当昔、当素二美人,闻讯赶来。   “无需惊慌。”惠妃笑着宽慰:“夫君吉人天相,必可转危为安。”   “姐姐身系社稷,亦不可不妨。”当素言道。   “素妹之意,我已尽知。”见当氏二美仍心怀疑窦,惠妃遂取袖中一物视之。   “此乃夫君随身之物。”当昔看得真切,正是蓟王随身佩玉。   “然也。”惠妃笑道:“稍安勿躁,不日当见分晓。”   话说。刘备东归前,为钟存惠妃等留守女伴,招募女卫。烧当、参狼、白马、钟存,陇右四大古羌之女猎人、女战士、女智者,女巫祝等“贤女”,纷纷应募。   有参狼羌“汉率善羌君”之女梁氏,领族中数十女披“犛牛甲”入选,人皆身长七尺余,背猎弓战矛,飒爽英姿。另有白马羌“汉归义君长”之女白氏,领族中数十女骑入选。亦皆身长七尺余,持长矛皮盾,飒爽英姿。还有当氏猛女数十,钟存悍女数十,翻山越岭,善水步骑,联袂入选。   论战力,四氏女卫,亦不弱亚马逊。再有蓟王绣衣,幕府精兵,层层守护。蓟王家眷,自当安全无虞。   参狼梁氏女,白马白氏女,为左右云霞御卫长。统领三百“云霞卫”。其各自氏族,合称“云霞四氏”。遂成大震关城,羌人显族。与蓟王部族并列。   大震关城,悬楼列肆,四海升平。辖民二十万余。乃陇右第一坚城。固守陇关谷道,西据分水,东扼东口。与大散关城,并著于世。   正因扼关中之险。为防万一,蓟王才不惜工本,督造关城。又与钟存古羌和亲,令慧妃等人垂帘坐镇。以安万千民心。   西蜀,阳平观。   天将露白,便有一道人,撞响古钟。   须臾,待余音散去,寂静无声。古钟忽无风自响:“所为何来?”   “事关本教存亡,求仙姑出山相助。”道人答曰。   “可是赴群仙之会。”古钟又问。   “非也。”道人又答:“是往陇山一行。”   “唉……”古钟一声长叹:“本教存亡,又干妇孺何事?”   “仙姑当知。若钟妃无端毙命,陇右必乱。陇右生乱,则汉中得安。”道人再拜:“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也。”   “取人性命。”   “然也。”道人言道:“若仙姑一击而中,则誓成。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一言为定。”古钟自下喷出一股浓烟。不等浓烟散去,古钟竟化为白衣素裙,一闪而逝。   道人长揖及地:“恭送仙姑。” 第179章 瑞轮蓂荚   蓟国将作馆。   蓟王刘备亲临。与右国令夏馥,将作令苏伯,武库令苏越,及一众大匠师,参看从洛阳灵台送来的“水运浑象仪”构造图。   刘备初临洛阳时,登高俯瞰洛阳城。见夜幕下许多高楼,夜放豪光。那时便暗下决心,要将洛阳城内“奇观”,逐一看遍。尤其是闻名遐迩的帝国天文台——灵台。奈何,天不遂人愿。岁月蹉跎,至今未能如愿以偿。于是,刘备上表。索要灵台内藏诸多机关重器构造图。新帝欣然允许。命灵台属吏加紧整理,分批送来蓟国。   夏时,天文台称清台,商称神台,周改称灵台。洛阳灵台,东西围有墙垣,南北中开二门。墙垣内中心建筑,为一方形高台,即灵台。台高十丈,四周有上下二层平台,平台间以坡道相连。台内各建大殿十余间。灵台顶部乃观天之所,四周建有官舍。灵台规模庞大,功能齐备。张衡,张平子,便在此处设计并制造了“水运浑天仪”和“候风地动仪”,并写出了《浑天仪图注》和《灵宪》等,不朽著作。   洛阳灵台,一直沿用至魏晋,直到北魏时才被废弃。   而浑象仪历史悠久,亦非今汉首创。   后世《晋书·天文志》曾有细述:“《虞书》曰:‘在旋玑玉衡,以齐七政。’《考灵曜》云:‘分寸之咎,代天气生,以制方员。方员以成,参以规矩。昏明主时,乃命中星观玉仪之游。’郑玄谓以玉为浑仪也。《春秋文曜钩》云:‘唐尧既位,羲和立浑仪。’此则仪象之设,其来远矣。绵代相传,史官禁密,学者不睹,故故宣、盖沸腾。   暨汉太初(武帝太初年间),落下闳、鲜于妄人、耿寿昌等造员仪以考历度。后至和帝时,贾选逵系作,又加黄道。   至顺帝时,张衡又制浑象,具内外规、南北极、黄赤道,列二十四气、二十八宿中外星官及日月五纬,以漏水转之于殿上室内,星中出没与天相应。因其关戾,又转‘瑞轮蓂荚’于阶下,随月虚盈,依历开落。”   换言之。从洛阳灵台送来的“水运浑象仪”构造图,乃张平子,集历代能工巧匠之大成,又加墨门机关术,改良而成。   如图所示。水运浑象的主体,乃用一空心大铜球,以示天球。上布星辰,一半球身隐没在地平圈下,另一半显露在地平圈上,如同常人看到的天穹一般。   水运浑象,以补偿式“滴漏壶”的流水为动力,利用“滴漏壶”的等时性,经由浑象内部一套齿轮传动装置驱动,可自动演示天体的周期运动。   张衡首创水运浑象,乃是有明确记载的,世界第一座用水力推动运转的天文仪器。亦是现代天象仪的前身,堪称人类史上第一座天文钟。欧洲直到十二世纪,才有相同原理的机械性计时器问世(大汉便是如此。随便一项技艺拿出来,皆领先世界千年)。   此外。浑象还额外驱动一座称为“瑞轮蓂荚”的机械日历。可随月亮的盈亏,演示一个朔望月中,日期的推移:模仿神话中一种奇树,蓂荚的特征,靠流水推动,从每月初一开始,一天出现一片叶子,到满月时(十五)出齐十五片,然后每天再收起一片,到月末为止,循环开合。   蓂荚,是传说中的一种树。每月从初一至十五,日结一荚;又从十六至月终,每日落一荚。如此反复。从荚数多少,便可知是何日。故又名“历荚”。   受此启发,张衡创造了“瑞轮蓂荚”。内设机关:在一立轴上,装十五个具有凸轮作用的拨板。使它们依次分别作用十五个蓂荚,按应有时刻,升起、降落。   这座瑞轮蓂荚,如今正放在浑天仪殿房外阶台旁。上接滴漏壶,利用流水与浑天仪联动。   “昼夜轮机”,日夜不休:瑞轮蓂荚从每月初一起,每天转出一片荚叶,到十五日共转出十五片,然后每天再转入一片,依次减少,直到月落为止。   这套精密的组合机关器,不仅能表示日期,还能表示月相。即,按照阴历中的朔日、上弦、望日、下弦、晦日等顺序,循环开合。让灵台的史官,单从瑞轮蓂荚,便可看出精确日历。   将图纸上的机械构造,理解清楚。刘备不由心潮澎湃,极为震撼。   简而言之。瑞轮蓂荚,可称“日钟”。每月的准确日期,只需数蓂荚的叶片,便可悉知。   然而,蓟王刘备却不满足于此:“夏公,能以此图为据,造出‘时荚(时钟)’否?”   “敢问主公,何为‘时荚’?”夏馥问道。不出意料,凡世间奇巧之物,主公但有所见,必有所得。   “便是……能准确指示一天中,十二个时辰的盘面。”略作思量,刘备在图板上随手画出:“滴漏壶与漏刻一致,将一天十二个时辰,精确到一刻还不足够。一刻之下,再细分成‘分’、‘秒’。于是在同一‘瑞轮蓂荚’上,可显示出秒荚(秒钟)、分荚(分钟)、刻荚(刻钟)、时荚(时钟)。将水运浑象上,只能表示‘日’的历荚,精确到‘秒’。”   “禾芒曰‘秒’。”夏馥欣然点头:“主公以‘禾芒’以示时之短。”   “然也。”刘备暗道一声好险。一时忘形,险祸从口出啊。   “敢问主公,‘分’又做何解?”苏伯又问。   “分,一刻十分也。”刘备灵光一现。时下,一刻为十分钟。“一刻十等分”,便是后世一分钟。   “原来如此。”众良匠幡然醒悟。   “‘分’、‘秒’,又做何计?”夏馥再问。   刘备已然想好:“再分曰‘秒’。”分钟再往下分,便是秒。   “一分几秒?”夏馥三问。   “且看人力所能及。”刘备并未给出答案。言下之意,按照现有技术手段,能细分到多少秒,便做多少秒。不一定非取六十秒为一分钟。   “臣等,领命。”夏馥这便领将作馆良匠,试造新式“瑞轮蓂荚”。   话说。刘备受“水运浑象仪”启发,随手绘制的图板,其实是史上第一台“擒纵器”。乃钟表最核心的机构。当然,即便无刘备手绘神鬼图板,将作馆的匠师们,亦会自行造出。原理皆通,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刘备想在穿楼桑而过的桥楼归市,造史上第一座“水运计时器”。而精确计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待造成。   “瑞轮蓂荚,分秒不差”,遂成典故,流传后世。 第180章 同道中人   “瑞轮蓂荚”水运计时器,距后世能随身携带的“怀表”,还很远。然原理皆通。只需精工细作,不断缩减尺寸。终有一日,大汉当领先世界千年,获得可随身携带的精确计时器。   陇右大震关,云霞殿。   云霞织室,机杼声不断。   慧妃与当素、当昔二美人,正相伴而织。蓟王东归前,慧妃命宫女置备织机,营造织室。言道,待夫君东去,便领宫中妃嫔,夜夜织布,以待君归。   蓟王东去后,一切皆如先前所言。所织丝锦,多用来为夫君,量体裁衣。刘备虽远在蓟国,然身形尺寸,慧妃等夜夜丈量,如何能不心知肚明,深入髓里。   大震关首,戒备森严。云霞殿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云霞女卫,素纱套装贴身,内穿百花战裙,上罩金麟宝铠,外裹雪狼短皮氅。披身宝甲,乃是刘备先前命将作馆良匠,不计工本,为亚马逊御卫量身锻造的“猎神套装”。亚马逊随蓟王东归,殿中陈设,亦归云霞卫所用。人数亦相当,皆是三百人。   “姐姐,夜已深。且去安寝吧。”当昔停下机杼。   “好。”机织一夜,慧妃亦显疲惫。   三人整理好织机,相伴出室,返回寝宫。   廊内宫女,或坐或立,悄无声息。本以为熟睡,岂料刚过转角,忽见一人,白衣独立。   “你是何人?”当昔厉声发问。   “天师道,张玉兰。”白衣人自报家门。   当素浑身一凛:“意欲何为!”   白衣女道,身如鬼魅,一闪近前:“取你性命。”   话音未落,寒芒惯胸。   当素美目圆睁,登时气绝。   随手拔剑,带出一抹血箭。顺势一抹,割断当昔咽喉。   当素、当昔,不分先后,倒地毙命。   只剩当中慧妃一人:“我等一介女流,与贵教并无仇怨。与仙姑素未蒙面。为何置我等于死地。”   白衣女道眸中愧色一闪而逝:“逼不得已,造化弄人。”   音犹在耳,寒芒惯胸而入,透背而出。   惨叫尚未出喉,便被热血所堵。女道咬牙拔剑。   慧妃猛喷一口血箭,仰面倒地。目眦欲裂,气绝身亡。   徐徐撤袖,移开斑斑血迹。女道垂首默哀,片刻后转身离去。   “嗯?”将走数步,忽觉身后有异。猛回头,只见胸口热血长流的慧妃,竟挣扎起身。   想也不想,一剑追身。   仍从创口刺入。又转腕将心腔绞碎。   任凭胸前热血喷涌,慧妃竟无动于衷:“我等一介女流,与贵教并无仇怨。与仙姑素未蒙面。为何置我等于死地。”   声调、语气,轻慢、缓急。皆与先前一般无二。   女道毛骨悚然,却又急忙屏气凝神:“逼不得已,造化弄人!”   反手拔出,又一剑刺穿慧妃咽喉。   “我等一介女流,与贵教并无仇怨。与仙姑素未蒙面。为何置我等于死地。”   “刺破喉咙,竟还能出声。”女道咬牙稳住心神,飞身后撤。   两眼一花。慧妃一张似笑非笑,惨白无血的绝色娇颜,竟近在咫尺。鼻尖险碰鼻尖。   情急之下,女道再退。   长袖善舞,寒芒四射!   袖中暗器打的慧妃浑身血崩,却仍无动于衷,平静发问:“我等一介女流,与贵教并无仇怨。与仙姑素未蒙面。为何置我等于死地。”   疾风拂面,两眼一花。娇颜对娇颜,鼻尖碰鼻尖。   所谓同道中人。   此时此刻,女道焉能不知:“何方神圣,何不报上名来。”   慧妃嫣然一笑,却令女道寒毛直立:“西獂释比,翟姜。”   “西獂释比……”女道幡然醒悟:“麦积山!”   噗——   慧妃张口喷出一股血雾。女道不急躲闪,浑身血染。   一时头昏脑涨,手足无力。数息之后,竟浑身绵软,摇摇欲坠。   睡意袭来,难以抗拒。   女道想咬破舌尖,不料脸颊竟被人一把捏紧:“不在山中好好修炼,早死托生。偏要装神弄鬼,祸害人间。天师道,传至尔等之辈,果然大不如前。”   女道难以抗拒。一声悲鸣,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须臾,待血雾散尽。织室重开。慧妃与素昔二美人,相伴而出。难不成,先前三人皆是幻觉。   “慧妃莫惊,刺客已昏迷,若无解药,断难清醒。”黑暗中有人言道。   “翟师可知,此是何人?”慧妃问道。   翟师这便娓娓道来:“张玉兰者,天师道,张陵之孙,嗣师张衡之女。”幼而洁素,不茹荤血。十七岁那年,梦见红光天降,光中有金字篆文,缭绕几十尺,随红光入口。玉兰自觉不安,竟有身孕。母亲责问,却始终未曾说破,唯贴身婢女知晓。   一日,对婢女说:“我不能忍辱而活,死后剖腹,以明我心。”晚上,玉兰无病而死。婢女遂如实告知其母。张母不忍违背女儿遗愿,也希望洗清心中疑问。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便在此时,忽见莲花自玉兰腹中钻出。花瓣次第开放,得白绢金字《本际经》十卷,白绢长二丈余,宽六七寸,其文鲜丽优美,不似人工所写。玉兰死后旬月,肉身不腐,常有异香。于是门徒争相抄录经文,安葬玉兰。百余日,大风雷雨,天昏地暗,《本际经》忽不见,玉兰坟茔自开,棺盖飞悬树上。人们近前一观,只剩空棺。或曰,玉兰尸解成仙。   此事在天师道徒中,广为流传,神乎其神。   只是想不到,本该成仙的张玉兰,竟好端端活在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女道悠悠转醒。   挣扎欲起,却发现身穿钢丝囚衣,锁在地牢之内。   须臾,牢门开启。慧妃等人,鱼贯入内。   “醒否?”慧妃随口一问。   “醒了。”背后人随口一答。   女道毛骨悚然,却不知身后竟还潜伏一人。   “如何?”慧妃熟视无睹。   “确曾剖腹产经。”身后旁若无人。   慧妃轻轻颔首:“经从何来?”   “雕虫小技。”身后人笑道:“鱼腹藏书,篝火狐鸣。陈胜、吴广皆会,何况天师道。不过是将《本际经》白绢,先行吞入腹中,再剖腹取出罢了。”   “原来如此。”命狱中云霞卫,搬动机关,将女道吊起。慧妃平视发问:“何人命你行刺。”   “五斗米师,张脩(修)。”   “夫君在时,张修百般奉承,不敢忤逆。今夫君东归,便欲行不轨。”慧妃笑问:“前恭后倨,又是何故?”   “牵一发而动全身。”女道如实作答:“汉庭命荡寇将军周慎,引兵入汉中。生死之际,存亡关头,张修欲乱陇右而自保。”   “果然如此。”一切皆不出慧妃所料:“五斗米道,虽脱出天师道,却是张修另立门户。不知与仙姑何干?”   “逼不得已,造化弄人。”女道依旧不愿提及。   慧妃轻轻颔首:“仙姑既不愿说,亦不强求。既是天师道高人,生死便由不得我做主。”   “慧妃意欲何为?”女道忽心生惊惧。 第181章 歪门邪道   “你既说是张玉兰,乃灵真天师之女。想必定识卢暒。”慧妃言道。   “乃我母也。”女道答曰。   “你可知,卢暒今在蓟王后宫,深受宠爱,已为夫君诞下一子,得封美人位。”慧妃又道。   “实不知也。”女道表情已说明一切。母亲竟改嫁蓟王,为何无人提及。   “若知母另嫁,还行刺否?”慧妃笑问。   “逼不得已,造化弄人。”女道一如先前,守口如瓶。   “既如此。待见你母,一切当自有分晓。”慧妃言尽于此。遂命槛车快马,送女道往蓟国。   深春三月。   四海群仙,如约而至。自太平道,绝迹蓟国后,刘备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江湖方士齐聚。对彼此门派,烂熟于心。便是初见,三言两语,亦可轻易续上交情。待坐而论道,不出三日,遂成同道好友。果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修仙,皆一家。   话说少年时,太平道,越演越烈。天下追随者云集,扶老携幼,障塞于道。然蓟王刘备,却力排众议,乾纲独断。首当其冲,将太平道列为旁门左道。凡国中有信教者,若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皆夷三族。   蓟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麾下豪杰齐聚,生死无改。   不等利刃加颈,歪门邪道,望风逃窜。如何还敢明目张胆,招摇过市!   还闲死的不够快。   亦如前言:“统治不够,宗教来凑”。对如刘备这般,有道明君而言,宗教非但全然无用,反是累赘。断不可轻易沾染。   女道还在快马送来。六百里加急书信,已先行抵达。   过目之后,遂命宫人去唤。许师钟瑷、冥蝶骆晹、幽姬卢暒,春睡迟迟,美人倦怠。一夜承欢,险错过午餐。   本想养精蓄锐,再待挑灯夜战。岂料事发突然,急忙梳妆来见。   各自艰难落座,将慧妃手书,当面细观。冥蝶骆晹、幽姬卢暒,四目相对,不由心生感叹。   卢暒柔然下拜:“启禀夫君,此乃我教隐秘,又是陈年旧事。故未曾告知,请夫君恕罪。”   “无妨。”刘备宽慰道:“若事不相干,无需勉强。”蓟王言下之意。若无关联,即便现在不愿说,也不打紧。   “先前不说,今时今日,又岂还不说。”卢暒知无不言,遂将天师道中隐秘,娓娓道来。   原来。此事需从多年前,天师道尚未分裂时说起。   时二代目天师,“嗣师”张衡坐下有三大门徒:骆矅、张角、张修。学成下山,奉师命,分往各地传播教义,招募信徒。此事,史上亦有记载。   “熹平中(172-177年),妖贼大起,三辅有骆矅。光和中(178-183年),东方有张角,汉中有张修。骆矅教民缅匿法,角为太平道,修为五斗米道。”   又说:“时巫人张修疗病,愈者雇以五斗米,号为五斗米师。”   二代天师,嗣师张衡,子承父业,于汉永寿二年(156年)袭教,光和二年(179年)正月,羽化飞升前,以“祖传印剑”付子(张)鲁,与妻卢氏得道于阳平山。嘱子(张)鲁曰:“汝祖以天地为心,生灵为念,诚敬忠孝为本,周行天下除妖孽之害。嗣吾教者,非诚无以得道,非敬无以立德,非忠无以事国,非孝无以事亲。”   也即是说。按照二代目的遗愿,天师大位,当传与长子张鲁。奈何天不遂人愿,二代天师“飞升”后,天师道分崩离析,大师兄骆矅,率先离教。先行前往三辅,联络信徒,准备举事。后因行事不密,案发被杀。   朝廷海捕同党。天师道剩下教徒,被迫无奈,唯改头换面,另立旗号。稍后,张角自回冀州,亲传太平道,张修也在汉中,暗播五斗米道。   一言蔽之。嗣师张衡,非妖言惑众,暗行不轨之徒。   “骆矅、张角、张修三人,本性纯良,天资聪慧。各有专攻。待道法初成,嗣师命其各自下山,遍访民间疾苦,尝遍人世百味,以修炼道心,筑羽化飞升之基。然而……”卢暒欲言又止。   剩下的事,刘备已能想到:   少年英才,本性纯良。初出茅庐,涉世未深。心怀济世之心,骤然下山,不料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天灾人祸,满眼末世之景。于是悲上心来,怒从心起。奋然造反,欲另造清平盛世。   其中细节,诸如,三人究竟是后天黑化,还是先天不轨。时过境迁,已无从知晓。然听卢暒所言,可以肯定的是:二代天师张衡,本不愿如此。奈何天师道,一分成三。张修本奉命护总教,不料亦违背师命,夺篡大位后改称五斗米教。终率众谋反。   “嗣师自知时日无多,见张修野心毕露,欲行不轨。恐身后家人性命不保,遂心生一计。”卢暒又道。   “令女玉兰,腹生莲花,自产天书。”刘备言道:“以为震慑。”   “正是如此。”卢暒再拜:“如此,方保住全家性命。”   合情合理,前后终是呼应。   刘备又问道:“张角后称‘大贤良师’,与天师分庭抗礼。美人可知,其,何时与‘神上宗师’相遇。”   “乃下山之后。”被夫君唤了声美人,卢暒当即收拾心情。自登大震关,被大秦圣祭黑暗驱魔,重塑心神。此卢暒已非彼卢暒。记忆犹新,物是人非。先前种种,不过是一段尘封许久,无关痛痒的记忆而已。   “张角何年下山?”刘备再问。   “约于灵帝建宁(168-172年)初,下山传道。”略作沉思,卢暒遂言道。   “十年传道,一朝举事;播乱八州,荼毒天下。”刘备一声叹息:“一夕毙命,身首异处;遗臭万年,何苦来哉。”   至于神上宗师身份,先前早已问过,卢暒等人并不知晓。而张玉兰自“假死归真”后,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尚不知家人下落。   然却为何被张修所诱。先前,腹生莲花,自产天书,不就是为震慑,欲夺大位的张修么?   “待玉兰送达,美人自当细问,前后诸情。”一切待张玉兰送达,再说吧。   “贱妾,敢不从命。”卢暒垂泪下拜。总归是母女连心。   “往后无需过谦。为夫当面,当省‘贱’字,称‘妾’即可。”刘备言道。   “妾,谨遵夫命。”夫君情义,在场美人亦感同身受。   刘备隐隐有一种预感。   久悬未决的“神上宗师”之真身,此次“群仙会”时,或当露出马脚。 第182章 群仙聚会   赤诚少年,无辜黑化。   最令人揪心扼腕。   刘备一路走来,能初心不改。当真得来不易。少年时,先制果冻,再造寝垫。终得一夜暴富。亢奋难眠,欲比崔氏田庄,大兴祖宅。母亲虽未驳一言。然却旁敲侧击,举前朝樊重之事,循循善诱。告诉刘备,宗亲亦要顾及。待刘备将楼桑村造成楼桑邑,引四方流民来投,终复祖爵,再收少时好友为家臣。广纳天下仁人义士,终如愿封国。如此亦步亦趋,积少成多。得千里疆土,九百万国民。   先前年少,不知韬光养晦。如今再看,方知母亲良苦用心。   刘备扪心自问。并非比“天师三少”幸运多少。无非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先易后难,面面俱到,人生规划的好。   一步一个台阶。二十年如一日,勤勉种田,未有一日懈怠。待直起身,方知已临绝顶,览众山之小。   确实少走了很多弯路。   先贤有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此话乃乱世立足之本。然太平盛世,又当作何变通。   藏富于民,众皆乐乐。   试想,若楼桑皆茅庐陋室,唯刘备家深宅大院,重楼高阁。何其醒目。即便贪官污吏不眼红,亦难免不被贼人惦记。然楼桑举村建楼,日防夜防,铁壁铜墙。刘备家即便楼高些许,淹没在丛丛楼宇深处,又何来醒目。大路通天,来去自由。赀库亦建在家外。再纳南北工匠、四方流民。一切待遇,皆与宗人无异。   正应了刘备少时那句童言无忌:“不患寡而患不均。”   得刘备善待。刘氏宗人,南北工匠,四方流民,焉能不同仇敌忾,效之死力。   归根结底只一句:生产关系要匹配生产力。封建时代,封建人口便等同于生产力。不积累“有效人口”,更待何时。   此次群仙会的举办地,便在黄金台,四方馆。   馆长朱建平,本就是神仙般的人物。此次奉蓟王命,代尽地主之谊。亦合情合理。   先有琅邪于吉,引数门徒道童入馆。   于吉,一作干吉、干室。《后汉书·襄楷传》:“顺帝时,琅邪宫崇诣阙,上其师干吉(于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皆缥白素、朱介、青首、朱目,号《太平青领书》。”《三国志·孙策传》注引《江表传》:“时有道士琅邪于吉,先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   事实证明,《太平青领书》与太平道千丝万缕。或被张角利用,亦未可知。此来,当问个清楚。   陇右大震关,四海馆长,乌角先生左慈,不甘人后,紧跟入驻。既已投靠蓟王,自家盛举,焉能不釜底添薪。   号称“活神仙”之王远,王方平,慈眉善目,鹤发童颜,乘青牛车入馆。掐指一算,王神仙当飞升在即。   白衣儒士刘纲,字伯鸾,徐州下邳人。有道术,潜修密证,人莫能知。携夫人樊氏,相伴入馆。樊氏,人称“樊夫人”,能檄召鬼神,禁制变化之事。传言道术犹在其夫之上。   车上东陵圣女,乃广陵海陵人,自幼拜刘纲夫妇为师学道,能“易形变化”,时隐时现,无有定准。身后还有幼妹名唤“逍遥”,朝夕相伴。   说话间,当世麻姑仙,素裙赛雪,一尘不染,飞降台上。另有天台二仙姑,紧随其后,左右为伴。   神仙李脱,世居西蜀金堂山、龙桥峰下修道。蜀人历代见之,约莫往来八百余年。因号曰“李八百”。携妹李真多,同赴四方馆。其妹,李真多。少有仙姿,沉迷玄理。李八百授其朝元默贞之要诀,虽已随兄长修行数百年,然却貌如双十佳丽。神气庄肃,风骨英伟,异于弱女之态。人或见之,不敢正视。   另有毛女,名唤玉姜,传言世居终南山。进山客与猎师,代代皆有人见。又传玉姜遍体生毛,自说秦时宫女。秦灭逃亡进山,有一老翁,教食松叶松实。当时苦涩,后稍便之,遂不饥渴。冬不寒,夏不热,身轻如此。世人皆言,乃秦王子婴宫人。至成帝时,一百许岁。如今掐指再算,恐四百岁矣。   钩翼夫人,齐人,赵姓,自幼喜清净。因病卧床六年,右手卷曲,饮食少。武帝时,望气者说东北方有贵人气,经推算终寻其人,遂召入宫。见其姿容殊色,武帝扒其手而得玉钩,从此张握自如。幸而生昭帝。后被武帝所杀,殡殓时,尸体不冷而香。一个月后,昭帝即位,为其改葬,棺中已空,只有丝鞋。遂以宫追尊为钩翼,后避讳改为“钩弋”,以为纪念。   前汉宫妃,今还未死。   看到此处,刘备唯有长吁一口气。好一个:群仙聚会(请接下句)。   余下还有林林总总,许多刘备不知,却广为他人所知之仙人,纷纷登记入册。人生际遇,神乎其神。至于,各人有何神通,刘备已不想细观。总感觉仿佛后世鉴宝:需处心积虑,绞尽脑汁,给所藏宝物编撰一个神乎其神的来历。以此自抬身价一般。   参考乌角先生左慈,传授控术时的心得。蓟王刘备窃以为,神乎其神的关键,便是后世所谓的“知障”。   一言蔽之:“违背常理的眼见为实”。   其中高深莫测者,多以扭曲时间、空间为手段。缩地千里,斗转星移。不一而足。   所借道具,亦多是能扰乱心智的“致幻药物”。让观者自以为清醒,实则观感早已扭曲。   反正,刘备不信。   又过十日。女道张玉兰,槛车抵达。   刘备遂命卢暒入地牢询问。母女相见,抱头痛哭。这才悉知详情。原来,二代目天师强撑病体,行“假死归真”大法时,露出破绽。被张修看穿。却佯装不知,暗施援手。救了棺中闭气等死的张玉兰一命。于是二人约定,张玉兰需偿此债。此,便是最后的疑团。   眼看群仙齐聚黄金台。四方馆长朱建平遂遣人来问:我主可愿屈尊?   去是不去?   刘备当深思熟虑。   乘船横渡易水,遥见西北高楼,金光闪闪。僦车童子,不禁喜道:“先生,黄金阙近在眼前。”   “如此,且去与群仙一会。”   “话说,先生虽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又知前后五百年。然却是以儒入道,与台上众仙家,并非同路。语不投机半句多。何故凑这趟热闹。”   车内先生,朗声一笑:“所谓殊途同归。正如‘条条路往黄金阙’。该相见时,自相见。” 第183章 龙向天飞   “谁?”能令蓟王吐哺相问,足见事大。   “阳翟司马徽,字德操。号‘水镜先生’。颍川名士,为人清雅,学识广博,有知人之明。精通道术、经学、奇门、兵法……”左国令士异,滔滔不绝。平日惜字如金,难得在蓟王当面,说这许多话。   与蓟王对坐而食的王妃,不禁莞尔:“国令亦有崇敬之人乎?”   士异含笑行礼:“水镜先生,乃世之奇人也。”   刘备问道:“莫非水镜先生此来,亦是赴群仙之会。”   “昨日人已登黄金台。正栖身四方馆中。”士异再答。   “如此,且命四方馆吏,好生接待。万勿轻慢。待诸事毕,孤当亲往四方馆拜会。”刘备遂言道。   “遵命。”士异领命而出。   “孙主簿正星夜兼程,返回蓟国。”王妃笑道:“宜将国令早日聘入家门。”   “姐姐所言极是。”刘备轻轻颔首:“再拖,恐难生养。”时下当属晚生晚育,再拖便成大龄产妇。   “小弟子嗣三百,有何所惧?”长姐笑问。   “非为自身,而为士异。”刘备答曰:“所谓‘后继有人’。少时与母亲、长姐,相依为命。将心比心,能有子嗣常伴身侧,长情可寄,人生才算完满。”   长姐笑道:“正因后继有人,故小弟不慕长生不老。”   “知我者,长姐也。”刘备欣然一笑,深情尽显。   吃饭,吃饭。   许师钟瑷、冥蝶骆晹、幽姬卢暒,三人容貌出众,皆有殊色。然在百花丛中就坐,却也一时难觅芳踪。   富不过蓟国,神不过蓟王,仙不过蓟妃,美不过蓟宫。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谓“秀色可餐”。   后人诚不欺吾。   侍寝虽有定员,却无定属。只因各信有期。换言之,虽夜幸七妃,却无固定人组。“一回生,二回熟”。一来二去,彼此坦诚相见。再加夫君一视同仁,自然心无芥蒂。   侍寝名册,常换常新。再加蓟王每每兴趣所致,亦多出人意表。然总归是泽被后宫,肥水不流外人之田。   餐毕。   宫妃纷纷前往东宫,哺育幼子。刘备则往正殿,朝会群臣。   五日一朝,雷打不动。便是无朝之日,刘备上午亦会亲往正殿理政。若事发紧急,二位国相可随时入宫面奏。蓟王酌情专开朝会,传命国都内肱股重臣与会。下午则返宫中,入藏书阁审阅公文,或研读名篇佳作,百官贺帖。日日不缀。   今日亦不例外。   正殿内,郑泰等门下署吏,列席作陪。无家臣时,私臣可就近落座。若遇左右国相,或王傅黄忠等重臣入内,再移位侧席不迟。侧席、正位,以排列整齐的立柱为分界。相邻立柱之间,常置帷幕竹帘,分割内外。内中为百官正位,帘外及墙,乃称侧席。   汉家阁楼,集先秦木构之大成。每层用斗拱,承托腰檐,其上铺地板,外置大平坐,并以此将楼划分数层。此种檐上加栏杆的造法,战国时已见,时下被广为运用。满足遮阳、保暖、防风、避雨及凭栏眺望、赏月独酌等,诸多生活需求。各层栏檐与平坐,或次第出挑,或循序收进,外观稳重又富有层次,并产生虚实、明暗对比,创造出汉式阁楼所独有之风貌。   自汉以后,再难觅高楼。   华夏,只剩华服,再无大夏。试想,筑台百丈,上起高楼。楼楼之间,高架覆道飞阁。是何等壮阔:“离宫别馆,弥山跨谷,辇道相属,木衣绨锈,土被朱紫,宫人不移,乐不改悬,穷年忘归,犹不能遍。”   无百官在场,郑泰可落座正位。类比三独坐。   “公业。”刘备思前想后,水镜先生之事,还是宜早不宜迟。   “臣在。”   “且往四方馆一行,替孤拜会远道而来的水镜先生。”   “喏。”郑泰这便领命。   “若方便,请来宫中一见。”刘备又叮嘱道。群仙汇聚,假言神鬼。敬而远之,刘备实不想蹚这趟浑水。   “喏。”凡豪杰,视神鬼,皆相似。刘备之心,郑泰自能体会。   群仙之中,刘备只想见水镜先生一人耳。   安车驷马,朝发夕返。   郑泰幸不辱命。将水镜先生迎入王都国宾馆。   水镜先生,在颍川士人中,享有盛名。知其入馆,便有蓟国高官,连夜登门拜见。   饶是刚刚入职的双博士服虔,亦难免俗。深夜入馆,与司马徽促膝详谈,又抵足而眠。   翌日。刘备早起,沐浴更衣,驱车亲往馆舍拜见。   司马徽与服虔,下阶恭候。以礼相见,引王入室。   宾主落座。   刘备笑问:“不知子慎也在。”   服虔自居臣席,俯身行礼:“荥阳一别,意犹未尽。知先生到访,臣恨不能插翅来见。”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知子慎与先生乃是旧识。”   水镜先生笑道:“月前,老朽曾往荥阳访友。席间与子慎相识。言及《左氏春秋》,颇多同感,故相谈甚欢。”   服虔亦笑:“正因与先生数日长谈,故才晚来。”   言下之意,若非与水镜先生结识,服虔早已北上蓟国。换言之,正是水镜先生的出现,让服虔与何苗、曹操等人,亭舍偶遇。   当真,只是机缘巧合。还是说……   见刘备低头沉思,有失礼之嫌。服虔正欲起身轻唤,却被水镜先生抬手所止。   本该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大殿,一时落针可闻,气氛尴尬。   须臾,刘备忽问:“敢问先生,天下大势,究竟如何?”   “天命有归,龙向天飞,盖应在王上也。”水镜先生直言。   刘备轻轻颔首:“若苍天未死,天命有归。不知先生,可愿出山相助。共襄大业,匡扶汉室。”   本以为会妥妥婉拒。岂料水镜先生笑问:“不知王上,欲授老朽何职?”   “咦?”服虔急忙掩口。   刘备只微微一愣。果然喜怒不形于色。略作思量,这便言道:“门下署,门下祭酒一职如何?”   “敢问王上,门下祭酒何职也?”司马徽又问。   “门下署长令,类同侍中祭酒。乃门下之长,秩比二千石。”刘备又答。   “乃王上近臣也。”司马徽肃容下拜:“山野黎庶,化外野民,得王上如此器重,敢不从命。”   “咕咚!”闻此言,服虔已全然顾不得遮掩。   刘备也微微一愣。   招募……成功了? 第184章 天命有归   “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此《答人诗》,出自唐代隐士。居终南山,自称太上隐者。   隐士,古而有之。汉末隐士,何其多也。   究其原因,除去看破红尘,欲求寡欲轻身,羽化登仙。知汉室国祚将尽,回天乏术,亦是主因。诸如郭林宗等,便是此类。   还有一种,心念旧朝,如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隐居避世者,历代皇朝更迭时,亦多常见。如后世竹林七贤,便属此类。   水镜先生,与郑玄出仕蓟国,情况雷同。   本以为大汉气数已尽,无力回天,故行避世。不料蓟王麒麟天降,开启炼狱拯救,力挽狂澜,再续国祚。既得明主,焉能不效死力。   商人(商朝人)不食周粟,与“既食汉禄,自为汉臣”是一个理。世食汉禄,若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   此,便是时下最宝贵的义理承续。   蓟王刘备,为中山靖王后。天家血脉,大汉宗亲。能三兴大汉者,非我蓟王莫属。于是乎:『今日食蓟粟,便是明日食汉粟』。几成天下共识。   时至今日,蓟王刘备已身具时下最高贵之义理。亦是水镜先生口中:“天命有归”。   黄金台上,群仙聚会。流程与后世大会,并无显著不同。议程繁琐,皆非一日之功。除去坐而论道,互通有无,协同精进。一较长短,亦是重要议题。神仙打架,俗人自当远避。   群仙在蓟国聚会,轰动天下。话说,除去神灭无鬼王充门徒。普天之下,谁人不想沾沾仙气。除百病,益寿延年。   逢五日小朝会,重臣莅临。   “左国相,且宣诏吧。”蓟王冕服临朝,必有大事。   “封常林为元素令,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另赐黄金百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驷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常林难掩激动。毕生所学,终得一用。   “封司马徽为门下祭酒,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中庶子。另赐黄金千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四季朝服及驷马安车一驾。”   音犹在耳,百官轰动。   “竟是水镜先生!”便有人惊呼出声。   且与上庠令郑玄一样,蓟王将食俸,从比二千石,提升为二千石。蓟国官秩,兼领中庶子,便有“特进”之意。凡兼领“中庶子”,无论先前官居何位,皆加官至二千石。食双二千石俸。无有例外。   “特进”,乃官名。始设于前汉末。授予列侯中有特殊地位的人,位在三公下。今汉仅为加官,无实职。《汉官仪》:“诸侯功德优盛,朝廷所敬异者,赐位特进,在三公下。”   众目睽睽之下,司马徽神色自若,白衣入殿,伏地行礼:“老臣,领命。”   女官捧来坐席。二人各自落座。为蓟国第十三,十四令。   郑玄本欲让出二千石列首席,却被司马徽坚辞,退居次席。先前二千石列,乃蓟都尹娄圭居首。后郑玄出仕,娄圭一再谦让,令郑玄后来居上。如今,郑玄亦学娄圭,却被司马徽坚辞。   话说,官秩相同,比宫职。宫职相同,比“仕龄”。郑玄、司马徽、娄圭三人,皆二千石俸,兼领“中庶子”,官位、宫职皆相同。正常排位:娄圭、郑玄、司马徽。   只因郑玄、司马徽,二人皆有重名。一个号“儒宗”,一个号“隐宗”。于是,娄圭退而让贤,甘居其后。此,亦是美谭一件。   诸如五尹中,管宁、崔琰、陈群、钟繇,皆兼领“庶子”。宫职在“中庶子”之下,故位列三人之后,顺次下排。   司马徽出仕蓟王私臣,其意义不可估量。前后西河侯君,后有颍川水镜,大汉隐士,皆投蓟王门下,再续国祚。如何能不引天下隐士仿效。   “启禀主公,锦帆司马苏飞,自博多返回。言,未能觐见倭女王。”左国相崔钧起身奏报。   “辅国女王弟,如何答复。”蓟王问道。   “亦未明言。”崔钧答曰。   “既未言是,又未言否。”蓟王言道:“模棱两可。”   “正是如此。”崔钧再答。   “言而不尽,必有隐忧。”刘备再问:“临别时,女王弟可有赠言。”   “有。”崔钧奏曰:“女王弟言,‘群蜂失后,久必成乱’。”   “果然如此。”刘备言道:“邪马台之所以与狗奴联手,乃行兵谏,为逼倭女王现身也。”   娄圭起身奏道:“如主公所言,倭女王当不在国中。”   薮东守乐隐,颇为不解:“倭女王在与不在,与我何干。又因何愤而据汉土。”   此,一语中的。反过来想,邪马台之所以挟愤渡海,据真番马韩属国南部滨海之地。或,正因倭女王身在大汉,甚至就身在蓟国之中。   在座众人,皆蓟国宿吏。事到如今,焉能不知。   饶是乐隐,此刻亦幡然醒悟:“莫非……”   何况明如蓟王。刘备遂冲士异言道:“请那美入殿。”   “喏。”   须臾,倭岛七尺贵女,入殿相见:“拜见王上。”   “女王别来无恙乎?”刘备居高笑问。   “果然瞒不过王上。”那美盈盈再拜。此女,正是日本弥生时代邪马台国传奇女王“卑弥呼”。称呼如“许师钟瑷”,“卑弥呼”乃“日女巫”之意,为侍奉太阳神之巫女。“那美”才是女王真名。后世日语,“卑弥呼”的发音,亦与“日巫女”相同。或可佐证。   换言之。很有可能,那美便是日本“天照神系”的起源。   “来人,设王座。”蓟王下令。   蓟国乃大汉藩国。邪马台亦向大汉称臣。从国格而言,蓟王与倭女王,当平起平坐。   与蓟王并坐,让年轻的那美,有一丝小小的紧张。但很快便平复了心情。   “女王因何乔装渡海,又因何隐居王宫之中。”刘备笑问。   “仰慕汉家风仪,不请自来。还望王上恕罪。”那美答曰。   对年轻的女王而言。再没有比来一场说走就说,乔装远游,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诚然,能令倭女王乐不思归,一而再再而三滞留蓟国。除去仰慕大汉风仪,或还有更深层的私人原因。亦未可知。   见女王归国遥遥无期。逼不得已,女王弟,唯起兵相谏。   “不敢。”刘备笑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我自归国,迎刃而解。”倭女王果然聪慧。   刘备轻轻颔首:“狗奴国又当如何。”   “王上早有决断,又何必问我。”那美往来后宫,常侍左右。对蓟王所思所想,已心知肚明。   “倭人向化,大势所趋。鄙国愿与贵国永世为盟,女王以为如何。”蓟王直言不讳。   言及此处,倭女王强忍羞涩,反问蓟王:“何不结秦晋之好。”   话将出口,百官无不屏气。 第185章 定国奇谋   两汉和亲,只嫁不娶。   此乃四百年前,陈丞相所立之“定国奇谋”。话说,陈丞相深知胡人风俗:贵幼贱老,怒杀父兄却不害母亲。故行此策。   于是乎,四百年后,大汉血脉在东胡部族,不断繁衍传继。许多东胡贵族,甚至王族,视大汉为母族。待今汉再行笼络分化,事半而功倍。光武中兴,大量匈奴王侯,纷纷携部族南下,归顺大汉。乃至匈奴分裂,实力大损。再通西域,合纵连横,终将北匈奴西逐。   南匈奴汉化,漠北再无王庭。   陈丞相四百年前使一计。如今再看,方知谁才笑到最后。   陈丞相深谙胡人习俗之事,本传、别传,皆有例证。无论使人贿赂大阏氏,吹枕边风;还是置红衣人偶于城头,乱匈奴军心,笔笔可证。   在刘备看来。今日之贾诩,与四百年前之陈丞相,诸多相似。皆善“揣度人心”,弄“人性之弱”。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自刘备始,大汉和亲,只娶不嫁。   只因蓟王同化四夷。欲将汉家血脉广布四海。   诸如高车、乌桓、西域诸国之王位,待诸子长成,刘备当封给子嗣无疑。料想,诸国皆无异议。   如此一来。自上而下,加快融合,终成一统。   此亦是蓟国国策。今倭女王自愿和亲,刘备又岂能拒绝。   “孤无异议。”刘备笑道:“然两国结亲,兹事体大。当上陈情表,由陛下定夺。”   自“无异议”三字入耳,那美便心如鹿撞,再难平静。   “如此,如此,如此……悉听尊便。”倭女王艰难拢住心神。   “好一个悉听尊便!”薮东守乐隐,奋而击掌。我主聘娶,只赚不赔!   参看钟存女豪。邪马台国,乃倭岛第一强国。若能就此绑上大汉战车,迅速向化。同化倭国列岛,指日可待。岛夷能耐极苦,乃远洋水手不二之选。借身短之利,即便暴雨狂风,海船板荡,存活率亦高。海岛多灌木无大木,便可佐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命倭国使节梯秀上殿,果证倭女王身份。如此,皆大欢喜。   刘备请出母亲,将那美等宫中倭女,迁入南宫披香殿。以国礼相待。随后六百里上陈情表,请新帝赐婚。   蓟王无难事。料想,新帝必欣然应允。   蓟王和亲,几成惯例。高车、乌桓、西域诸国,钟存女豪,倭女王。于国于民,皆利好。   国中五万倭女,悉知女王同船渡海,将与蓟王和亲。各个喜极而泣。此种,由内而外,先从心理上建起的归属感,要远比身体的归属感,更令人信服。也更牢不可破。便是后世所谓“主人翁精神”。   当内心不够强大,不足以做自己的主人时。经由倭女王与蓟王和亲产生的归属感助力,便尤其重要。此举,能激发出足够强大的内在力量,迅速安抚人心。尤其对弱势文明而言:文化认同前,先认同血统。换言之,文化认同,其实是血统论的高级形式。只认同血统,说明文明还不够高级。   最大不同。便是国中倭人,纷纷敞开心扉。将倭国列岛诸情,事无巨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倭国列岛,化外野民,或有百万之众。一旦同化,蓟国人口将破千万。   切记,封建时代,人口等同于生产力。岛夷,也是人类。   六百里陈情表,将将发出。士家宗亲,已与主簿孙乾,同船抵达南港。   消息传出,引国人赞叹。左国令终修得圆满。   说起来。士异乃蓟王身边,最初的几个红颜知己。蓟王乃长情之人,如何能弃之不顾。   最欣慰的,便是母亲。士异久伴刘备,关系若只限君臣之谊而无夫妻之情。便不足以称“牢不可破”。尤其对近侍而言。久而久之,士异遂成蓟王身边,最大破绽。待收入后宫,血脉相连,自当破绽全无。再难被宵小利用。   结亲如结盟。   高祖杀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四百年白驹过隙,盟约代代相传,未有违背。   足见盟约之重。   蓟王宫北门外,御道旁工地。   蓟国能工巧匠,正全力督造门下署官寺。刘备亲临,与新任门下祭酒司马徽,相伴而行。服虔亦随同再侧。   “先生曾在荥阳,与子慎促膝长论《左传》。听子慎言,乃是在好友家宴上与先生相识。却不知,先生受何人之请?”   “主公何来此问?”水镜先生反笑问。   “子慎本欲远行,却在临行前受邀与会,因而与先生相识。足见宴会主人,事先亦无准备。换言之,先生此去荥阳,非受主人之邀,而是不请自来。故主人,临时设宴,又临时起意,请正欲北上蓟国的好友子慎,出席作陪。”刘备笑答:“若提前相邀,又岂能如此全然无备。”   “如主公所言,老臣荥阳之行,乃受人所托。”水镜先生,实言相告。   “哦?”刘备心中一喜:“却不知,先生受何人之托?”   “主公可知沔南名士黄承彦?”水镜先生笑问。   刘备浑身一凛。莫不是丞相岳父。   话说,诸葛丞相,损益连弩,造流马木牛。还有孔明灯、孔明锁诸如此类。民间传说,机关奇术,皆出夫人黄月英悉心传授。若论师承,黄月英家学渊源,必从其父黄承彦。莫非……   “似有耳闻。”刘备心情沉重。   “正是受承彦所托,代为北上访友。”水镜先生道破天机。   “不知这位沔南名士,可曾让先生结识子慎?”刘备再问。   “未曾。”水镜先生摇头道:“月前,承彦遣人投书。书中言,年初染患,卧床不起,故与旧友相约一聚,无法成行,求我代劳。席间与子慎相识,皆是后事。承彦又岂能未卜先知。”   刘备轻轻颔首:“原来如此。”   只是,水镜先生荥阳访友,至服虔因故晚行。待北上之日,又在都亭与何苗,曹操等人偶遇。一番恳谈,竟窥破太平余贼之谋。火烧敖山,取张飞燕、张曼成首级。   如此“巧合”,环环相扣。此中,必有蹊跷。   水镜先生、庞德公、黄承彦等,诸襄阳名士,皆近居南阳。   究竟谁才是幕后主使。   刘备一时神游天外。   回宫后,四方馆长朱建平,又遣人上疏。   进言道,群仙会已近尾声,主公欲广纳天下经方为己用,何不抽空莅临。   刘备思前想后,并无不妥。这便传命大相者朱建平,不日当亲赴黄金台。与群仙相会。 第186章 五子连台   几百岁的老神仙。却各个风华正茂,貌若天仙。顿顿吃防腐剂,也不可能如此长命。   比如李八百。传闻,自春秋战国及先秦两汉,已足足修炼八百年。前朝旧事,头头是道,张口便来。八百年所历人事,口如悬河,娓娓道来。   路遇某人,掐指一算。言道:某年某月某日,曾在某处,遇见某祖先。彼情彼景,如何如何。又赐某物,如何如何。   “某人”将信将疑。回问家中长辈,果然得证。翻出所赠仙家物品,历久弥新。人证物证具在,如何能不信以为真。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类似事件,八百年来,层出不穷。周围百姓如何能不深信。   三人成市虎,众口铄真金。遂成“活神仙”。   八百年来,此派香火未曾断绝。足见传承有序。后世称“李家道”,活跃于江南一带。从最初一蜀中方士集团,辗转吴地后,广泛传播。李家道,同样以符水治病,与天师道颇多雷同。或为五斗米道支系,亦未可知。然,比起走下层群众路线的五斗米道。李家道,逐渐渗入上流名门望族。晋以后才逐渐消失,融入天师道。   据后世所载。李家道,或为三国时,蜀人李阿、李宽所创,以崇拜神仙“李八百”而得名。吴大帝(孙权,222-252年)时,二人至吴地传教。因以符水治病,颇为灵验,广纳信徒。及东晋时,“弟子转向教授,布满江表,动有千许”。   大而化之。时下传教,所凭有三:“符水术”、“导引术”、“房中术”。治病、强身、啪啪啪。此“传教三板斧”,屡试不爽,吸纳广大信众,趋之若鹜。   此时此刻。神仙“李八百”本尊。道士李脱,正立于蓟王当面。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其妹,女道李真多,并立身侧,惟妙惟肖,惊为天人。   “贫道兄妹二人,拜见王上。”见刘备身后,一左一右,并立二美妇,颇多高深莫测。神仙李脱不敢托大,这便近前施礼。   刘备身后所立之人,其一为大秦圣祭,安娜塔西娅。其二为天师道二代嗣师夫人,卢暒。   诸如许师钟瑷,倭女王那美,精通巫术、鬼道,此来并未伴驾左右。   “仙师免礼。”刘备笑道:“赐座。”   “谢王上。”李神仙兄妹,翩然落座。   黄金台,乃是由钓台、大金台、兰马台、小金台等,大小不一,高低不同又坐落有致的数座高台,共同组成。各台之间,连以飞阁。郭隗台、乐毅台、邹衍台、剧辛台、屈景台,五座小金台上,皆建有独栋馆舍。与大金台上四方主馆,高低呼应,相映成辉。   刘备此来,并未前往大金台四方馆。只入驻小金台,邹衍行馆。   邹衍乃战国末之阴阳家,五行学说创始人。著有《邹子》一书,提倡“五行说”、“五德终始说”及“大九州说”。因“尽言天事”,时人称其为“谈天衍”,又称邹子。   馆如其名。此馆用来接见群仙,正当适宜。   “五子连台,如五指并天,天下人望尽入王上彀中矣。”蓟王天降麒麟,也算同道中人。不敢故弄玄虚。神仙李脱,遂从世俗开场。先讨个好彩头。   “仙师何出此言?”刘备果兴致盎然。   “郭隗、乐毅、邹衍、剧辛、屈景,五小金台,宛如神来五指,并立四方馆侧,聚拢人望,尽入彀中。”李脱言道:“纵横家、阴阳家、兵家、法家、农家、儒家、墨家、道家、名家、小说家……天下百家,士竞投蓟。再续汉祚二百年,王上功高盖世。”   “蒙仙师吉言。”刘备欣然一笑,又话锋一转:“孤闻,曾有‘三天真人飞阳君’,海上偶遇仙师,传水木之道。后回金堂山,行法数百年乃成‘九鼎金丹’。服用此丹,可时隐时显。丹涂顽石,顷刻变美玉。如有人私自凿崖取玉,则风雷大起,云霞变色。不知可有此事?”   “正如传闻所言,两汉之交,贫道不忍看天下板荡,生灵涂炭,遂泛舟海上。偶遇蓬莱仙飞阳帝君,传授金丹道法。修炼百年,略有小成。”偷眼看蓟王表情。见并无半分贪念,李脱急忙收敛:“实不值一晒。”   “敢问仙师,若无羽化登仙之仙缘,如何保容颜不老,长命八百岁。”刘备又问。   “此乃我派不传之秘。悉数收录于二十卷《九鼎神丹经》中。此经,初乃九天玄女私授黄帝。故又称《黄帝九鼎神丹经》。开篇曰:‘黄帝服之,遂以成仙。’又云:‘虽呼吸道引,及服草木之药,可得延年,不免于死也;服神丹令人寿无穷已,与天地相毕,乘云驾龙,上下太清。’微末小技,倒让王上见笑了。”   “神丹何在?”刘备问道。   闻此言。李脱眸中精光毕露,又一闪而逝:“此丹,先以金为炉,采天地之灵。一甲子方能初成。而后需纳入丹田气海。以人为鼎,取日月之精。再炼一甲子,方得大成。此丹,自出金鼎,已被吾妹纳为内丹,日夜炼化,已待天机。”   “当如何取出?”刘备果然中计。   “阴阳相济神丹成。”李脱一派仙风道骨,语出超凡脱俗:“金丹度化有缘人。”言下之意,需亲从……女道气海度出来?   “哼!”蓟王尚未及开口,身后美妇先已冷笑出声。   “何方神圣。”李脱朗声发问。   “天师道卢暒。”美妇冷声应答。   “竟是卢夫人当面,失礼,失礼。”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既是同道中人,李脱自不敢大意。   蓟王笑道:“非是天师卢夫人,而是孤王卢美人。”   美人,乃后宫妃嫔称号。前汉时,“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今汉光武中兴,“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蓟王宫美人,却能领千石宫俸。若诞下子嗣,则再领千石家俸。卢暒当如此例,食双千石俸。折六十四万八千大钱。加上‘岁时赏赐’,当过百万。   单凭卢暒一人,便足以养活与嗣师张衡所生四子一女:张鲁、张卫、张愧、张玉兰及张徵。四子一女,今为蓟王“假子”。皆得善待。张鲁、张卫、张愧、张徵,或入四海馆,拜乌角先生为师,学修仙之法。或入陇右府校,拜得名师,习治国之术。独女张玉兰,将将与母相认,暂居蓟王宫中。   音犹在耳。自落座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心观气海”的女道李真多,不由美眸微睁。横了卢氏一眼。   “不过是夺舍续命,何来黄帝神丹。”卢暒一语道破。   “何为夺舍。”刘备明知故问。 第187章 夺舍续命   若要理解卢暒的愤怒,需先想明白一事:与蓟王刘备的人伦大事,究竟是谁的幸事。   或者更直白的说,究竟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如蓟王刘备与倭女王的和亲。在时人看来,乃是倭女王占了我家大王的便宜。蓟王汉室宗亲,天家麒麟。自高贵无比。更加位高权重,明以照奸。于是乎,凡能与蓟王沾亲带故,足可鸡犬升天,乃莫大福缘。   蓟王床笫之事,用“临幸”一词,便足见一斑。   “幸”,“运”也,“福”也。   “临”,居高而下也。   故“临幸”一词,用于位高者。且不分男女。   如和帝时,“齐殇王子都乡侯(刘)畅……数往来京师,因叠母元自通长乐宫,得幸太后。”   齐国王子,都乡侯刘畅“风流倜傥”,入京后被太后所幸。   正因如此,当李八百口出“阴阳相济神丹成,金丹度化有缘人”时,卢暒怒而发声。李八百摆明是想占蓟王便宜。骗蓟王与其妹,女道李真多,行男女之事。   即便不论蓟王天家麒麟,阳髓玉露是何等珍贵难得。单就蓟王高高在上的王者身份而言,幸后收入后宫,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又谓“同道中人”。李氏兄妹,如此行事,卢暒焉能不知。话说,若无蓟王刘备麒麟降世,数年后,走投无路的卢暒,凭借“好养生”,“有少容”,“兼挟鬼道”,往来益州牧刘焉家。才得以保全一家老小性命。   换言之。“借权贵以栖身”。亦是道门常用之手段。   普天之下。还有比蓟王更:枝繁叶茂,冠盖如云,树大根深,一枝独秀的,参天巨木否?   答案显而易见。   “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卢暒得蓟王宠幸,摇身一变,今非昔比。将心比心。不谈夫妇情义,便是只为固宠,卢暒又岂肯让,更显年轻貌美,不食人间烟火的李真多,轻易上位。   故闻蓟王发问。卢暒顾不得藏私,遂将仙家隐秘娓娓道来:“回禀夫君,所谓‘夺舍续命’,便是寻一有‘仙缘’之童子,自幼传授‘修仙法门’,待‘机缘一到’,便‘夺其身而续己命’。”   所谓夺舍,古而有之。   《左传·昭公七年》:“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於人,以为淫厉。”   “冯依於人”,便是“附身旁人”之一。   然刘备却不信。   先不说“神灭无鬼”。灵魂出窍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陪坐身后的大秦圣祭,却用母语,点醒刘备:“若被‘夺身’之人,自以为‘重获新生’,与新生何异?”   “被‘夺身’之人,自以为‘重获新生’。”刘备幡然醒悟,便低声答曰:“情形当与‘驱魔术’类似。”   “然也。”安娜塔西娅言道。   所用手段,与人格重塑类似。区别便在于,夺舍续命,乃是将原先人格,尽数抹去,注入新人格。   并非是魂魄的转移,而是自我认知的转移。   简言之。   神仙“李八百”的衣钵,由历代“李脱”与“李真多”兄妹,不断传递。   当前一代“李脱”与“李真多”兄妹,阳寿将尽,时日无多时。便会新选一对“仙缘兄妹”,作为新一代“李脱”与“李真多”。通常而言,这对新人兄妹,早被门派提前物色,自幼追随身边,言传身教。对本派法门,深信不疑。更对自己是新一代的“李脱”与“李真多”,深信不疑。   而自幼被传授的“修仙法门”,多半能造成人格分裂:原初人格为主人格,衍生人格为亚人格。此与先前公孙长姐,一身二主类似。   于是“机缘一到”,经过门派特殊的传承仪式,旧有人格被抹去,新生人格破茧而出。因新人格自幼便被灌输,乃是新一代“李脱”与“李真多”。故取代旧人格后,新人格自然而然,便成了新一代的“李脱”与“李真多”。   此番经历,即是所谓“夺舍续命”:人格分裂—>双重人格—>抹杀旧主—>重获新生。   就代代相传的“李脱”与“李真多”而言。若各自人格,皆深信不疑。“自我认定”为“李脱”或“李真多”。   那么,他们就是“李脱”或“李真多”。   此,便是“李八百”长生不老之真谛。   或有人言,人格可以重塑,记忆如何传承。很简单,灌输。类似有人在耳边,梦中呓语:某年某月某日,曾在某处,遇见某人。彼情彼景,如何如何。又赐某物,如何如何。   但凡遇到某人长相,与此人吻合。这段被灌输的记忆,便会激活。于是掐指一算。言道:某年某月某日,曾在某处,遇见某祖先。彼情彼景,如何如何。又赐某物,如何如何。   类似事件,层出不穷。不但给周围民众以强烈的心理暗示。亦不断巩固“自我暗示”:我本就是“李脱”或“李真多”。   如此说来。“夺舍续命”,并非“魂魄传递”,而是“精神延续”。   饶是如此。刘备亦肃然起敬。   能夺舍续命八百岁。此门派,自当令人望而生畏。   换言之,所谓“九鼎金丹”,定也是真得。只不过。此物,绝非常人所思所想的那般模样。   怪力乱神,敬而远之。   “金丹”既深藏女道李真多气海,蓟王便不宜亲采。   大相师朱建平,见蓟王并无剖蚌求珠之意。遂笑道:“我主新设‘方技馆’,欲将天下经方,收为国用。不知李神仙,可有绝妙经方奉上。”   李脱急忙言道:“贫道兄妹,正有二十卷《九鼎神丹经》奉上。”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点头。当交由元素令常林,及麾下方士,逐条验证。   “赐昆冈原玉一块,黄金千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蓟国名产百车。”千金买马骨。蓟王刘备赏赐十足丰厚。   饶是活了八百年的老神仙,亦不能免俗。激动到须发飘张,浑身颤栗。伏地叩首:“贫道……受之有愧。”   “些许俗物,不值一晒。”蓟王伸手虚扶:“老神仙请起。若新有经方出世,可再来鄙国。孤,当尽地主之谊。”   “贫道敢不从命。”老神仙心满意足。   见时机一到,四方馆长朱建平又进言道:“琅邪于神仙,已恭候多时。”   “速请来相见。”刘备和煦一笑。 第188章 以身应谶   便有鹤发仙人,登堂入室:“老朽于吉,拜见王上。”   “仙师请坐。”蓟王和颜悦色。   “谢王上。”于吉顺次落座。   《后汉书·襄楷传》:“顺帝时,琅邪宫崇诣阙,上(呈)其师(于)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号《太平清领书》,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而多巫觋杂语。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经。乃收藏之。”   顺帝时,有琅邪道士宫崇,进献《太平经》。又名《太平清领书》,共一百七十卷。宫崇称,此书为其师于吉,得于曲阳泉水上。经后世论证,《太平经》非出一时一人之手,是由两汉方士,四百年逐渐增益而成。于吉、宫崇等仅是其撰人之一,或为集大成者。亦未可知。   蓟王遂命人将百七十卷《太平清领书》收下。又赐昆冈原玉一块,黄金千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蓟国名产百车。   见于吉颇多风轻云淡,知其道行高深,刘备遂笑问道:“自前汉时,世有谶言:‘代汉者,当涂高也’。敢问仙师,此谶当作何解?”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众人无不屏气。   一时落针可闻。   蓟王所问,兹事体大。话不投机,呜呼哀哉。   于吉仍笑容不改:“此谶见于野史。相传,武帝暮年巡幸河汾,在水中大舟,与群臣饮酒作诗。亲诵《秋风辞》后,一时伤感,于是对身边人私言:‘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孤亦有听闻。”刘备点头。   “光武讳‘秀’,‘秀’字本意为‘结穗之稻’。稻生路边,高于花草。前汉传十三帝而亡。于是乎,若把武帝谶言之‘六七’作‘六加七’解,却也勉强说通。”于吉又道。   朱建平亦点头道:“光武若非应此谶言,又岂能中兴天下。”   “然,光武之后,又当如何?”刘备再问。   “如朱馆长所言,光武虽未解此谶,却应此谶。故天命所归,扫清寰宇,中兴大汉。今汉气数已尽,于是此谶,再次流传。若问何人,再应此谶。老朽试为王上解谶。”稍作停顿,于吉终于道破谜底:“依老朽所见,此乃‘藏头谶’也。涂高二字,去其字首,其意自现。”   “愿闻其样。”刘备忙问。   “‘涂’去水,乃‘余’也。此字上古时,为君王专用。商周乃至战国,君王常以‘余’自称。秦统六国后,始皇帝以‘朕’代‘余’。故‘余’乃‘王’也。”   “涂去字首为余,余,王也。”刘备轻轻颔首:“高,又作何解?”   “高,崇也。‘崇’去山,乃为‘宗’也。”深看蓟王一眼,于吉又言道:“二字相合,便是‘王宗’或‘宗王’也。”   “原来如此!”饶是大相师朱建平,亦不由得眼冒精光:“正因光武亦是大汉宗亲,故能以身应谶!”   “若前有光武,以身证‘王宗’之谶。”李八百高深一笑:“今又有何人,以身证‘宗王’之谶。”   朱建平长身而起:“非我主莫属也!”   饶是蓟王刘备,亦目瞪口呆。   都说“官字两张口”。然若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汉方士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蓟王当真,百口莫辩啊。   然细究起来。于吉解语,比汉末天下大乱,汉室衰微,此谶被各色人等穿凿附会,强行解释,要信服很多啊。   诸如,下邳反贼阙宣:涂即途也,当涂高者,阙也;把持朝政之李傕:当涂高者,阙也,“傕”同“阙”也;更有袁术:我字公路,公路乃途(涂)也;还有曹丕:当涂高者,“魏”也。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见刘备无动于衷,朱建平又出诛心之言:“前汉传位六七十三帝。今汉亦传十三帝也。”   “新帝继位,百废待兴。谁言国祚将尽。”刘备言道:“随口一问,无需挂怀。”言下之意。一说一听,切莫外传。   “一家之言,让王上见笑了。”于吉就坡下驴。   见时机已到,朱建平又进言道:“启禀主公。有下邳刘纲,携夫人樊氏,及幼徒东陵、逍遥二圣女,堂外觐见。”   “请来一见。”刘备已恢复如初。   须臾。便有夫妇二人,携二女弟子,入堂拜见。   “拜见王上。”   “请坐。”见刘纲颏下三缕短须,甚是儒雅。夫人慈眉善目,亦是有福之人。刘备见之甚喜。随口问道:“二位仙侣,可有经书献上?”   刘纲对曰:“回禀王上。修行自在人心。道听途说,不可尽信。”   “哦?”刘备微微一愣:“先生此语,不似出自方士之口。”   “一介书生耳,非道门中人。”刘纲再答。   刘备笑问:“先生既非道门中人,此来参会,意欲何为。”   刘纲答曰:“乃为毛遂自荐。出仕蓟国,一展所长。”   此人有政才。待三国时,刘纲尝仕东吴上虞令。为官其间,政令畅通,绩效显著,百姓受惠,无旱涝之灾,无颠沛之苦,深受爱戴。   刘备欣然点头:“常闻‘大隐隐于朝’。莫非,先生欲借治世以修心乎?”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何修炼,因人而异。终归是殊途同归。   “王上果然天家麒麟。”刘纲拜服:“以儒入道,以仕修心。乃本门修行之不二法门。”   “既如此,辽海郡临渝津,缺一三百石长令。先生可愿屈就?”刘备笑问。   “臣,拜谢主公!”刘纲大喜过望,离席行大礼。   惹得堂内群仙,艳羡不已。然扪心自问,并无治世之才。便一声暗叹,各自作罢不提。   待刘纲就坐,朱建平再进言:“有东海‘活神仙’王远,并姑余山麻姑仙,及会稽天台二仙,联袂觐见。”   “速请来相见。”   王远,曾举孝廉,任过郎中,后升中散大夫。熟读五经,尤精天文、河图、符命等。传言可知天下盛衰,九州祸福。后辞官入山,修成得道后,桓帝几次召其进宫,皆不肯出山。后遣地方官吏迫其登车,载至京城。面见桓帝,却不置一语。桓帝问话,亦无回答。出宫时,在宫门上题四百余字,皆说未来之事。桓帝观后,十分气恼,遂命宫人将题字削去。岂料面字刚削,里字又显。墨迹竟已渗透门板。   力透纸背,不足挂齿。   诸如王远,力透门板,方见功力。 第189章 天下宗王   凡成大事者,必身负天命。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凡做大事者,皆不能免俗。故弄玄虚,穿凿附会,皆是常有,并不稀奇。   陈胜吴广,毋需多言。便是张教主举事前,亦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以壮声势。   后袁术得传国玉玺。以为袁本为陈姓,陈乃舜帝后裔。时有一句谶语,流传甚广:“代汉者,当涂高也”。而袁术字公路,“路”与“途”近义,“途”又与“涂”同音。以上种种,遂让其坚定信心,以为乃天命所归,行代汉而立:“吾字公路,正应其谶。”   “代汉者,当涂高也”,当作何解?   神鬼之事,本该见仁见智。   然刘备在群仙会上,随口一问。却让于吉一语成谶。   民间传言,此谶乃出自汉武大帝,金口玉言。正因前汉便开始流传,故光武中兴时,亦不能免俗。   建武元年(25年),刘秀在河北称帝。同年,公孙述在成都称帝,国号大成。称“白帝”。公孙述称帝后,废前汉五铢,重铸新币。百姓手中钱币,因此无法流通。   民怨沸腾之下,时有童谚:“黄牛白腹,五铢当复。”   便有喜穿凿附会之人,暗中传言:王莽自称“黄”,公孙述自称“白”,正应“黄牛白腹”之句;而“五铢当复”,乃预示天下将重回刘汉之手。   如此解谶,显然对公孙述极为不利。于是急令人引用图谶,妄图扭转舆论民心。   先引《录运法》:“废冒帝,立公孙。”《括地象》曰:“帝轩辕受命,公孙氏握。”之句。又引《援神契》:“西太守,乙卯金。”欲以此,收拢人心,制造舆论。   而光武只发一问,便扭转乾坤:谶语说,“代汉者当涂高”。你难道是“当涂高”吗?   有光武旧例,再看今朝。   黄巾祸乱八州,群盗蜂起,大汉虽风雨飘摇,却仍屹立不倒。为何?   正因“代汉者,当涂高也”。   大贤良师是“当涂高”吗?既不是,又如何能取而代之。   一言蔽之,大贤良师非“天命所归”。   每每到汉末,此谶语便会广为流传。乃至初平四年(193年),下邳反贼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所倚仗,便是此谶:“涂即途也,当涂高者,阙也。”如此算来,天下姓阙者,何其多也。为何独应你身?   见微知著。朝野上下,皆苦思冥想。甚至连反贼,不惜穿凿附会,也要证明自己便是“当涂高”。如此,方能顺应天命,顺理成章,取代大汉。   言及至此。当知,刘备群仙会上随口一问,将会产生多大之滔天巨浪。   于吉乃仙人。语出其口,自与一般人不同。更有甚者,于仙人破天荒,将解语一分成二,竟能自圆其说。   没错,“自圆”便是光武刘秀。   刘秀乃汉高祖九世孙,出自景帝子,长沙定王刘发一脉。祖上因推恩令而封爵递降。到父辈时,只为济阳令。乃是“王宗”:王族宗亲也。正应了于吉“上半解语”。   而“下半解语”之‘宗王’,又印证在谁人之身呢。   宗王:宗室中之封王者。   显然。联想到蓟王莅临群仙会,于吉当时之语境,必是指代蓟王无疑。   然“于神仙”高明之处便在于,并未指名道姓。天下姓阙者,何其多也。天下宗王,又何止蓟王刘备一人。   冀州六国主,皆是王爵。天下为王爵者,亦不在少数。据《续汉书·郡国志》所载,今汉计一百零五个郡国。灵帝末,增至一百零九国。侯国不算,单王国亦过五十。   于神仙言下之意。代汉者,当在众多藩国之中。   对蓟王而言,又不啻为一种保护。   此解,当真万无一失。   言归正传。   献书乃大事。刘备亲临,足可例证。   而各门派亦不藏私。将门内经书,悉数献上。会后当交由元素令,去伪存真。将书中“巫觋杂语”、“妖妄不经”悉数剔除,取其中珍贵之“经方”传世。   一般而言。各门经书,虽多有不同。却皆含有:医术、丹术、行气术、导引术、养生术、房中术、祝由术(巫术)、机关术,天文地理等,诸如此类。   只需分门别类,收集整理。待验证效用,自可为我所用。   修行之人,之所以被称为“仙人”。正因手握奇术,民间难得一见。不恰当的说,这些“仙人”,乃是时下之“科技先驱”。   科技与魔法,一线之隔。   何为明主。物极其用,人尽其才。   不仅神灭无鬼王充门徒,能为蓟王所用。便是方士,亦有大用。且相互克制,趋利避害。实在是,明以照奸。   “敢问王仙师,书宫门四百余字,今日可否不吝赐教。”刘备笑问。   王远起身答曰:“回禀王上。老朽所书,皆已印证:黄巾逆乱,群盗蜂起;山河崩摧,国祚难继。幸有王上,天降麒麟。‘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大汉‘既获其麟(参见:西狩获麟)’,‘乱世尽矣(子曰:吾道穷矣)’。”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   刘备喜怒不形于色:“既如此,仙师还避世否?”   王远起身奏道:“老而无用,大限将至。不能为王上尽犬马之劳,乃天意也。”   “如此,孤亦不勉强。”刘备又问:“仙师可还有心愿未了。”   王远答曰:“得见王上当面,心满意足,此生无憾。”言下之意,得见蓟王刘备收拾江山,再续汉祚,心已无憾。足可含笑九泉。或曰羽化登仙。   “莫非仙师此来,只为见孤一面。”刘备再问。   “正当如此。”王远再拜归位,不再言语。   随后,毛女玉姜、钩翼夫人、汉水游女等,亦先后登堂觐见。   待见过群仙,日暮西山。馆长朱建平,请开晚宴。   刘备欣然应允,遂在邹衍行馆,夜宴群仙。   刘备身后二美人,皆同道中人。又何须当堂献丑,惹班门弄斧之嫌。觥筹交错,换盏推杯,坐享人间富贵足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备起身更衣,朱建平遂代主罢筵。群仙自去黄金台四方馆中精舍,安寝不提。   刘备乘兴登楼,与二美人,交颈而眠。   是夜,天色晴霁,星月交辉。   时万籁俱静。便有一人,白衣飘飘,凌空飞降在邹衍行馆屋脊之上。 第190章 迷途知返   月光如水,胜雪白衣。   两相衬托,反不瞩目。   立于楼宇最高处,蒙面女道举目眺望。看身形,乃当世麻姑仙无疑。   时辰已到。便有数人从各处台馆,衣袖翩翩,纷至沓来。须臾,与蒙面女道在屋脊相会。   “人已聚齐。”左右看过,便另有蒙面女仙,低声言道。听声辨人,似是天台二仙中的一位。   “还差一人。”众人皆蒙面,不见容貌。不多不少,正好五人。然各自身份,又岂能瞒过彼此。遮面不过是为便宜行事罢了。   “何人?”五人中,又有人问。似是汉水游女之一。   “自是同道中人。”麻姑仙答曰。   “日间,我等与麒麟馆中相见。虽不曾细究,然此馆似别有玄机。不可大意。”天台二仙之一言道。   “既以‘邹衍’为名,此馆当大有神机。我等需谨慎行事。”游女之一亦点头。   “为千万大钱,闯麒麟座下。此行,不啻虎穴龙潭。”便有人笑问:“五人足以,何必再分?”换言之,五千万钱,人可分千万。若再加一人,便要少分。   “那人不要钱。”麻姑仙一语中的。   “何人竟如此乐善好施。”另有人轻声一笑。   “人来了。”麻姑仙居高下瞰。   顺其目光。果见一人,身着红衣,自四方馆,挑灯而出。轻移莲步,向邹衍行馆款款而来。   “盗取麒麟精元,仙姑当谨守分寸。切莫伤及生机。若有伤天和,我等断难善终。”五人中,有人再三叮嘱。   “麻姑针术,天下无出其右。众姐妹当可放心。”另有人宽慰道:“我等所修,不可外传。见献书各派皆获重赏,颇为眼红心热。今夜,事若不成,空手而回,又岂能甘心!”   “有理。”众女道,异口同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钱能通神。便是神仙,也不例外。   见挑灯红衣女,已踏上覆道。麻姑仙当机立断:“麒麟送子,乱世尽矣!”   五人飞身而下。分前后左右,落入馆中各处。   盗采精元,乃用飞针。如后世活熊取胆汁:用空心银针刺破囊袋,精满自溢。   并非如麻姑仙,先前对史道人所说,那般不堪。之所以诈言破身,一为讨价还价,二为扰乱视听。“飞针采元术”,乃女道不传之秘。由天下女道门派,世代相传。传女不传男。正因诸多秘术,不宜外宣。故而蓟王此行,并无女道献书。   传言,施此术时,犹如蜂蜇。将男性积存精元盗尽。稍后,会留一粒“粟”大血斑。故称“沧海一粟”。   由精通此术者,施术后,苦主一觉醒来,后知后觉,甚至无知无觉。不日即可痊愈,全无大碍。然若不精通此术而强采之。多会伤及本元,乃至生机断绝。   一言蔽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目视红衣女,挑灯人馆。白衣麻姑仙,悄然揭开身前瓦片。探身下看,顶阁内灯火阑珊,似无人值守。侧耳倾听,万籁寂静,唯灯芯轻微炸响。   知顶阁无人,心头一喜。这便屏气凝神,身如落叶,悄然飘落。   视线由上而下,穿越屋脊线的瞬间。光影交错,明暗变幻。下意识眨眼,顿觉天旋地转。   “不好!”心头骤惊,急忙屏气凝神。防止吸入迷雾。   猛睁双目,天地倏分。近在咫尺的阁楼,竟变成无底深洞。刮面疾风,心血倒灌。身似飘絮,直坠无底深渊。   “竟是蜃境!”女道急忙催动平生所学,与之相抗。   此乃顶级幻术,“庄周梦蝶”。   幻觉有三:幻听、幻视、幻梦。高级幻术师,辅以致幻药剂,可使人陷入“幻梦空间”。前有庄周梦蝶,后有黄粱一梦,皆大略如此。   能令人“一息入梦”。弹指一挥间,造沧海桑田,便是所谓“庄周梦蝶”。有此道行,足可称“仙人”。   仙人降世,常闻异香扑鼻,仙乐经久不息。熏熏然,无饮人已醉。便是声、光、气、药,多重致幻。乱入迷幻时空,一梦南柯。再醒来,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宛如亲身所历。记忆与梦境重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何自辨。   自以为,亲身经历,不过是一段被人谆谆善诱,“自我演绎”的幻梦而已。   正如“夺舍续命”。与平常做梦最大不同,日常醒来,梦境立止。知一切成空。   而自幻梦中醒来,却信以为真,不知是梦。   正当白衣女道误入蜃境,飞坠深渊时。   红衣女亦挑灯,叩响门扉。   门后寂静无声,无人应答。素手轻轻一按,半扇院门徐徐开启。   明月当空。石灯长明。院中景象,纤毫毕现。   迈步入院的瞬间,光华大盛,月影涟漪。   “何人叨扰我主安枕。”院中迭石,忽上坐一人。斗笠蓑衣,垂钓池鱼。   “贱妾此来,乃为王上侍寝。”红衣女缓缓提灯,照亮国色姿容。   “原是钩翼夫人。”蓑笠翁沉声一笑:“小道羊肠,泥泞难行,何不迷途知返。”   “妾一片痴心,别无所求。只学巫山之女,幸为四方馆客,闻君游此,愿自荐枕席。”红衣女答曰。   “常谓‘愿者上钩’。”蓑笠翁轻轻提竿,竟钓起一尾斑斓锦鲤:“夫人请自便。”   目送锦鲤凌空脱钩,跃入池水。激起浪花朵朵。红衣女盈盈下拜:“多谢阿翁成全。”   沿脚下白石曲径,穿越庭院,拾级而上,除鞋登馆。移开直棂门,华室立现。先前似有人在此夜宴,欢声笑语,通宵达旦。人影婆娑,击节而歌。正欲细细分辨,再眨眼,却皆已不见。   华室空空如也,余音绕梁可辨。   “阿翁何人也?”登堂入室前,红衣女翩然回首。   蓑笠翁甩钩入水,随口答曰:“老朽庐江左慈是也。”   “妾,记下了。”红衣女徐徐而入。   兰马台,坂下幽林。   安车驷马,已静候多时。   车夫不是旁人,正是道人史子眇。   眼看月下柳梢,天将露白。不由心生焦急。正欲掐指一算,又自嘲甩手。夜深人静,何必故弄玄虚。遥看台上,灯火辉煌,堆光如昼。不由浮想联翩。事若不成,折了五千万大钱不说。麻姑仙数世仙名,一朝尽毁。   事前不知,临事方知弄险。   “四方神灵保佑。切莫人财两空。” 第191章 明灯指路   待红衣女挑灯入内,华室迅速暗淡。   入室前,那些纤毫可见的室内陈设,皆变成隐约可辨。觥筹交错,音容笑貌,悉数消失。唯剩三尺烛光,笼罩身前。挑灯绕行,越过屏风,如愿寻着通往二层的楼梯。   拾级而上,渐渐照亮的转角,正有一蒙面女道,蜷缩角落。双目圆睁,表情惊恐至极。提灯照面。扩散的瞳孔,竟对光亮全无反应。随红衣女停下脚步,逼仄的转角,泛起淡淡油脂的香气。   香气出自燃烧的灯油。如时下流行的被中香炉那般,灯油香气似有提神醒脑之功效。奈何身陷幻境的女道,对外界刺激,已全无知觉。再照也是无用。   忽觉有人窥探。红衣女缓缓提灯。只见通往二楼的折梯,正游下一尾锦鲤。   级级堆高的楼梯,在摆尾的锦鲤身前,似变得润滑无比。全无高差一般。冲下最后一级楼梯时,锦鲤高高跃出,直冲向红衣女当面。   红衣女本想稳稳站定,全无躲避。却在击中面门的瞬间,下意识一闪。鱼尾撩起水珠,擦面而过。电光石火间,锦鲤已倒头撞向转角地面。   “扑通”一声。   裙下涟漪涌动。脚踩的木板,仿佛变成了水面。逼仄的楼梯角,随环环荡开的水花,不断后退。快速扩散。   接连倒伏的墙壁,加速隐去。幻化出水天一色,浩渺无边。   危急关头,红衣女缓缓伸直手臂。三尺灯光,竟逼退水气云天。照亮了近在咫尺的楼馆墙壁。   “好一盏指路明灯。”声音来自脚底。竟口出那条正绕行裙摆,往来游弋的锦鲤。   生死一线,红衣女不敢怠慢,急忙守住心神:“可是门前左翁?”   “左慈是左慈,我是我。”锦鲤口吐泡泡,逍遥自得。   红衣女灵光一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出自《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咦?”出处被红衣女一语道破,锦鲤颇多惊奇。须臾,似心有不甘,沉入水底。   随锦鲤隐去,脚下碧波,渐渐凝固。变回了漆木楼梯。   “竟是蜃境。”红衣女长出一口浊气。一时遍体生寒。好险。   所谓“一语破天机”。破除幻境,唯一手段,便是『唤醒真我』。找回理智,挣脱潜意识束缚。此与驱魔时,驱魔师只需大声念出魔鬼“真名”,便可将其驱逐,同样原理。驱逐的其实是不受理智控制的幻境。   当红衣女道破此境出处,幻境自解。   自无需争论妖魔鬼怪,是否存在。与人世相关,产生伤害,必然“存在”。   终归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醒意识和潜意识的鸿沟,正常人断难逾越。换言之,那些被归为“毕生所学”的理性认知,断不可能在潜意识中出现。   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两个操作系统,各自有各自的硬盘存储空间。醒意识控制的现实系统,存储现实记忆。潜意识控制的幻梦系统,存储梦境演化。   换言之,当红衣女激发属于毕生所学之《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时,等同于“读盘”。便意味着,激活了处于睡眠中的现实系统。于是,醒意识取代潜意识,逐出幻梦,重回现实。现实与梦境,如日夜交替,轮流主宰。对一般人而言,绝无可能“日夜并行”。   屏气凝神,逐尽幻境。轻瞥了眼蜷缩角落中的女道,红衣女便提灯上楼。   与此同时。   无底洞陡然见底,下坠中的麻姑仙浑身一凛,强行翻身,稳稳落地。   周围怪石嶙峋,似有水滴。仰望头顶,宛如井底之蛙。果然,深坑无底。   环视四周,正置身于一座远古石窟之中。   便在此时,窟中忽亮起一对斑斓兽瞳。   视线之强。好似利剑,刺破胸膛。便是洞中黑暗,亦被灼烧殆尽。   正当麻姑下意识,举袖遮光。一头上古巨兽,如山而立。   《山海经·西山经》:“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白首赤足,猿身人面。正是凶兽朱厌。   “何方神圣。”麻姑亦是幻术大家,焉能信以为真。   “咯咯咯……”伴着与体魄迥然不同的银铃妙音,朱厌飞缩成人形。   麻姑仙看得真切:“毛女玉姜!”   “蓬莱一别,仙姑无恙?”世人皆传,终南山毛女,乃秦王子婴宫人。今已四百余岁。   “闻‘商人不食周粟’。秦女因何自投汉王帐下。”麻姑仙话出有因。乃为破对手心境。   毛女闻声一笑,浑不在意:“先王瞑目,心结尽解。”   “亡国之恨,弑主之仇,如何能一笔勾销。”麻姑仙取“龙须针”在手。飞针之术,无出其右。   “多说无益。各为其主。”毛女双手垂地,电射而起:“各安天命。”   声未落,人已至。   利爪直抓面门。   三楼寝室,灯火通明。   本该美人相伴,高枕安眠的蓟王刘备,正端坐床榻。侍寝二美人皆已不见。   如众女仙所言,邹衍行馆,内藏机关。若非通晓内情,断不能寻到通往寝室之所在。   须臾。隐秘天梯,徐徐升上。大秦圣祭,将软成烂泥的闯入者,扛到近前。灯下除去遮面,正是汉水游女“延娱”。   《拾遗记》载:周昭王二十四年(前1027年),东瓯献二女,一名延娟,一名延娱。此二人辩口丽辞,巧善歌笑,步尘上无迹,行日中无影。后二女与昭王乘舟,同溺于汉水。   又过不久。幽姬卢暒,亦肩扛一女入室。除去假面,正是另一游女“延娟”。   参考夺舍续命的“李脱”与“李真多”。“延娟”、“延娱”二游女门内,自也有类似长生法门。   再过不久。先于刘备一行,暗中潜伏馆中的许师钟瑷,冥蝶骆晹,亦各有所获。   各自除去遮面,正是那对天台女仙。   “麻姑何在?”刘备不置可否。   “麻姑在此。”毛女玉姜自梁上飞落,耸肩将被毛发缠成茧的麻姑,抖落地上。   话说。蓟王之所以高枕无忧。正因有四美傍身。外加左慈把门。   目视毛量惊人的毛女,刘备欣然一笑:“先时,不告取走青稞麦,还望翟师海涵。”   翟姜笑答:“王上既奉上美玉,何言‘不告而取’。”   原来。口口相传之终南山毛女玉姜,便是西獂释比,翟姜。 第192章 共赴巫山   翟姜,乃出西獂国师一脉。“释比”又称“释古”。与“许师”同义。自獂王被杀,葬于麦积山。释比一族,便为其历代守陵,四时祭祀。直至被刘备登山窥破。用身佩美玉,换回青稞麦。不料无心之举,却误打误撞,解西獂释比历代血咒:“王祭仇尽”。令翟姜一族,得见天日。   翟姜得脱,深感蓟王之恩。后携玉登大震关,守护慧妃不提。   先前,慧妃向东归三美人,所示玉佩。便是蓟王刘备留在麦积山墓窟内的那枚。   正因出身西獂,又世代隐居终南山。当世释比翟姜,身兼承自上古的诸多失传巫术。之所以能在幻境中变大变小,正是借用了几种神奇的“幻形蘑菇”。   当人误入“身毒幻菇(印度毒蝇伞)”后,会产生奇特幻觉,一切影像皆被放大,普通人摇身一变,成庞然巨物。类似幻觉,后世医学称之为“视物显大性幻觉症”。   “南夷幻菇(云南小美牛肝菌)”则作用相反。误食后可产生“视物显小性幻觉症”。进入幻境,会“见”四周有不足尺高之小人,头大身短,穿红披绿,举刀弄枪,上蹿下跳。时而从四面八方,蜂拥围攻;时而又四散而逃,无影无踪。坐卧不安,如影随形。不得片刻安宁。吃饭时,小人争吃抢喝;走路时,有的抱住腿脚,有的爬上头顶。直令人极度恐惧,乃至发狂。   另有异域幻菇,会令眼前出现各种畸形怪人:或身体诡长,或面目狰狞,或比例失调,或头身分离。稍后,便会神智不清,昏睡不醒。   还有安息幻菇,使人丧失时间感,出现五彩幻觉:时而绿雾弥漫,天旋地转;时而身陷火海,奇光闪耀。不一而足。   后世将其统称为“致幻植物”。将各种致幻植物,碾碎成粉,再按不同配方混合,便会产生五花八门,光怪陆离之叠加效果。   自神农遍尝百草后。历代巫医将各种致幻植物,分门别类,采集入药。辅以察言观色,装神弄鬼等,巫祝之术,创出玄而又玄之“上古幻术”。并流传至今。   时人事死如事生。天人感应,举头三尺有神明。正因有极佳的“生存之壤”,方能令仙门幻术,“茁壮成长”。   所谓“眼见为实”。“亲眼所见”诸多神奇变化。焉能不深信。幻听、幻视、幻想、幻梦,不断深入。终令被施术者,沦为虔诚死忠。甘心奉献一切,甚至献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若信死后能登极乐天堂,又何惧一死。   如此说来。今汉禁鱼龙曼衍之术。与蓟王刘备禁绝太平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言归正传。   “只此五人否。”刘备问道。   “只此五人。”幽姬卢暒对海内仙门,如数家珍:“不出妾之所料。与会诸仙门中,麻姑必寻汉水、天台女仙,暗中相助。”   蓟王轻轻颔首:“无非利欲熏心,大而化之,待清醒后问清缘由,若无大恶,逐出国境即可。切勿伤及性命。”   “遵命。”众人下拜。   便在此时。身后机关天梯,又自行升起。   伴三尺萤光,红衣女不告而入。   见麻姑五人,倒伏在地,昏迷不醒。另有毛女玉姜等五人,各自戒备,齐齐回身。此情此景,何须多言。   红衣女挑灯上前:“贱妾不请自来,请王上恕罪。”   “你既自称钩翼夫人,便是前汉帝后。”刘备言道:“却不知为何深夜到此。”   “妾欲效巫山神女,自荐枕席。”红衣女随手置灯,盈盈下拜。   “孤,心领了。”刘备不为所动:“前汉帝后,焉能侍后世子孙。夫人,请回吧。”   嗅了嗅灯笼内溢出的香气,翟姜一声娇叱:“好一个明灯回魂!”   幽姬卢暒亦醒悟:“此乃回魂香!”   音犹在耳,地上麻姑仙,猛然睁眼。   “护驾!”五人立刻将蓟王拦在身后。   不等麻姑五人回魂起身。红衣女展颜一笑,现倾国之貌:“王上恕罪。”   “贱人敢尔!”幽姬卢暒飞身上前。   红衣女双臂骤开。   砰!袖中机关,抢先发难。怦然迸发,一时雾气弥漫。   不用说。弥漫寝室的香甜粉尘,必是仙门幻药无疑。   不分敌我,全面杀伤。寝室幽闭,猝不及防。   室内众人,皆身中幻毒。   幽姬卢暒心系夫君安危,一时泪流满面:“贱妇欲行刺乎!”   “非也。”迷雾中,红衣女娇声答曰:“如前所言,为效神女,与君共赴巫山。”   幽姬卢暒如醍醐灌顶,喜极而泣:“莫非是‘巫山云雨术’!”   赤帝之女,名曰瑶姬,未嫁而死,葬于巫山之阳,精魂依草,实为灵芝。楚襄王游高唐,梦女神自荐枕席,神女去时称己“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又言:“将抚君苗裔,藩乎江汉之间。”   换言之。神女荐枕楚襄王,亦是为续生苗裔。如此说来。红衣女此来,与麻姑目的相同。然“巫山神女派”与“麻姑仙派”,二派所用法门却截然不同。前者布云行雨,后者飞针夺元。   音犹在耳,水气弥漫。四壁消失不见,床榻化成龙船。   忽有泽风拂面,水沫生烟。   众人已置身云梦大泽。同乘一艘百丈大船。   “无耻妖妇,竟当众用此禁术!”麻姑将将回魂,立刻心急如焚。仓惶四顾,雾气弥漫,白水滔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时噎气填胸,急切间插翅难逃。   便在此时。   只见。船中正殿,一头上古神兽“麋身龙尾”,“一角戴肉”,狰狞毕露,步步紧逼。   卢暒等人目眩神迷,毫无惧色。   然,面对撑霆裂月,独角神兽。麻姑等人,目眦尽裂,魂飞魄散。   院中迭石。   蓑笠翁轻巧提竿,锦鲤出水,跃入池中。   “难怪能识破‘庄子非鱼’。竟是巫山神女一脉。”   月落日升,眼看天降破晓。   兰马台坂下幽林。史道人心中焦急,可想而知。   再未得手,恐不及也!   分秒流逝,度日如年。忽觉疾风异响。便有白衣女道,自树梢艰难飞落。   正是麻姑。   “事成矣!”史子眇大喜过望,急忙上前接应。   见她衣衫不整,面似白霜,眸余春烟。腰下素裙,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史子眇顿时,安心。   “速……回!”麻姑银牙紧咬,忍痛出声。   史子眇不敢有误。这便扶入车厢,狂奔南去。至于身后事,已无暇顾及。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前人诚不欺孤。 第193章 应运而生   史子眇驾车一路狂奔南下。沿途关卡港津,皆已提前打点。只需出蓟国后,便可畅通无阻。唯一不利,麻姑受创卧床,难以骑马。   史子眇亦有两手准备。当机立断,换乘河东盐商机关快船,沿水路奔赴洛阳。唯一所患,需晚半日。   比起快马,车轮快船可日夜行驶。折算下来,亦不遑多让。   一夜行船,翌日清晨,船已逆入洛水。   “仙姑安否?”史子眇隔舱相问。   “无碍。”麻姑仙忍痛出声。   史子眇又言道:“此去洛阳,面见帝后,该当如何?”   “不劳费心,一切有我。”麻姑疲惫应答,不容反驳。   “如此,甚好。”史子眇终是安心,转身时又忍不住多问一句:“比先前所料,晚了一日。不知精元……”   “麒麟瑞兽,生机如常。”麻姑似难以招架。   “仙姑安睡,贫道叨扰。”史子眇心满意足而去。   舱室内,麻姑披头散发,苍白无血。万幸,早在马车上时,便将麒麟精元集毕。并贴身收藏。如前所说,需适宜温度,方能最大程度存活。女仙门派,代代相传,多精通此术。虽不知其内在原理。然“顿悟黄芽理,阴阳禀自然。乾坤炉里炼,日月鼎中煎”。以身护灵气,却与万物之灵暗合。   此行虽变生肘腋,然结果却并无差池。最大不同,信手拈来之飞针夺元,竟成以身为器之布云行雨。向来清高,不食人间烟火之麻姑仙派,倒头来竟用了巫山神女派不二法门。当真是……造化,弄人。   彼情彼景,难以描述。个中滋味,非亲身所历,而不可尽知也。   何为阴阳相济,政通人和。一言蔽之:“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船入东郭港。再换乘已恭候多时的中署采买马车,掩人耳目,直入西园。   一日修养,麻姑已无大碍。引入西邸万金堂,何后早恭候多时。   “有劳仙姑。”何后心中惊喜交加,忐忑不安,却佯装镇定:“当,如何施为?”   “飞针入怀。”麻姑爽利答曰。   “无需经人伦之所?”何后又问。   “夺麒麟之精,乃逆天行事。如何能顺其自然?”麻姑不疑有他。   “如此,请仙姑速施针术。”何后似松了口气,遂下定决心。   “请入内室。”起身时似牵动隐疾,麻姑不由得眉头微蹙。惊喜交错间,何后却并未察觉。内心之中,反生一股难以名状的羞耻兼杂兴奋。   入内室,平躺榻上。麻姑取龙须软针在手,冲何后言道:“皇后须知,脐下三寸施针,犹如蜂蜇。只需忍过便可。”   “无碍。”何后目光坚毅。便是锥心刻骨,亦在所不惜。   “好。”掀开裙摆,见何后小腹斑斓,麻姑猛然一顿。待细看,又骤然一惊。   然事不关己,权作不知。呼吸吐纳,稳住心神。吐出腮中暗藏鱼泡,软针刺入,采集精元,又反手刺入何后小腹。   下腹骤然一痛,好似蜂蜇,又很快散去。麻姑转动软针,徐徐下探。   须臾,何后似觉有涓涓细流,积少成多,注入体内。   麻姑看得真切。随施针深入,何后腹上守宫纹身,渐已消失。一时光洁如玉。   “事成矣。”待泡囊干瘪,麻姑迅疾抽针。   仅带出一滴殷红血珠。被麻姑拂袖抹去:“皇后无需挂怀,待血斑散去,不日当可痊愈。”   何后不敢轻动,仰面问道:“何日能见分晓?”   “若信事,未能如约而至,则事成矣。不出三月,可诊喜脉。再过一月,当可显怀。”麻姑拭去鬓角薄汗,一时疲态尽显。   夜以继日,苦乐自知。   心念一闪,麻姑脱口而出:“抱阴负阳,应运而生。皇后断不可轻动,需满三日,方可下榻行走。”   “好。”何后小心躺好,断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心涌巨浪,未及细思。先前麻姑口出“逆天行事”,无从“顺其自然”,此时又说“抱阴负阳,应运而生”。前后矛盾,必然有诈。   “贫道去去便回。”麻姑准备脱身。   何后似漫不经心,随口一问:“仙姑欲往何处。”   麻姑亦不动声色,随口答曰:“北邙山中有一株千年灵芝,可固本培元,安神保胎。此去采来,当可入药。”   “如此……仙姑速去速回。”何后眸中戾芒,一闪而逝。权且留你性命,待他日再灭口不迟!   “敢不从命。”麻姑翩然而逝。   神态自若出西邸。随史子眇登车而去。   待驶出洛阳,史子眇稳稳停车。掀帘视之,已人去车空。仙踪难觅。   史子眇龇牙一笑:“好一个献寿麻姑。”   所谓人死账消。麻姑代代相传,已见三次沧海变桑田。史子眇许的五千万大钱,总归是赖不掉。   小金台,邹衍行馆。   蓟王悠悠转醒。一时通体舒泰,气爽神清。   目光所及,春光无限,活色生香。   见身旁一玉人,用“新剥壳鸡卵”,已然无力形容。分明是“去壳红毛丹”。定睛再看,所谓毛女,不过是身披足可以假乱真的皮毛伪装罢了。既防寒保暖,又便于山中行事。   如此看来。一切皆合情合理了。   刘备本方人马,大秦圣祭、许师钟瑷、冥蝶骆晹、幽姬卢暒。皆久为人妇,并无大碍。然汉水、云台四女仙,外加毛女翟姜,皆人伦初尝,身披新创。一时难以下榻。   唯一例外,便是麻姑。共赴巫山后,竟还有气力,破窗而逃。果然道行深厚。   待众美人合力为夫君收拾妥当。   又唤来女侍医,为四女仙,并红衣女善后。   蓟王刘备,亲审众女仙。   汉水、云台四女仙,身份已得卢暒、骆晹等人确认,断不会错。唯一例外,便是此红衣女。红衣女,乃出巫山神女派。又自称钩翼夫人。自是重中之重。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夜成欢,媚态毕露。姿容尤胜先前。且举手投足,汉宫仪态尽显,非富即贵。   “事已至此,夫人可否实言相告。”刘备丰神如玉,果然人中麒麟。偷眼所见,红衣女不由得,喜不自禁。既已达成所愿,何须再隐瞒。遂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回禀王上,贱妾本非修道之人,亦非巫山神女门下。昨夜,王上言妾,乃前朝宫妃。此话不假。”   “哦?”刘备一愣:“夫人当真是‘钩翼夫人’。”   “请王上恕罪。妾,之所以假钩翼之名,实乃权宜之计。为临群仙会,而便宜行事耳。”   “夫人究竟是何人?”   “妾,本名田圣。” 第194章 焉知非福   田圣,桓帝妃嫔之一。   时皇后窦妙无宠,桓帝所宠唯采女田圣等九人。永康元年冬,桓帝寝疾,遂以田圣等九女皆为贵人。窦皇后素忌忍,积怒于田圣等人,桓帝梓宫尚在前殿,便命人绞杀田圣。又欲尽诛诸贵人,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谏,乃止。   永康元年至今,已去十八载。田圣竟还活着?   刘备灵光一现,必出蟾宫折桂馆。   果不其然。田圣将那段历史,娓娓道来:“时皇后(窦太后)命人‘白绫绞杀(勒死)’,行刑中黄门,暗中留命。只行绞昏,剩一息尚存。妾醒来后,人已入蟾宫。蛰伏十八载,由巫山神女派女师,传授道术,潜心修行。月前,终得见天日。”   不知为何,刘备忽想起了中常侍程璜的养女刺客。   这些黄门宦官,之所以能屡屡反败为胜,屹立不倒。背后心血,不足为外人道哉。   话说,前汉钩翼夫人,开棺后只剩绣鞋。或亦如此例,被行刑黄门,暗留一息尚存。传言,钩翼夫人亦是白绫绞杀于武帝当面。   田圣身具汉宫仪,养尊处优,雍容华贵。此风,刘备唯在穆贵人身上得见。身份呼之欲出,断不可能作假。   刘备问道:“贵人因何要假扮钩翼夫人,赴群仙之会。又因何自荐枕席,不惜用巫山云雨术。”   田圣伏地答曰:“为求逃离苦海,再世为人。”   见刘备不置可否,田圣咬牙道出隐秘:“年前。中常侍张让,豪掷琉璃宝钞五千万,将我赎回(详见《133 夺母之恨》)。命我依计行事,待群仙会时,自荐枕席于王上当面。”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颔首。   站在田圣的角度而言,此便是整个计划的全部。事实上远不止此。   田圣,其实是整个“盗嫂受金”计划中,确保万无一失的后手。也就是所谓的“后备计划”。若何后人马无法达成,田圣便会出面。暗施援手,确保整个计划顺利完成。   当然,此时此刻。田圣自己,乃至蓟王刘备,皆无从知晓。天家麒麟的生机,已在何后体内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何后一石二鸟。   即便事若不成。危机关头,只需言明腹中麟儿父亲之真实身份。料想,便是新帝亦不敢动其分毫。蓟王刘备,又是长情之人。若知晓此事,必会保何后母子平安无恙。   不得不说。何后此举虽阴险下作,却行之有效。   为保荣华富贵,满门性命,无所不用其极,全无顾忌,豁得出去。所谓皇家脸面,对于出生商贾,善利益交换的何后而言,实不知一晒。   至于贞洁,未曾丢失半分啊。毕竟二人并无夫妻之实。   蓟王恪守臣节,未曾与何后苟且。至于麒麟送子,只能说是“天命使然”。此事,当比后世盛唐宰相杨国忠,外出为官多年,归家后发现妻子身怀六甲。言,此乃“情深所致”。时人竟深信不疑。   问毕田圣,刘备又命人将汉水二游女,引来问话。   事已至此,还有何所忌。当世“延娟”、“延娱”二女仙,遂将麻姑所托,和盘托出。   饶是田圣亦花容失色。本以为,不过是黄门宦官贯行之“倒持泰阿,授楚其柄”之计:倒拿泰阿宝剑,反将剑柄授予别人,便是所谓“授人以柄”。十常侍将前朝宠妃,送给蓟王。正因田圣身份特殊,蓟王幸后,乃大不敬,等同于被宦官拿住把柄。同理,宦官阴奉阳违,抗命不遵,暗中留下田圣性命,亦成把柄,被蓟王所握。如此,双方皆握有对方把柄,结盟方能长久。   刘备此时方知,麻姑此来,乃为盗取精元。   在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饶是大秦圣祭,亦满脸惊讶。盗取精元,送至千里之外为她人受孕。实在匪夷所思。   然天师道幽姬卢暒却心知,天下确有此奇术。这便急问:“麻姑意欲何为!”   二人摇头道:“我等实不知也。麻姑只说助其成事,每人可分千万大钱。却未曾明言,为谁所用。”   骆晹又追问:“再细想,可有遗漏。”   二人绞尽脑汁,忽异口同声:“行事前,麻姑曾言,‘麒麟送子,乱世尽矣’。”   “无耻妖妇!”卢暒怒急。虽不知将夫君精元送往何处。然单此八字,足以说明,干系重大。不然如何能令“乱世尽矣”。   何后音容笑貌,忽闪过眼前。刘备一声长叹:“孤已尽知,此事不必再深究。”   “夫君莫非已知主谋。”卢暒问道。   “嗯。”刘备轻轻颔首:“五人行事,每人可分千万蓟钱。便是五千万钱。出手如此阔绰,所求如此诡异。又能请动麻姑出山。还有前朝宠妃裹挟其中。如此想来,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无故受孕,必有缘由。”许师钟瑷已想通一切:“若自圆其说,必假借神鬼。或不出一月,当天降异象。如此,方能令人信以为真。天降祥瑞,麒麟送子。凭腹中麒麟子。一干人等皆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人工受孕,刘备也是知晓的。只是如此遥远,即便送到,又还能存活多少。   “有几分把握。”蓟王遂问。   “五五之数。”汉水游女,异口同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麻姑施针时,何后守宫纹身,悉数散去。足以说明,准确送达。然,是否能成功结合,成功着床,成功孕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还需过重重难关。   若当真能成。只能说,真乃造化使然。   何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又将天台二女仙,带入询问。所知与汉水游女,一般无二。分毫无差。   刘备又问:“诸位今后作何打算?”   田圣伏地对曰:“愿常伴王上身侧,调琴添香,暖衾温席。了此残生。”   天台、汉水四女仙,互相看过,亦伏地奏曰:“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占星阁,尚缺人手。”刘备目视大秦圣祭:“美人且替孤安排妥当。”   “谨遵夫命。”安娜塔西娅随即领命。有大秦圣祭的黑暗驱魔术,四人但凡心怀不轨,必插翅难逃。   得蓟王重赏。   与会群仙,心满意足,皆已散去。待蓟王刘备车驾回宫,四方馆终归于平静。虽是隐私,却兹事体大。刘备不做隐瞒,手书密信,六百里发往洛阳。事无巨细,向蓟国四谋主,娓娓道来。   函园,二崤城,官堡。   右丞贾诩,左丞荀攸,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四大谋主,正襟危坐。   将蓟王手书传阅一圈,田丰皱眉道:“此乃何后自保之计。”   沮授亦点头:“若天降异象,麒麟送子,何后无故孕身。各方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荀攸亦皱眉:“我主归国辟祸,行退身之计。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何后为求自保,竟想出此毒计,欲将主公拖下水。”   与三人迥异。贾诩却笑道:“此乃,天助我主也。”   “文和何出此言?”荀攸忙问。   “塞翁失马。”贾诩目视众人:“焉知非福。” 第195章 祸福相依   典出《淮南子》。   若将麒麟取精,比作塞翁失马。“故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也。”   荀攸言道:“莫非文和所言,乃指‘祸福相依’。”   “正是如此。”贾诩答曰:“我主乃世之仁主也。秉持忠义,恪守臣节。行事光明磊落,从未有半分僭越。然乱世将至。宵小之辈,何其多也。正如时下虽归国辟祸,却仍延祸上身。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我主自当愤而提剑,扫清寰宇。再造清平盛世。此其一也。”   刘备乃当世豪杰。其真性情,一众肱股重臣,焉能不知。少时,恩师卢植曾言:胸有猛虎,恶极噬人。可谓一语中的。   见众谋主纷纷点头,贾诩又道:“十常侍为求活命,不惜与何后联手。乃犯人臣大忌。自寻死路也。先前新帝似还有顾忌,一时难以取舍。如今暗流涌动,眼看帝位难保,必当机立断,铲除十常侍。祸起萧墙,两宫流血。谁人能笑到最后,亦未可知。此其二也。”   “先时,望气者妄言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先帝厌之,乃大发四方兵士,讲武于平乐观下,以为震慑。然若望气者之言,果在新帝身上应验,于吉所解‘代汉者,当涂高也’必广为流传。此其三也。”   “若如此,我主必遭人所忌。”田丰言道。   “正如元皓所言。若我主无辜遭忌,又岂甘心坐以待毙。”贾诩字字诛心,字字珠玑:“能挡我主奋取天下者,唯我主一人耳。”   众人终是醒悟。   时至今日。蓟王刘备,天下已无人能挡。要不要做皇帝,就看刘备自己乐不乐意。   所谓逼上梁山。逼上帝位,孤也颇为无奈啊……   俯瞰山下十里函园,车水马龙,游人如织。贾诩有感而发:“我与主公,马市相识,曾多次进出此园。彼时何等荒废,此时又何等兴盛。沧海桑田,不过数年之间。日月穿梭,白驹过隙。多过一日,蓟国便强过一日。帝国便削弱一日。我主春秋鼎盛,此消彼长,三兴炎汉,指日可待。无人可挡。”   “文和所言极是。”荀攸言道:“为大汉社稷,天下苍生计,我等当共扶主公,早日登临大位。”   话说。刘备志得意满,颇多人畜无害。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时候,确实要逼上一逼啊。   正当蓟国四大谋主,自二崤城眺望京都洛阳时。   南宫,云台殿。   新帝亦负手而立,俯瞰京华盛景。   “陛下。”进出宫闱,已成宠妃的程中大夫,赶来相见。   新帝笑问:“如何?”   “我已禀过家父。家父言,此计可行。”程中大夫如实作答。   “程大人可说,何人能为朕分忧。”新帝再问。   “家父言,左右车骑,乃大汉纯臣。虽素与蓟王交好,却心向朝堂。陛下当可一用。”程中大夫言道。   “皇甫嵩与朱儁,确可一用。”此二人,亦是新帝心中适宜之选:“皇甫嵩可为豫州牧,朱儁可为徐州牧。”   程中大夫谨慎作答:“此二地,皆是大州。若能为陛下所用,足可抵并、荆二州。”   “宗室亦需笼络。”新帝早有定计:“刘繇可为扬州牧,刘焉可为交州牧。刘虞可替王允出为幽州牧。刘表若代桓典为冀州牧,想必蓟王亦不会反对。”   “扶立重臣,笼络宗室。再除十常侍,尽收党人之心。”程中大夫按老父所教,咬牙言道:“那时,陛下可放手一搏。”   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新帝笑问道:“却不知,朕当放手与何人一搏?”   “大将军何进。”程中大夫脱口而出。   新帝眼中,烈火熊熊:“速除衣,朕要食乳。”   “遵命。”程中大夫早有准备。   须臾,忽听程中大夫腻声言道:“陛下当早日成婚,引汝南袁氏相助。”   “袁氏无乳,焉能尽兴。”新帝瓮声答曰。   待陛下尽兴酣睡。程中大夫翻身下榻,整衣出宫,与老父程璜密室相见。   “如何?”程璜沉声发问。   “一切如阿父所料,新帝欲除十常侍结好党人,已断难回心转意。”程中大夫如实作答。   “乃自取其祸也。”程璜顿足道:“新帝命不久矣。”   程中大夫一愣:“阿父为何笃定,必是新帝败亡。”   “十常侍暗结何后,所求乃大。先前,张让豪掷五千万大钱,从曹节处换来桓帝宠妃,又暗中送往蓟国。必与此事相干。”   程中大夫幡然醒悟:“莫非,张让已暗中拉拢蓟王入伙?”   “此处存疑,老父亦难以相信。”程璜似自言自语:“依蓟王之为人,必不愿裹挟其中。奈何……”   “阿父莫急。”程中大夫宽慰道:“或不日,当见分晓。”   “女儿言之有理。此事成或不成,必见端倪。那时,只需按图索骥,便可知谁胜谁负。再下重注,保家门一世富贵。”   “十常侍那边,又当如何?”程中大夫问道。   “女儿万毋妄动。”程璜急忙叮嘱:“胜负未分时,首鼠两端,乃取祸之道。只需固宠新帝,察言观色,侧耳倾听,再出宫告知为父,足以。”   “阿父之言,女儿铭记于心。”程中大夫遂打定主意。话说养父程璜,宦海沉浮,历经四帝,仍屹立不倒。求生之术,足见一斑。   待养女告退,程中大夫这便出府。车入永安宫,面见窦太后,细说时局。   “新帝聪慧,故将蓟王排除在外。而张让等人却偏反其道而行之。”窦太后自帘后言道:“即便十常侍得逞,亦难长久。若新帝不存,蓟王必血洗洛阳。”   程璜拜服:“太后真知灼见。老奴拍马不及。”   “先前,何后屡召道人史子眇入西园,可曾查明用意。”窦太后又问。   “或与群仙会相关。”程璜言道:“恕老奴无用。西园外松内紧,何后有大将军亲信守护。外人无从染指。亦无法窥听。”   “闻蓟王立方技馆,求天下经方。又拜王充门徒为元素令。乃是以‘神灭无鬼’制衡‘神鬼之术’也。换言之,蓟王并不信神鬼。”窦太后,果非常人。   程璜灵光一现,顿时领会深意:“蓟王不求长生,只求有用经方。若有人假托神鬼,暗中取利。必令蓟王深恶痛绝之。”   窦太后不疾不徐,心如止水:“先贤曾言:‘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今汉不毁于外患,却毁于宫墙之内。”   程璜张了张口,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196章 少年无拘   群仙会后,乌角先生左慈,马不停蹄,即刻返回大震关,坐镇四海馆,震慑宵小。   许师钟瑷等人,亦与蓟王依依惜别。钟羌慧妃,兹事体大,汉羌融合在即,断不能有失。然五斗米道张修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必须斩草除根。征得卢暒首肯,刘备命假子张鲁,携心腹数十人返回汉中。潜伏在张修身侧,伺机而动。   释比翟姜,除去皮毛一体装后,玉色琉璃,姿容殊丽。异域风情,敢爱敢恨。被蓟王收入后宫,与大秦圣祭一同掌管占星阁。记录天象,守护王宫。   群仙会上,诸派所献经书,已由方技馆并将作馆、国医馆等,蓟国相关机构合力研读。共计记录医方:千一百六十余条。经方:六百八十余条。机关器:大小三百五十余件。各地天文地理,风土人情,资源矿产,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元素令常林,已领麾下属吏,逐条验证,记录功效。为我所用。   门下署由号称隐宗的名士司马徽坐镇,门下督郑泰、主簿孙乾等人,亦与有荣焉。蓟王家事,诸妃请托,王子公主,皆交由门下署办理。如此,内外分离。两位国相,专心国事。不再受人情打扰。   试想,蓟王宫妃三百余,且还稳步递增。参考宫妃年岁,家门关系,及生活水平,长命百岁不敢说,然与蓟王相伴到老,并非难事。大事小情,何其多也。尤其是西域诸妃,不仅为蓟王生儿育女,还需代为打理诸多故国承请。有了门下署,自当百般方便。   西域诸国,乃重大利益关切。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毫不客气的说,甚至能为帝国续命。大汉帝国,即便失去关东。只需稳住西域,坐拥陇右,固守关中,仍有翻盘之力。然若只剩关中,则如董卓西迁故事,中兴无望,再无翻身之机。   蓟王无难事。   新帝命黄门令左丰,携留白赐婚诏书数卷,浩浩荡荡驶入蓟国。正如蓟王千里留白书。新帝言外之意:若蓟王再行和亲,可先行书写,再报备洛阳不迟。   左丰与蓟王结好,天下皆知。少年时,曾多次往来临乡。如今再来蓟国,一路行来,啧啧称奇,刮目相看。饶是随行人等,亦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百闻不如一见。   蓟国渠号称千里流金。官道水网,纵横交错,串联三百余城,九百万民。此次和亲倭女王,陪嫁媵妾之中,邹氏、杜氏,常伴榻上,蓟王浅尝辄止,爱护有加,自必不可少。诸如翟姜、田圣等侍寝新人,亦有入列。此举足可安抚人心。尤其是田氏,乃前朝宠妃,兹事体大。时至今日,唯豢养深宫才是上上之选。   要说十常侍等人,胆大妄为,却又让人难以启齿。田圣为自荐枕席,竟不分敌我,放出巫山神女派禁术。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作为密室内唯一主宰。蓟王技惊四座,大杀八方,事后又如何能恨得起来。   占了便宜还卖乖。实非蓟王磊落之风。当然,孰占了孰的便宜。见仁见智。然不可否认,蓟王经此一役,对自己的隐藏实力,又有了新的认知。达到了新的高度。   不出三合,高下立判。战不数合,一枪刺于马下者,比比皆是。   常闻后世论剑,两大绝世高手鏖战三天,双剑折断又互拼内力三天,再吹须瞪眼三天,九天九夜仍胜负未分。实在是蛋疼。   用力吸去口涎。黄门令左丰,止住浮想联翩。船入南港,俯瞰港城旌旗蔽日,鼓乐喧天。填街塞巷,人山人海。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列队相迎人群,立于最前者,正是耿雍并崔钧。恍惚梦回楼桑,故人今犹在。   “诗吟不必工,酒实性所爱。少年少拘束,日与尊罍对。沉酣相呼和,亦有嵇阮辈。会合不可常,故人今好在。”   “见过少令。”   “见过二位国相。”   “主公已恭候多时,且随我登车吧。”   “敢不从命。”   有此大汉第一强藩,洛阳谁人敢动我分毫。   “奴婢,拜见王上。”车入王城,登临正殿。左丰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少令请起。赐座。”刘备笑道。   “谢王上。”左丰起身。见左右皆是笑脸,容貌依稀可辨。不由心头一暖。蓟王乃长情之人。殿中就坐百官,便是少年时楼桑家臣。多曾与左丰对酒当歌,通宵达旦。   “一路辛苦,陛下可好。”刘备笑问。   “洛阳一切皆好。奴婢恨不能插翅来见。”左丰真情流露。   到了今时今刻,所谓金银珠玉,皆是蝇头小利,不值一提。早已可有可无。得新帝重用,左丰正权倾二宫。黄门署一众中黄门、小黄门,唯少令马首是瞻。便是先帝身边十常侍,亦日渐势衰。各自绕行,避其锋芒。足见一斑。   左丰心似明镜。蓟王一日安好,他便一日稳坐。   “如此,甚好。”刘备起身让位:“且宣诏吧。”   “喏。”左丰收拾心情,殿中宣诏。   刘备领百官伏地听宣。   诏毕,左丰将诏书奉呈刘备。侧身相避后,刘备领百官起身。再各就各位。   三日后,行和亲大典。   左丰乃陛下使节,自当与会。饮酒又何须等三日。二位国相已在国宾馆,备好宴席。左丰来者不拒,不由酩酊大醉。送入精舍安睡不提。   邪马台三十余属国国主,称“大倭”者,已随蓟国明轮舰队,先行渡海。入驻泉州港,倭国大使馆。亲眼所见,天朝上邦。才明白,一辈子都活到了狗奴身上。要说狗邪韩国,真乃半岛毒瘤。早日铲除,皆大欢喜。   至于世代仇敌,狗奴国。诸大倭,亦七嘴八舌,交代清楚。   话说。狗奴国,位于邪马台属国奴国之南,是唯一不附庸于邪马台的父系主导国。狗奴国主,名唤“卑弥弓呼”。其国政,皆握于一名唤“狗古智卑狗”的倭人之手。狗奴与邪马台素来不和,两国时有战争,互有胜负。   见三十余大倭,抱怨纷纷。苏飞试言道:两国和亲,不分彼此。何不代倭女王向我主进言,出兵剿灭狗奴,永绝后患。   一语惊醒梦中人。三十余大倭,如醍醐灌顶。酒醒后,各自预备不提。   三日后,蓟王刘备与倭女王那美,和亲大典,如期而至。 第197章 福莫大焉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   千里国土,万物生长,葱翠欲滴。   自王宫造毕。蓟王蜜月已无需外出规避。横竖一里,绵延楼宇。城外车水马龙,人声沸鼎。何差蓟王枕边美眷,鸾唱凤吟。   蜜月中,得邪马台三十余属国大倭,联名上疏。求蓟国出兵,剿灭狗奴国。疏中列举,可谓血泪斑驳。谓生死大仇者,莫过如此。   刘备看后,将奏疏转倭妃那美。那美亦轻轻颔首,疏上所言,句句属实。狗奴国不服王化,乃邪马台生死大敌。   这还了得。   刘备即传王令。自年前便守护黑山大寨,预备转移最后一批白波众的锦帆校尉甘宁,与白波二校杨奉、韩暹交接军务。领军速归。   为攻略狗奴,蓟王顾不得新婚燕尔,专开朝会。   “拜见主公。”甘宁年少英发,已是蓟国宿臣。   “兴霸且看。”刘备手指将作馆绘制,最新版倭国列岛山川地形图言道:“狗奴不告而取,擅据汉土。麾下五千精锐,可敢一战而灭否。”   “回禀主公。一群化外野人,视之如土鸡瓦犬。何须五千精兵,携麾下五百悍勇,足可屠尽。”甘兴霸百骑踏营。天下知名。   “攻岛为下,攻心为上。”王傅黄忠笑道:“主公欲行,降服驯化。立为邪马台,狗奴属国。再取其健勇,训练成兵。攻略倭国列岛。如此不出数载,当尽取百万野民,收归己用。”   甘宁笑问:“六尺岛夷,取来何用。”   大夏令刘晔起身对曰:“正因身短,利于航船。滨水而居,渔猎晒盐;随船出海,待命甲板。皆可一用。”   “主公之意,臣已尽知。”甘宁抱拳道:“何时兴兵。”   刘备笑道:“待苏飞返回,十日后渡海。”   “臣,领命。”甘宁接过虎符将令,自行入列。   “孟初。”蓟王又看向楼船校尉郭祖。   “臣在。”郭祖起身抱拳。   “与兴霸同行,转运辎重,互为照应。”   “喏。”女官捧来将令,郭祖双手接过。   “叔龙。”   “臣在。”首任济州港令何夔,身长八尺三寸,容貌矜严。   “对马港今已造毕,尚缺长令。今,渡海征讨狗奴,对马港扼咽喉水道,又新设水军大营,断不容有失。叔龙可愿为孤分忧。”   “臣,敢不从命。”何夔肃容下拜。   “加封王宫行人。”刘备这便下令:“择日除为对马令。”   右国相起身奏问:“敢问主公,为何省‘港’字,只称对马令。”   “孤欲将对马岛,建为对马藩。划归倭女王名下。”刘备笑道。   “原来如此。”耿雍这便醒悟。主公乃是假倭女王名义,顺理成章,开疆辟土。邪马台对马藩,实为蓟国对马县也。此,便是和亲的诸多好处之一。虽说先帝曾金口玉言,岛夷之事,蓟王自决。刘备毕竟乃大汉藩国,众目睽睽,众口铄金,诸多掣肘。然邪马台女王,却是名正言顺,倭国之主。以女王之名行事倭岛,便是所谓“攻无道而伐不义”,“福莫大焉”。   或待时机成熟,签两国合并条约。或封与倭女王子嗣,为下任邪马台王。皆可达成一统。   时下,蓟王行事,仍需诸多顾忌,皆需面面俱到。务必不留人口实。假倭女王之名,乃极大利好。   倭女王那美,亦非专权之人。试想,常年深居简出,将国政皆交于其弟打理。足见一般。以“汉倭国女王”获封蓟国侧妃。那美安心留在蓟王宫,常伴蓟王身侧。国中三十余大倭,仰慕蓟国繁华,皆愿追随女王,长居泉州大使馆。   刘备好言宽慰。承诺,将仿照先前紫渊六国馆,在泉州与博多二港城,分建邪马台“三十国馆”。大倭可随时往来安居。如此一来,既可坐享大汉繁华,国中之事亦不会荒废。两全其美。   蓟王思虑周全,大倭感激涕零。纷纷上疏,欲遣子入蓟国太学坛,修习大汉文化。并请立博多港校,传授邪马台人汉文汉字。汉风汉俗。   刘备自当乐见其成。   蓟国船户,已破十万。换言之,蓟国有民船十万艘。僦船往来四海十三州,转运蓟国名产。正因航运太过发达,乃至北上徙民,纷纷改乘蓟国明轮大舡,即方便又快捷。且有太史慈母子故事,凡欲迁徙蓟国,只需到附近港口,留言船商。约定时日及人数。便有蓟国大舡,靠岸等候。僦费,待抵达蓟国,由港口属吏足额支付。钱货两讫,绝无拖欠。种种方便利好,让江南山民、滨水人家,举族迁徙蓟国,蔚然成风。   庐江陈策,携众数万,东牟王营,众三千家。   另有:山越歙帅金奇、毛甘,黟帅陈仆、祖山,各率万户;丹杨费栈率众三万户,会稽山越大帅潘临,携五千户,渡海来投。   问过方知,一众山越骁帅,乃因避江东猛虎之威,故举族来投。话说中军校尉孙坚,奉命重返江东,募兵讨贼。抵乡后,雷厉风行,所向披靡。所过之处,望风而降。饶是山越强宗骁帅,亦不敢争锋。纷纷举家奔逃。蓟国自然是上上之选。   开春以来,竟陆续徙来十万山越。刘备大喜。遂封陈策为沙垒港长。王营为金州港长。山越各部,取其精锐五千人,入选白毦精卒。余下健勇,编入各部。其骁帅或为司马、或为军候,不一而足。皆归蓟王所用。   年后,黄金台亦出良才。东莱长广人黄珍,登三层楼,授予三百石沓津长。   有郦城令阴修“三举乡党”,珠玉在前。大夏令刘晔举少年好友,兖州任城国人吕虔,出仕蓟国。   刘备遣门下督郑泰,亲往徵辟。见之甚喜。遂替何夔,拜为济州港令。吕虔,字子恪,世居泗水沛泽,深谙水性,乃蓟国急需善水良才。   刘备命其驻守济州港,控州胡岛。转运青储饲料上岛,饲养牲畜,大行畜牧。待岛夷悉数向化,遂去“港”字,立济州藩。再待时机成熟,再“废藩置县”。统归为大汉治下。   吕虔当不负蓟王所望。 第198章 狗邪灭国   人名树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蓟王亦非一夜成名。少时随恩师南下平乱。堆钱伐贼,任凭自取。便有丹阳少壮,各取十万而回,后领亲族投军。再有周泰、蒋钦整取钱箱,杀贼以儆效尤,自投帐下。待讨灭贼乱,家眷皆随刘备返回楼桑安居。蓟王大名,口口相传。便有山蛮举族北上,落户督亢。悠悠十载,从未间断。   江淮逆乱,盗贼蜂起。丹阳等地,又是精兵之地。可想而知。无论朝廷还是贼匪,皆垂涎不已。饱受兵乱暴政袭扰,山蛮有苦难言。此消彼长。于是举族北上投靠蓟王,遂成活命之选。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终归利益最大,卖个好价。   普天之下,论出手阔绰。谁人能望蓟王项背。   一骑绝尘。想跟蓟王一较长短,唯有吃灰。   十日后,楼船校尉郭祖,并锦帆校尉甘宁,携一万精锐。兵发泉州港水军大营。破贼校尉凌操,提麾下水军,抢先攻入南部半岛,灭狗邪韩国。临行前,蓟王亲下屠城令。   鸡犬不留,尽数屠灭。   话说,蓟王乃当世仁主。勤政爱民,待人以宽。除去曾夷太平道信徒三族。并无暴政。然此次,竟亲下屠城令。   足见对狗邪韩国,深恶痛绝。   凌操久随蓟王。焉能不知主公好恶。兵锋所指,生灵涂炭。   明轮大舰一路摧枯拉朽,撞碎倭人小船。箭如飞蝗,封锁海港。再放斗舰,抢滩登岸。凌操领兵先登,一路砍瓜切菜,冲入坞堡大寨。   倭人刀枪,无力破甲。手起刀落,身首异处。一时浓烟蔽日,血流成河。   狗邪韩国大倭,魂飞魄散。弃城而逃。领亲信数十人,奔入真番马韩属国。说好暗中苟且,岂能明目张胆?马韩辰王,如何敢收留。宴上摔杯为号,尽诛狗邪韩国大倭一干人等。枭首装匣,快马送到凌操当面。   不出三日,狗邪灭国。   三千余颗血淋淋的首级,竟不记录军功。只录武功爵。“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为吏。”换言之,获第七等千夫武爵,可被优先任命为官吏。   “横海纛,速让道”早与“北有蓟,莫纵缰”并著于世。   汉家造船术,放眼四海,无可匹敌。无敌是多么寂寞。   至于蓟国之强,三千颗甚至不能录入军功的首级,足以证明。直属刘备的白毦精卒,已满编万人。身上楼桑兵甲,更不惜工本。如此精锐,由黄忠、典韦统率,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再辅以蓟国机关之利,普天之下,谁与争锋。   蓟王威信天下。临危受命,扶立新帝。又策立先帝皇长子为太子。   本以为皆大欢喜,从此休养生息。新帝亦不同于先帝,立志要为一代明君。不可谓不努力。行事亦无可指摘。   然先帝千算万算,却忘算了人心。何后忧心新帝结亲袁氏,久居帝位。新帝忧心蓟王离朝,大将军必不相容。十常侍忧心新帝为笼络党人,痛下杀心。董氏外戚,何氏外戚,甚至连陛下本人,为丰满羽翼,亦顾不得吃相难看,纷纷外放圈地。   废史立牧,大乱之始。   军政大权,皆握于一人之手。其中厉害,又岂能不知。然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不使大权旁落,利弊权衡,唯选利重害轻。先除掉争权对手,再废牧立史,行拨乱反正不迟。盘算不可谓不精明。   然有句话,唤做“人算不如天算”。   蓟王宫,正殿。   刘备与远道而来的士燮,相谈甚欢。   士燮,字威彦,乃士异长兄。年近五旬,颇有儒雅之风。   一问方知。交州士氏,祖上乃鲁国汶阳人,为避新莽之乱而南迁交州。历经六世,到士燮父士赐时,士氏已为当地豪族,士赐曾于汉桓帝时任日南太守。有四子:士燮、士壹、士(黄有)、士武。   士燮年轻时,随大儒刘陶习《左氏春秋》。后举孝廉,补任尚书郎,因事免官。其父去世后,士燮又举茂才,曾任巫县令一职。新帝继位,赋闲在家。闭门谢客,醉心于注解《春秋》。   此行,自是为士异与刘备的婚事而来。   对稍后“雄长一州,震服百蛮”的“善感嘉应灵武大王(越南追赠)”士燮,刘备略有所知。   本以为乃当世枭雄。今日一见,却是忠厚长者。颇令刘备意外。   知其醉心于注解《春秋》,刘备遂命著成《春秋左氏传解》的蓟国双博士服虔,作陪。门下祭酒司马徽、门下督郑泰,主簿孙乾等人,亦从旁列席。   “闻陛下有意宗室出仕交州,代现任刺史贾琮。”刘备笑问:“威彦兄,可愿出仕交趾太守。”   “贾使君自到任以来,轻赋税,抚流民,惩贪官,选良吏。政满一年,交趾安定,百姓乐业。巷路为之歌曰:‘贾父来晚,使我先反;今见清平,吏不敢反。’不出三载,交州必当大化。朝廷因何半途而废。”士燮不解。   “交阯多珍产:明玑、翠羽、犀、象、檋瑁、异香、美木之属,莫不自出。”刘备言道:“如此富庶,焉能不令人垂涎三尺。”   士燮一声长叹:“朝政日非,江河日下。人心不古,民心思乱。”   “民心思乱更思变。”蓟国双博士服虔,起身言道:“交趾乃帝国之南。本可一隅偏安。奈何天不遂人愿。贪慕交州富庶者,又何止宗室。废史立牧,大乱始也。今若不取,他日必被人所得。若仗手握之重兵,横征暴敛,鱼肉百姓,残害士人,惹天怒人怨。交州危矣。”   士燮沉思片刻,遂问道:“依王上之意,该当如何。”   “士氏乃交州大族,族中英才辈出。何不一并出仕,分任合浦、九真、南海等地太守一职。”刘备言道。   前汉元鼎六年(前112年),武帝平南越国,设交趾刺史部,治赢娄县。乃大汉最南部疆域。今汉初,改称交州刺史部。设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共九个郡,计五十六县。元封五年(前106年),移治苍梧广信县,至今。   “王上之意,可是‘分而治之’。”士燮欣然领会。   “正是平权之策。”刘备轻轻颔首:“陛下欲将南疆,举州托付于宗室。即便所托非人,然九郡太守,若能一心为民。交州当可保全。”   “如此,燮敢不从命。”士燮下拜。 第199章 千里追凶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笑道:“孤这便遣人上疏,为威彦兄保举交趾太守一职。”   “燮,深谢。”士燮再拜。   所谓家和万事兴。与倭女王和亲之后,待秋季便是与士异的婚礼。如此一来,交州士氏,便登上蓟王战车。交州因海而兴,且南部数郡极利稻作。一年三熟,亦非难事。交州之南,广袤千里,皆种田宝地。些许化外野民,实不值一提。   《大越史记全书·外纪卷之三·属东汉纪》:“(马援)乃立铜柱为汉极界。援有誓云:‘铜柱折,交州灭。’我每以石培之,遂成丘陵,恐其折也。”又《水经注·林邑记》:“建武十九年(43年),马援树两铜柱于象林南界,与西屠国分汉之南疆也。土人以其流寓,号曰马流,世称汉子孙也。”   话说,铜柱是否折断,又何时折断。对蓟王而言,确是个需要略作思量的问题。依士燮之才,足可稳定交州。待克复中原,再挥师南下,开疆辟土,驯化土人。大汉的星空下,蕞尔小国,就解放生产力而言,实无存在之必要。   命蓟国双博士服虔,送士燮返回国宾馆,刘备又冲门下督郑泰言道:“公业。”   “臣在。”   “士佩远在洛阳,国中数千白毦精卒,无人统领。值用人之际,孤有一心仪人选,欲使公业亲往徵辟。”   “主公何不明言。”此乃分内之事,郑泰当仁不让。   刘备却卖了个关子:“此行,可称‘千里追凶’也。”   颍川通谯县官道。   路上车马皆蜂拥西行,独一辆马车逆流东进。路过一亭,忽听车内有人言道:“季礼,且入亭舍稍歇。”   “好。”车夫徐徐勒住驽马,转入亭舍。   舍中佐吏,出门相迎。验过传证,急忙行礼:“下官,见过主簿。”   车夫乃是白身,急忙让过:“主簿在车上。”   话音未落,便有一大夫下车相问:“乡民因为惊慌奔走。”   “回主簿,乃因葛陵城为黄巾余贼所占。传闻黄巾渠帅彭脱未死。故四野乡民举家逃难,皆奔大城而去。”佐吏对曰。   “可是新蔡葛陂。”主簿问道。   “正是此地。”   “汝南黄巾又起,剿之不尽。劳民伤财,如之奈何。”车内又下一中年文士。   见三人似有公务在身,佐吏遂多问一句:“敢问主簿,欲往何处?”   “谯县。”车夫答曰。   “万万不可!”佐吏连连摆手:“葛陂黄巾,裹挟流民。开春以后,四处抄掠。所过鸡犬不留,片瓦无存。闻已围攻谯县多日。此去不啻自入虎口。”   “谯县之事,我等亦有耳闻。本以为不过是流寇蟊贼,饥不择食,铤而走险。不料竟是黄巾巨寇彭脱,死而复生。”车夫对曰。   中年文士,遂看向主簿:“子相,如今该当如何?”   “受君之托,忠君之事。府君既让我等招募乡勇,拱卫郡城。岂能半途而废。”主簿言道:“文休、季礼,且入舍歇息。”   礼送三人入馆,佐吏暗自叹息。年初,洛阳颁布敕令,令各地郡县,招募乡勇,讨贼安民。以待废史立牧。州郡纷纷依令行事,官吏四散而出,招募豪杰乡勇不提。只是,多半遣一公车佐吏便可。如颍川主簿这般,单车出行,实属少见。却不知此去谯县,招募哪位豪杰。   待收拾心情,佐吏便唤来亭卒,将驽马牵往后厩,好生照料。蓄养马力。   三人舍中就坐。便有仆从送上吃食。   看了眼车夫,中年文士这便问道:“愚兄先前所言,不知子相贤弟,以为如何?”   “不瞒兄长,一路上,亦苦思许久。奈何宗族众多,不忍相弃。”主簿对曰。   “年前黄巾贼起,郡县荒饥。子相救给乏绝,资食者数百人。乡族贫者,死则为其殡葬,嫠独(寡妇和鳏夫)则助营妻娶。然,‘孤掌难鸣,独木难支’。家中积蓄早空耗殆尽,眼看贼乱又起,郡县残破,如何能敌?”中年文士言道。   车夫亦劝:“听闻,只需往就近港津,寻一船商,言北上蓟国。约定时日,便可举族迁往。汝南饱受黄巾之害,眼看农时已过,青黄不接。年内必有大饥。此时不走,悔之晚矣。”   “举族北上蓟国者,多出山越强宗骁帅。麾下健勇皆天下强兵,能为蓟王所用。我等宗人,躬耕苦读,不善刀兵,蓟王如何肯收留。”主簿道出隐忧。   “确也如此。”中年文士叹了口气:“若能登四方馆,或有转机。”   主簿苦笑:“此,便是两难之处。若依兄长所言,我等轻车北上,必先舍宗人而去。今颍川、汝南等地,贼乱又起。道路断绝,南北绝通。若无我照应,乱世之中,宗人绝难独活。”   车夫言道:“如此,当先招募豪杰自保。北上之事,徐徐图之。”   “也只能如此了。”中年文士一声叹息。   三人各怀心事,不再言语。待养精蓄锐,继续赶路不提。   淮水,与长江、大河、济水并称“四渎”。转运江淮漕粮,时下乃繁忙航路。一队蓟国明轮斗舰,帆樯如林,旌旗蔽日,制霸中央水道。两侧船只,纷纷避让。   “横海纛,速让道”。船家旅人,各自嗟叹。不愧第一强藩。   “郑公,前方便是‘涡口’。”楼船司马胡玉,登爵室通禀。   涡口,乃涡水入淮处。《晋书·武帝纪》:“吴将丁奉入涡口,扬州刺史牵弘击走之。”注曰:“涡口,涡水入淮之口。”   涡水,又称涡河,乃淮水一大枝津。《汉书·地理志》:“涡河,戈也。”   建武十八年(42年),置豫州刺史部,治谯郡。谯县因涡水而兴:“百货撵来于雍梁,千墙转输于淮泗,豪商巨贾,比屋而居,高舸大船,连樯而集。”   门下督郑泰此来,便是由淮入涡,前往谯县。为蓟王“千里追凶”。   “斗舰能行否?”郑泰问道。   “可也。”胡玉深谙水性,曾为水贼,结山海之盟。自追随蓟王以来,已尽去匪气,可称豪杰。   “且入涡口。”郑泰言道。   “得令!”军司马秩比千石。食俸与门下督同。然郑泰素有重名,乃蓟王私臣。故胡玉甘居其下,以示尊敬。   便在蓟国明轮舰队,浩浩荡荡驶入涡水时。颍川主簿马车,亦折向谯县。   见前方野林茂密,幽暗无光。   主簿遂问道:“此是何地?” 第200章 穷凶奇虣   “清涧沟。”车夫对曰:“穿林而过,再行五十里,便是谯县城。”   “此涧崎岖难行,附近可有渡口。”主簿又问。   “有一清津,可渡游湖。”车夫又答。   “如此,且去清津。”主簿这便言道。   “好。”车夫辨清路径,转去下游渡口。话说,谯县城北,地势低洼,水难排出。一到雨季,便成汪洋。水泽大小不定,枯水时径不过数里,丰水时又径数十里。   因其大小无常,游走不定。附近乡民俗称“游湖”。   今年干旱水浅。原先水面,皆成烂泥地。泥足深陷,车马难行。故仍须经渡口,方能抵谯县。   葛坡黄巾在南。四野乡民纷纷北渡,逃离谯县。渡口累日人满为患。   “莫非谯县已破。”主簿掀帘视之,不禁心生疑窦。遂下车拦住一老丈询问。   万幸,谯县未破。然知黄巾大兵压境,县令四门高悬,闭城固守。自新蔡等南部诸县北逃百姓,不得入内。只能绕城北渡,继续逃亡。   “敢问老丈,许家坞可曾被攻破?”   “许家坞犹在谯县之南。老朽来时,幸未被贼人攻破。然三日已过,不知今日尚在否。”   “多谢老丈。”   “不敢。”   目送老丈远去,车夫怒道:“谯县令贪生怕死,拒不开城纳民。黄巾乱起,再添人祸。”   “或恐混入黄巾细作。”中间文士言道:“彼时汝南黄巾势大,州郡不能敌。本欲固守待援。岂料诸县城,皆因放入黄巾细作,而一夜城破。”   “唉……”车夫一声长叹。   孰是孰非,一言难尽。   谯县城南三十里,许家坞。   版筑夯土,坚壁深壕;虎落吊桥,易守难攻。墙外还排插坚木,高出城头及腰,以为板楯垛墙。许氏部曲,头包青帻,身穿革甲戎装,壁上守备。   累日来,常有小股黄巾出没,追截流民。躲无可躲,情急之下,许多乱民不顾城头飞失,冲到坞下。许氏私兵遂落吊桥,放入坞内。坞内流民,越聚越多,已有数千之众。   许氏虽是当地大族,却也无法养活数千之口。眼见存粮难以为继,便有许氏二少主,自领十余青壮,外出寻粮。   “少主,坞外有颍川公车抵达。”午后,便有部曲入堡通禀。   “又是来徵辟二弟。”许氏少主,年方十八。身长八尺,允文允武:“且放入坞来,不可失礼。”   “喏。”部曲领命而去。   话说,自黄巾逆乱,汝南饱受其害。有许氏少主二人,皆少年英豪。聚壮丁及宗族数千,结营连坞,据险而守。多次击退乱军,名噪一时。   本以为黄巾覆灭,可安稳度日。不料年后葛坡黄巾复起,传闻渠帅乃是巨贼彭脱。   彭脱,汝南黄巾渠帅。   时皇甫嵩、朱隽兵分二路,南北夹击,乘胜进讨汝南、陈国黄巾。追波才于阳翟,击彭脱于西华,并破之。余贼降散,三郡悉平。待长社火起,骑都尉曹操将兵适至,与朱儁合兵并战,大破之,斩首数万级。余贼欲逃宛城,却被孙坚登城先入,麾下江东健儿蚁附而进,大破敌军。讨平豫州黄巾。   战后波才授首,彭脱却下落不明。本以为死于乱军之中,不料今又在葛坡出没。   传闻此贼曾与孙坚战十数合,全身而退。却不知真假。   时下豫州大地,黄巾余贼众多。“汝南、颍川黄巾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众各数万。”彭脱为何不南下与之汇合,偏要占据葛坡。凸立于众贼之外。   许家坞堡,大堂。   宾主相见。   “见过主簿。”   “敢问少主,许褚何在?”   “二弟外出寻粮未归。不知主簿所为何来。”少主明知故问。   “乃为徵辟令弟。”主簿取州郡公文在手:“不知何时能归。”   “二弟出门时,并未约定时日。故未知也。”少主笑答。   “如此……”主簿正踌躇间,忽闻许氏部曲来报:“报,有自称‘辅汉大将军蓟王门下督郑泰’,领大队人马,正往坞堡而来。”   “哦?”许氏少主,虎目含威。略作思量,这便言道:“且上壁一观。”   “喏!”   众人登坞壁远眺,果见大队人马,鲜衣亮甲,气势如虹。   “乃是蓟国来使!”便有目光锐利者,欢呼出声。   “当是郑公。”许氏少主欣然一笑。   “何以知之?”便有宗亲问道。   “岂不闻民谚:‘骏声升腾,挥金僚朋;驾车豪雄,门下郑公’。”许氏少主笑答:“得郑公亲临。我许氏一族,何其幸也。速放吊桥,我当亲迎。”   “小心有诈。”宗人进言。   “泱泱上国风貌,岂是黄巾宵小能够仿冒。何故见疑。”许氏少主,龙行虎步,下阶而去。   须臾。砦门升起,吊桥落下。许氏少主自领族中青壮,出坞相迎。   主簿等人亦登壁眺望。   中年文士言道:“郑泰,字公业。大司农(郑)众之曾孙也。少有才略。灵帝末,知天下将乱,阴交结豪桀。家富于财,有田四百顷,而食常不足,名闻山东。后投奔蓟王,委以重任。更‘千里留白书’,令其可自行徵辟千石及以下。时不过六百石俸。近闻蓟王新设门下署,门下属吏,自门下祭酒以降,皆获擢升。今已得食千石俸。俗语谓‘水涨船高’。或可自行徵辟二千石及以下,亦未可知也。”   “原来如此。”见两支队伍,相伴入坞,主簿遂言道:“且去相见。”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中年文士相视而笑。   三人相伴入坞,又与宾主落座。   郑泰先呈礼单:“郑某奉王命而来,献上薄礼,不成敬意。”   许氏少主,双手接过。扫眼一看,遂命宗人高声唱出:“具装战马百匹,楼桑兵甲千套,四出文钱百万,督亢粳米三千石,上等蓟绸百匹,翠玉琼浆十瓮。”   堂内堂外,抽气声连成一片。   待重归寂静,许氏少主抱拳相问:“无功不受禄。郑公携重礼登门,不知所为何来。”   郑泰笑答:“汝南大乱在即,许家坞孤木难支。我主命郑某,接许氏宗人北上。迁居蓟国。”   先前不过抽气,如今却欢呼雀跃。许氏宗人奔走相告,一时欢声雷动。   “却不知,当授予我家少主何职?”便有亲信大胆相问。   许氏少主正欲呵斥,却被郑泰所止:“可为军司马,或一邑长令。”   “食俸多少?”   “比千石。” 第七卷 四海 第001章 伏虣藏虎   “口说无凭。”便有心腹宗人,忍不住发声。   “此事不难。”郑泰微微一笑。遂从袖中取锦囊敕令,铺陈身前。只见敕令:蜀锦裹面,白绢兜里。绢上蓟王玺印,赤红生光,醒目无比。   千石高俸,笔落成真。众人无比屏气。   郑泰又从另只袖中,取一漆木微匣,掀开视之,正是精工笔砚。   取囊中清水研墨,郑泰提笔笑问:“少主何名?”   “许定,字孟安。”许氏少主脱口而出。本不用报上字号。然情急之中,却未能顾及。喜大临头,人之常情。   郑泰遂在敕令留白处,上书:许定;中书:司马;下书:品秩。   再取银鉔烘干墨迹,徐徐卷起,收入锦囊。肃容起身,双手呈于当面。   许氏少主,长跪捧过头顶。以示应辟。   颍川主簿三人,列席众人,行“空首礼”。   《周礼·春官·大祝》:“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郑玄注:“空首,拜头至手,所谓拜手也。”贾公彦疏:“空首者,先以两手拱至地,乃头至手,是为空首也,以其头不至地,故名空首。”   又曰:“《周礼》谓:‘头不至于地为空手。’”行礼时,改正坐为起身长跪,拱手于胸前,与心相平,而后举手到地,接着俯头至手。   礼毕。许氏少主不禁问道:“郑公既不知我姓名,又素未谋面,因何以千石高俸相赐。”   郑泰笑道:“许家坞堡,壁高墙厚。守卫森严,进出有度。郑某一路行来,竟有置身楼桑之感。须知,楼桑乃鄙国商都。号称‘五缺’。有邑无门,来去自由。然内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令我主费尽心血。许家坞,虽无高阁重楼,然防御黄巾贼寇,却绰绰有余。众人皆知许氏二少主,乃世之猛虣(bào,别字为‘甝’,白虎)。然以郑某观之,大少主乃坞中藏虎也!”   少主许定,心悦诚服:“得郑公青睐,(许)定焉能不效死力。”   堂内堂外,欢声雷动。   便是颍川主簿三人,亦感同身受。谓“长幼有序”。郑泰先将许氏少主,及许氏宗人,悉数纳入蓟王麾下。二少主许褚,又岂能不一路同行。   果然蓟王无难事。   比起州郡屡次徵辟,皆空口白牙。蓟王出手,何其阔绰:具装战马百匹,楼桑兵甲千套,四出文钱百万,督亢粳米三千石,上等蓟绸百匹,翠玉琼浆十瓮。   粗略算来,钱以亿计。且还承诺,将整个许氏宗族,打包带走。   能落户蓟国,何其幸也。消息传出,许氏宗人及逃难百姓,欢天喜地,各自归家,忙着打点行装不提。又闻,蓟国明轮舰队正泊于谯县涡阳港,随时候命。倍加欢喜。   便在此时,忽听堡外再起骚动:“报,有贼军运粮车队,正往坞堡而来。”   “哦?”少主许定,神色如常:“贼军向我运粮,必是二弟无疑。速登壁一观。”   “喏!”   郑泰携门下游缴,亦陪同登上。   遥见一巨汉瘦马,徐徐抵近,双足撑地,自马尾顺下,仰面笑道:“大哥何在?”   只见许褚,年不过十五。长八尺余,腰大十围,容貌雄毅,勇力绝人。   须知郑泰身边门下游缴,皆山东豪侠。亦不由连连点头,真一条好汉。   “二弟。”许定居高笑问:“莫非身后黄巾,此来送粮。”   “青黄不接,颗粒无收。黄巾哪来如此好心。我与彭脱约定,以牛换粮。”   又谓兄弟齐心。见许褚眨眼一笑,许定心领神会:“如此,我这便命人赶牛。且命贼人将辘车,推上前来。”   远避一箭地外的黄巾贼众,闻言纷纷叫嚣:“汝等且看清。粮、草同车,只需一支火箭,顷刻化为乌有。切莫乱动心机,自取其祸。”   许褚瞪眼喝骂:“既击掌为誓,岂背信弃义。闲话少说,速推车来!”   贼众摄于虎威,不敢相争。怏怏不乐,推车上前。   郑泰遂低声问道:“可是葛坡黄巾。”   许定言道:“正是葛坡黄巾,渠帅乃巨贼彭脱。”   郑泰又问:“既是生死大敌,因何助以粮秣。”   许定遂道出原委:“年初,葛陂贼万余人攻我坞壁,众少不敌,力战疲极。兵矢皆尽,乃令壁中男女,聚斗大砾石,置于四隅。待贼人来攻,二弟飞石掷之,所中皆骨碎脑崩。贼不敢进,遂退。巨贼彭脱,因而对二弟颇多敬重。”   所谓英雄同契。郑泰亦是豪杰,自能体会:“如二少主所言,青黄不接,颗粒无收。时下彭脱自也缺粮,因何换牛。”   “此人与传言略有不同。虽是黄巾渠帅,行事却颇多侠义之风。传闻自据葛坡,欲辟坡下水田自养,故求耕牛。”   “原来如此。”郑泰轻轻颔首。   须臾,待贼众将辘车推列坞下。吊桥落下,便有水牛赶出。   贼众喜不自禁,纷纷扑上。却发现皆已除缰,无处下手。   “何不置缰。”便有小头目问道。   “只说换牛,何曾换缰。”许褚双眼一瞪。   头目不由一噎。无奈掌击牛臀,驱赶向前。待部曲将辘车悉数推入坞中,许褚忽吹口哨。   群牛竟调头奔回。   贼众急忙来抢,只见许褚乃出阵前,一手逆曳牛尾,行百余步。   贼众惊,遂不敢取牛而走。   “哈哈哈……”上下皆笑成一片。而郑泰麾下游缴,却各个目瞪口呆。何等神力,竟只手逆曳牛尾,行百余步!   待随行宗人将耕牛驱入牢中,许褚这才只身返回。   “大哥!”见许定亲迎,许褚抱拳行礼。   “二弟。”许定执其手,为二人介绍:“蓟王门下督郑公,速来相见。”   “许褚见过郑公。”果然长幼有序。   “二少主勇力绝人,郑某虽百闻不如一见。”郑泰亦回礼。   “且入大堂一叙。”许定笑言道。   “好。”许褚临行前,仍不忘伸手相邀。难得粗中有细。   宾主再次落座。   许定将前情娓娓道来。   许褚闻大哥被蓟王辟为军司马,秩比千石。亦不禁连连点头。又闻举族徙往蓟国,忽言道:“大哥且慢。”   许定一愣:“何事。”   “葛坡有彭脱盘踞,四处抄掠乡民。若我等举族迁出,谯县必难独存。”许褚道出心声:“先时缺兵少马,唯有固守。今既得战马百匹,兵甲千套,自当率族中健勇,一战灭之。为民除害。” 第002章 乱世苟活   郑泰名著山东,倾尽家财,结交豪杰。所谓“熟能生巧”,自有识人之术。   见许褚从始至终,未言及自己。心中更多赞赏。   举族北迁前除一毒瘤,造福四方百姓,自是豪杰所为。果然。大兄许定亦欣然点头:“此事,义不容辞。二弟欲如何行事。”   许褚笑道:“披坚执锐,一战灭之。”   许定遂看向郑泰:“郑公以为如何。”   “为民除害,理所应当。”郑泰早已打定主意:“郑某,当携门下游缴百骑,以为助力。”   “如此,二弟速领人披装。星夜袭往,明日破城。”许定言道。   “唉!”许褚沉声应诺。   为徵辟许氏一族,郑泰携千套楼桑兵甲而来,皆陈列在车厢之中。许氏宗人开箱视之:吞光秘环铠,雁翎、凤羽刀,角端弓、狼牙箭,并发机关强弩,寒光四射。许氏部曲,爱不释手。各自比照身形,相互披挂不提。一时欢声笑语,士气爆棚。   唯一例外,便是腰大十围之许褚。车内最大号盔甲,亦无法穿戴。无妨。便有随行匠师,取备用甲片,量体裁衣,重新编缀。当场新造一套合身甲胄。令许氏宗人,大开眼界。   又闻,每名蓟国甲士,皆随身携带十至二十枚备用甲片。已备战损时相互替换。饶是许氏兄弟,亦咋舌不已。如此算来,一伍兵卒,可凑足百枚甲片。一什兵卒,可凑出全套铠甲。如此战备,实令人匪夷所思。   龙骨绞丝辅以微晶涂搪,多层立体编织。随工艺不断精进。防御力持续攀升。一般长短兵器,根本无力破防。其“吞光百炼钢鳞甲”,内衬绝火复合垫片,称“黑龙鳞”。全套黑龙鳞甲,水泼不进,火烧不透,百毒不侵(呼吸面罩),攻城略地,如墙而进。   乃白毦精卒等“蓟武卒”制式兵甲。与从属重步兵的战国魏武卒不同,蓟武卒步骑皆善。甲骑具装,骑兵步战,皆所向披靡。   试想。一万白毦精卒,分执于典韦并许褚之手。手持百炼凤羽长刀,势如疯虎,一刀挥下,人马俱碎。画面不要太美。   见许褚马瘦,难以骑乘。郑泰遂解骖赠之。蓟国良马,毋需多言。许褚翻身上马,领一千部曲,呼啸而去。风驰电掣,好不惬意。   许定自领亲兵,与郑泰相伴压阵。   葛陵城,因城下有葛陂而得名。陂泽上承澺水,东出为鲖水、富水等,注入淮水。周三十余里。   所谓靠水吃水。彭脱自据葛陵城,便想圩田自养。苦无水牛耕种,遂以粮换牛。却被许褚所赚,失粮又失牛。待贼兵逃回,彭脱恼羞成怒。便要提兵上门,却又摄于许褚虎威,不敢妄动。   正踌躇间,忽闻许褚竟尾随败军,杀上门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究竟孰才是反贼?   正欲出城一战,临行却忽多生一个心眼。怒气冲冲,登楼一观,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本以为,许氏一族私兵部曲,缺兵少马。话说先前矢尽,竟用飞石退敌。然此时此刻,却人马具装,杀气腾腾。前后天壤之别,如何能不生疑。   话说。彭脱据葛陵城,正因下有陂泽环绕,易守难攻。岂料今春干旱少雨,烂泥曝晒,遂成铁板一块,骑兵可直冲山门。窃以为州郡破胆,必不敢战。岂料许褚,竟打上门来。   “紧闭城门,妄战者,斩!”彭脱能从江东猛虎刀下逃生。乃因其见机快。正应了名中那个“脱”字。许褚当世虎将,万人莫敌。今携良甲精兵,打上门来。自当避其锋芒。   便是骗去千石粮草,又能如何。人吃马嚼,还需留足数千流民口粮。不出数日,自会粮尽退兵。围城可解,高枕无忧。   心念至此,这便消了怒气,下楼饮酒不提。   不料眼角余光扫过,忽被阵后大旗吸引。   手搭凉棚,定睛一看。   正是赤鹿焰角并三足金乌,蓟国王旗。不由得肝胆俱裂。莫不是……蓟王亲临。   蓟王威震天下,如何能敌。正欲弃城得脱,忽又见一中年文士,华服高冠,立在旗下。正与许氏少主,谈笑风生。   蓟王春秋鼎盛,天颜无须。此非蓟王也。   莫非有诈?   想着昨日将将被骗千石粮秣。彭脱忽又多生出一心眼。   “来人。”   “渠帅!”便有心腹奔前。   “许家坞可有消息送来。”彭脱粗声问道。   如前所说。黄巾乱时,细作多裹挟在流民之中,涌入县城。趁机夜开城门,里应外合,放黄巾贼众入城抄掠。许家坞中,亦有黄巾细作。   “将将送达。”心腹不负所望。   “速取来一观。”   “喏!”   取麻布密信,细细看过。彭脱终是松了口气。果不是蓟王亲征。乃是门下督郑泰,来此招募许氏兄弟,举族迁往蓟国安居。   大难不死,计上心来。   “传我将令,如此如此……”彭脱面授机宜。   听完,心腹却面露狐疑:“渠帅当真要与许褚……斗将。”   彭脱两眼一瞪:“怎么,莫不是本帅还斗不过那肥厮不成!”   心腹表情已说明一切。渠帅与许褚,不出三合,高下立判。   “速去传命。”   “喏。”心腹怏怏不乐。话说,我等之所以追随于你,不正想求得乱世苟活么。能在万军丛中,全身而退。便是识时务。众人私下皆说,许褚不在江东猛虎之下。渠帅焉能不知,为何偏要去送死。   惊闻渠帅要去与许褚斗将。黄巾兵士便三三两两,聚拢到城门处。   须臾,彭脱冷水敷面,散尽酒气。披挂整齐,提刀上马。自有贼帅气势。   “速开城门!”   “喏!”见主帅如此,黄巾兵士一改先前懒散,目中无光。各个士气陡增,目露精光。   “击鼓!”彭脱一声令下。   “喏!”兵士齐声应诺。杀气腾腾,奔上城楼。   战鼓隆隆,响彻云霄。   闻城头擂鼓,饶是许褚亦面露惊讶。   贼人还敢战否。   吊桥徐徐落下。不等三通鼓罢,彭脱纵马杀出。   嘴边一声低喝:“定要撑过十合!”   “呔!”许褚横刀立马:“来将通名。”   “黄巾彭脱!” 第003章 插标卖首   人借马势,马借山势。手中长刀,迎头劈下。   许褚却熟视无睹,挥刀相击。   火线迸射,音贯双耳。   人马交错。彭脱虎口崩血,死死攥住刀柄。   许褚一刀之威,竟强悍如斯。   不及蓄力,许褚已拨马追来。   何须劈砍。伸手一递,百炼凤羽直贯胸前。   情急之下,彭脱反手捉刀。立刃手臂,横档身前。   双刃相割,音啸刺耳。彭脱宛如独木扁舟,连人带马,撞向中流砥柱。   凤羽刀岿然不动,去势未减。直插胸口。   眼看便要穿胸洞背。生死关头,彭脱吐气开声。奋力举臂,顺势闪躲。   凤羽擦面切耳,带出一抹血箭。   “哇——”   一合飙血。高下立判。   手中百战长刀,豁口如锯,险断成两截。若非许褚未尽全力,早连刀带臂,一刀两断,再顺势洞穿胸背,惨死于马下。   饶是如此,彭脱亦右肩脱臼,手臂脱力。连带半身痛到麻痹。无力再战。   扫了眼手中凤羽,见无大碍。许褚这才安心!若非不舍损伤兵器,手下留力,彭脱焉能留命。   “再来!”坚甲利兵,许褚杀意大盛。   轻夹马腹,蓟国良马奔雷而出。   凤羽追身直刺。   躲无可躲,彭脱无声惨笑。刀柄热血浸泡,握之不住,长刀悄然滑落。   “刀下留人!”   许褚应声收刀。人马交错,沉肩将彭脱撞落马背。   城头鼓声落幕,胜负已分。黄巾贼众士气跌落谷底。   彭脱仰面躺地,吐血不止。哪还顾得上这许多。   “郑公?”见郑泰纵马上前,许褚问道:“因何让俺,放过此贼。”   “此人虽久已从贼,然却不失为豪杰。”郑泰笑答。能跟许褚一个照面不死,当有过人之处。且明知必死,还敢应战。正对豪杰脾气。郑泰遂生爱才之心。   朝政日非,民心思乱。   时至今日,官匪一家。明抢暗夺,劫掠盘剥,苦得皆是升斗小民。   郑泰下马,验过彭脱伤情,知无性命之忧。这便俯身问道:“时至今日,可愿服王化,归正朔。”   闻此一问,彭脱如拨云见日,喜极落泪:“彭脱愿降蓟王。”   话说,以彭脱为人,本不必如此。单骑应战,乃是“插标卖首”。欲自抬身价,卖个好价。谁知竟一合落马。始料未及,闭目等死。却听刀下留人,终逃得性命。果人算不如天算。多是造化弄人。   也正因,见他慷慨赴死,郑泰才脱口而出。留下性命。   “首级暂寄于项上。若大奸大恶,定斩不赦。”郑泰言道。   “喏。”彭脱吐血应诺。斗将自荐,正因行事并无偏颇。   见许氏兄弟上前,郑泰言道:“我主‘除首恶,赦从众’,由来已久。此人生死,当由主公定夺。”   “郑公言之有理,我等并无异议。”许定答道。   待彭脱稍有好转,这便搀扶起身,勒令城内黄巾,弃刀投降。   入城后,又问城中流民。知彭脱只行劫掠,并未滥杀。老弱妇孺皆安然无恙。郑泰终是松了口气。如他所料,豪杰自有豪杰之道。   彭脱欲行圩田,自不会滥杀。   “城内有流民数万,兵士万余。”许定来报:“粮草辎重,足可活命。”   “快马上报郡县。言,葛陵城复。速遣官吏,保境安民。”郑泰冲心腹游缴言道。   “喏。”游缴领命而去。   “再令身逢劫难者,入监牢指认凶犯。人证物证俱全,杀无赦。”郑泰又言道:“彭脱亦需在场。”   “喏。”另有游缴,领命而去。   “郑公,颍川主簿城外求见。”领麾下部曲将黄巾降众押入大牢,许定遂来通报。   “哦?”郑泰一愣。颍川主簿三人,竟也尾随至此。   “速请来一见。”   “喏。”   待门下督郑泰,携万余军民,浩浩荡荡奔赴蓟时。“郑公留命”已成典故。尤其在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绿林好汉间,广为流传。   与常人不同。郑泰乃是豪杰。善恶忠奸,自有评判。正是生死关头彭脱那一丝坦然,让郑泰全其性命。   蓟王为将天下豪杰收入门内,不惜新辟一署。足见一斑。义理和法理,当并存于世。不义亦是罪。如此才能保证,道德在法理线上。若待需用法理去审判道义的那一天。人心不古,万事皆休。   收郑泰手书,蓟王欣然点头。传阅门下祭酒司马徽、主簿孙乾等人。   司马徽笑道:“煌煌天汉,与前朝最大不同,便是豪杰夺取天下。”   此言,可谓一语破天机。高祖乃真豪杰也。家风即门风,门风即国风。故大汉行事,礼法与道义并存。豪气干云,痞气十足。   豪官、豪商、豪强、豪士、豪侠、豪客,皆是豪杰。文豪、酒豪、剑豪,皆有豪气。   蝇营狗苟,狗苟蝇营。手起刀落,何其爽利。   笑高祖平城之围,大汉和亲。何不看四百年后,漠北无王庭。大汉总归是亡于家贼,而非外虏。   蓟王居高笑问:“(司马)公可知,随行人等,皆何人也?”   司马徽答曰:“刘翊,字子相,颍川颖阴人。家世丰产,常济他人而不求回报,现为颍川主簿。张节,字季礼,陈国人。尝吊师丧。会大冰寒,车毁牛病,不能进,罢曳道旁。(刘)翊行於汝南界时,恰与之相逢,虽素未相识,却将所乘‘牢车强牛’与之,供其资粮,又不告而别。许靖,字文休。汝南平舆人。与从弟许邵共创‘月旦评’,俱以品评人物而闻名于世。”   真不愧是隐宗。博闻广记,对天下人物,知之甚祥。   “门下有人矣。”刘备笑道。言下之意,三人皆可入门下署。   司马徽亦笑:“主公得许氏兄弟,更如虎添翼。”   言及得意之处,刘备开怀一笑:“许褚还有一兄长,竟不知也。”   “公业称其为‘藏虎’,必有过人之处。”孙乾答曰。   司马徽笑问:“许褚,公业书中称‘伏虣’。‘虣’者,似虎而猛于虎也。莫非,乃主公四凶将之穷奇。”   孙乾亦恍然大悟:“常闻:‘(穷奇)似虎,猬毛,有翼,铭曰穷奇之兽。厥形甚丑,驰逐妖邪,莫不奔走,是以一名,号曰神狗’。恭喜主公,集齐四凶猛将。”   刘备却未说破:“待王傅验过真伪,再言集齐不迟。” 第004章 四平八稳   依照刘备的理解。“凶”和“恶”,其实是两个概念。说一个人很凶,与说一个人很恶,还是有差别的。   四凶,非四恶。   闻刘翊、许定,携各自宗人北上。二位国相,已先行安置妥当。依蓟国惯例,凡,来投百姓,需先入住流民大营。寻医问药,休养生息。再安置各城。   分置于国境水陆要冲,经多次改造的流民营地,除去帐篷取代楼宇。衣食住行,一切便利,渐与国内无异。   入营目的,乃行隔离。防大疫带入国内是其一。习蓟国诸多律令民情,及风土造物为其二。验明正身,谨防各方细作混入乃其三。   举族来投,亦不例外。   待郑泰船队抵达南港,恰逢月中大朝。刘备先问计群臣,郑泰后引众人入殿。   淮泗出豪侠。史涣便是先例。   许定,暂为王傅麾下军司马。领许氏部曲,先入演武场打磨。再委以重用。   许褚,暂居兄长之下,为假司马。同入演武场,领白毦精卒。   歙帅金奇、毛甘,黟帅陈仆、祖山,丹杨费栈,会稽潘临,山越六骁帅,皆为军司马。蓟王却让假司马的许褚去统领白毦精卒。却是何故?百官不解。   待许氏兄弟入殿,百官一见,各自心领神会。无怪郑泰称二人:“伏虣、藏虎”。   左国令士异,诵读王命。   “封许定为护军司马,秩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一匹。”王傅号“护军将军”,故许定称号亦是护军。   “臣,领命。”   “封许褚为护军假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一匹。”   “臣,领命。”   王傅黄忠等武臣,各个面露喜色。纷纷恭喜主公,又得猛将。文鼎武胜,大事可成。   “封刘翊为门下贼曹掾,秩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封许靖为门下功曹掾,秩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封张节为门下记室掾,秩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如此一来,“门下五吏”亦得齐备。   贼曹,主盗贼事。三公府亦置,为“门下五吏”之一。另有门下贼曹之名,或省称“贼曹”,以贼曹掾为长官。   换言之,“贼曹”,乃门下署一分支机构,曹名即官署门。其长官称“贼曹掾”。以此类推。“功曹掾”是“门下功曹”的长官,掌人事,参政务。“记室掾”是“门下主记室”的长官,主录文书诸事。   “掾”下有“史”,史分中、左、右。“史”下有“书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如先前。刘备设方技馆,置元素令,安置神灭无鬼之王充门徒。   另置门下署,设门下祭酒及门下五吏,乃为安置天下豪杰。   此举,与蓟王行事,蓟国之风,一脉相承。   恩威并济,兼容并蓄。   物极其用,人尽其才。   豪杰的共同点:重诺轻身,急公好义;仗义疏财,解忧济困;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不啻为,帝国之良心。   刘备亦是豪杰。   后世一说豪杰,便与江湖人士等同。待儒教治国,更沦为黑、恶代言人。之所以生存环境持续劣化。与佩剑习俗不断萎缩,息息相关。   汉朝不禁刀剑弓弩。人人可携兵器,户户藏有弓弩。正因人人手握杀人利器,故需道义来约束行为。   不义之人,不义之举,人人得而诛之。后世皇朝,先禁弓弩,再绝刀剑,最后连菜刀都要邻里共用。如此一来,凡身背利刃者,且无论杀人与否,便已先违禁。违禁便是有罪。于是大汉之日常,成后世之反常。   民间见不得兵器,厮杀只存于江湖。豪杰也就沦落成了“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自汉唐以降,后世皇朝,渐无豪杰。   正因如此,大汉才尤显珍贵。   试想。百无禁忌,然传承有序。是何等之弥足珍贵。   一个字,稳。   蓟王深得祖宗真传。   四平八稳。   洛阳,南宫玉堂殿。   新帝自登基以来,勤于政事,平衡各方。尤其是大量党人解除禁锢,被三公四府,徵辟为官。朝政渐有起色。新帝大婚之期,也已定下。便在金秋时节。循大汉仪轨,先以良家子身份,由掖庭甄选入宫,为采女。得陛下幸后,立为美人。若诞下麟儿,可再立贵人及皇后。   然,汝南袁氏毕竟不同。与陛下成婚,乃皇后不二之选。   自先祖袁良始,其孙袁安,官至司空、司徒,安子袁敞及袁京皆为司空,京子袁汤为司空、太尉,汤子袁逢亦至司空,逢弟袁隗位列三公,犹在袁逢之前。四世中,居三公之位者多至五人,故号“四世三公”。   门生故吏,遍及天下。   袁绍,乃袁逢庶长子,后袁逢将袁绍过继给其兄袁成。袁术乃袁逢嫡次子,袁绍异母弟。   永乐董太后,可谓煞费苦心。此乃《反·美人计》也。   果不出所料。知新帝结亲汝南袁氏。大将军何进,与曾为门下长史的袁绍,渐行渐远。而袁绍、袁术兄弟,亦开始避嫌。大有与何进,分道扬镳之势。   所谓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汝南袁氏,自然而然,开始向以骠骑将军董重为首的董氏外戚靠拢。   此消彼长。何氏外戚,渐处下风。   此,亦是新帝极大利好。故听之任之,未横加阻拦。灵思皇后迁居西园,让出正宫之位。亦加剧了形势恶化。洛阳多有蜚语流言。说,何氏或等不到皇太子登基的那一天。   大厦将倾,下无完卵。大难临头,精明如何后,焉能不知。又岂会坐以待毙。   便在此时。   忽闻殿外骚动。有心腹小黄门屁滚尿流,哭号入殿:“启禀、启禀陛下!天降、降降降流火,焚烧宫室。直冲,直冲冲冲……”   “直冲何处!”新帝拍案而起。   “直冲……西园而去!” 第005章 舌绽春雷   “流火自何处落下!”新帝又喝问。   “似自,自(南宫)兰台旁……落下。”小黄门吞吞吐吐。   “哼!”新帝拂袖而起:“起驾兰台。”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身旁亲随小黄门,连连摆手。新帝怒气自生:“自朕继位以来,勤勉政事,未敢有一日之疏。上苍因何,降灾示警!”   也无怪新帝恼羞成怒。   时人深信天人感应。洛阳帝都,更是“望气者”云集,捕风捉影,妖言惑众。新帝将将继位,便天降流火,以为警示。洛阳焉能不人心惶惶。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便是人言可畏。   新帝大位未稳,焉能不又急又怒。   仪仗出宫。   “陛下!”忽见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各自披甲持剑,赶来护驾。许多人衣帽不整,颇多惊慌失措。   “张常侍。”情急之下,陛下亦顾不得许多:“形势如何。”   “陛下且看!”张让正欲上前答话,新帝亲随小黄门,忽手指西北。   新帝抬头眺望。   只见斗大火球,自云端呼啸而下,落入北宫西园。   南宫兰台北,阿阁高楼,似被擦身而过的流火点燃。冒起滚滚浓烟,宛如末世。   亲眼所见,新帝焉能不信。一时两股战战,口不能言。   张让顿足道:“西园广厦千间,若被点燃,灵思皇后、灵思皇后……”   “不好!”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时,新帝方知事大。若灵思皇后葬身火海,百口莫辩。再往深处想,大将军何进焉能善罢甘休。而蓟王又焉能不起疑。若失蓟王庇护,大将军骤然发难,万事休矣!   “速去西园。”顾不得摆起仪仗,新帝只手提袍,奔冲下殿。   张让等人纷纷尖声吆喝,命南宫羽林卫,沿途护驾不提。   南宫北宫,由覆道相连。陛下身强体健,健步如飞。一众小黄门勉强跟随,而一众中常侍不等登临覆道,已气喘吁吁,追之不及。   覆道内一队宫女,见陛下迎面冲来。急忙避让伏地。   穿越列队宫女时,忽闻一丝异香。新帝心急如焚,未能顾忌,疾步而去。   入北宫,早有车马预备。虎贲中郎将王越,领兵护佑陛下登车。直奔西园而去。   “陛下,陛下——”张让等人,将将攀下覆道。各自望车高呼,遥看新帝车驾,呼啸远去。   “如何?”待车驾被丛丛殿宇遮蔽,已不可见。张让低声问道。   掖庭令毕岚,自身后人群中低声答曰:“已收拾妥当。”   “阿阁可曾火起。”赵忠又问。   换作钩盾令宋典答曰:“余火已被扑灭。待浓烟散尽,自当无碍。”   “我等已尽人事,便听天由命吧。”张让一声长叹,又疾步追去。   西邸万金堂前。   西园八校尉之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尽领麾下西园卫,围成铁桶一般。   遥看虎贲中郎将,领麾下骁骑,护皇宫马车呼啸而来。蹇硕急忙出列相迎。   “灵思皇后如何?”不等车驾停稳,新帝劈头便问。   “皇后无恙。”见车内竟是新帝,蹇硕连忙抱拳:“陛下恕罪。奴婢甲胄在身,不能行大礼。”   “无妨。”事急从权。得知何后无恙,新帝终是松了口气。   正待细问,忽见蹇硕仰看车盖,双目圆睁,惊恐至极。   后颈似受烈火烘烤,一时炽热难耐。   新帝缓缓回头。   只见一团熊熊烈火,踞于车盖顶上。   烈焰之中,似还有活物。   不等新帝,定睛细看。庞大兽首,猛然伸出。   金睛火眼,火口倾盆。嶙峋兽骨,赤红鳞片。   “火……火麒麟!”不知谁一声尖叫,新帝浑身一凛,遍体生寒。   火焰神兽,匍匐身躯,徐徐下探。   自嘴角流下的液火,好似口涎。滴答在新帝胸襟,蹿起朵朵火舌。   “何方孽畜!胆敢残害天子!”一声娇叱,舌绽春雷。竟是何后,面色惨白,立在堂前。   神兽似被惊怒,猛然昂首。张开血盆大口,腾空而起,直扑何后。   “皇后!”但见何后站立处火柱冲天。小黄门蹇硕一时目眦尽裂。   一声巨响,万金堂四分五裂。   “陛下!”骏马受惊奔走。虎贲中郎将王越探身一抓,将陛下救出车驾。又胡乱拍熄胸前余火。   新帝胸口受击,猛回神:“速救皇后!”   王越虎目含泪:“神兽扑身,焉有命在。”   不料却听小黄门蹇硕喜极而泣:“皇后无恙,皇后无恙!”   别说将将元服的陛下。便是王越等一众刀头舐血的厮杀猛汉,亦满脸惊诧。   新帝顾不得许多,挣扎起身。挤开丛丛西园卫,走入万金堂前。   只见。万金堂门脸尽毁,一片焦炭。另有余火四溅,浓烟冲天。而何后竟安然无恙,躺在廊前。衣裙完好,遍体无伤。与周围炸开的门脸,对比尤其明显。   仰头看断木残檐,星火未熄。再俯看何后安然平躺,宛如深眠。新帝猛地眨了眨眼。   确实没看错。   “护驾,护驾!”张让等人,姗姗来迟。   “火兽何在。”新帝终于想起。   彼情彼景,历历在目。铭心刻骨,王越焉能忘怀:“似扑向灵思皇后,便难觅踪迹。”   此亦是新帝亲眼所见:“换言之,麒麟降世,并无恶意。”   “臣,实不知也。”如此神乎其神,王越平生未见。   确定火兽麒麟,消失无踪。宫中流火,悉数扑灭。一干人等,终稍稍得安。亲历者,比比皆是。无从遮掩。阿阁流火,洛阳城皆能窥见。蜚语流言,甚嚣尘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洛阳贵戚,奔走相问:宫中可有大事发生。   御医急急忙赶到西邸,为灵思皇后诊治。   新帝仪仗便落在万金堂外,左右皆强忍后怕,翘首以盼。   不久。御医拭汗而出,面色惨白,自跪座前。   不等陛下发问,已汗如雨下。   见其有口难言,新帝遂示其上前。附耳问道:“灵思皇后如何?”   御医附耳答曰:“回禀陛下,灵思皇后无碍。只是……只是……”   新帝又问:“只是如何?”   “只是……已怀有身孕。”   “嘶——”新帝倒吸一口凉气。转念一想,忽觉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待稳住心神,这便轻声言道:“事关皇家脸面,切勿走漏消息。”   御医叩首座下:“臣,敢不从命!” 第006章 惊天动地   皇后怀孕了!   天呐,谁干的!   类似问答,在大汉深宫中,如野火燎原般疯传。此等惊天动地泣鬼神之事,如何能禁。不出半日,二宫人尽皆知。   自先帝崩后,灵思皇后迁西园,深居简出,为先帝守丧。掐指一算,已过十月有余。换言之。无论如何,腹中珠胎,绝非先帝龙种。   这还了得。此乃两汉从未有过之人伦丑闻。   新帝发雷霆之怒,自当事出有因。   大将军何进伏地不起,只因理亏。   “大将军因何哑口无言。灵思皇后,又为何怀有身孕。”新帝怒急喝问。累日谨小慎微,今日终扭转乾坤。   “臣,实不知。”大将军何进,瓮声答曰。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让新帝怒气稍减。或真如何屠所言,全不知情。乃是何后与人私通。   话说。男女之事,汉风不禁。史书亦堂而皇之,记录在册。只是,如何后这般,留下证据,实属不智。   所谓“捉奸捉双,拿贼拿赃。”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时铁证如山。天家脸面,祖宗礼法,荡然无存。何后被废,理所当然。且,即便强行终止妊娠,亦留下毕生污点。断难再居深宫,灵思皇后,必尊号不保。打入暴室,郁郁而终。   此,对新帝而言,自是极大利好。即便蓟王来问,亦礼法充分,无可指摘。乃何后无礼在先。   今唯一需顾及,便是天家脸面。此事,断不可流出民间。徒令天下耻笑。   心念至此。新帝一时志得意满。强忍心中喜悦,板脸言道:“灵思皇后,自取其辱。不洁之身,断难为帝后。大将军,可有话说。”   “回禀陛下,此事诸多蹊跷。”何进情急强辩:“惊闻火麟降世,奔逐宫廷。宫人多亲眼所见。麒麟乃瑞兽也。若真如众人所言,皇后焉能无恙?”   新帝方才醒悟。一时自鸣得意,竟将火麟之事,抛之脑后。   大难临头,何进福灵心至:“太史公曾言:(高祖)母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之,见蛟龙盘其上。因而有身,遂产高祖。天降麒麟,扑向皇后。或,或如……高祖一般?”   “嘶——”新帝陡然心惊。电光石火,已觉察到重重危机。若“麒麟送子”,何后非但无过,且还是大汉天家无上之福佑。   再深思。何后诞下麟儿,母凭子贵,地位稳固。即便皇长子顽劣,太子大位难保。然再论“贵子”,王美人所生次子,又焉能贵过‘麟子’!   “一石二鸟。”新帝脱口而出。凭麒麟送子,何后既能保全性命,又诞下‘更贵子’。里里外外,皆是赢家。   何进虽字字如耳,却埋首于地,权做不知!莫非,当真是皇后之谋?   “大将军,且起身。”新帝虽难以尽信。却又不可不信。只因火麒麟近在咫尺,记忆犹新。如此神兽,陛下“亲眼”所见,焉能忘怀。   “玄而又玄之事,非人力能及。”新帝言道:“灵思皇后,当如何自证清白。”   何进已想到一人:“神鬼之事,当问能通神鬼之高人。仙人史子眇,颇有道术,曾护太子十年周全。何不将其请来一观。”   “先帝曾在阿亭道,起四百尺千秋观。观内香火鼎盛,多有各门高人栖身。不妨一同请来,往西园一观。”一面之词,不足为信。且史子眇,明摆着是何后的人。   “陛下圣明。”此时此刻,大将军何进岂敢有丝毫忤逆。   不等中署车驾,自千秋观接回各派高人。“麒麟送子”与“何后孕身”,并驾齐驱,在大汉深宫中,如大疫泛滥般蔓延。   饶是自新帝登基后,便深居简出,刻意避嫌的永乐董太后,亦有耳闻。   “传言属实否?”让董太后最为在意的,不是何后无故孕身,反是天降流火,麒麟送子。   永乐太仆封谞,伏地进言:“老奴亲眼所见,神兽天降,扑向何后。万金堂面目全非,唯何后安然无恙。此等异事,闻所未闻。”   十常侍同气连枝。为全性命,早与何后暗通曲款。董太后所问非人也。   “天降流火,朕亦得见。”董太后却未能见西园火麒降世。故心存疑问。然三人成市虎。西园众人,异口同声,皆执一词。又如何能不,信以为真。   “陛下亦亲眼所见否。”董太后仍不死心。   永乐太仆封谞言道:“神兽便落在车盖之上,与陛下近在咫尺。所滴口涎,将陛下胸前华服烧成蜂窝一般。然陛下却安然无恙。如此神火,难觅人间。”   “依你之见,何后当真身孕麟子。”董太后强问。   “回禀太后,老奴不敢妄言。”然封谞表情,已说明一切。   “祥瑞降入天家,乃大汉中兴之兆。”董太后纵有百般不甘,也只能服软。却又问道:“陛下,又如何说。”   “陛下已请千秋观内,各派高人入宫。连白马寺西域番僧,亦一并请来,查看详情。以辨真伪。”永乐太仆封谞答曰。   “如此,甚好,甚好。”董太后仿佛抓住救命之草。各方高人,若能窥破天机。可解今日之危。   西邸,裸游馆。   自万金堂被毁,何后便被心腹宫人,迁居此处。   先帝在时,建广厦千栋,绕以清渠。盛夏时节,泛舟渠上,何等逍遥。如今,年十四至年十八佳丽,被遣走大半。除去主馆仍有人日日打扫,勉强维系。千余别馆,皆已封存。院中野草及膝,无人问津。满目荒凉。   昏迷一日,何后终悠悠转醒:“来人。”   “皇后。”便有心腹宫女,跪伏榻前。   “因何来此,为何我全然不记得。”何后佯装不知。   “回禀皇后……”宫女不敢忤逆,遂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何后一声叹息:“本以为不过是梦中景象,岂料竟已成真。太医令,可曾来过。”   “太医令亲来诊脉,皇后确已有喜。”心腹宫女言道。   “陛下如何说?”何后似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陛下……尚未有定论。”宫女欲言又止。   何止是尚无定论。   南宫玉堂偏殿内,各派高人已吵成一团。   便有道术高深者,抗声直言:“此乃漫衍鱼龙之幻术也。”   “何以知之?”另有同道中人,稽首相问。   “飞火乃自阿阁投下。”高人开始破解此术。   有人反驳:“阿阁立于南宫,距北宫西园何其遥远。数里之遥,非人力可及。”   “此事易耳。”高人微微一笑。 第007章 杀机毕露   “只需自阿阁顶,斜拉悬索自西园,便可将火球顺势滑落。”高人道破天机。   “若火球只是从阿阁降落,为何洛阳满城皆说‘流火天降’。”   “此乃障眼法也。”高人再行揭破:“常闻‘西北有高楼’。此诗便是说阿阁也。正因阿阁岿然独立,高耸于两宫之间。只需在阿阁内,层层堆积发烟之物,后再同时引燃。浓烟滚滚,扶摇直上,遮天蔽日。此时再从顶阁放落火球,借浓烟遮蔽,便好似从云端降落一般。其实不然。洛阳民众不过是将浓烟,误作浓云。将隐入浓雾的阿阁顶楼,误以为是天穹罢了。”   殿内皆同道中人。细细思量,便各自醒悟:“流火固然可从阿阁滑坠西园。然,火麟降世,又做何解?”   “天降流火,与火麟降世,乃是两道法术,不可混为一谈。天降流火,一为引路,二为造势。如此方能承上启下,将陛下在内的一干人等,悉数引入西园。”   高人环视众人,略做停顿,又徐徐道来:“陛下一路疾行,情急之中,无暇他顾。便有人趁机施法,令陛下身中幻药。此药乃‘漫衍鱼龙’之幻术所必备。所谓火焰麒麟,不过是彩扎兽偶,以傀儡术操纵罢了。”   “若只是木偶,如何能燃火不坏。”便有人指出破绽。   “非是木质。”高人笑着摆手。   “若是铁兽,必然沉重,又岂能落在车盖,而车盖不坏。”那人仍不服:“且闻火兽‘金睛火眼,火口倾盆。嶙峋兽骨,赤红鳞片’,如此栩栩如生,又岂是区区铁器,能够仿冒。”   高人笑道:“如你所言,此偶非铁器,乃兽骨拼凑也。”   “兽骨?”众人一愣。   “‘麒,仁宠也,麋身龙尾一角’。只需用百兽骸骨,依样拼凑。外包钢齿铜鳞,再涂抹油脂点燃,幻药之下,足可‘以假乱真’。”高人又破麒麟之谜。   “若如此,仁兽神火,当作何解?传闻所滴口涎,将陛下胸前华服烧成蜂窝,然陛下却安然无恙。此事,亦可证陛下乃天子,故神火难伤。”仍有人不服:“此华服绝非幻术。”   “诸位岂不闻火浣布乎?长者说,桓帝时,大将军梁冀以火浣布为单衣,尝大会宾客,行酒公卿朝臣前,梁冀阳争洒杯而污之,冀伪怒,解衣而烧,布得火炜华,赫然而炽,如烧凡布,垢尽火灭,粲然洁白,若用灰水浣之焉。”高人笑道:“陛下所着华服,必内衬火浣单衣。”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换言之,必有陛下身边近臣,裹挟参与其中!如此说来……   “依你所言,火麟乃骨偶,以傀儡术操纵。扑向灵思皇后,因何消失无踪?”又有人问道:“莫非此物也是幻化?”   “是极,是极!兽骨傀儡,因何凭空不见。”众人再抓漏洞。   “传闻,万金堂下,暗藏销金窟。陛下曾坐听‘铜钱雨落’。那具兽骨傀儡,或正藏于销金窟内,亦未可知也。”高人目光深邃,众人皆不敢忤视。   藏于人群之中的史子眇,更是冷汗淋漓。如高人所言。此事过后,西邸重兵拱卫,闲人莫入。若此时,遣一人下入销金窟中,一切皆将大白于天下。   那时,万事休矣!   生死关头,忽听一声轻咳。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老大人。”   来人,正是十常侍之首,先帝阿父张让。   张让似笑非笑,环视众人:“诸位皆当世高人。又坐享天家供奉,亦非常人可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瑞兽天降,麒麟送子,事关大汉中兴与否,兹事体大。稍后,入正殿叩见陛下,当如何作答,诸位需谨言慎行。”   说完,张让目视场中那名高人:“当心,祸从口出。”   高人心领神会:“贫道等皆以为,麒麟送子,乃中兴之兆也。”   “哦?”张让昏花老眼,精光一闪:“果真如此乎。”   “果真如此。”高人领偏殿内同道中人,齐声下拜。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甚好,甚好。”张让又看史子眇。眼中杀机毕露:此人留不得。   史子眇轻轻颔首,这便暗自谋划不提。   须臾,新帝召各方高人,正殿相见。   三人成市虎。众口铄金,由不得新帝不信。   送走众高人,新帝独留史子眇。   “传闻史仙师,颇有道术,能通神鬼。曾庇护太子十年周全。”新帝不置可否:“却不知,仙师能‘自算’否?”   “陛下何不明言。”史子眇急于脱身,截杀那位随口揭穿幻术的高人。   “仙师可知,此时此刻,朕,欲拿仙师作何论处。”陛下口出杀机。   史子眇临危不乱,高深一笑:“贫道掐指一算,陛下非不信天降流火,乃不信‘麒麟送子’于灵思皇后也。”   “史仙师果然,可通鬼神。”陛下默认:“不知仙师如何为朕解心中不解之惑。”   史子眇却顾左右而言其他:“陛下可知,灵思皇后因何失宠。”   “未知也。”先帝夫妻之事,新帝又岂能知。   史子眇言道:“彼时,先帝亦如陛下此般。追问贫道‘神鬼之事’。时御医张奉亦在。陛下何不召来一问。”   “可是太医令张奉。”新帝问道。此人乃张让义子,医术高明。   “正是。”史子眇低声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新帝略作思量,遂命殿内众人悉数退下:“有话便说。”   史子眇再拜:“请陛下附耳上来。”   “嗯?”新帝略显迟疑,又傲然一笑:“深宫之内,大殿正中。朕还怕你行刺不成。”这便移步身前,聆听史子眇耳语。   寥寥数语,却听得陛下惊诧不已:“此言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贫道甘愿领死。”史子眇再拜。   新帝霍然起身。来回踱步,这便一声怒喝:“来人。”   “臣在。”便有虎贲中郎将王越,抱拳入内。   “速召太医令来。”新帝言道。   “喏!”   待王越出殿,陛下居高临下:“若敢欺君,夷尔三族。” 第008章 环璧珠玉   太医令张奉,乃十常侍张让养子。先前,张让托人说媒舞阳君,欲为养子娶何后小妹。结果,为拉拢蓟王,何后反将小妹嫁去蓟国。   “臣(张)让,叩见陛下。”太医令应召而至。   “太医令,可识此人。”新帝手指史子眇。   张奉如实作答:“臣,识得。乃道人史子眇。”   “灵思皇后之事,你也在场。”新帝直入正题。   ‘臣,乃主刀之人。’张奉亦直言不讳。   “灵思皇后,当真剖腹产子。”新帝仍难置信。   “正是。”张奉再答:“灵思皇后难产,母子俱危。于是臣主刀剖腹,幸得母子平安。”张奉能有此医术,当真可称良医。蓟国良医,也只是在华大夫抵达后,才掌握这门时下极为先进的“外科手术”。   “于是乎,先帝便以为皇长子非‘应运而生’,乃‘不祥之物’,有伤天和。故而不喜。”新帝再问。   张奉伏地奏曰:“此其一也。”   新帝再问:“还有其二乎?”   张奉叩首:“灵思皇后,乃完璧孕身。”   “果然如此。”新帝轻轻颔首:“太医令可愿再为灵思皇后诊视一番。且看是否仍是完璧。”   “臣,敢不从命。”张奉这便领命。   新帝又觉不妥。传令程中大夫同往。   须臾,二人返回。何后果然仍是完璧之身。   “怎么可能?”新帝表情已说明一切。   熟知妇人之事的程中大夫言道:“陛下请看‘完璧’。”说着,程中大夫取随身玉璧,呈给新帝。   《尔雅·释器》载:“肉(周围的边)倍好(中间的孔)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根据中央孔径的大小,古人将“片状、圆形、穿孔、玉器”分为玉璧、玉瑗、玉环三种。   换言之,“完璧中孔。”新帝幡然醒悟。   程中大夫言道:“玉璧有薄厚之分,若太过肥厚,则难以破壁。然中心穿孔,却足可令阴阳相济,孕育而生。”   新帝言道:“如此说来,灵思皇后当真‘麒麟送子’。”   程中大夫深看史子眇一眼,伏地言道:“奴婢不敢妄言。”   “程中大夫,且起来吧。”新帝一声长叹。此事诸多蹊跷。然无论如何,皇后完璧孕身,足可堵天下悠悠众口。升斗小民,如何能知妇科内情。然完璧便是清白。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传令钩盾令,修缮西园万金堂。”新帝果识时务。   “喏。”程中大夫领命而去。   “史仙人,且回吧。”新帝拂袖而去,颇多意兴阑珊。   “贫道恭送陛下。”史子眇五体投地。   新帝一声冷哼。表情犹如吞了只苍蝇一般。   史子眇急于脱身,出玉堂殿。便有张让心腹小黄门,上前通报:“那道人已出上西门,直往城西而去。”   “好。”那位一眼看破此局的隐士高人,史子眇自然要去灭口。本以为与十常侍内外勾结,里应外合,此事定当万无一失。岂料竟被人随口道破。若非张让现身,亲自出言威逼。那高人又颇识时务,就坡下驴,不再坚持。   新帝只需命人下销金窟,寻到那具兽骨傀儡,一切便将大白于天下。   “好险——”出南宫,史道人两腿一软。此时方觉后怕。何后这五千万大钱,当真赚得艰难。   能一语破天机,道行自然高深。单人匹马,恐不能敌。心念至此,史道人咬牙奔千秋观,再寻麻姑联手。   “史仙师,因何再来?”仍是那位麻姑派门徒接待。   “速传语麻姑,我在城西夕阳亭恭候大驾。若不来,我等俱危矣。”史子眇肃容行礼。又翩然而去。   将身陷囹圄的汉水、天台二女仙,弃之不顾。麻姑只身逃亡,独吞五千万大钱。来不及欣喜,又变生肘腋。   总归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合力善后,理所当然。   果不其然。不多时,潜心修行的麻姑,乔装前来相会。   “何事惊慌。”   史子眇遂将“千里投怀,麒麟送子”,此时危局,细细道来。   “天下竟有能窥破此术者。”麻姑亦颇多意外。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焉能有假。”史子眇苦笑:“若非张常侍出言相逼,此刻我已身首异处。”   “此人留不得。”一想到舍清白之身,又与汉水、天台二派结下不解之仇,才获五千万大钱。麻姑断难舍弃到手巨财。   “此人已西行,沿途皆有耳目。待今晚留宿,你我……”史子眇重重握拳。   “我随你走一趟便是。”麻姑不疑有他。   “富贵险中求。”史子眇龇牙一笑:“若有一日,何后母凭子贵,垂帘监国。你我之大富贵,远不止此!”   自得五千万大钱,麻姑眼界大开。所谓利欲熏心,莫过如此。一时道心尽毁。当然,所谓破而后立。若能一朝醒悟,自当一日千里。羽化升仙,亦非难事。说白了,乃是精神的升华。正如无论妖魔是否存在,皆能造成伤害,是一个道理。如此说来,羽化飞升,也“存在”。   二人马不停蹄,投西而去。   洛阳西园,裸游馆主殿。   何后悠悠转醒,忽见一人坐于榻前。   待视线所及,才惊觉人是新帝。   何后挣扎欲起,却被新帝轻轻按下。   “长嫂万勿轻动。”新帝取太医令所开安神汤药,亲自喂服。   何后亦不推迟。口口服下。   待饮毕,新帝这才言道:“有道是良药苦口。长嫂不惜‘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如此阵仗,可是怕我(朕)与袁氏联姻,太子大位不保。故,兵行险招。”   “陛下聪慧。与先帝颇多相似。”何后算是认了。   新帝轻轻颔首,目光清洌:“敢问长嫂腹中,究竟是何人珠胎。”   何后全然无惧:“乃‘麒麟子’。”   新帝微微一愣,随即醒悟:“莫非……”   何后忽流泪反问:“普天之下,还有何人能称麒麟?”   “群仙会。”新帝已通大概:“可是史道人出手。”   “还有当世麻姑仙。”事已至此,何后再无需隐瞒。   “麒麟知否?”   “此时,恐已知晓。”   新帝含笑起身,出殿时,又肃容下拜:“灵思皇后保重。”   “妾,恭送陛下。” 第009章 麻姑献寿   唯利是图,商贾本性。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话说,先帝之所以嫌恶长子,更多是厌恶何后。之所以嫌恶何后,只因何后亦善“贱买贵卖,利益交换”。换言之,先帝其实厌恶的是他自己。   何后像是一面铜镜。照亮了先帝损公肥私,中饱私囊的至黑一面。   与其说,何后剖腹产子,有伤天和。不如说,先帝忌惮于何后顽强的求生欲与企图心。出身商贾,又不认命。为能诞下麟儿,母以子贵,不惜剖腹。且还成功了。   在先帝眼中,早把何后等同于妖后视之。   惹不起,躲得起。于是趋利避害。与何后楚河汉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话说,先帝寸阴尺璧,缚鸡无力。不及破璧便丢盔卸甲,肝脑涂地。岂料涓涓不壅,终为江河。误打误撞,竟修成正果。果然“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俗语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后人诚不欺孤。   通常而言,游商没有善恶及立场。“有奶便是娘”。蜕变成豪商,即便拥有立场,亦是因利益权重。故重商轻农,本末倒置。重农抑商,自废武功。农商结合,长久之道。   在蓟国,无论士农工商,皆有良田一顷。二十等爵,更对所有人开放。将田地与爵位绑定,谨防兼并。又立赀库,绝高利盘剥。水网纵横,雨污分流。耕一余三,后顾无忧。   蓟国的先进性,在大汉本就一骑绝尘,遥遥领先千年之基上,高屋建瓴,或再拔高二千年。普天之下,再无敌手。   大汉的编户制度、上计制度、路政制度、邮政制度、兵役制度,林林总总,非亲临不可知其强大。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   蓟王为修陵邑,大兴土木。后又经十常侍,贩得天下纹石秀木,奇花异草。悉数置于园中。琼楼玉宇,美景如画。引洛阳百姓,流连忘返。乐不思归。那高人,亦不例外。出洛阳城,西行五里入园。先去汤池沐浴,再入酒垆畅饮。醺醺然,投客舍。一夜酣睡不提。   夜深人静,鸡鸣时分。便有一黑一白,二道身影。翻墙入舍,撬开内室直棂门。   高人正临窗高卧,鼾声四起。全无防备。   二人之所以不疑有他,只因皆世间高人。强强联手,有心算无备。自当万无一失。   示意史子眇屏气凝神,麻姑长袖轻挥。月下泛起点点银光。一时满室生香。   “幻药”,皆是独门秘方。与各自所擅长之幻术,相辅相成。   世间常有误入仙境,与神女相识乃至成婚的传说。前有巫山神女与楚王,后有刘阮天台遇二仙。女仙所为,皆是求子。换言之,多为延续门派香火。毕竟,仙门往往立于人迹罕至此地。遇到如意郎君,当真是缘分。   刘备私下已问过田圣。得知她虽是巫山神女派传人,却非当世“巫山神女”。神女另有其人。   云梦大泽在荆南楚地,当世神女,或是楚人亦未可知。   麻姑所释幻药,亦是独门秘方:“麻姑献寿”。   银粉星星点点,消散空中。场景忽变。   史子眇,一手拄鸠杖,一手捧蟠桃,须发皆白,苍髯皓首。竟化身成寿星:南极老人。   《史记·封禅书》:“寿星,盖南极老人星也,见则天下理安,故祠之以祈福寿也。”《史记·天官书》亦有:“狼比地有大星,曰南极老人。老人见,治安;不见,兵起。”   其手拄鸠杖,因顶雕“斑鸠鸟像”而得名。传说斑鸠乃不噎之鸟,寓意老者饮食安康,健康长寿。蟠桃,乃神界鲜果。《论衡·订鬼》引《山海经》:“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蟠屈三千里。”《太平广记》引《汉武内传》载:七月七日,西王母降,以仙桃四颗与帝。帝食辄收其核,王母问帝,帝曰:“欲种之。”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实,中夏地薄,种之不生。”帝乃止。   故鸠杖、蟠桃,皆有长寿之意。   见史子眇,执杖捧桃,无动于衷。麻姑遂用眼神示意。   史子眇幡然醒悟,一秒入戏:“榻上何人高卧,竟不知真仙驾到。”   声音苍劲有力,老而弥坚。音量不大,却不啻大吕黄钟,振聋发聩。榻上之人,猛然惊醒。翻身一看,目瞪口呆。   “二位……何人也?”   “我乃南极老人是也。”自幼修行,几成天性。史子眇张口便来:“受麻姑所托,特来为你消灾增寿。”   榻上高人,惊喜莫名:“在下何德何能,竟有此福缘。”   “天机不可泄露,闲话不必多言。须知‘东海扬尘’,‘沧海桑田’。速把这杯仙酒饮下,可增阳寿五百年。”   只见南极老人身旁女子,“年十八九许。于顶中作髻,余发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锦绮,光彩耀目,不可名状”,顾盼生辉,莲步轻移,手捧寿酒,呈到榻前:“此乃寿星所赐,无上福缘。速速饮下,迟恐生变。”   榻上高人不疑有他,更生怕寿星,食言反悔。急忙接过寿酒,正欲一饮而尽。忽停杯笑问:“敢问仙姑,南极老人因何砂一目。”   便在二人略有愣神之时。场景又变。   四壁虚化,地板漾波。一条锦鲤畅游脚底。   “庄子非鱼!”南极老人大惊失色:“你是乌角先生左慈!”   “区区道行,还敢在老夫面前献丑。”蓑笠翁岿然独坐于水中礁石,手中鱼竿,轻轻投下。   宛如天外流星,又似泰山压顶。弯钩直入咽喉,南极老人自行上钩。双手化鳍,双腿摆尾。胖大肚身,竟成一尾锦鲤。   轻轻一甩,锦鲤脱钩。翻身入水,激起浪花朵朵。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麻姑拼命默诵《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篇中文字,却无论如何,无法自醒。   “此乃境中境。”蓑笠翁一语破天机。   “史子眇如何?”麻姑惨笑发问。   “神灭化鱼,六神无主。已成行尸走肉一具。”左慈笑答。   “不知先生,又当如何待我。”技不如人,麻姑任命。   “你与我主,颇多羁绊。‘略施惩戒’,或可为我主闲时一用。此刻,大秦圣祭,正翘首以盼。”左慈忽头生独角,漆黑如墨,烟炭蒸腾。   麻姑如坠冰窟,彻骨极寒。   待天明,仆人来唤,只见榻上一人含笑酣睡,再无从叫醒。   左慈与麻姑,已人去屋空,难觅仙踪。 第010章 坐井观天   商品的流通性,注定了商人不会像农人那样,世代久居一地。买东卖西,游走四方。故称“游商”。换言之,当群盗蜂起,天下大乱时,游商会迅速远离是非之地。毕竟,财货、美人都是可以打包带走的。而耕地却带之不走。此也就注定了,逼不得已,农人并不愿背井离乡。   除非青黄不接,亦或苛政猛于虎。   为保自家农田,而武装起来的农人。积极性无需动员。   此,便是自耕农的可贵。也是大汉立国之本。   收到左慈千里传书,悉知前后诸情的蓟王,亦不由一声长叹。何后缕缕击穿想象力极限的求生欲,着实强悍。   问题是“怎么可能?”   蓟王问枕边人:“左慈竟将史子眇的‘灵魂’钓出,幻化成锦鲤。”   精通黑暗驱魔术的大秦圣祭,百忙中道破谜底:“庄子非鱼。按照古老的华夏智慧,妾以为,‘子’与‘鱼’,皆来自左慈一人,与史子眇,甚至幻境中每一个被左慈钓走灵魂的对手,都无关。”   “‘子’非‘鱼’,‘子’与‘鱼’。”刘备已醒悟:“‘灵魂钓叟’,其实并非钓走史子眇的灵魂。而是钓叟将自身的一片‘灵识’,幻化成鱼。”   “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倭女王那美亦言道:“传闻,世间有一神技,能分神化念,称‘分神术’。”   刘备轻轻颔首。此乃人格分裂的高级形态:自主分裂。与大多数应激分裂者的受迫性不同。左慈可自主分裂人格。   正如“天降流火”与“麒麟送子”,其实是容易被人混为一谈的两套戏法。左慈之所以能一眼窥破。正因其亦精于此道。   整个“庄子非鱼”幻术,包括二部分。“上钩者”的精神死亡,及“蓑笠翁”的人格分裂。所谓“愿者上钩”。先将被钓者的精神杀死,而后分裂人格,模拟出被钓者。   如此一来,真相大白。   能造成“脑死亡”的药物很多。时下自然也有。于是,史子眇看似灵魂出窍,乃至六神无主,长睡不醒。时人便会自然而然,认为是被高人吸走魂魄。然就现有手段而言,无人能夺他人魂魄。不过是左慈自我人格分裂。在幻境中,用自己的一片人格,完成了“庄子非鱼”最高级的呈现:神灭化鱼。   汉水神女延娟、延娱姐妹,并天台二女仙,亦口口相传,佐证世间确有“分神奇术”。   所谓饱食思淫。自上古到两汉,吃饱饭的时人,对精神世界的探索,实在太深邃。   若将华夏比作一人,从百家争鸣到独尊儒术,整个波澜壮阔的思想史,便是华夏精神的淬炼。此与现实世界从春秋百国到一统两汉的历史进程,并辔齐驱。   一言蔽之。统一乃大势所趋。无论现实还是精神。   竟修炼到自主人格分裂。左慈果然强悍。   随群仙入宫,倭女王和亲,宫中高人渐多。刘备索性将正殿顶阁,改造成“观天阁”。主:观云物、察福瑞、候灾变。以倭女王那美与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为首。汉水神女延娟、延娱姐妹,天台二女仙皆入住其中。   主要功能,类后世气象站。尝试进行气象预测。谚语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便是对气象规律的总结。蓟国千里稻作,若能知晓水文气象,自然大有裨益。   人尽其才,物极其用。蓟王向来如此。   所谓“坐井观天”。神女只用来观天否。   否。   利欲熏心,乃至道心尽毁的麻姑,已交由大秦圣祭驱魔。不日当可收为己用。   随洛阳“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广为流传。深宫之中,亦传出何后孕身的消息。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被视作汉室再兴之兆。   新帝曾问太史令:为何时人皆传“再兴之兆”,而非“中兴之兆”?   太史令,躬身无语,避而不答。   所谓“接二连三”。前有光武中兴。今时今日,又岂能再取“中兴”二字。若将麒麟送子,比作汉室再兴之兆。能三兴炎汉者,又是何人也?   若沿此思路,再往下深想:天下还有何人可称麒麟,何后腹中麟儿又是谁子。   时人心念至此。忽生拨云见日,醍醐灌顶之感。   很快。群仙会上,仙人于吉解谶之言,广为流传。   凡成大事者,必上应天命。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此时此刻,蓟王已应天命。   素王(孔子)获麟绝笔。称:吾道穷矣。   以此类推。天降麒麟,或预兆今汉“国祚已尽”。所谓“伯仲叔季”。励志三兴汉室的刘先主,西蜀立国,为何史称“季汉”。刘备至今百思不解。前汉、后汉、季汉。叔汉在哪。难得真就指“玄汉”。若如此,为何又称前、后?   思绪万千如野马脱缰。一夜无话。   洛阳函园,二崤城官堡。   四大谋主齐聚。   “文和可寻到神上宗师蛛丝马迹。”左丞荀攸问道。   贾诩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一无所获。”   田丰点头道:“千里投怀,麒麟送子,乃出道人史子眇与当世麻姑之手。并非太平余孽所为。”   沮授亦言道:“话虽如此,然,禁中风起云涌,杀机四伏。若非太平余孽暗中策划,时局焉能崩坏如斯。”   贾诩轻轻颔首:“公予言之有理。”   见贾诩先点头,后摇头,荀攸遂问道:“文和因何似是而非。若举棋不定,又为何口出‘无所获’。岂非自相矛盾。”   贾诩道出原委:“太平道与大汉,生死大敌,势不两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绝难共存。”   “然也。”荀攸答曰。   “先前神上宗师,趁先帝北巡,与冀州刺史王芬共谋行刺,连环毒计,终令先帝血崩沙丘台上。我等皆以为,此举既报血仇,又乱天下。乃神上宗师毕生所欲。然,不得不说,先帝驾崩,我主亦得其利。托孤重臣,再无人可掣肘。”   目视众人,贾诩又道:“此‘千里投怀,麒麟送子’局,亦是如此。‘代汉者当涂高也’谶言与‘麒麟送子’,首尾呼应,暗中神合。我主得天命所归,亦获其利。此,便是矛盾之处。”   荀攸已醒悟:“若神上宗师,果是我生死大敌。又岂会令我主,接连得利。”   “然也。”饶是善度人心之贾文和,亦窥不破此中迷局:“神上宗师,究竟是何方神圣。亦或是何方妖孽。是敌还是友,难以捉摸。”   “于吉。”沮授猛然醒悟:“群仙会之‘于吉’,或可比北巡之‘王芬’!”   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011章 艳后无忌   “公予所言极是。”电光石火,贾诩已想通一切:“此乃捧杀也!”   “何为捧杀?”沮授问道。   “典出应仲瑗尚未著成之《风俗通》:‘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贾诩博览群书,有幸得观手稿。   众人皆多智,略作思量,纷纷醒悟。   荀攸言道:“神上宗师命于吉如此解箴,便是要将我主,架于火上。引各方猜忌。”   “大略如此。”贾诩轻轻颔首,亦未有十足决断:“然于吉为何只说‘宗王’,而非直言我主之名。又颇令人寻味。”人情揣度,敌我拿捏,便在此方寸之间。无人能出贾文和之右。   “寻到于吉,当有定论。”沮授言道。   “速传书主公,遣人寻找于吉下落。”俯瞰万家灯火,贾诩点头言道。   俗语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不出三日。史道人在函园客舍,魂飞魄散,成为行尸走肉,洛阳人尽皆知。消息传入皇宫。一干人等,皆心领神会,心有戚戚。料想,必是史道人行事不密,被蓟王窥破。因而遣高人出手,置其于死地。稍后,亦传麻姑仙也在同日凭空消失。何后、新帝、十常侍等人,更加笃定。于是乎,自上而下,默契自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命其家人将史子眇取回,鼻饲流食,四时盥洗,好生照料不提。   众人或以为。以史子眇之道术,终有一日,可六神归位。史家人,亦如此着想。   新帝暗中询问:天下何人有此神通。   或有答曰:乌角仙人左慈。   新帝醒悟:可是大震关城,四海馆长。   答曰:然也。   如此,足可证众人先前猜测。待蓟王以谢“御赐和亲”为由,遣人送来千车蓟国名产,何后所得,尤其丰厚。新帝心领神会。如,何后所言,蓟王显然已知晓此事。   何后腹中麟子,种出蓟王。   大汉朝,尤重子嗣。除去四时祭祖,正妻舍内,还需供奉青铜祖器,以求开枝散叶。蔓蔓日茂,绵绵瓜瓞,更是内官常用贺词。若子嗣众多,还与身高、姿容、须眉、相貌等,异于常人者,一并记入本传,史家惜字如金,足见事大。   无论何后先前所为,是何等不堪入目。然既已怀上蓟王子嗣,蓟王自当一力保全。此,亦可称,母凭子贵。   蓟王尚且如此。新帝又岂能甘居其后。   命将将随名产车队返回洛阳的黄门令左丰,亲去先帝文陵。择千余宫人,重返西园。服侍灵思皇后身侧。   便是向来与何后,水火不容的永乐董太后,亦亲来问候。足见一斑。   所谓否极泰来,莫过如此。   何后仍是“完璧”。稍后能否“归蓟”,暂且不论。然自此往后,余生将与蓟王,再难逃干系。当然。前提是需成功诞下腹中麟儿。   西园宫人,乃先帝千挑万选。年十四至十八,黄门令左丰又尽取其菁。优中择优,远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何后再亲自挑选出九人,授以“西园美人”位。余下皆称“西园宫婢”。   试想,千余宫婢因何后重见天日,又喜得高位,如何能不效以死力。尤其是九位西园美人,更是日夜守护灵思皇后,寸步不离。   须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重回西园,家中父兄,扬眉吐气。便是当地豪强,亦不敢再无端觊觎先前积蓄。试想千余西园宫婢,岂能不弥足珍惜。   何后高明之处便在于:千里投怀,与蓟王清清白白;又假麒麟送子,让一切合乎情理。   于是,礼教、宗法、人伦、道义,皆未曾有失。   饶是被盗采精元,免费捐献的蓟王,亦无可指摘。   待事毕。暗通何后的十常侍等人,各自弹冠相庆,终逃得一死。   永安宫,侯台。   程中大夫与养父程璜,如约相见。   “张让危矣。”悉知此事内情,程璜一声长叹。   “阿父何出此言?”程中大夫忙问。   “其一,灭口。”程璜言道:“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必出史子眇之手。然,若无张让等人暗中相助,此事必不能成。为灭其口,何后必令大将军何进,将一干人等,悉数扑杀。如此,死无对证,再无人能说破。”   程中大夫轻轻颔首:“其二,又当如何?”   “其二,此一时,彼一时也。”程璜苦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后为求自保,与十常侍一拍即合。此时,已怀上麟儿,安全无虞。必转与新帝结盟,共诛内宦。此乃‘投桃报李’。取信新帝。”   思前想后,程中大夫彻骨极寒:“结盟必有血书,举头三尺有神明。何后难道……当真敢自食其言?”   “何后出身商贾,长袖善舞,利于交换。”程璜摇头道:“换作旁人,许颇多忌惮,然何后却百无禁忌。此,其三也。”   见养女低头无语。程璜又道:“有此三条,何后必杀十常侍。”   “若果真如此,女儿又当如何?”程中大夫急忙求问。   “十常侍必不会束手待命。‘两宫流血’,几成定局。”程璜一语中的。   “阿父素有先见之明。先投窦太后门下,又迁永安离宫,远离是非之地。独善其身。”程中大夫言道:“女儿,拍马难及也。”   程璜慈炯一笑:“我儿不必过谦。往来二宫,游刃有余。亦深得为父真传。”   程中大夫忽又想起一事:“陛下问我,有无心腹之人,打理‘宫外诸事’。我当如何回复。”   “陛下欲募死士,收为己用。此乃万全之策,自当答应。”程璜笑问:“不知女儿可有合适之选。”   “阳翟黄纲,曾投女儿门下。仗我权势,已成豪强。府中门客众多,可招来一用。”程中大夫已有人选。   “如此,甚好。”程璜言道:“诸侯献费,已聚十数亿。陛下私财丰厚,欲募死士自保,乃人之常情。女儿当谨记:待死士成,则内宦灭。”   “死士成,内宦灭。”程中大夫默记于心,遂告辞回宫。   目送养女离去,程璜忽显落寞。   “阿父以为,胜负如何。”说话之人,亦是养女,曾为阳球妾。   无外人在场,程璜遂吐露心声:“五五之数。” 第012章 战意横生   言下之意,胜负各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人老精,鬼老灵。能在洛阳城内天子脚下大汉深宫,人活到老,个个皆是人精。   程璜迁居避祸。曹节称病不出。二人冷眼旁观,且看谁人能笑到最后。那时,再近前献媚表忠不迟。   且退一万步说。永安宫未必没有机会。毕竟,大汉太子便豢养在此处。   蓟国商都,楼桑演武场。   歙帅金奇、毛甘,黟帅陈仆、祖山,丹杨费栈,会稽潘临,先前山越六骁帅,今为护军六司马。白毦精卒,除随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入选幕府中军。余下皆占寄在王傅麾下。故六人亦得“护军”称号。   主公威信天下。王傅万人莫敌。六人敬服,令行禁止,并无差池。然,忽闻主公命谯县兄弟二人,统领白毦精卒。山越六骁帅,各自惊诧。又闻二人年轻,尚未及冠。更生轻慢之心:我等虽也算少年得志,却在江淮两岸成名已久,岂能甘居二童之下。   今日相见,定要给足下马威。令其知难而退。   待许定、许诸兄弟,领麾下入场。丹阳白毦,斜眼一看,顿时鸦雀无声。一群八尺长人,坚甲利兵,昂然入内。为首二人,一人虎背熊腰,腰大十围。一人猿臂狼腰,健硕无比。正是许氏兄弟。   身长有鸟用。拦腰砍翻,打个对半,还能长到哪去。   当初,刘备命良将锻造百炼凤羽,便是为补丹阳白毦,身短之弊。   心虽不服,面子上仍需过得去。   山越六骁帅,笑脸相迎,齐来见礼:“金奇、毛甘,陈仆、祖山,潘临、费栈,见过二司马。”   许氏兄弟,亦回礼:“许定、许诸,见过六司马。”   “初次见面,还望诸位袍泽,多多指教。”许定身材略短,却是兄长。   “不敢。”费栈出身丹阳,豪勇居六人之冠,便由其答话:“王傅已命人传话,让我等‘谨遵号令’。虽是王傅之命,然上阵厮杀,还需刀头说话。某不才,愿捉刀一试。”   许定含笑点头:“刀锋不利,如何杀贼。得(费)司马相试,何其幸也。”   见许氏兄弟,全然不惧。山越六骁帅不由高看一眼。费栈更加大喜:“何人与我一战。”   许定笑道:“所谓‘睡多梦长’,便由我兄弟,对阵六司马如何?”   “二对六?”六骁帅皆一愣。   “正是。”许定居高一笑。没办法,八尺和七尺,差距就这么大。   “刀剑无眼。”费栈重重抱拳。   “生死不怨。”许定肃容回礼。   “散开!”费栈一声令下,演武场立刻清空大半。先前正捉对厮杀的白毦精卒,纷纷聚拢到外围。将二方八人,团团围住。   六骁帅战意横生。黄口孺子,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我等自幼纵横陂泽山野。跋山涉水,翻坡越岭,如履平地。奔走逐兽,射石饮羽,血勇斗狠。最善围猎。三人可杀虎豹,五人能战群狼。   一对一,许不分高下。若二对六,必败无疑。   六人各自捉刀,欲速战速决。忽闻号角雄浑。昂头一看,五楼大平座,正起王旗。   主公刘备,竟携百官出席。今日本无朝会,显然是有意而为。   西林烽鼓,楼桑八景之一。今日乃是预演,本不对外售票。岂料主公亲临。于是乎,楼桑闻风而动。未赶上赛马的各色人等,纷纷涌向演武场不提。   见看台观众陆续入场。许氏兄弟亦不由目瞪口呆。   “大哥,比武也能卖钱。”许褚憨声问道。   “兴许如此。”许定扫眼一看,豪气自生。众目睽睽,自当全力争胜。   不多时,演武场已高朋满座。   要说,一回生,二回熟。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捉对厮杀,力有不逮。然若品头论足,楼桑观众,各个堪称行家里手。   先总览全场,此阵乃是斗将。   又见一方兄弟两只,一方同族六个。顿时提起精神。   看许定取一长一短,二张弓,并羽箭二囊,斜背身后。遂知乃能左右开弓之神射手。   再看许褚只手举起力士需用双手持握的搪瓷板楯,却轻如无物,顿时了然,必是神力士也。又试架上马槊,似还嫌轻。环视演武场,许诸径直向牙旗走去。   张衡《东京赋》:“戈矛若林,牙旗缤纷。”注曰:“兵书曰,牙旗者,将军之旌。谓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竿上以象牙饰之,故云牙旗。”   只手一试,未能拔出。不等众人善意哄笑。便将板楯暂搁身旁,双手握杆,吐气开声。将演武牙旗,生生拔出。   引满场惊呼。   先横在手,寻出平衡支点。遂夹腋下,返回阵中。   板楯牙旗,步履生风。   六骁帅互看,各自心惊。   五楼大平座,刘备欣然笑道:“伏虣、藏虎,今日小试牛刀。他日,当一战成名。”   王傅黄忠亦笑:“此战罢,白毦再得良帅。”   “许定有大将之风,当自领一军。”蓟王麒麟识英。每有所出,必有所中。此次,当不例外。   许褚横旗架盾,将许定遮于身后。   六骁帅亦拉开阵势,捉刀合围,飞快用蛮语提醒同伴。搜寻二人破绽。   奈何许褚身躯庞大,宛如直立人熊。其兄虽也身长八尺。然藏于身后,却不显山露水。取走一长一短,二角端弓。长弓二石,短弓三石。从背身位置不难看出,当是左利手。   坐看勇士相搏,乃文臣一大乐事。便是郑玄、司马徽,亦难免俗。   郑玄笑问:“贤弟以为,谁人当胜。”   “乃许氏兄弟。”司马徽笑答。   “需战几合,能分胜负。”郑玄又问。   “不出三合。”司马徽又笑。   “哦?”郑玄轻轻点头,再问:“若只许褚一人,又当如何?”   “一合见生死。”司马徽再笑。   “二人合力,反不如一人。”郑玄奇道。   司马徽言道:“二人合力,出手多是许定,故三合可分胜负。若只剩许褚一人独斗,胜负便是生死。”   “原来如此。”郑玄欣然点头。司马徽之意,许褚出手,有死无生。   “擂鼓。”鸣镝射空,史涣一声大喝。   战鼓擂动,众人无比屏气凝神。   三通鼓罢,六人齐动。   宛如群狼搏虎,矮身扑出。   右手百炼钢刀,拦腰砍下。寒光一闪。左手柳叶飞刀后发先至! 第013章 敲山震虎   许褚大力横扫。   但见狂风卷旗,飞刀悉数崩落。   先声夺人,本就是虚招。占得先机,六人左右横移。想将许氏兄弟四面合围。   谓“首尾不得相顾”,乃围猎猛兽之诀窍。山蛮自幼习练,代代相传,合击术早已融入骨血。许褚久居淮泗,焉能不知。   手中牙旗,往来呼啸。将六人逼退。   便在此时,许定自许褚背后,飞身而起。   弦如霹雳,寒芒乍现。   恰逢六人被牙旗逼退,中门大开。不及站稳,利箭已直取面门。   嘭!   一箭三珠。   特制箭镞,在金奇、毛甘,陈仆三人眉心,炸成一团赤红烟雾。   “哦——”电光石火,满场惊呼。   三人仰面倒地。先是头晕目眩,又变天旋地转。虽性命无碍,却皆无力再战。   再看许定手中长弓。反曲弓臂当中崩折。足见力大而迅疾。   “这……”众人方才惊觉,许定跃起后,竟稳稳落在被许褚夹在腋下的牙旗尾杆上。立如标枪。正取背后三石短弓,左利手弓开满月。   居高下射,威力倍增。   剩下三人,刀舞头顶。   砰!嘭!   前后二连珠箭。前箭崩开刀刃,后箭见缝插针,又中眉心。   “哇!”祖山翻身落地,无法再战。   剩下潘临、费栈,手中刀将被许褚挥旗击飞,便接连中箭倒地。   果如司马徽所言,不出三合,胜负已分。   演武场掌声雷动。如此连珠箭术,许只有深得王傅真传之太史子义,能与其一较高低。   “妙计。”郑玄欣然笑道:“许褚拔旗,扰乱敌心。六人皆以为,许褚必是此战主力,需先行除去。于是一出手,便落了下乘。许定乘其不备,蓄力一击。先射翻三人。剩下三人,如何能敌。”   “恭喜王傅,喜得神射。”蓟王刘备亦笑。许氏兄弟深得打野真髓。肉盾在前,吸引仇恨。神射居后,强力输出。小精英,一波带走。   “望楼弓手,可交由许定统领。”黄忠捋须笑道:“镇守楼桑,当万无一失。”   “楼桑距临乡,咫尺之遥。何须许定守备。”蓟王刘备已有定论:“北平长赵商上疏。言,靖陵督造,已颇具规模。原北平县,可趁机改造成北平关。此关当与南关,一东一西,储备军需,守备国境。北平关长,当授予许定。命其引许氏部曲入驻其中。与太行八径内黑山营地,上下呼应。”   “主公因何对黑山营地,念念不忘。”右国相耿雍,起身笑问。   “太行八径乃进出并州,挺进河西之要道。孤已与冀州牧桓典商定,黑山营寨皆交由蓟国,改造成坞堡山砦。扼守太行八径。平日便于商旅往来,战时可挡十万雄兵。”刘备答曰。   “主公设黑山校尉,便为守备太行八径。”王傅黄忠已想到。   “正如王傅所言。”刘备目中杀机一闪而逝:“若并州生乱,八径齐出,旦夕可定。”   “主公为防董卓也。”司马徽耳语笑道。   郑玄疑道:“后将军董卓,庸人之姿。身居高位,多贿赂十常侍所得,非凭战功。此人,何须我主挂心。”   司马徽却摇头道:“自袁绍离心。董卓乃大将军麾下第一宠臣。若大将军‘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能趁乱攫利,收拾残局者,必是董卓此人。”   “果如此乎?”郑玄又问。   “十有八九。”司马徽轻轻颔首。   两人联席而坐。故互相耳语,未被他人知晓。若蓟王得知,必对司马徽颇多另眼相看。   常闻“窥破天机”。天机不可泄露,焉能被人随意窥破。与其说窥破天机,不如说是窥破时局。   司马徽言下之意,“二宫流血”已不可避免。   楼桑国医馆,病院精舍。   葛坡黄巾渠帅彭脱,自一合落败,如愿投靠蓟王。携麾下葛坡黄巾,北上蓟国,安心休养不提。群臣议论,自成一校,力有不逮。或可命其为假司马。与许定一并守卫北平关。兼顾太行八径。   自裹挟成贼,刀头舐血,围追堵截。未曾有一日安稳。然自入蓟国,彭脱临窗高卧,全然无忧,终得安枕。人生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又美美睡了个回笼觉,待睁眼。只见病舍内,正矗立一儒士。   青衫如墨,长袖翩翩。看背影,似颇多熟悉。   “你是何人?”彭脱出声相问。   “一别经年,彭渠帅别来无恙乎。”   闻其声,彭脱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竟是公子。”   青衫儒士,正是扶风侯公子,侯殷。   “蓟王治下,公子岂敢白日来见。”一想到今非昔比,彭脱顿时安心。我乃官军,惧他作甚。   “彭渠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公子答非所问:“便是神宗,亦未曾料到。彭渠帅能有今日际遇。”   彭脱乃太平道宿贼。对教中之事,知之甚祥:“莫不是神宗遣公子来灭口。”   “非也。”侯公子摇头道:“太平道已成往事,任其随风逝去,无须强求。神宗功成身退,俗事尽了,不日当羽化登仙。恰逢紧要关头,无暇他顾。不过是,听闻葛坡黄巾北归蓟王。渠帅名唤彭脱,某正巧滞留蓟国,故来一见。果不其然。”   “果真如此?”侯公子神出鬼没,不可大意。   “果真如此。”侯公子和煦一笑,如沐春风:“面见故人,心愿已了。这便告辞。”   “不送。”彭脱满腹狐疑。   侯公子竟堂而皇之,出入蓟国。莫非……   彭脱翻身下榻,推窗下窥。   果见侯公子大摇大摆,登蓟国王宫车驾,扬长而去。   “难不成……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平神宗,便藏身在蓟王宫中?!”心念至此,彭脱惊惧莫名。   蓟王究竟是否知晓此事,彭脱初来乍到,又岂敢去追问。   窃以为。侯公子此来,必事出有因。   亦或者,正如侯殷所言,神上宗师对彭脱这尾漏网之鱼,颇多始料未及。故不惜白日现身,行“敲山震虎”。   彭脱将信将疑,不知蓟王与太平神宗,是否暗有牵连。因其心有隐忧,自也不敢说破此事。   所谓反常则妖。   无论如何,侯公子乘王宫马车,往来蓟国。此等反常之事,或距揭破太平神宗,真实身份,已为时不远。   且看彭脱,何时开口。 第014章 万象更新   洛阳西邸,万金堂金碧辉煌。内中陈列,多出蓟王所奉。蓟国琉璃、鎏金、金玉等重器,价值连城,世间罕有。齐聚华堂,璀璨夺目。   看得大将军何进,亦不由双目放光。左右抚弄,爱不释手。   “大兄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何后自珠帘后言道。   “臣,拜见皇后。”何进急忙收拢贪色,肃容相见。   何后满头珠翠,虽白衣素镐,却难掩艳光。人逢喜事精神爽。孕前孕后,境遇大为不同。里里外外,万象更新。   “这几日,常觉困倦。饱睡犹不知足,却不知何故。”何后似漫不经心,随口言道。   大将军何军,急忙进言:“皇后腹中乃天家麒麟子,自当异于常人。”   何后亦轻轻颔首:“许,正是如此。”   何后手段,神鬼莫测。   饶是大将军何进,亦叹为观止。话说,单此一项,便可迅速消除何氏外戚与蓟王刘备的诸多敌意。如果说“婚姻是最高等级的人质”。诞下子嗣,便是血盟之始。何氏姐妹二人,皆孕蓟王子。不牵扯到重大利益关切,何氏外戚与蓟国的关系,再差,又能差到哪去。   说句诛心之言。若有一日,即便皇长子因故被废。若大将军力排众议,扶立何后腹中麒麟子继位。蓟王又当如何?   还需谨记。此时此刻,何后所怀,乃是嫡子。绝非先前“妾生子”。   “蓟王太妃,前日遣人送来安胎药材十车。闻长嫂亦有喜,大兄取回五车便是。”   “谢皇后。”大将军何进,眉飞色舞。蓟王太妃送药十车。此举之意,何其明显。还有何话好说。蓟王太妃之贤良淑德,天下闻名,深受敬重。凡有所出,蓟王从未忤逆。想来,此次亦不例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何后纵有千般不是,然腹中子却是无辜。即便诞下麟儿,以刘备母子纯良德行,又岂能夺人子而诛人母。换言之,无论皇长子如何,何氏外戚如何,何后皆稳如泰山。无人敢擅动分毫。   后顾无忧。何后自当安枕,日日酣睡。   “史道人醒否。”何后又问。   “未曾。”大将军答曰:“家人既得重资酬谢,自当妥善守护。皇后无需挂念。”   “麻姑可曾找到。”何后再问。此二人事关重大,需永绝后患。   大将军答曰:“音讯全无。然,昨日却有一函,送至千秋观,麻姑派之手。”   “函中何物?”何后追问。   “一支玉簪。”大将军再答:“门内已确认,乃麻姑仙随身之物。出自上古,传闻乃女娲石之精。断不可仿冒。”   “函从何处来。”   “陇右大震关。”   何后欣然一笑,终得心安:“必是四海馆长,左慈无疑。”   “传闻左仙人,道术高深莫测。史子眇与麻姑仙,必败于‘乌角大仙’之手。”大将军府中群僚,亦如此想。而左慈也已从乌角先生,乌角仙人,直升为乌角大仙。   “如此,麻姑仙必入蓟王门下,为其禁脔。”何后眸中异色一闪而逝,脱口嗔道:“倒是便宜她了。”   何进张了张嘴。窃以为,此处当不答为妙。   要事谈完。何后再问政事:“时局如何。”   “一片大好。”何进有备而来,出口成章:“董卓安定并州,得雄兵五万。此刻正陈兵壶关,厉兵秣马。二弟与袁术,在南阳收获颇多。太守秦颉等麾下一众属吏,贪墨成风,高价贩卖军粮,克扣兵士口食。引军心不满。有江夏兵赵慈暗中揭发,不日当获铁证。”   “此人不过一小卒,证词焉能令人信服。”何后又道。   大将军亦有准备:“南阳太守秦颉,曾为江夏都尉。江夏兵赵慈乃其旧部。久随左右。然屡立战功,却不得封赏。从军多年,仍是兵卒。故怀恨在心。”   “原来如此。”何后轻轻颔首:“董氏又当如何?”   “亦颇有精进。”大将军不敢隐瞒:“猛虎孙坚,于江东一地,所向披靡。兵锋所指,群贼皆平。得粮草辎重无数,并精兵一万。曹操领五百敖仓卫,并三千黎阳私兵,入东郡。鏖战黑山余部。先前小败数阵,乃是诱敌深入。后伏兵尽出,大获全胜。黑山军退避河北东武阳西山大营。曹操正征调船只,渡河围攻。”   “曹操如今有多少人马。”何后又问。   “先不过三千余众,再得郡兵千余。陈留太守张邈,又为其募兵三千。传闻,曹操已传书回乡,招募宗亲乡勇三千。时下当有万人。”   “万余私兵,如何养活。”何后言下之意,东郡数县之地,如何能养兵丁万人。   “有陈留人卫兹,倾尽家产,资助成军。”   “原来如此。”何后一声叹息:“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曹操既得四方助力,讨平黑山余贼,指日可待。”   “皇后所言极是。”大将军府僚,亦如此想。   何后忽问:“若得黑山余众,曹操可募多少人马。”   “传闻,黑山数将西逃,沿途不断有水匪山贼,裹挟入伙。对外‘称众百万’。料想,当不下三十万余。除去老弱妇孺,或可得精壮三万。”   “四万。”何后目光已说明一切:“兖州牧,必为其夺得。”   何进张了张嘴,又不发一语。窃以为,还是不答为妙。   东郡,顿丘大营。   忽听营外人马嘶鸣。便有校尉乐进,奔入帐中:“明公,子许至矣!”   曹操喜大起身:“子许既来,大事成矣!”   卫兹,少年成名。讨平黄巾时,曾与曹操、张邈有一面之缘。然“始与相见,遂同盟,计武事”,敬酒时曾谏言曹操“乱生久矣,非兵无以整之”。   先前,曹操命李整送信张邈,求代募兵。岂料那日恰逢酒会,高朋满座,张邈当堂拆封,遍示众人。卫兹遂散尽家财,为曹操置办粮草兵器。   “(卫)兹弱冠与同郡‘圈文生(人名)’俱称盛德。(郭)林宗与二人共至市,子许买物,随价雠直(不讲价),文生訾呵(呵斥商家),减价乃取。林宗曰:‘子许少欲,文生多情,此二人非徒兄弟,乃父子也。’后文生以秽货见损,兹以烈节垂名。”   只可惜英年早逝,否则必为孟德肱股重臣。   得乐进通报,曹操遂领麾下将校,出营相迎。   不等卫兹抵达,队伍中便有数骑,奔冲而来。   “一别经年,孟德安否?”人未至,声已到。   曹操定睛细看,喜从心起:“可是元让!” 第015章 正视己心   “正是夏侯惇!”马背骑士笑答。   快马加鞭,转瞬即至。待勒停战马,不等曹操伸手抓缰,夏侯惇已翻身下马:“见过兄长。”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曹瞒传》:“(曹)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太祖(曹操)于惇从父兄弟。”然孟德自父嵩,便已过继给大宦官曹腾为养子,因改姓曹。自当分数二家。二人为避嫌,故称表字。私下无人,才以兄弟相称。正如此时,一马之隔。   “妙才何在?”曹操执手忙问。   “夏侯渊在此。”又见一壮士,拍马赶到。   夏侯氏,乃出前汉太仆夏侯婴。曹氏、夏侯氏,皆为谯县大族。二家又属世交。   先前,曹操因受宋皇后牵连,加之为洛阳北部尉时,以五色大棒,棒杀宦官蹇硕叔父蹇图,遂被蹇硕寻隙构陷,本应入狱。乃夏侯渊代其抵罪。后曹操设法营救,夏侯渊才得以免罪。黄巾时,兖、豫大乱,夏侯渊因饥乏而弃幼子,养活亡弟孤女。或便是此女,十三四岁时,出城砍柴,被张飞所得,纳为内室。称“夏侯夫人”。   毋庸置疑。夏侯兄弟,皆忠义之士。   “得二位贤弟相助,便有百万蟊贼,又有何所惧!”说完,三人把臂大笑。   待卫兹领兵抵达。曹操又急忙赶去相见:“得子许,大事成矣!”   “明公谬赞。”卫兹乃谦谦君子,倾囊相助,自不例外:“半路知明公佯败诱敌,大获全胜。恐明公乘胜追击,血战黑山,故星夜前来相劝。”   “哦?且入帐一叙。”曹操双目精光一闪。却不知卫兹有何妙计,能不战而胜。   “分粮诱敌之计,何人所出?”宾主落座,卫兹起身问道。   “乃我新募长史陈宫,陈公台。”曹操答曰。   “可是先前敖仓令。”卫兹亦知此人。   “正是。”   卫兹欣然点头:“明公既得此良才,何不引来相见。”   “公台调运军粮,尚未归营。”操操答道:“稍后,必引子许相见。”   “陈宫在此,明公欲引何人与我相见。”声出帐外,正是陈宫回营。   曹操抚掌大笑:“公台何不入帐自观。”   陈宫掀帘入内,羽扇纶巾,自有风仪:“在下陈宫,见过诸位。”   卫兹、夏侯兄弟,急忙起身见礼。   曹操逐一介绍。知卫兹倾尽家产,资以军用。陈宫肃容行礼:“公子高义。”   “同为明公效力,公台无需见外,称我表字即可。”卫兹亦回礼。   陈宫从善如流:“敢问子许,因何‘恐血战黑山’,莫非以为不能与敌?”   “非也。”卫兹答曰:“新帝继位,废史立牧。兵之兴者,自今始矣!天下大乱,唯高才疾足者先得之。蓟王威信天下,黑山为避锋芒,不惜远遁东郡。此乃‘丧家之犬’也。轻军疾行,本就缺粮,沿途又不断裹挟群贼入伙。东抄西掠,入不敷出。不出数月,必将粮尽。那时,当不攻自溃。此战,明公当稳操胜券。”   陈宫与曹操相视而笑:“一切,皆不出子许所料。征集船只,乃虚实之计也。正欲陈兵左右,引而不发。令黑山不战自溃。”   “果然如此。所谓‘狗急蓦墙’。为防黑山铤而走险,亦防一朝崩盘,溃成小股贼众,长久成害。何不收为己用,一劳永逸,除尽后患。”卫兹再出奇谋。   “哦?”此谋,曹操与陈宫皆未想到。略作思量,曹操遂问道:“我与黄巾,生死大敌。先扑杀黄巾渠帅卜己以降,数千降众。后火烧长社,亦出我之谋。黑山贼众,焉能降我。”   “此一时,彼一时也。”卫兹言道:“明公可还记得彭脱此人。”   “波才授首,此獠继为渠帅。战败后,不知所踪。”曹操亲历此战,焉能不知。   “彭脱非但未死,且还占据葛坡,收拢余部,声势复起。日前与许褚斗将。若非蓟王门下督郑泰,口出‘刀下留人’,已身首异处。后领麾下人马,悉数投归蓟国。黄巾渠帅,尚且如此行事,何况黑山余贼乎。”卫兹之言,夏侯兄弟,皆可佐证。   “贼心已死。”曹操幡然醒悟。先前,大量信徒被大贤良师鼓动,起兵谋反。屡战屡败,形势急转。大贤良师三兄弟,亦惨遭杀戮。白波、黑山,昙花一现,又相继被灭。此时已知,谋反终究无望。为下半生早做打算,亦是人之常情。   “若如此,黑山余众,何不北上投奔蓟王。反要投我帐下。”曹操再问。   卫兹遂以直言相告:“蓟王忠义两全,恪守道义,有礼有节。为人处世,将兵治国,尽善尽美,无可指摘。所谓瑕不掩瑜,世间又能有几人,如蓟王这般完美无瑕。听闻,白波四将投靠蓟王时,有宿贼数万,不愿跟从。只因虑及背负累累人命,蓟王断不能相容。故投并州牧董卓帐下,保全性命。窃以为,黑山余众,之所以望风而逃,或亦是此因。”   沉思许久。曹操哑然失笑:“名满天下之蓟王,皆不能相容。子许因何笃定,我必能容之。”   卫兹坦诚相告:“明公虽出夏侯氏,却是‘宦官之后’。自幼‘负俗之讥’,为名士党人所不齿。正因美玉微瑕,故能以己度人,唯才是举。容小过,而全大义。”   “此言大善。”陈宫击节赞曰:“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曹操肃容起身:“闻君一席话,(曹)操茅塞顿开。子许可愿久居大营,为我出谋划策。”   “明公在上,受卫兹一拜。”卫兹当即认主。   “恭喜主公,再得大才。”帐内众校,纷纷抱拳相贺。   曹操畅快大笑。郁结胸口的闷气,竟一扫而空。卫兹忠言逆耳,却不啻当头棒喝,令曹操正视己心。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孟德已“知己”也。   待笑罢。曹操遂看帐内心腹:“玄德用人,德才并举。孟德用人,唯才是举。”   陈宫笑道:“恭喜明公,天下英才,半数待入彀中。”   曹操又问:“招降黑山余贼,当遣何人前往。”   不等陈宫开口,卫兹已先行出声:“当仁不让。”   “如此,甚好。”曹操欣然点头。   陈宫言道:“若能招降黑山,兖州牧唾手可得。” 第016章 乾坤倒悬   卫兹又道:“若得兖州。安天下者,必有明公一席之地。”   曹操欣然起身:“命人备宴,为子许等接风洗尘。传令,犒赏三军!”   “喏!”乐进大喜领命。   找回自我,曹操意气风发。先时为苟活于世,颇多逢迎媚俗。为北部尉时,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置五色棒,约法三章。若非是‘宦官之后’,‘负俗之讥’,生怕为名流所不齿。故狠下杀心,将蹇硕叔父蹇图棒打致死。   唯有如此,方能堵天下名士,悠悠众口。试想,若北部尉换成袁绍,略作惩戒,放其活命,又有何妨?   四世三公,重名天下。天下又有何人,敢乱语袁绍私通内宦。   正因出身,为清流名士所不齿。故曹操,才成为今日之曹操。即便是至交好友,亦不敢轻易坦露心迹。然听卫兹一席话,令曹操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   乱世至矣。   清流名士,苟活于乱世。自保尚且不易,还有何气力,再去言他人长短。便是创“月旦评”之许氏兄弟,黄巾乱下,亦各奔东西。依附权贵,苟且偷生。时至今日。还有何人,敢搬弄曹孟德之是非!   一言蔽之,世道变了。   旧有秩序,即将被悉数击破。大厦将倾,下无完卵。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天下太平,枭雄蛰伏为犬。天下大乱,枭雄趁乱而兴。乾坤倒悬。“太平犬”与“乱离人”,相互换位。先前高高在上的一切,皆会零落成泥碾作尘。被践踏在脚底,碾成稀碎。   老子有钱有地,有兵有粮。只需手端食盆,自有无数猪狗,摇尾乞怜,哄抢争食。还怕尔等几个名士乱嚼耳根。   所谓“乱世用重典”,此有二层含义:   从重治罪,从轻发落。   民事纠纷,小罪重罚。否则多事之秋,不足以震宵小,息民愤。   刑事重罪,减死一等。用人之际,当令其上阵杀敌,戴罪立功。   许多人,往往只会其一。乃因还未及参悟华夏文明缜密的“道理环”。恰如:“树德务滋,除恶务本。”便是所谓,融合思维。   抱阴负阳,天人合一。   所以,《四书五经》,原文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如何“注解”,才至关重要。   曹操既已定计。便迅速为卫兹劝降造势。   辅兵尽出,在各关津要道,草创大营。不求大军入住,只求旌旗蔽日,人马嘶鸣。再征船只,佯装渡河强攻之势。   一时东郡民心大振。曾与黑山军暗通曲款的各城豪商,纷纷偃旗息鼓,闭门谢客,不与往来。便在此时,卫兹轻车简从,入西山大营。   蓟王都,临乡城。   十日大朝,百官就位。   仲夏已过,酷暑将至。烈日炎炎,道上人马稀少。北上流民耐不住酷暑蒸烤,纷纷避入野林。裹挟从贼者,亦不在少数。随许褚到来。演武场三日鏖战,皆无敌手。得穷奇之名。如此一来,蓟国“四神”、“四凶”,八将皆已出世。   山越六司马,心悦诚服。共推许褚为首。刘备授许褚“护军左校尉”,统领八千白毦精卒。另有二千五百白毦为幕府中军,由中军校尉典韦统领。驻守函陵二崤城。白毦精卒,满编万人。其中,单单“丹阳白毦”,足有五千之众。待寻个恰当时机,分兵典韦、许褚。此乃国之重器。   吞光穷奇铠,及千里马“骙(kuí)啸”的吞光马铠,亦在全力制备中。许褚的专属兵器,一长一短,伏虣(定制雁翎)斩龙(定制凤羽),亦取上品花纹钢,日夜不息,锻打之中。   又授许定“护军右校尉”,兼领北平令,率许氏部曲,并“护军右司马”兼领北平尉彭脱麾下黄巾,驻守北平关城。随许氏宗族、逃难百姓、葛坡黄巾迁居,北平关满万户,可称城令。原本北平城内民众,尽数迁入靖陵城,为中山靖王守陵。北平城,西接黑山老营,太行八径。承上启下,对蓟王后续战略,至关重要。   “兴霸可有消息传回。”待众人落座,蓟王又问。   右国相耿雍起身言道:“甘校尉自登倭岛,所向披靡。狗奴国联军,一败涂地。主公有言在先,征伐不滥杀。甘校尉谨记王命,并无不妥。”   “何日能灭国。”蓟王又问。   “或在旦夕之间。”耿雍对曰。   “甚好。去信随军邪马台国使梯秀,好生安抚降众。再命楼船校尉,转运诸材,择地兴建港口。待港成,当驯岛夷,组大军,攻掠倭岛腹地。”蓟王早有定计:“不出数代,倭岛当为汉土。”   “甘校尉数次手书,言,岛上林木繁茂,多生巨木。珍禽异兽,奇花异草,比比皆是。有兵士去溪中汲水,竟拾取碗大一块真金。若遣工匠登岛,或可开采金银铜铁矿山。一言蔽之。不毛之地,物产甚丰。然岛夷却泯然未知。世入宝山而空手归。当真是暴殄天物。”耿雍笑道。   刘备欣然点头:“先造港城,再遣能工巧匠登岛。国中十万船户,自当闻风而动。”   薮东守乐隐,起身问道:“敢问主公,岛夷可贩否?”   “不可。”刘备当机立断:“岛夷虽为化外野民,只有六尺之身。然却同世为人,断不可以牲畜待之。凡岛夷,若无倭国大使馆,及都船署,共同出具‘户劵’。转运岛夷船户,当以贩卖人口弃市。收留倭人之家,以共谋连坐。”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主公耻于蓄奴,由来已久。先前不知其中深意。然随国力蒸蒸日上,自耕农丰衣足食。上行下效,政通人和。方知:家、国、天下。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若失地农人,皆为佃户。整日混吃等死,惨淡度日。又岂会为豪强全力耕种,更如何捉刀为君效命。   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奴隶时代的生产力,主动性,可想而知。如何能与封建时代想比。同等人口,不足五成的产出(生产效率50%),与高达十成的产出(生产效率100%),即便同时开局,不出十载,高下立判。   罗马焉能强于大汉?   《孟子·离娄下》:“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民谚又曰:“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以仇寇报之。”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第017章 轻徭薄税   千里青苗,碧水如染。   上计令陈逸言道:“今季稻作,若无意外,当获新谷四亿石,可收田赋千一百二十五万石。其中千万亩官田,可获新谷六千万石。二项相加,共计入库:七千一百二十五万石。”   满朝文武,各个喜形于色。   刘备问道:“今季新增,竟如此之多。”   上计令答曰:“国中众九百万口,又因主公有令,分户不析产,户均已降至八口。计百一十二万余户。去年所辟新田,年初皆分与新户。故产总谷,尤其高。”   刘备又问:“税赋又收几何?”   上计令如数家珍:“户赋(200钱)、口赋(23钱)、算赋(120钱,贾人与奴婢倍算(240钱),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未嫁五算(600钱))、更赋(300钱)、工税(工匠税,1%)、市租(以成交额为计税依据,2%)、关税(10%,西域及域外商品免税)、刍稾税(饲料,55钱/顷)、缗钱(对商人征收的财产税,为每值二千钱的货物征钱二十钱,税率为1%。此为基本税率,行业不同亦有差别。凡手工业者税率为0.5%,而轺车、商贾为2%,其余皆是1%)等,皆不算。单百五十万亩盐田,所收盐税,便足有四亿蓟钱。”   此语一出,满堂惊呼。   渤海滩涂,寸草不生。本贫瘠之地,主公竟变害为利,开源四亿!   大夏令刘晔,功不可没。蓟王欣然将随身佩玉赐之。引百官艳羡。   王傅黄忠笑问:“若加赋税,又得钱几何?”   上计令有备而来:“户赋二亿二千五百余万(直输封君列侯,属王室财政,本不列入国家财政收入之内,然自封爵以来,蓟王皆充公用,未取分毫);算赋七亿五千六百余万;口赋六千二百一十万;更赋一十八亿九千万;工税、市租、关税,刍稾税,尚未统计齐备。”   仅户赋、算赋、口赋、更赋,四项,年入大钱近乎二十亿。   蓟国财政,何止良好。百官弹冠相庆。   蓟国最为庞大的三项支出:十万士卒,军资七亿;三百余城大小官吏,食俸七亿;九百万口,献费五亿六千七百万,正好与户赋、算赋、口赋、更赋,四项税收持平。   于是乎。四亿蓟钱的盐税,外加工税(一亿二千一百万)、市租(一亿二千五百万)、关税(三亿一千二百五十万),刍稾等税,便是财政盈余。粗略估计,超过十亿蓟钱。   须知,此还是“轻徭薄税”。可想而知,民间多么富有。蓟国商业繁盛。经商人口占比,高达一成(10%)。缗钱足收十二亿五千万。换言之,商贾之家,平均资产高达百万。   王家产业不算。当然,蓟王也不用交税。蓟国今年财政盈余,足有二十二亿。   蓟王藏富于民,藏兵于民。正应了后世那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二十二亿钱的盈余,足可再募雄兵三十万众。   穷兵黩武,断不可取。不可取……   西域都护府、陇右牢营、海外诸港,还未计算在列。   种田着实太要命。一旦大成,无可匹敌。好比野球拳:一到九级,既不中看亦不中用;一旦练满十级,便“天下无难事,只怕野球拳了!”   蓟王若发起狠来,单蓟国便可募兵四十万。再加高车、鲜卑、乌桓、羌胡、南匈奴、扶余、沃沮、邪马台、及西域联军,可轻松组建百万大军。所积粮草,足够十年所需。   稳住。   啥?如此强国,后宫只有千人,妃嫔尚不满四百?   真乃,旷世明主也!   须知。疏勒篡位王和得,西域蕞尔小国之主,后宫亦有佳丽三千。   堂堂天下第一雄藩之主,后宫还不满四百。当真,有失体面。   每每有西域国主言及此事,蓟王遂笑道:孤有子嗣三百。   于是,便没有于是了!   三千佳丽,子女屈指可数。众多生产力空置。何其暴殄天物。智者不为也。   且看蓟王后宫生产力,满负荷运转。   一言蔽之,生产关系定要适应生产力。   大震关城,陇右大使馆。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终与挚友,罗马皇后鲁琪拉在遥远的东方相见。   三日前,罗马皇后鲁琪拉,在西域都护府车队的一路护送下,安全抵达大震关。出席钟存慧妃举办的欢迎晚宴时,与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惊喜相逢。鲁琪拉这才得知,遥远绿洲的主人,都护大人之所以营救自己,乃是受阿奇丽娅所托。   夜宴别具罗马风情,乃阿奇丽娅一手操办。令鲁琪拉大为感动。   席间,慧妃笑问:“不知皇后作何打算?”   鲁琪拉怅然答曰:“愿居东土,了此残生。”   阿奇丽娅却言道:“何不向都护大人借十万雄兵,助你夺回帝位。”   鲁琪拉不动声色:“罗马与大汉,远隔千山万水。十万人马,如何能穿越贵霜、安息等沿途强国,抵达罗马。”   阿奇丽娅又言道:“都护大人与贵霜、安息等国,关系融洽。不如组建西征联军?”   鲁琪拉不为所动:“此事,稍后再议。”   慧妃,心领神会:“复国大业,需从长计议。”   三日前的晚宴对话,记忆犹新。   三日已过。见鲁琪拉洗尽疲惫,阿奇丽娅又忍不住发问:“慧妃乃此城女主人。如此良机,为何错过。”   无外人在场,鲁琪拉遂道破心声:“阿奇丽娅,你比我早到赛里斯。跟我说说,与罗马想比,汉人国度,有何不同。”   阿奇丽娅脱口而出:“没有奴隶。”   “对,没有奴隶。”鲁琪拉的眼中全是恐惧:“你能想象,罗马如果没有奴隶,会变成怎样?”   阿奇丽娅脱口而出:“奴隶是罗马一切的基石。如果失去奴隶,自由民失去供给,军队失去后勤,市政厅失去税收,元老院失去权力。整个罗马,毁于一旦。”   “都护大人前后数次,从乌孙、贵霜、安息等国,购买了大量奴隶。并把他们全部释放为自由民。若这支军队,抵达罗马。情况又会怎样。”   “你是说,从安居绿洲的‘奴隶自由民’中,招募军队吗?”阿奇丽娅问道。   “放眼赛里斯,还有比这群自由民,更了解罗马的吗?”鲁琪拉反问。   “天哪……”略作沉思,阿奇丽娅终于醒悟:“那将是一场灭亡罗马的‘斯巴达克斯’!”   斯巴达克斯(Σπaρτακοc),古罗马色雷斯角斗士,奴隶,军事家,于宣帝本始元年(前73年)与高卢人克雷斯、埃诺玛依以及甘尼克斯一起领导了反抗罗马统治的斯巴达克斯起义。   鲁琪拉轻轻颔首:“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大汉的联军,抵达罗马。” 第018章 灭国之危   被贩运至西域的奴隶。尤其是安息王子洛吉斯五世,亲自运来的二十余万高价奴隶。名义上虽来自贵霜,实则有过半数出身罗马。甚至其中还是不少没落的罗马贵族。   正因罗马皇后鲁琪拉,曾与奴隶同行,一路同吃同住。故对奴隶的组成,心知肚明。除去罗马平民,战败的罗马第一军团战士的后代,亦大量裹挟其中。战后,并未得到罗马帝国支付的赎金,于是沦落成安息人的奴隶。直到二十余年后,屋大维成为罗马元首。朝野上下曾一致要求,和安息开战以雪卡莱之耻。但屋大维对罗马军队的优劣,心知肚明。知与安息作战,胜算太小。于是便顶住各方压力,坚持通过外交斡旋,终使卡莱战役中的罗马战俘获得释放,罗马军团被缴获的鹰符得以归还。   然被释放的多是军队将领,或能支付足量赎金的中小贵族。大量普通士兵及其后代,并未能重返故乡。   时光荏苒,匆匆百年。   父辈虽早已埋骨异乡,然后辈们却延续了对罗马帝国的仇恨。一路行来,罗马皇后鲁琪拉,感同身受。   若这些心怀愤恨之人,被重新武装,随大汉联军西征罗马。罗马尚未对阵,便已输了一半。   这些罗马士兵的后代,深知罗马民情,熟知罗马地形,对罗马军队作战方式及装备水平,更如数家珍。   虽说,前后两次罗马与安息,为争夺亚美尼亚控制权的战争,已过去很久。然百年来,边境冲突不断。零星的战斗,时有发生。大到对某个据点或城市的争夺,小到两国商队间雇佣兵的厮杀。在罗马与安息接壤的东部边疆,温暖湿润的地中海沿岸狭长平原上,战火从未熄灭。   换言之。大量罗马雇佣兵,亦裹挟在二十余万奴隶之中,被贩卖到了遥远的绿洲。   此,皆是潜在的“带路党”。   平心而论。若只有上述劣势,并不足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   正如阿奇丽娅和鲁琪拉,皆敏锐的发现了大汉与罗马,最大之不同:没有奴隶。   奴隶是罗马的基石。几乎承包了一个罗马人从生到死,全部的人生所需。而大汉的基石,却是数千万拥有土地及家产的自耕农。   试想。若从罗马奴隶及奴隶的后代口中得知:所有被贩卖到遥远绿洲的奴隶,皆被绿洲主人慷慨释放,重获自由。户户得良田一顷,宅邸一座。可娶妻生子,出入自由,享有自由民才能享有的全部权利,并只需承担相应的义务。   罗马的奴隶,会作何想。   许不等联军攻城,奴隶们便已群起暴动,自行打开城门。箪食壶浆,恭迎王师入城。   待刘备当场宣布,奴隶重获自由,永世不再为奴。消息传出。沿途城市,必如野火燎原,奴隶纷纷暴动,开城投降。   再试想,刘备以征服者的姿态,授予奴隶土地、田宅。任命为官,为将,再就地募兵。队伍如滚雪球般壮大。外有联军合围,内有奴隶暴动。   罗马帝国,一败涂地。   此,便是封建制度的优越性。   如此说来。罗马和大汉,完全没有可比性。   一言蔽之,奴隶是罗马繁荣的基石。也是罗马最大的隐患。   话说,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提到的斯巴达克斯起义,极大动摇了罗马奴隶制基础。   奴隶主们,被迫对剥削奴隶和经营田产的方式,作出某些改变。比如,改良控制奴隶的方法,及修正对奴隶的态度。尽可能收买不同种族的奴隶,避免把同族奴隶集中使用,提防奴隶联合。又把大片土地分割成小块,交给奴隶耕种,奴隶甚至可以分享一部分收成。于是,奴隶渐渐从“会说话的工具”演化为“隶农”。无论奴隶主是否心甘情愿。然此举,确实有助于罗马社会的稳定。   而斯巴达克斯起义后。欧洲接连发生了多起以斯巴达克斯为名的奴隶起义,其带来的破坏与冲击,甚至不局限于欧洲。   然即便是改良后的“隶农”。在绿洲主人“三十税一”的田租面前,亦毫无优势可言。堪称完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若能得“三十税一”,罗马隶农,愿铤而走险乎?   答案,不言自明。   毫不客气的说,只需大汉联军抵达,便是一场足以彪炳史册的“奴隶解放战争”。作为基石的奴隶,因逃亡、暴动大量流失,罗马整个上层建筑,随之轰然崩塌。飞灰湮灭,成为历史。   若两军陈兵国境,还有一战可能。   只需让刘备突破封锁,攻入境内。便是一场如火如荼的奴隶大解放,罗马大崩盘。   再说一遍:罗马和大汉,没有可比性。   正因敏锐的看到了大汉封建制度的优越。才让皇后鲁琪拉,彻底打消了重返罗马的念头。此举,何止引狼入室,引火烧身。分明是灭国之危。   或有人问:罗马的奴隶,难道不是罗马人吗。国难当头,不知道同仇敌忾?   罗马的奴隶,真还不是罗马人。   罗马奴隶,大部分来自行省或被征服地区,少部分是负债者及罪犯。   其中外族奴隶占绝大部分。自罗马进入“共和时代”,便开始不断对外侵略扩张,外族奴隶的数量和种类,增加极快。到公元前一世纪,罗马城有一百五十万人口,奴隶便占了九十万。   正因坐享奴隶带来的巨大红利,不断滋养着罗马对外侵略,掠夺外族奴隶的野心。公元前三世纪,在征服意大利南部山地的战争中,有三万六千名战俘,被卖为奴。第三次布匿战争(Third Punic War)结束,迦太基城中残存的五万人,全部沦为奴隶。在希腊北部的一次战役中,罗马军队掳掠了十五万当地居民,贩卖为奴。罗马统帅凯撒征服高卢,把四十万人当作奴隶卖掉。   罗马城一百五十万人口,奴隶占九十万。奴隶占比竟高达六成。试想举国之内,奴隶数量何其恐怖。   岚风徐徐,拂面送爽。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与罗马皇后鲁琪拉,俯瞰万家灯火,各想心事,相对无言。   许久,阿奇丽娅忽喃喃低语:“罗马,究竟是谁的罗马。”   声音虽婉转低沉,近乎呢喃。   可罗马皇后鲁琪拉,还是字字入耳。试着张了张嘴,却泛起丝丝苦涩。   罗马帝国,本就建立在累累尸骨之上。   罗马人也早已,心安理得。 第019章 与生俱来   战胜易,占领难。   尤其对外来文明而言。会被自然而然的视作入侵者。所以,寻找本土支持者,便成为重中之重。再没有比,占总人口数过半的罗马奴隶,更合适的人选了。   须知。奴隶的后代,依然还是奴隶。除非原主人大发善心,释为平民。否则,奴隶世代为奴。   生下便是奴隶。无从改变的,“与生俱来的卑微”,让刘备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愤怒。   获得自由的奴隶,乃是刘备最坚固的拥趸。只需将奴隶就地转化成自由民,分给田产及家园,在罗马站稳脚跟。装备、后勤、劳力、兵源,源源不断获得补充。无需考验漫长的运输线。这场战役,对刘备而言,十拿九稳。   蓟王冗长的头衔,或可再得一枚“罗马解放者”的后缀。   当然,此都是后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先把自家一亩三分地,收拾干净。再扫清寰宇不迟。   事实上,亦非全无掣肘。四大强国中,除去汉帝国,罗马、安息、贵霜,皆是奴隶王朝。若刘备当真以解放罗马奴隶为己任,剩下两大帝国能否与蓟王同心同德,组建西征联军,还是未知之数。   最怕便是与罗马暗中苟合,断蓟王东归之路。若如此,此战危矣。   反戈一击的理由很充分。蓟王刘备在罗马所作所为,必被二大盟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试想,若安息、贵霜的奴隶,也被蓟王解放,后果不堪设想。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设身处地,蓟王解放了罗马,会不会东西夹攻,再灭安息、贵霜。一统寰宇。   答案不言自明。   细思下来,远征并非一帆风顺。当中,困难重重。举蓟国之力,断难达成。若有朝一日,继任大汉帝位。倾尽大汉全力,以一敌三,或可实现。   西征战略构思,已在蓟王脑海不时浮现。从大汉帝国时下无与伦比的制度优越性入手,乃此战之关键。   正因如此,蓟王刘备才大开奴隶贸易,方便之门。将域外奴隶,不断迁入西域。除去补充新鲜血液,充实都护府人口基数。为西征造势,奠定舆论基础,及仁政美名。亦是重要因素。   试想。凡贩卖到遥远绿洲的奴隶,皆获得自由美好的新生活。消息随丝路商人,不断传播。不出数载,丝路沿线人尽皆知。仁慈而英俊的绿洲主人,拥有大汉皇室血统的刘备大人,必然获得“神乎其神”的歌颂与敬仰。   潜移默化,名扬四海。待大势已成,一蹴而就。排山倒海,席卷天下。   西域不仅是大汉之藩屏,还是西征之前沿。其战略地位,丝毫不亚于关东。   将安居绿洲的域外奴隶,迅速汉化。乃刘备交给都护府的首要政务。   四夷皆以汉化为荣。   作为强势文明,大汉的吸引力,毋庸置疑。   都护府治下百万编民,正如饥似渴,潜移默化,转变成汉人。   何为地狱难度,或者“双传奇”难度。便是要开启“拯救模式”。拯救的,不仅是刘备自己的人生,还有华夏文明的延续,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的走向。   一言蔽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刘备的人生,已走到二阶段末,三阶段初。   太史公:“列侯称家也。”司马贞《史记索隐》:“时诸王称‘国’,列侯称‘家’也,故云‘家皇子’为尊卑失序。”   家中有主,称主为“公”,便是“主公”。刘备少复祖爵,后并土封王,一路走来,所收皆是“家臣”。   三国鼎立,唯有刘备。切记。   东郡,顿丘,车骑将军大营。   卫兹引黑山三渠帅,入大帐相见。   “拜见明公,臣,幸不辱命。”卫兹马到功成,说三将来降。   “子许轻车解东郡兵祸,救万民于水火。真乃高士也!”曹操离席搀扶。   “容臣为明公引荐。”卫兹这便引于毒、眭固、白绕三帅,与曹操相见。   见曹操礼贤下士,既往不咎。三人这才稍稍心安。   如卫兹所料,黑山三将,自不会北投蓟王。然亦出乎所料,不投非不愿,而是奉命而为,不可逆也。   曹操设宴,为卫兹等人,接风洗尘。   席间,问及黑山诸多内情。于毒等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黑山果有老弱三十余万。宿贼三千,精壮三万。老弱可安置在东郡诸县,令其屯田自养。三万精壮,稍加训练,便可成军。三千百战宿贼,当交由于毒、眭固、白绕三人统领。三人皆可为校尉。   三人当即跪地认主,投入孟德麾下。   于是,最后一支黑山贼,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白波、黑山,尽灭。河北再无匪患。   待约定时日,三人回西山大营,引黑山众下山安居。曹操遂上表,言,平定东郡。   洛阳,永乐宫。   永乐少府,临晋侯杨彪,骠骑将军董重,奉诏入宫。   董太后自帘后言道:“灵思皇后,凭空孕身。传闻乃是‘麒麟子’。声势复起,该当如何?”   见杨彪不语,董重勉强对曰:“太后何不……暂避锋芒。”   “好一个暂避锋芒。”董太后怒气自生:“朕还需忍气吞声到几时。”   又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杨彪,董重灵机一动:“陛下废史立牧,天下十三州,皆有所属。王允为幽州牧,桓典为冀州牧,董卓为并州牧。蓟王又表阎忠为凉州牧。今车骑将军兼领东郡太守曹孟德,剿灭黑山余贼,得老少三十万,精兵三万。有功焉能不赏。何不,表为兖州牧。”   “孟德父(曹)嵩,先前曾暗赂张让,愿捐‘修宫钱’一亿,为三公。恰逢先帝北巡……”偷眼看董太后表情,见神色如常,董重这才壮胆言道:“待陛下继位,遂断卖官之路。前日,孟德来函,愿走太后门路,为父求三公之位。”   董太后轻轻颔首,目视杨彪:“君侯以为如何?”   杨彪起身奏道:“此乃‘投石问路’之计也。若得太后应允,谯县曹氏,自当效犬马之劳。”   杨彪此语,正中下怀。董太后欣然点头:“若能得曹氏父子效忠,引为外镇诸侯。朕,自当高枕无忧。”   “太后明见。”董重谄媚一笑。   正如外藩必遣侍子入朝。名为陪侍大汉天子,修习汉家文化。实为人质也。   曹操为老父求官。亦是以朝中老父一家老小为质。投靠董氏外戚,如愿获“外镇诸侯”之位。   羽翼渐丰,将露枭雄之姿。 第020章 皇命加身   诸王称“国”,列侯称“家”,名门称“氏”。   如“弘农杨氏”、“汝南袁氏”、“泰山羊氏”等,不一而足。时下尚无世家,更无门阀。   九江郡,安风县,淮水航道。   一支大汉水军,正乘夜行船,逆流而进。   年初,新帝命西园中军校尉孙坚,回江东募兵平乱,顺带讨伐两岸山贼水匪。山越六司马,为避孙坚虎威,这才背井离乡,携宗族北上,投靠蓟王。   孙坚抵达吴郡,择城中郡兵百人,一战荡平本郡黄巾,阵斩黄巾别帅,砍杀黄巾宿贼百人。余众皆溃。孙坚乘胜追击,破其山砦。尽收辎重粮草,金玉珠宝。择黄巾力士三百入列。兵出会稽,再灭会稽黄巾余孽。如此这般,四处征讨。粮草、财货、辎重、人马,滚雪球般,不断壮大。   有莒县徐盛,字文向,避乱迁居吴县,与同县宋谦,字元恭,并以勇气闻名。时为郡兵,二人皆入选百人队,随孙坚讨伐黄巾,临阵必一左一右,冲杀在前,屡立战功,同升军司马。   有会稽余姚人,董袭,字元代,身高八尺,武力过人。孙坚攻会稽黄巾,扎营高迁亭。闻有少年勇士自投营前,便引来一见。见袭甚为奇伟,孙坚十分欣赏,遂收入帐下,领黄巾力士。为营中虎贲。   有会稽山阴人贺齐,字公苗,时任郡吏。奉命往来孙坚营中,接济粮草辎重。见他谈吐不凡,胆略过人。虽召入军中,为别部司马。   另有徐州彭城人,张昭,字子布,为避战乱而南渡扬州。孙坚任命其为参军。委以重任。   又闻扬州黄巾,攻打舒县,焚烧城郭。孙坚出兵荡平,尽收精兵粮草。以战养战,江东猛虎如鱼得水。何其畅快。   此时,孙坚已得精兵一万,黄巾力士千人。余下老弱十万,皆编为辅兵,据守吴郡、会稽各处老砦,屯田自养。   孙坚此行,乃奉皇命募兵讨贼。有皇命加身。州郡唯命是从,不敢忤逆。遂将原先黄巾营寨所据山林陂泽,悉数划归乌程侯帐下。助其养兵自给。称“乌程侯砦”。   此次渡江入淮,驰援安凤。乃因有渠帅戴风,领万余贼众反,围攻县城。收郡县急报,孙坚马不停蹄,奔赴安凤。自重返江东,孙坚屡战屡胜,正气势如虹。   舟船靠岸,与接应会面。问清所在,孙坚一马当先,领兵直扑敌营而去。   江东健儿,皆通水性。南人乘舟,犹如北人骑马。虽舟行一日夜,却各个养精蓄税,虎虎生风,随孙坚杀奔敌营而去。   鸡鸣时分,已至安风城下。   贼人草创大营,防御稀松。不知猛虎匍匐身侧,犹在酣睡。徐盛、宋谦、董袭、贺齐,各领精兵千人,四面冲杀放火,杀声震天。   贼人大梦初醒,乱作一团。   孙坚却与参军张昭,骑马并立高处。冷眼旁观。   俯瞰贼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还是张昭眼尖:“君侯且看!”   只见一将,披挂出帐。呵斥身边乱军无果,遂领亲信翻身上马,欲寻路逃亡。不用说,此人便是贼酋戴风。   “保护参军。”话音未落,孙坚已电射而出。胯下良驹,乃蓟王所赠。骑乘日久,颇通人性。虽不敢称日行千里,却亦不远矣。营前鹿角飞身越过,奔冲入营,直追戴风而去。   四周乱军,手起刀落。斜刺长矛,随手抓过。掂了掂重量,奋力掷出。   “呔!”   人借马势,虎啸山林。长矛破空,直取后心。   “渠帅!”便有心腹横身抵挡,穿胸洞背,飞坠马下。被踏成烂泥。   连头带颈,热血一激。戴风猛回头,一时目眦尽裂。   遥见一骑,骏马奔冲,寒光交错。身后心腹,四分五裂。肚肠齐出,散落马下。竟无一合之敌。上身齐腰碎去,双腿犹紧夹马腹。腔血喷高数丈。战马吃痛,四处狂奔。一时血洒成雾,遮障身后,目不能穿。   血雾追身。拖后骑士,接连惨叫崩血,被吞噬其中。   “啊啊啊——”自诩为豪勇之辈的戴风,竟当场破胆。情急之下,挥刀刎颈。身首异处,气绝身亡。   “无胆鼠辈。”首级落地,音犹在耳。   “贼酋授首,降者不杀!”汉军喊声震天。   贼众纷纷跪地乞降。   厮杀一夜,天明方歇。猛虎搏兔,所向披靡。孙坚率军击溃敌军,斩首三千余级,渠帅授首。其余叛军,皆免罪为民,发放农具,分批迁往各处营寨,屯田自养。   清扫尸骸,重立营寨。不及休息,便有心腹帐前通报:“报,蓟国豪商田韶,营外求见。”   “哦?”田韶乃蓟国豪商,有船一万丈。常为蓟王座上宾,贩运南北,往来东西。天下知名。孙坚不敢怠慢:“速请入帐一叙。”   须臾,田韶一身华服,入帐相见:“蓟国五大夫田韶,拜见君侯。”   五大夫爵,乃二十等爵之第九等,号“大夫之尊”。换言之,田韶非以商贾之身,披蜀锦华服。而是以五大夫爵,穿佩华服高冠。   “阁下所为何来。”宾主落座,孙坚笑问。   “闻君侯自返江东,诏讨四方贼寇。大小百余战,所向披靡,未尝一败。我主曾口出‘江东猛虎’,今日幸得一见,韶,心悦诚服。”   “王上谬赞。”孙坚表情一缓:“阁下此来,莫非乃奉王命。”   “然也。”田韶遂从袖中取一长卷,徐徐展开。左伯纸上所绘,正是蓟国《兵器图鉴》。   孙坚瞥眼一观,便心神领会:“阁下此来,乃为贩兵器否?”   “君侯明见。”田韶笑执一礼:“闻君侯抄掠贼众营寨,所获颇丰。金珠积满仓。然麾下精兵过万,却苦无兵器衣甲。便是所乘船只,亦是向州县临时征调。所谓‘欲善其事,必利其器’。今有万件兵甲,千匹良马,弓弩三千,箭矢十万。已随船运来。可解君侯燃眉之急否?”   “嘶——”饶是猛虎孙坚,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初次见面,便送货上门。真乃蓟国豪商也。   “现在何处?”孙坚忙问。   “皆泊在淮水之岸。”   “速领我一观。”孙坚遂打定主意。   “君侯请。”田韶起身相邀。 第021章 解我心忧   出营便见一队蓟国机关车驾,整装待发。   五大夫爵,岁俸四百五十石,可乘匹马轺车。虽说不过是单车匹马,然拉车驽马,却各个雄壮无比。孙坚亦是识马之人。一眼扫过,皆是上等鲜卑重挽马。一匹马力,足可抵四匹普通驽马。   挽马速度稍缓,却远非牛车可比。   蓟国豪商之富,令人咋舌。   蓟国二十等爵,自一等爵“公士”起,便可租用计程马车。五等爵“大夫”,可置办专属车驾。十二等爵“左更”,可乘坐骈马公车。升至二十等爵“列侯”,可乘骖马安车。   孙坚弃马登车,与田韶共赴淮水岸边。   遥看蓟国明轮舰队,帆樯如林,沿水道一字排开。自己胡乱拼凑来的船队,相形见绌,大巫见小巫,如土鸡瓦犬一般不堪入目。   见孙坚目不转睛,打量明轮舰队。   田韶适时介绍道:“列队在前,乃鄙国新式明轮楼船。长三十六丈,广九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置楼三层,排设十六轮,前后三桅,以畜力驱动,暗藏钩拒撞角。可容兵士千五百人,辎重千五百石。若只载辎重,可改为三千石商船。   列队队尾,乃鄙国新式明轮斗舰,长十八丈,广四丈,高五丈一尺,置楼一层,排设八轮,只设一桅,以畜力驱动,无钩拒,设弩炮,可容兵士五百人,辎重五百石。若只载辎重,可改为千石商船。”   孙坚轻轻颔首:“蓟国造船术,冠绝海内。便是吴越善舟之地,亦难望其项背。”   田韶又道:“蓟国大船,皆以‘钉接榫合’,下设‘水密隔舱’。‘鸾翼帆’水火不侵,弓箭难伤。钩拒横冲直撞,弩炮可射天罗地网……”   “此船何名?”正当田韶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孙坚忽指一船言道。   此船前后五帆,如丛云蔽日。岿然独立,雄踞水面。远非先前船队可比。   田韶龇牙一笑:“此船,名曰:飞云。长五十丈,广十二丈七尺,高十丈一尺,楼高五重:庐、飞庐、天庐、爵室、望楼。仿我主座舰‘游麟号’而建。排设二十四轮,前后五桅,畜力驱动,暗藏钩拒撞角。可容兵士三千,辎重三千石,机关兵车五百架,艉舱暗藏水陆两用‘攻城舫车’一辆。若只载辎重,可改为万石商船。”   “此船作价几何?”孙坚果然心动。   “此船连同船上所载万件兵甲,千匹良马,弓弩三千,箭矢十万。作价十亿蓟钱。”田韶试言道。   “船何价?”孙坚不动声色。   “十亿。”田韶亦轻声细语。   “船上万件兵甲,千匹良马,弓弩三千,箭矢十万,又作价几何?”   “万件兵甲作价一亿,千匹良马作价一亿,弓弩三千、箭矢十万亦作价一亿。计三亿蓟钱。”   “换言之,若买大船,兵器奉送?”孙坚笑道。   “然也。”田韶欣然点头。   “金玉珠宝,如何折算?”略作思量,孙坚忽问。   “清单在此,请君侯过目。”说完,田韶又从袖中取一左伯长卷,双手奉上:“此乃鄙国良匠所列。价与洛阳金水质舍,一般无二。童叟无欺。”   孙坚随手解开丝带,徐徐展开。果见分门别类,应有尽有。成色、尺寸、器型、工艺、年代……林林总总,周密而详实。   “先登船一观,若真如阁下所言,便试凑十亿蓟钱,又何妨。”孙坚笑道。   “悉听尊便。”田韶矜持一笑。   蓟国“装甲机关巨舰”。集时下造船工艺之大成。结合蓟国独有技艺,及多年造船经验,不断改良而成。处处匠心独运,笔笔精妙绝伦。   下设三层舱室,再依次登上:庐、飞庐、天庐、爵室、望楼,居高远眺。十里景象,一览无余。真乃水上坞堡。   “君侯往来大江两岸,纵横淮泗之间。若得此船,进可攻,退可守,停可居。长立不败之地也。”田韶进言道。   “此船,蓟国另有几何?”   “除去我家主公座舰,只此一船。”田韶笑答。   孙坚轻轻颔首,手指一字排开的明轮船队言道:“此又作价几何?”   饶是蓟国第一豪商。田韶亦不由抽了抽嘴角:“楼船(一艘)一亿,斗舰(一艘)三千万。”   “何其便宜!”孙坚豪气干云:“区区十八亿,不出三日,定送到阁下当面。”   “在下,恭候大驾。”田韶又惊又喜。话说,十八亿钱,几等同于蓟国一年财政盈余。孙坚讨贼不过半载,尚不足一年,莫非……当真积攒出如此一笔巨富。   见田韶面生疑窦,孙坚笑道:“阁下可知,自从奉命讨贼。大小百余战,剿灭黄巾余孽,山水巨贼,三十余部。三十余座山堡水砦,所积财货,何其多也。”   田韶这便醒悟:“每座贼人营寨,只需抄出五千万,便可凑足十八亿。”   “贼人祸乱荆、扬久矣。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不义之财,日积月累。(孙)坚正不知何用。幸得阁下前来,解我心忧!”孙坚抱拳道:“且回禀王上:‘普天之下,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唯王上一人耳’。”   如此豪杰,如何能不令人心折。   田韶肃容下拜:“字字入耳,敢不从命。”   孙坚将田韶扶起时,忽灵光一现:“敢死解烦!”   “君侯何意?”田韶云山雾罩。   “我之精锐,便号:‘敢死’、‘解烦’!”孙坚石破天惊。   《三国志·吴书·韩当传》:“黄武二年,(韩当)封石城侯,迁昭武将军,领冠军太守后,又加都督之号。将‘敢死’及‘解烦’兵万人,讨丹杨贼,破之。”   “原来如此。”田韶含笑点头。   不出三日,便有无数财货,运抵淮水营地。   田韶粗略一算,只多不少。怕足可折二十亿大钱。   然不义之财,取之不义。孙坚守宝山却正眼不看。乃真豪杰也。   亦如孙坚所言。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普天之下,唯我蓟王。   弃宝山一座,换来飞云座舰一艘,明轮楼船五艘,明轮斗舰十艘。一支满编舰队,足可横行大江南北。   恰如,猛虎添翼。 第022章 天下机关   财货交割清点毕。又留下随船“楼船士”、“楼船工”等,足量人手,传授驱船技艺。田韶遂满载而归。   蓟国装甲机关楼船,操控远比一般楼船易。孙坚麾下又多江东健儿,江淮以南诸郡国亦多楼船士,本就善舟船。往来航行数次,皆已得心应手。人皆感叹,机关之利,神鬼莫测也。   万余精兵,在徐盛、宋谦、董袭、贺齐,四司马的率领下,分批登舰,更换蓟国兵甲。若不合身,还有函人匠师,为其调整。千匹良马,皆披革甲。排养在底舱马间之内。乃江南罕见之轻装游骑。   机关并发连弩,反曲角端强弓,配矢十万。三千弓弩手,即刻成军。其中一千黄巾力士,改为板楯黄肩弩手。平时立于甲板,守备楼船。战时列队阵前,为坚固屏障。   孙坚等将校,还有专属将官甲。用料更为上乘,工艺更加精湛。百炼钢刀,寒光凛凛,杀气腾腾。与原先缴获的贼人兵器,不可同日而语。董袭、贺齐,挥刀互斩。原先刀剑崩火而断。手中百炼官刀,竟纹丝无损。   兵卒刀剑,铭文皆是“五十炼”。虽不比百炼官刀,却也足够锋利。制式装备,整齐划一。远非先前杂军可比。   上下货舱,巡视整艘巨舰。五百辆机关兵车,大开眼界。水陆两用“攻城舫车”,瞠目结舌。   诚如田韶而言。飞云号,乃是一座水上坞堡。除去不能种田,坞堡的便利,一应俱全。   二十亿巨资傍身,田韶岂敢耽搁丝毫。一路泛舟北上,日夜兼程,直遇到蓟国巡海舰队,才终是松了口气。问过方知,乃楼船校尉郭祖麾下。沿途护送,逆入巨马水道,泊入南港。田韶才长出一口浊气。   孙坚竟将整只舰队买去,亦令刘备始料不及。待赀库属吏,清点完毕,交由上计署汇总。金、玉、珠、宝,可折大钱二十五亿。再经由将作馆良匠,稍加改造贩卖国中。或可再得大钱五亿。   计三十亿钱。   田韶此去,可谓大功一件。   蓟王口出王命,田韶民爵连升三级。越“左庶长”、“右庶长”,直升十二等“左更”。岁俸六百石,授田至七十八顷,授地至七十八宅。   蓟国良田七十八顷,自毋需多言。七十八宅,可扩建二进院落。岁俸六百石,可乘骈马公车。吃穿用度,皆与六百石官比同。   田韶大喜过望。蓟王授予的三百万庸金(总价1‰),更是坚辞不受。逼急了,便说愿捐资助学。于是乎,三百万大钱入蓟国太学坛账户。一时传为美谈。   有心之人,却从中看出门道。五大夫爵以上,每升一等爵,作价十亿钱!   足见民爵之昂贵。一般人等,便是豪商田韶,想卖官鬻爵,亦力有不逮。诚如蓟王所言:五大夫以上高爵,非立大功者,不可得。   田韶此番南下,为蓟国开源三十亿。自当是大功一件。   “普天之下,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唯王上一人耳。”孙坚临别之语,亦传为佳话。   孙坚之事,让蓟国百官,各有所思,亦各有所获。   话说,乱世将至。又说“欲善其事,必利其器”。群盗蜂起,多如牛毛。扫荡贼寇,坚甲利兵,事半而功倍。若天下群雄,皆来蓟国采买兵器……   主公愿售否?   “可也。”朝会上,蓟王欣然点头:“先前,河东盐商往来各港津,改造明轮盐船。后有西域诸国,求造蓟式王城。先于文台,孟德早已采买蓟国兵器,装备麾下。大将军何进,亦来函,求在洛阳八关,造蓟式港津,兴机关塔吊、轨路列车,诸如此类。蓟国机关之利,当惠及天下。”   “士、农、工、商,国之石民也。”右国相耿雍,心领神会。   先前黄巾未灭,天下饱受其害。刘备生怕蓟国机关术,被人诟病:与太平妖道,同宗同源。故谨小慎微,不敢轻易外传。今黄巾已灭,太平道销声匿迹。墨门明隐之争,亦宣告完结。以墨家为代表的“华夏科技树”,自当枝繁叶茂,广为流传。   比起被儒教禁锢的后世皇朝。大汉有太多便利因素,可将机关术迅速推进,发扬光大。   所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正如河东盐商纷纷改良畜力驱动机关盐船,省时省力。利益驱动,才是根本所在。   新帝废史立牧,天将大乱。若群雄争霸,蓟国机关之利,自当“一器难求”。   利益攸关,生死攸关。   再没有比此二事,更能推动机关术的流传。刘备心中众有千般不忍,却也不得不承认。前后两次世界大战对科技的推动,尤其明显。   人尽其责,物极其用。   蓟王行事,向来如此。   其实,就蓟国如今的科技线而言。游牧民族,已难称大患。   士农工商,不断壮大。蓟国的人口组成,越发趋近平衡。   洛阳,永乐宫。   永乐董太后设家宴,款待新帝。   新帝亦是董太后所出。虽年幼便被遣往合肥封国,然母子血脉亲情,却断难割舍。   新帝落杯后,笑问:“母亲在偏殿哺育众多童子,只为‘逐鬼’乎?”   一家人何必见外。董太后答曰:“先前,灵思皇后势大,恐王美人幼子为其所害。故行鱼目混珠,虚实之计。倒让我儿见笑了。”   新帝遂笑问:“既如此,母亲可否将兄长‘贵子’,引来相见?”   董太后微微一愣,又展颜笑曰:“有何不可。”   遂命人将十多个三、四岁大的童子,请入殿中。童子两人一队,近前行礼。新帝逐一看过,默记于心。   稍后,待童子悉数退下。董太后笑问:“我儿可知,贵子乃何人也?”   新帝轻轻颔首:“眉宇间,兄长相貌,依稀可见。”   董太后面露一抹哀伤,又转瞬即逝。恰到好处,收拾心情:“如此,贵子位列几何,居于左右,你我皆书于掌中,再并掌一看,如何?”   “好。”新帝遂取笔书于掌心。起身离席,与董太后并拳。母子二人,徐徐展开。   果然相同。   新帝心中大石,终是落地。   正欲起身,忽轻轻一嗅。眸中异色忽生,又一闪而逝。自回坐席不提。   董太后似有察觉,这便笑道:“闲来无事,常入偏殿,喂食童子。虽不是亲生,却是亲养。如此说来,谁是谁非,与我而言,并不重要。”   新帝这才醒悟:“母亲所言极是。” 第023章 投桃报李   董太后又道:“‘兄终弟及’。我儿既已继位,王美人所生贵子,终归与大位无缘。想必已孕‘麒麟子’的灵思皇后,此时亦能看开。此(贵)子,当性命无忧。假以时日,还需劳烦我儿,授予封国,令其安身。足可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新帝轻轻颔首:“这是自然。”平心而论。先帝能传大位,善待其子,亦是投桃报李。   正如董太后所言。先帝在时,多有废长立幼之心。彼时,王美人所生‘贵子’,尚有机会继承大统。奈何先帝临终遗命,兄终弟及。为平衡各方,蓟王又力排众议,策立何后所生皇长子为太子。时至今日,贵子再无机会。何后当可安心。更何况,今又身怀‘麒麟子’。论尊贵,王美人所生皇次子,焉能与何后腹中麒麟嫡子,相提并论。   至于腹中麟子,种出何处。或早或晚,必有定论。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终归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见时机已到。董太后似漫不经意,随口一说:“先帝北巡前,本欲擢升大司农曹嵩,为太尉。诏书也已拟定,然事与愿违。自陛下继位,朝政一切如旧,未有丝毫折损。日前,大司农子,曹操,领兵平定东郡,颇有战功。何不‘父子同赏,以成佳话’。”   来时便知宴无好宴。新帝不动声色:“依母亲之意,曹嵩父子,当授何职。”   “曹嵩当为太尉,曹操可为兖州牧。”董太后脱口而出。   新帝深看董太后一眼,略作沉思,这便应允:“当如母亲所言。”   董太后展颜一笑:“父子同朝,佳话自成。”   新帝亦笑。然表情中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稍后,董太后乘胜追击:“前五官中郎将,西园中军校尉孙坚,奉命重返江东,募兵讨贼。今荆、扬等地,群盗皆灭。陛下当调回京畿,委以重任。”   “孙文台,江东猛虎也。”新帝知之甚祥:“母亲可知。数日前,孙坚豪掷金珠二十亿,经蓟国豪商田韶,买来一支明轮船队,大小船只,十余艘。”   “孙坚家资,竟丰厚如斯!”董太后大惊。话说,若非分得先帝销金窟内半数资产,董太后卖官鬻爵二十载,身家尚不如孙文台。   “传闻,金珠皆是抄贼寇巢穴所得。孙坚以为是不义之财,故虽堆积如山,却熟视无睹。索性兑给蓟王,一了百了。孙坚亦有言在先:普天之下,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唯蓟王一人耳。”   言及此处。董太后先是会心一笑,又略显自惭形秽。勉强开口道:“孙坚乃真豪杰。”   新帝点到即止:“乱世初平,百废待兴。卖官鬻爵,可休矣。”   “陛下所言极是。朕……已尽知。”董太后焉能不知。新帝乃是借孙坚之举劝谏,莫再积“不义之财”。   知子莫若母。母子之间,又何必多言。董太后借家宴,名为曹嵩父子、猛虎孙坚求取高位,实则助长董氏外戚之权势。而新帝亦借此事,与董太后讨价还价。换取太后不再卖官的承诺。   各达目的,各取所需。温馨家宴,其乐融融。   待罢筵。新帝起身告辞,太后自命人恭送不提。   待新帝乘兴返回玉堂后殿,程中大夫已恭候多时。   “奴婢拜见陛下。”得新帝宠幸,程中大夫姿容日盛。   新帝百看不厌,伸手搀扶:“朕有言在先,四下无人,当自称‘妾’。”   “贱妾知错。”程中大夫年纪虽长,然在新帝面前,却宛如怀春少妇。举手投足,娇媚无限。   “饱否?”新帝吐气笑问。   “涨也。”程中大夫笑答。   “朕当亲试之。”新帝正欲将其抱入龙榻,忽随口一问:“太后偏殿豢养逐鬼童子,此事知否。”   “此事人尽皆知。”怀中程中大夫媚眼如丝。   “童子何人所选。”新帝吞涎又问。   “乃掖庭令毕岚。”程中大夫又答。   “闻太后亦常亲手喂养。”秀色可餐,新帝已急不可待。   “何止太后?”程中大夫,勾魂夺舍:“贱妾亦‘常来常往’。”   “大胆。”新帝眸中欲焰,一点即燃:“程中大夫不顾朕之饥,竟先喂食他人。”   “陛下意欲何为?”程中大夫明知故问。   “朕欲‘童口夺食’也!”   蓟国长安城。   遥见王宫车驾抵达。长安令甄逸,携属吏列队相迎。   “拜见贵人。”   彼时为披香博士,今为昭阳贵人。后人曰:“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如此。   蓟王寝宫,名“合欢殿”。故蓟国有民谚:“夕入合欢,朝出贵人”。亦是指此。   王妃所居,曰“凤凰殿”。左国令士异,将受封“兰林贵人”,居西宫“兰林殿”。王太妃自居“增城殿”。西宫三殿,“增城殿”居中,“昭阳殿”与“兰林殿”,一上一下。   须知,蓟国王城,东、西、南、北,四宫,以“回”字形相连。西宫走向乃“南北竖立”。三座宫殿,皆“坐北朝南”。并非“坐西向东”。四宫八殿,皆坐北朝南。切记。   所谓“南面称尊”,“北面称臣”。宜当“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审其土地之宜,正阡陌之界。”择风水宝地。   “明庭免礼。”穆贵人天香国色,贵气逼人:“此来乃为‘兰林殿’择选宫人。夫君大婚将至,宜早做准备。”   众人躬身答话,无人敢平视:“喏。”   长安宫中,多西域诸妃陪嫁女眷。后又有倭人贵女百人入选。先前,穆贵人往来二宫,传授汉宫仪。最初那批西域女眷,皆已修习完毕。正分批迁入蓟王宫,补宫人之缺。女眷来历,也已查清。皆出身西域五十五国王室,本为媵妾。辈分年龄虽有参差,然却合乎礼法所规。至于年龄,对蓟王而言,更不是问题。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   然为入蓟国,又何须人辇?   俗语曰:“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为能早日入选,女眷们颇多用心。未曾有一日倦怠。穆贵人依次遴选,颇为满意。   王宫车驾列队宫门。入选女眷与各自好友,洒泪而别,又满怀希冀,登车远去。   骏马香车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王宫一入深如海,萧郎本就是路人。   与我何干? 第024章 一如旧典   新帝大婚在前,蓟王成婚于后。   恰逢金秋送爽。新帝以皇后之礼,聘娶汝南袁氏之女。   汉初,“聘后黄金二百斤,马十二匹;夫人金五十斤,马四匹。”   此乃高祖定价。待惠帝纳后,换作吕后定价。群臣商定,聘仪用宝马十二匹,黄金二万斤。此乃亘古未有之重礼也。从此,大汉天子立后,皆比照“惠帝纳后”故事。豪掷黄金二万斤。   今汉亦如此这般。桓帝立梁莹为后,亦是黄金两万斤,另有雁、璧、乘马、束帛等,不一而足。此举,称“一如旧典”。   换言之。新帝大婚,宜当给袁氏黄金二万斤。   如今市价。金一斤,值一万蓟钱。黄金二万斤,便是二亿蓟钱。区区二亿大钱,新帝自当拿得出。   袁氏得此巨款,声势一时无两。前司徒袁隗,司隶校尉袁绍,长水校尉袁术等,“袁氏外戚”府上累日高朋满座,声名越发显赫。   细思极恐。时下洛阳竟有三门外戚:何氏、董氏,袁氏。煌煌两汉,四百年罕有。   天家皆如此阔绰。可想而知,民间奢侈之风盛行。有少吏年五十,尚凑不足聘礼。酒后嚎啕大哭,引同僚怜惜,慷慨解囊方达成所愿。足见娶妻之难。   常闻“捐资助学”,可曾听闻“捐资助妻”?   马肃、马腾父子两代,家贫无妻,皆娶羌女。亦可见一斑。   此足可说明,蓟国先有“鲜卑婢”,后有“倭女妻”,再有“高句丽姬(妾)”。胡女盛行,并非偶然。   《蓟法》:民爵五等“大夫”,岁俸二百五十石,受田五顷,受地五宅,可纳妾一人。   由郑玄勘定的《蓟法》一出,不知有多少“斗食佐史”,弹冠相庆,痛哭流涕。尤其是非本国国民,千里求学蓟学坛。学而优则仕,如愿入职蓟国的少吏,家资不算丰厚,且将将举家迁来蓟国定居,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有很多。蓟国虽行高薪养廉,然聘礼亦水涨船高,乃至高不可攀。无法娶妻,可先纳妾。然尊卑有别。切不可“乱妻妾位”。   只需按部就班,由斗食佐史,晋升为二百石少吏,民爵自然而然,升至五等大夫。便可达成所愿。   如此看来。汉胡融合,果是大势所趋。   现在想来。公孙长姐嫁刘备时,一无所求。自是情深所致。   结亲如结盟。门当户对,协同应对。趋利避害,亦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蓟王明以照奸。然牵扯到婚姻大事,家长里短,却也不便一味强求。常言道:“清官难断家事。”总归是“强扭的瓜不甜”。无论对个人,还是家族而言。皆如此。   聘礼多寡,关键看娶谁不娶谁。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愿者上钩。   大汉朝“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新帝纳后,宝马十二匹,黄金二万斤。   蓟王联姻,宝马九匹,黄金二千斤。   无论多寡,百官皆大欢喜。只因我主联姻,稳赚不赔。   左国令士异,终成正果,获封贵人。国令一职当授予何人。百官各执一词,并无合适之选。此职需久居深宫,宜亲不宜疏。乃蓟王近臣。本该由宦官担任。然蓟王宫中并无宦者,故由女官担任。女师赵娥,乃蓟王心中不二之选,可先行继任。   若有朝一日,赵娥亦“夕入合欢殿,朝出为贵人”,再另行择选不迟。   左国令士异曾为沉月阁主。后改沉月女校。因处白湖之滨,故被国人省称为“白湖女校”。蓟国适龄女子,皆以入女校为荣。   两位长公主,被蓟王视为掌上明珠。早早便有汤沐邑。自幼请赵娥为女师,言传身教。上行而下效。蓟国女子,既多学识。又多见识。虽不敢说男女平等。然蔚然成风,远超时下。   蓟王大婚,可谓轻车熟路。   一如先前,百官献帖为贺。楼桑摆十里长席。余下各城,如同往常。无需大肆铺张。   士异与刘备自幼相识。情谊久远。以贵人聘娶。金章紫绶,理所应当。   士异亦婉拒家中媵妾陪嫁。反托穆夫人从长安宫中优选。刘备厚积薄发,所向披靡。岂是士异能够自始至终,相伴终了。有始无终,半途而废乃是必然。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博采众长,方有一战之力。   又谓“熟能生巧”。亦需几个过来人“捐躯摩顶”,从旁帮衬,新婚之夜方可“尽善尽美”。   左国令一声令下。观天阁众女仙,悉数入选。   华灯初上,彩灯高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将殿内百官,交由王傅、义弟,二位国相及门下属吏。蓟王这便起身离席,入后宫合欢殿。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急。登楼时,刘备忽想起,芳踪难觅的甯姐姐。   话说,甯姐姐是否当真姓“张”,还是姓“黄”?   家中可有丑妹,名唤月英。   多年前,甯姐姐知刘备欲试种水稻。便有一队骡马,自大河之南,运来成屉秧苗。那时,刘备本以为是张教主手眼通天。后遇郑玄,闻刘备少时从河南移稻,遂笑问:王上何必舍近求远?   又道:渔阳太守张堪“于孤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   原来。有渔阳太守,“圣童”张堪,早刘备百五十年,在北地稻作。   若秧苗之事,当真出自张教主之手。以钜鹿张教主之学识,又岂能不知孤奴便有稻田。何须舍近求远。从大河之南,千里迢迢运来。   如此想来,甯姐姐先前所求之人,并非“大贤良师”。而是“神上宗师”。   故才远从河南之地,送来秧苗。   若“神上宗师”世代居于大河之南,又是墨门钜子。必是南阳人氏。   将种种线索串联,再加司马徽之言。“神上宗师”之真身,便呼之欲出了吧。   如此说来。从刘备种田始,线索早已埋下。只不过,未能想到罢了。   乘天梯直升寝宫,验明正身。亚马逊御姬,含笑放行。今夜不同以往,稳妥起见,乃由亚马逊女王“函园贵人”希雷娅,领函园诸美人,彻夜守备。以求万无一失。函园诸美人,乃亚马逊一族最强大的女猎人。听声辨物,觅迹寻踪。凡合欢殿内有风吹草动,高能示警,便当即丢盔卸甲,入内驰援。   虑及士异深闺待嫁,体质柔弱,不似胡女,身强体健。方行万全之策。   一夜承欢,珠泪盈腮。落英缤纷,素衣尽染。   守贞十载,终成人妇。   蓟王早早起身。只觉神清气爽,鸿运当头。   果然“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一个字,爽。 第025章 言之尚早   母亲与二位义母,为照顾蓟王子嗣,整日往来奔走于东西二宫之间。三百麟儿,如数家珍。忙里偷闲时坐享天伦。已难有时间再过问国事。   大汉朝家国天下。   家事亦国事。   时至今日。蓟王刘备才深切体会。   三百子嗣,乃是统称。后宫亦不断有妃嫔受孕成功。虽不似先前那般,遇婴儿大潮。然却胜在细水长流,惊喜不断。   蓟王人中麒麟。终其一生,究竟能诞下多少继承人,此时言之尚早。   刘备起身不久,大秦圣祭亦轻轻睁开眼帘。无需费力言语。只听一息鼻音,便有女侍医近前善后。   酣战半宿,夫君竟已早起,麒麟圣体,无与伦比。再看新人,犹噙泪深眠。不过是掐头去尾,中段皆是观天女仙及函园诸美,出力甚伟。饶是如此,贵人亦早早败下阵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夫君一改往日雨露均沾。磨礲浸灌,如汤沃雪。只宠溺士贵人一人。如此“有的放矢”。只为贵人早日受孕,诞下麟儿。可谓用心良苦。   待女侍医退下,稍稍恢复些气力的安娜塔西娅,这便起身。入盥洗室洗漱,沐浴更衣。自行前往餐厅用膳。   四宫八殿。西宫有其三,北宫有其二,东宫亦有其二,南宫仅其一。除去八殿之外,还有“堂”、“馆”、“观”、“厅”、“楼”、“阁”、“苑”、“轩”等,各式建筑,不一而足。千余宫人,进出有度,各自安居。   取名亦有大学问。   “堂”,多用于歌舞酒会。“馆”内置精舍,多用于妃嫔栖身。“厅”古作“听”,魏晋后加“广”,规制稍逊于堂,分门别类,各有其用,如餐厅、花厅等。“观”,“上承重阁,下属周廊”,高台建筑,于上观望,亦用于珍宝典藏。“楼”,重屋曰“楼”,上下楼层,功能齐备,多用于宫人栖身。“阁”,不一而足,供远眺、游憩、藏书等所用。“苑”,广置花木、豢养珍禽,为王宫花园。“轩”,乃是偏室,多为杂用,如尚衣轩等,别有所用。   换言之。横竖一里,首尾相连,呈“回”字形的四宫。好比一块上好木料,交由蓟国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堂”、“馆”、“观”、“厅”、“楼”、“阁”、“苑”、“轩”分布其间,或以长廊相连,或以覆道相接。长廊姿态各异,有直曲迂回之分。覆道错落有致,有高低交并之别。   景色、采光、风水、土气,面面俱到。攻防诸器,一应俱全。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历经十载,遂成今日气象万千之蓟王宫。   造成不过半载,建毕用了十年。足见用功之深。   华室争奇斗艳,秀色可餐。若论“王宫八景”,蓟王家餐厅,自当入列。诸妃早起哺乳,需足食。能与夫君相伴用膳,心情愉悦,万般皆好。自门下署建立,诸妃再无琐事牵绊。即便是父王万里家书所托,只需交由门下署,自会办妥。无事一身轻。相夫教子,安步当车。锦衣玉食,广夏细旃(zhān)。身逢乱世,不做无根之萍。不随波逐流,自当心满意足。   一言蔽之。安身而立命。   “夫君,王妃将产!”美人田圣,急忙入内。   刘备吐哺急问:“人在何处。”   “王妃寝宫。”   “速去。”一眼扫过,发觉七位小姐姐,安氏姐妹,东胡二妃人皆不在。这才想起,众人孕期将至,皆安心备产中。   疾入凤凰殿,邹氏、杜氏二美人,轩下相迎。   “如何?”刘备劈头便问。   “尚无消息。”邹氏柔声答曰:“母亲、夫君且安心。侍医长昨晚已入王妃寝宫。言,一切安好。”王宫侍医长,乃华大夫长女,名“妁(shuò)”。自幼随父施针采药,深得华大夫真传。   年十五入宫,今已十载。十年来,欲聘为妻者,日日盈门。然华大夫,眼高于顶,无人能入法眼。待左国令士异,修成正果,众人才幡然醒悟。之所以命长女华妁,十年如一日,在宫中空耗韶华,华大夫所求甚大。蓟王家,皆长情之人。追随十载,焉能弃于半道。   太妃与二位义母,亦领长子刘封等人,闻讯而至。   “父王。”嫡长子刘封,领众弟妹行礼。   “以后不必称‘王’,唤‘阿父’、‘阿爹’皆可。”刘封小名堆儿,活脱脱三墩第二。本该前往王子馆就读。然母妃有孕,刘备亦不舍,便一直留在身侧。蓟王八子二女皆早生。比三百子嗣,年长数岁。时常陪伴太妃,往来东宫。照看众多弟妹。   “阿父。”刘封再领众兄妹改口。   “母无恙。”见他目露忐忑,刘备安慰道:“侍医长昨晚已至。断不会有失。”   “堆儿知晓。”刘封再拜。   不料刘备又皱眉道:“虽说礼不可废,然亦需化繁为简。无外人在场,便不必多礼。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切记。”   “堆儿谨记。”刘封遂起身。   话虽如此,然父子四目相对,担心在所难免。终归是关心则乱。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啼声高亢,甚是嘹亮。   便有女侍医,惊喜来报:“恭喜王上,王妃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呼——”刘备长出一口浊气。刘封更一屁股坐地。父子不及喘口缓气。又见宫人疾步奔来:“高车妃、乌桓妃,亦似生产!”   “何其急也。”刘备忙问:“产期未至,为何早生?”   原来。闻王妃将产,正安心备产的副伏罗氏与乌氏,强行起身,赶来相见。不料下榻时动了胎气,亦觉阵痛。   侍医长收拾妥当,遂领女侍医,马不停蹄,奔赴二妃寝宫,“蕊珠馆”。   刘备与母亲、义母,八子二女,先入凤凰殿寝宫,见过发妻,麟儿。留太妃、义母与八子相伴,再命宫人好生照看发妻公孙氏,刘备这才起身,前往蕊珠馆。   万幸已有女侍医,守在馆前:“启禀王上。丽珠妃与莲妃,暂已无碍。今日当不会早产。此时不便打扰,请王上自回。”   “如此,有劳侍医长。”医者父母心。便是蓟王,亦需谨遵医嘱。   “恭送王上。”女侍医再拜相送。   怀抱二女,蓟王又原路转回。话说,自身居高位,蓟王已许久未曾如此慌乱。   “阿爹,阿母无恙否?”怀中长公主,稚气未脱。   刘备笑答:“无碍。”   长公主又道:“常听阿母言,梦见大雁南飞,列队成行。不知何故。”   “为父亦不清楚。”刘备笑答:“且去寻高人一问。”   “可是四方馆的高人?”   “正是。”刘备又笑。   “好,速去,速去。”   “女儿勿急,先去看过嫡母。”   “哦。嫡母和阿母,有何不同?”   “嗯……一字之差,别无不同。” 第026章 群雁无首   所谓鸿运当头。昨夜刚洞房,今早已当爹。   电光石火,白驹过隙也没这么快。   待士贵人起身,准备去太妃殿前,行“成妇礼”。闻王妃又诞嫡子,遂赶去相见。虽说事急从权,然礼不可废。太妃与二位义母重返西宫。妇见舅姑、妇馈舅姑、舅姑醴妇,一丝不苟。“三爵之礼”毕。再过三月,庙见成妇。祭告祖先,便是蓟王家人。   闻副伏罗氏常做“大雁南飞”之胎梦。刘备即命门下督郑泰,亲往黄金台四方馆,询问馆长朱建平。   朱建平掐指一算,娓娓道来。   言,大雁乃禽中之冠,自上古时,便被视为“五常俱全”之灵兽。   五常者:仁、义、礼、智、信。   雁有仁心,乃因雁群当中,总有老弱病残之辈,余下壮雁皆不会弃之于不顾,养其老、送其终,此为仁者之心。   雁有情义,雌雄相配,从一而终。不论是雌雁死,或雄雁亡,落单孤雁,至死不渝,再不婚配。   雁群展翅高飞,或为“一”字,或为“人”字,从头至尾,依长幼之序,称作“雁序”。阵头由老雁引领,壮雁即便飞得再快,亦不会赶超老雁,故有礼让恭谦之意。   雁难猎取,只因大雁有智。俗语谓“犬为地厌、雁为天厌、鳢为水厌”。此三种生灵,最是机敏,凡有风吹草动,群雁便会立刻飞空躲避。   雁群因时节变换而南北迁徙,从不爽期,至秋而南翔,故称秋天为“雁天”。此乃雁之信。   正因大雁“五常俱全”,故时人求亲访友,皆“奠雁”,又称“执雁为礼”。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听郑泰转述大相师一席话,方知“执雁”竟有大学问。   “朱馆长又言:正因‘五常俱全’,故‘大雁南飞,列队成行’,乃吉兆也。”郑泰言道:“高车妃,出身塞外草原,故乡在北。蓟国在南。雁群南飞,乃投主公也。列队成行,乃有序也。”   刘备轻轻颔首:“莫非是高车来投。”   郑泰又道:“朱馆长还说,若高车妃诞下麟儿,归义王恐命不久也。”   “果然如此。”刘备一声长叹。   副伏罗氏老王,终归未能得见刘备一统天下。万幸,刘备已在高车王庭,建起十二部联盟。老王薨天,必有新王登基。以刘备今时今日之威势,自无惧高车生变。   正因如此。南飞大雁才会列队成行。以示尊卑有序。   副伏罗老王,上次见时,刘备已觉时日无多。或副伏罗妃,亦有所料。心中牵挂老父,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幸,刘备已有万全之策。没鹿回部伏于背,三郡乌桓,南匈奴,鲜卑属国,横拦身前。还有蓟国横亘幽冀,千里圩田。“北有蓟,莫纵缰”。可不是说说而已。   妇人产子,生死攸关。刘备关心则乱,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清晨再问,仍未生产。   刘备猛然忆起,先时副伏罗妃产女,亦如此这般。   当即下令,命门下督郑泰,水路相济,奔赴白海之滨,高车王庭。将最新消息带回。   郑泰领命,即刻启程。   三日后,便有乌桓快马抵达。言,高车老王已薨,遗命葬于北海。高车告丧队伍,已入卢龙塞。不日当可抵达。   是夜。高车妃产下一子,母子平安。刘备本欲隐瞒,不料副伏罗氏,竟已知晓。   百万高车,孤悬在外。群雁无首。   高车有“六氏十二姓”。其中十二姓,追随副伏罗归义王,东进、南下。迁入塞外草原。立王帐于白海之滨。北海附近,还散落着六氏各部,数十万部民。先前刘备攻略半岛,迁扶余四加南下,又在半岛之上,立苍海郡。   重塑北疆版图:乐浪与玄菟串联辽东,玄菟东界与苍海西南界接,苍海郡东极大海,西北暂以北海为界,郡治临秽县,涵括扶余、北沃沮所在领城。即后世松花江流域、图们江流域。   北海往西,南至戈壁,大片漠北之地,又皆为没鹿回部所据。   换言之,西域都护府与苍海郡,宛如左右臂弯,将塞外环抱。又以北海为界,高车六氏、十二姓与没鹿回部,三足鼎立。自从副伏罗氏老王,率十二部南下归顺大汉,受封归义王。等同与不愿南下,滞留北海的高车六氏决裂。换言之,高车就此,分裂成“南北高车”。如先前南北匈奴分裂一般无二。   本可“井水不犯河水”。奈何副伏罗氏老王,却遗命葬于北海。   按照高车人习俗。完成老王遗命者,方能立为新王。换言之,南高车十二部,即日便将提兵北上,护送老王遗体,以“王礼”,葬于北海之滨。   试想,北高车六氏,焉能轻易放行。更何况,随大汉苍海郡建立,大大压缩了北高车的游牧边界。对大汉帝国,蓟王刘备,北高车敢怒不敢言。再遇南高车大军压境,必拼死一战。无它,西有没鹿回,东有苍海郡,北靠无人冰原,再遭南高车挤压。退无可退,躲无可躲。生死关头,如何能忍。必奋起反抗。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副伏罗氏新主,副伏罗妃兄长,以告丧为名,遣人日夜兼程,南下通报。   刘备专开朝议。问政北疆战事。   王傅黄忠起身言道:“南北高车血战,名为送葬,实为一统。”   横海将军黄盖,亦进言道:“王傅所言极是。自立白檀互市,南高车与我国素有往来。兵甲、车辆、机关诸器,皆不可同日而语。此消彼长,北高车越显羸弱。于是乎,归义王遗命,便自然而然,被视为‘一统高车’之遗愿。”   刘备轻轻颔首:“南北高车,国力如何。”   “南高车十二部,各有十万部民,约百二十万众。北高车六部,亦各有十万部民,约六十万众。”左国相崔钧答曰。   “虽国力悬殊,然北高车身陷死地,困兽犹斗。此战即便血战险胜,南高车亦十不存一。”   蓟都尹娄圭言道:“若高车折损过巨,没鹿回部必趁机南下,一统草原。那时……”   “当如鲜卑檀石槐故事。”刘备眸中戾芒一闪。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传令高车告丧使。便说,孤欲亲往北海,为归义王送丧。” 第027章 身后之谋   蕊珠馆。   此馆乃乌桓妃乌莲,并高车妃副伏罗氏之寝宫。蕊,意指莲花,珠取副伏罗氏“丽珠”之名。蕊珠馆位于北宫三层,馆中精舍分东西二院。乃仅次于王妃凤凰殿的华室。   副伏罗氏居于东舍。   日前临盘,诞下麟儿。力竭昏睡。由侍医长华妁,亲用长流银匜喂下安神滋补汤药。悉知发妻无恙,蓟王刘备便一直守护在侧。   待副伏罗氏悠悠转醒,徐徐睁开眼帘,入目便见亲生长公主伏榻酣睡。小小的眉宇间,正挂着对母亲的担心。   “醒啦。”声音近在耳畔。副伏罗氏浑身一暖。侧目相看,正是夫君刘备。四目相对,见她眸色清亮,刘备这才隐去担忧:“饿么?”   副伏罗氏先是点头,又轻轻摇头:“麟儿何在。”   “在外室酣睡。正由宫人照料。”刘备柔声答道。   “夫君速抱来。”副伏罗氏言道:“当食母乳。”   “好。”刘备轻轻起身,微微活动开发麻的双腿,从外室抱来麟儿。   副伏罗氏侧身哺乳,无避刘备。夫妻之间,何须避嫌。   饱食后,又拍出奶嗝,拭净唇角,这才交由婢女抱出。   刘备又取羹汤。亲口试温,喂食副伏罗氏。   “麟儿当取何名。”副伏罗氏问道。   刘备已想好:“可名‘信’。”   “夫君亦知妾之胎梦。”副伏罗氏言道。北雁南飞,来而有信,从不爽期。   “嗯。”刘备看向熟睡的长公主:“乃女儿相告。”   “父王遗命,夫君以为如何。”副伏罗氏果然聪慧。   “叶落归根。归义王欲长眠故土,乃人之常情。然王庭却有人趁机裹挟,欲大张旗鼓,名为送葬,实为北伐,一统高车。”刘备直言相告。   “父王遗命,乃欲借送葬,助夫君一统高车。”果然知父莫若女。   刘备微微一愣:“此言何意?”   “父王深知夫君秉性,‘胸有猛虎,恶极噬人’。平时却‘温润如玉,与世无争(人畜无害)’。乱世将至,无人可独善其身。大争之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高车六氏十二姓,计二百万众。控弦之士,足有二十万。夫君乃当世明主,难得汉胡一视同仁。当趁机一统草原,为天下共主。”副伏罗氏柔声道:“夫君治下,关内东胡各部,南匈奴、鲜卑、乌桓,便是扶余、沃沮,亦改‘逐草而居’,为‘居有定所’。田中所种牧草,辅以青储草料,足可喂食牲畜。一墙之隔(长城),天差地别。去年极寒,塞外多有牛羊冻死。许多牧民毡房,亦被积雪压塌,全家冻毙者,亦不是少数。   数年前,夫君重建前汉郡县,令高车十二部皆迁入城中安居,又表各部大人为归义侯。然漠北苦寒之地,却鞭长莫及。今扶余、沃沮,极海之地,亦归向化。只需将‘北海六氏’收归帐下,北疆万里之土,当与西域连成一体。帝业可成矣。”   刘备方才醒悟:“归义王以归葬旧土为名,引南北之争。欲使草原各部刀兵相见,造‘鹬(yù)蚌相争,渔父得利’之势也。”   “夫君明见。”副伏罗氏言道:“父王薨时,并未言明何人可继‘归义王位’。故依旧俗,能报老王(遗愿)者,可为新王。十二部大人,皆欲举兵北上。然留守北海之六氏,势必寸土不让。夫君若能居中调停,当可一统各部。如此一来,广至北海,皆为王化。”   “归义王,何其善待刘备。”悉知内情,刘备一声长叹。   “夫君切莫如此着想。”副伏罗氏又言道:“父王曾言,天下皆视我辈为异端,蔑称‘胡虏’与野兽等同。唯夫君视我为同类,共出一种,待如手足兄弟。为长久计,融合向化,乃大势所趋。然能一统各部者,唯夫君一人耳。”   “为夫已尽知也。”刘备叹道。   蓟王心怀天下,海纳百川。一言一行,所作所为,皆可佐证归义老王所言。俗语曰“将心比心”。正因听其言,观其行。关内游牧,皆转农牧。虽全面向化,然各自习俗,却得以保留。居有定所后,最大程度降低了自然灾害对游牧的影响。青储饲料辅以苜蓿精料,再加马邑、牛牢遮风避雨。所产鲜奶,出栏牲畜,羊毛皮革,皆第一时间贩卖蓟国。互通有无。生活可谓云泥之别。   蓟国胡女成风。便是明证。胡女所生子嗣,亦别无不同。二十等爵对全体国民开放。再加陇右羌胡、极东扶余,蓟王大名,如雷贯耳。被称为:“北境守护者,草原撑犁孤涂,鲜卑驯鹿人,哺育万马者,东胡共主,诸羌执鞭者,遥远绿洲主人,陇右牧羊人,四海弄潮手。”   足见一斑。   新增“四海弄潮手”,自是针对扶余、沃沮、三韩半岛,倭国列岛所言。   话说,自“牵招刘备”始,刘备大名便在四海之内,广为流传。又经东西游商,播撒丝路沿线。海内人尽皆知。除去洛阳贵胄,故步自封,坐井观天,夜郎自大。自以为宅兹中国,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江河湖海,皆已流传“麒麟降,国祚尽”之童谣。   刘备本想坐观风云,随遇而安。然天下人,却皆已等之不及。   改朝换代,民心所向。   便是归义王亦如此着想。不惜设下身后之谋,倒逼刘备出面,一统塞外草原。   此行,必不可少。   然后世有民谚:“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虽说高车王庭,与没鹿回部,皆以刘备马首是瞻。然此去北海,刘备还是带足人马。   除去锦帆校尉甘宁、楼船校尉郭祖,正攻略倭岛。黑山、白波三校,安置流氓,守备太行八径。刘备将蓟国:荡寇、讨虏,扬武,鹰扬、折冲五校,并护军左校许褚,领麾下白毦精卒五千为中垒。共计精兵三万,浩浩荡荡,奔赴北疆。   发妻公孙氏与高车妃副伏罗氏,先后产子。乌莲、七位小姐姐,及安氏姐妹,亦临盆在即。奈何军情紧急,大战一触即发。眼看帝国将乱,为长久计,刘备须迅速稳定大后方。   形势所迫,纵有千般不愿,刘备亦需此行。除去蓟国六校,门下属吏,刘备唯将小师弟周瑜,带在身侧。暂命其为参军。临行前,门下祭酒司马徽,又举为其僦车少年,寒门子弟,姓徐名福为参军,与周瑜相伴。   得少年徐福。   蓟王欣然笑曰:“孤此去,无忧矣。” 第028章 挹娄庐士   此去当重走卢龙塞旧道,先赶去与南高车各部汇合。待达成共识,再赴北海不迟。   若沿蓟国水道,乘船出海,环半岛逆上,泊北乌稽港(扎鲁比诺港),再横穿苍海郡,直达北海之滨。亦可称一帆风顺。苍海太守,为交州高兴人李进。虽年过七旬,却老而弥坚。可堪大用。   李进,出身农家,少时聪颖,勤奋好学,十八岁便被举出仕。永和二年(137年),拜武陵太守。时武陵,山高林密,出入不便,耕地贫瘠,生活极苦。李进选任有识之士为官,振兴学校,兴修水利,沟通商路。经九年治理,武陵政治清明,经济繁荣,社会安定。本初元年(146年),因李进功绩卓著,朝廷特嘉奖粮俸二千石,赐钱二十万,李进却悉数拿来救济贫困黎民。   苍海郡,乃前汉废郡再立。汉人极少,扶余最多,亦有部分挹娄人杂居。交给李进牧守,可谓知人善用。   “挹娄在夫余东北千余里,滨大海,南与北沃沮接,未知其北所极。其土地多山险。其人形似夫余,言语不与夫余、句丽同。”   传言,挹娄(yì lóu)源于肃慎。人俗好养猪,食其肉,衣其皮。“便乘船”、“善射”又“常穴居”。“种众虽少,而多勇力,处山险,又善射,发能入人目。弓长四尺,力如弩,矢用楛,长尺八寸,青石为镞”。“自汉已来,臣属夫余,夫余责其租赋重,以黄初中(220年—226年)叛之”。   汉初中原大乱,挹娄被迫臣属于扶余。为扶余“下户”,“担米粮鱼盐供给”,并缴纳繁重赋税。后刘备迁扶余四加南下,原地立扶余属国。挹娄趁机上表,请求归附。得蓟王应允,遂成大汉附庸。挹娄下户,纷纷脱离扶余“大家”欺压,投奔沧海汉郡。因港口最先建起,故挹娄下户尤其多。   因其“便乘船”、“善射”,乃水军上佳之选。   乌稽港中,多挹娄弓手。又因藏身庐上,居高下射。故称“挹娄庐士”。“弓长四尺,力如弩”,“矢施毒,人中皆死”,“发能入人目”。然“青石为镞”,说明尚未步入铁器时代。话说周武王时,肃慎人便入贡“楛矢石砮”。换言之,千余年来,挹娄文明几乎没有进步。   身处蛮荒,身具蛮力。能开“力如弩”之强弓,说明最少三石之力。可想而知,若换成蓟国“曲臂复合角端弓”,战力何其恐怖。   乃是与“望楼弓手”齐名之蓟国强弓手。   得善待,挹娄人感激涕零,忠心不二。蛮荒亦有蛮荒的优点。谓“民风淳朴,人心皆古”。悍不畏死,一旦认主,绝不反咬喂食之手。   立港之初。曾有来自极北之地的“毛人”欲占良港。被挹娄庐士一通箭雨,悉数射杀。穿胸洞背,一箭穿心,一箭贯脑者,比比皆是。   港令大喜,上报蓟王。于是,便有挹娄庐士源源不断,被征募入伍。耳濡目染,蛮荒时代的诸多陋习,诸如“臭秽不洁,作厕于中,圜之而居”,定要改之。   首批五千挹娄庐士,正在演武场中,由王傅黄忠严加训练。一旦成军,令行禁止。便可分批驻守蓟国明轮舰队。即便单独成军,亦称顶级弓手。   蓟国兼容并蓄,海乃百川。先前有“小水貊”,“句骊一名貊,有别种,依小水为居,因名曰‘小水貊’”。地产良弓,称“貊弓”。后整族迁入大利匠人城安居。数千小水貊良匠,使蓟弓技艺大为精进。又因世代居于梁水上游,故迅速融入蓟国的“小水貊”,皆以“梁”为姓。   一言蔽之。无论文明程度如何,各族,皆有所短,亦有所长。   兼容并蓄,取长补短。乃融合共生之道。   言归正传。   三万蓟国精锐,由荡寇校尉颜良、讨虏校尉文丑、扬武校尉高览、鹰扬校尉太史慈、折冲校尉黄叙,护军左校许褚统领。   此去即便不为说和,灭族亦称足够。   万辆机关兵车,呼啸而出,列队同行。旌旗蔽日,蹄声如雷。往卢龙塞官道,年年修葺,极利通行。幽州得蓟国拱卫,乱世独善其身。民生颇佳,郡县皆有政绩。自幽州牧王允到任,吏治民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依冀州故事,郡县属吏,多选用蓟国少吏。一切政令,皆与蓟国比同。幽冀二州,渐有与蓟国同化之势。   此,亦是冀州牧桓典,并幽州牧王允,因势利导,有意为之。   卢龙塞历经多次重修扩建。远非先前荒废边塞可比。时下乃进出关外之要道。路上车马,川流不息。除去往来游商,汉胡行人亦多。刘备问过随行属吏。方知,除去游侠猎户,走亲访友,亦不在少数。   先前,蓟王刘备上表,将关外前汉旧县,悉数划归给高车十二部,立为归义侯国。   有高车妃,珠玉在前。高车与蓟国联姻者,日众。比照鲜卑十四部奢延属国,能与蓟人结为姻亲,自有百般利好。于是彼此走动,实属平常。得亲家作保,“南高车人”可在蓟国就学、经商、从军、出仕,享受诸多便利。一来二往,潜移默化,南高车人渐与国人无异。   试想,蓟国九百万众。南高车不过百余万口。即便适龄女,悉数嫁入蓟国。亦远未称“足够”。   亦仿高车妃之故事。国人多聘高车女为妻。门下署专设“高车寺”、“乌桓寺”,处理相关事务,足见一斑。   车入卢龙塞。   幽州牧王允,及麾下诸郡守,并三郡乌桓王,出塞十里相迎。   见一队辽西游骑,身披蓟国良甲,颇为雄壮。刘备推窗喝问:“来将通名!”   便有打头骁将,勒马抱拳:“辽西赵府君麾下,西部都尉韩当,奉命接驾!”   “可是韩义公!”蓟王笑问。   韩当一愣:“王上何以知之?”   “平波水砦程德谋,还记否。”   “原来如此。”韩当抱拳笑道:“乃末将少年好友。” 第029章 奋威扬武   “辽东徐公盛,又识否?”刘备再问。   “少时结伴任侠,焉能不识襄平徐荣!”韩当再答。   刘备欣然点头:“前方引路。”   “喏!”韩当遂打马在前,引领刘备与幽州牧王允等人并车同行,鱼贯入塞。   卢龙塞坞堡连横,亭堠合纵,乃是一个完备的纵深防御体系。知刘备北出塞外,幽州牧王允已命守将,提前打扫营堡,足够大军入住。   唐·高适《塞上》:“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足见此塞,天下知名。   塞中主坞,已备好接风酒宴。共推蓟王居首,宾主各自落座。   三郡乌桓大人,右北平太守刘政、辽西太守赵苞、及王允府中属吏,列席作陪。与蓟国将校相对而座。   牵招领兵在外,未及返回。不能相见,着实令人惋惜。少时好友,各有归属。虽不能时常相见,然情义不变。   蓟王刘备与北平太守刘政、辽西太守赵苞,皆是初次相见。尤其赵苞,虽是中常侍赵忠胞弟,却为人忠正,嫉恶如仇。就任以来,戍边安民,颇有政绩。素有清名。   三郡乌桓,天下名骑能为其所用,足见此人之能。话说。黄巾乱前,幽州民情尚可。乱后却雄居河北之冠。此长彼消,足见黄巾荼毒之烈。然河北数州相加,亦不比蓟国富庶。足见刘备种田大成。   席间,王允起身相敬,谢刘备援助之义。言,若非王上相救,早已命丧北寺狱中。   刘备笑道:举手之劳,无需挂怀。闻使君身陷囹圄,天下义士皆奔走相救。孤幸位列其中,保大汉一栋梁。   言及十常侍之乱,王允府中属吏,各个切齿生恨。而赵苞却神色如常,刘备随即又高看一眼。所谓“英雄无问出处”。赵忠为人如何,又岂是赵苞能够左右。只需做好自己,守好本分,便可称忠义之士。   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刘备举杯相邀:“赵府君。”   “下官在。”赵苞微微一愣,遂举杯回敬。   “满饮此杯。”说着,刘备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话说,先前敬酒,蓟王沾唇即止。却唯独与赵苞满饮。   赵苞心情激荡,亦满饮。   待落杯。刘备笑道:“与府君神交已久。今日得见,终偿所愿。”   赵苞起身对曰:“下官久居边郡,民情如火。不敢有一日之疏。故虽与王上毗邻,却未能谒见。请王上恕罪。”   “府君戍边安民,功莫大焉。岂能因一己私利,擅离职守。”刘备笑道:“先前有麾下骁将,领兵相迎。何不引来相见。”   “王上所说,可是韩都尉。”赵苞领会其意。   “正是韩当。”刘备笑道。   “王上稍待,下官这便命人唤来。”   须臾,韩当浑身披甲,昂然登堂:“拜见王上。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行全礼。”   刘备示意仆从为其斟酒:“孤与义公,一见如故。且共饮此杯。”   “喏!”韩当站立举杯。   一杯饮尽。刘备笑问:“尚能饮否?”   “能饮。”   “如此,再饮一杯。”   二杯下肚,蓟王面不改色:“还能饮否?”   “能饮。”   “如此,再饮一杯。”   三杯下肚,蓟王神色自若,落杯笑问:“能四饮否?”   “能饮却不敢再饮。”韩当面色微醺:“末将值夜,再饮便将误事。”   “能知进退,甚好。”刘备笑问:“所谓‘奋威扬武’,蓟国尚有‘奋威校尉’一职,无人认领。义公,可愿屈就?”   此话一出,满堂惊呼。蓟王少称麒麟,善识人。诸多典故所出,皆耳熟能详。今不过初见,便以二千石高位相授。韩当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这……”韩当咬牙答道:“末将身有所属,不敢从命。”   若换做从前,刘备必意兴阑珊,自嘲一笑,不去强求。然今时今日,还有谁人能逃过蓟王法眼。这便微微一笑:“赵府君,可愿割爱?”   “敢不从命。”赵苞欣然笑道:“韩都尉屈居一郡之地,实乃大材小用。能为王上所用,纵横驰骋,扫平天下。一展所学,足慰平生。”   刘备笑道:“孤,深谢之。”   赵苞再拜:“举手之劳,不敢言谢。”   如此还有何话好说。韩当跪地认主:“臣,韩当,定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所谓英雄同契。韩当英武雄壮,猿臂虎背,长于弓箭,又善骑术,膂力过人,可左右开三石强弓。蓟国诸校纷纷点头。主公所出,必有所中。   韩当正待入座,忽听一声冷哼。   声音暗藏不屑,甚是刺耳。一时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刘备泰然自若,环顾左右,朗声问道:“何人出声。”   “末将,拜见王上。”便有一雄壮武夫,跨众席出列。   “此何人也。”刘备并指一点。   “王上恕罪。”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出列下拜:“乃我从子蹋顿。”   “何故出声。”刘备不置可否。   “王上只识汉家儿郎,却轻视乌桓(大)丈夫。”蹋顿瓮声答道:“心中不服,故而出声。”   “好一个‘乌桓丈夫’。”刘备朗声一笑:“意欲何为。”   “愿与韩都尉比试。若胜,当领‘奋威校尉’一职。”蹋顿直来直去。果然是眼红蓟国高位。   刘备又问:“若败,又当如何。”   “若败,甘愿领死。”蹋顿脱口而出。   示意众人噤声,刘备目光清洌,俯看韩当:“义公可敢一战。”   “有何不敢。”韩当抱拳道:“若败,自无颜见主公当面。”   “口说无凭。”四弟太史慈,看热闹不嫌事大。   “立字为据。”韩当、蹋顿异口同声。   “来人,笔墨伺候。”刘备一声令下。   “喏!”便有侍从取来笔墨,券书。   趁两人立生死券书,幽州牧王允离席劝道:“禀王上,天色已晚,目不辨物。刀枪无眼,恐伤及性命。不如,来日再一较长短。”   席上宾客群情激奋,各个摩拳擦掌,刘备又岂能扫兴:“无妨。沙场点兵,举火如龙,堆光如昼。”   “喏!”诸校轰然应喏。   蓟国上至将校,下到兵卒,皆是演武场常客。这便纷纷为二人操持演武专用兵器。沙场练兵,点到为止。断不会伤及性命。   一切就绪。蓟王刘备便与众人移步沙场。 第030章 铁臂神弓   登临谯楼大平座,俯瞰瓮城举火如龙。堆光如昼。   一墙之隔,便是塞外。   刀枪皆用生牛皮层层裹缠。羽箭换装浮石箭镞,一碰便碎。太史慈又遍查二人,并未携带拐子流星(流星锤、手戟)等随身暗器。这便登楼与刘备汇合。   “何人能赢?”颜良、文丑等蓟国诸校,各自接耳。表情轻松。   “蹋顿骁武,边长老皆比之冒顿,恃其阻远,敢受亡命,以雄百蛮。”辽西太守赵苞,知之甚详。   “哦?”刘备笑问:“各部长老,皆将蹋顿比作冒顿单于。”   “然也。”赵苞笑道:“乃骁武猛将也。”   刘备轻轻颔首。   待太史慈归位,刘备随口一问:“子义,以为如何?”   “韩当必胜。”太史慈答曰。   “何以知之。”五弟黄叙追问。   太史慈却卖了个关子:“不出三合,必见分晓。”   黄叙轻轻点头。太史慈猿臂善射,得义父黄忠真传,必是窥破端倪。   “且拭目以待。”刘备欣然笑道。   场中二人,勒马相对。蹋顿取弯刀在手。而韩当却弃兵刃,握战弓。   “咦?”平座便有人惊呼出声。   刘备心领神会:“子义言下之意,胜负便在此弓。”   曾亲查过双方兵器的太史慈,遂答曰:“正是此弓。”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呼喝!”蹋顿双腿重夹马腹。战马吃痛,暴怒而出。蹋顿下意识匍匐马背,只露一双凶目。   临阵不过三射。照面之间,莫过一射。一击不中,蹋顿便可手起刀落,斩于马下。   劲马奔冲。韩当吐气开声:“中!”   音犹在耳,弦如雷吼。   白光一闪,碎石迸射。   眨眼间,浮石箭镞迎面射来。躲无可躲,蹋顿挥刀相击。   仿如与攻城锤迎头相撞。蹋顿猛然后仰,双腿死死夹住马腹。   人马交错,韩当长弓反握,顺势砸下。   火星爆起。蹋顿仰面朝天,被轰下马背。   “莫非是‘铁脊弓’!”俯看蹋顿飙血落马,黄叙脱口而出。   “正是铁脊弓。”太史慈笑答。   “铁脊弓”,弓之异种。弃普通木制弓臂,将“百炼钢片”与坚竹筋角混合压层,增加射程及威力,也称“铁背弓”或“铁胎弓”。   弓身多用鎏金铜皮镶嵌包裹,增加重量。甚至有全铁弓身的铁脊弓,可想而知其分量。上古时,多有猛将善用。弦劲极大,声如霹雳。传闻“惊弓之鸟”,便是被此弓射下。弓弦亦混编金属丝,临阵对敌时,足可斩切人躯。善使铁脊弓之猛士,皆需佩戴钢环锁指,否则伤人伤己。据说,一把铁脊强弓,需两臂十石以上力道,方能弓开满月。   后随强弩普及,此弓逐渐失传。   话说,后世常将程普与韩当并列。刘备今日方知其深意。程普善使铁脊蛇矛,韩当擅开铁脊强弓。   “义父能开此弓否?”刘备问道。   “可也。”太史慈一语中的:“此弓乃为毙敌之将,极耗气力。临阵杀敌,力有不逮。先前,义父在杨氏城楼,并开六石强弓,毙黑山贼将三十有九。用的便是‘铁臂弓法’。折算起来,义父两臂乃有十二石力道。”   “果然如此。”俯瞰蹋顿坠地无声,刘备遂命军医,上前查看。   知从子并无大碍,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方才松了口气。   蹋顿浑身披甲,皮糙肉厚。沙场松软,韩当又手下留情。自当性命无忧。   灌下一碗疗伤汤药,蹋顿悠悠转醒。   见人已重回宴会大堂,这才记起先前诸事。   表情愤懑,怏怏不乐。   刘备居高笑问:“券书墨迹未干,你二人胜负已分。如今,该当如何。”   蹋顿抱拳:“悉听王上发落。”   “权且饶你不死,将功抵命。”刘备目视丘力居:“暂领‘奋威司马’,比千石俸如何?”   丘力居大喜:“多谢王上不杀之恩!”   蹋顿拜服:“主公在上,蹋顿敢不效死!”   “何不称‘乌桓丈夫’?”刘备打趣。   “哈哈哈……”堂内宾客俱欢颜。   刘备又看向大舅哥:“劳烦汗鲁王,为蹋顿补齐兵马。”   “喏。”乌延含笑领命。蓟王从不白用人。少时堆钱伐贼,丹阳白毦一人十万钱。乌桓突骑,乃天下名骑。马匹不算,亦如此价。马价因人而异。若只是军马,作价十万。若是良马,当作价百万。若是神驹,价值千金。此,便是募兵与征兵之区别。   换言之,一千乌桓突骑,至少需耗费二亿蓟钱。   三郡乌桓虽是抱团取暖,然各有分属。刘备让大舅哥操持此事,用意不言自明。三郡乌桓很快商定募兵比例。乌延帐下出兵千五百,丘力居帐下出兵一千。计二千五百人。   依蓟国惯例。所募兵马,家人皆欢天喜地,迁入安次各城安居。如此看来,拖家带口二十万钱,确实不贵。且还有一半大钱落入各部大人囊中。   蓟王刘备携万辆兵车出塞。辎重储备何止丰富。   两千五百乌桓突骑,只需人马入营,便可即刻武装。   至于忠心,“撑犁孤涂,东胡共主”之蓟王刘备,从不担心。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背后还有一家老小望眼欲穿。   韩当麾下皆是郡兵,不可私吞。将兵士交由司马统帅。韩当领五百亲随入营。五百人皆出身豪侠,与韩当乃是过命交情。少时与徐荣、田冈等人,同操一份营生。后被辽西太守赵苞所募。今北境有蓟王守备,安全无虞。韩当等人另谋高就,亦是人之常情。   重开酒宴。坐上欢声笑语,经久不息。   乘兴罢筵。刘备婉拒王允等人留宿之请,返归兵车营地。   杜氏、邹氏、田圣等美人,正翘首以盼。   重门叠户,口口相传。一夜无话。   经停数日,待乌桓突骑悉数入列。刘备这便与王允、乌延等人辞行。出关北上,奔赴白檀城,使高车中郎将治所。   重走少时出关之路,坐看河谷两侧山水。记忆犹新,刘备一时感慨万千。   沿途车马往来,不绝于道。遥看王旗,纷纷避让行礼。各个惊喜莫名。互相私语,蓟王北上,必出大事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往来行人,自当看热闹不嫌事大。蓟王赫赫威名,何须多言。   一路畅通无阻。斥候言,白檀在望。   便有正副使高车中郎将,鲜于辅、鲜于银,领兵十里出迎。 第031章 便衣出行   白檀城今非昔比。横竖五里,内中外,三城嵌套。四面瓮城,间隔马面。版筑夯土,内外包砖。   内有兵卒三千,隶属使高车中郎将。   “拜见王上。”鲜于辅、鲜于银,双双勒马王驾前。   “二位免礼。”刘备隔窗笑问:“高车王庭,近日如何?”   “自归义王薨,十二归义侯,齐聚白海之滨,共议国事。臣等,亲往吊唁,并无异常。”鲜于辅言道。   “城内可设祭坛。”刘备又问。   “城内南高车人,自发设坛祭奠。我等亦未阻拦。”鲜于辅再答。   “即刻告知十二归义侯。言,孤在城内遥祭归义王,请各部大人,同商归义王身后事。”   刘备乃归义王之婿。又是“东胡共主”。此举自是妥当。鲜于辅、鲜于银亦心知肚明,这便领命不提。   数万大军,浩浩荡荡驶入白檀内城。遥看“赤鹿焰角,三足踆乌”蓟王旗帜,城内居民纷纷跪伏于道旁,各自垂泪。老王已逝,人心惶惶。自刘备白檀城下,败如日中天之鲜卑大单于。檀石槐死前,又将鲜卑王杖传与刘备。彼时刘备,便是草原各部心中的“东胡共主”。须知,匈奴等东胡,皆视大汉为母族。刘备乃大汉宗亲,血脉相连,自是一家人。为东胡之主,合情合理。   刘备亦不负众望,威信天下,引东胡牧人南下归附。即便留守草原,亦知“东主在南”。   先前,草原弱肉强食。哪家势大,便裹挟入哪家。前有匈奴,鲜卑,再有乌桓,高车。诸如扶余、挹娄,亦裹挟其中。自刘备为“东胡共主”,先后立鲜卑十四部奢延属国,三郡乌桓属国,高车十二归义侯国,又新立扶余属国并南北沃沮属国。东胡改游牧为半游牧,乃至农牧,大势所趋。所产羊毛、皮革、鲜奶、湩酪、牲畜、马匹、陨铁、宝石等,与蓟国互市。换取蓟国名产。可称居有定所,丰衣足食。   蓟王亦曾下令,各部部民,无分枝属,皆比照蓟国赋税,足额缴纳供奉即可。各部大人亦不曾违背。   正因有蓟国横亘幽冀,虎踞在侧。草原各部,皆不敢忤逆。而南高车人,正从“半游牧”迅速向“农牧”转变,焉能半途而废。   便在此紧要关头,归义王薨。王庭另有消息传出,言十二部大人,欲尽提部中青壮北上。名为送葬,实为攻灭北海六氏。   所谓“狗急蓦墙”。北海六氏,身处死地,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必拼死一战。   族中青壮,能侥幸存活者,十不存一。   如此一来。南北高车,即便勉强一统。六氏十二姓中,还有多少姓氏得以存续,皆未知之数也。   便在此时,遥见王旗。南高车人,焉能不喜极而泣。   万辆兵车有序拆解,拼合。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地而起。将内城军营,建成一座坚固营堡。搪瓷铁壁,高达数丈。望楼、箭塔林立。组成营壁的联排厢体,每隔数节车厢,另置机关箭车,水龙弩炮等,攻防利器。大营亦被车厢细分。四方营寨,进出有度,各有功用。居中便是蓟王中军大营。由新式营房马车,拼组而成。   蓟国机关器之强,直令人叹为观止。   塞北草原,一马平川。万辆兵车可布“兵车大阵”。无论行进、宿营,堪称无往不利。正如江南多陂泽,常陷马蹄。重骑多半无用武之地。塞外草原,最利兵车布阵。   蓟王向来以备不虞。猛虎搏兔,亦用全力。故此行,虽精兵猛将尽出,亦带足万辆各式兵车。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蓟王牵一发而动全身。   焉能不谨而又慎。   “大哥。”待太史慈与黄叙并肩入帐,刘备已换好便装。兄弟三人相约,便装出行。史涣等一众绣衣吏,亦同往。   “欲往何处。”出后营角门时,太史慈问道。   “去城中胡姬酒肆。”刘备答曰。   “大哥若要饮酒,我与五弟自当作陪,何须去胡姬酒肆。”恰逢人心浮动之时,太史慈不想兄长轻身涉险。   “此去乃是采风。”刘备道明原委:“自身居高位,周围皆是肱股重臣。蓟国吏治清明,自无需多疑。然塞外不比国中,民生究竟如何,还需亲自一观。”   见兄长去意已决,太史慈与黄叙自当随行。   黄叙所患儿童病,自长成,已痊愈。时下少有发作。面具虽可去,却习惯掩面:“大哥可是想知晓,归义王真正死因。”   “此其一也。”刘备轻轻颔首:“归义王若命不该绝,遭人暗害,必有风声泄露。酒肆古往今来,便是流言是非,汇聚之地。此去且听南北酒客,如何传说。”   “嗯。”三人问清城中胡姬酒肆所在,便沿路寻来。   白檀内城,乃先前刘备所筑。虽面部全非,先前留存仍依稀可辨。出内城,中城及外郭,皆是后建。先前护城河,变城中内河,不时还有革船往来。换言之,白檀城当设有水砦。   穿中城,抵外郭,入胡姬酒肆。凡胡姬酒肆,必是西域藩商开设。高昌蒲桃美酒,驰名天下。木桶盛装,牛马运来。与蓟国松泉酿,并称“红白二醴”。至于高达三十度的翠玉琼浆,非帝国洛阳,及蓟国城下不可畅饮。   白檀互市。南北客商云集,东西好货齐聚。藩装胡服,掺杂四海乡音。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与蓟国风格迥异。一楼大厅亦设连榻,却为胡床。居中设有高台。台上胡姬身披薄纱,胡旋起舞,艳光四射。口哨声此起彼伏。不得不说。古往今来,胡人无师自通,皆善此道。   蓟国亦有胡姬舞娘。然却不似这般……粗鄙。嗯,着实粗鄙。   稍作滞留,一无所获。众人遂登二楼雅座。楼下多为游商,道听途说,不知深浅。亦不足为信。   见刘备一行,贵气盈门。胡姬好妇,春眸一亮。这便殷勤上前,引入雅座。   蓟国素纱襌衣套装,风靡北地。尤其是素纱足衣,工艺精湛,价格昂贵。非一般女流之辈,能够穿着。然楼上楼下胡姬,皆罗袜生尘,翠袖生风。“足”见一斑。又窥一斑而知全豹。天朝上邦之风尚,由表及里,由内而外。如沐春风,润物无声。   男人嘛,仍穿精工(麻)布袜。   众人落座。   好妇送来糕饼小食,高昌美酒自不可少。玉臂皓腕,亲为众人斟满。史涣遂取“百角券钞”相赠。 第032章 无心插柳   蓟国四出文钱,俗称“角钱”。赀库支取方式,亦因左伯皮纸风靡而随之改变。不同面值的“券钞”,早已随游商,流行南北。面值有“十角”、“廿角”、“卅角”、“卌角”、“百角”、“皕角”,不一而足。   比铜钱太过方便。尤其对需携带大量钱财的客商而言,可解铜重之苦。为防贼人仿造假钞,从皮纸、印文、油墨,蓟国将作馆皆耗费心机。券钞还上裹一层透明肠衣隔水。经久耐用。   “百角”,便是一百文大钱。   好妇春眸生烟,含笑接过。却不收入囊中,反塞进怀中。玉肌赛雪,春光乍现。在座众人非礼勿视。除去蓟王刘备,目光清冽,含笑相看。眼中无半分杂念。话说,蓟王后宫,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人间绝色,共枕榻间。一般庸脂俗粉,如何能撩动蓟王心弦。   好妇心领神会,见好便收。如此双方皆留有余地,彼此皆能顾全颜面。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萍水相逢,露水情缘。换作一般人等,蠢蠢欲动,甘之如饴。然对身居高位如蓟王,却断不可取。不洁是其一,风险乃其二。时下,女刺客、女仙人,何其多也。若趁坦诚相待时,一击致命。悔之晚矣。   蓟王自无心插柳。   雅座多南北豪客。许多西域藩商,彼此正用母语热烈交谈。刘备宫中胡姬众多。耳濡目染,亦能辨其大意。   虽皆说南北高车之事,却无人谈及归义老王之死。换言之,乃寿终正寝。非遭人暗害。   端坐良久,知无所获。刘备遂领众人下楼而去。   出胡姬酒肆。塞上夜风一吹,众人无不神清气爽。   “主公,有人尾随。”史涣领绣衣吏,分布左右,隔开人群。   “小心戒备。”刘备低声道。   “喏。”   内城闲人免进。出入需凭护高车校尉府所发传证。眼看刘备一行即将步入内城,尾随之人顾不得遮掩,纷纷现身。当即被混迹人群中的绣衣吏,团团包围。   绣衣豪侠,守卫刘备多年。彼此英雄相契,休戚与共。瞬息之间,形势突变。街上行人见状,急忙避让围观。被围在圈中的胡人,各个手握刀柄,互相靠背,神情紧张。   “万勿轻动。”史涣冷声道:“抽刀即死。”   胡人之中,忽出东胡语,安抚下同伴,又转为幽州汉话:“我等乃鲜卑族人,并无恶意。”   史涣又问:“可是奢延国人。”   “非也。”那人又道:“我等乃出中部鲜卑。”   “中部鲜卑?”史涣微微皱眉。   鲜卑大单于檀石槐,曾将鲜卑分为三部: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壤扶余之二十多城、邑,为东部;右北平以西,直至上谷之十多城、邑,为中部;上谷以西,直至敦煌、乌孙等二十多城、邑,为西部。   西部鲜卑远遁,后融入西域都护府。东部鲜卑降汉,立为三归义侯国。中部鲜卑,本已立为十四部奢延属国。不料今日又有人自称中部鲜卑。   刘备耳语数句,史涣遂勒令一众胡人,解除兵刃。搜身后,带入军营。   中军大帐。刘备正襟危坐。文臣武将,左右分坐。   须臾,有三人五花大绑,被绣衣吏押进帐中。   见三人年纪颇青。却目光坚毅,并无怯色。刘备言道:“松绑。”   “喏。”史涣便上前为三人松绑。   “报上名来。”刘备居高言道。   “扶罗韩。”   “步度根。”   “轲比能。”   三人依次通名,而后齐声下拜:“拜见王上。”   “所为何来?”刘备不置可否。   三人相互看过,便由步度根娓娓道来。   话说,自檀石槐陨落,满门授首。时,代郡以西,西部鲜卑率先远遁。乱入西域,被刘备万里剿灭,融入都护府,为它乾五姓。   代郡以东,中部鲜卑,除去十四部南下,立奢延属国。余众各自攻伐,渐成二家,其大人一为步度根,分布于并州太原、雁门等地;其二为轲比能,分布于幽州代郡、上谷等地。   东部鲜卑素利、弥加、阙机,等部,本散布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后不堪受高车南下挤压,率众归附蓟王。   先前,上谷乌桓王难楼,因擅自兵围逎国,惹恼蓟王。举族掠入安次。轲比能趁机收拢余部,暗据上谷乌桓旧地。先前不敢称鲜卑,自称“亡胡”。与大汉秋毫无犯,边郡官吏亦听之任之。   蛰伏十载,渐复元气。引南匈奴王庭、奢延属国及戍边汉将觊觎。眼看身份暴露在即。三人本欲前往蓟国,细说缘由。半途忽闻蓟王兵车北进,为归义王送葬。三人当即北上白檀城,偶遇蓟王于胡姬酒肆。虽从未相见,然蓟王与二位义弟,皆人中龙凤,一干人等,亦极为醒目。尤其是五弟黄叙“半遮面”,过于明显。模棱两可间,一路尾随。   悉知前后诸情,刘备了然于胸。   所谓“树倒猢狲散”。先是鲜卑大单于檀石槐身死族灭,鲜卑一日崩盘。被鲜卑吞并的大小部落,各自逃命,各奔东西。再有三郡乌桓,步鲜卑后尘。一家独大,众九千余落的上谷乌桓王难楼,一朝覆灭。被三郡乌桓余下几家,一锅端去,举族送入蓟国安次县。   又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此举亦给散乱鲜卑,以可乘之机。暗中侵入上谷乌桓旧地,收拢散乱部民。渐渐坐大。   群狼环伺,牛壮马肥。眼看被人觊觎。危急关头,步度根、轲比能等人,便想到了东胡共主,蓟王刘备。这才有了先前种种。   “又有何所求?”刘备又问。   “愿效仿奢延十四部,立为属国。”步度根道破心意。   “奢延既已立为鲜卑属国,又岂能再取‘鲜卑’之名。”刘备言道。   “这……”三人互相看过,步度根再拜:“求王上开恩。”   “如此,尔等暂且退下。”刘备言道:“孤当从长计议。”   “喏。”见事有转机,三人满怀希冀,鱼贯出帐。   “主公。”目送三人离去,年仅十岁的小师弟周瑜,起身奏道:“鲜卑二部来投,或可一用。” 第033章 四郡亡胡   周瑜不过十岁,乃总角童子。   然有大夏令刘晔,珠玉在前。谁人又敢小觑蓟王同门师弟。   此次蓟王北上,蓟国谋主一个未带。只带周瑜与徐福,童子二只,足见一斑。再者说来,蓟王称麒麟,善识人。自不会看错。   环视众人,蓟王笑问道:“有何高见?”   周瑜稚气未脱,却胸有成竹:“善加利用,并州无忧矣。”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纷纷醒悟。并州先为董卓所占。尤其南部郡县,遍布党羽。又募宿贼入伙,威势日隆。然北部边郡,却鞭长莫及。尤其是自南匈奴王庭美稷县始,北部诸县,阴奉阳违,不尊号令。   董卓忌惮胡骑来去如风,又恐逼迫过甚,适得其反。故亦不敢轻易提兵北上。   “若依你之见,中部鲜卑,当如何安置。”刘备再问。   “可仿‘三郡乌桓’,择并州太原、雁门,幽州代郡、上谷等地,另设‘四郡亡胡’。”周瑜已有定计。   “四郡亡胡……”刘备轻轻颔首。亡胡者,离乱胡人也。并未确定枝属,多为杂胡。若效仿三郡乌桓立四郡亡胡,当可经由太原、雁门、代郡、上谷,四郡,将蓟国与并州连成一体。如此,亦足可令并州牧董卓之影响,降至最低。   大汉北疆胡族,多如牛毛。边郡汉人,皆精胡服骑射。彼此通婚,亦是平常。换言之,时下边郡汉人,与胡人并无多大差异。今汉以来,也常有逃亡汉人投奔塞外,依附胡人之先例。   话说,没鹿回部首领,便是前雁门太守窦统。在任时,麾下多胡人为其所用。正因如此,前大将军窦武事败被诛,满门遇害时。窦统领麾下胡骑,遁入漠北,仍被尊为首领。趁北匈奴远遁,漠北无王庭,吞并零散部落,又经西域与蓟王联盟,而日渐繁盛。时至今日,已雄踞漠北,可与高车分庭抗礼。传闻,帐下控弦之士,不下十万人。   此事,足见北疆汉胡关系并非泾渭分明。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断难分割。   见刘备沉思不语。少年徐福,亦进言道:“启禀主公。周参军之言大善。不设属国,只设‘四郡亡胡’,如三郡乌桓故事。既可避‘鲜卑’重名,又能将亡胡各部为我所用。”   “如三人所言,中部鲜卑,今分二部。一为步度根,二为轲比能。若只此二部,又如何新设‘四郡亡胡’。”刘备又问道。   “此事易耳。二人虽名为部落大人,然麾下枝落必然众多。只需另择一强部大人,凑足四郡,则事成矣。”徐福言道。   “并州之事,孤不便出面,又当如何?”其实刘备心中,早有定计。一问一答,不过是想让二人在诸校面前,善加展现。   果不出蓟王所料,周瑜又言道:“何不请南匈奴王代为上表。至于幽州境内鲜卑,由汗鲁王上表,正当适宜。”汗鲁王乌延与蓟王刘备,二家结有秦晋之好。由汗鲁王上表,新帝便知乃蓟王之意。如此,自不会横加阻拦。   见帐中众校,纷纷点头,颇多赞许。刘备遂冲二人笑道:“二位参军,可愿替孤,与步度根等人,商谈具体事宜。”   “臣等,领命。”二人稚声下拜。   “甚好。”   果不出所料,代郡还有乌桓首领能臣氐,可与鲜卑二部,扶罗韩、步度根、轲比能三人,凑足“四郡亡胡”。   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得蓟王首肯,三人心满意足,快马加鞭,返回各部不提。   经此一事,周瑜并徐庶,二位少年参军,为众人若知。称“少参”。   王命发出。不出三日,十二高车归义侯,齐聚白檀。列队入大营,谒见蓟王。登坛共祭归义老王,按高车习俗,刘备设宴款待。席间言及老王之死,新任副伏罗(归义)侯,亲口证实,乃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刘备这才释然。   老王遗命,归葬北海。亦有手书为证。   刘备笑道:“归义王自率众南下,立王庭于白海之滨。为大汉恪守北疆十年如一日。多有功勋。高车各部,深受其恩。又谓‘人死为大’,遗命自当遵循。”   “王上明见。”众人大喜。   “然,多事之秋,节俭为上。送葬无需大张旗鼓,各部大人,即来则安。领城中亲卫,随我北上即可。”刘备话锋一转。   话说,自接蓟王命,十二归义侯不敢有丝毫耽搁。各领亲卫百人,日夜兼程,驰入白檀。不料蓟王又下新令。一时手足无措。   见众人目光投来。副伏罗侯起身言道:“启禀王上,北海虽是苦寒之地,然尚有本族六氏,数十万部民,散居于此。听闻王上此来,只带三万兵马。是否,是否……”   “蓟国精锐,以一当十。蓟国上将,万夫莫敌。若起争端,孤自会护诸大人周全。”刘备大袖一挥。   “遵命。”蓟王一言九鼎,副伏罗侯无话可说。   正事谈完,刘备起身罢筵。便有绣衣吏上前,引十二部大人,回各自营帐休息不提。   翌日清晨。兵车营地,迅速拆解,浩浩荡荡,奔赴漠北。   洛阳,南宫玉堂殿。   程夫人乘中署车马,引一豪强入宫相见。   “庶民黄纲,叩见陛下。”   见他熊腰虎背,举止沉稳。新帝心中暗喜:“赐座。”   “谢陛下。”黄纲起身就坐。   “黄壮士可知,朕因何召你入宫。”陛下直入正题。   “未知也。”黄纲如实作答。   见新帝目光投来,程中大夫心领神会:“先前京中有望气者,以为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陛下自继位以来,励精图治,欲中兴大汉。然居于深宫,却时常不安。恐有人暗中加害。故欲募‘死士’,以防万一。”   “此事易耳。”黄纲目中精光一闪:“不瞒陛下。庶民宅中,便有豪杰数百。陛下但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需悍不畏死。”程中大夫又叮嘱道。   “刀头舐血,有死无生。又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陛下尽可安心。”黄纲掷地有声。   “钱财、美色,但凭所需,只需如臂使指。”陛下斩钉截铁:“刀山剑树,百死不悔。”   “庶民领命。”黄纲以头触地。   目送黄纲离去,又侧耳聆听。大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新帝终于松开袖中双拳,暗出一口凉气。   只需死士募齐,大事定矣。 第034章 望文生义   蹄声隆隆,骏马嘶鸣。   远山近水,忽消失无踪。无边旷野,一望无垠。车队已穿越燕山孔道,奔赴塞北。   万辆兵车,迅速散开。组成兵车大阵,投奔北海。   《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时人据此认为,“北溟之海”乃大地极北。   《汉书》亦载,高祖时,娄敬自请为“高车(形容大气)使者”,出使匈奴,“分土定界”。娄敬至匈奴王庭,言:“汝本处北海之滨,秦乱,汝侵其界,居中国地。今婚姻已成,当还汝敝肆,还我中国地。”   意思是说,尔等本居北海,因秦乱侵略中原。现两家和亲,理应回到北海,归还所侵汉土。娄敬又作丹书铁券,曰:“自海以南,冠盖之士处焉;自海以北,控弦之士处焉。”割土盟誓,然后求还。换言之,以北海居中为界,南属大汉,北属匈奴。   天汉元年,苏武奉命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为质。匈奴人多次威胁利诱,苏武宁死不降。不得已,迁苏武北海牧羊。言,“公羊生子”方可释其归国。苏武历尽艰辛,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至始元六年,方获释归汉。待去世,宣帝将苏武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中,彰其汉节。   后有霍去病,元狩四年北伐二千余里,越离侯山、过弓闾水,封狼居胥,禅于姑衍,兵至瀚海。   瀚海,即北海。   平心而论。太史公言李陵诸事,自有道理。然与苏武相比,武帝心中,高下立判。若不杀李陵,如何慰苏武十九载,持节不屈。更何况汉匈战争,胜负未分。若前线将领皆如“李陵故事”,战败即降。此战危矣。   孰是孰非,关键看与谁对照。   俗语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已道尽其妙。   路过白海高车王庭,归义王柩车入列。刘备披麻戴孝,入灵堂祭拜。归义王妃及家人,含泪回拜。   皆出东胡一脉。高车习俗与匈奴近。“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然南高车,深受汉风向化,耻于旧俗。归义王家眷,自不愿再嫁其子,新任副伏罗侯。蓟王入帐祭拜时,纷纷泣求。刘备遂与副伏罗侯商议,不必勉强再嫁。   副伏罗侯亦因此陋习而左右为难,故并无异议。刘备又言,若王庭诸多不便,可迁母妃等,往蓟国安居。入住国宾馆,副伏罗妃亦能朝夕相见。   副伏罗侯,躬身应诺。老王家眷多已年过半百,再令其改嫁王长子,亦是强人所难。   队伍宿营一夜,翌日继续开拔。   自武帝元狩四年(前119年),漠北之战后,再无如此规模汉军,纵横北疆。   刘备开创性的将整支大军机动化。   正如北地稻作。对于战车的运用,刘备亦非先例。前汉时,“大将军(卫青)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大将军卫青所用“武刚车”,《后汉书·舆服志上》有载:“吴孙《兵法》云:‘有巾有盖,谓之武刚车。’武刚车者,为先驱。又为属车轻车,为后殿焉。”   车长二丈,阔一丈四,外绑长矛,内置大盾。平时可运送士兵、粮草、兵器等,不一而足。战时车身蒙牛皮犀甲,捆扎长矛,上立坚盾。盾牌可另开射击孔,弓弩手置于车内,居高下射。还可将武刚车,列成坚固车阵。用以阻挡胡骑冲锋。   与刘备的机关兵车,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备只不过是在前人基础上,将机关术与战车深度结合。创造出机关马车。事实证明,将全部兵士、辎重、乃至整个后勤机动化,对战争的影响,无比深远。归根结底一句话:农耕文明对城邑的依赖,被刘备运用到了极致。   兵车大阵,号称“移动坞堡”。足见一斑。   只需就地展开,拼成营地。营内设置,一应俱全。所携粮草辎重,足够大军数月所需。再加出外抄掠狩猎,以战养战。坚守数年,亦不在话下。   说走便走,说留便留。攻守兼备,如之奈何。   高车十二侯,置身兵车大阵,一路随行,方知蓟国之强。昼出夜伏,各式兵车,万般变化。真神鬼莫测也。   时下分割漠南、漠北的浩瀚大漠,后世称“大戈壁”。   无需寻找水源。汲水罐车内存水,足够三万人马数日所需。三万大军直穿大漠。抵达漠北高原。   北高车斥候,开始出现。   遥见兵车横行,旌旗蔽日。纷纷惊疑不定。   远远围观,不敢上前。刘备遂命营中南高车斥候,前去接应。   听闻乃是“东(胡)(共)主”扶棺北上,为南高车老王送葬。话说,东主在南。路径、旗帜、兵锋、气势皆对。北高车斥候不敢怠慢,纷纷打马离去。   漠北亦有城池。匈奴时便有:龙城,赵信城,颓当城,范夫人城及郅支城等,大小城池,不一而足。后北匈奴远遁,高车南下,没鹿回部强盛。漠北高原,以北海为界:西至西域,属没鹿回。东接扶余,属北高车。   东主亲临,非比寻常。   北高车虽未臣服,却亦知刘备大名。   万辆兵车,声势骇人。却不似千军万马那般,杀气腾腾。   一言蔽之。声势虽大,却无杀意。   待夜幕低垂,兵车拼组成营。便有数骑,赶来相见。   解兵搜身,引入中军大帐。   “北高车,狄氏、袁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拜见东主。”六人口出生硬汉话,再伏地行僵硬汉礼。   “东主”乃出班固《西都赋》:“有西都宾问于东都主人。”本为“东都主人”之省称。后又以“西都宾”与“东主”,引申为“西宾”、“东主”之意。时下乃指“东家”、“家主”之意。   然此语之于刘备,乃是“东胡共主”之省称。虽有些望文生义。   细品下来,却别有深意。刘备不仅是“东胡共主”,贵为一国之君,亦是所有国人之“家主”。   “诸位免礼。”刘备居高示意:“赐座。”   “谢座。”六人汉礼一丝不苟。颇得帐内文武赞许。   “敢问东主,所为何来?”便有狄氏使者,起身相问。   “无它。”刘备笑答:“(南)高车归义王薨天。遗命归葬北海之滨。孤遂与十二归义侯,护送柩车,前往北海。达成所愿。”   “原来如此。”六使表情,稍得舒缓。   仍不放心,袁纥氏又起身问道:“东主此来,只为送葬乎?” 第035章 传火天下   刘备实言相告:“高车六氏十二姓,同根同源。今裂分南北,非孤所愿。若能合而为一,乃上善之举。亦是孤所乐见。”   自古“姓”、“氏”有别。三代(夏商周)以前,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妊人(女子)称姓。氏所以别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秦汉以来,合而为一。无分贵贱。   鲜卑六氏十二姓,互相通婚,种出东胡,别无不同。只是从枝属上而言,六氏更为亲近。或自觉,更为高贵。亦未可知。   狄氏使者,起身言道:“如东主所言。高车本是一家。裂分南北,亦非我等之愿。然大漠横栏正中,南北自成。无可奈何。”   言下之意,乃是大漠,自然而然,将高车分割。非人力可及。漠南草原为南高车,漠北高原为北高车。   “此言亦有道理。”刘备轻轻颔首,又话锋一转:“然,今时不同往日。扶余已成大汉属国。西域亦为都护府所辖。漠北左可接苍海,右可通西域。已非绝地。南下虽有不便,却可左右迂回,东西并进。”   “东主所言极是。然西有没鹿回部隔断,东有扶余阻拦。苦无法通行。”狄氏使者所言非虚。   刘备先前暗中扶持没鹿回部,便为防高车生变。今没鹿回部愈发强盛,北高车相形见绌,越显羸弱。没鹿回时有东进,吞并北高车之意。   若非顾忌南高车,反抄后路,颇多投鼠忌器。北高车或已为其所并。   后世早已证明。大漠南北,生态脆弱,不宜农耕。且有大漠横栏,通行诸多不便。尤其是补给线横穿大漠,不仅受恶劣环境影响,亦极易被胡人切断。后世千百年来,华夏农耕文明,皆未能突破大漠,延伸至漠北。足见一斑。   然若变游牧为农牧,可行否?   苍海郡正全力稻作。一旦大成,稻草青储饲料,便可源源不断贩入漠北以东。西域亦大兴屯田,麦秸产量年年增多。没鹿回部已得其利。以西域济没鹿回,再以苍海济北高车。分立王庭,为大汉藩屏,不知可行否。   心念至此,刘备便言道:“苍海郡之事,诸位知否?”   “我等已尽知。”   “扶余四加南迁蓟国,王庭立为属国。挹娄虽未立国,却心向大汉久矣。今有五千挹娄青壮,被募为弓手。不出数载,当有数万挹娄庐士,随明轮舰队,纵横四海。东西皆归向化。独剩北海六氏鲜卑,游离在外。是福是祸,亦未可知也。”   蓟王言外之意,六人焉能不知。   狄氏使者,急忙言道:“若漠西没鹿回部,归附东主。我等,自无二心。”   刘备欣然接受:“如此,且传语六部大人。没鹿回部大人,并南高车十二归义侯,不日当在孤营中,与六部大人相见。共商大事。”   “喏!”六氏使节,领命而去。   没鹿回部大人“没鹿回氏”之真实身份。大漠南北,皆讳莫如深。蓟国除去肱股重臣,亦无人知晓。   窦统,大鸿胪窦章之子,灵帝时为雁门太守,为避窦武之难,亡奔漠北,为没鹿回部落大人,遂改姓没鹿回氏。   实乃窦太后从兄。其族姑窦氏琼英,嫁给蓟王为妃,并诞下麟儿。换言之,若论辈分,刘备犹高窦统一辈。   兵车营地,制霸荒野。   营中兵士,进出有度。“采集车队”四出。汲水、割草、狩猎、探路,不一而足。还有绘图师,借助记里鼓车等,诸多机关器,绘制行军路线。   军市、酒垆、汤池、庵庐、茶馆、将作馆等,各式营地,人来人往。宛如一座繁华关城,凭空建起。除去奋威校尉部,日夜练兵不提。余下各部,皆遵循“战备作息”。轮流值守,运转自如。如齿轮般完美契合,无半分差池。   许褚领五千白毦精卒,拱卫中军营地。中军大帐,则由史涣领绣衣吏守备。除去哺乳亚马逊,白发御姬皆守卫帐内。安全自是无虞。   临时宿营,不日便走。自无需过多操持。若长期宿营,还需烧制下水陶管,掘深井汲水,平整消毒营地,清理周围野草杂木,诸如此类。   待绘图师驱车返回。言,路遇野马群。太史慈遂领麾下“飞翼卫”,捎带五弟黄叙及“眉尖刀士”,打马出营。领营中厩吏,驯服野马。   以战养战,便是指此。   一切所需,皆可以营地为中心,四面抄掠得来。百里之内,骑士往来如风。安全无虞。   真若久居此地,刘备甚至能建起一座城邑。如白檀那般,夯土版筑,就地辟窑烧砖便是!   翌日清晨,忽听人马嘶鸣。太史慈与黄叙,竟驱赶大群野马入营。毛色繁杂,以青、骝及兔褐为多。   高原马,头大颈短,体健蹄坚,胸宽鬃长,皮厚毛粗,能御暴雪极寒,吃苦耐劳,可粗放饲养,生命力极强。经驯化之高原马,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为军马上佳之选。前汉时,统称“匈奴马”。   军厩令,如获至宝。细细梳洗,勤加驯养不提。马通人性。不出数日,便可驾车。不出数月,当可骑乘。   众校笑言,若立营数载,漠北当无马。   “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乌骊马,便出漠北高原。   二千里外,大汉一马难求。此地,却尽是野马无人问津。若能互通有无,则有百利而无一害。   事实上,除去数万精锐,兵车营地,便是一座大型开拓车队。拓荒打野,驯化四夷。物极其用,地尽其利。正如刘备这般:煌煌炎汉,“薪火传天下”。   洛阳,南宫玉堂前殿。   新帝专开朝议,问计北疆政事。   “南匈奴单于,上表请立太原、雁门亡胡二部。右北平乌桓单于亦同上表,请立代郡、上谷亡胡二部。”新帝目视三公九卿,及大将军何进:“众卿以为如何?”   略作停顿,新帝又问:“此四部,究竟种出何处?”   “回禀陛下,扶罗韩、步度根、轲比能三部,种出鲜卑。至于能臣氐,或出原上谷乌桓旁支。”大将军何进,有备而来。   “太原、雁门、代郡、上谷四郡,汉民稀少,自今汉以来,本就为内附胡人牧场。若四部真心归附,确可立为藩屏。”新任太尉张延,起身奏道。   “臣,附议。”司空许相,亦起身奏对。   司徒张温亦奏曰:“臣,附议。”   九卿齐声:“臣等,附议。”   新帝面无表情,轻轻颔首:“如此……”   “陛下且慢。”大将军何进,掷地有声。 第036章 兵乱在即   “大将军有何高见?”新帝笑问。眼中颇多赞许之意。   “四部亡胡,盘踞幽并。传闻,先前白波、黑山势大。四部亡胡与贼人交往甚秘。今见白波、黑山二贼先后覆灭,恐孤木难支,唇亡齿寒,故乞归附。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彼时二贼势强,便与之狼狈成奸。此时官军势大,又乞归顺大汉。反复无常,贼心不死。陛下岂能轻易纳之。”大将军一席话,振聋发聩。中气十足,嗡嗡作响。   三公九卿,鸦雀无声。朝政日非,明哲保身。且天将变矣,回天乏术。不如装聋作哑,留有用之躯。   新帝轻轻颔首:“依大将军之见,又当如何?”   “杀贼自効,以正视听。”大将军有备而来。   新帝忙问:“河北皆平,再无贼乱。如何自効?”   “河北无贼,河南岂无贼乎?”大将军何进,龇牙一笑:“汝南黄巾势大,州郡剿贼不利。另有河南尹并长水校尉,巡视南阳。日前六百里上疏,言,军情如火,暴乱在即。洛阳八关,京畿重地,万勿轻动。若能从河北调兵,平河南之乱。岂不美哉。”   三公九卿,纷纷点头。大将军久历朝政,有宿臣之姿。   “大将军之言,甚善。”司徒张温起身奏道:“今汉以来,遣南匈奴、三郡乌桓之兵,招讨四方,已成惯例。为平‘陪都’兵乱,遣四郡亡胡南下,未尝不可。”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俗语谓“打断骨头连着筋”。常闻大将军何进与河南尹何苗,势如水火。今日方知,传闻终不可信。终究是一门中人。眼看南阳兵乱,河南尹何苗深陷其中,危在旦夕。危机关头,还是大将军何进,出手相助。   以己度人,新帝感慨忽生。将心比心,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自幼丧父,又与母兄天各一方。今再相见,心中又岂只有愤恨难平,无半分亲情牵绊。毕竟是骨肉至亲。   “大将军,乃老成谋国之言。然既是二位单于出面作保,亦需全其意。”新帝遂有定计:“如此,可双管齐下。许四部归附,各封归义侯。再命其出兵渡河,平定南阳兵乱。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三公九卿,异口同声。   “大将军以为如何?”新帝难得和颜悦色。   “臣,附议。”何进瓮声奏对。殿内公卿,心知肚明。陛下顾全的并非二位单于,而是背后的蓟王刘备。   蓟国横亘幽冀,四夷环伺。如何妥善处理与诸胡关系,乃立国之本。正因如此,蓟王自幼,便常与胡人往来。对胡人多行向化,从未赶尽杀绝。四郡亡胡,若非事关重大,蓟王又亦会举重若轻,谨慎行事。不亲自上表,反令南匈奴王并乌桓单于代劳。   “自黄巾乱后,天下板荡。群盗蜂起,屡禁而不能止。”新帝感叹:“诸如此次,南阳兵乱在即,朝中竟无一兵一卒可用。若非大将军行驱虎吞狼之计,河南恐又遭生灵涂炭。南阳乃陪都,居百万之众,商业繁盛,赋税颇多。若再生祸乱,恐社稷不保。”   “陛下勿忧。”大将军何进心领神会:“之所以蟊贼屡禁不绝,乃因郡县各自为战,顾此失彼。所谓‘乱世用重典’。刺史只有监察之职,并无治政之权。故行废史立牧,只为拨乱反正,治政安民。”   “大将军所言极是。”陛下与何进,一唱一和:“蓟王表阎忠为凉州牧,可行否?”   “可行。”大将军从善如流。此乃先帝旧事。本已交由尚书台拟定,不料先帝北巡而崩,尚书令曹节又抱恙离朝。便一直搁置。如今,新帝旧事重提。百官自无异议。   “东郡太守曹操,剿灭贼乱,颇有战功。可为兖州牧否?”新帝又问。   “臣,无异议。”大将军何进再答。   “臣等,附议。”废史立牧,大势所趋。三公九卿,便心存忧虑,又如之奈何。   “西园中军校尉孙坚,自重返江东,募兵讨贼。大小百余战,连平荆、扬之乱。荡寇将军周慎,自引军汉中,数战皆不能胜,别无寸功。日前反被米贼断其运道,弃车重败退。已被押入大狱,交由三司会审。朕,欲拜孙坚为‘破虏将军’,以继之。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孙校尉,乃江东猛虎也。”司徒张温言道:“麾下百战精兵,正当大用。若遣入汉中平乱,米贼必败。”   “司徒之言,甚善。”陛下欣然一笑:“大将军以为如何?”   “孙坚可灭米贼。”何进瓮声言道。   闻此言,新帝终得安心。先前允诺太后诸事,悉数达成。然心中又起疑窦。今日大将军,为何如此识相?   罢朝后,新帝遂往永乐宫。与董太后细说诸事。   “曹操之事已毕,曹嵩之事又当如何?”董太后问道。   “母亲念念不忘,可是收了重资?”新帝反问。   “不瞒陛下,年前,曹嵩曾输一亿大钱入西省(永乐宫之司署,掌管宫内罪罚),求太尉之位。”董太后如实相告:“虽说‘此一时,彼一时’也。然曹嵩输钱在前,陛下禁售于后……”   “母亲不必心急。”新帝言道:“太尉张延,曾为周慎作保。今周慎败归,虽可罚铜免死,然张延坐罪,晚节必不保也。不出数月,定让曹嵩如愿。”   “如此,甚好。”董太后展颜一笑。目光慈炯,柔声道:“陛下虽与我自幼分居。然毕竟母子连心。先帝遗命,兄终弟及。如今看来,于国于家,大有裨益。”   新帝微微绷紧牙关。目光平静,别无波澜:“母亲当恪守承诺,不再卖官鬻爵。”   “朕乃太后,焉能自食其言。”董太后轻轻颔首。   “如此,儿告退。”陛下起身便走。   “好。”目送新帝出殿,董太后眸中哀伤,一闪而逝。   “太后……”恭送新帝出殿,永乐太仆封谞原路返回,欲言又止。   “说。”董太后不置可否。   “当真不再卖官。”封谞满脸痛惜。   “陛下虽是我子,却自幼长于外藩。与我不亲。”董太后言道:“多事之秋,权且保身。”   “喏。”   封谞怏怏不乐,转身离去。   须臾,董太后自帘后起身,往偏殿不提。   北海西岸,没鹿回部与北高车天然边界。   刘备领大军远涉三千里。立营高坡。静待各部大人,入营相见。 第037章 芳兰生门   《史记·匈奴列传》:“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扆、驴、骡、駃騠、騊駼、驒騱。”   马、牛、羊、驴、骡,人尽皆知,并不稀奇。然,橐扆、駃騠、騊駼、驒騱,又是何物。   橐扆(tuó yǐ),便是骆驼。《史记索隐》说“背肉似橐,故云橐也。”背上坨肉像囊,故名。   駃騠(jué tí)亦作“駃题”。乃骡之一种。大部分骡马,乃公驴与母马杂生,称马骡,外型近马。駃騠,却是公马与母驴所出,称驴骡,外型更近驴,而弱于马骡。或曰:‘骡骡之子,千里駃騠’。又指其为“骡骡所生”。事实上,就刘备所知,绝大多数骡马并无生育能力。然传说亦有例外。一千只公骡与一千只母骡中,有且仅有一对可生出駃騠。颇多物以稀为贵。   騊駼(táo tú),驒騱(tuó xí),皆是野马。   騊駼,毛色以青为主,驒騱,毛色呈鳞状斑纹、前蹄皆白的青马。   《山海经》有载:“北海内有兽,状如马,名騊駼”。《逸周书·王会》又曰:“野马,如马而小,出塞外。”《甘肃通志·杂记》亦说:“扁都口南五十里有野马川,出野马,古所谓陶涂(騊駼)者也。”   换言之。时下匈奴马,便是騊駼、驒騱等,野马杂生后代。   匈奴人驯化野马,再与家马混种,诞生出白马,青駹马,乌骊马,骍马,四种优良战马。   或有人问,全部驯化,岂非一劳永逸。事实并非如此。任何马种,若不适时补充新鲜血液,皆走以下模式:引种、杂交、改良、回交,消失。优势基因,不断退化。故保持一定数量的野马种群,不断引种,对维持良种,至关重要。   正因如此,漠北高原,野马数量极为可观。   先前捕捉的乌骊马,便是被刻意放养的家马与养马,杂生后代。而靠近北海,刘备终于捕获到了原生马群。驒騱,亦作“驒奚”,散布于北海沿岸。蹄坚似铁,奔逐如风。太史慈并黄叙,精锐尽出,竟追之不及。   问过营中厩令。答曰:《汉书》有载,大宛国贰师城,近有高山,上生野马,奔跃如飞,无法捕捉。于是大宛国人,春季时,趁夜将五色母马置于山下。野马下山,遂与母马交。所生马驹,汗出殷红如血,胁如插翅,日行千里。便是汗血宝马。   太史慈心领神会。然黄叙却问曰:野马公母皆有,为何只置母马?   厩令笑道:头马必是公也。   黄叙又问:今已深秋,如之奈何?   厩令再答:隆冬将至,积郁伤身,正当释也。   于是从已驯服的乌骊马中,择数十匹“五色母马”,趁夜色放于北海之滨。   及后半夜,忽听群马嘶鸣。此起彼伏,经久不息,直至天明。   数十匹乌骊母马,抖擞精神,鱼贯回营。是夜,又闻营外群马奔逐。竟有头马,寻芳而至,奔冲入营。引群马争相奔入营中。   见野马如过江之鲫,自投大营。众人无不大喜过望。   传入中军大帐,刘备忽问:“厩令何在?”   “正抚野马。”黄叙随口答曰。   “速请来相见。”刘备言道。   “喏。”黄叙领命而去。   须臾又折返:“大哥。厩令言,‘浑身野鬃,衣衫不整,恐失臣节,不便面君’。请大哥恕罪。”   略作思量,刘备笑道:“无妨,孤去见他。”   “野马拥塞,大哥何不等明日再见。”黄叙谏曰。   “明日恐迟也。”刘备笑答。“明日恐迟”遂成典故。与“岁不我与”异曲同工。   这便换穿常服,与黄叙等人,前往马厩。军中马厩,位于草料营后。自成一营,进出皆有角门。见主公驾到,守卫正欲入内通传,却被刘备所止。   机关马车,排列成大马间。拔营时,车厢用来装运草料。宿营时,将草料移出,用来宿马。除去饲养战马的大马间,营地还另起数座大帐,用来安置驽马。此时,车厢围起的营中空地,已聚满驒騱野马。厩吏正取精料喂食,极力安抚。   人皆聚精会神,竟不知刘备前来。   越过马匹并人群。遂在营地正中,见一匹驒騱,异常神骏。马旁所立之人,丰须饶鬓,相貌奇异。   刘备见之大喜:“必奇人也。”   黄叙答曰:“正是厩令。”   “此人何名?”刘备又问。   “张裕,字南和,蜀郡人。年前北上蓟国,混迹市中,常为驵侩。因善相马,被大厩令张和,召入署中。后又命其入大营,随我等北上。”黄叙知之甚祥。   刘备轻轻颔首:“原来如此。”   此人驯马,异于常人。旁人皆先喂精料,投其所好。此人却与骏马,窃窃私语。   本以为故弄玄虚,不料竟成功驯服。用时最短。   待上嚼套缰,牵入马间。厩令这才整理衣冠,趋步近前:“臣,张裕,拜见主公。”   “先生高才,因何栖身马厩。”刘备笑着扶起。   “不识真龙,错参天机。惭愧之至,汗颜至此。”厩令再拜。   “莫非先生亦‘晓占候,通谶纬’?”刘备又问。   “臣曾随巴西大儒周舒,学习此术。”厩令又答。   参军徐福,知晓此人:“周舒,字叔布,巴西阆中人。益州名儒,家富多奴。”   “蜀中富庶,沃野千里。既得大儒真传,足可安身立命,因何沦落鄙国,混迹市中。”刘备笑问:“所谓‘祸从口出’。想必先生也已知晓。蓟国妄言神鬼者,多不得善终。”   “主公明以照奸,不问神鬼。天下皆知。然有一事,事关师门。臣,不可不察。”厩令直言相告。   “如此,且帐中叙话。”刘备言道。原来事出有因。   “喏。”   一行人原路返回,入中军大帐。   待众人落座,厩令起身言道:“主公还记得于吉否?”   “群仙会上有一面之缘。”刘备焉能不记得“于仙人”。   “传闻于吉当众解《春秋谶》。言‘当涂高者’,乃‘宗王’也。”厩令这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厩令张裕,天才过群。少时曾拜入巴西大儒周舒门下,习谶纬经学。《春秋谶》有:“汉家九百二十岁后,以蒙孙亡,授以承相。代汉者,当涂高也。”   其师周舒,少学术於广汉杨厚,名亚董扶、任安。数被徵辟,终不就任。时人有问:“《春秋谶》曰:代汉者当涂高,此何谓也?”舒曰:“当涂高者,魏也。”乡党学者私传其语。   不料刘备横空出世,麒麟降而国祚尽。于吉更一语成谶。群仙会后,疯传天下。与恩师谶语,大相径庭。张裕得知,辗转反侧。索性亲来蓟国一观。   闻张裕一席话,刘备不由暗自心惊。   世上,当真有此神术不成! 第038章 明日为王   谶纬之学,起源于上古先秦。   “谶”最初乃是一种只在方士间流传的隐语。性质上,类似绿林好汉专用的“江湖黑话”。乃假托神仙圣人,预决吉凶,告人行事。“谶书”即“占验书”。   “谶”先于“纬”问世。汉以前,燕齐一带方士首造“谶语”。始皇帝时,方士卢生入海求仙,带回《图录》,内有“亡秦者胡也”之谶语。《史记》中亦载有《秦谶》。   “纬”乃相对“经”而言:“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   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经学地位提升,随之产生了依傍、比附经义的“纬书”。“纬以配经”,故称“经纬”;谶以附经,称为“经谶”;谶纬往往配有插图,故又叫“图谶”、“图录”、“图纬”;以其有符验,又叫“符谶”;以其是神灵之书,又叫“灵篇”。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前汉以前,谶纬之言,不过是零星散落在百家经卷中的只言片语。直到前汉末年,方士化之儒生,大量造作谶纬,并编纂成书。影响愈发深远。又被光武发扬光大。   光武以图谶起兵。因《赤伏符》称帝后,崇信谶纬。中元元年(56年)即驾崩前一年,宣布“图谶于天下”。计有《河图》九篇,《洛书》六篇,托言伏羲至孔子演绎之三十篇,再加经纬三十五篇,计八十篇。传于后世。   谶纬以阴阳、五行为骨架,将数术与经学相结合,内容庞杂。有解经文字,有神话传说,还有天文、地理及历法等自然科学知识。然论其核心,则是“谶纬神学”。   “谶纬神学”的理论基础,为“天人感应论”。谶纬中的“天”即“上帝”,或称“天帝”。为最高神,具有神化人格。能辨善恶,明赏罚。天的意志,经由“阴阳五行”及“天象变化”来体现。只需遵循阴阳五行及天象变化,便可占吉凶祸福,窥破“天意”。   故“谶纬神学”在今汉号“内学”。被尊为“秘经”。成为正统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凡经说上的分歧,甚至礼乐制度,皆要以谶纬决断。更自上而下,深入时人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   凡遇大事,先卜问吉凶。已成惯例。少时茅房狭路相逢。甯姐姐见刘备灵秀天成,不忍残害,亦是笃信谶纬之术。惯以后世反推前朝者,乃因无前朝之生活经验使然。又有谁人能如刘备这般,活在当下。   单凭后世观点,将谶纬神学,笼统的划归为封建迷信。显然也是不对的。   因为在时下,谶纬是与经学,混为一谈,牢不可分的。   历代经史子集,百家名篇,皆被用于论述谶纬神学。   就刘备看来。谶纬神学,之所以能广泛传播。与整个时代的认知水平,及所处的历史阶段,密不可分。   能够被时人理解、掌握的自然现象,事物规律,并因此而产生的行为守则,道德规范,是为“纬”。   那些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事物规律,并因此而产生的认知障碍,及无法预估的影响,是为“谶”。   一言蔽之。能理解的便是“纬”,不能理解的便是“谶”。   “纬”即“经”。上古经文,各家注解不同,颇多争论。为证本门学说,甚至有人不惜笼络内官,删改兰台皇家藏书。足见一斑。   同理。无法参悟的“谶言”,各派高士,亦有不同解语。为证真伪,张裕不惜舍弃家业,只身北上,混迹市中,为人驵侩。今日终得与蓟王相见,当面询问。   此,便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厩令张裕,面见蓟王,乃为解心中“代汉者,当涂高”之疑。   “当涂高”者,究竟是“魏也”,还是“宗王也”。   见刘备沉思不语,参军周瑜一语中的:“启禀主公。‘魏’之解语,与‘宗王’,异曲同工也。”   “哦?”饶是蓟王,亦不由一愣:“何出此言?”   厩令张裕更顾不得许多,冲十岁周郎肃容下拜:“愿闻参军高见。”   周瑜言道:“先秦时,‘阴阳五行说’盛行,阴阳家以为,诸国之所以并立,因其皆身负一种‘上天赋予的德行’。此德行,可用五行来表示。即:金、木、水、火、土。因此,国中一切,皆需与之匹配。称‘德性相符’。唯有如此,才能受上天庇护,国祚长久。   并据此推算,黄帝时为土德,尚黄;夏为木德,尚青;商尚金德,兴起时有白银溢出大山之吉兆,所以尚白;周为火德,因此尚红。时,五德循环之说,天下无不认可,及战国七雄时,亦如此而定。   三家分晋后,魏承正统,以王族自居,沿用周之火德;韩推演出木德;赵火德为主,木德为辅,称‘火木德’。   齐国始祖为姜子牙,继以周天子德性,后田氏代齐,推演出‘火德为主,金德为辅’。楚国以炎帝后裔自居,乃为土德。燕国推演出水德。战国七雄中,唯秦国未定德性,令中原各国嘲笑,以为秦国蛮荒之地,不通王化。”   刘备轻轻颔首:“周为火德,『魏承正统』,沿周之火德。高祖乃‘赤帝之子’,大汉因火而兴,亦是火德。若将汉与周比,便当‘魏承正统’。”   厩令张裕,亦有所悟:“恩师曾言,今汉必亡于群雄并起,如周时‘春秋战国’故事。故能继汉之火德者,‘当涂高也’。‘涂高’即‘魏’也。”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醒悟:“令师所说‘魏’,乃指战国七雄之一。七雄早已作古。故令师所指,乃今汉之‘魏地’也。”   “魏地在大河之北,正是今冀州境内。”周瑜言道。   此话已十分露骨。   于是乎,厩令张裕,脱口而出:“莫非,代汉者,便在冀州六位宗王之中?”   周瑜笑道:“‘废史立牧’,群雄并起。春秋百余国,终成战国七雄。今日为王,明日亦为王乎?究竟何人能据冀州之地,延汉之火德,犹未可知也。”   厩令张裕,醍醐灌顶。这便肃容下拜:“闻参军一席话,(张)裕,心结尽解,涣然冰释。”   刘备居高笑问:“先生还养马否?”   厩令张裕伏地奏曰:“臣,愿效‘犬马’之劳。为主公‘延汉之火德’。”   此次对话,影响深远。远超刘备估计。归根结底,还是小觑了谶纬神学的威力。   一言蔽之。在神性上,统一了思想。   代汉者,乃“据魏地之明日宗王”。 第039章 善罢甘休   如前所说,谶纬之术并非纯粹封建迷信。有其深刻的时代背景,及理论支撑。   从天下大势而言。   时下,华夏处于“大河文明”的鼎盛时期。大河两岸,河洛地区,数千年来,一直位居文明核心。所谓“宅兹中国”,便是指此。而冀州作为河北首屈一指的大州。单渤海一郡,人口便破百万。且户均人口(6.5),高于全国水平(5.5),足足一人,足见繁盛。于是奠定了称王制霸的经济基础。   而“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驱虎兕以赴犬羊。”强兵皆在河北。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此又奠定了军事基础。   故“河北之王”,一统华夏。乃大势所趋。   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便是五行说之真谛啊。   言归正传。   厩令张裕,权且饲马。待返蓟国,再酌情改任。二位少年参军,一谶成名。   蓟王嫡长子刘封,寒暑易节,四少师倾囊相授。母妃公孙氏,亦言传身教。更加蓟王指路明灯。小小年纪,已有明主之姿。刘备春秋鼎盛。然“诸侯之制度,车服之级,各如其命数”。蓟王亦不例外。有朝一日,传位嫡长子。二位少年参军,必是明日国之栋梁。   蓟王名“备”。事事未雨绸缪,以备不虞。蓟国雄踞幽冀,距“魏地宗王”,咫尺之遥。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谶言解语,风传天下。细思起来,又与蓟王何干?   也该是冀州六国主,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不是。   先有于吉,后有张裕。“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真,神鬼莫测也。   立营北海,以战养战。   百里之内,一切活物,在劫难逃。数日来,太史慈、黄叙,引来数支野马群。计千余野马。待返蓟国,可育良马。   收蓟王六百里传书,没鹿回部落大人窦统,不敢怠慢。引千余骑,日夜兼程,奔赴北海。   遥看一座雄城,凭空立于国境。不由骇然。问过蓟使方知,乃蓟王兵车大营。   由万辆兵车,拼组而成。   话说,窦统亦是汉人。又曾为外戚权贵。对大汉一切,知之甚祥。然自从奔逃塞北,蓟国横空出世。丝路沿线,大漠南北,多有流言,神乎其神。本以为乃市井小民,以讹传讹,不足为信。今日一见,方知天外有天。   再想蓟国如日中天。蓟王那串光辉夺目,夜放豪光的冗长头衔。心中越发敬畏。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本以为,不过是木板营壁。抵近才发现,竟是坚木包铁,涂搪内外。车厢接龙,内藏机关诸器。厢顶还有重兵防御。营中嵌套营地。各部进出有度,泾渭分明。一路走马观花,粗略扫过。竟有荡寇、讨虏,奋威、扬武,鹰扬、折冲,左护军,七部。蓟国诸校,天下知名。蓟王募兵,精益求精。不到四万兵马,足可横扫大漠。   坚甲利器,兵强马壮。   人马具装,丧心病狂。   “下臣,拜见王上。”窦统年近四旬,正值壮年。却双鬓染霜,满面沧桑。家仇国恨,日思夜想。时刻催人老。   “免礼,赐座。”   “谢王上。”   刘备特意备下胡床。窦统却端坐床上。不忘汉室出身。   “漠北苦寒,叔纪受苦了。”窦统乃前大将军窦武从侄,窦琼英却是窦武之妹。蓟王刘备,自高一辈。   “回禀王上,切肤之痛可忍,锥心之痛难当。”窦统答曰。言下之意,漠北寒苦,不过是切肤之痛;举族被灭,全家遭戮,才是锥心之痛。   刘备能体会:“太后与窦妃一切安好。叔纪可有子嗣?”   “臣有一子,名‘宾’。乃与胡女所生。”窦统如实以告。   宾,客也。心中归属,不言自明。   一开口便苦大仇深。倒让刘备不知该如何继续。   窦统索性先问:“敢问王上,何事唤我来此。”   刘备遂松了口气:“乃为与北高车划界而来。”   “闻南高车归义王薨,遗命归葬北海。王上亲提大军北上,可是心忧南北高车,刀兵相向。”窦统乃出窦氏一门,见识不凡。   “正是如此。”刘备亦不做隐瞒:“若南高车十二部提兵北上。漠北高车六氏,必寸土不让。厮杀一起,绝难善终。北疆乃大汉后方,说是藩屏亦不为过。今洛阳朝堂废史立牧,自取其乱。一旦洛阳生变,乃至天下板荡。那时,必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为防腹背受敌,漠北不可生乱。”   “王上之意,下臣已尽知。”窦统抱拳道:“没鹿回部,唯王命是从,唯王上马首是瞻。”   “如此,叔纪可愿与南北高车歃血为盟,订立边界,互不侵犯。”   “全凭王上做主,下臣绝无异议。”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点头。   四目相对,窦统眼中恨意,一闪而逝。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此生若不能报此仇,窦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启禀王上,陛下欲为太后祝寿。太后遣人送书,言,若能得陛下‘诏封为藩’,假百蛮贡职,下臣可随国使,车入洛阳,上寿礼时,与太后在永安宫中相见。”   十月一日,乃窦太后寿辰。传闻新帝将携百官,前往永安宫,为嫡母窦太后祝寿。并亲献寿礼。不知为何,刘备脑际忽闪过王美人斑斓尸身。   上一次窦太后寿辰。先帝痛失美人。乃至积思成郁。于是才北巡散心。不料接连中伏,崩于困龙台上。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   窦统此言之意,非为永安上寿,乃为诏封为藩。   换言之,获大汉正式诏封,得“没鹿回单于”之封号。乃窦统之所求。   “陛下知人善用,从谏如流。若能稳住北疆,想必当不会吝啬封赏。”刘备先安其心。   “下臣,拜谢。”窦统再拜。   正事谈完,刘备设接风宴。南高车十二归义侯,列席作陪。让窦统颇多惊讶。亦心领神会。南高车早成蓟王鹰犬。“东主”之号,实至名归。   于是暗自收拾异心,与众人倾心相交不提。   倭岛,狗奴国都,山城。   甘宁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再有邪马台联军为先导,一路攻城拔寨,摧枯拉朽。   狗奴国低矮的木栅城,土冢屋,竹矛木弓,六尺岛夷,如何能挡。除去杀红眼的邪马台联军略有伤亡,甘宁麾下汉军,无一折损。   如此烈度的灭国之战,实不值一晒。   鏖战正酣。便有邪马台先锋,奔入后阵:“禀校尉,王城已破。狗奴王‘卑弥弓呼’,及大夫‘狗古智卑狗’,却死守不降。该当何处!”   “杀无赦”三字未及出口,甘宁忽忆起主公刘备临别赠言,“攻心为上”。   略作停顿,这便言道:“领我一观。”   “喏!” 第040章 何惧偷生   狗奴国都,倭人称“犬吠丘”。建城于矮丘上,故名。裸露的山岩周围,立满木栅。时下栅墙多有损毁,乱插零星箭羽,还有个别烟熏火燎,余烟袅袅。   板楯、木弓、竹枪,乃时下倭岛最常见的兵器。战斗亦别无新意。尽量聚集成团,排枪成林,列盾成壁。互相叫嚣试探,由弓箭手在阵中趁乱射击。   马匹也有。倭岛亦有野马。然与倭人类似,皆身高不足六尺,许多马匹身高,尚不及大汉十岁孩童。只能由同样短小的倭人,轻装骑乘。换披蓟国轻甲,便力有不逮,扑通跪地。更别说人马具装了。   可想而知,如何见过渡海而来的坚船利炮,长人巨马。   铃铛响处,甘宁领“锦帆卫”,拍马杀到。   只见被邪马台联军团团围困的一座石木长屋。门窗堵死,遍地狼藉。屋顶四周,立满板楯,残余弓手正居高下射,面露狰狞。黑铁箭簇,乃倭岛难得一见的铁器。据说是用倭女从三韩换来。三韩铁器,实不值一提。然倭人却如获至宝。不惜用倭女来换。   忽闻联军欢呼一片。   长屋阁楼内,便有人暗中窥视,一身吞光神铠,人马具装的主将,正是蓟国锦帆校尉甘宁,甘兴霸。   正当甘宁打量这座简陋至极的狗奴国王宫时。冷不丁一支羽箭,破风袭来。   甘宁并指一夹,竟将暗箭稳稳钳住。箭羽犹在嗡嗡直颤。   满场惊呼。   尤其是身后邪马台联军,各个手舞足蹈,与有荣焉。   掷箭马前,甘宁朗声言道:“我主,乃当世仁主也。尔等擅自出兵,侵占汉土。本罪不可赦。然我主虑及尔等乃化外野民,不通王化。故略作惩戒,令改过自新。降者免死。负隅顽抗,杀无赦。”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邪马台联军,用生硬汉语,齐声呼喝。   呼声落地,便听阁楼内亦有人用生硬汉语,尖声答道:“汉人所凭,不过坚兵利甲,高头大马。可敢与我麾下勇士,一决生死。”   鬼脸遮面后,闻甘宁傲然一笑:“若败当如何。”   “若败,我等愿降。”那人话锋一转:“若胜,请将军退兵。”   “一言为定。”甘宁爽快应战。   “将军可敢下马坦胸一战。”那人又言语相激。   “有何不可。”甘宁翻身下马,命锦帆卫,上前卸甲。又除战袍戎装。坦胸露背,刻画雕青。古铜虎躯,斑斓兽身,宛如噬人恶鬼。又摘战盔,剑眉朗目,一张俊颜与之截然相反。充满了对冲之美。   饶是阁楼内亦传来阵阵惊呼。不料百战百胜的汉人鬼将,竟年轻如斯。   “勇士何在。”甘宁横刀肩上。   “将军稍……”   “等”之不及,木门四分五裂。便有一座肉山,匍匐爬出。披头散发,口涎长流。宛如猛兽出洞。   基因当真奇妙。不足六尺的岛夷,竟生出丈二巨人。巨人自幼被当成野兽豢养,茹毛饮血,凶狠异常。手握巨木战锤,腰缠斑斓虎皮裙。爬出门洞后,缓缓直立,气势压人。   身后邪马台联军,目眦尽裂,尖叫骚动,军心不稳。   甘宁却似笑非笑,视若无物:“此便是所谓狗奴勇士。”   “正是。饥食生肉,渴饮鲜血。一人食百人食,一人有百人力。将军若知难而退,不战也罢。”阁楼内那人,阴阳怪气。   “区区斗兽,有何惧哉。”甘宁伸手一挥:“来!”   巨人召之即来。连跨数步,巨木战锤当头砸下。   甘宁岿然不动。   眼看脑浆迸裂,电光石火间,甘宁沉肩撤步,堪堪让过。不等战锤横扫,猛抬腿,自上而下,重轰木杆。   巨木战锤轰然下落,连带巨人收招不急,踉跄前扑。自投刀下。   寒光一闪。   热血激喷。   狰狞断首,被腔中涌血,直喷出数丈。落入联军阵中,砸翻一片。   无头尸轰然撞地,血流成河。血气翻涌,庞大肉身犹在不住扑腾。   甩尽残血,甘宁收刀入鞘,气定神闲:“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阁楼一片死寂。忽起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须臾,便有一人,手提断首,下楼出降。   “狗奴国大夫,狗古智卑狗,乞降活命。”   “何人首级。”甘宁皱眉问道。   “乃我国主卑弥弓呼。”狗古智卑狗言道:“国主自食其言,不愿服输。仍负隅顽抗,故被我杀之。”   “弑君逆行,罪在不赦。”甘宁言道:“自行了断,留你全尸。”   “谢将军。”狗古智卑狗挥刀自刎,毫不拖泥带水。眼看血溅五步,忽闻铃声大作。   手腕一痛,长刀飞出。抹过脖颈,带出一抹血箭。却入肉未深,留下性命。   “既不畏死,何惧偷生。”甘宁言道:“可愿降我主,永为汉藩。”   “敢不从命。”   “呼喝,呼喝!”先前还一片混乱的邪马台联军,便有人双手高举巨人头,如击鼓传花,相互传递,又蹦又跳,气氛热烈无比。   甘宁披甲上马,飞驰而去。身高人帅,万夫莫敌。妥妥的列岛杀神。   狗古智卑狗,偷眼相看,心悦诚服,敬若天神。   狗奴国位于邪马台之南。只需建立商港,扩建港城。驯化倭人,为我所用。统一列岛,指日可待。   避风良港,自有匠人择址新筑。邪马台联军,需严加训练,方可一用。与六尺身形相匹配的兵甲,将作馆亦在加紧制造之中。诸如“吞光鱼鳞甲”、“秘环鼍龙甲”,“辟水角端甲”,这些“蓟国精甲”,皆不需要。就地取材,用倭岛遍地之多年生大野猪,剥皮髹漆,内外合甲。再裹缠绞丝钢链,制成“绞丝封豕甲”。为倭岛战士,制式装备。防御力实在有足够。   “封豕(fēng shǐ),大猪。”   如前所说,灭国之战,实不值一哂。区区倭岛,又何须甘兴霸坐镇。待交割毕,甘宁这便扬帆起航,重返泉州港不提。   北海,兵车营地。   北海六氏部落大人,面色凝重,心怀戒备。亦步亦趋,步入中军大帐。 第041章 闭关锁国   帐内已排座齐整。   一眼扫过,西席居中,尚有六空位。   “拜见东主。”北海六部大人,趋步行礼。虽是胡人,亦通汉礼。话说,与大汉毗邻四百年,或多或少,皆受向化。普天之下,已无纯粹之“胡虏”。   “免礼,赐座。”刘备抬手示意。   “谢座。”六人先后起身,各自落座。   刘备笑道:“诸位虽毗邻而居,却素未谋面。今日齐聚,乃为‘化干戈为玉帛’。‘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坏城平池,散财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宾服,四夷纳职,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   蓟王所引,典出《淮南子·原道训》。意思是说,从前,夏鲧,造三仞(八尺一刃)高的城池自守,乃至诸侯背离,异族虎视眈眈。后夏禹为首领,知天下离心,便毁城填河,分财焚甲,以德服众,四海归心。禹在涂山会盟时,前来进献玉帛珍宝的诸侯,多达万余国。   环视帐内诸人,刘备又道:“南高车十二部与蓟国,白檀互市。没鹿回部与都护府,高昌互市。用牛马换取兵甲,以皮毛换得草料,取乳肉换来稻谷,再凭宝石陨铁换回机关诸器。万众归心,兵精粮足。反观北海六氏。远离边郡,风餐露宿。生活贫苦,别无余力。骨箭石矢,如何能挡钢刀铁甲。然背水一战,向死而生。焉知六氏无一战之力。”   见众人纷纷点头。刘备再接再厉:“南高车十二部,广布漠南。北高车六氏并没鹿回部,中分漠北。三家如鼎而立。牵一发而动全身。俗语曰‘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且问没鹿回大人:若南北高车两败俱伤,该当如何?”   窦统起身答曰:“当提大军,席卷大漠南北。”   闻此言,高车六氏十二姓大人,纷纷侧目。   “且问北高车六氏大人,若南高车倾巢来攻,胜算几何?”刘备又问。   “回禀东主,北海当再无六氏。”狄氏大人起身奏对:“然,南高车十二部,亦当折损过半。”   蓟王不置可否,又转问南高车十二归义侯:“若趁部众倾巢北上之时,没鹿回南下抄掠,胜算几何?”   “家中妇孺,如何能挡。”副伏罗氏大人,起身奏曰:“家园尽毁,一朝兵散。”   此,便是三足鼎立之局。   缺一不可。南高车十二部最强,没鹿回部与北高车六氏较弱。却并非无一战之力。若要攻灭任一方,皆需南高车,举国之力。且还不能速战速决。如此,第三方便有机可乘。   谓“首尾不得相顾”。先前,南高车十二部,一心北上,欲一统高车。然却忘了漠北还有没鹿回部,虎踞再侧。若率众北上,家中只剩老弱妇孺。被没鹿回反抄身后,悔之晚矣。   见各方皆知晓利害。刘备遂言道:“孤此来,乃为三家说和。若无二心,可与孤杀白马为誓,共结盟约,秋毫无犯。若有二心,孤择日拔营,从此闭关锁国,再不来漠北,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好自为之。”   蓟王言尽于此。然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关键是“闭关锁国”一项,无论南高车还是没鹿回部,皆难以承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习惯了蓟国的诸多利好,又如何能轻易割舍。   南高车归义侯,各个冷汗淋漓。细思极恐。断了蓟国食粮,唯有啃食牛羊。杀尽牛羊,羊毛、牛奶,皆化为乌有。无蓟国青储饲料,唯舍弃家园,逐草而居。从此天被地榻,蚊虫乱窜。夜夜燃牛粪驱赶……   各种连锁崩坏,在脑海接连上演。南高车各部大人,苍白无血,浑身恶寒。   没鹿回部,亦有苦自知。   此便是文明的力量。   换不来便……抢?   “北有蓟(际),莫纵缰”。更何况,高车各部与蓟国多有联姻。不等仓促成军,族中健勇,便悉数投奔蓟国而去!   利益为纽带,情感为羁绊。再加蓟国强势无匹,傲视群雄。   一言蔽之,弱国无外交。满门家小,百万部众。生死存亡,皆在蓟王一念之间。还有何话好说。   中军大帐,一时鸦雀无声。   唯北海六氏,一脸懵懂。东主一席话,引经据典,似懂非懂,不痛不痒。帐中诸大人,何必如此?   俗语谓“光脚不怕穿鞋”。无权无势之人,毫无牵挂。然富贵傍身,如何能轻易割舍。   “回禀东主,我等皆愿‘化干戈为玉帛’。”南高车十二归义侯,如何还能坐得住。起身离席,自跪帐中。   没鹿回部大人,亦离席下拜:“敢不从命。”   北海六氏懵懵懂懂,先后下拜:“遵命。”这就退兵啦?   “诸位能以大局为重。孤心甚慰。”刘备居高一笑:“坛已设好。诸位且随孤移步坛上,歃血为盟。”   “我等遵命!”   陪坐侧席的周瑜与徐福,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从此以后,塞北再无王庭。   蓟王此举,被称为“断乳”。   一旦成瘾,断难戒除。唯有乞食止瘾。   洛阳北宫,东掖永巷署。   张让、赵忠等十常侍,相约见面。   “玉堂可有动静?”张让劈头便问。   “日前,陛下曾以中署车驾,载一人入宫。”掖庭令毕岚答曰。   “何人入宫?”张让急忙追问。   “传闻乃程中大夫引荐,家资颇厚。”毕岚再答。   张让顿足道:“毋论家产!陛下意欲何为?”   毕岚摇头:“未可知也。”   赵忠劝道:“陛下多用黄门署中,中、小黄门,与我等素无往来,更无勾连。守口如瓶,难以撬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让森然一笑:“皆是刀锯余人。此生除去财货,还能另做何想。不惜工本,定要套出实情。”   “喏!”众人纷纷领命。   张让扫眼一看,见十常侍中又少一人。急忙问道:“夏恽何在?”   钩盾令宋典答曰:“夏恽常出入永乐宫,与封谞行走颇近。”   “唉……”张让一声长叹,满眼凄凉。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赵忠劝道:“多事之秋,权且忍耐。陛下初登大位,尚未显露本心。待……那时,我等当可转圜。”   十常侍唉声叹气,拱手别过,各自散去不提。 第042章 撑犁孤涂   白马之盟,大体有两个步骤。   以白马为牺牲,在祭坛上宰杀祭天。而后用马血涂唇,指天为誓。如此一来,盟誓者口出之盟约,便会以鲜血为媒,通过白马之灵,传于上天。实无需用自己的血。   除非此人乃“人牲”,准备施展最隆重的“活人祭”。则无需割肉放血。   待礼毕。盟约遂成。   祭坛上下,呼声震天。平心而论,与会各方,皆不愿刀兵相向。战乱一起,生灵涂炭。谁人又能独善其身。   蓟王刘备乃东胡共主。先前多为流传,无真凭实据。今,正式以盟约方式确立。南北高车六氏十二姓,并没鹿回部,共推刘备为主。号“撑犁孤涂大单于”。   《汉书·匈奴传》:“单于姓挛鞮(luān dī)氏,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   先前,鲜卑檀石槐称“大单于”。刘备承其衣钵,亦称“大”。“撑犁孤涂大单于”,与“天可汗”,异曲同工。只有刘备称“大”后,各部才敢称“单于”。   盟约达成,便是盟友。刘备营地,遂对各方开放。漠北无互市。北海六氏部民,欢天喜地,驱赶牛马羊群入营,换取生活所需。   刘备万辆兵车,岂是白给。所携粮草辎重,何其多也。   刘备与六氏大人商定,开放苍海郡互市。六氏部民,可经由苍海郡北乌稽港,乘船南下,绕行半岛,入渤海,往来蓟国。亦可横穿大漠,南下白檀,再分二路,或经上谷郡南下,奔蓟国东境。或经卢龙塞入关,赴蓟国西境。或沿蓟国渠,泛舟南下亦可。水陆并进,但凭所需。   苍海郡守李进,年过七旬,舟车劳顿,闻讯而至。刘备以师礼待之。蓟王天家麒麟,文武双全,温润如玉。自带豪杰属性。接人待物,豪风爽俐。举手投足,无不令人心折。大汉乃豪杰奋取天下。高祖之风,便是泱泱大汉之风。   李进得见蓟王,涣然冰释。心知大汉后继有人,国祚无忧矣。   生食汉禄,死为汉臣。此,便唤做汉节。   身无傲骨,再无节操。与走狗何异。   如前所说,漠南前汉旧县,皆已重立。修缮一新,分封给南高车十二归义侯。设正副护高车校尉。蓟国营城,首屈一指。侯城、马邑、牛牢、草场……皆蓟国制式。待城外荒地遍种苜蓿。蓟国青储饲料,源源不断运来。便会彻底蜕变为农牧民族。漠北亦有匈奴所建城池。没鹿回部,六氏高车并求蓟王,改造城邑。刘备欣然应允。即日遣匠人北上,为二部修造城邑。   蓟王“求立漠北没鹿回单于”的表奏,亦六百里送往洛阳。新帝知晓前后诸情,欣然应允。策封没鹿回氏为单于。牧守北疆,永为汉藩。然陛下却并不知晓,没鹿回单于,便是前雁门太守窦统。乃窦太后从兄。   又策封北高车六氏为归义侯。牧守北海,同为大汉藩屏。   此举,绝非新帝迫不得已,勉强为之。而是今汉处理边疆事务的一贯国策。先前檀石槐势大,连年寇边。桓帝甚为忧患,欲封为王,以求和亲。檀石槐坚辞不受,加紧侵掠,又立三部,各置大人统领,整军备战。此事,足见一斑。   关于大汉和亲这件事,匈奴便是前车之鉴,鲜卑又岂能再上当!   胡人贵少贱老,怒杀父兄,不害母亲。四百年前被陈丞相,窥破天机。从此埋下了匈奴分裂的种子。   到了蓟王刘备。和亲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改嫁女为娶妻。形势虽略有“出入”,然还是那个理。结亲如结盟。夫妻双方,互为最高等级的人质。   彼此坦诚相见,言行举止,所思所想,对枕边人而言,几乎没有秘密。   也得亏是刘备。表里如一。不然只能“吾梦中好杀人”。尔等切勿近身。   悉知蓟王刘备奔赴北疆,劝说三家各罢刀兵,又筑坛盟誓。   这还了得!   如此盛会,焉能不置身其中。于是乎,南匈奴、三郡乌桓、四郡亡胡、挹娄、扶余、沃沮、小月氏胡、卢水胡、羯胡、鲜卑十四部,各部大人纷纷快马加鞭,奔赴北海。悉知诸情,刘备遂安心扎营。恭候各部大人与会。   东胡共主,撑犁孤涂,遂被天下诸胡所公认。因其声势浩大。尤其诸胡,人尽皆知,史称“北海会盟”。   通商、通邮、通婚。蓟国的诸多利好,逐次开放。设立使馆乃大势所趋,蓟王门下署,亦分设匈奴、鲜卑、挹娄、扶余、沃沮、月氏、卢水、羯胡等,诸胡属寺。处理与之相关的诸多事宜。   帝国自西向东,整个北疆,趋于一统。   蓟国横亘幽冀,南北六百里,东西千余里。一国济天下。胡人一切生产生活所需,皆可经由互市,向蓟商足量换取。四郡亡胡亦如此般。稳住北疆,刘备后顾无忧。蓟国便可全力南顾。   待天下有变,一举平定乱世。   北海九月便已飘雪。刘备与漠北各部大人依依话别。领军南下。漠南各部首领,一路随行。至于各部所赠牛马,刘备皆足量回馈。所赠仆从侍女,前后积有数万众,皆被刘备就地安置,令其各自成婚。兵车大营随后将被筑成城邑。称“北海城”,为蓟王漠北行宫。亦是与高车六氏的互市商邑。稍后,当有蓟国名产,水陆并进,源源不断,运抵城中。而漠北开拓大营,亦将在城中建立。刘备要尝试开拓被后世称为西伯利亚的,极北之地。   仆从侍女,一个不带,似有些不近人情。恐冷了各部一片赤诚之心。   于是乎,为安其心,蓟王各收六氏美人一枚。皆大欢喜。若非刘备已与窦氏联姻。没鹿回单于,亦要用小女配之。   月初,三万余众,浩浩荡荡。月末,十万牛马,迤迤逦逦。   王上就没蚀过本。   漠北野马种群,大厩令张和,家马令苏双,如获至宝。六氏美人,皆有宜男之相。绵羊,刘备一只未要,告知六氏如何剪毛后,悉数牵回。叮嘱道:先卖八年羊毛,再宰卖群羊。六氏大人,默记于心。生怕忘记,又小心书于胡袍襟底。早晚翻看不提。 第043章 天机莫测   入卢龙塞。与关内各部大人,分道扬镳。刘备终于赶在立冬前,返回封国。   一年一季的稻作,如期而至。稻作机关器,磨刀霍霍。各城农人,翘首以盼。   为不影响稻作,归国大军,先陈兵国境,再命麾下各部,兵分数路,偃旗息鼓,返归驻地。刘备则早在入卢龙塞后,便在史涣等绣衣吏的护佑下,于“林兰津”换乘游麟号,沿濡水出海。横渡渤海上湾,再入巨马水路,沿蓟国黄金水道,泊入南港。   恰逢夜深人静。于是轻车简从,驶入王城不提。   待翌日城头升起王旗,国人方知国君已归。各自心安。常言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汉朝家国天下。蓟王即是家主,又是国君。乃蓟国定海神针,主心之骨。正因如此,刘备才日夜兼程,赶在稻作前归国。   以震慑宵小。   一路行来,尤其是纵览安北郡。安置扶余四加的夕阳、昌城、骊城、絫县等地,竟也圩田有成。举千里镜远眺,只见沿海滩涂,多辟为盐田;滨海盐渍,遍种苜蓿;广大陂泽,则用来筑堤圩田。   正因人手充足,故安北守阎柔,沿水网路脉,将下辖数县,纵横分割。南北互通,东西相向,四面破土动工。通渠、圩田、拦水、筑堤,大张旗鼓,齐头并进。蓟国要钱有钱,要粮有粮。闲来无事,卖把子力气,又有何妨。日薪二百大钱,还包吃住。扶余四加,壮丁、健妇,群起响应。好比天上掉胡饼。胡麻溅满脸。   新手亦无妨。蓟国营造,早立规范。各项规程,依次使来,足可确保安全、高效。   不出三日便可上手,不出三月得心应手,不出三年滚瓜烂熟。   二十万高句丽,四十万扶余四加,南下填补东部国境。实乃神来之笔。   封建时代,编户人口等同于生产力。按照上计署精算。自耕农比佃户田的亩产,足足高出三成。多出近二石的稻谷。所以说,“编户人口”才最大程度的等同于生产力。   自东向西,从南到北。整个蓟国,欣欣向荣。辽海郡,又如何能例外。沓津、金州港,凭借辽东半岛之便,源源不断吸引青徐民众,渡海来投。尤其得知蓟王竟足量垫付渡资,举家北迁辟祸者,比比皆是。   山越强宗骁帅,更是举族北上,以辟江东猛虎。   听闻朝廷已拜孙坚为“破虏将军”,择日领兵入汉中,替连战连败的荡寇将军周慎,平米贼之乱。   江东山越,当可稍稍松一口气。   又闻凭招降黑山群贼之功,曹操新领兖州牧。坐拥一州之地。麾数万兵士,正严加训练。待磨去匪气,当可一用。南阳局势动荡。新帝已敕令四郡亡胡,出五千突骑,渡河驰援。以震慑宵小,安抚陪都百姓。   洛阳,南宫门外御道。   百官下朝,列队登车。   “太常留步。”忽听背后有人呼唤,刘焉这便驻足。见一熟人疾步赶来,遂含笑行礼:“原是董侍中。”   董扶,字茂安,广汉绵竹人。时与任安、周舒齐名,乃名儒杨厚弟子。年前得大将军何进举荐,征拜侍中,甚见器重。   “可否与太常同车?”董扶目露深意。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刘焉笑道。   二人登车并坐,投上西门而去。   “闻陛下欲放太常出为外官,不知然否。”途中董扶问道。   “茂安善解谶纬,通晓占卜。何不掐指一算?”刘焉反问。   “如此当八九不离十。”董扶又道:“敢问太常,欲出往何地?”   “豫州如何?”刘焉笑答。   “豫州乃天子脚下,邻近京畿。‘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何必引火烧身。”董扶摇头道。   “如此,徐州如何?”刘焉又问。   “徐州乃四战之地。中原大乱,狼烟一起,腹背受敌。太常何必去蹚这趟浑水。”董扶又摇头。   “如你所说,中原大乱,莫不如远避江海。交州如何?”刘焉终于道破心机。日前,陛下面授机宜,问刘焉欲牧守何地。刘焉答曰,愿去交州。   “交州乃大汉极南。蛮荒之地,群盗蜂起。常有山越兴兵作乱,非稳妥之选。”董扶再摇头。   “嘶——”刘焉不由轻抽一口凉气。稳住心神,这便问道:“依茂安之见,当往何处?”   “何不去益州。”董扶脱口而出。   “益州?”刘焉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可。汉中米贼势大,饶是荡寇将军周慎,亦不能敌。巴郡妖巫张修,时有南下益州之心。如今胜负未分,若此时入蜀,乃自投死地也。”   “无妨。”董扶高深莫测:“朝廷已拜江东猛虎孙坚为‘破虏将军’,驰援汉中战事。料想,米贼必为其所破。今日危难,明日当迎刃而解。”   见四下无人,董扶私谓刘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嘶——”刘焉猛吸一口凉气。此乃大逆不道,诛心之言。然又如一朵火苗,点燃腔中熊熊烈焰。   “昔日高祖,数败于项羽。灭秦首功,却被封往汉中。励精图治,暗渡陈仓。终一战而灭西楚,立煌煌天汉。二百年后,前汉气数将尽,又有光武中兴,再续二百年。时至今日,今汉亦难续国祚。天下皆传,能三兴炎汉者,乃‘宗王’也。”董扶字字诛心。   “天下皆以为是蓟王刘备。”刘焉勉强言道。虽心中不服,然亦无从辩驳。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若蓟王当真‘天命所归’,又岂能令天下人皆识破此天机?”董扶再劝:“若真如此,还要天机何用?”   “言之有理!”刘焉双眼一亮。道理很简单。有道是“天机莫测”。路人皆知的秘密,显然不是秘密。同理。天下人皆知的天机,必不是天机。   “蜀中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号称天府之国。又有群山拱卫,雄关阻隔。只需学高祖,休养生息,待天下有变,再兵出陈仓,重整河山。”董扶滔滔不绝,忽言尽于此。   “茂安,字字珠玑,如雷贯耳。今日大梦初醒,当言听计从。还望茂安不吝赐教。”刘焉目中尽是野火燎原。   “明公在上,请受董扶一拜。”   “得茂安,何愁大事不成乎!” 第044章 丰取刻与   大汉朝堂,与后世最大不同有三:除鞋入殿,席地而坐,车马往来。   骏马驰骋,安车扬尘。不想吃灰,御道早晚皆需洒水。还需有人实时清扫遗粪。《荀子·君道》:“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丰取刻与,以无度取千民。”又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为维持御道清洁,百姓皆要另出一笔“洒道费”。   故有掖庭令毕岚,奉先帝命,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再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还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   太常车驾,先送侍中董扶,再入十里函园。   年前,外地宗室为京官者,多已迁入园中安居。亲疏有别。前汉宗亲与今汉宗亲,虽同出高祖一脉,却从不论亲排辈。“主公”乃汉室宗亲身居列候者,之称谓。无爵之宗亲,亦不可用。只尊“明公”。   入园后,刘焉驱车前往酒垆赴宴。   乘天梯直升三楼,入东来包间。包间取紫气东来之意。   推门视之,朝中汉室宗亲中佼佼者,俱在。   前甘陵国相,今已为宗正之刘虞。侍中兼领西园典军校尉刘岱、侍御史刘繇。及此宴主宾,刘表。   刘表身长八尺余,姿貌温厚伟壮,少时知名于世。早年因参与太学生运动而受党锢牵连,被迫逃亡。光和七年,二次党禁除,被大将军何进辟为掾,出任北军中候。刚刚抵京履任。   “景升别来无恙乎。”刘焉与刘表,皆是前汉鲁恭王刘余之后。   “一别数年,君朗可一切安好。”刘表亦回礼。   “且入席畅饮。”刘虞近前相邀。乃今汉东海恭王刘强之后。   众人依次落座,把酒言欢,气氛热烈。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同出汉室宗亲,又皆失祖爵。同气连枝,彼此惺惺相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繇举杯相敬,落杯后,试言道:“闻陛下有意出太常为外官。不知牧守何处?”刘繇与兄刘岱,乃前汉齐悼惠王刘肥之后。其伯父刘宠,曾任太尉。今为蓟国四少师之一。   互为宗亲,彼此照应。刘焉亦不隐瞒:“陛下已问过,先前曾答,愿去交州。今日已改,当去益州。”   “入蜀?”刘岱眉头微蹙:“蜀道崎岖,出入两难。为何舍中原富庶大州,远遁西蜀。且汉中米贼猖獗,便如荡寇将军周慎,军中宿将亦不能胜。贼人扼断咽喉,何必自投死路。”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表另有高见:“陛下已拜江东猛虎孙坚,为破虏将军。领麾下人马,驰援汉中。料想,米贼必为其所破。汉中既定,西蜀无忧。”   刘焉欣然点头:“景升所言极是。益州沃野千里,号‘天府之国’。未受黄巾贼乱,民生安定。正当大用。”   刘虞亦颔首:“江南外有山越,内有宗贼。二者皆非善类。偏安一隅易,奋取天下难。”   自先帝以来,前后两任陛下,皆善待宗室。只因群盗蜂起,民心思乱。便是汉室宗亲,亦需抱团取暖。又因亲疏有别,无从觊觎大位。前汉失爵宗室,纷纷得以重用。而蓟王刘备,便是其中佼佼者。   刘焉叹道:“天下乱象已生。无处可称安稳。我等既与先帝立有‘匡扶汉室’之誓。当谨守汉家山河,为君分忧。”   刘虞亦言道:“不瞒诸位。陛下与我,亦有此问。”   “亦外出为牧?”刘岱忙问。   “然也。”刘虞轻轻颔首,然却面无半分喜色,表情颇多惆怅。   “乱世至矣。能得一州之地全身。伯安何故不喜反忧?”刘焉亦不解。   “陛下问我,可愿出为幽州牧。”刘虞遂道出实情。   “嘶——”在座众人,各自惊呼。   “蓟国横亘幽冀,塞外胡族并起。陛下何意?”刘繇惊问。如前所说,正因江河日下,故皇家结好宗室,引为助力。而蓟王刘备便是其中翘楚。镇守帝国北疆。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劳苦功高。难得蓟王忠义两全,有礼有节。然“功高震主,人臣大忌”。此举,当作何解?   若蓟王尚且不保,放眼天下宗室,谁人还能独善其身。   “诸位勿慌。”刘焉宽慰道:“非为掣肘蓟王,乃是陛下欲用王允也。”   “何以知之?”刘岱将信将疑。   “或可一试。”刘焉已有定计:“陛下若用王允,早晚必调返京畿。如此一来,幽州自无人牧守。我等当保举交州刺史贾琮继任。若陛下应允,自可为证。我等再举君朗为交州牧。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陛下不允,又当如何?”刘繇再问。   “若不允,则蓟王危矣。蓟王危,而宗室无存。”刘焉一语中的:“朝中必有人,效两汉之交,王莽故事,大肆残害宗室。以防宗室之中,有人再学光武,另辟新汉。”   与会众人,纷纷点头。一言蔽之,朝中风向,皆看蓟王如何。若新帝自毁长城,朝中汉室宗亲,自当离心离德,远走避祸。若任凭雨打风吹,蓟王稳如泰山。则宗室一心,力保国祚。   东郭殖货里,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黄门令左丰,如约而至。赶来与贾诩相见。   “右丞。”   “少令。”   宾主落座。待好妇斟满美酒,再拜而出。左丰这便问道:“不知右丞,所为何事。”   “闻陛下新组‘击鞠马队’,整日操练。欲在太后上寿礼时,击鞠为贺。”贾诩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队中击鞠好手,皆出身河洛豪侠。不知然否?”   “然也。”左丰未觉有异:“陛下尊崇嫡母窦太后,四时拜见,颇多孝行。宫人皆知。为嫡母贺寿,亦是人之常情。右丞何故有此问?”   贾诩笑答:“击鞠何必豪侠?府中游缴,多京畿游侠。善走马击鞠,当可为陛下一用。”   左丰忽问:“右丞此举,别有深意否?”   “多事之秋,以和为贵。”贾诩言尽于此。   稍后,洛阳南宫,玉堂后殿。   “好一个贾文和,好一个和为贵。”听完左丰转述,新帝由衷而叹。 第045章 好治不病   贾诩必然是窥破天机。   知陛下借击鞠为名,大肆招募豪杰(死士)。说是为嫡母窦太后贺寿,实则暗藏图谋:欲借击鞠盛会,南北宫人、洛阳勋贵,皆聚集阿阁鞠城之时,一举歼灭十常侍及其党羽。肃清大汉深宫。   于是才假黄门少令之口,谏言新帝:“以和为贵”。切莫令京中望气者,一语成谶。京师大兵,两宫流血。乃至人心惶惶,动摇根基。   新帝聪慧,一点即透。故放声大笑。   笑罢。新帝冲左丰言道:“传语贾文和。便说,右丞忠言,朕已尽知。然病入膏肓,再若不治,即便扁鹊在世,亦唯有‘望而还走’。重症施猛药,不得不为。”   “奴婢领命。”黄门令左丰,似懂非懂。将新帝口谕默记于心,这便出宫传语不提。   蓟国,蓟王宫。   将贾诩手书,传阅肱股重臣。刘备一声叹息。国祚艰难,犹不自知。大汉不灭,内斗不止。竟无人肯顾全大局。   郑玄遂向身旁司马徽。先前,水镜先生曾私欲相告。言,“二宫流血”已不可避免。果不其然。   新帝欲借蹴鞠大会,铲除十常侍。   然十常侍久居深宫,耳目众多。行事不密,必被察觉。悉知性命不保,以十常侍之为人,又岂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若拼死一战,不惜鱼死网破。洛阳二宫,必血流成河。危巢之下无完卵。刀枪无眼。一旦兵乱,新帝能否独善其身,亦未可知也。   “陛下何其急也。”右国相耿雍惊叹。   “新帝为坐稳江山,势必铲除异己。自黄巾乱后,朝政日非。再加二除党锢,党人大量应徵入朝。为笼络党人,结好外戚,十常侍必然诛之。”蓟都尹娄圭,一语中的:“此乃嫁祸之计也。”   “陛下自继位以来,多启用中、小黄门,疏远十常侍。表面上喜新厌旧,实则乃权力之争。”左国相崔钧,一针见血:“十常侍久居深宫,历经数帝。可谓树大根深。宫中署寺,多为其党羽把持。陛下一言一行,一饮一食。皆被十常侍掌握。坐卧起居,遍地耳目;衣食住行,细作深藏。置身如此一座深宫,陛下焉能安心。”   “世人皆说,宦官乃今汉顽疾。然清谈士大夫,亦多‘好治不病’。”郑玄起身言道:“若无黄门,外戚必欺幼主。若无十常侍,大将军何进又何须笼络党人,结好外镇。所谓‘应运而生’,若无必要,黄门焉能与大汉共存四百年。”   “上庠令之言,可谓‘不偏不倚’。”刘备轻轻颔首:“先前,大将军梁冀势大。权倾朝野,煊赫一时。称‘跋扈将军’。桓帝咬破宦官单超手臂,以血而誓,与唐衡等五人,共约诛冀。稍后使黄门令具瑗,将左右厩驺(主驾车马的骑士)、虎贲、羽林、都候敛戟士,合千余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梁)冀宅第。见大势已去,梁冀与妻孙寿,双双服毒自尽。若只论忠心,宦官自强过外戚。正因诛梁冀有功,宦官终于得势。嚣张跋扈,朋比为奸。祸乱朝政,尤甚梁冀。后有大将军窦武,欲诛杀黄门宦官,清君之侧。却功败垂成,身死族灭。又谓‘孤掌难鸣’。内官与外戚,争权夺势,相互残杀。难道,只是宦官之过。”   司马徽起身奏道:“外戚与内宦,相伴成祸。起因便是‘内外之争’。并无善恶之分,皆是利弊使然。”   司马徽言下之意。外戚与内官的相互残杀,无关善恶正义。不过是为争权夺利罢了。而陛下究竟站在哪一方,亦多出于其个人利益考量。归根结底,恶犬之所以伤人,乃因主人纵容。历代昏君,难辞其咎。   昏君、宦官、外戚,三方一丘之貉。乌鸦笑猪黑,谁也别说谁。   先帝好驴车,洛阳贵胄争相仿效,乃至驴同马价。上行而下效。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刘备耻于蓄奴,国中无奴隶。蓟王好胡女,和(亲之)风盛行。足见一斑。   “若行事不密,被十常侍悉知。又当如何?”此乃刘备最大心忧。   “料想,十常侍必会放手一搏。然陛下安全无虞。”司马徽言道:“俗语谓‘杀鸡儆猴’。陛下身边,自有人‘代君受过’。”   刘备心中一动:“莫非是……”   “主公明见。”论揣度人心,晓以利害,司马徽绝不在贾文和之下。   须臾,蓟都尹娄圭亦醒悟:“水镜先生,真乃国之‘智囊’也。”   语出《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樗里子滑稽多智,秦人号曰‘智囊’。”后有前汉晁错、新莽鲁匡等人,皆曾被时人称为“智囊”。   洛阳西郭,平乐观下,平乐馆。   张让休假出宫,轻车简从,赶来此处。终得见夏恽并封谞二人。   “多日不见,二位可好?”张让皮笑肉不笑。   “张常侍所为何来?”封谞亦不气恼。所谓“和气生财”。洛阳权贵皆知,永乐董太后,遣封谞入平乐馆,为人求官。时有童谚:“平乐、乐平,有求必有应,凡事皆可平”。   “死期至也,特来为我等吊丧。”张让语出惊人。   “张常侍何出此言?”夏恽大惊相问。   “陛下欲杀我等,以谢天下。”张让含恨开口:“大祸临头,尔等竟还不知!”   “我等早已不问内外诸事,宫中亦多中、小黄门主事。陛下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封谞将信将疑。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老狗无用,弃不足惜。”张让惨笑:“党人复起,然江河日下。为稳坐大位,陛下欲杀我等,堵悠悠众口。理所当然,亦是帝王心术。”   “该当如何?”夏恽以礼相问。   “诸位想束手就擒,满门待毙。还是背水一战,搏命相击。”张让反问。   “自当保全满门家小,张常侍何必多此一问。”封谞亦拜。   “如此,当杀一儆百。”张让切齿生恨。   “愿闻其详。”二人双双下拜。 第046章 寻机而动   听张让细说诸情,夏恽并封谞二人,皆惊疑不定。   夏恽言道:“我等好比藤枝,傍树而生。大树若倒,焉能独活。”   “陛下自幼长于外藩,与我等不亲。恐夜长梦多。趁羽翼未丰时,连根拔起。方为长久之计。”张让强硬以对。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封谞连连摆手:“家奴岂能弑主。此计太过凶险。莫要忘了,虽是先帝遗命,然立新帝者,却是蓟王。若知我等大逆弑君,蓟王焉能善罢甘休。必倾举国之力,杀奔洛阳。我等势单力薄,如何能挡。”   “蓟王远在北疆。宫中之事,鞭长莫及。”张让随口答曰。   “函园内一万幕府精兵,又当如何?”夏恽脱口而出。   “这……”张让佯装一惊。二人说辞,实不出其所料。略作沉思,又试问道:“二位以为,该当如何。”   “所谓‘杀一儆百’。陛下万勿轻动。然身旁一干亲信,却可择一二,杀之!”夏恽已有定计。   张让心中暗喜,却不露声色:“依你之意,又该杀何人,方能以儆效尤。”   “这……”夏恽目光闪烁,不时偷瞥身旁封谞。   目光一碰,封谞幡然醒悟:“莫非……”   “然也!”夏恽咬牙道:“唯有如此,陛下方能晓以利害,再不敢轻举妄动。猛虎无牙不如猫。我等‘硕鼠’,得以虎口偷生。”   “此事,此事……”封谞冷汗淋漓,浑身恶寒。然面对张让、夏恽,咄咄逼人,又不敢出言忤逆。   张让一语直戳心窝:“我等同气连枝,共称‘十常侍’。若我等皆亡,封常侍,能独活否?”   一语惊醒梦中人。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新帝又岂能留下活口。待大势已去,朋党皆亡。老而无用,还有何人愿为一条老狗续命!   “也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心念至此,封谞遂打定主意:“便,依计行事。”   “好!”六目相对,张让、夏恽,异口同声。   三人定计,分头行动。   昔日先帝设西园八校。夏恽捐资家财,认领一校。由其从弟,谏议大夫夏牟统领。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亦认领一校。由其婿,尚书郎冯芳统领。赵忠亦荐从弟,光禄大夫赵融,认领一校。   十常侍,手中并无兵权。若要拼死一击,此三人手握西园私兵,至关重要。   夏恽、赵忠,位列十常侍,事关全家性命,自当效死力。唯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称病不出。游离在二宫之外。张让与赵忠等人暗中商议,需借老大人之力。否则,难以成事。   钩盾令宋典,不无担心:“老大人垂垂老矣,或不久于人世。得善终,何其容易。想必陛下,亦不会为难。不似我等还有数十年荣华富贵,一家老小性命,故愿放手一搏。老大人不愿共谋,也就罢了,万一走漏消息,悔之晚矣。”   “自得蓟国华大夫良药续命,老大人身强体健,实无大碍。不过是,见陛下继位,朝政不稳,称病辟祸也。”张让嘿声一笑:“陛下重用中、小黄门。弃我等中常侍于不顾。老大人齿龄更长,焉能不怀恨在心。”   “如此,我且去一试。”赵忠言道。   “有劳。”十常侍纷纷下拜。   掖庭令毕岚又问:“程大人处……”   “程大人自入永安宫,服侍皇太子。已铺好后路。我等切莫叨扰。”张让叹道:“老而弥坚。我等刀锯余人,能活到程大人这般年岁,着实不易。”   言及心事。十常侍各自唏嘘。   秋风萧瑟,草木摇落。帝都繁华依旧。勋贵豪强,纸醉金迷。五陵少年,飞鹰走马。唯有诸如程璜、曹节这般禁中宿臣,嗅到了遮掩在京华烟云后的,一丝危机。   月初,新帝亲下口谕。十月初一,将为嫡母窦太后,行上寿礼。整个九月,中署皆为此事奔走忙碌。   百善孝为先。新帝此举,广受赞誉。大乱初平,百废待兴。确需一场庆典,来提振士气。振奋人心。   新晋组建的皇家击鞠队,网罗河洛好手,正在阿阁鞠城,勤加苦练。以备在上寿当日,与城中五陵少年组成的击鞠队,一决胜负。为上寿礼,增光添彩。   话说。上次鞠赛,还是与西域击鞠联队,一决雌雄。以袁绍、曹操、刘备等人为首的皇家击鞠队本遥遥领先,不料先帝神之操盘,判定不分胜负,为时人所津津乐道。   彼情彼景,历历在目。然却物是人非,君已先逝。   新帝二下口谕,百蛮贡职、众郡奉计,宜当提前出发,参席上寿礼,以示隆重。八月案比便已完成。赶在立冬前,抵达京都,亦来得及。于是天下闻风而动。百蛮朝贡使团,郡国上计车队,纷纷提前出发,奔赴洛阳不提。   趁上寿礼时,杀十常侍,以谢天下。可尽收人心。再挟威改元,新帝当稳坐大位。那时,内有中、小黄门,外有名士党人。宫内宫外,皆是心腹肱股重臣,以为爪牙。还有何人再轻言废立!   当然,汉室宗亲,亦需顾及。   择吉日,先帝拜太常刘焉,为益州刺史。入蜀安民。又拜侍御史刘繇,为扬州刺史。再拜侍中兼领西园典军校尉刘岱,为青州刺史。   西园典军校尉一职,遂授予前合肥侯国相,胡毋班。其妹夫王匡,亦有重名。已被大将军何进,辟为府掾。   如前所说,危难之秋,抱团取暖。新帝能信得过的,自然是宗室家臣。   洛阳西郭,函园二崤城,官堡。   蓟国四大谋主与幕府五校,齐聚一堂。   将蓟王手书传阅众人,右丞贾诩言道:“新帝决心已定,断难转圜,主公让我等,寻机而动。切莫坐视二宫,血流成河。”   “外藩干政,自取其祸。”取王上手书细观,荀攸遂言道:“杀十常侍,大快人心。若出兵干预,阉宦得以侥幸逃生,岂非令我主,身背骂名。”   “主公让我等‘寻机而动’。我等自当‘见机行事’。”贾诩言道:“主公书中所言‘切莫坐视二宫,血流成河’。而非‘二宫流血’。换言之,十常侍可杀,然二宫不能乱。”   “右丞所言极是。”前军校尉,二弟关羽言道:“可命人举火为号,若战火延绵,当入城相助。扑杀乱党。”   “何人举火。”后军校尉,三弟张飞,瞪大环眼。   贾诩笑道:“我倒是有几个,适宜之选。” 第047章 一念之差   西邸,万金堂。   自天降流火,麒麟送子。灵思皇后,深居简出,安心待产。“众人皆醉,我独醒”。站上风口浪尖的前一刻,何后急流勇退谓之知机。任凭宫墙之外,人声沸鼎。何后充耳不闻,颇多淡定从容。   新帝又令千余宫人,重返西园。园中内外,渐有生机。   大将军何进,每次下朝,皆赶来相见。今次亦不例外。   朝政如何,何后已不在意。只需保住腹中麟子,无论风云变幻,何氏一门自当高枕无忧。且何后韶华正茂,待太子长成,甚至待腹中麒麟子长成,亦未迟也。   “拜见皇后。”大将军何进,登堂行礼。   何后自帘后言道:“大将军免礼,赐座。”   “谢皇后。”   待何进落座,何后笑问:“太后上寿礼,可备周全。”   “皆已齐备。”何进躬身答道。今时不同往日。窦太后抚养皇太子,何氏一门自当善待。用后世的话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好。”何后又叮嘱道:“宁多无缺,切莫失礼。”   “唉。”何进敢不从命。   “陛下所募鞠手,是何来历。”何后忽问。   “皆是河洛游侠。队率名唤黄纲,乃颍川阳翟豪强。”何进必然知晓。   “陛下先时为合肥侯,因何结识颍川豪强。”何后又问。   “乃程中大夫保举。”何进答曰。   “原来如此。”何后轻轻颔首,转而又问道:“陛下仍未与袁氏圆房?”   “是。”何进面色微变。   “为何?”何后追问。   “这……”何进贵为大将军,虽不敢说权倾朝野,却足可称耳目众多。关于陛下床笫之私,南宫玉堂殿,隐有风传。只是,事关天子隐密,身为人臣,何进一时难以启齿。   “可是不能起兴。”何后早知。   “传闻……确是如此。”何进再无需遮掩。   何后嗤鼻一笑:“陛下自幼与母分离,乃由食母养大成人。为合肥侯时,便闲言碎语不断。蒸母之说,甚嚣尘上。今日果然印证。大将军可知,陛下因何不常去永乐宫,问候生母董氏。”   “臣,未知也。”   “永乐宫传闻,董太后常入偏殿,喂食王美人贵子。故而身染乳香,陛下近身嗅之,隐疾险些发作。”   “嘶——”何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天下竟还有此等奇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后叹道:“陛下自幼便与母分离,思母心切,日夜煎熬,或才落下病根。此乃‘狂病’之一也。”   所谓“狂病”,时下多指精神失常,或患有疯癫病。《汉书·梁孝王刘武传》:“今梁王年少,颇有狂病。”又如《后汉书·文苑传下·祢衡》:“(衡)自称狂病,不肯往。”此症,若不发作,与常人无异。然若发作,如疯魔狂舞,不能自控,更无法自已。   “皇后何以知之?”何进忙问。   “乃太医令告知。”何后私语相告。   “咦?”何进又是一惊。话说太医令张奉,乃中常侍张让义子。所谓医者父母心。此人向来守口如瓶。绝口不提宫闱之事。便是其父张让询问,亦隐瞒不报。正因如此,才深得前后两任陛下信赖。然,为何将陛下隐疾,告知何后。   “其中内情,大将军无需多问。”何后自帘内柔然一笑,颇多高深莫测。   “臣,遵命。”何进不疑有他。   先前。何后与十常侍歃血为盟。欲借十常侍之力,废立无道昏君,扶太子继位。恰逢生死攸关,不惜舍一身清白,使出千里投怀术。今,成功孕身,腹中乃麒麟贵子,又开始珍惜羽毛。不想借故献身,巧施美人计,令新帝狂病大发,做出大逆不道,违背人伦,盗嫂之事。   然若就此放手,又实不甘心。故才有今日之问。换言之,何后似已另有打算。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陛下身患狂病,食乳起兴。稍有恣意,便会狂性大发……此乃死穴也。   目送大将军,稳步出堂。何后眸中厉色渐浓,又倏地散去。慌忙双手捧腹,低声呢喃道:“吾儿勿惊,为娘不过是一念之差。断不会如此行事,乖,且安睡,且安睡……”   话说大将军何进,出万金堂,正欲登车。忽闻背后有人轻唤。   “大将军?”   “嗯?”何进闻声回头,举目四望,果见一西园小校,正藏身迭石洞窟,冲他挥手。   何进定睛一看,乃是熟人。不疑有他,这便绕去相见。   “潘司马,何故如此隐秘。”迭石堆垒成的假山内,别有洞天。   西园小校,名唤潘隐,与何进乃早年故交,私交甚厚。现为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军中司马。   “大将军可知,兵祸临头。”潘隐语出惊人。   “兵祸何来?”何进忙问。   “陛下名为招募鞠手,实则暗纳死士。欲趁上寿击鞠时,斩杀十常侍。岂料行事不密,被十常侍悉知。张让等人岂能坐以待毙……”潘隐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何进越听越惊。不等说完,拔腿便走。   本想奔回万金堂,禀告何后。却在将要登堂的瞬间,猛然止步。须臾,缓缓回身,在一众小黄门狐疑不解的目光中,登车出园。   车驾入府,何进遂召心腹,密室商谈。   “天助我主也!”门客张津,奋而起身:“黄门常侍权重日久,又与永乐太后专通奸利,大将军宜选贤纳良,整顿天下,为国除患!”   大将军司马许凉,急忙言道:“兵士正奉命镇守八关,谨防贼人混入。急切间,难以调回。”   “北军五校,当可一用。”主簿陈琳言道。   “不可。”许凉急忙摇头:“北军五校,多董骠骑耳目。凡有风吹草动,董太后必然察觉。”   假司马伍宕,试言道:“距上寿礼,尚有时日。何不,从外镇调兵。”   “不可。”主簿陈琳,急忙起身劝谏:“《易》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岂可诈得(国家大事,容不得偷懒耍诈)?大将手握兵权,龙骧虎步,或高或下,全凭己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火炉燎毛发),手到擒来,又有何难?合于道,违于经,为天人所顺。反弃利器,寻外援。一旦大军压境,强者为雄。此便是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徒为乱恶之台阶。大将军慎重。”   何进本就是无谋之人,一时竟难以决断。   忽听暗处一声轻笑:“此事,不足为虑耳!” 第048章 百善孝先   说话之人,正是许攸,许子远,前大将军府主簿,今已升任长史。足智多谋,乃大将军府,首席谋士。号称“智计之士”。   “还望长史教我。”何进急忙上前施礼。   “大将军言重了。”许攸起身避过,这便言道:“中平元年,黄巾逆乱,大将军率左右羽林军五营士,驻扎都亭,修理器械,以卫京师。又置八关,拱卫洛阳。从此,八关都邑,固若金汤。”   见何进点头,许攸又道:“所谓‘投鼠忌器’。上寿礼时,汉室宗亲,洛阳权贵,文武百官,皆齐聚阿阁鞠城。只需将阿阁团团围住,羽林虎贲,北军五校,自不敢轻举乱动。趁陛下所募死士与十常侍党羽,恶犬相争,两败俱伤之时……”   见许攸重重扼腕。   大将军顿时心领神会:“当如何施为。”   许攸已成竹在胸:“可秘召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渡河南下,囤于小平津,扼成皋董骠骑麾下兵马;使府掾王匡,发府中强弩死士,兵围阿阁鞠城;再使武猛都尉丁原,烧孟津。待火照城中,皆以‘清君侧,诛宦官’为号,兴兵讨伐,一战而胜之。”   “火烧孟津,是何用意?”主簿陈琳遂问。   “此乃‘声东击西’也。”许攸答曰:“西郭函园,驻有蓟王精兵一万。一旦孟津火起,近在咫尺,函园守军必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大将军再遣一心腹入园,言:孟津为贼人所占,请出兵围剿。一旦函园精兵北上孟津,洛阳城外,再无人可掣肘也。”   “原来如此!”主簿陈琳,这便醒悟:“先命董卓阻董重,又‘调虎离山’,诓函园精兵北上。再行‘擒王’之策。城内兵士,必不敢妄动。如此一来,城内、城外,再无兵卒。大事可成乎!”   迟疑片刻,亦想通一切。何进满面红光,喜不自禁。   许攸偷看何进表情,便又趁机抵近耳语道:“阿阁兵乱,千载难逢。大将军需细思量:‘只诛宦官乎’?”   闻此言,何进浑身一凛。满脸横肉,无故抖动不止。   与此同时,函谷关下。   便于一队百蛮进贡使团,等待入关。   新帝自继位以来,萧规曹随,一切如旧,从未显山露水。然为嫡母祝寿,难得大张旗鼓一次。“百善孝为先”。新帝破例而为,亦是人之常情。合乎情理。   事关重大。函谷关都尉吴匡,亲自下关勘验。   “敢问哪位是没鹿回单于?”吴匡抱拳道。   “某便是。”一身胡服,装扮与汉人迥异的窦斌,打马上前。   漠北苦寒,多留饶须。再加胡帽遮掩,如何能辨窦斌汉人相貌。   吴匡问道:“单于车马障道,皆是贡品乎?”   “然也。”窦斌点头道:“车上之物,皆出漠北,都尉尽可一观。”   “职责所在,烦请单于恕罪。”吴匡不敢怠慢。   命守卫细细盘查。凡有可疑,及时上报。   然从头至尾,盘查数遍。车内货物,皆是皮毛腌肉、金玉珠宝等进贡之物。并未暗藏兵器,亦未有私兵裹挟。   唯一可疑,便是队中槛车众多。车内所装,除去胡女,还有许多‘胡奴’。   胡女便也罢了。胡奴何用?   吴匡当面询问。   没鹿回单于,反笑问道:“都尉岂不闻‘堂邑父’乎?”   《史记·大宛列传》:“(张)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甘夫,也叫堂邑父,“谓堂邑县人家胡奴,名甘父也。”甘夫强壮善射,武艺傍身。本是匈奴人,文帝时为汉军俘虏,后被赐于帝婿堂邑侯陈午,为家奴。一路忠心护主,助张骞“凿空”西域。时西去百人,待重返长安,唯甘夫与张骞生还。传闻,一路上甘夫身兼数职,居功至伟。   吴匡欣然点头。这便放行。目送没鹿回单于一行,入关东去。   洛阳西郭,函园。   为享寻医问药之便。年初,久病卧床的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暗中迁入园中别馆栖身。潜心调养,不问政事。   除去寥寥数人,周围百姓皆无人知晓,这栋位于巷陌深处的幽静馆舍,竟是大宦官曹节居所。这日,一辆幕府车马停在后门处。通禀后,车内访客,自入角门。与曹节相见。   “下臣贾诩,拜见老大人。”   “右丞何须多礼,速速坐来。”榻上曹节,慈眉善目,面色红润。似已无大碍。   “谢老大人。”贾诩便起身落座。   “右丞所为何来?”曹节笑容亲切。无事不登三宝殿。贾诩日理万机,乃蓟王刘备左膀右臂。总理洛阳政务。深为蓟王所倚重。洛阳贵胄争相攀附,然贾诩初心不改。忠心不二。位列蓟国六谋主之首。   贾诩从袖中取出一卷白绢,徐徐展开:“近日闲来无事,打理主公书阁时,偶然翻出此物。这才想起,许多前朝旧事(灵帝时之事)。此画像,乃门下游缴所绘,被主公束之高阁。不知老大人可识得此人?”   画像乃是扶风公子,侯殷。   “咦?”曹节细细观摩,忽惊呼出声。眼珠忽又一转,便摇头笑道:“右丞但有所问,老朽当知无不言。何故出言相戏?”   “老大人何出此言。”贾诩不动声色。   “时人皆言‘神鬼奇谋贾文和’,今老朽有幸得见。”曹节笑道:“画中之人早已作古,门下游缴如何能绘其貌。”   “此,究竟是何人。”贾诩急忙相问。   “此人姓宋名奇,字元异。”曹节深看贾诩一眼,娓娓道来:“扶风平陵人氏。家世显贵,乃章帝宋贵人之从曾孙。明识经典,少有才华。后因事株连,身死族灭。”   “章帝年间旧事,老大人如何能记忆尤深。”贾诩再问:“可否……记错?”   曹节摇头道:“其人,便是先帝宋皇后之长兄。宋氏一门因而显贵。其父宋酆,拜为执金吾,封不其乡侯。宋奇亦得封濦强侯。后与沛国曹氏结姻,娶侍中兼领长水校尉曹炽之女。又与妻舅曹操,相为挚友。”   “濦强侯,侯殷;侯殷,濦强侯。”贾诩眸中精光四射,神机急转。   曹节却未曾得见,自顾言道:“初,中常侍王甫,枉诛勃海王(刘)悝及妃宋氏,勃海妃即宋皇后之姑也。王甫恐宋皇后怨之,乃与太中大夫程阿,共构言皇后挟左道祝诅,先帝信之。光和元年,遂策收玺绶。宋皇后自致暴室,以忧死。在位八年。父及兄弟并被诛。诸常侍、小黄门在省闼者,皆怜宋氏无辜,共合钱物,收葬废后及宋酆父子,归宋氏旧茔皋门亭……”   啪嗒!   一滴冷汗,自贾诩鼻尖,重重砸落。 第049章 覆水难收   须臾,忽听榻上鼾声四起。再抬头,大宦官曹节已安然入睡。曾经生杀予夺,不可一世的内廷权臣,如今独卧榻上,垂垂老矣。   岁月又曾饶过谁。   将白绢小心收起,轻手轻脚起身,贾诩不告而别。   入车驾,贾诩一时思绪万千。   侯公子竟然是濦强侯宋奇。若宋奇未死,宋皇后又当如何?   宋奇化身侯殷,入伙太平道。难怪能笼络宫内中常侍,为其耳目。如此说来,菟园销金窟内金粉,必是宋奇盗掘。先前在主公面前服毒自尽之“马元义”,究竟与“宋元异”有何关联。传闻宋奇有一独子,尚在襁褓之中,侥幸躲过一劫。被曹氏收养。此子,或已有十余岁。   此人不除,黄巾难灭。   幕府车驾盘旋而上,驶入二崤城官堡。   “右丞回城,速落吊桥。”阎行高举传符。   “喏!”城头守军立刻搬下机关。齿轮传动,折叠吊桥徐徐展开,连通道路。如前所说,二崤城头,“串”字形九坂坞,各霸一座山头。各坂坞,四面出口,呈“十”字形,分列四周,以吊桥相连。九堡左右,互通有无。前后连通,二崤城。平时九堡相连,可通车马。然出入二崤城,则需落下吊桥。尤其是中堡蓟王行宫,及左右钱堡与官堡,平时皆折起吊桥,飞鸟难逾。   以中堡为轴心,警备等级,次第降低:向东,六坂钱堡、七坂武堡、八坂仓堡、九坂营堡;向西,四坂官堡、三坂学堡、二坂民堡、一坂旅堡。   多事之秋,兵乱在即。右丞贾诩已从东郭辅汉大将军府西楼精舍,迁入四坂官堡,府中安居。   不待马车停稳,贾诩这便遣人召来三大谋主,幕府五校。共商大事。   “太平余孽侯殷,竟是宋奇。”饶是足智如荀攸,亦颇多惊讶。   “宋奇必是被太平道暗施援手,死里逃生。为报救命之恩,身入太平道。负责京师信众,暗中笼络宫中宦官,威逼利诱洛阳贵胄入伙。前永巷令徐奉,便是受其蛊惑,为黄巾贼内应。”路上,贾诩已想通大概。   “换言之。徐奉之死,必出宋奇之手。”荀攸亦道。   “此,便是我百思不解之处。徐奉忠心不二,曾暗中下毒,险害我主性命。如此死忠信徒,宋奇因何要灭其口。”贾诩又道。   “且十常侍赵忠冠上‘附蝉’,因何遗落在黄巾内应,徐奉尸身之上。”田丰又想起一事。   “宫中还有黄巾内应否?”沮授问道。重重谜题,交织一处。毫无头绪,越理越乱。   “未可知也。”贾诩缓缓摇头。他总觉得,距离真相,已越发近了。   “只需能寻着宋奇。神上宗师之真身,亦可知也。”荀攸言道:“先前于吉不知所踪。本以为线索就此断绝。不料又知侯殷之真身。我主果然,吉人天相。”   “速将此人身份,六百里传回国中。让主公小心防备。”田丰直言道:“此人与兖州牧曹操,渊源颇深。许从此处,可寻着其破绽。”   “元皓所言极是。”此亦是贾诩所思所想,却未曾言及。话说,蓟国谋主,性格各异。却皆一心为公,颇多互补。群策群力,每出奇策,必有奇效。   关羽、张飞等人,坐听四大谋主,你一言我一语,娓娓道来。颇多真知灼见。各有心得。   事不宜迟。贾诩这便手书一封,传阅众人。确认无误后,封函。六百里发回蓟国不提。   十里函园,常建常新。已悄然纳民二万户,十余万口。   迁入函园,便成蓟王刘备守陵人。皆以‘蓟人’自居。函园另辟园门,无需经由洛阳郭门出入。故往来客商,皆喜入住旅堡。一坂坞,居最西。内建汤池、酒垆、客舍、蕃邸、国宾馆、大使馆等,不一而足。   贵客西来,宾至如归。   不分早晚,全天营业。   贾诩车驾,将将返回官堡。没鹿回朝贡使团,亦入旅堡。   横竖一里的旅堡,繁华犹胜白檀城邑。城内高楼鳞次,招牌栉比。本以为浩浩荡荡数千之众,必住之不下。岂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雁归馆”,竟还未住满。馆中主事,笑容可掬。仆从婢女,喜笑颜开。殷勤备至不提。   天梯直升,精舍排列。房门对开,南北通透。入大平座,居高远眺。京华烟云,一览无余。   “此馆,何人所有?”重归汉家繁华,没鹿回单于吐气开声。   “自是我家东主。”仆从乃归化胡人。口中东主,便是蓟王刘备。   “坂中客舍,皆是蓟王所有?”   “然也。”   “若如此,又何必分成数家。坂中客舍,皆叫‘雁归馆’,岂不美哉。”没鹿回单于又道。   “贵客不知,此乃东主有意为之。”仆人笑答:“东主曾言,‘群马驰逐’总有‘一马当先’。然‘你追我赶’,人人‘奋勇争先’。如此,‘取长补短’,皆可‘力争上游’。”   一言蔽之,不做对比,如何能知长短。   “原来如此。”没鹿回单于欣然点头,这便安心住下不提。   西域五十五国使节,亦多入住旅堡。洛阳城中车马稀,无人再争抢入住国宾馆,倒令大鸿胪稍稍松了口气。   永安宫,景福殿。   皇太子前脚刚出,程璜后脚便到。   “启禀太后,漠北故人已至。”   窦太后表情无喜无悲:“人在何处。”   “已入住函园。”程璜答曰。   “甚好。”窦太后轻轻颔首:“执金吾处,可有消息传回。”   “回禀太后,执金吾已允诺。待上寿礼时,便会遣人接应。”程璜又答。   “永乐宫,可有异常?”   “一切如旧。”   “西邸又如何?”   “别无不同。”   “好。”帘后窦太后,再无言语。   程璜再拜而出。转身时,又不禁驻足奏问:“所谓‘覆水难收’。太后可愿,先见故人一面。”   “不见也罢。”窦太后轻声言道。   “喏。”程璜暗叹而出。   眼看秋末冬初,上寿礼如期而至。   各路人马,争分夺秒。   洛阳城,人头攒动。本该隆冬时节才成群出没的南蛮北胡,却在秋末便齐聚京师。   一时风云际会,龙争虎斗。 第050章 宫廷之变   上寿礼前夕。   是夜,永安宫后门缓缓开启。便有宫人挑灯而出,散布巷道左右警戒。确认四周无人,长乐少府程璜,遂现身檐下。街道对面,亦有人马,从黑暗中走出。举火照面。为首之人,正是已故王美人兄长,执金吾王斌。   出永安宫后门,乃是洛阳武库!   武库令,前汉初为中尉属官,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改中尉为执金吾,仍隶之,下有三丞,掌京师武库兵器。今汉沿置,秩六百石,下设丞一员。   时下,京师武库,归执金吾王斌掌管。少府属考功室,所造禁中兵器,月月足量入库。   此时,本已宵禁。然永安宫却借地利,大开方便之门。少顷,便有兵车从武库内鱼贯而出,列队驶入永安宫。   待最后一辆兵车驶进永安宫,王斌这便转身入库。程璜长揖相送。从始至终,二人未出一语。   明日,乃嫡母窦太后生辰。新帝已下口谕,一干人等,需先入永安宫进献寿礼。汉室宗亲,文武百官,便是四方藩国亦不例外。没鹿回单于,自然在列。不愧是漠北胡族。别无长物,唯有用“生口”充数。   槛车内,挤满了远道而来的胡女与胡奴。众目睽睽之下,驶入永安宫。   先帝好胡物,却不好胡女。还算忌口。然蓟王却百无禁忌。蓟国和风盛行。胡女身价,可谓“扶摇直上九万‘礼’”。换言之,聘娶胡女的通价,为九万大钱。虽说不过是蓟人半年所得。然对周围部落而言,却是一笔不菲的丰资。   时下聘礼,为“六礼”中的第四礼,名曰“纳征”。亦称“纳成”。即男送聘礼。“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九万蓟钱,需足额兑换成马蹄金饼九枚。除此之外,还需一同奉上大雁、布匹、羊、米、酒、等各式礼品三十样。   大汉娶妻,正当要下血本。   日出三刻,永安宫门大开。   献寿车队,已提前入城,列队上东门御道。   百官自东向西,列队在左。藩国自西向东,列队在右。如此泾渭分明,各从临近侧门,鱼贯入宫。   先呈礼单,由小黄门居阶上,高声唱报。入库前需清点无误。若是三公九卿,各地藩王亲临,还需长乐少府程璜,亲出相迎。车队走中门入宫。等同于后世贵宾通道。可不用排队。   《礼记·曲礼上》:“行不中道,立不中门。”郑玄注曰:“中门谓枨闑(chéng niè)之中央。”非贵客迎门,不可开也。   今次不同往日。   上呈寿礼后,无需入偏殿坐等开席。先往阿阁鞠城,观看击鞠大赛。待赛毕,再返永安宫赴宴。   百善孝先。大乱初平,百废待兴。一切从轻从简。然嫡母太后上寿礼,自需隆重至极。否则,愧为人子也。   蓟国稻作伊始,蓟王刘备无暇他顾。无法亲临洛阳,故命上计令陈逸代劳,由右丞贾诩将寿礼呈上。右丞虽食二千石俸,然蓟国二千石,足比万石三公。   故由长乐少府程璜,亲出相迎。   世人皆知,蓟国俸禄有三:官俸、宫俸、岁俸。   贾诩官职为幕府右丞,秩二千石。宫职为中庶子,亦秩二千石。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言皆主上造之士也”,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   贾诩年俸可得:一百四十二万五千蓟钱。春腊二赐翻倍。八十四顷稻田,每季所获新谷,可折大钱七百五十六万。稻花鱼再翻倍。粗略算来,贾诩一年所得,约一千八百万钱。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虽说财能通神。   然试想,需花费几何,才能令贾文和背主。   蓟国高俸,着实令人咋舌。   言归正传。   为此次蹴鞠大赛。阿阁鞠城,修缮一新。   左磩右平,人车分道。上下分流,进出有度。   排位与正月旦会时相同。   宗室诸刘,坐于西看台,面东。蛮、貊、胡、羌外藩使团,坐于东看台,面西。郡、国计吏,坐于南看台,面北。百官陪坐北看台,新帝自居阿阁大平座。   待人员齐整。黄门鼓吹并黄门骑吹,列队出场。   宫中鼓吹,包括黄门鼓吹和黄门骑吹,其成员分别由来自乐府的“黄门倡”及来自少府可充当禁军的“(中)黄门冗从”组成。鼓吹由黄门令所辖,骑吹则由“中黄门冗从仆射”统御。   鼓吹立于台上,骑吹游走场中。一上一下,互相唱喝,又暗中较劲。惹得观众纷纷叫好。尤其是宗室诸刘看台,五陵少年纷纷振臂高呼,气氛热烈。   鼓吹一为开场,二为热场,三为垫场。待吹罢,陛下仪仗出阿阁。   山呼万岁。   太常高唱:“皇帝为君兴——”   新帝起身。以示对三公礼贺的敬谢之意。   三公跪伏,新帝落座。   三公起身,四面看台皆随之各就各位。   俯瞰两队击鞠手,列队入场。   由新帝自大平座,亲手掷下鞠球,鞠赛随即开始。   双方鞠手,纵马驰逐,血脉喷张。看台一时山呼海啸,群情沸鼎。   与此同时,虎贲中郎将王越,率领二宫虎贲郎,封禁宫门。捕捉十常侍及其党羽。   大汉宫廷政变,由来已久。宦官外戚相杀,已历数帝。然新帝与十常侍,皆是初次。堪称“新手”。经历过前大将军窦武之变的曹节、程璜等人,皆已垂垂将死,不问政事。剩下中生代宦官,耳濡目染,远比新帝熟练。   张让、赵忠等中常侍,虽号“十常侍”却各有所属。分散南北二宫之中,且常轮休出宫,平日绝难聚齐。新帝巧借嫡母窦太后上寿礼,命中常侍皆在宫中待命。已备一劳永逸,一网打尽。   鞠城鏖战正酣。   二宫鸡飞狗跳。   虎贲郎兵分数路,杀气腾腾,围捕十常侍。   先是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新任永巷令夏恽、孙璋、栗嵩、高望、张恭、韩悝,及赵忠,张让,纷纷在各自署寺,束手就擒。   除去服侍灵思皇后之郭胜,服侍永乐太后之封谞,十常侍皆被抓捕归案。   尤其是十常侍之首。赵忠,张让二人被捕,让虎贲中郎将王越,终可长出一口浊气。天公作美。手到擒来,竟如此容易。   “张常侍、赵常侍,君命难违,还望恕罪。”王越握剑抱拳。   “好说,好说。”张让、赵忠相视而笑。皆有泪流。   阿阁鞠城。   知十常侍悉数被捕,新帝面露喜色。悬在心头多日的大石,终是落地。   “速速押来相见。”   “喏!” 第051章 谁言废立   在十常侍被押来鞠城的这段时间里,新帝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神情看似专注,目不转睛,俯瞰场内双方鞠手,你争我夺,竞相挥杆。   实则目空一切,心中忐忑难安。呼吸紊乱,乃至数次闭气,险惊怖而亡。   直到虎贲中郎将王越,剑履登阁。传语曰:十常侍带到。   新帝浑身一震。双拳紧握,跟着猛然松气。绵若无力,徐徐前扑的后背,又过电般悄然绷直。正襟危坐,终未失礼。   这才,安心看戏。   鞠赛自蓟王刘备横空出世,遂被蓟国发扬光大。器械护具,规则场地,皆有大幅改进。   十局鞠赛,分成上下半场。半场之间,另有“一刻时”的休息时段。双方皆可更换马匹、器具。甚至可替换最多三名新鞠手入场。   五局之后,半场落幕。看台观众,意犹未尽。   日暮西山,晚霞尽染。忽听号角雄浑,鼓声隆隆。   众目睽睽之下,新帝起身离席。   凭栏俯瞰全场,吐气开声:“今天齐聚,为太后寿。溥(普)天同庆,俱欢颜。自朕继帝位以来,勤勉政事,中兴汉室,不敢有一日之疏。遂有‘流火天降,麒麟送子’,窃以为,此乃上帝之嘉许也。然外忧内患,相伴成害。黄巾外忧虽灭,两宫内患犹在。朕寝食难安。今日便趁此良机,一举铲除内宦(内患)!”   新帝一席话,振聋发聩。然看台众人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饶是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亦云山雾罩,不知所以。   陛下何意?   百官纷纷回望,居于高位的大将军何进。然大将军,却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岿然不动。一派宿臣之姿。   细观(大平座)座下动静,一切皆不出新帝所料。面露得色,一声清喝:“来人,带内宦!”   “喏!”   便有虎贲郎,鱼贯而入。将五花大绑的张让、赵忠等人押入鞠场。   “是张让!”百官中忽起一声低喝,引来满场哗然。   细细辨认,正是不可一世,权势滔天的十常侍!   弹冠相庆者,扼腕叹息者,眉飞色舞者,神色慌张者,咬牙切齿者,兼而有之。   一时群情激奋。不知是谁挑头,嘈杂中喊杀渐起。须臾,竟杀声震天:“杀!杀!杀!”   新帝志得意满。双手虚按。果然大快人心。   待杀声渐止,新帝居高俯问:“尔等,知罪否?”   “哈哈哈——”列队跪于场中的十常侍,互相看过,齐齐仰天长笑。笑声凄凉,如诉如泣。   待笑罢,又各自摇头,洒泪当场。   “老奴历经三帝,刀锯余人,行将入土。”张让缓缓抬头,直视新帝:“人前为恶犬,人后为忠狗。一腔赤血,日月可鉴。奈何老无用矣。‘衣莫如新’、‘兔死狗烹’,亦是人之常情。敢问陛下,今日是杀我等一人,还是要灭我等满门。”   新帝傲然一笑:“尔等专恣蠹政,祸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天下仁人志士,皆恨不能食汝肉而寝汝皮。诛三族可乎!”   张让眸中戾气,一闪而逝:“陛下杀我满门犹不解恨,竟还要诛我三族。”   目光阴狠毒辣,新帝竟不敢与其对视。却目光闪烁,气势不减:“大汉律令,祖宗家法,朕,岂能徇私。”   所谓夜长梦多。三司会审,人证物证,悉数省去。新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来人,杀无赦!”   “杀无赦——”身旁虎贲中郎将王越,振臂高呼。   “西园卫何在!”眼看人头落地,赵忠尖啸刺耳。   “西园卫在此!”箭如飞蝗。持刀虎贲郎纷纷中箭毙命。便有板楯禁卫,列队入场,将十常侍层层护在阵心。   形势急转,新帝一时目瞪口呆。千算万算,竟不料走漏风声。妙计早被十常侍窥破。更不料自先帝崩后,便被人遗忘的西园卫,竟彪悍如斯!   为首之人,正是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除去前中军校尉孙坚、新任典军校尉胡毋班,众校皆在!   王越怒急:“尔等欲造反乎!”   别说新帝,便是张让等人,亦喜极而泣:“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新帝气得浑身直抖:“大胆狂徒!堂堂大汉禁卫,竟受命于内宦老贼!”   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迈步出列,高举敕令:“奉太后命,废无道昏君!”   “嗡——”哄声四起,百官瞠目。   宛如晴天霹雳,新帝气血冲顶,两眼一黑,险昏倒在地。   是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能废立新帝,唯嫡母皇太后,窦妙一人。   只是,只是,为何如此?   小黄门蹇硕,朗声诵读:“太后诏曰:自先帝以来,天下板荡,群盗蜂起。幸赖祖宗庇护,危而复存。上帝未熄雷霆之怒,乃报应于先帝,故盛年崩于困龙台上。遗命胞弟合肥侯,继任大统。然朕(窦妙自称)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汉气数未尽,却非行运于陛下(新帝)也。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九五之尊,当令宗室诸刘中‘有德者居之’。‘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陛下罔顾人伦,大逆无道。愧为人子又岂能为君?宜当废除帝位,遣回封国,另立新君。”   窦太后诏书,振聋发聩。被小黄门蹇硕中气十足,诵读出口。嗡嗡作响,落针可闻。   稍作回味,百官皆心领神会。   首先,盖棺论定,先帝乃受天谴而亡,故遗命非不可逆。   其次,“流火天降,麒麟送子”之吉兆,并非应在新帝身上,否则又怎会是灵思皇后,无端孕身。   再次,新帝德行有亏,礼法有污,食乳蒸母,愧为人子更无法为君。   最后,一锤定音,废立新帝。   尤其是“罔顾人伦,大逆无道。愧为人子又岂能为君”之句,直戳新帝心窝。虽语焉不详,隐晦并无提及。然新帝聪慧,又焉能不知。眸中厉色陡增。狂病似要当场发作。   便在此紧要关头,有执金吾王斌起身奏道:“陛下假嫡母上寿,大肆杀戮,欲血腥二宫。别有用心,岂非愧为人子乎?”   “嘶——”新帝只手遮面,扶额长嘶。   须臾,五指箕张。有一疯狂血目,自指缝露出:“死士何在!”   “在!”音犹在耳,弦如雷吼。   飞虻箭四射而下。竟穿胸洞背,破板楯重甲。   曾被蓟王披丧送亲的何进,一时目眦尽裂。   竟是绣衣追魂弩!   “护驾——” 第052章 二宫流血   大将军何进,心知肚明。保护陛下,便是保护自己。   追魂弩之威力,何进亲身领会,焉能不知。府中死士皆披禁中重甲,仍被乱箭射杀,惨死一地。箭箭致命,当不愧追魂之名。   四面看台,忽起骚乱。伪装成观众的河洛死士,手持追魂弩,居高下射。西园卫被上下夹击,背腹受敌,接连惨叫毙命。   利箭破体,迸溅血雨。   十常侍匍匐阵中,抱头尖叫。惊恐至极。话说,养尊处优,颐指气使之大内官,何曾经历过此等场面。   “还击,还击!”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顶盾怒吼。然劲弩如雨,四面攒射。露头便死,如何能张弓搭箭,再有瞄准之机。   “哇哈哈哈!”大平座上,新帝势如疯虎,双目猩红:“射死这群背主狗奴!”   “狗皇帝!”阵中张让,切齿生恨。先前众人本已说好,杀一儆百,不动新帝分毫。如今恨意丛生,恨不能将新帝,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兵乱一起,生灵涂炭。看台观众,如何还能坐稳。各自哭爹喊娘,抱头鼠窜。一众黄门鼓吹,更被乱箭射死,接连栽落高台。   大平座下百官,亦惊起避让。   此正是收买人心,千载难逢之机。大将军何进,岂能错过:“诸位莫慌,何某在此。”何进挥剑拨去西园卫乱射流失。且战且退,引领百官避入阿阁。   不料却被一队虎贲郎,抽刀拦在阁前。   “陛下!陛下!”百官仰面高呼。其中不乏三朝老臣,累世公卿。   大平座上,新帝只手抱头。须臾,眸中狰狞渐退:“王将军,速请百官登楼辟祸。”   “喏!”虎贲中郎将王越,遂领命而去。   将将转身,忽闻新帝身后问道:“太后废帝诏书已下,王将军还愿听命乎?”   王越抱拳答道:“先帝北巡时,亦是臣护佑身侧。然……今若不能护陛下周全,臣还有何颜面,见先帝于九泉之下。”   新帝心底忽生一丝暖意:“好,且去吧。”   “喏。”   虎贲退让,百官拾级而上。出大平座时,自行排好队次。出楼时,还不忘整理好衣冠。   “陛下。”大将军何进,领百官觐见。   “大将军免礼。”新帝凭栏独立,头也不回。身旁围满虎贲,周围立满斑斓大楯。   何进目光闪烁,垂首起身。   楼下惨叫不断,哭声一片。零星箭矢,不时逆射阿阁。瓦当崩碎,碎木飞溅。百官面色无血,噤若寒蝉。   “今日之事,大将军以为如何?”新帝平淡发问。似狂病已愈。   何进略作思量,心领神会:“太后诏书,真假莫辨。即便为真,焉知太后非受十常侍‘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臣,窃以为,此诏绝非太后‘本意’也。”   新帝忽轻声一笑:“大将军,言之有理。朕乃太后嫡子。俗语谓‘虎毒不食子’。太后又岂能,轻言废立。”   “陛下明见。”百官下拜。   见百官皆心向自己。新帝似重振底气:“再者说来,朕乃先帝遗命所立,兄终弟及。又得蓟王托孤,告于太庙。天下万民,列祖列宗,尽知也。岂能凭三言两语,便轻易废立。”   “陛下所言极是。”大将军何进,又进言道:“所谓‘狗急蓦墙’。十常侍知死期已至,故铤而走险。假传太后诏命,调动西园卫,欲大逆弑君。罪无可赦。”   “十常侍当诛。”太尉张延,躬身奏道:“诚如大将军所言。此事颇多蹊跷。陛下当善保龙体,切莫动气。待扑灭十常侍乱党,再从长计较。”   “臣等,附议。”百官适时站队。话说,保命要紧。当全有用之身,为大汉江山鞠躬尽瘁。   “太尉之言,老成谋国。”新帝终是安心:“待杀尽……”   “哇!”四面看台,连响惊呼。   新帝拨楯相看。只见河洛死士手中追魂弩,竟无故起火。火蛇沿弩臂飞快游走。许多死士弃之不及,手臂遂被点燃。紧跟着火冒全身。眨眼间便烧成火人。   若一人还好。众死士手中追魂弩,竟如传染般,接连着火。只得纷纷丢弃。   箭雨遂息,攻击立止。   被射成刺猬的板楯后,响起张让死里逃生的尖叫:“伐无道,诛昏君!”   “伐无道,诛昏君!”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振臂高呼。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飞虻箭下,死里逃生的西园卫,破阵而出。四面杀奔而去。   乱军之中。张让胡乱抓过一柄利刃,起身欲走。却被赵忠一把扯住袍袖:“意欲何往!”   “永乐宫!”张让面色狰狞,恨惧交加:“不杀其子,便杀其母!如前所说,以儆效尤!”   赵忠咬牙道:“你且自去,此地有我。”   “嗯!”张让又叮嘱道:“凡敢阻拦,悉数扑杀。只需留得狗皇帝一命,余下皆可有可无。”   “醒得。”目送张让分兵而去,赵忠亦胡乱抓过一把利刃,随众人杀奔阿阁。   见河洛死士,寡不敌众。纷纷惨死刀下,被剁成肉泥。新帝面沉如水。追魂弩因何燃火,已顾不得多想。西园卫正数路并进,攻杀阿阁。   王越需守护新帝,寸步不离。遂命虎贲郎齐聚楼下,将阿阁团团围住。   “杀入阿阁者,赏千金,封万户侯!”人群中,赵忠尖声嘶吼。   “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刀剑互斩,血肉崩飞。西园卫与虎贲郎,迎头相撞,刀剑互插。穿胸洞背而亡。   再看张让披头散发,驾车疾驰。引西园驺骑,径直杀奔永乐宫而去。夜色渐浓,沿途宫人躲避不及。头破血流,骨断筋折者,大有人在。   分立云台四角的清忠五宦之,济阴丁肃、下邳徐衍、南阳郭耽、汝阳李巡,看得真切,这便齐齐赶到殿前:“速举火鸣钟,告知右丞。”   一直守在殿前的北海赵祐,当即点燃火堆。先前,掖庭令毕岚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此时,正当大用。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   云台火光初现。高举千里镜的右丞贾诩,便已窥见。再闻钟鸣,确认无误,遂言道:“鸣镝。”   阎行弓开满月,鸣镝射空。   九坂坞营堡,吊桥落下。便有一骑,电射而出。   正是前军校尉。关羽,关云长。 第053章 寸步不让   “太后,太后……”永乐太仆封谞,狼狈入殿。话说一半,却又只顾伏地,口不能言。   “累日来,见太仆坐立不安,心绪难平,必事出有因。然,念你追随多年,劳苦功高,朕便没有逼问。”董太后自帘后言道:“因何慌张,太仆今时今日,愿说否?”   “太后……”悠悠近二十载主仆之情,在封谞脑际一闪而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事已至此,不得不说:“老奴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罪该万死!”   “太仆何错之有。”董太后,面色微变。   “不敢再瞒太后……”封谞遂将十常侍等人合谋,和盘托出。   “大胆。‘卑不谋尊,疏不间亲’!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尔等……”董太后先是怒斥,后又话锋一转:“我儿如今何在?”   “想来陛下无恙。我等,只求活一家老小性命,如何敢大逆弑君。只是,只是……”话到此处,封谞已透哭腔。   “说!”董太后怒急。   “只是,张让、赵忠等人,欲杀一人,以儆效尤。”封谞终将阴谋道破,心头不由一松。   “欲杀何人。”董太后厉声追问。   “欲杀……太后!”封谞岂敢隐瞒。   “……”帘后忽寂静无声。   过许久。待五体投地如封谞,亦忍不住偷眼去看时。闻帘后董太后,一声轻笑:“张让、赵忠,一群老狗,倒还有些胆色。不杀其子,反杀其母。我儿生性孱弱,惊惧之下,必然就范,再不敢轻言忤逆。如此,十常侍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一如先帝时故事。好计较。”   “太后切莫如此。老奴,老奴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封谞伏地泪流。   “罢了,起来吧。能迷途知返,实言相告。不枉你我主仆一场。”董太后语气一软。   “谢太后垂怜。”封谞吃力起身,浑身犹颤抖不止。   “来人。”大难临头,董太后竟平静如初。   “奴婢在。”便有心腹中大夫,趋步入殿。   “速抄近路,将太医令唤来。”董太后言道。   “喏。”   目送后心腹婢女出殿。封谞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说。”平日不显山露水。生死关头,董太后却一改往日之风,颇多母仪天下。处变不惊。宛如换了个人,亦如重获新生。饶是封谞,亦不由眨了眨眼。以为老眼昏花,十余年竟不识真仙。   真金需火炼。此时帘后之人,才是如假包换,大汉太后。   思绪瞬息万变,封谞知无不言:“张让为人阴损狠绝,太医令张奉不过是其义子。又何来父子之情?太后欲拿太医令为质,恐张让寸步不让。”   “好一个‘张让不让’。”董太后笑道:“既早已定计。想必此刻,张让正领西园卫,奔逐而来。太仆且往宫门相迎。若张让问起,便说朕在偏殿哺育贵子。”   “老奴,遵命!”如前所说,帘后董太后,临危不乱,举重若轻。封谞竟从未得见。虽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却不怒自威,令人敬畏。封谞竟生不起一丝忤逆之心。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伏地再拜后,便起身去往宫门处,迎接张让不提。   太医令张奉前脚刚到。长乐太仆张让后脚已至。   不等停稳车驾,张让劈头便问:“太后何在。”   “偏殿喂乳。”封谞如实作答。   “甚好。”张让不疑有他。提剑下车,领西园卫杀奔偏殿。   一路行来,黄门、婢女,纷纷垂首避让路旁。张让目不斜视,疾步而过。此来只杀一人,何必多费气力。   见一群人刀枪并举,来势汹汹。偏殿守卫正欲阻拦,却被乱箭射杀当场。   众小黄门一哄而散。被张让抢入殿中。   入目金碧辉煌,轻嗅华室生香。   绕紫琉璃屏,又挑珠帘。内室排设床榻,榻上皆是三五岁童子。夜已深,童子多安然入睡。张让逐个扫过,目光忽一凝。   偏殿深处。董太后正背身独坐,将一童子横在身前。   抬眼再看,义子张奉亦跪伏在旁。   眼中恨意不减。张让咬紧牙关,步步紧逼。   “老奴张让,拜见永乐太后。”   “嘘。”董太后示其噤声。待将怀中童子喂饱,又拍出奶嗝,这才横置榻上,哄其入睡。   张让拄剑而立,旁若无人。区区妇人,手起刀落,何必急于一时。   待童子熟睡。董太后这才整好衣襟,回身来看。   “张常侍无礼。”   张让故意挺直腰杆:“请太后恕罪。”   “所为何来?”董太后明知故问。   “借太后首级一用。”张让硬气答曰。   “死我一人无妨。然殿中贵子,恐无法独存。”董太后毫不逊色。   “老奴等三族老小,皆系于太后之身。迫不得已,只求自保。若贵子因太后而死,老奴亦顾不得许多。”张让举剑欲刺。   董太后纹丝不动:“贵子若死,张常侍三族灭矣。”   张让龇牙一笑:“太后看剑!”   “阿父住手。”一旁太医令,厉声言道。   张让却置若罔闻:“我儿当知进退。”   “太后若死,我家灭门矣!”太医令张奉竟一把握住利刃,顿时鲜血长流。   张让怒叱:“逆子不肖!”   张奉却咬紧牙关不松手:“阿父且听我一言。”   “速速说来!”   洛阳北郭,谷门。   越骑校尉曹冲,仰望太仓顶上烈火熊熊,映红半空。心中颇多不舍。奈何兄命不可违。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下令今夜烧毁蟾宫折桂馆,必事出有因。虽不舍蟾宫重利,曹冲却也唯有依令行事。   须臾,永安宫后门重启。   一队看不出归属的帝国精骑,护佑车驾出宫。   车厢内,隐约有童子稚声发问:“祖母,此去何处?”   “塞外草原。”便有妇人,柔声答曰。   “何时南归?”   “草长莺飞。”   说话间,车驾沿御道一路向北,通行无阻。   刚出谷门。忽见一人一车,横在桥前。   曹冲拍马上前:“何人拦路。”   只见那人提灯照面:“辅汉大将军府,右丞贾诩,求见太后当面。”   好一个神鬼奇谋贾文和!曹冲闻声一愣。待辨清相貌,又尴声一笑:“原是右丞当面。失敬、失敬。”   与此同时。   上西门前,关羽横刀立马:“城门校尉何在,速开城门!” 第054章 四方杀局   城门校尉赵延,乃是中常侍赵忠胞弟。   关羽连喊数声,无人回应。正欲出攻城车强攻,不料城门轰然开启。   城门校尉赵延,浑身浴血,领麾下门卒快步出城。   “关校尉。”赵延与蓟王,相交莫逆,自也识得二弟关羽。   “赵校尉因何披血。”关羽抱拳相问。   赵延答道:“有麾下城门候,不听号令,被某斩之。关校尉速去宫中,迟恐生变。职责所在,不能相随。见谅!”   城门校尉,统领京师各门屯卫,分八屯。属官有司马、城门候,每门各一人,共计十二人。此地城门候,必有十常侍党羽,不愿夜开城门,被赵延亲斩之。   “军情紧急,就此别过。”关羽遂领幕府大军,呼啸入城。   洛阳北邙,谷门外。   贾诩被一具装骁骑,引到车前。此车马,乃蓟王刘备所献。尤胜王宫车驾。   “贾诩叩见太后。”   “右丞所为何来?”车内果是窦太后。   “为救天下而来。”贾诩再拜。   “右丞深夜至此,当已窥破此局。新帝被废,朕与太子远去漠北。洛阳朝堂,再无‘鹊巢鸠占’,何曾不是为天下计。”   贾诩躬身答曰:“太后之意,下臣尽知。然,我主当世豪杰,行事磊落,明以照奸。耻于权谋立国,必不肯如此行事。先前,下臣曾设连环,欲‘清君侧’。却被我主窥破……”贾诩遂将白波之事,娓娓道来。本欲让白波四将,再为细作,伏于董卓身侧数载。却被蓟王所止。传檄天下,白波四将终重见天日。领左右白波二校,驻守太行山沿线。家小皆得善待,再无需日夜提心吊胆。   “原来如此。”窦太后一声轻叹。   贾诩言道:“太后若远避漠北,王上必亲自迎回。然若再回京师,‘夺子之恨’,灵思皇后又岂能相容。如此,‘二宫流血’,几无可避。”   贾诩之意,此去非但无功而返,还令何后切齿生恨。试想,无端掠走太子,何后焉能不恨。   “今夜之事,右丞已尽知否?”窦太后再问。   “下臣尽知也。”贾诩答道:“陛下暗募死士,欲借上寿礼,诛十常侍。然行事不密,被十常侍提前得知,于是‘矫诏’废帝,调西园卫入鞠城,双方人马正捉对厮杀。然,下臣料想,大将军何进必另有所图,且还有黄巾余孽,裹挟其中,欲趁乱取利。故已尽起幕府五校精兵,数路兵分,行‘各个击破’。”   须臾,窦太后叹道:“右丞果然神机妙算。朕,夫复何言。”   事实上,那份被小黄门蹇硕当场诵读的《废帝诏书》,究竟是不是“矫诏”,还是真就出于窦太后之手,唯窦太后与长乐太仆程璜,心知肚明。   今夜杀局,波橘云诡。   便是置身漩涡之中的窦太后,亦未能全部窥破。   却被贾诩一览无余。   “如此,请太后重返永安(宫),静观其变,不日当见分晓。”见太后无话可说,贾诩再拜。   “执金吾,又当如何?”窦太后心存疑虑,不愿累及无辜。   “下臣遥看太仓大火,火雨分落。武库毗邻太仓,或被延及,亦是常理。”贾诩又道。   护卫窦太后车驾北行的这队看不出归属的帝国骁骑,便是被没鹿回单于槛车送入永安宫的“胡奴”,“披武库之甲”。   “如此,朕足可安心。”窦太后这便言道:“传令,回宫。”   “喏!”便有一豪勇骑士,近前言道。此人正是窦统独子,年仅十五的没鹿回王子,窦宾。   待车队返回,本为接应的越骑校尉曹冲,打马上前:“我等行事如此隐秘,右丞何以知之?”   贾诩叹声一笑:“我亦未曾料到。此‘四方杀局’,竟是二位老大人联手,收拾残局。为二宫止血,为大汉续命。”换言之。今夜,乃是看似游离于权利中枢之外,一个迁居消灾、一个称病辟祸的,长乐太仆程璜,并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二人联手兜底。   “待日升,这万里江山,将鹿死谁手。”曹冲又问。   “重归正朔。”贾诩一语中的。   曹冲轻轻颔首,忽开口:“求函园美宅一栋。”   贾诩笑答:“此事易耳。何须曹越骑,亲开尊口。”   “谢右丞成全。”曹冲喜不自禁。   阿阁鞠城,血战正酣。   二宫虎贲与西园卫,一个是帝国禁卫,一个是先帝私兵。平日本就互相看不顺眼。今分属对立阵营,早已杀红眼。   河洛死士悉数被杀后。新帝唯有倚仗二宫虎贲。虎贲中郎将王越,亦不负圣望。麾下精锐,以寡敌众。丝毫不落下风。   西园卫乱箭如雨,阿阁内虎贲居高下射。饱经摧残的阿阁,遍插箭羽。战死者层层高挂,犹在血滴。   刀剑无眼。百官不敢置身大平座,纷纷避入楼内。新帝身旁,只剩王越与何进。余下兵士,或分布楼层,居高下射。或下楼厮杀,与西园卫白刃血战。   阵后赵忠,被丛丛板楯护住周全,犹在不停高呼:“杀入阿阁,封万户侯!”   西园卫毕竟人多势众。虎贲郎倒一人,缺一处。唯有以命填缺。围绕阿阁台基的战圈,越发薄弱。眼看崩盘在即,新帝终令王越下楼压阵。   如此。大平座上,只剩陛下与何进二人。   偷窥陛下后背,何进额角汗如雨滴。   许攸先前耳语,在脑际不停回响,愈发清晰:“阿阁兵乱,千载难逢。大将军需细思量:‘只诛宦官乎’?”   只诛宦官乎?   只诛宦官乎!?   只诛宦官乎?!   “若趁机弑君,嫁祸十常侍。内外祸患,一并剪除。那时,朝中大权尽入我手。大汉帝位,亦为太子所得。二全齐美,何乐不为。”心念至此,利欲熏心。   何进出身屠户,惯持刀主宰。换作旁人,许不敢弑君。然此时此刻,何进却恶向胆边生。   手握剑柄,亦步亦趋,走向新帝。   楼上楼下,酣战一处,无暇他顾。避入楼内的百官,拥挤成团,亦无从得见。新帝牵挂战局,更心无旁骛。   便在此时,何进奋然拔剑,直刺新帝后心。   眼看便要血溅五步,危急关头。新帝竟闪身避过。   “呃?!”便在何进目瞪口呆时,新帝回身一剑。   鬓须寸断。   耳根一痛,右耳已被斩下。   “啊——”何进剧痛捂脸,踉跄后退。   新帝仗剑独立,双目泛红:“大将军,自寻死路!”   千算万算,棋差一招。岂料新帝,竟是剑击高手。个人勇武,远超屠夫何进。   何进剧痛钻心,不管不顾,一声怒吼:“王匡何在?!” 第055章 众怒难犯   “王匡在此!”   音犹在耳。藏身看台,冒充宾客的何府死士,如雨后之笋,接连冒出。   手中所持,乃南阳仿造蓟国“并发机关弩”。正是何苗,从陪都工坊运来。   虎贲郎、西园卫,甚至阿阁之内,皆有何府死士潜伏。趁二犬相争,遍体鳞伤,筋疲力竭之时。何府死士,背后一击。台上、楼上,箭如雨下。   西园卫、虎贲郎,背腹受敌,惨死一地。   虎贲中郎将王越与西园上军校尉蹇硕,目光遥遥相碰,各自心领神会:“并肩御敌!”   “并肩御敌!”一息前还刀兵相向,你死我活的敌我双方。一息后已各自背身,背靠背,抵挡看台并阿阁,前后袭来的箭雨。   叮!叮!叮!   大平座上,新帝挥剑挡下并发连弩。大将军何进,趁机逃出战圈。   阿阁之中,亦有武臣取阵亡虎贲郎兵器在手,与何府死士战成一团。   “陛下!”张温等重臣,亦发觉新帝身陷险境,冷不丁被一支劲弩射穿肩膀。   “何人行刺!”张温怒发冲冠,不顾一切扑向大平座。三公九卿,等一众文臣,遂蜂拥而出,为新帝以身挡箭。   多人中箭倒地,百官仍前仆后继。   “众卿……”新帝热泪横流。   百官手挽手,组成人墙。将新帝层层护佑。外围官吏不断中箭,却被左右同僚死死撑住,屹立不倒。   大将军何进,弄巧成拙。只手掩耳,心头骇然。愣在当场。   便在此时,四面八方,蹄声如雷。   但见一将,杀奔入城。   东障百川,力挽狂澜。长刀一指,身后如乌云逆升又迎头攒下。   四面看台,遍生荆棘。   何府死士,万箭穿身,再无活人。唯有藏身坐榻下的四方宾客,侥幸活命。   “辅汉大将军麾下,前军校尉关羽在此,降者免死!”   关羽所部,多鲜卑精骑,骑射俱佳。一轮齐射杀尽看台死士。遂纵马入城,绕行鞠场。张弓搭箭,疾如火线流星。四面攒射,皆中咽喉要害。还有十八具装羌骑,随关羽冲上看台,直扑阿阁而去。   青龙偃月,斩钢截铁。碎尸一地。   重装甲士,层层崩碎。血流成河。   赤菟踏尸而上,马速丝毫不减。抢在长矛排刺前,奋力跃空。刀光一闪,断首冲天。   不及倒下的无头尸,遂被十八羌骑乱刀劈碎。   身前甲士被一刀劈成两半。迸射的血线,重打在脸颊,竟让蹇硕眼冒金星。   一刀之威,恐怖如斯。   “我等愿降!”余下甲士,更是一刀破胆。   阎行领绣衣吏,射出飞龙爪。神兵天降,攻入阿阁。自上而下,逐层扑杀楼内死士。府掾王匡见事不可为,遂与何进破窗而逃。   “我等愿降!”阿阁内外,哭号四起。   从插满羽箭的尸堆下,艰难爬出。见败局已定,赵忠趁机潜逃。   浑身披血,抄近路直奔永乐宫。赶去与张让等人汇合。   刚刚踏上阶梯。猛抬头,只见张让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犹如行尸走肉,又如提线木偶般,挪步下行。   赵忠心头一沉,快步迎上:“事成乎?”   连问数声,张让才缓缓回神。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见是赵忠,张让稍有回魂:“事不济,乃天亡我等也。”   赵忠两眼一黑,仰面栽落时,却被张让一把抓住:“陛下何在?”   赵忠惨笑答曰:“人在阿阁鞠城,略有小伤,性命无碍。董太后又如何?”   “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张让涕泗横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且去陛下面前领死,乞活全家性命。”   “夷三族之重罪,还有何所忌!”赵忠顿足言道。   “兹事体大,实不能说也!”张让仰天长嚎,声泪俱下。   能将不可一世的张让,逼成如小儿夜啼。足见事大。   赵忠猛然闭气,挣扎许久,只唤来一声叹息:“如此,你我且束手就擒,坐等人头落地。”   见张让犹恸哭不止。赵忠这便扶他并坐于阶上。   西邸,万金堂。   何后惊坐而起。   下意识皱眉。炉中安神香气,难掩刺鼻血腥。都说孕妇嗅觉很灵,总能闻到特殊气味。何后亦不例外。   “来人。”   扬声轻唤,却万籁俱静。   连唤三声,忽听廊下有人粗声言道:“皇后且安睡,有俺张飞在此,无人能加害。”   “有劳张校尉。”何后略作思量,这便捧腹安睡。   千军万马入梦中,一夜无话。   天将露白,厮杀渐止。   如右丞贾诩所言。幕府五校,兵分数路。解鞠城之危,肃南北二宫,又将城中十常侍党羽,并大将军府上下,悉数缉拿。   鞠城看客,死伤惨重。文武百官,无辜毙命。二宫兵荒马乱,还有城中巨寇乱入西园,被猛张飞就地扑杀。   洛阳百姓,后知后觉。   待天光大亮。   幕府精兵强将,护永安窦太后、永乐董太后、灵思何皇后,登临阿阁。幸存百官及四方宾客,齐齐流泪下拜。   无辜卷入一场宫廷政变。累及身家性命,可想而知。群情是何等激愤。   见新帝无恙,董太后终是暗自松了口气。又急忙环顾左右。   万幸,三公九卿俱在。朝中重臣,多无大碍。然有不少郎官,死于非命。朝中本就人手不济,如今不啻雪上加霜。   四方看客,多半殒命。早在关羽所部齐射前,便惨遭连番屠戮。余下未死者,大多活到日升。侥幸活命者,十不存一。尤其是宗室诸刘,洛阳贵胄,几乎死绝。   百蛮朝贡使、郡国上计吏,亦折损过半。此次兵祸,影响恶劣。若无交待,国祚危矣。   追本溯源。始作俑者,便是新帝本人。   有道是众怒难犯。   “陛下知错否?”董太后流泪相问。   新帝艰难开口:“知错。”   “事到如今,该当如何?”董太后又问。   “累及朝之栋梁,险断大汉国祚。二宫血流成河,皆因朕而起。朕当一力承担。”新帝答曰。   “‘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说完,董太后冲窦太后盈盈下拜:“太后以为,该当如何。”   “陛下狂病难愈,不宜再为君。”窦太后轻声答曰。   董太后又转视何后:“灵思皇后以为如何。”   何后亦颔首:“妾,实无异议。” 第056章 痛并乐极   “大事不成,乃是天意。”新帝亦未争辩:“废帝诏书,笔笔皆是为君之过。事已至此,朕无话可说。”   董太后垂泪言道:“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陛下才将及冠,何其急也。”言下之意,十常侍日渐衰老,而新帝却如日中天。不出十载,大权在握。何必急于求成。   要说三位帝后中,痛之深,责之切。自是陛下生母,永乐董太后。本以为“兄终弟及”,前后两任皇帝,皆出董氏外戚。母凭子贵,当可坐享一生荣华富贵。岂料新帝竟假嫡母皇太后上寿之礼,趁洛阳贵胄齐聚,突施冷箭,发兵围剿十常侍。   只可惜行事不密,十常侍狗急跳墙。发“矫诏”调动西园卫,欲“清君侧,挟天子”。   兵乱一起,难以收拾。乃至死伤惨重。   众怒难犯。再加蹇硕当场诵读《废帝诏书》,已成事实,覆水难收。   便在此时,何后忽问:“大将军何在?”   新帝眸中戾气一闪而逝。二位太后亦才发觉,“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的大将军何进,竟不在当场。   “大将军何在?”何后又问。   便有太尉张延,近前奏对:“时,西园卫与虎贲郎,竞相厮杀。流矢来袭,百官多有负伤,陛下遂命我等入阿阁躲避。唯有大将军及虎贲中郎将,率众板楯虎贲,守卫陛下。后战况胶着,陛下相继遣王虎贲与板楯虎贲,楼下御敌。唯剩大将军守护在侧……”   见张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何后心忧兄长下落,这便言道:“太尉但说无妨。”   “稍后,忽听大将军怒喝:‘王匡何在’。阿阁内便有人答曰:‘王匡在此’。形势突变,箭如雨下。便有死士伏于各处,不分敌我,还欲刺杀陛下。我等急忙冲出护驾。彼时,大将军似也受创,满脸血染。待蓟王幕府精兵抵达,扑灭兵乱。大将军已不知所踪。”   张延所言,句句属实。先前何进背刺陛下,百官并未曾得见。待楼内忽现死士,不分敌我,乱射一通。百官这才记起陛下安危。危急关头,幸被张温窥见。这才怒发冲冠,领百官冲出护驾。   至于“大将军偷袭不成,反被新帝手起剑落,削去一耳”等,前后诸情。百官阿阁辟祸,并未得见。虽心生疑窦,却也不敢乱言大将军谋反。   “阿阁鞠城,何来刺客?”心头一沉,何后扬声问道:“可留活口。”   太尉张延答曰:“有。”   “速速带来。”董太后亦道。   “喏。”   须臾,便有何府死士,气若游丝,被抬到近前。   “何人行刺。”何后问出此话时,心头不由一阵狂跳。知兄莫若妹。且孕身后五感灵异,何后隐隐已有觉察。   “狗皇帝人人得而诛之。”死士似早有准备:“只恨功亏一篑,未能如愿!”   “你等究竟是何人指使?”何后强压心中惊慌,厉声喝问。   “呵呵!”死士吐血出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闻此言,何后心头骤松。   新帝却猛然睁开双目。   董太后又忙问新帝:“一切皆如太尉所言乎。”   动了动嘴角,新帝忽轻轻颔首:“诚如太尉所言。”   “宫中竟还有太平道余孽!”董太后切齿生恨。   “究竟何人指使?”何后再问。   “神上使‘马元义’。”说完,死士便气绝而亡。   “此人乃黄巾大方首领,主京畿诸事。先前事发,曾被海捕缉拿。本以为此贼已死于黄巾乱军之中,岂料贼心不死,仍藏身幕后,暗行不轨。如此想来,此事与太后前次上寿礼时故事(王美人之事),颇多相似。”太尉张延斟酌言道。   此推论,合情合理。三位帝后不疑有他。   只是,为何新帝亦未揭破。   “十常侍何在?”窦太后又问。   辅汉大将军幕府,前军校尉关羽,抱拳答曰:“除去数人死于乱军之中,余下皆已羁押入狱。”   “甚好。”窦太后稍感欣慰。   一夜历经生死两难,可谓惊心动魄。此时大局已定,董太后遂生倦意:“此地便交由太尉等,朝中诸公善后。我等权且暂避。如何?”   “好。”窦太后轻轻颔首。   与此同时。   洛阳金市,胡姬酒肆。   大将军何进,悠悠转醒。危急关头,王匡护大将军破窗而去。落地时虽有尸身垫背,奈何身躯颇重,重磕昏厥。   正欲开口,不料牵连右耳创处,一时疼痛钻心。   何进咬牙忍耐。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闻内室动静,便有二人掀帘而入。   “大将军!”来者正是府掾王匡并长史许攸。   “此是何地。”待熬过钻心剧痛,大将军艰难吐字。   “乃金市胡姬酒肆。”王匡答曰。   “家人何在?”   “大将军府一门上下,皆被捕入狱。只剩我等。”王匡悲声答道。   何进一时万念俱灰:“扶我起来。”   “大将军万勿轻动。”许攸含泪劝道:“当善保有用之身,以求来日重振声威。”   “谋逆重罪,诛三族可乎。”何进惨笑:“此命休矣。只求能保全幼子。”   许攸劝道:“大将军乃汉室外戚,何来谋逆之说?”   何进哭惨:“悔不该一时蒙心,行刺陛下。反被削去一耳。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何来转圜?回天乏术矣!”   许攸却高深一笑:“大将军切莫胡言。若被外人窥见,当误以为亦身患‘狂病’矣。”   “嘶——”何进久历官场,渐有宿臣之姿。焉能品不出许攸,语中深意。   “长史是说……”   许攸再拜,口出诛心之言:“听王府掾言,时众目睽睽之下,蹇硕高声诵读《废帝诏书》,乃至陛下狂病发作,尽起河洛死士,大杀四方。不知,此事然否?”   “然也。”大将军何进目中,精光毕露。   “若大将军一口咬定,乃陛下狂病大发,先拔剑削去右耳。不得已,才与之周旋。此事当有转圜。”许攸笑道。   何进犹如抓住救命稻草。顾不得右腮剧痛,强行坐起:“府中死士,必有活口。若各自招供,亦百口莫辨。”   许攸又笑:“先前,臣已暗中叮嘱,事若不济,皆称乃黄巾余孽。需喊出‘苍天已死,黄巾当立’,方可咽气。”   “啊——”死里逃生,何进喜极而泣。   一时悲喜交加,痛并乐极。 第057章 指点迷津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何进又问。   “灵思皇后。”许攸为何进指点迷津:“事到如今,陛下被黜,几无可免。若太子继位,则母凭子贵。如此,我等自可转危为安。”   “长史所言极是!”王匡喜不自禁:“陛下被黜,理应太子继位。”   “太子年少,当由灵思皇后垂帘监国,大将军辅佐朝政。”许攸再接再厉:“然若大将军遭人构陷,以谋反论罪。则夷三族。我等俱亡矣。”   “速去西园。”满门性命攸关,何进当机立断。   “喏!”   待府掾王匡出门打点,大将军何进,遂以心事相托:“敢问长史。鞠城乱战,时群臣已知陛下被废,然待陛下身处险境,百官却一拥而上,不惜性命,以身挡箭。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奈何争相赴死?不知,此是何故。”   大将军出身商贾,而非士人。自无从体会。   言及此处,许攸一声叹息:“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古有唐雎不辱使命。庸夫之怒,不过免冠徒跣,以头抢地。然士之怒,如专诸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刺庆忌,鹰击于殿。虽血溅五步,亦不辱使命。布衣之士皆如此。何况朝中栋梁乎。此乃,为‘臣之道’也。”   “君、臣之道。”大将军何进,似有所悟。   “正是君臣之道。”许攸言道:“黜君,亦是君。”   大将军何进,仰天叹息。冲许攸大礼相拜:“何进一介莽夫,知之甚少。还望长史耳提面命,不吝赐教。”   “臣,敢不从命。”许攸肃容回拜。   虽痛失一耳,然何进却开心窍。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也。   自单车拦路,劝说窦太后回心转意。右丞贾诩便只身返回二崤城。作壁上观。   静待大局已定,阎行领绣衣吏无伤归来。贾诩遂与蓟国谋主,齐聚官堡。将阎行从战场带回的绣衣追魂弩,并发机关连弩,遍示众人。   并发机关连弩,乃出南阳将作坊。乃是南阳匠人仿制。威力与蓟国初代机关弩相当。后期“钢丝混编弦”、“复合反曲臂”等先进技艺,外人自无法习得。   绣衣追魂弩,显然也是仿制。或正因技艺远远不及,使用中才纷纷着火,自行毁去。累及新帝诛贼大计,半途而废。此,亦是整个战局之转折。   “诸位如何看?”贾诩笑问。   荀攸言道:“若以上种种皆是巧合。实太过匪夷所思。”   沮授心领神会:“左丞言下之意,追魂弩并非自毁,而是有人暗中操控。”   田丰亦点头道:“我亦如此想。然鞠城上下并无外人在场。如何能隔空点燃河洛死士手中追魂弩。”   荀攸又问:“追魂弩上,可有线索。”   贾诩摇头道:“追魂弩皆已焚毁,并无线索。”   “好一个死无对证。”沮授言道:“此,亦可佐证,必有人暗做手脚。”   “报,关校尉有消息送到。”阎行入内通禀。   贾诩看后,传阅众人:“今已查明,欲趁乱刺杀陛下之刺客,皆是黄巾死士。”   “换言之,陛下、十常侍、大将军、黄巾余孽,皆裹挟其中,各有所求。”荀攸眉头紧锁。一夜政变,竟混乱如斯。   田丰道:“陛下虽为除内患,然却累及宗室诸刘、洛阳贵胄、百蛮使节、郡国计吏,无辜惨死。民怨滔滔,众怒难犯。再加窦太后已颁《废帝诏书》。更有甚者,陛下身染狂病,不时发作,今已广为人知。难再为君。”   荀攸看向贾诩:“文和以为,何人当继承大汉帝位。”   “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贾诩叹声一笑:“陛下已册立太子。如无‘意外’,自当太子继位。”   荀攸闻弦歌而知雅意:“文和所说‘意外’,可是大将军何进?”   “然也。”贾诩言道:“若何进能洗脱谋逆嫌疑,太子当顺利继位。”   略作停顿,贾诩又道:“如若不能,何氏当夷三族。累及灵思皇后,及皇太子。如此,当皇次子继位。”   沮授毕竟年少,遂直言道:“我主何意?”   临乡蓟王宫。   蓟国千里稻熟,遍地金黄。环渤海诸县,日照丰,水汽足,已先开镰。亩产皆在六石以上。待立冬前后,蓟国千里稻作,当如火如荼,全面开镰。江河日下,群盗蜂起。蓟国一石谷作价三百大钱。异地售卖需两汉五铢二千钱。此时蓟国,堪称“遍地铜钱”。   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眼馋蓟国富庶,欲铤而走险者,大有人在。   蓟国水陆大军齐出。日夜巡视,谨防宵小。   蓟王乘座舰游麟号,往来蓟国水道,巡视各地。查漏补缺,谨防疏失。   收贾诩手书,悉知“洛阳之变”。兹事体大,即命星夜返航。   翌日清晨,船泊南港。车入王宫,先问候太妃,这才起身前往昭阳殿。   昭阳殿,乃昭阳穆贵人寝宫。   知蓟王亲临,穆贵人连忙起身梳洗,殿前相迎。   穆贵人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盈盈下拜,潋滟无双。共入内室,屏退左右。   蓟王取一锦囊,将所藏画卷,徐徐展开:“爱妃可识得此人。”   见穆贵人,面无血色,芳心大乱。此情此景,何必多言。   “爱妃可姓‘宋’?”刘备柔声问道。   心底隐秘,被夫君揭破。穆贵人珠泪滚滚。   “乃先帝宋皇后。”刘备又道。   “妾,妾……”穆贵人一时竟生无可恋。   刘备却以袖拭泪,柔然一笑:“难怪彼时作价一亿,一众内官犹自痛惜。大汉皇后聘仪,用宝马十二匹,黄金二万斤。内官对折惜售,为夫确是占了个大便宜。”   被夫君调笑,穆贵人心头忽轻松许多。这便含泪下拜:“夫君在上,妾无言以对。”   “无妨。”刘备笑道:“你有苦难言,讳莫如深,为夫从未逼问。只是,洛阳之变,元舅(大舅哥)或牵扯其中。故才有此一问。”   刘备呼宋奇为“元舅”,足见爱护之心。   穆贵人再拜:“谢夫君体谅。妾,之所以迟迟不肯告庙,正因心中有愧。不敢以真名示夫君。”   成亲三月后,当庙见成妇:“新妇祭行于祖先”。夫家择吉日,率新娘至宗庙,祭告祖先,以示该妇从此为家中一员。   “为夫已知。”刘备笑道:“从此往后,当以真名示人。无须顾忌。”   “妾,敢不从命。” 第058章 睚眦必报   家国天下,公私分明。   从家族而言,宋奇乃是元舅。然若于国不利,刘备亦不能徇私。正如时人的双重身份。究竟是尽忠还是守义,需就事论事。于公于私,不可混为一谈。   当然,对刘备此等豪杰而言,易感情用事。又当然,前提是需跟刘备有感情。   刘备对穆贵人,不,宋贵人,显然是有的。   身份既已被夫君窥破。宋贵人知无不言,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刘备方才得知。一路走来,背后竟有如此之多的隐秘。与宋氏兄妹的交集,远比刘备想的更深邃。   宋奇盗掘菟园梁冀金山,非为太平道筹措资金。而是早与蟾宫明面上的主事人,秦太仓约定:将假死脱身,暗入折桂馆的宋皇后,重金赎回。   然待宋奇再遇秦太仓,问及宋氏下落,方知人去楼空,已被刘备金屋藏娇(详见《陇右·066 人财两全》)。并暗中送回蓟王宫栖身。   此时,宋皇后尚未知晓,兄长宋奇还在人世。   “爱妃是何时知晓,元舅下落。”刘备问道。   “先帝北巡之前。”宋贵人答曰:“妾,常往来长安宫,传授汉宫仪,择优遴选入宫。一次偶遇平原术士襄楷,见家门祖传之物,方知兄长未死。”   “平原术士襄楷,与前冀州刺史,‘八厨’之王芬相熟。元舅……”刘备已然想到。   “先帝之事,兄长与妾,皆参与其中。”宋皇后如实相告。   刘备心中一颤:“莫非,爱妃当真与……先帝崩殂困龙台,有干系?”   宋贵人轻轻颔首:“先帝崩前,最后所见,便是妾。”   事到如今,已无需刘备追问。宋贵人遂将其中隐秘,细细道来:“后收襄楷传书,让妾私往广宗。果在城外与兄长相见。兄长言,先帝时日无多,欲让妾见其最后一面,了结恩怨。从此再无瓜葛,妾自可安心侍奉夫君。”   “然后?”刘备好一阵揪心。   “妾经密道,登沙丘平台。恰闻先帝呼唤,便入帐相见。先帝问药可煎好,此时炉上汤药已成,妾便盛来,喂先帝服下。举手之劳,仁至义尽。正欲离去,不料被先帝扯住衣袖,欲行房事。妾断不能应,遂起争执……”   刘备怅然若失,又暗自庆幸。很显然,宋贵人被宋奇利用了。   先帝死因,刘备心知肚明。服慎恤胶,强行房事。乃至血脉喷张,箭疮崩裂而亡。   先帝驾崩那夜详情,今日终于知晓。重点是,宋氏被兄长诓去广宗,名为见先帝最后一面,了结二人恩怨纠葛。实则借刀杀人。世人皆知,先帝因勃海王与宋皇后之事,常梦中被桓帝怒斥。乃至心生惊惧,日夜不安。上陵礼时不敢入桓帝陵祭奠,甚至无法久居南北二宫,索性迁入西园躲避。可想而知,当在困龙台大帐内,与宋皇后面对面时,先帝是何等之惊惧。乃至箭疮崩裂,血流不止而亡。   “先帝因妾而死。”宋贵人最后言道。   刘备轻轻摇头:“非也。先帝乃因神上宗师而死。元舅或是帮凶。爱妃被人利用,何罪之有。”从义理而言,宋氏并无过错。   “冤有头,债有主”。陛下轻信宦官,无辜废黜宋皇后,累及宋氏一门惨死。宋奇因此怀恨,不惜入太平道,报仇雪恨。屡次设谋,皆未能如愿。终假宋氏之手,得偿所愿。事实上,只需见宋皇后当面,陛下多半已惊怖暴崩。又为何多此一举,在汤药中加入慎恤胶……   心念至此,刘备忽灵光一现:“爱妃入皇帐时,可遇到旁人?”   “未曾遇到。”宋氏摇头。   “爱妃先前言‘炉上汤药已成’,不知温凉如何?”刘备再问。   “温凉适宜,刚好入口。”宋皇后答曰。   换言之,此药自非宋皇后,亲手煎熬。乃是另有人提前预备,并掐准了时间。宋氏经由暗道,登临沙丘平台时,正好赶上药效刚过,陛下深夜疼醒,命人继药。恰逢夜深人静,身边宫人皆已熟睡。唯有宋氏,闻声入帐,喂服先帝汤药。   然下药之人,亦非宋奇。   而是甯姐姐。   曾为刺客,睚眦必报。少时因迁怒盗抄楼桑赀库,剜去张宝一只眼。行事泼辣,堪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后刘备入宫赴宴,身中慎恤奇毒,侥幸活命。甯姐姐爱之深,责之切。因而迁怒先帝,“以牙还牙”,令先帝亦中慎恤淫毒,崩血而亡。   或有人问:下毒刘备之人,乃前永巷令徐奉,甯姐姐因何迁怒先帝?   正如少时不知张宝盗抄赀库。甯姐姐是神上宗师之女,本就与大贤良师一脉,泾渭分明。故未能提前得知,徐奉行事。而宋奇,先前亦属大贤良师麾下,或是大贤良师授首,亦或是得知其妹宋皇后已改嫁刘备,这才尽释前嫌,转投神上宗师门下,为其所用。   刘备之所以笃定下毒先帝之人,乃是甯姐姐。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先宋皇后,今蓟宋贵人,在此局中的“道义豁免”。太平道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然此次,却将宋氏的罪责,降至最轻。甚至算不上从犯。如此用心良苦,非为宋贵人解脱,只为不让刘备为难。   蓟王向来恩怨分明,爱恨拎清。甯姐姐深知刘备为人。若累及宋皇后,必不能相容。顾才“于公”刺杀先帝,得偿所愿,“于私”又想方设法,保全宋氏。   “元舅今何在?”想通一切,刘备问道。   “先前充作楼桑乐师,随我往来长安宫。日前留书,不辞而别。妾,亦不知所踪。”   洛阳之变,宋奇或亦参与其中。   刘备与神上宗师,自幼“相识”。亦敌亦友,关系密切。果然“剪不断,理还乱”。   见刘备无语。宋贵人遂问道:“夫君如何得知,家兄身份?”   刘备意味深长:“此中迷局,乃贾文和窥破。”   “原来如此……”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   幕府车驾又停寻常巷陌。贾诩自行下车,入后门与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相见。   “拜见老大人。”贾诩持漆木长匣,肃容行礼。   榻上曹节,慈眉善目:“右丞无须多礼,速坐。”   见长匣颇重,曹节笑问:“右丞所持何物?”   贾诩笑答:“乃助诩,窥破天机之物也。” 第059章 各有归宿   贾诩打开木匣,里面一长一短,分置二根焦木。   见曹节目露疑惑,贾诩言道:“此乃陛下所募‘河洛死士’手持弩。”   “老夫亦有耳闻。河洛死士持‘绣衣追魂弩’,箭箭追魂。西园卫板楯重甲,亦不能御。”曹节言道。话说,论手眼通天,眼前这位老大人,洛阳城中无人能及。   “正是。”贾诩又道:“幕府诸校,已查验过。威力与追魂弩相当。然却不知何故,半途自燃。烧成焦炭。”   曹节遂会其意:“右丞言下之意,此弩无故自燃,乃是人为。并非技不如人。”   “正是。”贾诩轻轻颔首。   略作思量,曹节亦窥破关窍:“河洛死士借强弩之利,所向披靡。不料手中利器无端烧毁。西园卫趁机反扑,杀尽死士后,又与虎贲郎乱战一处……”   曹节越说越惊:“顺水推舟,借刀杀人。此杀局,背后还有高人。”   “诩亦如此想。”   “右丞可有线索?”   “河洛死士悉数被杀,死无对证。然却独少一人。”贾诩不负众望。   “何人?”   “颍川豪强黄纲。”贾诩答曰:“战后此人不知所踪。料想仍伏在洛阳城中。”   “此人乃程中大夫所募。右丞何不去寻程大人相助。”曹节问道。   “以防走漏消息。”贾诩答曰:“被奸人灭口。”   “原来如此。”正因黄纲乃程中大夫所募,生死又事关重大,才需旁敲侧击,暗中追查。若大张旗鼓,向程璜索要此人,必打草惊蛇,断了线索。   瞥了眼贾诩,曹节深长一笑:“右丞亦是寻老夫‘投石问路’也。”   贾诩再拜:“一切皆瞒不过老大人。”   黄门北寺狱。   得二位太后及何后诏令。大将军何进家小,得以重见天日。   何进借口“新帝狂病大发,被削去一耳,只得被迫拔剑,与之周旋”。何府死士又自领黄巾余孽,未露出破绽,终得蒙混过关,官复原职。非但既往不咎,还从三公九卿及辅汉大将军幕府五校手中,全权接管南北二宫防御,及善后事宜。   何进一家老小列队而出,各个喜极而泣。   然关押在隔壁的十常侍及其党羽,各个唉声叹气,如丧考妣。   其中,栗嵩、高望、张恭、孙璋、夏恽,五人,死于乱军之下。张让、赵忠、毕岚、宋典,四人被俘。唯郭胜与封谞幸免。   新帝急于立威,稳坐帝位。故欲毕其功于一役。不料变生肘腋。虽未能一战而胜,却也达成大半。   经此一役,十常侍折损过半,名存实亡。   黄门令左丰,及一众中、小黄门,诸如中黄门桓贤、解步,清忠五宦等,皆获重用。宫中内外大权旁落,却无人能据为己有。通吃独食。   大将军何进、辅汉大将军刘备、骠骑将军董重,各陈精兵过万,于洛阳周边。   新帝被废已成定局。   三位帝后,遂与三公九卿,朝中重臣,商讨继位人选。   先帝长子,太子刘辩,众望所归,无有异议。然谁人临朝称制,辅佐少帝,众人却争论不休。   何进一系,首推灵思皇后。言,何后乃少帝生母,母凭子贵,自当垂帘监国。   却有三公九卿,据理力争。少帝虽无嫡母,却有嫡祖母。若论正统,当窦太后临朝称制,辅佐嫡孙。   如此一来,董骠骑一系自不肯想让。   三方引经据典,据理力争。唇枪舌战,寸步不让。   乃至称病在家的尚书令兼领大长秋曹节,亦被请回宫中。询问政事。   曹节言道:“蓟王乃托孤之臣。何不六百里问计蓟王?”   三位帝后自无异议。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与三公九卿,亦不敢反驳。于是难题便快马加鞭,甩给了蓟王刘备。   目视何进满门出狱,重见天日。   毕岚、宋典,二人一时悲从心起,各自哭泣。   赵忠深看张让一眼,低声言道:“罚铜免死可乎?”   “忤逆重罪,如何能赦?”张让反问。   见他似另有打算,赵忠又问道:“我等十二人,折损过半。经此一役,声势大不如前。为今之计,活命为先。”   “莫慌。”张让答曰:“料想此刻,朝中内外正争吵不休。待大局已定,我等自可免罪。”   赵忠忙问:“可是令你不杀董太后之‘忌器’。”   “然也。”张让阴森一笑:“那夜,与你相见时,我虽失魂落魄,却绝非坐以待毙。先已密令心腹死士出宫,潜伏洛阳城中。若你我不能苟活,‘忌器’必将现世。不出一日,洛阳人尽皆知,若等满城风雨,董太后死矣。”   “果然如此!”赵忠大喜。   张让又阴笑:“非是心慈手软,只为留后路也。”   “便能活命,又当如何。”赵忠叹道:“洛阳已无立锥之地,天下更无容身之所。你我刀锯余人,乱世如何苟活。”   张让答曰:“无妨。我已想好,自请去文园,为先帝守陵。”   “同去,同去。”毕岚、宋典亦窥听一二。   张让摇头:“经此一乱,二宫颇多焚毁。你二人善于营造,当有大用。料想,必不会深究。待官复原职,可为内应。与我二人互通有无,以待复起良机。”   “一言为定。”四人指天为誓,同生共死,再得富贵。   临乡,蓟王宫。   雄鸡长鸣,天光大亮。   替宋贵人掖好被角,刘备这便抽身而起。   心结尽解,涣然冰释。宋氏虽由皇后降为贵人。然人生境遇,却有云泥之别。建宁三年,宋氏入选掖庭,封为贵人。时灵帝不过十三四岁。在位八年,无宠而居正位。后宫幸姬众,共谮毁。可想而知,活得有多不易。   后被诬“挟左道祝诅”,废入暴室,以忧“死”。延祸家人,父及兄弟并被诛。若不是遇见刘备,今时今日,或已与太仓大火,一同烧成灰烬。   蟾宫之火,显然是曹节命人所放。用意不言自明。曹节时日无多,行将入土。且钱财已赚足够,遂趁机剪灭祸患,保家人周全。   前大将军梁冀,受友通期启发,命秦太仓偷建蟾宫,敛财无数。后被曹节等人暗中接管。利欲熏心之下,除去诸园贵人,竟连桓帝宠妃,灵帝废后,皆敢移花接木,送入折桂馆中,待价而沽。   现在想来。田圣、宋皇后等人,必然是掖庭令毕岚,暗中出手。只因暴室,正在掖庭之中。被打入暴室的宫妃,死活又有几人关心。只需通报一声,拉出宫去草草掩埋便是。   究竟有多少宫妃,假死逃生,寄身折桂馆。想必也只有曹节,心中清楚。   如今一把火毁去,一了百了。秦太仓与馆众生死,及宫妃下落,亦只有曹节知晓。   参考田圣的遭遇,及钩翼夫人的传说,刘备其实已想到了众妃归属。   没错,正是各大女仙门派。 第060章 权重秩卑   只闻蓟王宫,群芳争艳,从未听闻群妃争锋吃醋。只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上下皆饱食,又无前后之忧。三百余城,子嗣均分。为妻为母,又何必去争。   洛阳朝堂与右丞贾诩来函,一并送达蓟国。先朝后国。朝事为重。刘备遂开朝议,论及少帝册立事宜。   “今汉政令,皆出于尚书台。三公九卿,多不副实。故才有‘权重秩卑’之说。”上庠令郑玄起身奏道:“正因公卿尸位素餐,才放任外戚与内宦,争权夺利,互相杀伐。乃至二宫流血,朝堂板荡。老臣以为,正可借此良机,‘还政于朝’。”   郑玄谓“还政于朝”,便是指恢复以三公九卿为首的,朝官的权利和职能。如此一来,百官势强,即便不结党,亦可与外戚、内官,分庭抗礼。成“三足鼎立”之势。   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道:“先帝初继位时,年纪尚幼。时由嫡母窦太后垂帘监国。恰逢汉羌之战,百官皆以为,连年征伐,乃至民生凋敝,无以为继,需罢兵生息。唯段太尉上疏力谏,不可半途而废。窦太后纳其言,力排众议,战而胜之,荡平羌患。若非前大将军窦武,‘都亭之变’。仍由窦太后监国,朝政许不会沦落至此。”   刘备深以为然。   窦太后出身名门,耳濡目染,远见卓识。远非一般妇人可比。且窦氏权盛时,先帝与董太后,皆谨小慎微,日夜夹紧尾巴做人。灵帝铸中兴剑以自勉。董太后大义灭亲,杀“矫永乐太后属请(假称董太后请托)”之执金吾董宠。待大将军窦武身死族灭,窦太后被禁锢云台,董太后干预朝政,指使灵帝卖官求货,犹不知足,又自纳金钱,堆满堂室。   灵帝尝到甜头,遂大肆卖官,兴建西园。整日与万余年十四至年十八宫女嬉戏,通宵达旦,再无中兴之念。   事实上,董氏并非策封太后。只尊“孝仁皇后”。然待灵帝亲政,立宋氏为后。董太后自然升辈,又因居于永乐宫,故称“永乐太后”。如今新帝被废,先帝太子继位。于是,何后升辈为“灵思皇太后”。窦太后与董太后亦尊升为“太皇太后”。   《汉书·外戚传》:“汉兴,与秦之称号,帝母称皇太后,(帝之)祖母称太皇太后。”秦汉以后历代沿用,亦省作“太皇”。   窦太后,称“太皇窦太后”。董太后,称“太皇董太后”。   右相耿雍,起身奏曰:“窦太后身后无人(言指无外戚),又是太子嫡祖母。垂帘监国,虽是利好。然正因无窦氏外戚相助,势单力薄。以大将军何进并骠骑将军董重为首的二家外戚,如何能甘心。若胁以兵锋,窦太后危矣。”   左相崔钧,亦进言道:“右相所虑,不无道理。若要窦太后监国,则需主公鼎力相助。然若如此,势必得罪‘何与董’。当慎重。”   崔钧言下之意。若以函园一万幕府精兵为后盾,窦太后自当稳坐帘后。称制监国。如此一来,必与何进、董重,势如水火。万一引火烧身,惹何进与董重嫉恨。于(蓟)国无益。然此举,于(汉)朝却大有裨益。   原因不复杂。俗语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论个人修养及治国之能,太皇窦太后远比太皇董太后、何太后,贤良淑德太多。   刘备欣然点头:“如此,二位国相且拟表奏。言,孤请太皇窦太后,辅保幼主,垂帘监国。举永乐少府杨彪为太傅。”   “臣等,遵命。”二人同声下拜。   今汉治政,讲求经术。太子宫官,以太傅为首。太傅可借“近水楼台”之便,向太子灌输治政理念。太子继位后,往往以太傅“录尚书事”,成为事实上的丞相。太傅死,本朝即除此官,以示崇重。唯有下任皇帝登基,才会新设。   杨彪为“永乐三卿”之一。乃董太后心腹重臣。又出身名门“弘农杨氏”。保举杨彪为太傅,便是举杨彪为下任尚书令。曹节时日无多。一旦亡故,少帝便可命太傅杨彪,录尚书事。如此一来,董氏外戚自当心安。   至于何氏,少帝便出何后,大将军何进自会权倾朝野,稳坐钓鱼台。且窦太后身后无人,何与董,皆可安心。待少帝元服亲政,窦太后自当退位。长远来看,何氏乃最大受益者。   当然,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和稀泥亦可。若行无为而治,三家皆不得罪。刘备大可上表,“三后临朝”。然此举,必造对立。三家明争暗斗,合纵连横。百官随之分立,政令难出。《礼记·曾子问》:“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   家国天下。蓟王当以大局为重。   朝政毕,国政始。   “阿阁兵乱,死伤惨重。洛阳城中,家家闻哭声,户户俱缟素。右丞来函。言,背后还有黄巾余孽行借刀杀人。”环视群臣,蓟王居高下问:“先帝已崩,新帝继位。与太平道并无仇怨,因何一再行刺。”   上庠令郑玄起身奏对:“《史记·秦始皇本纪》有载:‘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验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只‘始皇帝死而地分’一句,已道尽天下黔首(百姓)之所愿。”   皇帝死而地分。封建时代,田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正因桓灵以来,天灾不断,人祸更烈。自耕农纷纷破产。典妻鬻子,沦为佃户。更有甚者,流徙千里。走投无路,逼而造反。正是黄巾逆乱之根源。   黄巾蛾贼,自太平道始,便以覆灭大汉为己任。“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仅此一句,改朝换代之心,昭然若揭。大贤良师与神上宗师,虽手段各异,却殊途同归。先前蛾贼势大,故八州举事,豪取天下。被剿灭之后,化整为零,暗集优势力量,行斩首行动。荼毒更烈。   刘备叹道:“饥寒起盗心。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洛阳北宫,永巷,蚕室。   蚕室乃“宫刑”之所。又称“腐刑”。“宫,淫刑也,男子割势,女人幽闭,次死之刑”。换言之,宫刑之重,犹在死刑之上。   时下,施以宫刑的场所称为“蚕室”。“凡养蚕者,欲其温而早成,故为密室蓄火以置之。新腐刑亦有中风之患,需入密室乃得以全,因呼为蚕室耳”。又谓:“宫刑者畏风,须暖,作窨室蓄火如蚕室,因以名焉。”   受刑之人,面如枯槁,忍痛卧榻。   须臾,忽见黄门令左丰,引一人入室。正是右丞贾诩。   “右丞,此人便是黄纲。” 第061章 怒其不争   “堂堂豪杰,因何沦落至此。”贾诩近前言道。   “为君尽忠耳。”黄纲虚弱答曰。   黄门令左丰言道:“唯有如此,方能保全性命。此,还是程中大夫涕泪恳求,大将军方才网开一面。”   “君真义士也。”贾诩肃容下拜。   黄纲抱拳还礼:“不敢当。”   左丰为黄纲低声介绍道:“辅汉大将军幕府右丞,贾诩。”   “久仰右丞大名。”黄纲强忍剧痛,欲起身行礼。   却被贾诩所阻:“义士安卧。诩此来,乃有一事相问。”   “右丞请直言。”黄纲满头大汗。   “河洛死士,手持追魂弩,从何处得来。”贾诩问道。   “乃南阳商家所售。”黄纲答曰:“某,实不知此弩之名。”   “实不相瞒。此弩乃鄙国利器。唯我主绣衣吏,方能持有。弩与箭,皆有专属刻印。无有例外。正因此弩威力巨大,能穿三层甲。故其制造工艺,乃鄙国不传之秘。便是将作馆良匠,人只锻造一件机构,经由大匠师之手,方能拼凑成弩。南阳商家,如何能仿制。”贾诩言道。   “某实不知也。”黄纲言之凿凿,不似说谎。   贾诩转而又问道:“贩卖追魂弩之南阳商家,又是何人。”   “自称‘宋元异’。”黄纲脱口而出。   贾诩遂取宋奇画像示之:“可是此人。”   “正是此人。”黄纲一眼认出。   “原来如此。”贾诩眸中精光一闪,似已想通一切:“追魂弩皆已无故烧毁。壮士可还有相关之物?”   黄纲取一青瓷药瓶,递给贾诩:“此乃‘齿油瓶’。商家曾言,战时滴入,事半功倍。”   谨防有诈。黄门令左丰,先伸手替贾诩接过。   此乃重大发现。河洛死士皆被西园卫砍杀,尸身零落,许多甚至被砍成肉泥。身旁只有弩,却无油瓶。唯黄纲得以幸免,故留下此瓶。   贾诩长揖及地:“多谢义士。”   “刀锯余人,不能全礼。右丞勿怪。”   “告辞。”   “不送。”   送贾诩出宫,黄门令左丰自行返回。新帝虽已被废,然仪轨仍需完备。少帝继位大典,亦在加紧筹备。宫中十常侍党羽一网打尽,颇多空缺无人担任。万幸中小黄门,身轻体健。终归,勤能补拙。   洛阳城与洛阳县,乃两个概念。   城内为洛阳城,郭区为洛阳县。洛阳县一切如故。洛阳城内,如蓟王所言“家家闻哭声,户户俱缟素”。究竟死于何人之手,已无可知。甚至许多苦主,乱箭穿身,面部全非。家人唯凭衣饰,辨认真身。   可想而知。鞠城兵乱,何其惨烈。   尤其是宗室诸刘。孤儿寡母,投往宗正寺哭诉者,日夜无休。民怨沸鼎,众怒难平。知新帝被黜,十常侍锒铛入狱,犹不解恨。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杀张让、赵忠之声,此起彼伏。大将军何进,喜入西园。却被何太后兜头一盆冰水,彻底浇醒。   何后笑问:“大将军欲自寻死路乎?”   何进忙问:“太后何意。”   何后答曰:“‘二宫之变’,大将军亦泥足深陷。艰难自圆。然若刨根问底,张让等人自难逃一死。然大将军又可能独善其身。”   “这……”何进顿时词穷。   “究竟是追查到底,还是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将军三思而后行。”何太后谆谆善诱:“新帝自取其祸,怨不得旁人。我儿登基为帝,几成定局。此时年幼,稍作忍让。只等元服,我儿亲政。放眼天下,还有何人能望我何氏项背。”   “臣,领命。”何进这便醒悟,转而言道:“那时,蓟王又当如何。”   何太后美眸流转:“虎既不食子,又焉食其母。”   “太后所言极是。”何进嘿声一笑:“太后与小妹,先后孕身。蓟王当是自家人。”   “大将军且回吧。”何后满脸愠怒。哪壶不开提那壶。反观何进,屡遭挫败,泯灭雄心。提及蓟王竟丝毫不敢起对抗之意。何太后颇多“怒其不争”。再者说来,母凭子贵。难不成,我堂堂大汉太后,还需向小妹低眉。   “小妹可有消息传回。”孕中易怒,何后这便收拾心情。   “尚无消息。”何进如实作答。   “如此说来,蓟王必有意窦太后垂帘称制。”何太后竟已参破时局:“需举永乐少府杨彪为太傅。董氏方无怨言。”   “杨彪若为太傅,待少帝元服,必录尚书事。曹节又岂甘心,大权旁落。”大将军何进急忙问道。   何太后答曰:“大长秋还能活十年否?权倾天下如程璜,又能再活十年否。”   “太后明见。”大将军幡然醒悟。时间是曹节等人最大之敌。反过来,却是何氏最大之友。我朝太后,称制最长者,亦不过十六载。深宫之中,更无人能长命百岁。年四十崩,已算长寿。何后出身屠家,身强体健。二位太皇太后,年长何后十余载,必崩在前。那时。南北二宫,再无人与之争锋。   心念至此,涣然冰释。   何后再劝道:“新帝若非急于求成,焉有此败?管子曰:‘岁有凶穰,故谷有贵贱;令有缓急,故物有轻重。’大将军当引以为戒。”   “太后出口成章。倒让,臣,汗颜。”大将军莽夫一枚,何曾读过《管子》。   “且回吧。”何后自迁居西园,为先帝守丧。闲来无事,加之孕身渐沉,行动不便。尽心苦读,日有精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后聪慧,自不落人后。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   贾诩唤来蓟国谋主,幕府五校。命阎行取追魂弩,再用“齿油瓶”之油,滴入“油孔”。   多年前,以板楯黄弩为首,蓟国所有强弩,皆改造成反曲复合弓臂。蓟王又命人在曲臂弩上加装千里镜,上弦绞盘,棘轮弩机等,各式机关器,辅以百炼破甲飞虻箭,百步内能透三层重甲。百发百中,中者必死。为绣衣吏专备。   因内置传动齿轮,故需时常注入“齿油”润滑。   齿油瓶,阎行已先闻过。气味刺鼻,非蓟国用油。   注入油孔,阎行亲自操弩。   绞盘飞转。带动棘轮弩机,嗡嗡上弦。满弦后,一箭射出。如此反复,随绞盘不断驱动棘轮,连射三十余发后,追魂弩凭空燃火。   贾诩双眸骤亮:“天机可泄矣!” 第062章 阴阳连环   见蓟国造追魂弩,在阎行手中烧成一支火把。火雨如瀑。顺着秘环手套背上搪瓷甲片,溅落地面。若非阎行早有准备,提前将追魂弩竖起,便已引火烧身。   荀攸肃容言道:“如此看来,河洛死士之弩,并非造弩工艺不济,而是齿油另有古怪。”   田丰说得更直白:“或许,河洛死士所持,便是如假包换的追魂弩。只因齿油而起火。”   沮授表情亦说明一切:“换言之,自前都水长卞纪亡故,国中仍伏有黄巾余孽。”   见贾诩表情淡然,荀攸又道:“莫非,文和已窥破此人身份。”   贾诩轻轻颔首:“先时以‘白波四将’设连环计,名为‘养国贼’,实为‘清君侧’。彼时我已生疑。时至今日,八九不离十也。”   荀攸这便醒悟:“先前,文和欲令白波四将,投靠董卓。又命南匈奴王庭、鲜卑奢延属国,自备粮草,出兵助董。彼时已知,‘养贼自重’之计,定会被主公看破。以我主之磊落,必不屑于‘权谋篡位’。定会叫停此计。果不其然,主公传檄天下。董卓数万兵马,一朝散去。白波四将,得见天日。以轻,神上宗师之心。逼其再出手。”   贾诩轻轻颔首:“此乃‘阴阳连环计’之‘阳环’也。”   “阴阳连环。”沮授问道:“‘阴环’又在何处。”   “神上宗师藏身幕后,数十年籍籍无名。若非武库令苏越,破邺城机关大阵。收缴太平道往来密信,方令其身份外泄。否则,我等实不知,太平道早与墨门明宗同流合污。共谋天下。”   荀攸亦点头道:“神上宗师乃墨门钜子,行事隐秘。即便此刻,我等亦只知其名,未知其人也。”   “此便是‘阴环’之关窍。”贾诩道破天机:“先前。此人数十年如一日,伏于暗处,声名不显。为何近年来,却改弦更张,急于求成。何其急也?”   “岁不我与。”田丰脱口而出。   “然也。”贾诩言道:“日月逝矣!诩窃以为,神上宗师或时日无多,故加快行事。先趁先帝为窦太后上寿礼时,暗中下毒,不料殃及王美人无辜丧命。后又趁先帝北巡设伏,命黑山贼张燕,一击而中。先帝箭疮崩裂,命丧困龙台。待兄终弟及,合肥侯继位。又趁新帝急于求成,冒险诛杀十常侍时,以蓟国追魂弩相赠,却暗更齿油,令神兵利器无故燃烧,新帝功亏一篑。造四方相杀之势。殃及宗室诸刘,乃至新帝被黜,鞠城宾客死伤惨重,洛阳朝廷声势大衰。至此,大贤良师已除前后二帝。更令今汉国祚,难以为继。然连番出手,破绽必然难免。”   细细体会,众人皆有心得。荀攸又问道:“破绽何在?”   “破绽便是宋奇,宋元异。”贾诩笑道:“自黄巾覆灭,太平道声势大不如前。神上宗师座下亦人才凋敝,捉襟见肘。不得已,唯启用大贤良师麾下散兵余勇。张燕、宋奇,皆如此。宋奇乃先帝宋皇后长兄,满门遇害,身负血海深仇,对大汉切齿生恨。不惜入太平道,举兵谋反。本以为,投靠神上宗师,乃是必然。然,当知我主昭阳穆贵人,便是先帝宋皇后时。诩,这才如梦初醒。宋奇既已得知宋皇后下落,因何还助纣为虐,处处与我主为敌。不怕延祸昭阳贵人乎?”   环视众人,贾诩掷地有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上兵伐谋,趋利避害。试问,神上宗师,连番设谋,所为何来?”   “自是改朝换代。”沮授对曰。   “然,大贤良师三兄弟,皆已授首。即便谋取天下,神上宗师时日无多,又如何坐稳江山。”贾诩语速飞快:“即便侥幸达成所愿,黄巾覆灭,太平道后继无人。诸位再试想,那时,能继承大统者,首推何人也?”   “当是我主……”田丰脱口而出。一时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贾诩眸中精光一闪:“没错,正是我主。如此说来,神上宗师所作所为,乃是为我主奋取天下,披荆执锐也!”   “这如何可能!”沮授连连摇头:“我主与黄巾势不两立,天下皆知。贼人又如何肯将万里江山,拱手奉上。费尽心机,却只为我主做嫁衣。此理不通。”   贾诩笑道:“如公予所言,以大贤良师为首之太平道黄巾军,确与我主势不两立。然,自神上宗师主事以来,黄巾余孽还是生死大敌否?黑山、白波,甚至葛坡黄巾,先后来投。料想,只需我主王旗所至,天下黄巾必闻风而降。”   “换言之。大贤良师誓与我主为敌。神上宗师,则……不然!”田丰一时浑身恶寒。显然亦窥破此中迷局。   贾诩一声长叹:“彼时,先帝被困沙丘,诩便已生疑。神上宗师行事,为何皆使我主得利。先前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终是醒悟。神上宗师,是友非敌。”   上兵伐谋。计谋之作用,无非是“损人利己”。最大程度使本方获利。以最小之代价,攫取最大之利益。   那么,从获利角度而言。神上宗师一系列的所作所为,正潜移默化,将刘备一步步送上大位。   先帝崩后,蓟王刘备再无掣肘。更为托孤重臣,力排众议,扶立新帝,声名如日中天。今新帝被黜,蓟王又立谏太皇窦太后垂帘监国。朝中只剩孤儿寡母,废史立牧,自取其祸。二宫流血,朝堂日渐衰弱。天下人心思乱,更思变。   一言蔽之,“代汉者,当涂高也”。   先前种种矛盾,被众谋主归咎为太平道一心反汉。如今再看,皆是利益使然。   神上宗师与蓟王刘备,最大的共同利益,便是“天下得安”。   听到此刻。饶是猛张飞,亦幡然醒悟。瞪大环眼:“莫非,神上宗师乃大哥之友不成!”   此答案,太过匪夷所思。然却又,合情合理。   荀攸亦醒悟:“‘养国贼’乃阴阳连环之阳环,‘清君侧’则是阴阳连环之阴环。文和早知,神上宗师乃我主身边之人。故行连环,只为‘清君侧’。”   “然也。”贾诩深长一笑。   永兴元年(153年),秋七月,郡国三十二蝗。河水溢。百姓饥穷,流冗道路,至有数十万户,冀州尤甚。   白日高悬。便有一辆马车,行驶于冀州官道。   见路上饥民,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车上女童稚声言道:“阿爹,这些人好可怜。”   “天灾人祸,亡国之兆。”车内文士言道:“甯儿且安坐,莫再窥视。”   “是。” 第063章 焉能见疑   沿途亭舍,早已人满为患。赶车老仆,即便手持传证,亦不得入内。讨了份草料,这便怏怏返回。   “前方何县?”车内文士问道。   “乃广宗县。”老仆答曰。   “如此,且投广宗城内栖身。”文士言道。   “喏。”老奴奉命登车。日薄西山,方抵达广宗城外都亭。   远离大河,流民渐稀。入广宗城后,见粥棚林立,饥民聚集。冀州大地,各城虽皆施粥赈济灾民,奈何杯水车薪。三十二郡国蝗,河水漫溢。数十万户,流离失所。冀州饱受荼毒,万民饥流,饿殍遍地。如何能救的完。   那股秽物混合体味的恶臭,久久不散。老奴催动驽马,加速远避。   “停车。”车内文士忽道。   老仆闻声勒缰。马车缓缓止步。   “阿爹因何停车。”女童稚气未脱。   “甯儿且看。”随文士手指,女童隔帘眺望。须臾,稚声言道:“只见流民,未见其他。”   “此流民,与先前所见,有何不同?”文士笑问。   “有何不同……”下意识的嗅了嗅,女童双眸一亮:“此地无臭。”   “然也。”文士言道:“此处流民,虽面露饥色,却目中生光。井然有序,坐而不乱。其首领必非,常人也。且下车一观。”   “阿爹来河北,便为寻此人么?”女童又问。   “十之八九。”文士笑答。   见一文士,仙风道骨,缓步而来。流民中,便有长者起身相迎:“足下所为何来?”   “敢问老丈,贤师何在?”文士长揖。   “足下何人也?”长者又问。   “天师道,南阳张机,特来拜会。”文士答曰。   “原是同道中人。”长者急忙行礼:“我家贤师,月前外出,广施符水救人,昨日方归。先生稍后,老朽这便入内通禀。”   “有劳。”   须臾,有兄弟三人,大步出迎:“钜鹿张角(张梁、张宝),见过张嗣师。”   “鄙人张机,嗣师乃某长兄也。”文士笑答。   “原是‘二嗣师’当面,失敬。”张角当即改口。   “不敢。”文士言道。   “你我虽出同门,却各有所奉。以大河为界,泾渭分明。我教信众,从未越雷池一步。不知二嗣师,所为何来?”张角劈头问道。   “实不相瞒。此来,乃奉家父之命,请贤师南下论道。”文士答曰。   “张天师请我论道?”张角微微皱眉。   文士欣然点头:“然也。”   张角却摇头:“传闻张天师山中得道,羽化升仙在即。如此紧要关头,因何要与我等,空费唇舌。”   文士答曰:“家父欲将毕生所学,传于贤师。”   身旁张宝脱口而出:“张天师欲收我等为徒乎!”   “未可知也。”文士含蓄一笑。   蓟国,临乡城,王宫正殿。   将作令苏伯,百忙中奉命入宫。刘备取齿油瓶视之:“苏公,可识得此物。”   苏伯双手接过,拔塞轻嗅,又用小指腹抹过瓶塞,细细碾磨,再观油渍,这便答曰:“此物,名曰‘蛟鱼油’。”   “何为蛟鱼油?”刘备忙问。   “传闻,南海之外有鲛人。鲛人善纺织,可织入水不湿之‘鲛绡’,且滴泪成珠。蛟鱼油,乃人鱼膏也。极易燃,一滴便可燃数日不灭。传说,始皇陵中,便有用鲛人油制作的长明灯。‘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便是此物。”苏伯答曰。   “人鱼膏?”天下奇闻,刘备如何能信。   事实上,关于南海鲛人,历代流传甚广。   如《太平广记》所载:海人鱼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阴形与丈夫女子无异,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   “然也。”苏伯言道:“此物易燃。无需明火,日光曝晒,便可点燃。”   除去匪夷所思的“人鱼膏”,刘备倒是想到了另一物。   白磷。质软,冷时性脆,见光色变深,易自燃。在湿气中约四十度(40℃),便可着火。甚至因摩擦或缓慢氧化而产生热量堆集,只需局部温度达四十度,便可燃烧。   时人言及始皇冢内长明灯,亦有“燃鲸鱼膏为灯”之记载。   换言之,齿油瓶中“人鱼膏”,或为“鲸鱼膏”。以鲸鱼脑油,混合白磷制成。   再往深想。河洛死士,连番操弩。齿轮不停咬合,乃至温度激增。只需局部升温超过白磷着火点,弩架内所注齿油,便会起火燃烧。而鲸鱼脑油,出名耐烧。据说,每立方米鲸鱼脑油,可燃五千天。如此,足可确保始皇冢“不灭者久之”。   于是乎。一瓶“人鱼膏”,足可将追魂弩,烧成焦木。   “此乃先秦时墨家禁物。敢问主公,从何得来。”苏伯问道。   “先秦禁物,却在南阳现世。”刘备遂将此物来历告知。   “主公是说,南阳有人出售追魂弩?”苏伯表情已说明一切。   “然也。”刘备目光清洌无波:“右丞贾诩据此推测,将作馆,造弩技艺或已外泄。”   “这,如何可能……”苏伯一时面无血色。   见他反应,不似作假。刘备遂劝道:“广宗战后,墨门二宗合流。自那时起,便有墨门子弟不断北上。其中不乏匠师、大匠师,等机关大师,入职将作馆。鱼龙混杂,乃至技艺外泄,亦未可知。”   “主公明见,老臣实无话可说。”苏伯再拜,一时老泪纵横。心中虽有一万个不信,然如主公所言,“人鱼膏”与“追魂弩”,先秦并今汉、一上一下,二件墨门重器,同时现身南阳。墨门如何能撇清。更何况时至今日,墨门一统,并入蓟国。再无明隐之分。   将作馆,难辞其咎。   刘备宽慰道:“苏公切莫伤怀。孤与天下国贼,势不两立。一路走来,所倚仗,便是‘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苏伯自幼来投,二十载如一日。孤,焉能见疑。”   “老臣,感激涕零。”   南阳官道,仍是那辆老马轻车,徐徐而来。   驾车老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车内少女,俏声问道:“阿爹,此去何处?”   “林虑山中。”中年文士笑答。 第064章 朝闻夕逝   《汉书·地理志》:“林虑山有铁。”南阳冶铁兴盛,便是深山,亦多车马。   沿重车碾压的车辙,向山后高炉冒出的浓烟,老马轻车,徐徐而进。绕行入山,遥见座座炼炉,排列于河道旁高台地。各有旗号,皆是南阳冶家所建。此地名曰正阳亭。亭旁邑落,多“冶家佣”客居于此。再加车马往来,转运矿石铁锭。久而久之,遂成热闹亭市。   “阿爹,此来欲访何人?”少女及笄,落落初成。十年如一日,刻苦修行。已是天师道三大女刺客之一。   “乃是一位名士。”中年文士言道:“数年前,身逢大难,形貌巨变。闻其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匿姓名,为治家佣。无人能识,只知人在正阳亭。”   “正阳亭下‘冶家佣’,不下数万之众。不知相貌,如何找寻?”少女蹙眉问道。   “甯儿可还记得,少时随父北上冀州,寻访贤师否?”文士反笑问。   “依稀记得。”少女轻轻点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文士轻抚三缕长髯,一声笑叹:“然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终归有迹可循。”   “张角自得我家真传,今已称‘大贤良师’。持九节杖,为符祝,教人叩头思过,赐以符水饮之。得病日浅而愈者,则云此人信道;得病深而不愈,则云此人不信道。成与不成,皆引无知百姓,五体投地,深信不疑。传闻已收拢十万信众。”   “张角行事,与人‘相面’,一个道理。”文士笑道。   “话虽如此,然张角野心初露,断难清静,更难无为。”少女一语中的:“乱天下者,必张角也。”   “清静无为,已治不愈天下顽疾。”文士答曰:“或如张角,聚集信众,破而后立,大有可为。”   少女无言。   轻车在市内穿行,路过酒垆,被文士叫停。门前酒旗书曰:“正阳酒垆。”   “市中酒垆,只此一家。”文士掐指一算:“吟诗作赋岂无酒,高士或身在其中。”   父女二人,相伴入内。老奴自赶车去后院不提。   入一楼通铺,父女除鞋上榻。酒保并好妇,遂近前侍奉。   待好妇屏退,少女问道:“阿爹可寻到高士。”   “即来则安。”中年文士似有所获。   顺父亲所看,少女遂见一老者,临窗独酌。老者烟熏火燎,形貌毁瘁,泯然众人。与周围酒客,别无不同。   少女疑道:“窗下老丈,便是阿父欲寻高人?”   “十之八九。”文士轻轻颔首。   “何以知之?”少女又问。   “一问便知。”文士环顾四周。见无人关注,便起身下榻,端杯走到窗下。   “并榻可乎?”文士笑行一礼。   老者猛然回神,忙起身还礼:“君请自便。”   文士与老者并榻而坐,又举杯相邀:“请。”   老者面露狐疑,却仍与他同饮。落杯后,老者低声问道:“足下何人也?”   “南阳张机,字安子。”文士答曰。   “我与足下,素不相识。不知,意欲何为?”老者颇为谨慎。   “敢问老丈,可是子治先生。”   老者目露惊慌:“足下乃禁中鹰犬乎?”   “非也。”文士答曰:“我家累世山中修道,非朝廷鹰犬。”   “足下如何笃定,我便是‘子治先生’?”老丈稳住心神。   “凡‘冶家佣’入酒垆,皆欲‘借酒解乏’。唯先生‘借酒消愁’。众皆食高盐炖肉,唯先生清心寡欲,只食山果野蔬。焉能等闲视之。”文士笑答。   “唉……”老者一声长叹,这便实言相告:“实不相瞒,老朽正是夏馥。”   文士喜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何其幸也。”   “敢问足下,因何寻我至此?”   “在下此来,一为结交,二为救世。”文士眸中生光。   “结交易,救世难。”夏馥叹声苦笑:“老朽时日无多,恐令足下空手而回。”   “无妨。”文士答曰:“朝闻道夕可逝,犹未晚也。子治先生,何必言迟。”   “知己难得。足下既有‘慧眼’,老朽自当倾心相交。”老者言道:“先易后难,如何?”   “一言为定。”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   十月初冬,夜晚霜寒。贾诩独登高楼,俯瞰万家灯火。少顷,阎行挑灯,引荀攸登阁相见。   “文和何故心事重重。”荀攸与贾诩,相处日久。二人相交莫逆,知之甚深。   贾诩笑曰:“《诗》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诩今日之忧,公达知否?”   荀攸言道:“乃为‘神上宗师’而忧。”   “知我者,公达也。”贾诩请荀攸就坐。   炉上美酒已温,阎行为二人斟满耳杯。   对饮后,荀攸落杯言道:“想必,文和已窥破‘神上宗师’之真身。此人乃我主身旁,肱股重臣。又积功甚著,掌控要害。牵一发而动全身。故投鼠忌器。”   “正是如此。”贾诩言道:“我主性情中人,赤诚待人。若知此事,必身心俱创。更何况,此人时日无多,生死只在百日之内。”   “哦?”荀攸忙问:“何以知之?”   贾诩取一手札递出:“乃此人诊籍(病历)。华大夫亲笔所书,焉能有假。”   荀攸先看患者名录,不出所料。又细看病情,表情凝重。此人病入膏肓,已服麻沸散镇痛。华大夫断定,活不过百日。   荀攸心领神会:“只因时日无多,又颇多善举,故文和不忍揭发,令其声名尽毁。”   贾诩一语中的:“入土为安。”   略作思量,荀攸又道:“如文和所言,我主天下豪杰,性情中人。然此人事关重大,若不能与其对面,必心遗所憾。且我主,爱恨分明,利落果敢。料想,亦不会如我等这般,左右为难。”   “唉……”贾诩一声长叹:“世事无常,苦乐自知。谁能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上宗师,竟潜心辅佐主公,十余载。与我等同殿为臣,却无人知其真面目。”   “忠奸莫辨,真假难明。”荀攸亦叹:“亦敌亦友,宜君宜臣。”   “如此。当事无巨细,上报主公。后事如何,主公自有定夺。”贾诩遂定计。 第065章 三岁见老   涅阳客舍。   鸡鸣时分,榻上老者轻轻起身。见同塌男子,犹在酣睡。遂不辞而别。   出门与车队汇合,奔赴林虑山。   在正阳亭前下车。入里道,推门进草庐。   竹篱青松,茅舍三间。   闻东厢咳声阵阵,老者忙除屐入堂。见堂前汤药已煎毕,取陶碗盛来,捧到榻前。   榻上高卧之人,正是夏馥,夏子治。再看捧药老者,亦满面烟炭,形貌毁瘁。一时竟不知其身份。闻其声,方知是张机。   半年前,夏馥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冶炼烧炭,诸多重活,皆是南阳张机代劳。身为“冶家佣”,日与薪炭为伍,其中辛苦,可想而知。不出半载,张机亦形貌毁瘁。再无半分风仙道骨。   饮下汤药镇咳。夏馥轻问:“此去如何?”   “先前,命教中相者,故意放出风声。令弟夏静,果追来涅阳市中。与我对面不识,闻我出声,方才相认。我避不与语,令弟追至客舍,与我共宿,未觉有异。天明时,不告而别。料想,此时令弟已归。”张机实言相告。   “安子身负绝技,能‘摹身形,拟人声’。与我共处数载,朝夕相伴,栩栩如我也。”夏馥笑叹。   “正因子治,亲突烟炭,形貌毁瘁。亲朋至交,已无人相识,故才蒙混过关。同榻共枕,令弟亦未生疑。足可,以假乱真。”   “若能匡扶汉室,拯救黎民。夏馥死而无憾。”夏馥起身下拜。   “子治故后,世上再无张机。”张机回拜。   “麒麟子,当真如安子所言,乃三兴之主乎?”夏馥问道。   “然也。”张机欣然点头。夏馥体虚气弱,不能久坐。张机遂扶他高卧。   “何以知之?”夏馥追问。   张机便将内外诸情,娓娓道来:   “少年时,宗祠大考,族长问:‘村头百步外,有货郎卖梨。三文一颗,百文可买几何?’   麒麟子脱口而出:‘可买梨三十又三,尚余一文。’   族长又问:‘篮可盛八,需几篮方能盛下?’   麒麟子又答:‘四篮余一,或用五篮。’   再问:‘如何还家?’   反问:‘卖梨处可有他人?’   族长试言:‘有孩童数人。’   麒麟子追问:‘究竟多少。’   族长随口答曰:‘约莫三五人。’   于是麒麟子言道:‘一人一梨,助我回家!’   时有长辈斥道:‘四篮梨,为何要分给五人?你若能提,三人足矣!’   麒麟子却抗辩:‘不患寡而患不均!’   时不过三四岁。便知‘天下大患,唯是不均’。”   夏馥略作思量,笑道:“除晓天下大患。亦通人情世故。更可贵者,取舍有度。过犹不及,自取其祸。”   “子治,所言极是。”张机笑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为‘晓天下’。‘可有他人’,即‘知世故’。‘一人一梨’乃‘通人情’。‘究竟多少’,便是‘取舍有道’。尤其取舍之道,乃明主之必须。一味放滥,必不能长久。”   夏馥又道:“如族中长辈所言,四篮梨,另找三人足矣。然同伴却有五人。无论分与谁,剩下二人皆有怨言。五人均分,皆大欢喜。麒麟子追问:‘究竟多少。’便是考量取舍。人数若多,当另想它法。此,便是取舍有道。”   “三十三梨,各取其一分五人。耗费一成过半。”张机打趣道:“如此代价,麒麟子自当舍得。”   “五成之内,皆是明主。”夏馥此言,大有深意。   张机言道:“时不过三、四岁,便有此主见。今虽未及冠,已是翩翩少年。少复祖爵,又增封临乡侯。三百里食邑,活民百万。田租赋税,只取不足三成。”   “竟留民七成所获?”夏馥惊问。   “然也。”张机轻轻颔首。   夏馥闻言,竟泪流:“如此,老夫瞑目矣。”   “子治且安心静养。”张机安慰道:“你我一见如故,尚未尽兴,焉能舍我而去。”   “生死有命,勉强不得。”夏馥怅然一笑。   光荫似箭,日月如梭。   大雪封山前,老马轻车再入林虑山。   推门视之,院中一切如故,松下却多新冢。   女刺客芳心骤紧,急忙高唤:“阿父!”   “噤声,且堂内叙话。”此声似曾相识,却不是父亲。女刺客箭步流星,飞身入室。   “你是何人!”见堂内之人,既不是阿父,亦不是夏馥,女刺客奋然拔剑。   “甯儿,意欲何为?”声音不对,然眼神慈炯,依稀可辨。   “你究竟是何人。”女刺客,将信将疑。   见亲生女儿,亦不能识。张机遂用真声笑道:“如此,事成矣。”   直到换回本声,女刺客终于确信。堂内老者,正是多年未见之父亲:天师道祖师张道陵次子,张机,张安子。张道陵长子,张衡为二代天师,称嗣师。次子张机,醉心奇门遁甲,机关诸器。行踪飘忽不定,人称“二嗣师”。   “院中所葬,可是夏翁?”女刺客,收剑近前。   “正是。”张机一声悲叹:“身负家国大业,无法为友守满三年。待开春,我便北投蓟国。从此,世上再无‘张安子’,唯有八厨‘夏子治’。”   “甯儿知晓。”女刺客再拜。   临乡,蓟王宫,正殿。   刘备将贾诩手书,细细读完。再经深思熟虑,终是确信。   正值千里稻收。蓟国军民,片刻不得闲。日防夜防,生怕万一之失。一季辛劳,付诸流水。岂料千算万算,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神上宗师,竟伏于蓟国,堂而皇之,出入宫城。掐指算来,不下十数载。   十年如一日。刘备焉能见疑。   “来人。”   “臣在。”新任左国令赵娥,趋步入殿。   “告知楼桑令。便说,孤不日北上,船入白湖。巡视楼桑、西林二邑。”   “喏。”赵娥不疑有他,这便领命。   “达莉娅。”   “在。”白发御姬,闻声入殿。   刘备示其近身,耳语道:“传语吕冲、魏袭,尽起‘顺阳卫’,随孤登船。”   “喏。”知事关重大,达莉娅遂领命而去。   追随刘备最久的首批绣衣吏,便是顺阳卫。也是拱卫王都,刘备最为信赖的心腹。 第066章 百艸滋茂   翌日,游麟号驶出南港。由左右横海校尉,潘鸿、朱盖,领水军护佑。巡游蓟国枝津遍布,沟渠纵横的千里黄金水路。蓟都所在,便是刘备为临乡侯时的封邑。督亢秋成,均产已达八石。堪比刘备自家百余亩溪谷美田。驯田之说,再次得证。   “百艸(cǎo)俱滋茂,五谷皆熟田”。   除去意指五谷成熟,熟田还指“被驯化的良田”,相对于“荒田”、“生田”而言。   类督亢便是熟田。文安则是生田。雍奴“半生半熟”,再耕数年,便可称熟田。熟田的最大标志,自然是高产。亩产能达七石以上,便可称熟。   少时宗祠大考。   三墩问:究竟几人。便是所谓“明以照奸”。蓟王治国,寻其究竟。亦是所谓“追本溯源”。   政令是否行之有效。除去“立竿见影”,考察时效。还需“历久弥新”,以观后效。少时刘备户户起仓楼。“广积粮”于百姓之家。此与上古时,提倡“耕三余一”是一个理:增加国民的抗风险能力。   从来祸不单行。天灾之后,紧跟人祸。蓟国耕一余三。广开药圃,设立赀库。皆为百姓除祸解忧。衣食住行,寻医问药。处处彰显蓟王爱民之意。   随二十等爵,深入人心。高于齐民的爵民,日益增多。悉数迁居王都已无可能。于是乎,刘备在各城中,设立爵民街衢,城坊等。就近安置。五大夫及以上爵民,方能迁居王都。二十等爵,一等称“公士”。故爵民又尊称为“爵士”。敬称“阁下”。   先前,蓟国豪商田韶,南下拜见江东猛虎。得知田韶乃是蓟国五大夫时,孙坚改“足下”称“阁下”,便是此因。   汉人以高为贵。站得越高,身份越贵。于是遮头之顶,亦或是垫脚之基,便成了身份的象征。   “足下”、“阁下”、“殿下”、“陛下”。   诸侯王的正式称谓,其实是“殿下”。然为与诸皇子区分,故俗称“王上”。“王上”,多用于汉室宗亲诸王。“大王(dà wáng)”,时下多称百蛮外藩或诸胡归义王。   蓟国内,这条国都通商都的流金航道,被蓟国都水署,年年梳理修筑。万石商船,列队往来,畅通无阻。游麟号过水门,泊入白湖。   楼桑繁华鼎盛,比起处处“王家气象”的临乡城。楼桑胜在高楼林立,鳞次栉比。那种见缝插针,野蛮生长的劲道,便是商业的活力。   楼桑令何颙,领属下于“后津”,列队相迎。   楼桑有四市。夜市、坊市、桥市,后市。后市毗邻白湖。为便于往来,初任楼桑令乐隐,在后市另辟津渡。称“后津”。后津由市渠通白湖。航道狭窄,只能令五百石及以下船只通行。刘备一行,换乘画鹢龙舟登岸。   “臣等,拜见主公。”何颙领官民齐声下拜。   “免礼。”刘备笑道:“孤此来,乃例行公事。诸位当以国事为重。切记,稻作不容有失。”   “臣等,遵命。”何颙再拜。这便驱散人群,解散官吏。命其各就各位,确保内外皆井然有序。   吕冲、魏袭,领顺阳卫下船,护佑蓟王,直扑将作馆。   多年前,刘备在白湖两岸工匠区,建将作馆,供麾下工匠使用。也是右国令夏馥之官署。内置设计、规划、营造、修筑,等数个署寺。乃楼桑科研重地。出入需凭传证,前后皆有重兵拱卫。   随溪谷林间新区扩建,楼桑爵民纷纷迁往新区安居。工匠区住户,几乎搬空。将作令苏伯上疏,求扩将作馆。蓟王欣然应允。此时,与白湖水军大营遥遥相对的偌大一片区域,脚手架林立。一栋栋造型不同,功能各异的建筑群,正拔地而起。   “主公。”吕冲、魏袭,皆已是不惑之年,乃蓟国宿臣。对蓟王刘备,忠心不二。最受信赖。想当年,顺阳卫危难时来投,少君侯悉数接纳,又护其全家。焉有二心。   这批追随蓟王最早的绣衣吏,战力毋庸置疑。逢战,绣衣吏冲锋在前,出力甚伟。刘备先已擢升旗阁署。旗阁长等阶于军曲候。设左、中、右、前、后,五位旗阁长,称‘五旗’。秩比六百石。新设门下署时,又将绣衣吏从旗阁署划出,入门下,改称“绣衣署”。五位旗阁长,更名为:“直指绣衣都尉”,简称“绣衣尉”,秩比千石。   旗阁署保留,仍置于各城市楼顶阁。署吏,改为刺奸、贼捕。督察奸吏,缉拿盗贼。   而文武百官、剪径大盗,则交由门下署打理。门下督郑泰,全权负责。   环视面前偌大一座工地,刘备言道:“原地待命。”   “主公不可。”见刘备欲只身入内,吕冲急忙相劝:“将作馆内神机百变,主公岂能亲身涉险。不如由臣代往。”   魏袭亦劝道:“莫不如先兵围放火。只需四面火气,此战易耳。”   刘备却摇头道:“不可。馆内皆是蓟国利器。若付之一炬,无数匠人心血白费,蓟国技艺荡然无存。正因兹事体大,故需兵不血刃。”   “蓟国因主公而兴。与匠人何干。”魏袭言道:“天下匠人何其多也。为何蓟国机关术冠绝天下,正因有英主降世。”   见众人纷纷点头,刘备笑道:“魏都尉,言之有理。然若强攻,不啻自断一臂。且事出隐秘,切莫声张。万勿大动干戈,令宵小有机可乘。”   “如此,我二人陪主公走一趟便是。”吕冲言道。   “二位都尉,镇守此地,不可轻动。此去便是虎穴龙潭,孤亦无所惧。”刘备傲然一笑。蓟王双手剑击,天下敌手难觅好吗。   见刘备心意已定。王命难违,二人唯有领命:“喏。”   “妾,同往。”声自身后来。   绣衣吏纷纷避让行礼:“拜见王妃。”   正是公孙长姐,闻讯追来。   不用说,定是左国令赵娥告知。   “姐姐体虚气弱,如何能与人击剑。”刘备急忙上前搀扶。公孙氏再为人母,为蓟王开枝散叶。刘备深爱之,如何能让她涉险。   “此虽是国事,亦是家事。少时,小弟夜入后院,虽不见人,却闻欢声笑语。今贵为一国之君,日思夜想之人,音讯全无。莫非我家只能共苦,不可同甘乎?妾有一言,想当面一问。”公孙长姐,绝世出尘。嫣然一笑,万物生晖。   四目相对,刘备已知:“如此,长姐与弟同行。” 第067章 画地为牢   蓟王与王妃相伴入馆。   身后顺阳卫,已将各处入口团团围住。   丛丛脚手架后,人影幢幢,窃窃私语。虽不知出何变故,然冲天杀气,彻骨极寒,感同身受。对岸水军大营,舟船排列而出。挹娄庐士,强弓在握,神情肃穆。与绣衣吏,一前一后,将馆众困于阵中。   见主公抵近,顾不得许多。便有工匠,自发乘塔吊降下脚手架,跪拜道旁。恭迎主公夫妇。   公道自在人心。   正如刘备所料。即便神上宗师罪在不赦,然绝大多数匠人,乃无罪之身。若不分青红皂白,悉数扑杀。于人于己,于国于家,皆是灾难。既为明主,断不可如此鲁莽行事。   不等入馆,将作令苏伯已领麾下匠宗、大匠宗等,馆中菁英,出馆相迎。   “臣等,拜见主公,拜见主母。”君臣之礼,一丝不苟。   “令君,诸位免礼。”刘备扶苏伯起身。见他老泪纵横,便了然于胸:“右国令何在。”   “夏公……人在琉璃暖阁,恭候主公,主母大驾。临来时,夏公言道:‘恕老臣重病缠身,不能接驾’。”苏伯流泪叩首。   刘备轻轻颔首:“苏公且起身。孤此来,只为解心中未解之谜,非擅兴刀兵。前方带路吧。”   “喏。”苏伯与一众匠宗、大匠宗,领命起身。前方引路不提。   话说,墨门子弟,也是被杀怕了。即便一代明主如光武,天纵奇才如“木圣”张衡,墨门弟子亦不得重用。先前墨门明隐二宗,胜负未分。故蓟王重用匠墨,遂败仕墨。今大局已定,便要兔死狗烹乎?   若非如此。为何门前顺阳卫,各个杀气冲天。   绣衣吏乃蓟王心腹死士。顺阳卫,自幼相随,肝胆相照。拱卫王城,万勿轻动。今吕冲、魏袭二都尉,领顺阳卫倾巢而出。兵围将作馆,意欲何为?   也无怪一众墨者,心生忧惧。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血淋淋的先例,实在有太多。   蓟王莫非也与先前那些君王一样,翻脸无情。欲置墨门于死地。   万千思绪,滔滔江水。   暖阁位于将作馆主馆顶楼,皆用白琉璃并黄铜框架所造。乃出刘备救珊瑚妇人时,所用赤金琉璃罩。琉璃暖阁四季如春。阁内百花盛开,四时不谢。仿如一步入春,美轮美奂。又好似置身世外桃源,蓬莱仙境一般,令人流连忘返。   碧水潺潺,花香鸟语。   沿曲廊一路行来,终在一株古木参天的蟠桃树下,见到了此间主人。   榻上老者,正是右国令夏公。身侧抚琴公子,似曾相识。正是许久未见的,甯姐姐。   刘备与发妻,驻足聆听。   一曲终了。夏馥肃容下拜:“老臣,恭迎主公。”   “右国令免礼。”刘备与公孙氏,一前一后,走到树下。   童子取来坐席。本欲放在主位,却被刘备制止。与夏馥对面而坐。   “许久未见,甯姐姐可好?”刘备落座,先问抚琴公子。   青衫公子,盈盈下拜:“王上别来无恙乎。”   “一切如常。”刘备遂冲夏馥言道:“时至今日,右国令能实言相告否。”   “主公但有所问,老臣必有所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右国令姓甚名谁?”   “老臣乃天师道二代嗣师,留侯(张良)十一世孙,张权。后改张机,字安子。”右国相答曰。   果然是天师道中人。如此便可说通,为何与太平道张角联手。一个称大贤良师,一个号神上宗师。换言之,天下大乱,皆与天师道相关。   “熹平中,妖贼大起,三辅有骆曜。光和中,东方有张角,汉中有张修。骆曜教民‘缅匿法’,角为太平道,修为五斗米道。”三派,皆出天师道。   “夏馥何在?”   “子治多年前便已亡故。老臣亲手葬于林虑山,正阳亭,草庐院中老松下。”   “墨门钜子,可是右国令。”刘备又问。   “正是老臣。”夏馥,不,张机,又答。   “甯姐姐可是右国令之女。”刘备三问。如前所说,家事亦国事。甯姐姐究竟姓不姓张,对刘备而言,至关重要。   “正是老臣之女。”张机三答。换言之,甯姐姐虽叫张甯,却非张角之女。难怪先前各种矛盾。   “水镜先生,曾应好友之邀,北上荥阳。与服虔,相见恨晚,促膝长谈。乃至服虔北投蓟国延期。后以此事,当面问询。水镜先生言,乃是受挚友黄承彦之托。于是众皆以为,黄承彦便是墨门钜子,亦是神上宗师。如今看来,乃是右国令,有意为之。”   “主公明见。”张机答曰:“时,四方杀局,已到紧要关头。为防节外生枝,故行障目之计。觅得先机。”   “黄承彦又是何人?”刘备再问。   “亦是墨门弟子。却非钜子。”张机再答。   “华大夫言,右国令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之所以急于求成,可是‘岁不我与’。”刘备追问。   “正如主公所言,岁不我与。本欲辅佐主公,再有十载,可安天下。奈何天不遂人愿。眼看生机已绝,唯孤注一掷,令乾坤倒转。被主公窥破,亦是理所当然。”自桓帝以来,大汉天子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右国令所言,乾坤倒转,便是意指,拨乱反正。负负得正,再续国祚。   “连害二帝,十恶不赦。”刘备已无疑问。   “老臣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右国令当场认罪。   瞥了眼身旁青衫公子,刘备言道:“古人圈地为牢。虽无锁链加身,亦甘心坐以待毙。右国令之事,干系重大。当交由左右国相会审,将作令苏伯列席。不知愿否。”   “但凭主公发落。”张机并无异议。   刘备正欲起身,张机忽问:“少时,王上曾对甯儿言道,若彼此敌对,可饶三次不死。不知然否。”   “然也。”刘备斩钉截铁。   音犹在耳,青衫公子已珠泪长流。   张机再拜:“如此,老臣死而无憾。”   “右国令珍重。”刘备扶发妻,起身离去。   “甯儿替老父送主公。”   “喏。”青衫公子起身相送。   “小弟先行,妾,稍后便到。”公孙氏柔声道。   “好。”刘备轻轻颔首,先行离去。   余光一瞥,二人四目相对,绝世独立。 第068章 为而不争   能令贾文和,左右为难。此事,定非同一般。   果不其然。   此事难就难在,神上宗师当如何审,又该如何判。   神上宗师,十余年如一日,兢兢业业,掌管蓟国将作诸事。令蓟国机关术突飞猛进,冠绝天下。蓟国上至蓟王,下至百姓,士农工商,文武百官,皆深得其利,坐享其便。繁重的农活,皆由机关器取代。三两老农,便可日种一顷。家中五十亩美田,一日种毕。大量青壮劳力,皆用来营城筑楼、酿造捕捞、造船架桥、通渠铺路,不一而足。机关塔吊,机关冲锤,机关夯机等,又助施工事半功倍。人力、畜力、水力、风力、火力,皆为所用。   蓟人享受种种机关红利,右国令及将作馆,居功至伟。   功绩不容抹杀。   且神上宗师,所作所为。最大获利者,便是蓟王刘备。刘备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又如何自圆其说。又如何证明,自己从始至终,未曾参与其中。   所以,贾诩才举棋不定。若非荀攸劝说,贾诩更想“秘而不宣”。待右国令与世长辞,爱恨情仇,随风逝去,一切皆“入土为安”。况且,其人身份,除去蓟王身边近臣,天下无人知晓。甚至连“神上宗师”名号,亦无人听闻。世人只知大贤良师,不知神上宗师也。   更况且。神上宗师一切暗中谋划。蓟国上下,自诩明以照奸的刘备,号称算无遗策的谋主,先前竟皆不知。说出来,谁信?   正如一众墨门子弟所思所想。   从头至尾,此事更像是卸磨杀驴。而非为国除奸。   稍有不慎,天下唾弃,万民离心,君臣离德。   亦知兹事体大。为右国令之事,蓟王刘备专开朝会。   比二千石及以上,蓟国肱股重臣,悉数出席。各城稻作正酣,一众属吏,皆各司其职,万勿轻动。   将右丞手书遍传众人,又口述琉璃暖阁中与右国令当面对质。震惊可想而知。   饶是王傅黄忠,亦勃然变色:“老贼可恨!”   不等武将出声,蓟都尹娄圭,急忙起身奏曰:“主公明见。右国令其人,虽十恶不赦,却堪称当世鬼才。虽有大恶,亦有大功。功过虽不能相抵。亦需慎重!”   “暗行不端,弑杀二君。”黄忠怒斥:“老贼纵有大功,岂免死乎!”   蓟东尹钟繇,起身奏对:“王傅所言极是。然娄府君,亦有道理。右国令久居高位,已有十余载。乃国之宿臣。若一味公事公办,将逆行告知于天下,主公如何能,独善其身。鄙国上下,又该如何自处。”   “《诗》曰:‘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岂能混淆善恶,颠倒黑白。”蓟西尹管宁,起身奏道:“臣以为,功过赏罚,当秉公决断。先贤亦云:‘上天告谴,则王者思其愆(qiān 罪过);政道或亏,则奸臣当其罚。’主公明以照奸,不可不察。”   刘备又问郑玄:“郑公,以为如何?”   上庠令郑玄,起身奏对:“所谓‘大直若诎,道固逶迤’。老臣细读右丞手书。言,黄巾乱前,乃大贤良师一人主事,待黄巾乱后,方为神上宗师收拾残局。蛾贼之恶,大体并无相干。然弑君大罪,罪无可赦。”   刘备轻轻颔首,又问身旁水镜先生:“司马公,以为如何?”   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对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此言出自老子《德道经》。大意是说:真实的话不漂亮,漂亮的话不真实。善良的人不巧辩,巧辩的人不善良。真正有知识的人不卖弄,卖弄自己的人不是真有知识。圣人不存占有之心,尽力顾全别人,自身也更充足;尽力给予别人,自己亦更丰富。自然的规律是让万事万物都能得到好处,而不是伤害它们。   一言蔽之: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郑玄与司马徽,皆引用老子之言。刘备略作思量,便心领神会。   郑玄言“大直若诎”,实则想说“大忠似奸”。又说“道固逶迤”,实则想说“虚与委蛇”。意指,右国令虽屈身从贼,却并未助纣为虐。   司马徽所言,如出一辙。“利而不害”,“为而不争”,皆是为右国令,开脱之言。前提是,弑君大罪,十恶不赦。   家国天下。   若以汉室宗亲,刘氏诸王论。神上宗师之举,大逆不道,当夷三族。   然若为天下万民计。厮杀昏君,扶立明主,拨乱反正,则大有裨益。   问题便在于,家、国、天下。列候、诸王、天子。自下而上,此乃大汉三层权力构架。若“君皆可杀”,权力金字塔,势必崩塌。天下大乱,社稷无存。昏君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杀。封建秩序,将被彻底摧毁。易被野心家利用,稍有不如意,便聚众而反,起兵谋逆。   诸侯并起,战乱不休。重蹈两汉之交,新莽覆辙。   此事,换作旁人,或许左右为难。然刘备爱恨分明,利落果敢。   待百官言毕,刘备已有决断:“右国令之功过,交由左右国相,并案共审。比二千石及以上,皆可列席。因涉先帝与新帝。故需上报洛阳朝堂,由太皇窦太后及少帝,量刑定罪。”   “主公明见。”百官下拜。   “右国令沉疴缠身,切莫用刑。不愿说,可不必说。所有未尽之罪,皆由孤承担。”蓟王又道。   “臣等,遵命。”左右国相,同声下拜。   “主公不可!”蓟西尹管宁,起身进言:“若朝堂有人寻机滋事,不肯善罢甘休。削县除国,万事休矣!”   刘备笑道:“君臣十载,孤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若真如此,蓟国有诸位,足可保万民无虞。至于孤,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王傅黄忠笑道:“若除国。臣等当随主公远渡重洋,另辟乐土。”   “一言为定。”刘备洒脱一笑。   后人怎么说来着。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第069章 义立而王   二位国相奉王命,会审右国令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轰动蓟国朝野。   右国令劳苦功高,何罪之有?   再说,国令深居简出,淡泊名利。醉心机关造诣,所食高俸,多接济附近百姓,帮衬将作馆良工。如此大贤,求之而不可得。我主乃当世明主,少称麒麟,焉能忍心加害。   闻比二千石及以上,方有资格列席。蓟国百姓官吏,纷纷请托,网开一面。诸如王傅、国相、将校、令尹,高官府前,访客摩肩接踵,连成长龙。皆是为右国令说情。   所谓“民心向背”。墨门子弟见状,纷纷泪如雨下。刘备登临正殿顶楼观天阁。举目四望,更是心潮起伏。   陪在一旁的邪马台妃,大秦圣祭,各派女仙,窃窃私语,欲言又止。   刘备焉能无觉,这便言道:“有话直说。”   麻姑进言:“敢问夫君,右国令错在何处?”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刘备一语中的。   “明知昏君无道,民不聊生。也不能反抗吗?”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当世麻姑,虽经大秦圣祭黑暗驱魔,蓟王亲力亲为,重塑人格。对蓟王忠贞不二,却也耿烈如火,嫉恶如仇,快人快语,敢作敢当。   “非也。”刘备摇头:“然民不聊生,可又全是君之过。彼时,先帝在销金窟设宴,与我言道:天下十分,汉室三分,豪强七分。百姓无立锥之地。天子虽富有四海,却别无寸土。唯有卖官鬻爵,贴补己用。此语虽多偏颇,却并非全无道理。后先帝欲借黄巾逆乱,杀尽豪强,好重新宰卖天下。兵祸一发而不可收拾。乃至天下大乱,群盗蜂起。待平息暴乱,竟减口三千万。本以为,国难当头,同舟共济。岂料各地豪强,多行不义,趁人之危。多少齐民走投无路,质卖为奴。为豪强豢养。陇右一地,便有五十万口。试想,天下十三州,又有多少百姓,被豪强隐匿。上行而下效。陛下无道,天下皆无道。”   邪马台妃那美,心领神会:“夫君可是担心‘上行下效’。”   “然也。”刘备叹道:“右国令所行之事,若听之任之,亦或是默而许之。便开先例。凡有忠臣志士,皆怀揣此念。不告而谋,为主公篡夺天下。为祸之烈,与太平妖道,黄巾蛾贼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麻姑也懂了:“夫君是忧‘不告而谋’。”   “不告而取,谓之窃。”那美言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夫君其实是忧心,诸侯开窃国之先例。”   “唉……野火一旦点燃,终将燎原。”刘备一声叹息,遂吐露心机:“荀子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宋献是也。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麻姑似亦有所获。   何为义立而王?再借荀彧一言蔽之: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刘备最后言道:“皇朝更迭,在为夫看来,不过是杀丁减口,轮流坐庄。与百姓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闻少时,夫君恩师曾谆谆教诲: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短短数字,其中有多少血腥险恶,惨绝人寰。江山社稷若被人以鹿相逐之。天下万民,岂不都成了飞禽走兽,被胡乱杀之果腹。”那美柔声道:“夫君之心,妾等已尽知。”   稍后,将作馆,琉璃暖阁。   便有汉水神女延娟、延娱姐妹,飞鸽传书,送达张甯之手。   取下细竹筒,查看封泥。确认无误,遂将密信取出,呈给右国令当面。   右国令展开细读,表情终是纾解。   “如何?”张甯问道。   “不出所料。”右国令将密信递于女儿。   “小弟表里如一,阿父当可安心。”张甯言道。   “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右国令似还不放心:“立义须有仁心。仁义两全,方是明主。且看如何收场。”   “阿父沉疴缠身,何不颐养天年。为何不惜以身试君,犯人臣大忌。”张甯问道。   “人活一世,终归求个明白。若不明不白,死不瞑目也。”右国令答曰。   王城,西宫,增城殿。   西宫三殿,增城居中。昭阳、兰林,一上一下。   增城殿乃太妃寝宫。   知公审右国令,乃至民情沸腾。不问政事,专心照顾蓟王子嗣的太妃,亦觉事大。遣人唤来蓟王,当面询问。   刘备遂将前后诸情,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竟还有此事。”饶是母亲,亦难以置信:“右国令竟不是夏馥,而是张机。”   刘备苦笑:“夏馥胞弟夏静,多年前亦北上出仕。与右国令常有走动,其弟竟未觉有异。右国令之能,神鬼莫测也。”   “天师道祖师之子,又是留侯苗裔,能有此身本领,亦理所应当。”母亲言道:“我儿谨记,断不可让右国令‘死于非命’。”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母亲亦心怀侠义。否则少时,也不会与二位义母,宗祠结义。母亲言下之意,右国令已病入膏肓,回天无术。性命不过旦夕之间。除去不可重刑加身,更不可死于刀斧之下。   母亲耳提面命,刘备焉能不从。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   收到蓟国六百里传书。贾诩急邀荀攸、田丰、沮授三位谋主,赶来相见。   遍传众人,沮授长出一口气:“我主真乃仁主也。”   田丰言道:“我主若如此行事,必遭劾奏。今陛下已黜,少帝却迟迟不得登基。正因我主力排众议,请太皇窦太后垂帘监国。太皇董太后与何太后又岂能甘心。三宫拉锯,寸步不让。故才延期。今落下口实,必遭朝中鹰犬,口诛笔伐。万一削县除国,悔之晚矣。”   贾诩笑道:“元皓勿忧。料想,还无人敢如此行事。”   “何以知之?”田丰忙问。 第070章 王道如砥   贾诩答道:“三后分立,各怀心事,乃其一。”   言下之意,太皇窦太后、太皇董太后、何太后,三后同朝。彼此掣肘,乃至权力分散。在蓟王之事上,难统一意见。窦太后得蓟王力荐,而垂帘监国。若无函园幕府一万精兵,断难稳坐大位。且先帝与新帝,皆非窦太后所出,并无仇怨。自当心向刘备。   “废史立牧,人心思变,乃其二。”见众人点头,贾诩又道。   随天下十三州,各有其主。朝堂政令,渐已难出洛阳。正因有蓟王托孤,镇守天下。一干人等,才不敢显露峥嵘。俗语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眼看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已不可避免。若“无虎啸山林”,散落各地的“猢狲”便要各霸山头,妄称一声“大王(dài wang)”。   “我主磊落。若非自揭己短,天下无人知晓神上宗师之事,乃其三。”   眼看群雄并起,宗室诸王渐生异心。若无蓟国为倚仗,洛阳朝堂孤儿寡母,势单力薄。难以号令天下。蓟王自行揭短,上表请罪,绝不姑息养奸,忠心可鉴。朝廷又岂能自断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贾诩还有诛心之言,未及出口:朝堂若真以此为口实,残害忠良。蓟王又可会束手待毙。若蓟王怒而兴兵,兵锋所指,何人能挡。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沮授忽道。   “公予,何不明言。”贾诩笑道。   “黄巾逆乱,荼毒天下。墨门明宗裹挟其中。墨门隐宗却北投我主。世人见黄巾乱军与我国机关术,颇多神似。虽未明言,却难免生疑。今趁此良机,与太平妖贼,一刀两断。从此清清白白,令世人无可诟病。”沮授言道。   “公予此言大善。”众人抚掌而笑。   无论邺城机关大阵,还是水漫广宗。黄巾贼亦善机关术,已是天下皆知。民谚亦有:“若论机关术,必言墨家门”之说。于是乎,蓟国与黄巾军,因墨门而千丝万缕,割舍不断。借神上宗师之事,与太平妖道、黄巾蛾贼,甚至过往所背负的一切纠葛,正式切割。扫清后患,轻装向前。无论对蓟国,还是对墨门,皆是极大利好。   又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着眼于大局。跟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是通往更高级目标的,必由之路。   对蓟国如此,对墨门如此。对蓟王亦或是三墩,又何尝不是如此。   于公于私,少时刘备,便与神上宗师,亦敌亦友。这份埋藏于内心深处的羁绊,如茧自缚。不快刀斩断,如何能破茧成蝶。一飞冲天。   荀攸亦醒悟:“此乃我主‘王道之始也’。”   “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礼义。”田丰亦领悟。   “人情为本,礼义所出。”贾诩目露精光:“王道始也。”   事戒不虞曰知备。   蓟王向来以备不虞。自然要做两手准备。   琉璃暖阁,公审右国令。引国民争先恐后,围观将作馆。所问所答,皆由学坛大儒,亲笔记录。逐条张贴于布告栏内。民众这才醒悟:右国令,竟是天师道门徒,墨门钜子,与“大贤良师”并驾齐驱,号“神上宗师”。   毒杀王美人,谋刺先帝,设谋新帝,四方杀局。桩桩大案,触目惊心。胆小者,竟惊厥昏倒当场。   此时,刘备却在王傅等人的陪同下,前往南港船坞。视察即将完工的新座舰。三体机关楼船,“踆乌号”。   三体船身,类金乌三足。甲板如双翼伸展,制霸水面。三体船的稳定性毋庸置疑。船体一分成三,能够安装的浆轮二倍于前。且与先前明轮不同,轮浆皆埋设于船壳底部,全没于水。类后世“轮滑鞋”构造。称“暗轮”或“潜轮”。即便遇风浪颠簸,潜轮亦不会空转。航速不减。   借三体船壳之便,再变三桅鸾翼帆,为七桅凤翅帆。共用艏桅,三体分置舯桅与艏桅。计七桅。航速尚不得而知。然轮浆、风帆,皆多出二倍有余,料想航速当不会慢。   楼高七重:庐、飞庐、天庐、穹庐、爵室、望楼、旗楼。刘备乘天梯,往来各层,果然气派非常。三体船最大优势,便是一个“稳”字。七重楼船,纵横四海,亦不怕倾覆。   时下蓟国造船工艺,可谓突飞猛进。除水密隔舱外,钉接榫合、鱼鳞搭接、多重船板、船壳造术等,先进技艺,皆被用于此舰。内外搪瓷装甲、内衬石绵绝火,青铜钩拒、重型弩炮、畜力轮机、机关船吊、风帆绞盘……集蓟国顶尖技艺之大成。先进技艺的出现,兴于日常运用。日积月累,不断将现有技艺改良。问题层出不穷,化解日新月异。所谓“学以致用”,“应运而生”。便是指此。   刘备已想好。若当真除国,便乘此舰,奔赴倭岛。立海外属国。往来倭国列岛与三韩半岛,亦乐得逍遥。   当然,此是最差打算。   最好预期,乃“罚铜抵罪”。有道是财能通神。   还若不济,便下《罪己诏》。将王位传于嫡长子刘封。再行自我放逐,流徙三千里。渡海到倭岛称王,亦甚有滋味。个人荣辱事小,千万国民事大。眼馋蓟国者,举不胜数。焉能坐视千里富庶,被外戚勋贵,名门豪强瓜分。徒令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   “想都不要想。”下船时,蓟王如是说道。   公审如火,稻作如荼。   消息不胫而走,远赴洛阳。   西邸,万金堂。   大将军何进,健步如飞,赶来拜见。   “臣,拜见太后。”人长一辈,大将军元气渐复,权势日盛。虽只剩一耳,却可借貂蝉冠遮掩。   “大将军,所为何来。”太后本应迁回长秋宫。然怕动了胎气,滋扰腹中麒麟儿。故一直迟迟不肯动身。   “大喜,大喜!”大将军何进,喜不自禁:“太后知蓟国之事乎。”   “尚未知也。”腹中麒麟儿似有悸动。帘后何后,微微蹙眉,小心捧腹。果然,父子连心。   “启禀太后……”大将军何进,遂将公审右国令之事,和盘托出:“蓟国右国令,竟是太平妖人,黄巾余孽。且是毒杀王美人,行刺先帝之背后主谋。又趁废帝鞠城锄奸,残害洛阳贵胄,汉室宗亲无数。笔笔重罪,夷三族可乎。”   何太后自帘后笑问:“蓟国锄奸,大将军喜从何来?”   何进长出一口浊气,稳住心神。声声喊杀,字字见血:“国令谋逆,国主焉能无罪。” 第071章 命运时然   “大将军欲再割一耳乎。”太后颇多讥讽。   “臣……”大将军耳根一搐,百感交集。   太后又道:“自揭己短,乃磊落君子也。如若不然,便是故意卖个破绽。大将军以为如何?”   “这……”何进脑筋飞转。磊落君子暂且不谈。若是故意卖个破绽,又当如何?   见他默不作声,何太后言道:“若是故意设局。引朝堂口诛笔伐。诸如大将军这般,忍耐不住,冒然出手。欲置蓟王于死地。于是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时便考验‘人心向背’。大将军以为,天下百姓,朝中内外,及北疆胡虏、西域藩邦、陇右羌氐、并州匈奴、三郡乌桓、四郡亡胡、山越南蛮、三韩岛夷,海外倭人……有多少,愿意相信,蓟王清白。”   “臣……”何进冷汗直冒。   “蓟王肯揭己之短,便证己之清白。”太后盖棺论定。   “如若……”何进仍不甘心。   “没有如若。”何太后斩钉截铁。   “万一……”何进仍欲强辩。   “绝无万一。”何太后断然挥袖。见大将军怏怏不乐,何太后又柔声劝道:“我儿尚未元服,由太皇垂帘监国。大将军即便在侄儿面前,据理力争,愤而抗辩。帘后太皇窦太后,又岂会令大将军如愿。”   “唉……”何进方才醒悟。   何太后又道:“先前,听大将军言,右国令还牵扯到鞠城兵变。大将军以为,若此时追根究底,于大将军有利还是有弊。”   “臣,已尽知。”何进闷声抱拳,委屈退下。   目送大兄出堂,何后一声暗叹。   废帝一日不归封国,阿阁大平座上击剑,便一日无定论。若废帝忽然开口。言,乃大将军行刺在先。董重必与蓟王联手,扑杀何氏满门。   废帝尚未灭口,转身便要谋除蓟王。腹背竖敌,何其不智也。   永乐宫,正殿。   骠骑将军董重,永乐少府杨彪,齐来拜见。   太皇董太后,自帘后言道:“蓟国锄奸,诸君有何高见?”   董重撇了撇嘴,又看向杨彪。   杨彪起身奏对:“世人皆知大贤良师,妖贼张角。不知有墨门钜子,神上宗师。传闻此人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本可不必张扬。然蓟王却命左右国相公审,比二千石以上重臣列席。足见嫉恶如仇,明以照奸。”   董重大喜:“臣,亦如少府所言。”   “此贼毒杀王美人,行刺先帝。又险害陛下于阿阁。”太皇董太后面沉似水:“如何能轻饶。”   “臣以为……”董重刚起了个头,又急忙收声。   “说。”帘后太皇不置可否。   董重言道:“王美人无辜遇害,乃命该如此。先帝亦是受逆贼王芬所惑,北巡河间旧宅时,被黑山贼张飞燕刺伤。后殒命沙丘……亦是命中注定。先贤曾言:‘尧遭洪水,汤遭大旱,命运时然。’又岂是……岂是一两个蟊贼,能够左右。”   “好一个‘命运时然’。”太皇董太后,语透悲意。   “总归是‘人死不能复生’。”董重咬牙进言道:“为今之计,当顾全大局。”   见太皇董太后暗自垂泪,董重索性说个明白:“少帝继位,太皇窦太后垂帘,已成定局。若此时与蓟王妄动干戈,必腹背受敌。大将军若引军围攻,函园一万精兵又作壁上观。太皇危矣。”   “朕乃少帝祖母,谁敢大逆不道!”   “何太后,可是少帝生母。”董重苦笑:“先时,蓟王上表,举杨少府为太傅,便有保全董氏之意。少帝元服亲政后,当以太傅录尚书事。再有臣从旁协助。尚能与何氏一较长短。如若此时与蓟王交恶。董氏灭门矣。”   待收起哭声,太皇董太后问向杨彪:“少府以为,蓟王与此贼,可有苟且。”   “臣窃以为。蓟王磊落,必不会行苟且之事。”杨彪掷地有声。   “朕,丧子之痛,又当如何?”太皇董太后又问。   董重心领神会:“国中暗藏奸佞,蓟王难辞其咎。理应‘罚铜抵罪’。”   “骠骑将军,此言有理。”太皇董太后眸中贪念,一闪而逝:“当罚铜几何,方可抵罪。”   “这……”说道紧要处,董重亦不禁心如鹿撞:“一亿蓟钱如何?”   “哼!”太皇董太后,嗤鼻言道:“骠骑将军何其小器。”   “依太皇之意,当罚铜几何?”董重忙问。   “当罚十亿……如何?”太皇董太后狮子大开口后,又难免心生惴惴。   “这……”董重不敢接话。   “臣以为,可行。”不料永乐少府杨彪,却先开口:“如太皇所言,国中藏奸,国主难辞其咎。蓟王虽未裹挟其中,然亦涉有连坐之罪。汉律:‘诸侯有罪,傅相(王傅、国相)不举奏,为阿党(同党)。’可为类比。”   太皇董太后,心领神会:“换言之。国令有罪,国主锄奸,便不是同党。”   “太皇明见。”杨彪再拜。此条汉律,可谓言简意赅:蓟王不是同党。   若非神上宗师同党。能给蓟王之定罪,量刑便轻去太多。皆可用罚铜抵罪。   有汉律支撑,太皇董太后,当可放下心结。收拾心情,这便冲杨彪言道:“有劳少府走一趟二崤城。与右丞贾诩,商谈五罚事宜。”   “遵命。”杨彪伏地领命。   五罚,便是指五种可罚金抵罪的规定。上古以铜为贵,故罚金即罚铜。《国语·齐语》:“小罪讁(zhé)以金分。”   据《书·吕刑》规定,墨刑可改处罚铜三斤,劓刑可改处罚铜六斤,剕刑罚铜十五斤,宫刑罚铜十八斤,死罪罚铜三十斤。   汉之罚金,虽载于律令。然绝非上古时所定,此等小数目。   多,因事因人而异。   太皇董太后,开价十亿。足见此事,绝非“小罪”。   与其说是蓟王罚铜免罪。不如说,是太皇董太后得十亿钱后,方能消心头之恨。不为惩罚蓟王,只为纾解自己。   毕竟,先帝,王美人,太皇董太后至亲之人,皆因右国令而亡。   杨彪尚未出永乐宫。罚铜免罪的消息,已传到西邸何太后当面。   “十亿大钱,蓟王出得起。” 第072章 欲壑难平   洛阳西郭,出雍门,行五里,便是橫八竖六,十里函园。   本是前大将军梁冀菟园,后废弃。被蓟王重金买来,修造成陵邑。“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象二崤。”蓟王在九坂上建坞堡。并称“九坂坞”。九坂坞“串”字相连,合称“二崤城”。   山下橫八竖六,十里闾里、街衢、城坊,便是陵邑。住着十万守陵人。   阿阁兵乱时,大将军何进使武猛都尉丁原烧孟津,火照城中,喊杀震天。洛阳四郭,人心惶惶。唯函园百姓,安稳如常。无它,函园四面环水,围以垣墙。南北水砦,东西山门,皆有重兵拱卫。再加军堡内,幕府五校领一万精锐。另有门下游缴、刺奸、贼捕,并绣衣吏,常备园中。便是天下雄兵,亦难动分毫。区区蛾贼,还有何所惧。   先前不觉。心想,洛阳八关,固若金汤。然孟津火起,肉眼可见。更加鞠城兵祸,死伤无数。让洛阳百姓纷纷惊觉。欲迁入园中者,累日剧增。   园中宅院,价格飞涨。作价数百万乃至千万,亦一舍难求。蝼蚁尚且贪生,贵人岂不惜命。奈何函园百姓惜售,求之不可得。于是乎,九坂悬楼,正式提上议程。   十里九坂,二崤土丘,各高百余丈。从山巅顺下至山脚,坂上缓坡,皆可造楼。如此算来,当可再纳万户守陵人。   修造仍由左丞荀攸主持。工匠、物料、技艺、机关诸器,皆齐备。汉人以高为贵。九坂悬楼,自比函园美宅,昂贵。即便如此,亦趋之若鹜。比起先前造毕再卖,荀攸此次收钱再造。铜钱滚滚而来,堆积成山。   便在此时。永乐少府杨彪,车入二崤城。   贾诩、荀攸、田丰、沮授,四大谋主殿前相迎。   引杨彪登中堡正殿。中堡乃蓟王离宫,正殿称“瑶光”。本为北斗第七星名。以象祥瑞。《淮南子·本经训》:“瑶光者,资粮万物者也。”又注曰:“一说,瑶光,和气之见者也。”   宾主落座,杨彪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闻罚铜十亿,贾诩一语中的:“此铜,非为罚我主,乃填禁中欲壑也。”   杨彪点头称道:“然也。太皇董太后,丧子之痛,难以抚平。唯十亿铜钱足慰。”   贾诩言道:“太皇董太后丧子之痛,何太后丧夫之痛。少帝丧父之痛。敢问少府,我主需罚铜几何,方能足慰南北二宫,洛阳满城。”   杨彪轻轻颔首:“右丞之意,我已尽知。这便传语宫中,请太后、少帝,定夺。”   “有劳。”   正如贾诩所料。杨彪尚未出永乐宫,罚铜十亿便人尽皆知。西邸何太后,南宫少帝,皆翘首以盼。闻杨彪折返,传语宫中。   少帝脱口而出:“朕丧父之痛,当十亿足慰。”   何太后垂泪出声:“朕丧夫之痛,宜当十亿可慰。”   果不其然,蓟王要脱身,需豪掷三十亿大钱。先前,卖给孙坚一支舰队,满打满算,不过赚了三十亿。因牵连右国令谋逆,竟要罚铜三十亿。   朝中文武百官,洛阳宗亲贵胄,悲痛之中,亦生贪念。鞠城兵变,家中老小死于非命。蓟王又当罚铜多少?   三公九卿处,苦主盈门。皆欲向蓟王,讨要抚慰金。   积少成多。   林林总总算下来。竟高达百亿之巨。此笔罚金,更古未有。   然一切皆不出贾诩所料。托言数额巨大,不敢妄断。需六百里传回蓟国,请主公定夺。   三公九卿,点头称善。   洛阳满城,翘首以盼。街头巷尾,皆谈论百亿罚金。竟将因何而起,悉数抛之九霄云外。果然“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书传蓟国。刘备轻轻颔首:“认罚。”   百亿大钱,蓟王出得起。   至于如何交割,命右丞贾诩,代为商讨。   书传洛阳。轰动朝野。   蓟王竟愿罚铜百亿。   牵扯太广,兹事体大。三位帝后及少帝,各命亲信与会。商讨罚金支付事宜。   有道是“钱能通神”。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禁中所剩无几之大内官程璜、曹节,中常侍郭胜、封谞,黄门令左丰,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三公、九卿。齐聚二崤城,瑶光殿。   贾诩言道:“蓟国上币,以一兑五。百亿蓟钱,便是五百亿两汉五铢。今堡中赀库,便有此数。当如何支付?”   见众人皆看来,大将军何进粗声言道:“奉太后口谕,琉璃宝钞与四出文钱,宜各取一半。”   宗正刘虞起身言道:“宗亲只要铜钱。”   董骠骑笑脸相迎:“太皇言道,宜皆用宝钞。”太皇董太后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铜钱多到无处安放。   人口一言,各有所求。贾诩遂命人取来蓟国钱币,依次陈列当面:“如诸公所见。鄙国四出文钱,俗称‘角钱’。除‘琉璃宝钞’外,还有各式‘券钞’。面值有:‘十角’、‘廿角’、‘卅角’、‘卌角’、‘百角’、‘皕角’,不一而足。随身携带,可解铜重之苦。”   见券钞制作精美,众人取来一观。   “可是左伯皮纸?”刘虞问道。   “然也。”贾诩答曰:“为防贼人仿造假钞,从皮纸、印文、油墨,鄙国将作馆皆耗费心机。”   “为何如此顺滑。”大将军何进亦觉不同。   “上覆肠衣隔水,经久耐用。”贾诩有问必答。   “原来如此。”何进轻轻颔首。   贾诩取一缗钱,又取五张皕角券钞:“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一千角钱,足重十三斤。若携十缗,当重百三十斤。然若换成五张皕角券钞,何其轻便。”   见众人纷纷点头。贾诩言道:“券钞、角钱,等值兑换。如琉璃宝钞一般。诸公如何择选,贾诩悉听尊便。”   “皮纸券钞,面值几何?”大将军何进问道。   “‘千角’最大,‘壹角’最小。”贾诩答曰。   何进追问:“如何兑换。”   “凡赀库,皆可兑换。”贾诩答曰。   “蓟国赀库遍及河北,便是西域亦颇常见。江南尚无。”董重如数家珍:“若要遍及,蓟王仍需努力。”   黄门令左丰言道:“洛阳京畿,当无往不利。”   与会众人,亦拿不定主意。唯有,改日再议。   恭送车驾,列队下山。荀攸近前耳语:“此乃文和之意,还是主公之意。”   “大是大非,主公自断。”贾诩答曰:“然其中细枝末节,主公既命我等‘代为商讨’。则无需事无巨细,皆通禀主公。”   “原来如此。”荀攸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第073章 大行天下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钱能通神。古往今来,无往不利。蓟国虽富庶,却藏富于民。蓟王不过百亩溪谷美田,横竖一里宫殿。产业若干,外加陵园。满打满算,资产亦远不足百亿大钱。   钱从何来?   “此事易耳。”荀攸言道:“九坂悬楼,即便一楼作价五百万钱,亦莫过二千悬楼,足以凑齐。”蓟王威信天下。眼看天下大乱,兵匪一家。能保身家性命,一世平安者,唯我蓟王。天下贵胄又不舍洛阳富贵荣华,迁入函园,二全齐美。   贾诩笑道:“如此,蓟国券钞,当大行天下。”   “计将安出?”田丰忙问。   “只需如此如此……”贾诩久居洛阳,掌管金水小市。殖货诸事,无人能及。唯二位国相,能与之比肩。   蓟国纸币,之所以唤作“券钞”。正因其兼具“券书”的契约性。换言之:券钞持有者,与蓟王刘备,签订券书。双方共同约定:此钞的价值,与等量角钱同。   由此可知。“券钞”并非“自身”价值几何,而是“约定”价值几何。   时下重诺轻死,无信不立。上至王侯,下到黎民,契约精神,深入髓里。史载:汉文帝四年,“(河阳)侯(陈)信坐不偿人责过六月,夺侯,国除”。   即便是王侯,欠债超过一定期限,也受惩罚。甚是夺侯除国。足见事大。   券钞之所以迅速风靡丝路沿线。正因蓟王威信天下,一诺千金。与蓟王签订券书,自万无一失。   于是乎。当三公九卿,洛阳勋贵,还在为如何支付,争论不休时。“九坂悬楼,琉璃宝钞”,横空出世。面值千万蓟钱。正面与一般琉璃宝钞,别无二致。背面细则,却洋洋洒洒,约定凭此宝钞,可购得九坂悬楼豪宅一座。   前后皆加盖『蓟王之玺』。   《后汉书·光武纪》建武三年注引蔡邕《独断》:“皇帝六玺,皆玉螭虎纽,文曰‘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皆以武都紫泥封之。”又有传国玉玺,合称“七玺”。   “传国玉玺”取材于“和氏璧”。乃奉始皇帝之命所镌,为秦以后,历代帝王相传之印玺。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且)昌”。   余下六玺,乃皇帝常用,俗称“天子六玺”。   《汉官旧仪》载有“六玺”之具体用法:皇帝行玺,凡封命(诸侯王及官员)用之;皇帝之玺,凡赐诸侯王书用之;皇帝信玺,凡发兵用之;天子行玺,征召大臣用之;天子之玺,策拜外国事务用之;天子信玺,事天地鬼神。   虽不比天子,然一枚鲜如赤阳的蓟王玺印,足矣。   蓟王罚铜百亿,洛阳人尽皆知。掐指一算,也不过千座九坂悬楼,而已。   先前还忧心蓟王势必拆东补西,入不敷出的各色人等。长吁短叹,咋舌不已。   蓟王之强,今日终得亲见。   十里九坂,究竟能造楼几何。当远超一千之数。   “楼钞”一出,便引一干人等,暗中询问。普通琉璃宝钞,又当如何?   贾诩答曰:自与“楼钞”等同。   众人纷纷醒悟。一枚千万面值的琉璃宝钞,便可换来一栋九坂悬楼。便有太皇董太后取琉璃宝钞给侄董承。如愿换来豪楼一座。虽还只是模型展示,然蓟国良工皆已标注好样式、尺寸、位置。断不会差之毫厘。   话说。蓟国营城术冠绝天下,蓟王威信海内。何必见疑。   洛阳贵胄,何其多也。有孟津大火,阿阁兵乱。此时不避入函园,更待何时。   “楼钞”竟被炒至数倍,仍一票难求。   首批百张“楼钞”,眨眼间被抢购一空。   抢购者,欢天喜地,欣喜若狂。落空者,捶胸顿足,哭爹喊娘。   便在此时,忽闻普通琉璃宝钞,亦可等价购得九坂悬楼。于是乎,“疑似”手握琉璃宝钞的勋贵门前,车马障道,排成长龙。   “何以至此?”少帝居高远眺,好奇发问。   又迁回云台殿暂居的太皇窦太后答曰:“争的不是悬楼,而是身家性命。”   “买楼能保命。”少帝这便醒悟。   “然也。”太皇窦太后轻轻颔首。   “蓟王威信天下,是福是祸?”少帝忽问。   “自然是福。”太皇窦太后,谆谆善诱:“先帝托孤蓟王,才有陛下登基。”   “(朕)当如何自处?”   “顺应天命。”   “如此,当取琉璃宝钞。”少帝脱口而出。   “陛下明见。”太皇窦太后欣然点头。   果不其然。待各路人马,重聚瑶光殿。众口铄金,异口同声:“宜取琉璃宝钞。”   饶是足智多谋贾文和,亦难掩肉疼之色:“悉听……尊便。”   安身方能立命。乱世将至,迁居洛阳京畿,犹不稳妥。迁入函园,方称万无一失。正如太皇窦太后所言,争的不是楼,而是命。   书传蓟国。蓟王刘备深受启发。   百忙之中,专开朝会。商讨“券钞”事宜。   刘备言道:“宝钞与券钞,相辅相成。先前只对应铜钱。然洛阳楼钞之事,却让孤深受启发。蓟国名产,皆可制钞。”   饶是二位国相,亦不明所以。   耿雍起身奏问:“主公何意?”   刘备笑而不答,反目视大夏令刘晔:“子扬且说,今季盐田,收成如何。”   “回禀主公,盐府各牢,百五十万亩盐田,以亩产十六石计,可得青盐二千四百万石。青盐一石五百钱,折钱百二十亿。”   “如此,今季可发‘盐钞’百二十亿钱。”   不等众人领悟,刘备又问上计令陈逸:“今季稻谷,当收几何?”   “不算官田,当有四亿石新谷入仓。”陈逸奏曰:“折千二百亿钱。”   刘备笑道:“如此,今季可发‘谷钞’千二百亿钱。”   耿雍起身奏问:“盐田、稻田,诸如此类,年年丰产,券钞年年发否?”   “只发增量。若减产,则将减产折钱,收归赀库。待来年丰产,在适当发放。”刘备答曰。   “规矩取其无私,绳取其直,权衡取其平。”耿雍遂醒悟:“主公欲‘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乎?”   “然也。” 第074章 判若鸿沟   当然,刘备只是打个比方。货币发行总量,当考虑流通状况。   上计令陈逸,最有发言权:“年前,各州郡船商,贩购稻谷,计一亿二千余万石。其中,万石以上海船(商队),往来三百六十五回;万石以下河船(商队),往来二万三千二百七十三回。随船贩来各地皮毛珍货、铜铁矿石、丝麻木料,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有买有卖,钱币往来。”刘备欣然点头:“无需足额发行。”钱币是来回流动的,实际用量远小于价值重量。   “正是如此。”陈逸脑筋飞转:“今季盐、谷二项,共收千三百亿角钱。国中名产,如寝器、丝绸、铁器、牛马、机关器(车、船皆属此类)、城池营造等,大宗贸易往来……或,只需百亿券钞足以。”   “可也。”刘备欣然点头:“可分‘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各发二十亿。‘楼钞’暂且不发。”   “遵命。”右国相耿雍这便领命。   将作令苏伯又问:“敢问主公,五钞当如何区分?”   刘备答曰:“布钞,可购布匹绸缎,桑麻缫丝,诸如此类。器钞可购寝器、瓷器、铁器、机关器,诸如此类。畜钞可购禽蛋肉奶,猪马牛羊,诸如此类。”   “羊毛又当如何?”苏伯再问。   “布钞。”刘备答曰:“除看出处,亦虑用途。羊毛用于织造,当入布钞。”   众人这便心领神会。   左国相崔钧又起身奏问:“敢问主公,五钞之间,当如何兑换。”   “等值兑换。”刘备笑答。   “若与一般券钞等同,何必再分。”苏伯不解。   刘备早有定计:“当收‘兑率’。”便是指“兑换率”。   “兑率几何?”崔钧再问。   “暂定‘百取一(1%)’。”刘备答曰:“若兑换成铜钱,亦收‘百取一’。”   “先前所发券钞,又当如何。”耿雍起身奏问。   “先前所发,可称‘通钞’。百无禁忌,不收兑率。琉璃宝钞,亦如此例。”此乃点睛之笔。   耿雍奏道:“敢问主公,可将‘通钞’、‘楼钞’、‘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合称‘蓟钞’乎?”   “可也。”刘备欣然点头。   将作令苏伯再问:“敢问主公,角钱还铸否。”   “自然要铸。”刘备答曰:“此乃货币之本。乃蓟国‘本币’。”   刘备开始将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布武天下所建立的赫赫威信,巧妙变现了。   赀库收取兑率,是其一。发行券钞,乃其二。抬升宝钞币值,乃其三。百取一,等于“千取十(10‰)”。为便于购买全部蓟国名产,自会有人出“千取五(5‰)”的兑率点,购买琉璃宝钞,或是收购通钞。一张面值千万的琉璃宝钞,当最少增值五万钱。   当然,用铜钱自无需支付兑率。然正如贾诩所言,一缗钱重十三斤。一千万钱,重十三万斤。若以亿计,足重几何。不说丝路游商。便是船商,往来贩运蓟国名产,需用一艘千石商船,来专门运送一千万枚铜钱。若改用券钞,这艘千石商船,便可用来运送珍货,贩往蓟国。赚取的利润,又何止区区百取一的兑率。   一言蔽之。赀库开始盈利了。   『货币只有流通,才有价值』。右丞贾诩,豪掷百亿琉璃宝钞,足额支付蓟王罚金。其中大半被藏于密室之中。毫无价值可言。等同于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   类似工艺品,蓟国将作馆,想做多少,便可做多少。   当然,说是全无价值,也是不对的。   《周礼·夏官·量人》:“量人,掌建国之法,以分国为九州,营国城郭,营后宫。”贾公彦疏:“云‘营后宫’者,谓若《典命》注,公之宫方九百步,天子千二百步之类也。”   上古时,公之宫方九百步,天子千二百步。   实在是有些小。   前汉时,每户齐民宅地九百方步,其中屋舍占百二十方步。换成蓟国通行说法,此为“一进院落”。为体现楼钞的价值。四大谋主商定,将九坂悬楼万户齐民“一进楼院”,悉数阔建成公卿“三进楼院”。总数骤降至三千户。   其中二千户,用来支付百亿罚金。剩下一千户,当获利五十亿蓟钱。   改造后的微缩模型可见:豪宅从山脚,沿坂而上,六街七宅,直与山头齐平(九坂坞建在山头之上)。三层宅院,如梯台逆升。玉宇琼楼,鳞次栉比,金碧辉煌,气象壮观。   面积扩为三倍。价格暴增至五倍。值五千万钱。然对外所售,仍作价楼钞千万。   董承欣喜若狂,告知太皇董太后。然手握琉璃宝钞的太皇窦太后,却倍加珍惜琉璃宝钞不提。   此账不难。先前千万宝钞,能买九坂悬楼一座。今悬楼价高,值五千万钱。等同于,宝钞的购买力,亦增至五千万。若楼价再涨,宝钞自当再增值。等增至一亿钱,再出手不迟!   对洛阳勋贵而言。迁籍名额,从一万骤降至三千。僧多粥少。唯破釜沉舟,砸锅卖铁。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   安身立命。惜财更需惜命。   何以至此?   只因蓟王威信天下。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双传奇难度),信立而霸(传奇难度),权谋立而亡(极难难度)。”   时至今日,蓟王若“信立而霸”,传奇难度当可通关。若要“义立而王”,双传奇难度下无伤通关,解锁三国完美真·结局,还力有不逮。   所差,便是从“立信”,到“立义”的“判若鸿沟”。若此时兴兵,是为不义。不义如何立义。   若要活得容易。三墩无需改名。叫刘平,远胜刘备。   “阿母,名字能改回来吗?”   “那为娘先把这些吃穿用度还回去。”   “哦,那算了。”   “名字是族长所赐,不可轻改。再说,刘备刘平,又有何谓,不都是你么?”   何为豪杰。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虽千万人吾往,纵百死不悔。   这便是,刘备。 第075章 永不更迭   琉璃宝钞之妙用,随处可见。   比如,时人兴厚葬风俗。无数铜钱埋藏地下,不再流通,造成市面缺钱之困。琉璃宝钞当可迎刃而解。   再有勋贵豪强厚葬,何必费劲堆积铜钱。只需携几块琉璃宝钞入土,足可颐享黄泉。事死如事生。   《汉书·食货志》载:“自孝武元狩五年三官初铸五铢钱,至平帝元始中(共计119年),成钱二百八十亿万(280亿枚)余云”。自五铢问世,铸币从未间断。   据此推算。两汉官铸五铢,当不下五百亿枚。若再算郡国五铢,及私铸钱等诸多劣币,或有千亿规模,亦未可知。   时下。良莠不齐,琳良满目之各式五铢,正经由四海商贩,源源不断贩来蓟国。回炉重铸成四出五铢。蓟国来者不拒。诸多私铸钱,皆可按铢重折算成两汉五铢,再以五兑一,兑换成蓟国角钱。若不愿再受铜重之苦,可足额兑换琉璃宝钞,亦或是各式券钞。若在赀库开设账户,更为方便。可随用随取。   天下铜钱,为何皆运来蓟国?   比起缺钱之困,天下更缺粮。去年,各州郡船商,贩购蓟国稻谷,计一亿二千余万石。   看似惊人。然以壮劳力一年口粮三十石计。不过活四百万口。以一家老小计,正好二千万口。乃时下大汉全部人口。   天下皆不种田乎?   非也。乃因有太多人口,隐瞒未报。   上计署据此估算:黄巾乱后,减口三千万,至少有一千万,被豪强隐匿。   天灾之后,必出人祸。   如何解决。   陇右之法,或是出路。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若豪强皆知,换用农作机关器后,二三老农,便可日种一顷。还会豢养如此之多的人口么。   何为天下共主。   不选边站队,亦不区别对待。可称“共主”也。   少时,恩师谆谆教导: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若豪门越豪,寒门越寒,乃政之失。寒门亦能出贵子,方为“君之道”。   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变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时,再血洗一次。如此反复,便是所谓“皇朝更迭”。   “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刘备要试试看,能否“永不更迭”。   俗语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又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蓟王百亿罚金掷出。   朝野上下,一团和气。再,无可指摘。   至于蓟国公审右国令,亦听之任之。终归是“人死不能复生”。抚慰南北二宫,丧子、丧夫、丧父之痛。朝政终有起色。先帝皇长子继位,称“少帝”。如前汉旧制,今汉有“前少帝”刘懿,故刘辩又称“后少帝”。嫡祖母太皇窦太后垂帘监国,临朝称制。待少帝元服,还政于朝。少帝尊生母灵思皇后何氏,为太后。祖母孝仁皇后董氏,为太皇董太后。   拜永乐少府杨彪为太傅。   三拜蓟王刘备为太保,加九锡。蓟王上陈情表,谦辞不受。少帝欲再增封数县,亦被蓟王婉拒。蓟王如此淡泊名利,反令少帝不知所措。问过帘后太皇窦太后,这便和颜悦色,冲右丞贾诩问道:“蓟王何所求?”   贾诩伏地奏曰:“我主位极人臣,已无欲无求。若还有一丝夙愿未了,便是未曾泛舟大江南北。敢问陛下,可否许我主,南下江左,择址营造港津,以利通商之便。”   少帝又问计帘后。将太皇所言,默记于心,这才稚声言道:“江左广袤,枝津众多。蓟王欲建港津几何?”   “当屈指可数。”   “如此,便‘以十为限’,如何?”   “下臣,叩谢陛下。”贾诩肃容下拜。   “加黄钺”、“加虎贲”、“岛夷之事,蓟王自决”、“自建十港津”。几任陛下,皆待蓟王不薄。如何能行不义之事。   蓟国将作馆,琉璃暖阁。   公审已毕,条条大罪,皆已上报蓟王,择日再报朝堂。谋逆大罪,遇赦不赦。便有大功,亦不可免。   右国令所作所为,蓟国上下,人尽皆知。咬牙切齿,喟然长叹,兼而有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右国令当世鬼才,一身奇技,惊天地泣鬼神。奈何与大贤良师,逆乱天下。真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小弟甘愿罚铜百亿,认领连坐之罪。”张甯柔声道:“朝堂已有消息传来,阿父之事,当由小弟自决。事后再‘上表’、‘告庙’即可。”   “如此,为父死而无憾也。”右国令笑叹:“有识人之明,容人之量,全人之义,服人之德。大汉三兴在望。”   “小弟还说,阿父且安心静养,华大夫当细心诊治。一切各安天命,不必心急。”言及此处,饶是甯姐姐,亦落泪。   “老臣,遵命。”右国令冲临乡方向,肃容下拜。   起身后,反笑劝:“吾儿切莫做那‘小女子姿态’。我死之后,诸事还需女儿一力承担。”   “小弟如今羽翼已丰,席卷天下,指日可待。又何须……”张甯欲言又止。   “大业未成,无以家为。”知女莫若父。   “阿父心中只有天下,却无女儿。”张甯委屈出声。   “家、国、天下。”右国令笑道:“为父夜观天象,你与主公,乃金玉良配。必终成眷属。”   “阿父此言,有几分真假。”   “天机不可泄露。”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   “主公安然无恙,文和何故忧思不减?”荀攸登楼相见。   “右国令之事,公达细观否?”贾诩反问。   “然也。”荀攸又问:“有何不妥?”   若论揣度人心,因势利导,贾文和堪称无可匹敌:“且看此句。”   荀攸急忙接过,逐字诵读:“右国令问:‘少时,王上曾对甯儿言道,若彼此敌对,可饶三次不死。不知然否。’主公答曰:‘然也。’”   “嘶——”细细琢磨,越发惊惧。猛抬头,只见神鬼莫测之贾文和,亦显露哭容:“参考右国令之所作所为。诩不禁窃惟,张甯犯下何事,竟需我主‘饶三次不死’!” 第076章 世道无常   永乐宫。   废帝与废后,相伴入殿。向太皇董太后辞行。少帝本欲贬废帝为勃海王。勃海乃富庶大郡,得此善待,亦不枉称帝一场。然却被废帝婉拒。言,愿回封邑。于是,重为合肥侯。与妃袁氏,择日离京。   “不孝子,拜见母亲。”废帝伏地行礼。   “起来说话。”太皇董太后,一时感慨万千:“陛下已免合肥三年税赋,又并临近乡邑。此去封国,当洗心革面,万勿再生事端。”   “谢陛下。”废帝再拜起身:“为帝一年,如梦似幻。今大梦已醒,当改过自新。”   “万人敬仰,大位难坐。”太皇董太后叹道:“洛阳之事,本不该将你牵扯其中。遥想当年,凭空一场大富贵,砸中我等孤儿寡母。悠悠十余载,蓦然回首,能远避洛阳是非地,是福是祸,亦未可知也。”   “母亲所言极是。洛阳深宫,明争暗斗。刀光剑影,生死一线。非,常人可久居。”废帝感同身受。   “我儿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已殊为不易。”自帘后瞥了眼废后袁氏,太皇董太后叹道:“此去宜早日开枝散叶,延天家血脉。”   “遵命。”废帝面无表情。   “尔等皆退下。”太皇董太后,屏退左右。   “遵命。”中常侍封谞领宫人婢女,各自退下不提。   “我儿且近前来。”待殿中只有母子三人,太皇董太后言道。   “喏。”废帝趋步抵近帘下。   “入帘内相见。”太皇董太后又道。   “喏。”废帝不疑有他,掀帘入内,对面而拜。   太皇董太后,目光慈炯,伸手搀扶:“少时我儿不在身边,未能尽哺育之责。累及我儿身染狂病。今日,便补少时之缺。”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问过太医令张奉。言,心病还须心药医。废帝狂病,乃因少时母爱缺憾。只需得偿所愿,狂病自当不药而愈。   语出太医令之口,太皇董太后自当深信不疑。   须臾。待废帝面带泪痕,携废后出殿。整个人似放下千钧重担,内外为之一新。   封谞猛地眨了眨眼,急忙躬身上前。恭送废帝、废后登车。   车内无外人,废帝终是泪流满面。废后取手巾为其拭泪。二人自成婚以来,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起因,便是废帝身染隐疾,不能正常兴人伦。谁能想到。亲害二宫流血,险造社稷倾覆的废帝顽疾,竟如此轻松治愈。   果然“药到病除,效如桴鼓”。   今隐疾痊愈,再无缺憾。正所谓,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待回封国,必成一代贤侯。只可惜,若早知如此,先行治愈,又岂会有今日一别。总归是,人算不如天算。   车驾驶出宫门前,忽听开道左驺喝问:“何人拦路!”   便有同伴言道:“噤声,此乃程中大夫。”   程中大夫,搀扶身受宫刑的黄纲,相伴走到车下:“奴婢愿同行。”   废帝隔帘问道:“我已不是天子,合肥地窄民稀,二位何苦如此。”   程中大夫答曰:“身受君恩,无以为报。今生已不作他想,只乞收留。”   “如此,二位且登后车随行。”袁氏忽言道。   “喏。”   “夫人何故?”废帝问道。   袁氏顾盼生辉,言语中似别有深意:“危难之秋,正是用人之际。岂能拒之门外。”   “夫人言之有理。”废帝轻轻颔首,未能觉察有异。   车驾出宫,再出南郭平城门,渡洛水时,百官在“三雍”之明堂前,列队相送。忆阿阁大平座上,百官舍命相护,废帝不由泪洒衣襟:“卿不负我,是我负卿。”   一声叹息,随风而逝。唯有收拾心情,横渡洛水,寻路南下合肥。   朝出洛阳,中至伊阙。后世称龙门。两山对峙,地势险要,伊水流其间,望之若阙,故称“伊阙”。伊阙为洛阳南下“内门户”,洛阳八关之伊阙关,便设在此。出关再向南行,便是广成关。广成关,因上古仙人广成子而得名。乃洛阳南下“外门户”。位于广成苑之南,世称“两山夹一川”。时下乃宛襄、荆楚,进出京洛之通关要道。   “启禀君侯。天色将晚,关门已闭。便是赶到关下,亦无法出关。不若在广成苑中馆舍,借住一宿。”便有东园左驺,车前通报。   “也罢,夜宿广成苑。”废帝隔帘言道。   “喏。”车队遂转去广成苑。   广成苑之前身,乃是广成泽。“因原野以作苑,顺流泉而为沼”,便是说此处。前汉时,关中置大型皇家御苑二处,一在西都长安,曰“上林苑”;一在东都洛阳,曰“广成苑”。及今汉,光武定都洛阳,长安上林苑日渐式微,遂在洛阳新置上林苑,并复梁县广成苑。光和三年,先帝曾命人重修广成苑,五年十月,又“巡狩于广成苑”。   知是废帝就国,苑中丞不敢怠慢,悉心安置不提。话说不出二载,已换三帝。世道无常,焉知后事如何。若他日废帝复立,举手之劳留个善缘,岂不美哉。   是夜。馆舍内一干人等,熟睡正酣。   忽闻杀声四起。废帝猛然睁眼。顺手取来佩剑,将袁氏护于身后。   “何人行刺。”袁氏披衣坐起,竟不慌乱。   “必是大将军何进。”废帝冷笑:“阿阁之上,被我削去一耳。借故寻仇,欲行灭口。”   “传言夫君狂病发作,拔剑伤人。莫非,此中另有隐情。”袁氏果然聪慧。   “大将军谋刺之前,被我削耳在后。”   “既如此,夫君何不明言。”   “如你所闻,彼时狂病大发,即便实言相告,又有几人能信。”彼时废帝心有隐忧。   廊下人影闪动。随行左驺,乃先帝催督“修宫钱”之东园骑士:“时拜三公者,皆输东园礼钱千万,令中使督之,名为左驺。其所之往,辄迎致礼敬,厚加赠赂。”平日里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喝五吆六惯了。便是虎贲,日日纸醉金迷,还能剩几分战力。徒遭夜袭,未及披甲,便被乱刀砍杀。   知今夜凶多吉少。废帝柔声道:“只我一人,死不足惜。累及夫人,共赴黄泉,实非所愿。”   “你我既是夫妻,自当同生共死。”袁氏紧握防身匕首,眉宇间已有死志。   千钧一发,忽听弩声如雷。   廊下刺客,浑身飙血,乱箭穿心而亡。   一轮射罢,再无活口。   “君侯且安心。我等乃蓟王门下绣衣。一路暗中守护,当万无一失。”   声从屋顶而来,废帝问道:“你是何人?”   “绣衣前都尉,阎行。” 第077章 兼济天下   “原是阎都尉。”废帝终是安心:“可是右丞指派。”   “正是奉我家右丞之命,一路护驾。”阎行话音未落。便有绣衣吏从屋顶坠下,将廊前尸身悉数拖走。又泼水洗去血迹。   “右丞神机妙算,非常人也。”废帝这便弃剑,与袁氏相伴安睡。   一夜无话。   蓟国千里稻作,已近尾声。将各城上报汇总,方知喜讯频出。亩产六石有余,熟田几近七石。可得新谷四亿石有余。三十税一,取田赋千三百三十余万石。再加千万亩官田所得,本季蓟太仓,足可入新谷,八千余万石。高于先前上计署预估。   时有童谚:“蓟国熟,天下足。”   广输天下一亿二千余万石,乃至多年仓储见底。今季一次补完,蓟国上下终长出一口气。去年乱后初平,天下大饥。各地豪强,大肆购买。除去果腹,亦存足备用,谨防来年颗粒无收。今季当无需此数。上计署估算,八千万石,足可兼济天下。   蓟国藏富于民。农人多举家逃难而来,不舍食新谷。却奉王命,将仓中多年积谷,悉数贩卖给四海粮商,新谷亦不例外。本季新谷,当惜售。若无王命,再不贩卖。   随分户不析产,蓟国户数,持续降低。户均只剩八口。来年,或多为七口之家。掐指一算,蓟王已种田二十载。编户家中子嗣长成,渐兴分户。蓟国东西千里,南北六百里,境内陂泽丰沛,皆可辟为良田。先前荒无人烟,今足有九百万民,百二十万户。加之周遭胡夷,不断迁入。来年今日,当破千万口。一国之力,可敌半幅天下。   蓟国人口,从蓟都十城,四面扩散。迁入蓟西、蓟东、蓟南、蓟北,远至安北、辽海二郡。蓟国水陆通达。千里之途,一日乃还。走亲访友,十分便利。且随热泉广注,蓟国水路经年不冻,四季通航。机关客船,平稳舒适。实在是便宜(biàn yí)至极。   除去蓟粮,还有蓟盐、蓟锦、蓟书等,乃蓟国名列前茅之大宗贸易。南北客商,丝路游商,还有海外藩商,慕名而来。   百取一的市租,竟收了一亿二千五百万。足见商业繁盛。百取一的工税,足收一亿二千一百万。亦见百工繁盛。堪称工商俱荣。说轻农重商,显然不对。三十税一的田赋,折钱四十亿。封建时代,以农为本。即便工商再发达,国民亦难脱耕地。蓟王未雨绸缪。将蓟国良田与民爵挂钩,实在是神来之笔。   天下饥民如何择选。又何必多言。若非群盗蜂起,道路断绝。外加当地豪强阻拦。天下百姓,皆奔蓟王而来。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孔圣人皆如此,何况平常百姓。   收获季节,自然欣喜。丰年乐岁终身饱,千家万户俱欢颜。右国令之事,渐被国人释怀。蓟国工匠,亦各自心安。然右国令毕竟是墨门钜子。眼看时日无多,遂上表,请立墨门新主。蓟王本有意将作令苏伯,继任墨门钜子之位。奈何苏伯固辞不就。言,老迈昏聩,有心无力。打理将作馆,亦渐力有不逮。如何还有精力,统御墨门千万工匠。   刘备遣人询问右国令,可有心仪之选。   右国令答曰:黄承彦。   黄承彦乃沔南名士,高爽开列。精墨门诸技,难得亦通儒学。正值壮年,当可为主公一用。   此人不出刘备所料。奈何,此时若举家迁居蓟国,万一碰不到我家诸葛丞相,不能谓孔明曰:“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配。”孔明许,即载送之。时人以为笑乐,乡里为之谚曰:“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   这可如何是好。   俗语曰“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刘备颇多瞻前顾后。便在踌躇不定,犹豫不决间。忽灵光一现。想到了甘宁百骑踏营。   命里有时终须有。   这便欣然应允。遣门下督郑泰,携右国令手书,往襄阳徵辟黄承彦。   司马徽知刘备不计前嫌,徵辟黄承彦。终是折服。举荐诸多颍川俊杰,出仕蓟国。此乃后话不提。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少帝登基,何进声势复起。   宾客盈门,车马障道。   今日亦如此般。便有心腹家奴,堂前通禀:“报,司隶校尉袁绍,投帖谒见。”   “哦?”大将军何进不置可否,目视心腹许攸:“长史以为如何。”   “袁绍曾为大将军府长史,只因袁氏嫁入帝室而疏远。今废帝离宫,返回封国。袁绍来投,乃天助大将军也。”许攸果然多智。   主簿陈琳亦进言道:“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今少帝初登大位,太皇窦太后垂帘监国。正值用人之际,若能将袁绍收归门内,当大有裨益。”   “如此,某当亲迎。”何进遂定计。   “拜见大将军。”见何进亲自出迎,袁绍跪地行大礼。   “本初别来无恙乎?”何进居高笑问。   “一言难尽。”袁绍再拜。   “且与某堂中一叙。”何进上前搀扶,执其手曰:“阿阁兵乱,朝中百官多有死伤。本初来投,某喜不自禁。”   “多谢大将军,不计前嫌。”袁绍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何进开怀大笑。   黄门北寺狱。   封闭许久的牢门,缓缓开启。   一人掩面而入。正是曾位列十常侍,却侥幸逃得性命的永乐太仆,封谞。   见牢中张让、赵忠等人,披头散发,犹如厉鬼。封谞得意洋洋,倨傲行礼:“诸位大人,何至于此乎。”   “哼哼!”监内张让,咧嘴一笑:“封常侍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我等之今日,便是常侍之明日。”   封谞掩鼻斥道:“好一个先帝阿父。死到临头,犹不悔过。”   “要杀要剐,是死是活,封常侍,何不直言。”旁边赵忠,惨笑答话。   “想死容易,想活亦不难。”封谞随口问道:“不知诸大人,愿死愿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等。”赵忠伏地答曰。   封谞竖起三根手指:“有三事若能如愿,太皇便可网开一面。”   “速速说来。”张让如何能等。   “其一,先帝曾密令尔等,将卖官所得亿万铜钱,暗中输于城中‘子钱家’,今《集簿》何在?”封谞言道。   “你如何得知!”赵忠大惊。 第078章 城上金乌   所谓“子钱家”,乃指放债取息之人。犹言高利贷者。贷出钱后,除收回全部本钱,还能另得一笔不菲的利钱。仿佛“钱能生子”一般。故将本钱称“母钱”,利钱称“子钱”,操此业者,称“子钱家”。   前汉时,长安子钱家毋盐氏(无盐氏),趁吴楚七国兵起,放债取息,成为关中巨富。   《史记·货殖列传》:“吴楚七国兵起时,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齎贷(jī dài 借贷)子钱,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毋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十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毋盐氏息十倍,用此富关中。”   话说。七国乱时,长安城中“列侯封君”的封邑,多数远在关东。而长安却在关中。远离封邑,鞭长莫及。列候封君一时难以备齐车马、兵器,急需筹钱购买。唯有向长安城中子钱家举债。但因战局如何,尚难判断。长安子钱家,担心关东一旦失守,列侯封君的封邑,便会化为乌有,难以收回贷款。故不愿放贷。   唯毋盐氏,审时度势。以为大汉立朝已过五十载,初期虽也发生过异姓王叛乱,但很快便被荡平。加之秦末汉初,战乱不休,人心思定,叛乱不得人心。故此次同姓王之乱,亦必败无疑。理应抓住千载难逢之机,大赚一笔。然表面上却装作和其他子钱家一样,对战争前景很不乐观,一再向举债者言明:战争何时结束尚难预料,风险无法控制。除非肯出高利,否则绝不出借分文。   列侯封君,急于领兵平乱,于是纷纷以十倍利,从毋盐氏处,共借得一千万钱。巨债压身,如何能不发奋。仅三个月,便荡平七国之乱。列侯封君纷纷还款,毋盐氏因此富埒关中。一千万钱,三个月完成小目标,赚它一个亿。   用后世的观点来看。以毋盐氏为代表的长安子钱家,便是妥妥的银行家的雏形。   尤其对风险和获利的认知,几乎与后世银行家别无二致。即:风险与收益成正比。   子钱家,与一般高利贷者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们处于行业内的顶端:只向列侯封君放贷。如此,再想汉文帝四年,“(河阳)侯(陈)信坐不偿人责过六月,夺侯,国除”。当可知,河阳侯陈信,必是向长安子钱家举债未偿,故而被夺侯除国。此事亦足见,子钱家势大。绝非一般商贾。   前汉时如此,今汉亦如此。只是子钱家,也和勋贵一起,从长安搬到了洛阳。   然,今汉不同前汉。列候只坐享其成,无治国理政之权。故洛阳子钱家,开始向次一等的勋贵豪强放贷。   刘备的赀库,亦有此功能。然却面向全部国民。且多是低息,甚至无息贷款。别说十倍利,便是十取一(10%)的利息,都没有过。最高不过千取五(5‰)。   正因子钱家暴利。先帝将卖官鬻爵得来的大量钱币,暗中放给洛阳子钱家。攫取丰厚利润。记录铜钱笔笔去向,契约、券书的《子钱集簿》,便握在张让、赵忠之手。   封谞笑道:“诸大人死到临头,还未醒悟。可知累日来,有多少洛阳权贵,暗地奔走。太皇董太后、太皇窦太后、何太后处,苦主盈门。皆为……”   “我等开罪?”钩盾令宋典,脱口而出。   “呵呵!”封谞一声冷笑:“皆欲诛灭诸大人三族!”   “人死债灭。”张让已醒悟:“只需杀了我等,抄出《子钱集簿》,先帝散出去的无数铜钱,便再无去向。洛阳子钱家,获利何止百倍!”   赵忠却道:“不瞒封常侍,我等之所以苟活于世,便是想凭《子钱集簿》翻身。今若交出,如何保满门老小,一世富贵。”   “也罢。”封谞笑道:“老朽之言,诸位大人已断难再信。如此,便换个人来。”   话音未落,封谞三击掌。   牢门重启。另有一人,下入监牢。   监内众人,定睛细观。脱口而出:“少令?!”   “左丰,拜见诸位老大人。”正是黄门令左丰。   张让、赵忠,心领神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封谞笑问:“诸位大人,能信否?”   “少令出面,老奴等,如何能不深信。”张让伏地答曰:“事关重大,少令且附耳。”   “好。”左丰这便近前。   张让踌躇再三。性命攸关,唯吐露实言。然还未开口,已涕泗横流,似有锥心之痛。无它,只因利重,如割心头之肉。   左丰亦不相逼。待哭罢,张让便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封谞支起耳朵,断断续续,只听得:鸡鸣堂、城上金乌、河间姹女,诸如此类。   心念一动,便忆起桓帝年间,京城一首广为流传的童谚:“城上乌,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一徒死,百乘车。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   童谚前半句,以“城上乌鸦摇动尾巴”之比兴手法为始,预言桓帝登基后蛮夷反叛,暗示时局崩坏。后句“车班班,入河间”,预示桓帝即将驾崩,朝中又派大队车舆、人马,往河间国迎立桓帝从侄刘宏入京,是为汉灵帝。灵帝即位后,与母永乐董太后卖官鬻爵,于是这位来自河间的美丽女子,整天忙于数钱,仿佛住进了金钱盖成的宫殿。故后半句又以“石上舂黄粱米”作比兴,讽永乐太后虽攒铜无数,却异常吝啬,三餐只食黄粱米。并指出灵帝朝纲败坏,天下正直之士皆欲击鼓鸣冤,却被朝廷鹰犬怒止。   “城上金乌”喻灵帝像乌鸦一样喜独食,不与民共享。而“河间姹女”,自是指永乐董太后。今日之太皇董太后。   显然,西邸鸡鸣堂,便是《子钱集簿》藏匿之处。   听张让道尽机密。左丰这便起身:“诸大人且安心。只需得偿所愿,满门家小,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有劳少令。”监内众宦,流泪下拜。   封谞目睹一切,不由得心生感叹。这天下,仍是汉家之天下。   出北寺狱。封谞这便与左丰别过,自行返回永乐宫不提。   左丰则赶往西园,寻找“兹事体大”的《子钱集簿》。 第079章 河间姹女   灵帝末,西园内起裸游馆千间,引渠水绕流,乘舟可达馆中。灵帝命年十四至年十八宫人,皆解上衣共裸浴,煮西域茵墀香为汤,以余汁入渠,名流香渠。于馆北又作鸡鸣堂,醉生梦死,酣睡不醒。遂让内侍学鸡叫,以假乱真。引雄鸡争鸣,方能将其唤醒。   西园因先帝而兴,又因先帝而衰。   直至灵思皇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西园才渐有起色。今少帝继位,何后母凭子贵。西园自成一宫,愈发凸立于南北二宫之外。三宫大致呈“品”字形鼎立。南宫排列在前,北宫与西园,并居于后。故已有园内宫人,称西园为“西宫”。何太后,尊“西宫太后”。   西园,香渠环绕,垣墙高耸。内中广厦千间,堂馆列肆,悬溜迭石,花鸟鱼虫,不一而足。先前园中万余宫女,有近半数得返西园。且多是未曾侍寝的采女。先帝驾崩,物是人非。何太后入主,自无需再裙下开裆。已备不时之需。   鸡鸣堂内,雄鸡犹在。鸡鸣时分,雄鸡唱晓。唤园中宫人起身忙碌。何太后怀中天家麒麟子,事关国运,非同小可。先前不觉,待从先帝陵园返回,得见天日,宫人无不感激涕零。对何太后,忠心无二。   为何如此?   不妨试想,哀帝崩后,诏令赵飞燕守陵,飞燕当日即自杀身亡。班婕妤充奉园陵,一年后亦病逝,因葬园中。   足见园中冷落,堪比永巷暴室。   对于习惯了声色犬马,富贵荣华的妃嫔宫人而言,更是日夜煎熬,生不如死。正因亲身所历,故对救其脱离苦海的何太后,感激不尽,誓效死力。再加西园卫,恪尽职守。何太后可谓固若金汤,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饶是大宦官曹节、程璜等人,亦轻易不得入内。唯有一人例外,便是黄门令,左丰。   世人皆知,少令执掌黄门署,乃蓟王心腹。先帝时,便受重用。待沙丘台上托孤蓟王,更受新帝与少帝器重。尤其阿阁兵乱,中常侍及其党羽,死伤殆尽。中、小黄门觅得出头之日。如今南北二宫,诸多禁中署寺,皆由中黄门掌管。中、小黄门,又以黄门令左丰,马首是瞻。   难得蓟王刘备与三宫帝后,皆关系上佳。行事不偏不倚,有礼有节,无可指摘。更加赫赫威名,冠盖宇内,威信天下。三宫帝后,对黄门令左丰,焉能不善加笼络。须知,结好少令,便是结好蓟王。   饶是西园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见面亦先行礼。喜笑颜开,唤一声:少令。   鸡鸣堂,豢养雄鸡无数。构造参考蓟国所建新式鸡埘。一鸡一舍。下垫细沙笼屉,外置饮食槽枥。屉中细沙,日日更换,谨防积粪。还有流香渠中温水,淋浴盥洗。雄鸡各个精神抖擞,神气十足。   若非张让实言相告。如何能在层层鸡埘间,密阁夹层中,寻到《子钱集簿》及『城上金乌』并『河间姹女』两枚陛下放贷私印。以及,与城中十位子钱家相认之『虞山鬼母』玺印。   事不宜迟。   到手后,黄门令这便轻车出宫,直奔西郭函园,二崤城。   中堡,瑶光殿。四位谋主,已等候多时。   “少令。”右丞贾诩领众人,殿前相见。   “右丞。”怀揣先帝禁器,一路上左丰如坐针毡。直到将漆木匣交出,这才终得心安。   贾诩不疑有他,遂开匣视之。   左丰解释道:“匣中《子钱集簿》,详细录有‘子母’铜钱往来。两枚金镶玉玺,乃先帝与洛阳子钱家,书信往来之签印。虞山鬼母印,则为与城中十位子钱家相见之信物。”   贾诩轻轻颔首,取鎏金玉玺相看。一枚『城上金乌』,一枚『河间姹女』。   “金乌”之意,正如先前封谞所思所想。“姹女”,亦作“奼女”,言指,少女,美女,美少女。   今汉魏伯阳所著《周易参同契》亦有:“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之句。后世注曰:“河上姹女者,真汞也。见火则飞腾,如鬼隐龙潜,莫知所往。”   故姹女,又有仙女之意。亦多被引申为妖女。河间姹女,自是太皇董太后无疑。   “二枚私印,如何使用?”贾诩又问。   “母钱往来,皆用『河间姹女』。子钱往来,则用『城上金乌』。”左丰答曰。   贾诩轻轻颔首,又取『虞山鬼母』细观:“莫非此乃‘子母印’?”   “然也。”左丰欣然笑道:“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今苍梧有鬼姑神是也。虎头龙足,蟒目蛟眉。谓之‘虞山鬼母’者,便如玺钮所刻。”   子母印,乃“套印”之一种。由大小两个或多个印套合起来的印章。多见于今汉。一般铸有兽、龟等钮,大印腹空,小印嵌入腹内,如“母抱子”状,故称“子母印”。   后世释曰:“子母印,兴于汉,盛于六朝。制印而空其中,纳小印其内,如屉。外者为母,内者为子。多作深细朱文,母印作‘某某印信’,子印则刻姓名或表字。母印纽作母兽,则子印作子兽,套成如母抱子状。亦有母印纽作兽身,子印纽作兽首,套合而成完兽者,故一名‘套印’。传世者,有双套印(即一母一子)、三套印(即一母二子)、四套印(即一母三子)。四套印不多见。”   贾诩手中,却是罕见之“十一套印”。“一母十子”,典出“虞山鬼母”。   换言之。洛阳城中,有十位子钱家,与先帝暗通曲款。将西园卖官所得海量钱币,偷运出宫,放债攫取暴利。   将张让所述其中关窍,悉数密语右丞贾诩。黄门令左丰,心中再无禁忌。   将右丞所赠,装有千万琉璃宝钞的饕餮锦囊,收入袖中。左丰随口问道:“敢问右丞,此物何用?”   贾诩笑答:“不义之财,非我主不可正当其用也。此物若握于张让、赵忠之手,必生祸乱。由我主代为保管,则可趋利避害。”   左丰深以为然:“右丞言之有理。”宫中百废待兴,黄门令不敢久留。这便告辞离去。   目送车驾出城,荀攸笑道:“洛阳贵胄,皆为鱼肉矣!” 第080章 债台高筑   贾诩言道:“天下大乱,群盗蜂起。洛阳贵胄,穷奢极欲,骄奢淫逸,不知收敛。质卖家中值钱祖物,犹不足够。大肆举债,已是常态。这二年,金水质舍,门庭若市。进出皆是洛阳勋贵。那时便听闻,城中子钱家,大肆放贷。本不知铜钱所出。今日方知,乃先帝谋划。”   沮授亦会其意:“‘出纳王命,王之喉舌’。先帝大肆放贷,扼天下之喉舌。”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欠了先帝钱银无数,如何还敢对先帝母子行事,说三道四。   田丰叹道:“黄巾乱时,闻宗室贵胄,常往宗正处哭诉,令先帝不厌其烦。后渐不闻,本以为宗室贵胄多有收敛。今日看来,皆举债度日。重利盘剥,苦不堪言。”   沮授不禁问道:“若一般人家,多半质卖儿女,家破人亡。换作勋贵,又当如何?”   贾诩答曰:“行走禁中,通风报信;往来署寺,平事捞人。不一而足。一言蔽之,终归是有利可图。”   荀攸忽道:“先前洛阳勋贵,累我主罚铜百亿。想必所得大半,用来还债。若欠债两清,恐不易行事。”   贾诩却摇头:“如黄门令所言,‘母钱生子钱,生生而不息’。还完子钱,方能还母钱。洛阳贵胄债台高筑,若想一次还清,恐非易事。百亿罚金,禁中取其三。百官亦取其三。贵胄取其四。看似最多,然洛阳贵胄,公子王孙,多如过江之鲫,如何能足够。”   “账目究竟如何,何不将子钱家悉数召来一问。”沮授言道。   “便依公予之言。”贾诩笑道。   翌日,数十辆机关马车,出洛阳城郭,汇聚南下,皆奔伊阙关而来。   伊阙关前,伊阙山。   见前方车马,停于道旁,后车徐徐止步。   车内东主,纷纷取袖中手绘简图查看:“似无需出关。”   踌躇间,忽闻钟声阵阵,雄浑悠长。   众人推窗窥探。只见密林之中,山巅之上,有一座连绵楼宇。钟声便从此处传来。   见一老迈樵夫路过,便有人上前询问:“敢问老丈,山中高楼,何人营造?”   “此楼悬于绝壁,下临溪水。建成已半年有余。老朽亦不知何人所造。”樵夫答曰。   “伊阙关前,还有楼否?”   “只此一楼,别无其他。”   “多谢。”   “不敢。”   送走樵夫,便有东主言道:“楼悬绝壁,必有原因。何不近前一观。”   众人遂寻路入山。   本以为山路崎岖难行,岂料驰聘无阻,一路驶入山门。抬头可见连绵楼宇,悬于绝壁。宛如悬空一般。另有无名清溪,自山中涌出,汇入伊水。   青山碧水,华楼悬空。般般入画,美不胜收。   车将停稳,便有清秀童子,含笑行礼,引路在前。一问三不知,只因口不能言。   楼内另有童子,虽目不能视,闻声却自行避让。   众目相对,皆心领神会。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乃为保密。正是此行之所在。   乘天梯登顶阁。终见此间主人。一鹤发童颜,矍铄老者。   示意众人各自落座。老者取细竹,书于身前沙盘:“签印何在?”   “签印在此。”十人取昨夜投入门下密信示之。信上签印,正是『城上金乌』并『河间姹女』。   老者轻轻颔首,又写道:“十鬼何在?”   众人取十鬼子印在手:“十鬼在此。”   老者遂从袖中取出鬼母大印,一头一尾,上刻‘天亡’二字。交由童子捧出,十人将子印,逐一塞入,严丝合缝。又各自翻掌,受童子一印。   掌心赤红印文,正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计十二字。   “左行孙。”   “有余裕。”   “常罗侯。”   “不(fǒu)单行。”   “为自化。”   “尧非舜。”   “存仁礼。”   “不(fǒu)双至。”   “为已甚。”   “桀不群。”   十人依次报上名号。正与印文相呼应。究竟是巧合,还是各用化名,亦未可知。   “敢问老丈,高姓大名?”十人异口同声。   老者写道:“老朽秦太仓。”   “见过秦太仓。”十人再拜。   “不知张常侍、赵常侍,今何在?”左行孙问道。   秦太仓写道:“二位常侍,尚在黄门诏狱。今后由老朽主事。”   “一切如故否?”不单行问道。   秦太仓又写道:“一切如故。”   “先帝崩后,二位中常侍尚有余力,勉强可为。今张、赵,大势已去。单凭秦太仓,如何能,力挽狂澜。”桀不群阴森一笑:“今既已知『鬼母天亡』印之所在,料想『城上金乌』并『河间姹女』二印,亦落入秦老之手。如若我等夺之灭口,秦老又当如何?”   秦太仓轻轻颔首,疾书曰:“尽可一试。”   众目相对。桀不群猛抬手。   机关袖箭,奔雷而出,直取咽喉。   砰!   秦太仓坐像,四分五裂。众人这才惊觉,老者身前竟竖着面白琉璃屏。   便有童子数人,再取新屏立在身前。又将嵌入袖箭的碎屏移去。   白琉璃唯蓟国能造。价值连城。专供王宫用度。   不用说。眼前老者,幕后主人呼之欲出。   “还试否?”秦太仓又写道。   十人面面相觑。桀不群,面无血色,浑身恶寒。   见无人应声,秦太仓便又书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喏。”十人齐声应诺,遂将往来条目,争相进献。笔笔出入,皆与《子钱集簿》相对应。   略作思量,秦太仓欣然点头,书道:“往后还钱,无需再去西园。直入金水赀库即可。”   十人幡然悔悟。果不其然!   “我等,敢不从命!”   桀不群急于献媚:“敢问秦老,不其侯,欠债不偿,已过六月。当如何行事?”   “欠债不还,夺侯除国。”不双至冷笑:“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秦太仓,先前曾掌蟾宫折桂馆,对洛阳权贵知之甚祥。“不其侯”其人,自也不例外:“可是大司徒伏湛七世孙,娶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为妻,生六子一女之,侍中伏完。”   “正是此人。”桀不群答曰。   “万勿轻动,当由我主定夺。”秦太仓谨慎以待。   “喏。”   “举债千万以上者,是否还借?”常罗侯再问。   “但借无妨。”秦太仓手书。   “资不抵债,又当如何?”存仁礼追问。   “千金一诺,亦无不可。”秦太仓续写。   见众人满头雾水,秦太仓书写解惑:“千金换一诺,用时见分晓。”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醒悟。 第081章 天下喉舌   送走十位子钱家。秦太仓遂入密道,循地下暗渠,乘舟抵达函园蓟王陵。与右丞贾诩,于右耳室相见。   蓟王陵,乃由菟园销金窟改造。时正有条不紊,督造之中,远未完成。两侧耳室,先行造毕,用于会客。右耳室乃右丞贾诩专用。左耳室,自是左丞荀攸专属。   搭满脚手架的地宫中央,今为幕府主记室。置“记室掾”,主记录,掌文书。下设“幕门候吏”,简称“候吏”。又称“候人”,掌整治道路、稽查姦盗,及迎送宾客。与一般主记室不同,此处还掌洛阳风闻,禁中消息,军情谍报,闾里流言,乃是隶属于幕府的间谍细作机构。   “以中情出,小曰间,大曰谍”。分“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五类。各种情报,分门别类,由诸“幕门候吏”掌管。其中:“‘耳目’七人,主往来听言视变,览四方之事,军中之情”;“‘羽翼’四人,主扬威名,震远方,摇动四境,以弱敌心”;“‘游士(游缴)’八人,主伺奸候变,开阖人情,观敌之意,以为间谍”。   “拜见右丞。”经过数道关卡,秦太仓入耳室相见。   秦太仓与麾下童子,托贾诩之福,得以幸免。自蟾宫折桂馆毁于大火,馆众各奔东西。秦太仓亦深居简出,隐姓埋名。直到从黄门令左丰处取得先帝《子钱集簿》诸物,贾诩遂向大宦官曹节,索来秦太仓,置在“蜃楼”之中。   悬于绝壁,本为守备销金窟暗渠出口的悬楼,取名“蜃楼”,正当适宜。先有蟾宫,再入蜃楼。终归与蟾蜍有缘。   “秦公免礼。”贾诩请其落座:“如何?”   “事已成。子钱家并无异议。”秦太仓答曰。   “可有所获?”贾诩又问。   “‘不其侯’欠债未还,已过六月。子钱家问,当如何行事。”   “哦?”贾诩遂命记室掾,查阅不其侯名录。   片刻之后,便有所得。书佐呈交记室掾,朗声诵读:“建武六年(30年),大司徒伏湛封不其侯,食邑三千六百户,城周十里,已袭八代。今不其侯名(伏)完,沉深大度,颇有文才。延熹元年,尚桓帝女阳安长公主,为侍中。”   “既食三千六百户,因何举债度日。”贾诩又道:“继续读来。”   “光和五年,先帝授童恢为不其令。童恢,字汉宗,琅琊姑幕人。到任三年,勤于政事,体恤民情,不其百姓安居乐业。以致邻县百姓举家迁徙不其县定居者,多达二万余户。民尝为虎所害,乃设槛捕之,生获二虎。恢咒虎曰:‘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虎狼当食六畜,而残暴于人。王法杀人者伤,伤人则论法。汝若是杀人者,当垂头服罪;自知非者,当号呼称冤。’一虎低头闭目,状如震惧,即时杀之。其一视恢鸣吼,踊跃自奋,遂令放释。吏人为之歌颂,称‘童公审虎’。刺史赞曰:‘耕织种牧,皆有条章。一境清净,牢狱连年无囚。’”   “此乃大贤也。”饶是贾诩,亦不禁称道。   记室掾又道:“不其乃异姓侯。虽得循吏牧守,城周十里,民三万户。然世代只得食三千六百户。不其侯国,亦常省称‘不其县’。其主官称‘令’而非‘相’。”   “原来如此。”贾诩轻轻颔首:“换言之,不其侯国,在不其境内。”   “正是如此。”   “阳安长公主,自有汤沐邑。嫁于不其侯,因何沦落至此?”贾诩又问。   “阳安,本春秋时道国地。前汉置阳安县,今汉属汝南郡。黄巾乱后,汝南群盗蜂起,阳安亦未能幸免,今为贼人所占。阳安长公主向来奢侈,汤沐邑虽无进项,然奢靡之风不减。不得已,唯有举债度日。”记室掾答曰。   “难怪。”贾诩眸中精光毕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稍作思量,这便计上心来:“传令子钱家,约不其侯金水汤馆相见。”   “喏!”记室掾领命。   “有劳秦公。且回蜃楼休息吧。”贾诩笑道。   “老朽告退。”秦太仓起身出室。   待记室掾返回,贾诩又问:“不其县城,今又如何。”   记室掾按录索引,将条目娓娓道来:“秦时,称里罗城。横竖不足二里。后经历次扩建,今不其城,设门九座,四面各有城门二座,西南另设水门一座,通不其港。墙高四丈,易守难攻。”   “甚好。”贾诩欣然点头。此处当有大用。   “文和欲围魏救赵乎?”荀攸亦从左耳室赶来相见。   “然也。”贾诩欣然笑道。   得密信暗授机宜,子钱家桀不群,遂约不其侯伏完,汤馆相见。   约定时间,二楼雅座,桀不群先到。将信上机宜,默记于心。待无差错,抬头正见不其侯伏完,面色凝重,姗姗来迟。   四目相对。不其侯伏完,眸中惊恐,一闪而逝。桀不群这便了然,必囊中无钱。   “见过君侯。”桀不群先行礼。终归礼不可废。   “见过子钱家。”伏完还礼。   宾主落座,桀不群开门见山:“千万欠钱,半年已过。君侯若再不归还,某当殿前上告。”   “切莫如此。”伏完急忙摆手:“恳请再宽限数日。只需收复汤沐邑,千万铜钱,又有何难。”   “汝南群盗蜂起,道路断绝。便是年内收复,眼看大雪封路,青黄不接,如何转圜?”桀不群皱眉道。   “唉……”时局崩坏至此,伏完焉能不知。   见他愁眉苦脸,束手无策。桀不群,试言道:“所谓和气生财。情非得已,亦不愿坐视君侯,走投无路。临来时,忽灵光一现,想到一法。就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且说来一听。”病急乱投医。事到如今,伏完亦顾不得许多。   “君侯显爵,已袭八代。闻城周十里,有民三万户。奈何世代只得食三千六百户。若得增封,岂非美哉。”桀不群笑道。   “谈何容易。”伏完摇头苦笑:“非功不侯,非刘不王。蒙荫祖上从龙之功,世代得享食邑。如今天下播乱,群盗蜂起。想我……如何能投笔从戎,再立新功。”   桀不群笑道:“旁人难如登天。然君侯却手到擒来。”   “何不直言。”伏完请教。   “闻君侯有一女,贞淑聪惠,何不配入天家。”桀不群言道。   “寿儿不过数岁,总角童子如何婚配。不可不可。”伏完连连摆手。 第082章 为人作嫁   “当今天子,亦不满十岁。岂非良配?”桀不群笑道。   “子钱家有所不知,论辈分我家寿儿犹长天子一辈,姑侄如何般配。”伏完再拒。终归是舍不得拖自家女儿下水。   “君侯不闻‘亲上加亲’乎?”桀不群说起汉宫旧事。   “所谓‘重亲’者,乃是乱伦常之举。断不可为也。”伏完心意已决。   见伏完咬死不松口,桀不群终道明心意:“若如此,只剩一途,能偿君侯所举巨债。”   “还望子钱家,不吝赐教。”伏完起身行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即便先前义正言辞,然道义上终归是过不去。   桀不群,坦然受之:“君侯夫妇,坐拥二雄城,却无法牟其利。何不交给我等,代为打理。待收回子母铜钱,所欠巨债,再完璧归赵,还与君侯,如何?”   “嘶——”伏完倒吸一口凉气,转而言道:“如子钱家所言,今群盗蜂起,道路断绝。不其县,尚有水路可通南北。饶是如此,海贼亦时常劫船骚境,船家苦不堪言,纷纷北投蓟国避难。阳安县,更深陷群盗之中。城池已为贼所据,官军数次攻伐,皆功败垂成。若要收复,谈何容易。”   “阳安诸情,君侯知否?”桀不群不为所动,似早有虑及。   “阳安,乃春秋时道国都城,为‘屏藩周室’。秦时属颍川郡,汉设汝南郡。两汉四百年间,曾三为阳安侯国。前汉,绥和二年(前7年)五月,哀帝封舅丁明,为阳安侯。待平帝元始元年(1年),丁明身死爵废,阳安复为县。今汉,光武建武十七年(41年),废皇后郭圣通之弟郭况,‘徙封大国,为阳安侯’。元初四年(117年),开国重臣邓禹之曾孙邓珍,三封阳安,食三千五百户。前后三家阳安侯,皆夺侯除国。今为阳安长公主汤沐邑。”伏完娓娓道来。   一言蔽之,“乃是富庶大县。”桀不群言道。   “然也。”伏完答曰:“黄巾尚未乱时,民户过万,乃是一等大县。”   “若能收回,何愁债台高筑。”桀不群言道:“二县若交给我等打理,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君侯举债,便可还清。且长公主与君侯食俸,年年足奉,不差分毫。”   “此话当真?”如此利好,伏完走投无路,焉能不动心。   “如假包换。”桀不群答曰。   “口说无凭。”   “立字为据。”桀不群高深一笑:“便以十年为期。君侯还清欠债,且与长公主,年年足俸。”   “稍待!”伏完顾不得许多,起身而去。   桀不群自斟自饮,亦不着急。   半个时辰后。伏完又急急忙返回:“此事,我已告知长公主。长公主并无异议。却不知当,当如何施为?”   “劳烦君侯并长公主,与我签订券书。并授封邑令、相等一切要职。全权打理二处食邑。”桀不群娓娓道来。   “不其县,尚能如愿。然阳安,深陷贼窝,如何转圜?”伏完问道。   “此事不劳君侯费心。”桀不群言道:“只需订立券书,无论成败与否,君侯与长公主皆可坐享足额食俸。待满十年,欠债一笔勾销。”   “伏完并长公主,深谢君之大恩!”后顾无忧,焉能不敬谢。   “如此,待明日,我将亲自登门。与君侯并长公主,订立券书。”桀不群言尽于此。   “恭候大驾。”伏完心满意足,起身告辞。   待消息传回幕府主记室,又上报右丞。   贾诩欣然一笑:“天下喉舌,尽归我主矣。”   中堡,瑶光殿。   幕府文武同堂议事。   “不其、阳安二县,皆是‘飞地’。”前军校尉关羽问道:“又非大哥封国。十年后,需物归原主。岂非为他人做嫁衣。”   贾诩笑道:“如云长所言,此举乃‘为人嫁衣’,然与我主而言,却是‘假道灭虢’之计也。”   关羽与张飞四目相对,这便抱拳言道:“还望右丞不吝赐教。”   贾诩遂道破天机:“主公乃当世明主,麒麟降世,天命所归。今汉气数已尽,能三兴炎汉者,唯我主一人耳。今日封王蓟国,明日当奋取天下。待‘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普天之下,皆为我主所有,又何必在意,一城一池之得失。”   荀攸又为众人解惑:“诚如云长所言,不其、阳安二县,乃两处飞地。然若善加经营,当可为我主一用。试想,一旦兵锋所指,有二县就近供应粮草辎重,县中城池辟为大军营地。岂非美哉?”   话已至此,关羽、张飞等武臣,焉还不知。喜得张飞直搓手:“右丞出手,非比寻常。不知,只此二城乎?”   “哦?”贾诩、荀攸并田丰、沮授,四大谋主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猛张飞叫嚷道:“右丞何不明言!”   荀攸再为其解惑:“桓帝只此一女乎?”   “哦……”猛张飞似懂非懂。   蓟王地宫耳室,记室掾娓娓道来:   “桓帝有三女,长女刘华,封阳安长公主,下嫁伏完。次女刘坚,封颍阴长公主,三女刘脩,封阳翟长公主。”   “汉制,皇女皆封县公主,仪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蕃王。”贾诩言道:“阳安、颍阴、阳翟三县,皆在河南。亦饱受贼乱荼毒,食俸大减。却不知颍阴及阳翟,二位长公主,今又如何?”   “二位长公主并未许配人家,仍居禁中。”记室掾答曰:“食邑皆有阳安长公主代为打理。黄巾乱后,二县民不聊生,多举家逃难,食俸大减。”   “数年之间,已历二帝。今少帝继位,与桓帝之女,又能有几分亲。想必,宫中用度,亦渐缩减。节衣缩食,怨念自生。待阳安长公主如约获利,颍阴及阳翟二位长公主,又焉能不动心。”贾诩笑道。   记室掾心领神会:“若三皇女皆如此,洛阳宗亲贵胄,多如过江之鲫。焉能不群起效仿。”   “家、国、天下。”贾诩目光深邃:“我主已得民心,再得勋贵、宗室。大业成矣。” 第083章 以赀征赋   今汉亲疏有别。   蓟王刘备虽得民心,然就家、国、天下,三级封建体系而言。远未称足够。甚是连各地名门望族,世家豪强,亦未能绑上战车。诸如四世三公之袁绍,又投身大将军门下,足见权衡取舍。   正不知该如何着手,岂料洛阳贵胄,自投罗网,将天下人望,拱手相送。   贾文和足智多谋,巧施连环。券书一卷,黑字白绢。轻描淡写,获阳安、不其,二县治权。当然,从隶属上而言,二县仍是阳安长公主与不其侯伏完封邑,此事断不会更改。故若只着眼于此,此举不啻为人做嫁衣。然远瞩高瞻,从战略效用上而言,此举与冀州六国,异曲同工。二县,自上而下,全面与蓟国接轨。   须知,谓食邑者,并非予取予求,全部拥有。景帝后,列侯封君不领朝廷俸禄,以封地食邑内租税,充作俸禄。封君的收入,包括在封地内征收的田租、户赋、市税,不过数项而已。余下过半赋税,皆充公用。正因封地内,大小官吏,皆不取食于封君。自也不算家臣,只忠于朝廷。此举对防止诸侯逆乱,大有裨益。然封君之权,却一再削弱。   封内地官吏虽不隶属,却有为封君收税之义务。   时下除征收人口税外,还需征财产税,即“赀赋”。编户齐民,家产须计赀登记,计赀的范围包括:田、宅、车、马、牛、奴婢等,一切财产。家赀,采取自报、核实与评议相结合之法。编户自报家赀后,须由县、乡组织审核、评议。且乡有秩、啬夫也须“知民贫富,为赋多少,平其差品”,分门别类,登记造册。   税率一般定为“赀万钱,算百二十(1.2%)”。即,家赀一万,纳税百二十钱。采取阶梯纳税法。“家赀”多而“户等”高者,则出税多。家赀少而户等低者,则出税少。家赀不足二、三万者,还可适当减免。   时下户等,分为“细民”或“小家”、“中家”、“大家”三个等级。大体按家赀多寡来划分。一般而言,家产不满三万者属于“小家”,家产不满三万、二万以下乃至不满千钱,均为下贫之户,可享减免优惠。家产在四万以上到十万者为“中家”,而“大家”则在十万以上或百万不等。百万以上,便是豪强巨富。   “赀赋”与“缗钱”的差别便在于,赀赋乃是家庭财产税。凡国民,下至编户,上至爵民,皆需依法纳税。而缗钱,乃是与“山泽之赋”类似,属于“产品税”。对贸易商品,进行征税。   先前。户户分得水田一顷,良宅一进,车、马、牛、羊、机关器,皆是从蓟王处赊买,分期偿还。未能偿还完欠款前,一切皆属于蓟王。故只征“缗钱”,而无“赀赋”。   今蓟国千里国土,百二十万户。有大半编户,早已还清尾款。拥有了田、宅、车、马、牛、机关器等,全部产权。家赀颇丰。故“赀赋”,本季亦提上日程。   蓟王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户户五十亩美田,市价百万。良宅一进作价五百万。单此二项,若“赀万钱,算百二十”,每年需缴纳赀赋,七万二千钱。实在太过苛刻。   蓟王海纳百川,又乾纲独断:普通编户,以田一顷,宅一进、耕马一架,牛车一辆,猪羊一牢,农作机关器一套,诸如此类,凡以一计,单此一项,则无需缴纳赀赋。无独有偶,超出部分,则“赀十万钱,算百二十(1.2‰)”。   饶是如此,本季赀赋,亦足收一亿四千四百余万。换言之,除去基本持有,蓟国户户皆有十万以上的多余家赀。国民之富,足见一斑。   百官朝论时。便有赀库令提出,存于赀库的诸多铜钱,是否也应算作家赀。   刘备不禁心生感叹。   赀赋,其实是财产税中的不动产税,家庭存款属于所得税范畴。   明知二税并不等同。然蓟王还是断然否决,赀库存款无需收税。   安次令又问:刍稾税与缗钱,又当如何收取。   刘备答曰:刍稾税等同于田赋。当刍稾变成青储饲料而贩卖时,则收缗钱。二税所出,亦不相同。刍稾税、田赋,皆出农人。缗钱则出商人。且同一批货物,无论几经人手,在流通环节,只收一次。换言之,农人卖给游商,游商几经转手,最后卖给牧民,整个流通环节,只征一次缗钱。便是最初从农人手中购来的那次。贩出如此,贩入亦如此。   蓟王明以照奸。百官心领神会。   蓟国稻作已尽尾声。颗粒归仓,指日可待。百官衣不解带,食不甘味,辛劳多日。刘备特命人备下宫宴。珍馐美馔,美酒佳肴,流水筵席,与家臣同乐。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卸下千钧重担,文武百官俱欢颜。   蓟国千里稻作,得新谷四亿石。一国之力,足以济天下。殿中百官皆有功勋,如何能不满怀欣慰。   蓟国种田营城,天下无敌。蓟国兵锋所指,亦所向披靡。若我主罔顾大义,早已席卷天下。广纳四海如探囊取物。正因我主恪守臣节,只手擎天。才尤其令人心折。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备起身离席。由王傅黄忠、二位国相、门下祭酒等,代为宴客。蓟王得以脱身,返回后宫。先去西宫问候太妃,再返北宫合欢殿。与众妃鸳鸯于飞,同塌合欢。   入殿时,又见函园贵人领诸函园美人,全身披甲,守在殿前。   刘备笑问:“爱妃何故如此?”   女王希雷娅,明眸皓齿,一笑倾国:“今夜又得新人。王妃恐力有不逮,故让我等枕戈待旦。”   “左右并无强敌环伺,何必枕戈而眠。”刘备笑问。   “夫君身怀伟器,入室操戈。北海六氏,如何久持。必丢盔卸甲,一败涂地。若等夫君弹冠相庆,泣血枕戈。岂非不美。”女王希雷娅出口成章。   “好一个弹冠相庆……”东迁亚马逊,汉化之深。   蓟王亦心折首肯,甘拜下风。 第084章 尽入彀中   北海六氏,乃刘备从漠北带回。出身鲜卑六氏王族,万中挑一。先入长安宫,验明正身,习汉宫仪。待时机成熟,方被宋贵人,甄选入宫。   话说,刘备漠北之行,曾驻扎的兵车营地,今正轰轰烈烈,就地筑城。为与青州北海郡区分,故名“北海离宫”。简称“北宫城”。先前各部所赠数万部族,刘备回国前,悉数留在城中。乃此次筑城主力。一切用度,皆从苍海郡输送。无需横穿大漠,省时省力。   初来乍到。人生路不熟。六氏美人,初经人事,还需熟门熟路之领路人。此人,便是同出鲜卑一脉的副伏罗妃。言传身教,一夜承欢。待方枘圆凿,破觚斲雕(pò gū zhuó diāo),后宫又添半生半熟,新妇六人。迁居蕊珠馆,与乌莲、副伏罗氏,朝夕相伴。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刘备抽身自去。然成妇礼却不可废。由宫中女侍医善后,六氏新妇梳妆打扮,艰难挪步,前往西宫拜见太妃。   待礼毕,太妃当赐六人“美人”位。因居蕊珠馆。故称“蕊珠美人”。“号随宫名”,大汉由来已久。谓安身立命。究竟何处安身,对汉人而言,尤为重要。   先前,程璜请改永安宫为长乐宫,便是因此。西园宫人,自称西邸为西宫,亦是如此。传闻,长乐太仆程璜自请升“长信太仆”,只因太皇太后,居于长信宫。“帝祖母称长信宫,故有长信少府……仆为太仆,皆二千石,在少府上。其崩则省,不常置。”少帝已许之。   昨日大朝,又加夜宴。百官皆醉,今日无事。刘备直升大藏书阁。士贵人,左国令赵娥,皆在。士贵人自退居后宫,左国令一职便由赵娥继任。士贵人闲来无事,刘备遂命其掌管宫中大藏书阁。藏书阁,乃仿洛阳南宫之东观而造。亦是藏档案典籍,理百官贺帖上疏,蓟王闲读百家著述之所。取名“瑞麟阁”。内置女官,称“瑞麟博士”。皆出身白湖女校。博学多才,温婉聪慧。   “夫君,洛阳来函。”士贵人将今早将将送到的右丞密函,面呈刘备。   得蓟王溺宠漫灌,士贵人得偿所愿,成功孕身。有道是“贵精不贵多”。后宫三百佳丽,人各一子足矣。男女毋论。蓟国三百余城,西域五十余国,外加海外港城,陇右牢城,诸如此类,应足够分。   蓟国一城,堪比一县。城主便是县侯。三百余子,能分得一城,远比祖上中山靖王时,好过太多。须知,中山靖王百二十子,乃是存活下来的子嗣。那些半途夭折的子嗣,皆未录入其中。换言之,满打满算,中山靖王或亦如刘备这般多子。   幸赖蓟国医疗卫生防护条件,远超当下。且后宫多胡女,身强体健,皆是妙龄,生育上佳。况且混血本就基因优良。故新生儿夭折率极低。东宫内外,百花香露日日泼洒消毒,排列白琉璃恒温婴儿房,以御风寒暑热,再加女侍医精心呵护,幸未有婴儿夭折。凡有小疾,则入病舍,隔离治疗。不日痊愈,再适时送回不迟。   便是刘备入东宫,亦需沐浴更衣,香薰消毒,谨防疫病带入。正如华大夫所言,许多儿童常见病,只需过了幼齿期,便不会再得。即便不幸患上儿童常见病,待长成亦不会轻易复发。正如黄叙幼时过敏性哮喘,长大后,已很少再犯。   刘备深以为然。   三百子嗣,取名着实犯难。问过母亲,如何相认。母亲答曰:这有何难?行列顺下,蓟王百五十子、蓟王三百子。诸如此类。待长成,再取大名即可。   便也只能如此了。   见刘备取密函细看,眉头微蹙,久久无语。   士贵人柔声问道:“夫君因何烦恼?”   “贾文和天纵奇才。”刘备叹道:“若投枭雄,许如鱼得水。”   士贵人劝道:“夫君切莫妄自菲薄。枭,恶鸟也;雄,强也。枭雄者,言如恶鸟之强也。犹言雄长、魁首。此等人物,多豺狼野心,潜包祸谋。行事唯利是图,急功近利。常摧挠栋梁,除灭忠正。只能共苦,不可同甘。更无容人之量。若天下英杰争相附之,难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飞来横祸,身首异处。若如右丞这般,天下奇才,虽得其用,必不能全其才。日夜提心吊胆,顾后瞻前。郁郁而终,抱憾终生,何言才智得舒。”   刘备自嘲一笑:“只怕,随孤亦不能一展所长。”   士贵人不禁莞尔:“莫非右丞又出绝计,夫君不忍下快刀。”   刘备苦笑:“然也。”   这便将密函,递给士贵人一观。   “果然神鬼莫测,绝妙之谋!”士贵人美眸骤亮:“《子钱集簿》在手,天下贵胄尽入彀中。有诗谓‘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天下权贵,齐聚洛阳。虽各有封邑,然大半时光,皆在洛阳第宅中度过。天下大乱,道路断绝。食俸因而大减,为维持生计,只得举债度日。先帝卖官鬻爵,竟暗寻子钱家,放高利之贷。若论巧立名目,中饱私囊,煌煌四百年,先帝无人能及也。”   “说重点。”刘备无奈。   士贵人嫣然一笑,顾盼生辉:“料想,如不其侯这般,表面风光无限,内中高筑债台者,何其多也。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券书为凭,如山铁证。若不能如约偿还,轻则信誉扫地,重则夺侯除国。此乃天授夫君‘天下之权柄’也。‘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谓天赐良机,不可错失也。”   “子钱乃先帝所放。今平白无故,握于手中。”刘备笑道:“总觉有所亏欠。”   “借用孙破虏一言:‘普天之下,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唯王上一人耳。’试想,若《子钱集簿》握于赵忠、张让之手,必用来谋以复起,重掌禁中,称霸朝野,荼毒天下。若被洛阳子钱家所得,必为虎作伥,谋取私利,不惜祸乱朝堂,迫害忠良。只有握于夫君之手,债台高筑之洛阳贵胄,方能息事宁人,无债一身轻。暂获治理食邑之权,于公于私,于君于民,皆利好。待权贵封邑,皆如蓟国这般安居乐业。何愁天下不定。”   言及此处。刘备如何还能不自醒:“爱妃言之有理。” 第085章 推己及人   “稳妥起见,夫君何不命右丞将《子钱集簿》快马呈报国中。”士贵人又道。   “无需原本,抄录一份送来即可。”刘备言道:“文和已将秦太仓置于蜃楼,代为处理子钱事宜。此举并无不妥,当听之任之。”   “如此也好。”士贵人轻轻颔首,然眸中却隐有忧虑。   同榻共枕,相濡以沫,如胶如漆,亲密无间。刘备焉能不知贵人心中所想:“《子钱集簿》乃出先帝之手。原簿所在,唯文和一人知晓。便是秦太仓亦只有删减抄本。足见其中涉及人、物,非同小可。不宜外露。”   “妾已尽知。”士贵人亦不勉强。   刘备宽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文和随为夫久矣,知之甚深。断不会孟浪行事。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夫君明见。”闻君一席话,士贵人心结尽消。刘备当世明主,非常人所及。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横竖一里的宫城,东南西北中,各宫皆巧夺天工,别用洞天。织室、花厅、歌舞楼,演武场,温泉游馆等,各式建筑,不一而足。便是击鞠,亦有全尺寸场地。足见阔气。   后宫佳丽,兴趣盎然,各有分工,各尽其职。若为人母,还需往来东宫,适时哺乳。话说,自婴儿大潮至今,后宫佳丽,几皆为人母。那股浓郁的乳香,混合百花芬芳,经久不散,沁人心脾。   然蓟王却未觉有异。   谓“如入兰芝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之俱化矣”为其一。刘备虽自幼与孤母相依为命,然断奶及时,是其二。又得名师谆谆善诱,忠臣挚友肝胆相照,长姐一身二主言传身教,乃其三。再加大是大非,戎马历练,无论生理还是心理,皆趋近完满。   同样少年丧父。然比起自幼与母亲及兄长天各一方的合肥侯。来自母亲的乐观与坚强,让刘备的成长经历,平坦很多。且自带豪杰属性,轻财重义,善识人。『识人方可交心』,切记。正因为人处世,慎重交友,使得不同层次的情感积累,丰富而鲜明。断不会扭曲,更不会劣化、异变。情感无法分层,其实是人格懵懂的表现。   此亦足见,家庭对子女的塑造,尤其重要。   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先严于律己,方能宽以待人。切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终归是推己及人,将心比心。   个人癖好与人格缺陷,一线之隔便在于:大雅“无伤”。   总归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一言蔽之,生产关系要与生产力相匹配。   后宫大藏书阁,对宫中全体成员开放。平时嫔妃宫人,皆可自由进出,借阅阁中藏书。话说,蓟王曾上表,求东观及兰台内,四百年皇家典藏。先帝有求必应。命人将历代所录精品备份,悉数运来。蓟王遂命人雕版刊印,装订成册。左伯纸的大量问世,及活字印刷术,让图书储藏,突飞猛进。竹简木牍,已退出蓟国朝野,及百姓日常。蓟书远销海内,亦是明证。   若非乱世将至,诸多技艺,丧失传承。与“张芝笔”、“韦诞墨”齐名,研妙辉光,墨色如漆的左伯纸,必早于数百年,大行其道。三国时,简牍用量回升。并非纸不如简,只因受时局所限,产量不尽人意。   待刘备理完往来文书,自行离去。稍后,便有瑞麟女博士,将《子钱集簿》之事,飞鸽出宫。传往楼桑将作馆,琉璃暖阁。   “好一个贾文和!”刚服下麻沸散,镇去全身骨痛的右国令,草草看后,不由得满面红光,眸生异彩。   “阿父切莫动气。”张甯急忙劝道:“贾诩常有奇谋,何足为奇。若是张小胖用计,才需惊奇。”   “此谋机关算尽,非同小可。”右国令笑答:“便是为父身后之事,亦被贾文和,计入其中也。”   “贾诩竟多智如斯乎?”张甯不信。论才智高绝,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强过父亲。   “然也。”右国令言道:“先帝《子钱集簿》,为贾诩所获。贾诩假不其侯债台高筑,以还债为名,得二县治权。洛阳贵胄何其多也。勋贵食邑遍布天下富庶之地。尤其豫州一地,临近京师,大小封邑,比冀州亦不遑多让。”   张甯心领神会:“冀州黄巾,余众遍地。大小渠帅,不下百属。尤以汝南最盛。刘辟、龚都、黄邵、何曼、何仪,各据险要,众各数万。只需收归,当可为贾诩一用。”   “十年为期,取其治政之权。十年之内,天下大势,必见分晓。”   话已至此,张甯焉能不知:“阿父之意,以‘子钱家’名义,收编黄巾军,出兵光复列候封君食邑。再暗中交由蓟国打理。成为蓟国一片境外之地。”   “然也。”右国令欣然点头:“今汉大小封国过百。便是其中半数归附蓟王,天下可定矣。”   仰视亲父,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张甯一时泪如雨下。   父女连心。右国令神情渐缓:“太史公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趣异也’。为父为天下兴亡,死得其所。”   “阿父功在当下,惠及千秋。然却无人可知,无以为念。女儿不平。”张甯哭诉。   “我家世代修道,求羽化升仙。名利身外物,弃之不足惜。”右国令早已看开。   张甯却道:“若小弟不使人记。女儿当为阿父著书立传,传于后世。”   右国令含笑点头:“便依女儿之言。”   收拾心情,张甯问道:“当如何施为?”   “平原术士襄楷、教中元老宋奇、假司马彭脱、将作令苏伯、上计令陈逸、大将军长史许攸,皆可引为助力。”右国令言道:“趁还有些阳寿,为父将教中辛密,悉数告知我儿。便于日后行事。”   “女儿遵命。”张甯含泪下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儿扪心自问,若如寻常女子,添入后宫之中。可是心中所愿。”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甯目光如炬。 第086章 恩深似海   除去蓟国,蓟王治下,皆种田大成。   陇右六百万民,五十余万户。今季得新谷,一亿万千万石。   西域都护府百万领民,十万户余,今季得新谷三千万石。都护府自给自足,绰绰有余。还能反哺西域五十五国。陇上新麦,已源源不断输往关中大地。三辅京畿,乃是大河两岸,数百万民众皆食陇右新粮。   尤其陇右新谷,多半出自羌人牢城。令洛阳公卿刮目相看。先帝在时,蓟王颇多顾忌。如今连扶二帝登基,蓟王声名盖世,无人可及。为早日“抚羌户,定人心”,遂上陈情表,将牢城田宅、车马、牛羊,机关器,比照国民低价,售于羌户。约定,田宅二项,共计六十万大钱。然,首付不可低于三成。计十八万钱。   须知,除去刑期内无偿劳动,羌户每月足有二十日,可赚得日薪二百大钱。夫妇二人,一年辛劳,可得九万六千钱。十八万钱,便是二年所得。事实上,一年十万钱,乃是羌户最大得利。普通羌户,每月不过十五日,夫妇二人,一年可得七万二千钱。所得皆存于赀库,平日少量支取,充作家用。今悉数划归蓟王,犹不足够。   如之奈何。   无妨。赀库无息贷款,可足额补缺。以剩下刑期计,所欠房贷每月分期偿还。不影响生活。待期满,再签劵书,分十年还完尾款。   允许流徙羌人,定居牢城,已是喜大普奔。田宅车马,如此低价,欣喜若狂。再闻分期贷款,补足首期,喜极而泣。   羌人歌以颂之:君恩抵海深,羌人永不忘;君义比天高,羌人以身报。   关键是,陇右烂账,一笔勾销。非但分文不欠,还足有盈余。足令幕府上下,卸下心头大石。   蓟王威信天下,终归未砸了金字招牌。天下有识之士之担心,被蓟王大笔一挥,消弭于无形。陇右再无兵患。   蓟王公私分明。于公,羌胡皆是囚徒,刑期未满,自归幕府所辖。于私,钟存慧妃,得先帝赐婚,乃西羌女王,非凉州隶属。即便羌人刑期皆满,就地转为编户,凉州牧亦无管辖权。羌人内迁,联盟松散,存在可类比南匈奴王庭。部落内政自决,军政从属于护羌校尉。氐人亦如此这般,部落内政自决,军政从属于护氐校尉。小月氏胡等,自成属国,如张掖属国、居延属国等,同样内政自决,外事由各自属国都尉都护。陇右将校,皆以蓟王刘备,马首是瞻。何必多言。   陇右六百万民中,汉人不过五十余万。羌氐据多半。只需握有羌氐诸胡,陇右断难飞出蓟王掌心。如此一来。陇右与西域连成一体。便可经由长城内外,与蓟国紧密相连。何太后曾言,蓟王手握四州之地。便是指:西域、凉州、幽州、冀州。还有并州大半。若非董卓节外生枝,并州牧一职,自不出蓟王麾下。   时至今日,大河以北,蓟国影响力,毋庸置疑。各地郡县港津,生产生活,正全面与蓟国接轨。   刘备不时窃想。河北之主会不会难逃覆灭命运。曹操雄踞大河之南,今已为兖州牧。麾下数万人马,足可以少胜多。当真,不好说啊……   立冬之后,气温陡降。北国四季分明,一夜白霜。   赶在大河结冻,渤海冰封前。船商往来贩卖蓟国新谷,尤其繁忙。各地上计吏,早在太皇窦太后上寿礼前,便齐聚洛阳。鞠城兵乱,死伤惨重。创伤不急抚平,朝廷走马观灯,新帝被废,少帝登基。今汉少帝何其多也,朝野皆见惯不怪。   改元不必了。一切如旧。待来年募得好时机,再改不迟。   朝廷各方,争权夺利,乱后抚恤,迟迟未能顾及。此亦为郡国免于上计,埋下祸根。   黄门北寺狱。   封谞再来宣诏:“尝闻‘背主负恩,人臣首恶;大逆不道,王法必诛’。阿阁兵祸,难辞其咎。朕念尔等,入宫数十载,服侍桓灵二帝,薄有微功。且老将至也,故网开一面:守先帝陵,了此残生。”   “老奴,遵命。”赵忠、张让,涕泪下拜。   封谞又道:“奉太皇(窦)太后口谕,拨乱反正,百废待兴。毕岚、宋典,复职入宫。”   “奴婢,叩谢天恩!”毕岚、宋典喜极。   “二位大人,且收拾行囊,即刻上路吧。”封谞命人打开监门枷锁,为四人松绑。   “多谢封常侍,活命之恩。”赵忠再拜。   “想当初,你我十二人,号‘十常侍’,称雄南北二宫。今却苟活于世。物是人非。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封某,恭送二位大人。”封谞此言,有感而发,颇为动情。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张让头也不回,轻身出狱。   “后会无期。”封谞恭送。   张让、赵忠,直入西邸。一路皆有虎贲郎,仗剑监视,不时呵斥。二人岂敢怠慢,草草收拾行装,槛车发往先帝陵山。狱中党羽,悉数装车,一并往西北文陵。   九死一生,不知悔改。槛车刚出宫门,赵忠便问道:“太皇(董)太后‘网开一面’,可是‘投鼠忌器’。”   “然也。”张让轻轻颔首。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赵忠再问。   “先入先帝陵山,再从长计议。”张让模棱两可。   “闻先帝陵中宫人,半数已返西园。我等此去,难有出头之日。”赵忠悲叹。   “去了再说。”张让似胸有成竹:“只需结好董氏一门,未必没有出头之机。”   “你我同生共死,何不明言?”赵忠忙问。   张让略作思量,这便言道:“且附耳上来。”   赵忠不疑有他,连忙靠近。   闻张让耳语,赵忠瞠目结舌。许久,才颤声惊道:“竟还有此等奇闻!”   张让切齿冷笑:“先前‘兄终弟及’,如今‘父死子继’。少帝乃出何后,自幼长在史道人家中,与太皇董太后不亲。然王美人贵子,却自幼长于永乐宫中。乃太皇董太后亲手抚育。董氏一门,如何能坐视何氏一支独大,史侯坐享大位。”   “此便是我等翻身之机。”赵忠心领神会。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我等此次出宫,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只恨《子钱集簿》为蓟王所得。不然洛阳贵胄,皆可收归帐下。”赵忠摇头叹息。   “《子钱集簿》兹事体大,我等无福消受。弃不足惜。”张让目光闪烁:“却不知,洛阳外宅窖藏铜钱,可还在否?”   “不好!外宅地窖,乃毕岚、宋典命人营造。只怕……凶多吉少。”余财一朝散尽,赵忠心如刀割。   “无妨。”略作思量,张让又有定计。   见他目光深沉,赵忠忙问:“计将安出?”   “我等既‘入宝山,焉能空手而还’。”张让阴毒一笑。   “嘶——”赵忠如何能不醒悟。 第087章 三宫鼎立   初冬已至,天降飞雪。背阴处已结薄冰。然蓟国黄金水路,碧水长流,奔流向东。   常闻闹中取静,苦中作乐。乱世之中,得享太平,尤其珍贵。大河冰封前,最后一批船队离港。各地城仓,开始转运八千万石新谷,平衡仓储。冬季于蓟国而言,并无不同。雪橇马车往来奔驰,串联起丝路沿线,直至西域都护府。大宗商品,往来运输。丝路流金,从未中断。   发烟石炭,竟不再供应蓟国。只因薮中各城,不断开凿出深井热泉。将作馆来报,或雍奴薮中,遍地热泉。关于地热,蓟王谨慎对待。只用于沐浴采暖,河道升温。断不可贪得无厌。   无烟石炭,多用于炙烤取暖。   蓟国温泉有两种。一为暖泉,温度适中,多用于沐浴、育种。二为热泉,温度近沸,多用于采暖、升温。以“双层内胆保温陶管”,远距离输送地热温泉。辅以无烟木炭,足可供“采暖季”所需。   坐拥清洁能源,实在是太方便。   废史立牧,立竿见影。各地贼匪,纷被剿灭。然各州牧,养兵自重,尾大不掉,渐成新患。   朝堂“撤牧复史”之声,时有耳闻。奈何少帝大位未稳,不敢操之过急。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二门外戚,亦需借外镇助力。故在此事上,颇多抵触轻慢之心。上疏皆石沉大海。朝野有识之士,无不扼腕叹息。   少帝得太傅杨彪言传身教,知行日增。一改先前天真烂漫,顽童心性。颇有少主之风。奈何杨彪分身乏术,故太皇窦太后,问计群臣,天下还有何人,可为君师。   骠骑将军董重,荐前司徒袁隗。   大将军何进,举前太尉陈耽。   二人皆为帝师。   太尉张延,坐荡寇将军周慎战败之罪,因而罢免。三公九卿,皆举张温为太尉。百官又举中山无极人甄举为执金吾。   太皇窦太后,拜执金吾王斌为长信少府。升大宦官程璜为长信太仆。升五官中郎将邹靖为长信卫尉。凑足“长信三卿”。   太皇董太后,拜兖州牧曹操之父,曹嵩为永乐少府。擢升亲侄董承为永乐卫尉。与永乐太仆封谞,凑足“永乐三卿”。   少帝登基,母凭子贵。何太后自不甘人后。先拜袁逢为长乐少府。袁逢,字周阳,汝南汝阳人。太尉袁汤之子,司隶校尉袁绍和长水校尉袁术生父。出身汝南袁氏,以宽厚笃诚著称。   二升中常侍郭胜为长乐太仆。长乐太仆,也称中太仆,“掌皇太后舆马,不常置。”   再升西园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为长乐卫尉,西园诸校,除典军校尉胡毋班,弃官随废帝而去,悉数投归门下。长乐卫尉,为太后属官,掌长乐宫卫士守卫宫门及宫中巡逻。“长乐少府……长乐又有卫尉,仆为太仆,皆(中)二千石,位在少府上,其崩则省,不常置。”   凑足“长乐三卿”。并得少帝应允,改西园为长乐宫。   程璜代太皇窦太后上疏,亦改永安宫为长信宫。   太皇董太后仍号永乐。   三宫鼎立之势,乃成。   内有三宫帝后,鼎力辅佐少帝。外有蓟王威震天下。陇右转运粮秣、关东输来金钱。洛阳据守八关,当固若金汤。难得陇上小麦,蓟国粳米,足量贩来。宫中内外,朝野上下,豪右公卿,四郭百姓皆弹冠相庆。   京师不乱,天下得安。   长乐宫(西邸),长秋殿(万金堂)。   大将军何进,略有微醺,入宫拜见。   累日来,宾客盈门,酒宴不断。大将军志得意满,侥幸偷生,否极泰来,焉能不长出一口恶气。   “拜见太后。”然礼不可废。   “便在大将军笑语欢歌时,骠骑将军董重,连举二人。”何太后自帘内言道。   “董重保举何人?”何进忙问。   “先举越骑校尉曹冲,为北军中候。后举武威张济,为五官中郎将。”   “哼!”何进冷笑:“痴心妄想。”   “张济乃董重部将,边郡草莽,不足为虑。然,董重因何要举曹冲?”何太后颇多不解。   “曹冲乃曹节胞弟。行事低调,素来声名不显。臣倒听闻,与城门校尉赵延等,俱与蓟王交好。”大将军何进答曰。   “我儿登基,三宫分立。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却置身事外。传闻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然传闻终不可信。此时,董重却举曹冲节制北军五校。背后可有深意?”   “这……”太后所虑,何进焉能不知。   “三代黄门中老者,唯曹节、程璜,硕果仅存。南北二宫,朝野上下,二人党羽不计其数。先时,程璜投奔太皇窦太后,至今未知其意。难不成,曹节已投靠太皇董太后不成?”   “黄门二老,投奔二位太皇太后,似也合乎情理。”大将军何进,斟酌言道。   见何进不知其中利害,何太后这便屏退左右,密语相告:“先前,二人为太后时,曾在上林苑内平乐观中,指天为誓,共扶贵子。虽今非昔比,物是人非。然‘举头三尺有神明’。二人盟约,仍在否?”   “竟有此事!”何进大惊,不禁又追问:“此等隐秘,太后因何知晓?”   “乃程中大夫告知。”何后语出惊人。   “程中大夫乃程璜养女,如何……”   “你当朕因何饶过黄纲性命。”何后冷笑:“又放二人,脱籍出宫。”   “嘶——”大将军何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此事棘手。莫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大将军意欲何为?”何太后忽觉腹中悸动,急忙吐气放松。   “贵子正豢养于永乐宫中,不若一把火烧去,死无对证。”何进面露狰狞。   “放火烧宫,万一火起,玉石俱焚。”何太后摇头:“不可鲁莽行事。”   “或遣一刺客入宫,杀尽童子。”何进又道。   “永乐宫守卫森严,且贵子混迹于一众逐鬼童子之中,急切间如何分辨。”何太后再摇头。   “依太后之见,当该如何?”何进遂问。   “宫人名册,皆握于前永巷令徐奉之手。后徐奉殒命,被掖庭令毕岚接管。大将军何不遣人暗中逼问,再验明正身。如此,有的放矢,方可一击而中。”何太后轻描淡写,却杀气逼人。言下之意,只需将逐鬼童子逐个辨认,剩下贵子,自无处藏身。   何进心领神会:“喏!” 第088章 腰缠万贯   须臾。大将军何进,去而复返:“太后腹中麒麟子,乃先帝……嫡子。论尊贵,远非王美人贵子可比。何须多此一举。”   “万一是贵女,又当如何!”何太后怒叱。何进吞吞吐吐,如何能不令太后生厌。   “哦!哦!”大将军何进幡然醒悟:“太后息怒,臣,这便去办。”   三宫鼎立,各有僚属。   换言之,三宫各成体系。不受原先宫规所左右。何太后尽起西园卫。太皇董太后麾下,乃出羽林卫。太皇窦太后麾下,多北军精锐。少帝由虎贲中郎将王越,贴身守卫。   正因三宫鼎立,互为掣肘,危机四伏。故各人安危,又岂能假他人之手。帝后三卿,卫尉护安危,太仆保起居,少府通内外。三卿从出身而言,多为名门、宦官、外戚,皆是心腹重臣。   先前,太皇董太后,欲拜执金吾王斌为少府。王斌乃已故王美人长兄,贵子舅父,算是外戚。奈何太皇窦太后,先拜王斌为长信少府。太皇董太后,退而求其次,拜曹嵩为永乐少府。   帝后三卿,皆食中二千石。位同九卿。若有特进等加官,当高于九卿。   先帝崩后,万金堂下销金窟,被何太后与太皇董太后瓜分。西园既改长乐宫,自当大肆改造。位于南宫之中的永乐宫,亦大兴土木,不遑多让。唯太皇窦太后永安离宫,虽改名长信宫,却动静全无。   三后鼎立,明争暗斗。营造与否,并不重要。然断不可,弱了气焰。何太后与太皇董太后,财大气粗,挥金如土。长此以往,中小黄门、宫人女婢,必被收买,为其耳目。程璜焉能坐视太皇窦太后势弱。奈何先帝遗产,分毫未得。囊中羞涩,如何营造。   不愧是蔡邕口中之“程大人”。论宫中人脉,已历五帝的程璜,比曹节亦不遑多让。这便从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处,逼问出十常侍窖藏铜钱之所在。命人寻访四郭,悉数挖出。送入函园钱堡,以五兑二,换来琉璃宝钞十亿。用于营造长信宫。   此窖藏铜钱,皆是子钱。俗称“铜子”。足见高利贷之暴利。   无需运回国。钱堡便可回炉重铸成角钱。不知不觉间,大汉正迅速完成钱币替换。洛阳街市,两汉五铢钱渐被四出五铢替代。精美的蓟国防水券钞,亦迅速风靡。铜重之苦,何必多言。“腰缠万贯”,非人力可为。一缗钱重十三斤。千钱为一贯,万贯便是十三万斤。足需一艘千石商船,方能盛下。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作者考虑过鹤的感受么。   然若换成蓟国千角券钞,万贯不过百钞。便是十万贯,腰间亦足可缠下。   如前所说。券钞乃是与蓟王契约定价。蓟王威信天下,便是为安置陇右五百万羌氐,花钱如流水,信誉亦未曾减损分毫。蓟国今季稻收四千万石的消息,已便传海内。蓟王兑现能力,何必多言。   重利诱惑之下。必有利欲熏心者,铤而走险。然雕版,油墨先不谈。券钞专用纸,从何而来?   左伯造纸术,普天之下,唯蓟国独有。“肠衣压膜术”,又是一绝。小小一张券钞。技艺之高绝,远超整个时代。百角至千角,大面值券钞,还有蓟王“烫印”。赤鹿焰角、三足踆乌,光华流转,栩栩如生。直令人叹为观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何下手仿冒。   本以为券钞,必先兴于勋贵。岂料最先兴起之处,竟是洛阳金市。细思之下,亦有道理。勋贵自无需携大量铜钱,可用价值更高的马蹄金、麟趾金、亦或是昆冈美玉来代替。唯有金市商贾,整日与大量铜钱为伴。对铜重之苦,感同身受。于是悉数将库存铜钱,就近运往九坂坞前堡,兑换成蓟国券钞。单单百取一的兑率,便让蓟王赚了个盆盈钵满。更何况还有五兑一的暴利。   先前,贾诩替蓟王讨来江东十港,开埠之权。便是要将蓟国的一切便利,原样复制到江东大地。金水小市、十里函园,诸如这般。并将蓟国支付体系,迅速扩散江东大地。   凡天下钱、粮,皆归蓟王所握。这万里江山,还能跑到哪去。   蓟人众多福利中,还有一项让洛阳商贾,眼热不已。   赀库账户。   乱世将至。将家财悉数存入蓟国赀库,于大江南北随意支取。如此一来,无铜身轻。逃难时,说走便走。轻车快马,无需费力打包全部身家。此等便利,何必多言。退一万步说,便是贼人胆敢抄掠蓟国赀库,与我等何干?   蓟王威信天下,又岂能不足额赔偿。   先前孟津大火,鞠城兵乱。城中勋贵死伤无数。四郭百姓,焉能不未雨绸缪。   便有金市豪商数人,夜入函园,登二崤城官堡,拜见右丞贾诩。   言及请开账户之事。   贾诩笑曰:这有何难。只需迁入函园,为我主守陵,便是蓟人。当坐享蓟国一切便利。赀库账户,自然拥有。   豪商大喜而归。不出数日,三仟栋九坂悬楼,价格暴涨。   知所购悬楼已涨至亿钱,董承大惊失色。对太皇董太后,更是钦佩不已。   窥一斑而知全豹。时下信义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岁不我与。还举棋不定,观望之中的洛阳贵胄,纷纷出手。皆用蓟王罚金,换取悬楼安居。百亿罚金,大半回流。剩下千栋九坂悬楼,再高价卖给城中豪商。   蓟王将赫赫威信,堂堂正正,溢价兑现。比作奸犯科,偷奸耍滑,赚取不义之财,不知高明多少倍。   千金不如一诺。   古往今来,信义价更高。   长乐宫,长秋殿。   大将军何进,例行拜见。   “如何?”何太后自帘内问道。   “臣已命人逼问毕岚,逐鬼童子出身。然所有名册,皆被削去。无从考证。”大将军答曰。   “好一个程中大夫。”何太后冷笑:“先削名册,再告辛密。如此,既得偿所愿,远走高飞,又令朕空口无凭,无所作为。”   “此人,着实可恨。”何进怒骂。   “此事,当徐徐图之。”此话出口,何太后似也轻松不少。亦为人母,将心比心。若非事关重大,又岂忍心残害幼儿。   “太后所言极是,当徐徐……图之。”大将军何进,亦暗松一口气。   “五官中郎将,便让董重取之。北军中候,戍卫皇城,断不容有失。大将军可有适宜之选。”   “武猛都尉丁原,当可一用。” 第089章 文昭武兴   “可是先前孟津放火之人。”何太后问道。   “正是此人。”大将军何进,不知太后何意。   “敢在京畿放火,必是猛士。野性难驯,大将军可能驾驭。”何太后又问。   “丁原为人粗略,有武勇,善骑射。与臣对路,太后当可安心。”何进又答。   “如此甚好。”正如何进所言。同样出身草莽,丁原对何进,自当忠心不二。   “洛阳八关,万勿守好。”何太后叮嘱道:“岁末将近,我儿初继大位,平安守岁,乃重中之重。”何太后之意,万事开头难。鞠城兵乱,洛阳贵胄死伤惨重。万幸有蓟王罚铜百亿,方才平息众怒。多事之秋,民心不定,安稳守岁至关重要。   “臣,遵命。”   何太后仍不放心:“函园悬楼,作价一亿。然洛阳豪商贵胄,却趋之若鹜,唯恐不及。便是步广里、永和里内,朝中重臣,皇亲国戚,亦纷纷迁往园内别居。大将军可知何故?”   “乃因……”言及蓟王,大将军何进,忽生有心无力:“蓟王威信天下,武布四海。加之黄巾乱后,群盗蜂起。乃至天下板荡,人心惶惶。故,花钱保命。”   “诚如大将所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时人岂不惜命。故求仙拜神,导引服丹,只求益寿延年。又如何肯死于非命。洛阳号八关都邑,固若金汤。饶是如此,仍不足安抚人心。何况八关之外,万里江山?长此以往,不等蓟王寿终正寝,千里封国分崩离析。我儿已将锦绣河山,拱手相送矣。”   言及心事,大将军何进,斗胆发问:“敢问太后。当真不愿蓟王,继任大统?”   “今汉亲疏有别。蓟王虽出高祖一脉,然与今汉天家,血脉疏离,如何继位。”下意识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何太后柔声言道:“腹中麒麟子,乃先帝遗腹。大将军不见,高祖虽是龙种,却为太公血脉。朕腹中麒麟子,亦如高祖这般。切记。”   “臣已尽知。”何进已会其意。   “‘夫帝王之作,必有神人之助。非德无以建业,非命无以定众。或以文昭,或以武兴,或以圣立,或以人崇。’大将军谨记,坐稳江山,文昭、武兴、圣立、人崇,之外,还需有神助。”何太后自从迁居西邸,为先帝守丧。潜心修习,饱读藏书。知行倍增,当真一日千里。不可同日而语。   闻“文昭武兴,圣立人崇”之句,大将军何进,忽心生感触:“传闻蓟王少时,本名‘平’。后宗族大考,选为刘氏四子之一。宗祠内,老族长以‘文修武备’为四子命名。论年岁,刘备行三,本该名‘武’。不料阴差阳错,列为最末。故而名‘备’。”   “哦?”何太后眸生异彩:“竟还有此事。”   “然也。”何进点头道。   “大兄可知,因何‘行三居末(排行老三,为何居于末尾)’?”何太后追问。   闻太后改称“大兄”。何进亦大胆说起家常:“传闻,刘备先被呵斥出堂,待诸童子考毕,方才被唤入。故列在末尾。”   “原来如此。”何太后轻轻颔首:“依大兄所言,蓟王名‘备’,亦是神助。”   “洛阳,皆如此传。”何进答曰。   “风闻而已。”何太后不为所动:“我儿继任大位,何氏一门必然显贵。大将军万勿多疑,需恪守本分。”   “臣,醒得。”何进再拜。   永和里。   “高门华屋,斋馆敞丽,楸槐荫途,桐杨夹植。”里中所居,非富即贵。时人称之为“贵里”。   不其侯府邸。   不其侯夫妇大开中门相迎。   正是长社、益阳,二长公主,登门拜访。长社、益阳,二长公主乃桓帝之妹。早已嫁人,各有汤沐邑。然黄巾逆乱,二人举家迁来洛阳别居。数年间,可谓遍尝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至于汤沐邑,不提也罢。   宾主落座。   益阳县主(公主以县名为封号,因称县主)开门见山:“闻华儿(阳安长公主刘华)与城中子钱家相熟,不知然否?”   “姑母欲举债否?”阳安长公主低声问道。   “实不相瞒,正有此意。”换做长社县主答曰:“黄巾逆乱,火烧长社。汤邑被毁,民众流离。入不敷出,唯有举债。”   长社之战,名传天下。一把大火虽扑灭黄巾,却让长社百姓损失惨重。城邑残破,万民流徙。如今,几成荒地。可想而知,习惯了坐享其成的长社县主,生活有多不易。   “二位姑母之意,(女)侄已尽知。这便约城中子钱家相见。”阳安长公主欣然应允。   “我却听闻,华儿先前举债颇多,久未偿还。却不知何故,得享衣食无忧?”益阳县主话里有话,显然是听到风声。   桓帝崩后,二位姑母,便是至亲之人。阳安长公主亦不藏私,这便将与子钱家所签券书之事,和盘托出。   “年年食俸不减,举债十年偿还。”长社、益阳,二长公主,惊疑不定:“天下还有此等好事?”   见妻来看。陪坐在侧的不其侯伏完,这便起身言道:“公主之言,千真万确。”   “如此,我二人汤邑,可作价几何?”长社县主忙问。   “这……”伏完如何能知,遂言道:“何不请子钱家,登门详谈。”   “速去,速去。”二位县主,异口同声。足见生活急迫。   不久,便有子钱家登门。   “子钱家左行孙,拜见拜见君侯。”   “桀不群何在?”主事之人,自是伏完。   “城中子钱家,家家皆一样。”左行孙笑容可掬:“君侯只管吩咐。”   “如此,且随我来。”正如左行孙所言,城中子钱家,伏完没少光顾,焉能不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债台高筑,又岂是举一家之债。   登堂入室,见垂帘中悬。帘后人影闪动,左行孙遂心领神会。   伏完请其落座:“且问子钱家,一县之地,作价几何?”   左行孙一团和气:“闻长公主与君侯,已将名下封邑,押与桀氏。不知还有何地?”   “类比阳安,一县之地,作价几何?”伏完又道。   “亦是长公主汤邑否?”左行孙明知故问。   “然也。”伏完神色尴尬。   “如阳安这般残破,或可借五千万钱。”左行孙开价。   “长社又当如何?”帘后长社县主脱口而出。 第090章 多钱善贾   “敢问帘后何人也?”左行孙反问。   知子钱家谨慎,伏完这便答曰:“乃长社长公主。”   “拜见长公主。”左行孙肃容下拜:“不知长公主驾到,庶民失礼。”   “不知者不怪。”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忽闻五千万钱,长社长公主哪还顾及这许多:“子钱家且速速答来。”   “长社一片焦土。庶民,实不知该如何转圜。”利字当头,六亲不认。左行孙压价。   “子钱家有所不知。火烧城外荒原,并未延及城内。城池尚在,或不逊于阳安。”长社县主抬价。   “终归是战乱之地。百姓流离,十不存一。且颍川时局动荡,毗邻汝南,蟊贼横行。乃大乱之地也。”左行孙再压价。   “颍川与汝南,尚夹有陈国。陈王(刘)宠有勇,善弩射。黄巾乱时,郡县皆弃城走,宠有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国人素闻王善射,不敢反叛,陈(国)独得完。国相会稽骆俊,素有恩义,时天下饥荒,邻郡人多归就之,俊倾赈赡,并得全活。百姓归之者,众十余万人。”长社县主言道:“长社百姓,亦多投靠。只需遣一人往陈国说之。长社百姓,陈王必然放归。”长社县主再抬价。   陈王刘宠,亦有盛名。左行孙欣然点头:“若如长公主所言,长社亦可作价五千万钱。”   “子钱家此言当真?”长社县主大喜。   “然也。”左行孙擅自做主,虽心有不安,却面色不改。   长社县主又细问道:“当以十年为期,举债一笔勾销,年年食租不减。”   “然也。”左行孙急于脱身。   “如此,子钱家可敢与我立字为据。”长社县主,狂喜之中,又心生忐忑。生怕子钱家变卦。   “择吉日,定与长公主,立书为凭。”左行孙终归不敢擅自做主。需快马奔赴蜃楼,请秦太仓定夺。   “择日不如撞日。”长社县主恐夜长梦多,如何能放他离去。这便命人升起垂帘,与之相见。   抬眼见帘后三妇皆披王服,左行孙肃容行礼:“拜见诸长公主。”   伏完这便为其介绍:“长社、益阳,长公主。”   左行孙依次见礼。   益阳县主笑道:“子钱家既不嫌长社一片焦土,益阳可否同价?”   “不知帘后竟有二(县)主,一亿大钱,离身矣。”左行孙肉疼之情,溢于言表。   二位县主相视而笑,眼中皆透着丝轻松。洛阳贵胄,多如过江之鲫。禁中顾此失彼,难全其美。更加先帝崩天,新帝被废。少帝继位,终归年幼无知。人情世故,如何能体恤。   求人不如求己,人救不如自救。   先前之所以不敢妄动,只因举债不还,夺侯除国。   十年为期,食俸不少,举债一笔勾销。此等美事,如何能放过。再者说来,汤邑何人治理,对县主而言,别无不同。只需食俸不减,便交由子钱家打理,又有何妨?子钱家生财有道,别有门路,亦未可知。   或有人问:此事对县主而言,自是天大利好。然对蓟国而言,又好在何处?   须知,大汉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郡县制与分封制,双轨并存。先为十三刺史部时,或别无不同。然自废史立牧,州牧大权独揽,掌一州军政。此时,差别显而易见:国主、县主之封邑,州牧不可擅权。如先前刺史时一般,便是州牧亦只有监督察举之权。国相、县令人选,州牧、郡守举荐后,仍由朝廷任命。   一言蔽之,废史立牧后,郡、国双轨制,区别越发明显。   试想,长沙郡内益阳县,便是荆州牧亦无权插手,如同一片独立王国。若类似封国遍及天下,对蓟王而言,是何等之利好!   不出数日,桓帝二妹三女,计五位县主,争先恐后,质押五县,食俸不减,各向城中子钱家,举债五千万钱。多事之秋,此举虽有失体面,亦是无奈之举。难不成,让桓帝亲属,皆饿死不成。然若让禁中出钱供养桓帝亲属,还不如饿死。须知,洛阳宗亲何其多也。若开此先例,便有无数列候封君,入宫哭诉,求取钱财。   此风断不可长。   两害相较,取其轻。不愿出钱,不能饿死。唯有向子钱家举债一途。   五位长公主齐来陈情。太皇窦太后遂请宗正,尚书令,并太皇董太后,何太后,与少帝,三后一帝,共商此事。   “换言之,由子钱家代为打理汤邑,十年后归还。举债一笔勾销,年年食俸不减。”少帝问道:“当真如此乎?”   “回禀陛下,当真如此。”长社县主起身奏曰。   “无利可图,莫非子钱家亦行善乎?”少帝奇道。   “无利不起早。子钱家,以钱生钱,绝非善类。”太皇董太后亦道:“券书何在?”   “券书在此。”长社县主遂将券书奉上。   太皇董太后命人取来一观:“券书上只说‘租赁荒县,为期十年’。并未言及长公主家事,及治民之权。便是‘荒县’二字,亦大而化之,未曾细说。或可类比‘荒山’,究竟何为‘荒县’,见仁见智。实无可指摘。”   “城中子钱家,各个长袖善舞,多钱善贾。精于此术,如何能授人以柄。”何太后转问曹节:“尚书令以为如何?”   “此乃天家私事,老奴岂敢多言。”曹节五体投地。   见他中气十足,老而弥坚,何太后暗自叹息:“但说无妨。”   曹节又等二位太皇太后出声,这才斟酌言道:“黄巾乱后,群盗蜂起。道路断绝,州郡自顾不暇。我朝郡国并行,废史立牧后,州牧大权独揽。然对境内封国,却有心无力。老奴窃以为,事急从权,或可一试。”   “如尚书令所言,州郡尚力有不逮,子钱家,如何讨贼安民?”宗正刘虞问道。   “此便是非同寻常之处。”曹节言道:“老奴实不知,荒县如何生钱。”   然少帝却颇觉有趣:“所谓‘眼见为真’,何不拭目以待。”   “君无戏言。”太皇窦太后谆谆善诱:“陛下既已许,便姑且一试。稳妥起见,劳烦宗正与尚书令,拟定具体之法。不可有违汉律礼法,折损天家颜面。”   “遵命。” 第091章 伯牙绝弦   此事看似匪夷所思。实则不然。   子钱家,自上古时便存在至今。前汉时长安子钱家毋盐氏,趁吴楚七国兵乱,放债取息,成为关中巨富。并被史家引为记录。仅此事,足见一斑。   换言之。列候封君,向子钱家举债,自两汉以来,乃是常有之事。大规模向列候封君放贷,汉律亦未禁止。且早有先例。   类比前汉吴楚七国兵乱,时下亦是天下大乱。   形势所迫,身逢危难。封君逼不得已,向子钱家举债。只需合乎礼法汉律。朝野上下,并不异议。关于券书如何签订,既能规避所有律法,又足够约束力,子钱家轻车熟路,信手拈来。便是名师大儒,饱学之士,面对“租赁荒县,为期十年”白绢黑字,亦无可指摘。   关键是“荒县”无从定义。唯一类比,便是“荒山”、“荒地”,诸如此类。租赁荒山、荒地,合法合规。如此看来,租赁荒县,亦无可厚非。   总之,游走于律法边缘,模棱两可之间。谁也拿不准,自无从引经据典。便是这毫厘之间,足可令子钱家,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用后世的话说,我去,擦了个边。   甚至于荒县,如何界定。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仅此一句,足矣。   又至于子钱家如何盈利,此乃家门不传之秘。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或有人问:天下大乱,诸侯并起,无人尊刘。便是陈王刘宠,亦被袁术遣人杀之。何况一县之主乎?   此一时,彼一时也。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彼时关东大乱,汉廷西迁长安。关东群雄争霸,无人再尊号令。然时下,蓟王虎踞幽冀,东西千里,南北六百里。九百万民,披甲控弦猛士,十万有余。谁敢望其项背,又有谁敢捋其虎须。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必“悬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   一味因循守旧,拘泥成法,固执不知变通,不能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问题,解决问题。不啻于“郑人买履”,“胶柱鼓瑟”,“刻舟求剑”。   一言蔽之,具体事件,具体分析。   试想,有蓟王在北。何人敢不遵王命,不守王法,不听号令。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不出三日。桓帝五县主,将长社、益阳、阳安、颍阴、阳翟,五县汤邑,质与子钱家,各举债五千万钱的消息,便风传洛阳内外。引一时哗然。   便在洛阳贵胄,各自观望时。   洛阳子钱家,代五县主招募义勇,徵辟高士,光复食邑的消息,又遍传京畿。   二则消息,一前一后。众人细细品味,这才幡然醒悟。原是如此盈利。只需光复食邑,安置流民,复耕田地。赋税便会源源不断,取之不尽。山林川泽,资源矿产,亦可大肆贩卖。更何况,前后二帝,又免黄巾乱区,数年赋税。以十年为期,三年修养,三年生息,足可收回借贷。余下四年,当取十倍暴利。   何以知之?   岂不闻春秋时,越王勾践,十年休养生息,十年厉兵秣马,一战灭吴,缔成霸业。二十年称霸足矣。区区五千万钱,何须十年?   言之有理。   “伊水又北入伊阙,昔大禹疏以通水,两山相对望之如阙,伊水历其间北流,故谓之伊阙矣。”后世称龙门,龙门石窟便位于此。时下尚无。   伊阙山,蜃楼。   便有一青衫公子,木屐斗笠,翩然而至。   “公子所为何来?”便有无语童子,举板书相问。   青衫公子笑答:“为求洛阳二顷田。”   童子面面相觑,又板书问道:“悬楼峭壁,临崖而居。别无寸土,何来二顷?”   青衫公子又笑:“家中之事,尔等黄口孺子如何能知。速去见家翁。有无良田,一问便知。”   童子不敢怠慢,又书曰:“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扶风宋奇,宋元异。”   “公子稍候。”童子这便乘天梯,升顶阁通报。   须臾,天梯落下。童子举板:“公子请移步。”   青衫公子,欣然步入天梯,直升顶阁,与秦太仓相见。秦太仓曾掌蟾宫折桂馆。与宋公子多有交往。先前,宋奇为赎回宋皇后,不惜盗掘梁冀金山。只可惜棋差一招。被蓟王刘备捷足先登,豪掷一亿,赎宋皇后回。今宋氏已身怀六甲,为昭阳贵人。蓟王,染翰操觚,磨砻浸灌,极尽宠溺之能事。   “‘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此乃先秦苏季子名言。宋公子此来,不为求田,只为学苏秦,佩六国印耳。”秦太仓书于座前。   青衫公子起身行礼:“如秦公所言。元异,奉右国令之命,南下豫州,收服汝南黄巾,代为打理五县,为王上所用。”   “右国令之事,老朽亦略有耳闻。天下奇士,大忠似奸。直令人钦佩不已。不瞒公子,右丞已有交待。言,若右国令遣人来此,当有求必应。音犹在耳,公子已翩然至矣。”   “右丞足智多谋,不在右国令之下。”宋奇叹道。   秦太仓一语破天机:“二贤联手,共施连环。”   “原来如此。”更一语惊醒梦中人。   贾诩得《子钱集簿》,知不其侯欠债未还。遂出奇计,赚来五县治权。心知右国令必窥之,于是六百里传回国中,此乃抛砖引玉之“上环”。右国令会其意,于是欣然出手,命宋奇赶来相助,便是“下环”。时人皆知,贾诩惯用连环。却无人知晓,右国令亦精于此计。   二人琴瑟和鸣,伯牙绝弦。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能得二人辅佐,真乃刘备之幸。   秦太仓从座下,取一漆木长匣:“内中有五县令印各一,留白敕令十卷,及通关传符数枚。从此刻起,公子已是五县之令。为五位长公主取食。”   “事不宜迟,元异告辞。”宋公子起身拜别。   “后会有期。”秦太仓手书相送。   目送宋奇乘天梯下楼。秦太仓忽一声叹息。   翩翩浊世佳公子,奈何此生却步右国令后尘。 第092章 家贼难防   五位长公主汤邑,长社、益阳、阳安、颍阴、阳翟。除益阳县,属荆州长沙郡外。长社、阳安、颍阴、阳翟四县,皆位于豫州境内。长社、颍阴、阳翟,三县隶属颍川郡。阳安一县,则属汝南郡。   豫州刺史部,下辖颍川郡、汝南郡、鲁郡三郡,梁国、沛国、陈国三国。   颍川郡,先秦始置,以颍水得名。县一十七。“阳乾山,颍水所出,东至下蔡入淮。过郡三,行千五百里。”   汝南郡,高祖始置,以汝水得名。县三十七。“高陵山,汝水出,东南至新蔡入淮。过郡四,行千三百四十里。”   颍川、汝南二郡,乃天下大郡。   桓帝又择其中大县,封女、妹,为汤沐邑。亦是人之常情。   也正因人口众多,农商发达。亦是豫州黄巾,盘踞之地。“汝南,颍川黄巾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众各数万。”还有诸如吴霸、吴桓各部,纵横江淮,往来荆扬。汝南黄巾,老幼妇孺,不下数十万众。   如蝗虫过境,乃至五县主,绝享食俸。寄身洛阳,入不敷出,生活日渐拮据。缕缕入宫哭诉,反令先帝及董太后不厌其烦。唯有向子钱家举债度日。   在商言商。先帝见有利可图,于是指使张让、赵忠,暗通洛阳子钱家。将卖官鬻爵所得巨款,放与洛阳宗亲贵戚,牟取暴利。重利盘剥之下,不其侯首当其冲,难以偿还。才有如今之事。   黄巾复起,盘踞周遭,荼毒愈烈。   颍川、汝南二郡,世家豪强,唯有结墙自保。乃至整个豫州大地,坞堡林立,沟壑纵横。   坞堡又称坞壁。始于秦而兴于汉。本是边疆地域修筑的防御工事。然随内忧外患,遂转入大汉腹地。此与汉家衰落、秩序混乱及地方“宗贼”兴起,互为表里。   早在新莽末年,天下大乱时,地方豪族便纷纷筑坞自保。终汉一朝,流民毒瘤,始终未能解决。先帝以来,天灾人祸,接而连三,乃至流民暴增。更加黄巾逆乱,诸方黄巾“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汉廷为应对黄巾逆贼,“大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鼓励四方豪强,修筑坞壁,招募私兵部曲,共御黄巾。豪右大姓,因而有恃无恐。时至今日,地方豪强,已拥有大量佃户、奴仆、部曲、私兵。并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或联合官兵,围剿黄巾;或转与黄巾勾结,攻掠县城。成为“宗贼”。   复起后的黄巾余部,裹挟流民,亦是举族同行。“群辈相随,军无辎重,唯以钞掠为资。”   宗贼与蛾贼,遂成豫州大患。并迅速向江南蔓延。   “凡聚众据险者,因欲久支岁月及给养能自足之故,必择险阻而又可以耕种及有水泉之地。其具备二者之地,必为山顶平原,及溪涧水源之地。”利用山险,建立据点,方能有效保全自己。   官兵唯有据守县城。不仅需提防黄巾蛾贼,还需谨防地方宗贼。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蛾贼呼啸山林,不时下山抄掠。宗贼抱团结社,阴奉阳违。二贼连番祸乱,更有贪官污吏,趁乱取利,中饱私囊。乃至政令不通,民不聊生,赋税大减。   便在此时,一辆机关马车,顶风朔雪,驶入阳翟县城。   几近岁末,隆冬将至。守城兵丁,蜷身缩颈,无精打采。   传符便悬在车前,抬眼可见。队率细细看过,不由一惊。急忙整队上前:“拜见明庭。”   “诸位辛苦。”车内便是新任阳翟令:“县寺何在,前方引路。”   “喏。”队率不敢怠慢,这便引明庭车驾入城。蓟国机关马车,经南阳不断外传,天下通行。然为节省成本,常多删减。诸如避震板簧,能省则省;搪瓷轮毂,亦无可能;琉璃风灯,更绝无仅有。便是车内坐垫,也暗自降低档次。   然明庭所乘车驾,却是一辆价值不菲的蓟国安车。便是驽马亦油光发亮,能耐极寒之鲜卑良马。全套车驾,作价数百乃至千万钱。一言蔽之,非富则贵。   队率如何敢怠慢。   阳翟县城,即是长公主汤邑,又是颍川郡治。城高墙厚,乃是坚城一座。城池略呈方形,内外二郭,对开四门。长公主宫,位于城内西北。   先前,南阳太守秦颉,败张曼成。黄巾军改以赵弘为帅,据宛城。朱儁与董卓并击汝南、陈国黄巾,追波才到阳翟,后在西华大败彭脱。余军想逃到宛城,孙坚登城先入,众人蚁附而进,大破敌军,讨平豫州一带黄巾。   自此,阳翟城便再未沦陷,一直握于汉庭之手。   闻新任县令单车到任。留守属吏,出治所相迎。   车门徐徐开启,踏板折叠落地。   锦衣狐裘,面如冠玉。好一位洛阳贵公子。   一时贵气扑面。与苦读寒士,可谓云泥之别。众人这便收拢心思,尽显谦卑。   举手投足,温文儒雅。出口便是如假包换之洛阳官话:“诸位免礼。宋某初为外官,政务不精。还望诸位鼎力相助。”   “我等敢不从命。”好一个“初为外官”!众人心领神会。必是五陵公子无疑,或是长公主入幕之宾,亦未可知。   三老奉酒,已等之不及。这便迎入官舍。   草草勘验过公文敕令,遂引为上座。官婢奉上香茗,贵公子取琉璃杯自饮。   润唇即止:“宋某此来,乃为长公主取食。”   一众属吏,四目相对,皆面露惭色。   “阳翟雄城大县,何以至此?”   阳翟功曹,起身答话:“禀明庭,城外黄巾呼啸山林,时常下山抄掠。民众苦不堪言,田中五谷将熟,便被贼寇抢割一空。故今季税赋,难以收取。”   “来时,我见境内坞堡绵延。莫非,豪右大姓之粮,亦被黄巾抄尽。”   “这……”功曹便是阳翟人氏,焉能不知宗贼之祸。只是,城中属吏,多沾亲带故。或为爪牙,或为耳目。如何敢直言相告。   “豪右之事,暂且不谈。且说,阳翟境内,哪只黄巾势大。”明庭又问。   “具茨山黄邵。”功曹脱口而出。 第093章 香饵悬鱼   “诸位衣食何来?”阳翟令又问。   “粮谷乃是向城中商肆赊来。不敢隐瞒明庭,我等已有半年,未曾领食薪俸。”功曹躬身答曰。   “县尉何在?”阳翟令忽问。先前已知,县丞随前任县令弃官而去。   “卑下在。”阳翟县尉,起身答话。   “车内坐榻,下有一匣。且与我取来。”   “喏!”县尉略显迟疑,却不敢忤逆。   闻此言,一众属吏暗自叹息。果然是贵公子一枚。取件私物,仆从即可。何须使唤四百石县尉。   须臾,县尉回。将一漆木手匣,双手奉上。   阳翟令又取铜钥,递给县尉,示其开锁。   县尉不疑有他。倍加小心,打开手匣。偷眼一看,心头一颤。表情越发恭敬。   匣中厚厚一沓,正是蓟国千角券钞。怕是有数百上千张。   “诸位自便。”阳翟令,示意众人上前。   功曹、主簿等门下属吏,趋步近前。抬眼一看,表情与县尉如出一辙。   “我等……我等……”家中无米下锅久已,功曹一声叹息:“多谢明庭矜恤之义。”遂带头取出九十张千角券钞。阳翟乃大县,功曹、丞尉等,皆秩四百石俸。月谷五十斛,年六百石。折钱十八万。半年俸禄,正好九万五铢钱。然,明庭所发,却是五兑一之蓟国大钱。   属吏依次上前,争先恐后,取走五倍半年薪俸。   再看匣中,足有富余。   薪俸在手,士气高涨。   阳翟令言道:“岁末将至,天寒地冻。待雪大封山,为时晚矣。传令:凡有贼寇下山,既往不咎。悬扁市中街巷,张榜城门亭舍。务必,人尽皆知。”   “喏!”便在众人面面相觑时,县尉已抱拳应诺。半年薪俸,五倍补齐。如此权贵,何必见疑。   目送县尉大步而出,众属吏一时表情各异。   阳翟令,如沐春风:“阳翟乃长公主汤邑。食俸多寡事小。然被贼人所害,百姓生灵涂炭,长公主颜面无存,兹事体大。奉长公主口谕:荡平贼寇,保境安民。”   “卑下,遵命。”   话说。阳翟令竟不住官舍。车入长公主行宫。翌日方知,新任阳翟令,还身兼长公主家令。   必是洛阳权贵。   便有耳目将消息送出城外坞堡。宗贼豪强,嗤鼻一笑:“五陵公子,涉世未深。以为黄巾贼人,如家奴苍头,任其驱使。单凭一道敕令,便可招降宿贼黄邵。痴心妄想!”   堂内大小贼酋,纷纷叫嚣:“一绮襦纨袴子弟,不知天高地厚。行事犹如儿戏,有何惧哉!”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把把薪足火旺。   又闻阳翟令,命人修葺城中逃难人家空置宅院,清理废墟圈建流民营地;重修城内兵营、城外烽堠。花钱如流水。满城上下,皆为驱策。竞相奔走,忙得不亦乐乎。   所出,皆是蓟国千角券钞,当真富可敌国。   尤其举手投足,一身贵气,绝非寻常人家可比。便是城内豪强巨富,亦自惭形秽。必是洛阳贵胄无疑。许还与天家沾亲带故,亦未可知也。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又说“香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士”。古往今来,无往不利。天南海北,无一例外。   以阳翟令,兼长公主家令,何必多言。   城中豪商粗略计算。不出十日,明庭已豪掷百万大钱。诚如其所言,此来不为税赋,只为挽回颜面。   蓟国券钞,虽皆出将作馆。然宋奇所携,并非私印,乃右国令多年食俸积余。蓟国行高薪养廉。类比右丞贾诩,右国令一年千万薪俸。悠悠十余载,可想而知。   明庭此来,既不为刮地三尺。城中豪商巨富,顿时安心。凡有所出,必有所应。好一个政通人和,局面大好。   又据县尉回忆。那日登车取钱,只见坐榻之下,摆满漆木钱匣。众人闻之,无不咋舌。   又过十日。这日清晨,便有乌压压的人群,拖家带口,围满城下。不下十万之众。   县尉大惊通报。   明庭却神态自若:“兵卒登城,擂鼓三通。待我亲去问话。”   “喏!”县尉安敢迟疑。   三通鼓罢,阳翟令登临谯楼,俯瞰城下:“何人围城?”   便有一将,打马近前:“某乃黄巾渠帅黄邵是也。”   “所为何来?”见兵卒惊惧骚动,明庭又问。   “特来归降。”黄邵答曰。   “明庭不可!”阳翟功曹、主簿等人,已闻讯赶来。   “有何不可?”明庭明知故问。   “城下黄巾贼寇,不下十万之众。若阴怀不轨,诈降攻城。一旦放入,万事休矣。”主簿亦劝。   俯瞰城下,老弱妇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明庭问道:“若是诈降,何必带上家小。”   “这……”众人顿时无语。   “贼人既来,我当亲出,以示赤诚。”十足贵公子做派。   见明庭心意已决,众人仍苦劝:“明庭贵胄之躯,岂能亲身涉险。不如,让我等代劳。”   “不可。若不见我,(黄)邵必生疑。”明庭笑道:“打开城门。”   “速速落桥!”县尉咬牙发令。   吊桥隆隆落下,城门徐徐开启。便有一人,轻身出城。过河与黄邵相见。   待看清来人相貌,黄邵一路担忧落地。   “见过宋上使。”   “见过黄渠帅。”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谨遵神师号令,率众归降‘宗王’。”黄邵再拜。   “谨遵神师号令,特来恭候渠帅大驾。”宋奇回拜:“且与我入城吧。”   “喏!”黄邵一时唏嘘不已。山中岁月,寒暑自知。   见明庭与黄邵,把臂同行,共入城中。城头一时鸦雀无声。屡败官兵豪强,神出鬼没,杀人如麻。撒豆成兵,来去如风。只需看上一眼便魂飞魄散的妖贼黄邵,就这么……降了?   县尉粗声一笑:“诸君且随我,城下相迎。”   “同去,同去。”黄邵只身入城,又岂是诈降。   待十万黄巾,拖家带口,列队入城。病患暂入流民营地,各家分批安置于空宅之内。一万黄巾精卒,最后入驻城北大营,以备整编。满城肃然。   阳翟百姓,关门闭户,各自窃窃私语,又惊又俱,亦喜亦忧。   车入官舍,明庭当众宣读敕令。赦免黄邵之罪,拜为阳翟县丞,兼领长公主洗马。一万黄巾宿贼,悉数留用。   又过数日,便有南阳兵甲车队,源源不断运抵县中。   城内兵营,整日磨刀霍霍,杀声震天。 第094章 与王雷同   汉人处处以高为贵。   身高、位高、才高、名高、德高,诸如此类。   以及崇高。   当来自洛阳的贵公子,豪掷百万,不为求财,不为求名,只为找回“天家体面”时。这个崇高的目标,以及为此目标所采取的行动,及产生的后果。皆超出了阳翟百姓的预期。   属于不可估量的“知障”。   于是乎,当贵公子抱着此崇高目标,悬扁市中街巷,张榜城门亭舍,招降黄巾余众。而屡败官兵、神出鬼没、杀人如麻、撒豆成兵、来去如风,被看上一眼便魂飞魄散的妖贼黄邵,举众来降时。   整个“崇高逻辑环”,随之完满成立。并被阳翟百姓当做经验积累。无人敢生疑。   贵公子豪掷百万,找回天家体面。果真应验。   为何如此?   只因平常百姓,习惯仰望洛阳。自无法想象,高高在上的权贵,所思所想,所欲所求。   于是乎。当平常思维逻辑,及一般生活经验,不再成立时。自然而然,将其拔升到更高的层次。是为“崇高”也。   就此事而言。   阳翟百姓与城外豪强宗贼,皆不认为:单凭一道敕令,妖贼黄邵便会举众来降。然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妖贼黄邵,当真来降。此事何解?   没错。洛阳贵公子的“崇高”,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此乃,我等无法匹及的,高贵。   宋奇出身扶风名门,曾为外戚,贵为濦强侯。自幼熏染的高贵,又岂能假冒。   如此一来,当宋奇待人接物,如沐春风。俯问民间疾苦,走访鳏寡孤独。送衣赠粮,施医喂药时。那股来自洛阳的高贵,足以温暖人心。   宋奇二下敕令,城中百姓官吏之“通贼者”,只需痛改前非,则既往不咎。   只因阳翟功曹、主簿等人密告。前任县令及丞,与城外豪强,暗通曲款,狼狈成奸。克扣官俸军资,属吏敢怒不敢言。知新任县令到任,又将库中钱财席卷一空,弃官而逃。故才半年,未能领食俸禄。   又道,城中官吏,多为豪强耳目。需雷霆铲除。   宋奇这才二下敕令。   效果斐然。   官吏痛哭流涕,皆来请罪。宋奇好言宽慰,悉数赦免。又叮嘱道,前罪可免,后罪难逃。如若再犯,数罪并罚。   一众罪官,指天为誓,绝不再犯。   安抚民心,整顿吏治,招降贼众,厉兵秣马。不出半月,内外气象,为之一新。   宋奇三下敕令,请阳翟豪强大姓,城内赴宴。   收到请简(请柬),坞内豪强,日夜不安,如坐针毡。明知是“鸿门宴”,然却又不敢忤逆。   只因县令高贵,黄邵凶狠。   十万黄巾,一万宿贼,皆换披南阳精工兵甲,为县令所用。如此强兵,久踞阳翟,对城外地形、各坞守备,知之甚详,如数家珍。如何能敌。   “县令身份,可曾知晓?”城外各堡主,紧急密会。   “出身豪门,配五县令印。此来,乃为长社、益阳、阳安、颍阴、阳翟,五位长公主取食。”急切间,也只打听到个大概。   “配五县令印,为五县主取食。”单此一项,足令各堡主心惊齿寒。   “十万黄巾,粮从何来?”便有人想到据守顽抗。   “乃城内粮商,开仓放粮。据说,足可支撑到来年解冻。县令已许诺,以蓟国新谷,三倍赠还。”   “嘶——”众人无不抽气。   便有堡主叹道:“县令行事,与蓟王颇多雷同。”   不说还好。此言一出,士气更衰。   “此宴,去是不去?”又有人问道。   坞堡有近有远。家底有厚有薄。强者不愿屈就,弱者降意已生。难有共识。于是不欢而散。   约定之日。果有临近县城之堡主,如约而至。人数约莫少半。大半堡主借口未至。   宴会设在长公主行宫。与会诸人,受宠若惊。长公主虽久居洛阳,不常往来行宫。然宫中用度,皆类比藩王。此等席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又见县令,颐指气使。宫中奴婢,俯首帖耳。丝毫不敢忤逆。   诸堡主众目相对,苦乐自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县令举杯起身:“诸位皆知,宋某此来,乃为长公主办事。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长公主身居洛阳,不知民间疾苦。县中属吏,宫中奴婢,竟绝俸半载。又闻蓟王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诸位,以为然否?”   便有堡主起身答话:“明廷所言极是。先前之所以拒不纳赋,只因外有黄巾流寇,内有贪官污吏。可谓外忧而内患。如今外忧内患,悉数剪灭。我等自当足额补齐。”   “诸位,以为如何?”   “我等,皆如此想。”   县令欣然点头:“又闻县中百姓,多避入坞堡,沦为奴仆佃户。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贵人当面,如何敢隐瞒。   “悉数放归,既往不咎。如若隐藏,数罪并罚。”县令掷地有声。   “喏!”   “与我满饮此杯,请。”县令举杯相邀。   “请——”众宾客同声回敬。   落杯后,县令目视东席:“黄丞何在。”   “黄邵在。”黄邵起身答话。   “今日未赴宴者,明日请来一见。”县令轻描淡写。   “喏!”黄邵杀气腾腾。   夜宴欢声笑语,尽兴而归。   翌日破晓,数千精卒,坚兵利甲,杀奔而出。   所向披靡,攻破坞堡。将一未曾赴宴堡主,举家押回。堡中积粮,皆分与奴仆。兼并良田,皆还于佃户。又迁千户黄巾众入住堡中,屯田自守。   如此反复。三日破五堡。分迁黄巾五千户。得金玉珠宝,丝绸铜钱,兵器甲胄无数。县令犒赏三军,一时欢声雷动。士气冲冠。   以战养战,黄巾得心应手。与先前之大不同,便在“师出有名”。   县令乘胜追击。四下敕令。   近郊小股黄巾,纷纷来投。日聚数百成千。积少成多,不断壮大队伍。再破五堡。共计分迁万户黄巾众,与堡中原有居民杂居。坞堡遂改城邑。称“黄巾坞”,或“黄巾固”。   “汉末黄巾保聚于其地,因以为名。齐人谓垒堡为‘固’。”   换言之,黄邵或是齐人。   县令一时名声大噪。 第095章 黄巾屯田   宋奇五下敕令。与阳翟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家眷连坐;伤人及盗抵罪。   黄巾军拖家带口。便是宿贼,亦皆肃然。待消磨贼性,严明军纪,当可为蓟王一用。至于贼性难改,为祸一方者,自有黄邵收拾。先前人人喊打,狼狈度日。山中酷寒,老幼常饥饿难熬。如今从良,苦尽甘来,焉能再反。   被举家抄没的十位堡主,皆是当地大族。如何处理,事关重大。   阳翟令,托言需长公主决断,悉数槛车送往洛阳。交由右丞发落。   目送槛车出城,百姓、官吏皆长出一口气。足见豪强宗贼,恶名昭彰。百姓谈虎色变。   余下堡主,心有戚戚。如何还敢负隅顽抗。这便负荆请罪,自投门前。   阳翟令亲出松绑,好言宽慰。赠送南阳仿造农作机关器若干,已补人手缺失。放归奴仆、佃户,重新造册,分配田宅,授予耕牛、农作机关器。上计吏统计毕,阳翟计有三万户。其中黄巾众万五千余户。占据过半。还有大量临近郡县流民,未及入册。   里魁、亭长、邑宰(坞堡之长),多有空缺。   阳翟令六下敕令。选贤举能,“及选茂才、孝廉、贤良方正、惇朴、有道、明经、宽博、武猛、治剧,此皆‘名自命’而‘号自定’,羣(qún 群)臣所当尽情竭虑,称君诏也。”   尤其是邑宰,乃乡邑之长。下设三老,有秩、啬夫,游徼。还有邑丞及尉。阳翟乃长公主汤邑,又是大县。故邑宰秩三百石,邑丞、邑尉,秩二百石。堪比一小县。三老,有秩、啬夫,游徼,皆得二百石。   政令一出,颍川士人,闻风而动。“颍川郡,秦置。洛阳东南五百里。十七城:阳翟、襄、襄城、昆阳、定陵、舞阳、郾、临颍、颍阳、颍阴、许、新汲、鄢陵、长社、阳城、父城、轮氏”。中州(指颍川、汝南、南阳三郡)乃今汉学术中心。可谓人才济济。   “关东出相,关西出将;三秦饶俊异,汝颖多奇士。”   乱世之中,苟活不易。   三百石俸,足够吸引。   君不见,名满天下陈太丘,亦不过三百石。   阳翟辛氏,乃是名门大族。黄巾乱时,辛毗、辛评二杰,领家人北上。入四方馆,登六层楼。后受领郎中令一职,为中山王、河间王分忧。今已是中山、河间二国相。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阳翟辛氏大量北上,定居蓟国。留下虽是旁枝,却也足用。又有颍川长社人,枣祗(zhī),来投。枣祗本姓棘,因先祖避难(一说避仇)改姓枣。辟为属吏,上疏献策“黄巾屯田”。   屯田之法,古而有之。前汉景帝时,晁错上《守边备塞疏》,主张“屯田自给”,光武中兴,伏波将军马援亦曾在陇西屯田。然两汉屯田,只限于边塞,为确保军粮供应。   按照县令心中所想,安民之法,乃与蓟国等同:既将黄巾编为齐民,户户授以田宅,牛马、机关器,先行租赁,分期偿还。诸如此类。   换言之,非边关屯田制,而是蓟国圩田制。   见县令心有疑虑。枣祗解释道:与流民举族投奔蓟国不同。黄巾毕竟是流寇出身。关系杂乱,分户困难。强行分户,反易生乱。更何况,黄巾众来自天南海北,民籍早已无存,无同乡宗亲作保,又如何能取信。今战乱频出,更兼蝗旱泛滥,各地皆有荒田。单以豫州为例,战乱以来,百姓逃亡,十室九空,几无产出。万顷之地,无人耕种,遂被豪强大姓圈占。更加百万黄巾盘踞,四下抄掠,各郡流民无数,居无定所。身处绝境而走投无路。唯有避入豪强坞堡,自卖为奴。若将荒田、黄巾与流民,三者皆充分利用,改边关军屯为民屯,一举数得:既能令民饱食,亦足可补长公主食赋,更促黄巾与流民,二相融合。待各自成家,知根知底,那时,再编户为民,不迟。   县令纳其言,并举枣祗为典农校尉,全权负责屯田事宜。   枣祗大刀阔斧。首将无主农田,收归官有。再分与黄巾众及各地流民。按军队编制,编撰成伍、什、屯、曲。统一提供土地、良种、耕牛及农作机关器。屯田所获,按兵屯之法:征收百分之五十(50%),外加“牛器租”十分之一(10%)。以十年为期,耕满十年,土地转为私有,田租降为“三十税一”。   竟要征屯民六成所获!县中官吏群起反对。如此横征暴敛,别说蓟国“三十税一”,便是“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五(五成)”,亦不能相比。   此举与暴政何异。   枣祗又解释道:黄巾众与流民所耕,乃是我县官田。蓟国虽“三十税一”,然田宅皆是农人先行赊买,分期偿还。单一进宅院,并一顷良田,便作价六十万蓟钱。同以十年为期,每年要额外缴纳六万钱赋税。又岂只是三十税一。以亩产六石计,足有六成有余。   阳翟主簿,怒而抗辩:蓟国稻作,一季二收。稻花鱼如何不算?何况蓟国年年大建。青壮健妇,筑城通渠,日赚二百大钱。更加男耕女织,名产何其多也。   枣祗亦大声反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蓟国营城,非一日之功。终归是万事开头难。遥想二十年前,楼桑少君,首开稻作。又岂有一季二收,数城大建,各式名产?不正如,我等眼前这般。   县令遂纳枣祗之议。   枣祗首创“寓兵于农”、“兵农合一”之先例。屯田第一年,便“得谷百万斛”。   赞枣祗之举,“丰足军用,摧灭群逆,克定天下,以隆王室。”   兵马齐整,官吏就位。钱粮足备,民心可用。   岁不我与。不等岁末雪大封路,宋奇便轻车简从,奔赴长社。   已知公子配五县令印,为五主取食。不可久居一地。留守文武属吏,齐来都亭相送。   宋奇依依惜别,后会有期。车驾东行数里,忽被人拦住去路。   护卫挥鞭喝问:“何人拦路。”   “在下郭嘉,愿助公子一臂之力。”来人悠然自得,不卑不亢。   见他年轻体弱,尚未及冠便口出狂言。护卫嗤鼻一笑:“黄口孺子,不足为用。”   郭嘉扬眉笑道:“闻蓟国‘少年多长吏’。二千及冠者,我辈亦不甘人后,奋勇而争先。年后郭嘉将满十六,掐指一算,只剩四载矣!”   “哇哈哈……”一众黄巾卫,捧腹大笑。   “就凭你,还想二千及冠?” 第096章 不幸之幸   “何事喧哗。”车内宋奇出声,黄巾卫这才各自收敛。   便有队率近前通报:“乃一黄口孺子,车前拦路。自诩二千及冠,还差四年。故我等这才捧腹。”   “年方十六。”宋奇心中一动:“且引来一见。”   “喏。”   闻明庭要见,黄巾卫这便下马。搜身后,引少年至车下。   “郭嘉见过公子。”神态自若,不卑不亢。   宋奇见他眉清目秀,身着布衣却难掩英气。心中大喜,遂下车相见:“足下从何处来。”   “郭嘉便是阳翟本地人氏。”少年答曰。   “又为何来。”宋奇二问。   “欲投公子,平豫州黄巾祸乱。”少年再答。   “闻足下欲二千及冠。何不北上蓟国,登顶黄金阙,一鸣惊人,天下闻。返来投我。”宋奇三问。   “公子既来,郭嘉又何必舍近求远。”少年成竹在胸。   “哦?”宋奇一愣,佯装不解:“此话何意?”   郭嘉笑答:“公子配五县令印,为长公主取食。连下六道敕令,道道皆与蓟王同。短短月余,已令券钞,大行其道。公子莫不是为王上收拢黄巾否?”   郭嘉此语,看似毫无关联。然句句,切中要害。身配五县令印,今汉前所未有。能为五位长公主取食,必受命于汉室。所出政令,所用钱财,皆来自蓟国。种种迹象累加,汉室宗亲,必是蓟王无疑。   “招降黄巾,乃我所为。与蓟王何干?”宋奇反问。   “普天之下,能纳百川者,唯蓟王耳。”郭嘉一语中的。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论容人之量,蓟王首屈一指。少时纳顺阳卫,庇陈逸、胡辅。又广收天下流民,容白波、黑山、葛陂黄巾。一言蔽之:“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宋奇算是默认:“足下且与我同行。”   “敢不从命。”   登车对坐,二人重新见过。   “扶风宋奇,字元异。”同名同姓何其多也。大儒刘宠与陈王刘宠,皆出身宗室亦重名。足见一斑。且前朝旧事,早已随风散尽。郭嘉年幼,如何能知。故宋奇直言相告。   “阳翟郭嘉,字奉孝。”郭嘉亦未觉有异。   “此去长社,奉孝以为,当从何处着手。”   “先前火烧长社,百里一片焦土。民众多逃难。尤以避入陈国者居多。陈王宠,勇武善射。贼人不敢犯境。故四野乡民,蜂拥而至。传闻已聚十万众。料想,长社百姓亦多有避入。明廷此去,当从此处着手。”   “奉孝所言极是。”宋奇欣然点头。转而又问:“若陈王不愿放归,又当如何。”   郭嘉笑道:“游民过境,寸草不生。州县皆如临大敌,拒之门外,唯恐入境。陈国又岂会例外。”   “所谓事出必有因,反常则为妖。”宋奇心领神会。   陈国,前汉初为淮阳国,后数次更改。东汉初,复置淮阳国。章帝建初七年(82年)分汝南郡八县,改封广平王刘羡为西平王,后改陈王。章和二年(88年),改淮阳国为陈国。下领九城,户十一万二千六百五十三,口百五十四万七千五百七十二。   坐拥九县之地,百五十万众。陈乃大国。   陈王刘宠,勇武善射。国相骆俊,素有威恩。豫州黄巾,聚众为患。郡县破败,唯陈独富强。陈王宠,乃宗王之翘楚。本以为当如光武故事,举兵三兴大汉。不料却惨死于刺客之手,身死国灭。如此强王,如此贤相,因何双双死于刺客之手。刺客张闿,乃黄巾余孽。先投陶谦,于泰山华、费间杀曹操父,曹嵩,取财物,奔淮南投袁术。后奉袁术之命,假装过路陈国,刺杀陈王宠及国相骆俊。   张闿先时截杀曹嵩,曹操怒而起兵,屠灭徐州数县。此事天下皆知。张闿二刺,陈王及国相,焉能不做防备。   此贼竟接连得手。正如宋奇所言,反常则妖。   车入长社。目光所及,一片荒芜。黄狗窜于野,百里无人烟。所谓据险而守。先前董卓之所以固守长社,正因长社为长公主食邑,乃雄城一座。城高墙厚,远非一般小县可比。当可固守。   汉室出嫁长公主,多长居于洛阳宅第。汤邑内建有行宫,宫内奴婢齐备,却不久居。长社亦如此。不料城池屡遭战火,毁坏严重。   临近县城,少许有些人气。近郊村落,先前为黄巾霸占。今乡民虽陆续返乡,却也十室九空。人烟稀少。民情远逊阳翟。处于“无吏治”状态。正是荒县一座。   待抵近,见吊桥高悬,城墙残破。黄巾卫挥鞭大喝,许久才有人应声。待吊桥落下,车马入城。一问方知,门前守军,竟只剩一耄耋老卒。天寒地冻,本缩在避风处打盹。将将入睡,便被人喝醒。这才知晓,乃新任县令就任。   城内民居,多有损毁。砖石巨木,皆备拆除,用于守城。街上行人,目光呆滞,身如浮萍。怎叫一个凄凉了得。   问清县寺所在,车队一路无阻。所幸县寺曾为汉军将官营地。保存还算完好。然内中属吏,早已散空。问过留守佐吏方知,战后民生凋敝,实无油水可捞,前任县令弃官而去。无人主事,一众属吏,不得食俸,亦自行散去。   所谓异地为官,坐地为吏。佐吏又言,属吏多散居城中,只需一声唤,即可来见。   也因长社残破。便是刮地三尺,亦刨不出仨瓜俩枣。周遭并无黄巾乱军盘踞。算是不幸之幸。   郭嘉四处看过,进言道:“公子宜当重整吏治,再去陈国求援。”   “此言甚善。”宋奇传令,招城中属吏来见。   丞、尉皆在。唯主簿,随前任县令而去。宋奇如阳翟故事。先补齐俸禄,再谈吏治民生。   钱到人到。   一朝散去的兵卒、佐吏,悉数就位。官婢仆从,闻讯而来。(县)寺内外,顿时有了人气。   果然洛阳贵公子。问清民情大概,又令人往阳翟购粮。悬扁市中,张榜街巷,权且安抚民心。三日后,宋奇携郭嘉,奔赴陈国。   便在此时。蓟国徵辟车队,亦顶风冒雪,抵达国境。   闻钟声悠扬却颇为凌乱,便有高士推窗询问:“敢问郑公,钟声何来?”   郑泰答曰:“乃‘自鸣钟楼’发声。某南下时,便已建成,钟声凌乱,当在调试之中。”   “钟楼立于何处?”高士又问。   “楼桑清溪,桥楼市中。”   “可否先去一观。”   “可也。” 第097章 钟鸣漏尽   自鸣钟,顾名思义,便是借助流水等外力,使其自行鸣响之大钟。   铸钟,并不稀奇。熹平六年,毕岚奉先帝命,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   然待车驾转往楼桑。遥见重楼高阁之中,有一望楼高耸。便是郑泰口中“自鸣钟楼”时,车内高人颇多意外。   此钟,圆面似鼓,封于白琉璃壁中。又待抵近,只见鼓面之上,还等分刻度。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以示十二时辰,每个时辰,又等分为“十刻”。形状颇似“日晷”。   日晷,又称“日规”。通常由铜制指针和石制圆盘组成。铜针唤做“晷针”,石盘唤做“晷面”。晷针垂直穿过晷面中心,起“立竿见影”之效。针影所在,便是此刻时辰。安放时,呈南高北低,使晷面平行于天赤道面,如此一来,晷针上端指向北天极,下端正好指向南天极。   然再细看,又有所不同。钟楼日晷,晷针并非垂直穿过晷面中心,反横卧其上。如此设置,怎能“立竿见影”。   再抵近。高人还发现,每个时辰内,每一刻,亦被细分成十二小格。莫非,将一日细分成“时、刻”,仍不足够。还需再将“刻分”不成?   车内高士,不禁骇然。蓟人时刻之精准,已至此乎。   不及抵达。钟声再响。街上行人纷纷驻足仰望。摩肩接踵,车水马龙之十里长街,竟一时寂静无声。待钟声停歇,众人才有说有笑,各自忙碌。回归日常。   蓟国将作馆,鬼斧神工。自鸣钟楼,乃出王上手绘图板。右国令领将作馆能工巧匠,精心打造。虽不知有何用。然自公审后,王上画地为牢,将右国令禁锢琉璃暖阁。之所以迟迟不颁王命,只因右国令时日无多。王上乃长情之主。念旧日之功,不忍刀斧加身。更不忍心致右国令,死于非命。正应了那句,人各有命。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右国令之功过,见仁见智。然对国人,尤其是楼桑而言,右国令乃一代贤臣。故时人也将右国令倾尽毕生才学,打造自鸣钟楼一事,视做最后的记念。而右国令又何尝不是将此神机奇巧之物,当做最后的道别。   朗朗钟声,便是右国令振聋发聩之音也。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车驾停于楼下。怀揣疑问,车内高士乘天梯,直升顶阁。   阁楼内,齿轮连动,目不暇接。   居中老者,正是右国令。   高士趋步近前,墨礼参拜:“拜见钜子。”   “承彦来了。”右国令伸手虚扶:“路上可好?”   “诸事顺利。”黄承彦答曰。   “可曾见过主公?”右国令见他一路风尘,便又问道。   “未及觐见。”黄承彦如实作答。   “今是白身,尚且无妨。待为人臣,切莫如此。先公而后私。”右国令叮嘱道。   “谨遵钜子教诲。”黄承彦再拜。   “可是被钟声所引。”右国令笑问。同出墨门,焉能不知。   “然也。”黄承彦虚心求教:“敢问钜子,阁上日晷,因何大有不同?”   “此非日晷,而是‘瑞轮冥荚’。”右国令随口道破。   “竟是瑞轮冥荚……”黄承彦惊问:“截然不同。”   “乃主公改良。‘木圣’所造冥荚,乃是‘日荚’,可示日期。然主公此荚,却集‘时荚’、‘刻荚’、‘分荚’于一体。非但能示十二时辰、还能示刻、分。”   “钟声又是何故?”待领会原理,黄承彦又问。   “依主公所想,每到一个时辰,便敲钟报时。故此钟,又称‘时钟’。”   “原来如此。”黄承彦亦是墨门高人,略作思量,原理便融会贯通。至于如何施为,内藏机关,如何运作,还需日后细观。   “速去王都,觐见主公。”右国令言道:“来日方长。”   “喏。”黄承彦亦不敢耽搁。   “荆楚大鸟,抵王之庭。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目送天梯落下,右国令喃喃低语,徐徐下拜:“老臣,拜别主公。”   是夜。钟声悠扬,随风入梦。刘备猛然惊醒。   “小弟?”枕边公孙长姐,亦惊动。   “姐姐可曾听到钟声?”刘备问道。   “片刻之前,隐约可辨。”公孙氏亦有耳闻。   “不好。”刘备似有所悟:“右国令或已辞世。”   “小弟切莫多心,或只是梦而已。”   刘备轻轻摇头:“速整衣,若右国令有事,快马片刻至矣。”   “好。”   须臾,便有快马奔冲入宫。值夜御姬,肃容入殿:“右国令辞世。”   “唉——”刘备仰天长叹。该来的,终归会来。   “甯姐姐何在?”刘备忙问。   “琉璃暖阁,守在右国令身侧。”御姬答曰。   “右国令可有遗愿未了。”   “右国令手书在此。”御姬将遗言呈上。   刘备急忙接过,展开细观。“一切皆遵右国令遗愿。”   “喏。”   “备马。”   “小弟不可。”王妃急忙阻拦:“此时将作馆必人心惶惶。恐为宵小所趁。何不待明日再去。”   “甯姐姐与弟,自幼相识,情逾骨肉,恩深义重。此时不奔丧,更待何时。姐姐无需担心,自有绣衣同去。”   “如此,也好。”王妃言道:“可速去。妾稍后便到。”   “嗯。”事不宜迟。刘备出王宫,在宫门处与史涣汇合,领一众绣衣吏,呼啸而去。   黄駥千里良驹。一路飞驰,片刻而至。   马不停蹄,驰入将作馆,独升琉璃暖阁。   终与甯姐姐相见。   “弟来了。”甯姐姐端坐榻前,头也不回。榻上正是与世长辞的右国令。   “是。”刘备先冲榻上右国令,肃容行礼,再缓步走到身侧。   “姐姐节哀。”   “虽知命中注定,奈何……”张甯哽咽难言。   刘备感同身受。   “家父,一生忙于江山社稷,片刻不得闲。今长睡不醒。亦算是,难得清闲。”张甯含泪一笑。   刘备已顾不得许多。这便伸手揽住肩头。试着张了张嘴,却不言以对。   张甯紧紧抱住刘备,一时泪如雨下。 第098章 斯人已去   不久,王妃亦赶到。   少时楼桑祖宅,二人一个守中庭,一个伏后院。虽彼此心知,却素未谋面。后虽相见,身份已改。甯姐姐变换身份,时常登门,拜访窦氏琼英。与长姐有数面之缘,不过是点头之交。   时至今日,才算真正相识。   “请节哀。”长姐柔声宽慰。   “谢王妃。”张甯已止住悲痛。   三人并坐,直至天明。   王傅黄忠,二位国相,将作令苏伯等,国中重臣,皆已闻讯赶来。   将作令苏伯,含泪进言:“右国令戴罪之身,主公当避嫌。”   “无妨。”刘备言道:“既是君臣,亦是至亲。当执晚辈礼。请老族长出面,打理身后事宜。楼桑刘氏宗人,皆来吊唁。”   “遵命。”苏伯拭泪而去。   人死为大。刘备以晚辈之礼,为右国令披麻戴孝。楼桑刘氏宗人,亦如此般。百官皆同亲友吊唁。楼桑民众自发前来祭拜。刘备亲笔书墓志铭。国人方知,右国令并非八顾之夏馥。而是天师道二代天师,张道陵次子,张机,张安子。号“二嗣师”,兼领墨门钜子。神机百变,世间奇士。与夏馥相交莫逆,引为知己。馥死后,借其身份,北上蓟国,拜右国令,领将作事宜。十年如一日,大利国民。今寿终正寝,驾鹤西去。   至于右国令的另一个身份,太平道神上宗师。先前公审时,认罪书中已详实记录。无需赘述。   遵右国令遗愿,柩车远赴林虑山,正阳亭。与院中老松下夏馥墓,并葬。   出殡时,刘备与王妃,十里相送。刘氏宗人,墨门子弟,陪同远行。夏馥弟,夏静亦同往。如刘备所言,身份是假,情意是真。   “小弟留步。”张甯言道:“国事为重。”   “甯姐姐……”速去速回,终归未能出口。既为人子,又岂能不守孝三载。   “小弟珍重。”张甯轻身登车:“宫中,且留间华室,待我归来。”   “一言为定。”刘备心头忽觉一轻,却总归难舍。身居高位,利益羁绊。尤显真情可贵。情义无价。   “王妃珍重。”扬鞭启程时,张甯又道。   “珍重。”公孙长姐与刘备并肩而立。目送柩车远去。   “斯人已去,小心风寒。”待柩车隐去,公孙长姐柔声劝道。   “嗯。”不忍长姐受冻,刘备亦轻轻点头:“且回。”   回宫后,长姐亲为刘备沐。待热汤驱走寒意,洗漱更衣,相拥而眠。   翌日,蓟王下诏。蓟国再不置右国令一职。只称左国令。   将作馆,改称将作寺。将作令秩二千石。   拜墨门新任钜子黄承彦,为左国令。   于南宫披香殿,另置少府。掌宫中署寺、宫廷开支、宫官俸禄、国主祭祀及春腊二赐等,蓟王家事。并与门下署分管王室内外诸事。属官有:   “太官令”,掌宫廷膳食、酿酒、种菜、食用珍禽及献四时果品,领宫婢百人;   “汤官令”,主供饼饵果实、货食之事,下设“汤官饮监”,协助汤官令,监督宫廷饮食,领宫婢百人;   “太医令”,掌诸侍医,主医药,有侍医三十,分管各项医务,设“尚药监”,中宫药长,督诸侍医诊病用药;   “导官令”,主择米粮,兼管宫中女犯;   “若卢令”,主藏兵器,关押罪臣女眷及其亲戚女眷,并设郎中二十人主弩射;   “考工令”,主作器械,包括弓弩刀铠及祭祀、生活用器;   “织室令”,主织作缯帛,供应宫廷被服,织作文绣,郊庙祭服等;   “佽飞令”,掌弋射凫雁,以供祭祀宗庙,兼造部分兵器;   “东园令”,主作陵内器物,包括东园秘器棺椁、东园温明金缕玉衣等;   “御府令”,掌国主金钱珍宝、衣服等;   “庖人令”,掌屠宰货食,烹饪宫宴;   “尚方令”,主作珍宝器物,包括藏经之器及上好兵器、用器,分设左、中、右尚方;   “钩盾令”,主管国内苑囿、王家私田(包括妃嫔)及宝货;   “中藏令”,掌金银财货,兼作用器;   “中书令”,侍奉国主日常工作及生活。若用宦官,则称中书令,任用士人,多称尚书令,下设中书仆射一人,左右丞各一人,侍郎三十六人,令史二十一人。   蓟王宫无宦官。故少府内官职,皆有女官充任。   少府不设主官。由中书台,统领诸署监。除左国令赵娥,为中书令。秩二千石,掌管少府。少府诸署监,多由先前女官升任。如太医令,便是由侍医长,华大夫长女,华妁升任。   少府位于南宫披香殿。与北宫外门下署,遥相呼应。分管蓟王家,内外事宜。   能者多劳。少府十五令,及属吏人选,一时难以募齐。暂由七位小姐姐,安氏四姐妹及昭阳、兰林、函园三贵人,协同掌管。   如王妃所言。斯人已逝,爱恨入土。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刘备上陈情表,通报右国令,沉疴病逝。了结这段恩怨。虽非刀斧加身,凌迟处死。然有蓟王百亿罚金托底,洛阳朝野亦无人说三道四。   更何况。单论情义,天家诸人、汉室宗亲、洛阳贵胄,对先帝又有几分真情可言。   得知右国令辞世。右丞贾诩等人,亦各自安心。墨门终与太平道,分道扬镳。合二为一,重新一统的墨门,经由将作寺,轻装前行,一飞冲天。蓟国,再无后患。   然神上宗师,余威犹存。太平圣女与神上使,仍统御着天下黄巾。   身后之事,神上宗师羽化升仙前,早已安排妥当。   甯姐姐此去,名为守丧。实则统领天下黄巾,为蓟王大业,再发余热。蓟王恪守臣节,坐拥千里国土,兵锋不过大河之南。然天下黄巾,遍及大汉十三州之八。不啻于伏兵遍地,待天下有变,蓟王挥师南下,当可一用。   或有人问,费尽心机,为人做嫁衣。到死一无所有,右国令何苦来哉?   然,上下五千年,总有高人辈出,看破世俗红尘,不追名逐利,不封侯拜相。奔走国事,以天下兴亡为己任。   一言蔽之,人各有志。   历史上的张机,只知其人,未知其事。然在大汉的星空下,却熠熠生辉。   堪称无双奇士。 第099章 谨慎择友   蓟少府建立,标志着女官正式取代宦官。成为蓟国常备吏员。   宫中女官,多来自白湖沉月阁女校。沉月阁主乃是士异,校中女师,故称沉月博士。新任中书令赵娥,举沉月女校,博士祭酒荀采,任中书仆射一职。位仅次中书令,秩比二千石,位高权重。   荀采,字女荀。乃荀爽之女,聪敏多才。少时随从侄荀攸等人,北上蓟国。与士异相见恨晚,引为金兰之交。士异拜左国令,入宫任职。便将沉月女校,交由荀采打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数载已过。荀采年近双十,仍未出嫁。   初,其父荀爽,尚有书信催促。然近二年,却绝口不提。欲结亲者,踏破家门。然荀爽却尽数回绝。只说小女远赴蓟国,何时回乡,并无定期。求亲之人,怏怏而回。只“远赴蓟国”一句,荀爽心意,众人已尽知矣。强求亦是无用。   荀爽,颍川颍阴人,字慈明,一名谞,号硕儒。经学大家,荀淑六子。时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赞其为“荀氏八龙”之首。足见高才。   既是慈明无双之女,才学自无可挑剔。然行走宫中,需慎而又慎。刘备又询问士贵人。   士贵人言道:荀采信守,不贰其心。当可担此大任。   刘备遂召荀采入宫,拜为中书仆射。南宫正式成为女官办公、起居之所。披香殿为少府,十五属寺,皆位列其中。宫官围绕而居。与蓟国百官一样,女官享有休沐等法定假期及春腊二赐等,各项福利。原则上,女官嫁娶随意。然,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除非刘氏宗女,南宫女官,又岂能轻易外嫁旁人。   连名士荀爽,都不能免俗。更何况常人。结亲如结盟。乱世将至,谨慎择友。万勿“一失足成千古恨”。   陈县,陈王宫,正殿。   宋奇趋步入殿:“下臣拜见王上。”   “你便是配五县令印,为五县主取食之人?”陈王宠正值壮年,雄壮英武。   “正是下臣。”宋奇答曰。   “所为何来?”   “乃为求援。”说着,宋奇将漆木手匣呈上:“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侍从接过,查看无误,转呈陈王。   打开视之,乃是琉璃宝钞一块,面值千万。   “如此重礼,受之有愧。”陈王神态如常:“却不知尊驾,替何人所送。”   宋奇答曰:“乃替‘宗主’所献。”   “尊驾‘宗主’,是何人也?”陈王追问。   “天下共主也。”宋奇又答。   “果然如此。”陈王轻轻颔首:“五县主绝享食俸,举债度日。出手焉能如此阔绰。尊驾既不愿明言,孤亦不强求。然送礼之人,身份已呼之欲出。”跟着,话锋一转:“传闻,冀州六国,与‘尊主’相交莫逆,早已暗结盟约。不知然否?”   “冀州之事,下臣不便多言。”宋奇再拜。   “既如此,尊驾此来,只为五县主取食乎?”   “乱世将至,人心思变。存亡之际,汉室宗亲,自当休戚与共。王上何不先与五县主‘联手对敌’。”宋奇言简意赅。   “好一个联手对敌。”陈王心领神会:“如尊驾所知,豫州下辖颍川、汝南、鲁,三郡,亦有梁、沛、陈,三国。又与徐州下邳、彭城、琅邪、东海,四国毗邻。七国连横,乃一州之地。不知‘五主’,愿与七国联手取食否?”   “诸侯联盟,兹事体大。下臣不敢妄断,需禀报宗主。”饶是宋奇,亦未曾料到,陈王宠竟有此布局。换言之,类比河北七国联盟,河南诸侯王,亦早有盟约。很有可能,亦是七国联盟:梁、沛、陈、下邳、彭城、东海、琅邪!   “孤醒得。”陈王宠笑道:“如此,先解长社县主之忧。”显然,陈王宠将宋奇,视为蓟王代言人,方才吐露心迹。河南七国,与河北七国,南北合纵,上下夹攻,天下可定乎?   “谢王上。”宋奇再拜。   避入陈国的原长社百姓,被陈王宠悉数放归。又赠送足量过冬粮秣辎重,随队同返。人手充足,物料齐备。趁大雪封路前,修缮城池,待来年开春,便可恢复生产。   连定二县,宋奇与郭嘉,顾不得庆祝。遂将陈王结盟邀约,六百里发往洛阳蜃楼。秦太仓经暗渠水道,送往地宫耳室。请右丞定夺。   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贾诩将宋奇手书,传阅众人。这便言道:“诸位以为如何?”   细看幕府主记室,记室掾亲自呈来的陈王宠生平。左丞荀攸言道:“陈王宠,素有大志。熹平二年(173年),陈国国相师迁,追奏前任国相魏愔,曾与陈王宠共祭天神,有不法企图,实属大逆不道之罪。便有御史上奏,当遣使者,案查此事。时灵帝刚刚诛杀勃海王刘悝满门,不忍再施罪行与宗室。于是诏命槛车押魏愔、师迁,入黄门北寺诏狱,遣中常侍王甫与尚书令、侍御史等,共同拷问。魏愔借口说,乃是与陈王,共祭‘黄老君’,求长生之福而已,并无不法企图。王甫等遂奏称,魏愔为国相,职责在于匡扶国主,然却行为不端;师迁诬告国主,乃大逆罔上,于是二人皆杀。灵帝遂下诏,赦免刘宠,不予追究。”   “如此说来,前国相魏愔,与陈王宠共祭天神。必事出有因。”田丰亦道。   “正是如此。”荀攸轻轻颔首:“今日所见,陈王宠,早有预谋。许十二年前,便有所图谋。”   “此人心机深沉,自觉勇武过人,而有恃无恐。然行事不密,早有先例。若与之结盟,非我主之福。”田丰一语中的。   “元皓所言极是。”荀攸亦赞同。见贾诩一言不发,遂笑问:“文和,以为如何?”   贾诩笑道:“此乃先帝时,陈年旧案。中常侍王甫与尚书令曹节,二人主审。然,不分青红皂白,将魏愔、师迁,前后两任国相,一同扑杀。此举,更像是灭口。”   “文和言之有理。”荀攸轻轻颔首:“为今之计,若能从曹节口中,问出陈年隐秘。我等方可依计行事。”   “我去。”贾诩言道:“料想,时至今日,曹节当不会再做隐瞒。”   十里函园,曹节别馆。   车驾停于后巷。右丞贾诩,熟门熟路,登堂拜见。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正在榻上小憩。   贾诩立于廊下,耐心等待不提。 第100章 通明达照   蓟国营城术,天下第一。函园便利一如蓟国。水暖水洗水淋齐备。便是隆冬时节,室内亦温润如春。水绿琉璃,窗明几净。虽不比白琉璃,纤毫毕现。然透光足以。   琉璃器的使用,蓟王亦非第一人。那位据说能作掌上舞的赵飞燕,居住在“昭阳殿”时,“窗扉多是绿琉璃,亦皆照达,毛发不得藏焉”。汉武帝“起祠神屋”时,门窗也皆用“琉璃为之,光照洞彻”。可见,“窗明几净”的居室,汉时已有。   只不过,蓟国将琉璃烧造技艺,发扬光大。多年前,售卖翠玉琼浆与琉璃香露时,蓟王便上表,请开琉璃之禁。让百姓亦能享用琉璃器。此亦符合惯例,故先帝欣然应允。   正如汉初时,百姓一律不得穿各色彩衣,只能穿本色麻布。直到前汉末,才允许平民服“青绿之衣”。各式绿琉璃,随之风靡蓟国。然,因烧造困难,故价格不菲。   以琉璃窗为例。   用竖直棂条,做成的窗扇,棂条一般为奇数,七自十三根不等。若棂条过长,则需在半腰上加横棂。如蓟国常用“一码三箭窗”,便是在竖棂条的上、中、下部,装三根水平横棂。单个“箭窗”大小的绿琉璃,作价一万钱。试想,一栋宅院装下来,耗费几何。   曹节别馆,直棂门窗,皆用双层水绿琉璃。何其奢侈。   即便室外飞雪连天,曹节亦春衫高卧,暖意横生。   所谓“千金难买回笼觉”。又曰“老不以筋骨为能”。到了曹节这般年岁,睡眠质量,尤显重要。   故贾诩立于廊下,耐心等待,未曾叨扰。直到曹节自醒,大氅已被披满残雪。听闻右丞已恭候多时,曹节急忙命人迎入。   贾诩除大氅,着常服入内。见贾诩面色红润,立于雪窟却毫无寒意。曹节不禁询问。   贾诩言道,内穿毳裘中衣,袖悬被中香炉,裹足羊毛冬袜,故丝毫不觉寒意。   曹节欣然点头:“闻蓟王常冬季兴兵,本以为北疆勇士,能耐极寒。今日方知,得利于防寒保暖。”   贾诩笑道:“鄙国在北,四季分明。春暖秋凉,酷暑隆冬。幸有我主励精图治,解民生之苦。”   “蓟王天家麒麟,自毋需多言。”曹节笑问:“右丞此来,所为何事?”   “老大人当知,自先帝崩后,《子钱集簿》,便落入我主之手。洛阳子钱家,皆以我主马首是瞻。”贾诩开门见山。   如前所说。曹节、程璜,历经数帝,在洛阳朝野,可谓根深蒂固。《子钱集簿》之事,如何能瞒得过此二人。   果然,见贾诩实言相告,曹节欣然一笑:“老朽亦有听闻。幸得蓟王出手,否则洛阳子钱家,必兴‘子钱之乱’。洛阳满城权贵,举债度日者,十有八九。一旦欠债不还,必轰动朝野。那时,朝中各派,必你来我往,争相检举劾奏。轻则百官罢黜,重则朝政崩坏。”   “一切皆瞒不过老大人。”贾诩拜服。   “天家贵胄,竟沦落至此,老朽亦心有戚戚。”曹节摇头叹道。   “正因如此,我主才想方设法,护天家贵胄以周全。五县主之事,想必老大人亦有耳闻。”   “洛阳人尽皆知。”曹节轻轻颔首。   贾诩这便道出此行关键:“黄巾乱时,长社大火,县内化为一片焦土。后又历经战乱,民众多举家逃难。避入陈国者,十有八九。敢问老大人,前相魏愔与陈王宠‘共祭天神’之事……”   “右丞因何又此问?”   见曹节面色如常,贾诩这便笃定:“只因长社令前往陈国索要流民,陈王虽许之,然却……”   “欲与蓟王暗结共盟。”曹节一语道破。   “正是如此。”贾诩再拜:“人心不古,忠奸莫辨。不知陈王,是忠是奸。”   “若知陈王之事,还需提及三人。”曹节言道:“勃海王刘悝、长乐太仆侯览、会稽妖贼许生。”   此三人,天南海北。八竿子打不着,如何相干?贾诩急忙请教:“愿闻其详。”   “勃海王刘悝,惨遭冤杀,全家毙命。先帝因梦中受桓帝斥责,日夜忧扰。时听闻勃海王,尚有遗腹子,先帝本欲重立为藩。然却被中常侍王甫,百般阻挠。”   “正是王甫命人诬告,才令勃海王身死除国。”   “然也。王甫之所以能得逞,乃因勃海王亦犯藩王大忌。”   贾诩这便言道:“传闻,桓帝崩后,皇太后窦妙并大将军窦武,策立时为解渎亭侯之先帝,继承大统,并遣人往河间国迎驾。民间流言,说勃海王愤恨皇兄(桓帝)未能传位与己,故欲擅自发兵,抢夺迎驾诏书。”   “确实如此。”曹节言道:“正是老朽持节,前往河间国迎驾。‘兄终弟及’,亦合乎古法。勃海王之怒,老朽自能体会。本欲大事化小,隐瞒不报。不料此事被王甫得知。时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与勃海王,关系甚佳,王甫暗中调查,窃以为此中另有隐情,便将此事告之司隶校尉段颎。段颎遂将郑飒捕入黄门北寺狱,严刑拷打。王甫又指使尚书令廉忠诬奏郑飒等人阴谋篡位,欲立刘悝为帝。乃至先帝发雷霆之怒,灭勃海王满门。”   “原来如此……”贾诩一声叹息。有汉一朝,宗室篡位,乃历代帝王心头大忌。勃海王如此行事,焉能不惹来灭门之灾。再深思。陛下崩于困龙台时,忽下遗命。‘兄终弟及’,传位于合肥侯。或许,正因忌惮勃海王故事。   “时渤海王妃,乃先帝宋皇后之姑。知王甫罗织罪名,构陷勃海王,宋皇后于是暗求长乐太仆侯览,出面相帮。”虽是陈年旧事,然曹节却记忆犹新:“中常侍侯览,延熹年间赐爵关内侯。因诛梁冀有功,进封高乡侯。专横跋扈,贪婪放纵。先后夺民田地一百一十八顷,宅第三百八十一所,模仿宫苑,兴建府第十六处。妻略人妇,肆虐百姓。为母大起冢墓,诸如此类,举不胜举。督邮张俭,破其家宅,藉没资财。侯览遂诬张俭与长乐少府李膺、太仆杜密等为‘党人’,起‘党锢之祸’。被杀、被徙者,三百余人。被囚禁者六、七百人。侯览又乘势,夺我长乐太仆之职。专权南北二宫。然却万不该蹚渤海王,这趟浑水。”   贾诩心领神会:“于是王甫命有司举奏侯览专权骄奢,先帝怒而策收其印绶,侯览走投无路,自杀身亡。阿附者,皆免官。”   “然也。”曹节轻轻颔首:“熹平元年五月,侯览亡后,王甫再无人掣肘。冬,十月。诏冀州刺史收勃海王全家,刘悝不堪拷打,遂自杀。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悉伏诛。”   “右丞可有心得?”曹节忽问。 第101章 问鼎中原   贾诩脱口而出:“当年秋,七月,甲寅,有人书朱雀阙,言:‘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禁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言者。’”   “不愧是右丞。”曹节一声长叹:“侯览先诬张俭与长乐少府李膺、太仆杜密等为‘党人’,借故夺我长乐太仆之职。须知,长乐少府、长乐太仆,乃太后三卿。侯览之所以诬告,非为起‘党锢之祸’,只为报与张俭私仇,兼为其主,剪灭窦太后党羽。而后再杀窦太后。”   贾诩已然醒悟:“莫非‘书朱雀阙者’,乃是老大人?”侯览之主,究竟是何人。时过境迁,又何必再深究。终归与此事无关。   “然也。”曹节笑道:“见宫中有人借故,欲幽杀太后。老朽这才留书示警。为行自保,唯有将自己与王甫,名列其中。王甫无端遭陷,深恨留书之人。诏司隶校尉刘猛逐捕,十日一报。猛以‘诽书言直’,不肯急捕。月余,主名不立;猛坐贬为谏议大夫,以御史中丞段颎代之。颎四出逐捕,太学生牵连入狱者千余人。最后无果而终。王甫由此深恨党人,却不恨我。”   “只因‘朱雀阙书’,老大人与王甫赫然并列。”贾诩答曰。   “然也。”曹节得意一笑,又急忙收拢笑意:“如此,方才保住太后性命。”   贾诩含笑点头,却未揭破。事实上,“朱雀阙书”乃一石二鸟之计。为全窦太后性命是其一。其二,乃是借刀杀人,王甫所深恨者,并非党人,而是另一位大内官,程璜。只因曹节与王甫,皆名列朱雀阙上,唯独程璜不见其名。故宫中传闻,乃程璜所写。王甫焉能不生疑。稍后,才有程璜与王甫的互杀。杀侯览者,必是曹节、王甫、程璜,三人之一。   言及此处。贾诩这才醒悟。“二次党锢之祸”,竟因四位大内官,内斗而起。却牵连如此广大,影响如此深远,荼毒如此恶劣。一己之私,险毁社稷国祚。宦官之祸,何其剧也!   “却不知,与陈王宠有何干系?”贾诩又问。   “永康元年十二月,桓帝驾崩,遗诏命刘悝复为勃海王。此其一也。”曹节目光深邃。   “莫非还是二道诏命。”贾诩心中一动,掷地有声:“兄终弟及!”   “然也。桓帝先复刘悝勃海王位,再传其大汉帝位。”曹节龇牙一笑:“罪王如何继位?必先赦免其罪。”   “换言之,前大将军窦武与窦太后,暗自将第二道诏命撕毁,另立解渎亭侯,是为灵帝。”贾诩言道。   “桓帝口出遗命,时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皆在场。”曹节将细节补全。   “难怪王甫要杀二人。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素与刘悝交好。必将诏书之事,暗中告知。”再联想民间传闻,勃海王并非愤恨皇兄未传位与己,而是恨大将军窦武并窦太后销毁桓帝传位诏书,故才擅自发兵,欲夺迎驾诏书。   “二道传位诏书,乃桓帝弥留之际,口述。知者甚少。时在场众人,除去桓帝身边亲随,窦太后,窦大将军,贵人田圣,还有陈王刘宠。”   天子崩,“四海之内咸悲,臣下若丧考妣”,为“观君父之棺柩”。诸侯赴京奔天子丧,地方官吏率领吏民望都而哭,举国哀悼。   “刘宠勇猛过人,善使弓弩,十发十中,中皆同处。乃汉室强宗。桓帝知传位于弟,大将军窦武必不能相容。便嘱托陈王刘宠,效仿明帝时,东平宪王刘苍为骠骑将军故事,辅佐勃海王刘悝继位。”曹节言道:“奈何事与愿违。窦大将军先撕遗诏,窦太后再杀田圣灭口。宫内无人应声,陈王刘宠孤掌难鸣。后得窦太后作保,刘宠放归封国。此事就此作罢。时永康元年(167年)十二月。”   “待熹平元年(172年)十月,先帝诛勃海王满门。陈王宠,窃以为先帝旧事重提,欲除后患。故提前谋划,与国相魏愔‘共祭天神’。”贾诩接着道。   “所谓‘共祭天神’,实则杀白马盟誓。”曹节终道破谜底:“时‘共祭盟誓’者,除去陈王刘宠,还有梁王刘元、沛王刘琮、下邳王刘意、彭城王刘和、琅邪王刘据、东海王刘祗。”   “如前汉,七国之乱。”   “然也。”曹节叹道:“稍有不慎,便将重蹈前汉覆辙。王甫严刑拷打,悉知此事,惊恐之下,遂密报先帝。因兹事体大,先帝密召近臣问计。程璜遂进言道,诸王结盟,乃因见勃海王满门惨死,生怕飞来横祸。断不可逼迫太甚,谨防铤而走险。不如赦免陈王刘宠之罪,以安其心。兼分诸王联盟之心。”   “先帝犹豫不决。便在此时,形势突变。年前十一月,有会稽妖贼许生起句章,自称‘越王’,其子许昌在句章称帝,自号‘阳明皇帝’,众以万数。先前不过小患,不足为虑。岂料年后,忽兵精粮足,不断壮大,渐成大患。扬州刺史臧旻密报,乃因贼人得七王暗中资助。”   “养贼自重。”贾诩焉能不知。   “权衡之下,先帝这才下定决心,赦免陈王刘宠之罪。”曹节终将前朝隐秘道出。至于隐匿多少,又篡改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沉思片刻,贾诩言道:“先帝驾崩,少帝继位。前朝旧事,已随风散去。陈王刘宠再无性命之忧,因何还要与我主暗中结盟。”   此乃明知故问。曹节亦不说破:“先帝一念之仁,乃至养虎成患。如前汉故事:天下板荡,群盗蜂起,必有宗室趁乱兴兵,觊觎大位。”   “老大人言下之意,陈王刘宠欲结盟兴兵,谋夺天下。”言罢,贾诩忽又笑问:“若如此。老大人以为,我主又该如何是好?”   曹节下意识张口,却只字未出。须臾,似笑非笑,语透深意:“老奴窃以为,此一时,彼一时也。”   贾诩心领神会:“老大人之言,诩自当带到。”曹节先前之言,忽改称‘老奴’,“此一时,彼一时也”显然是说与蓟王听。言下之意,时过境迁,今非昔比。是否结盟,且看谁能问鼎中原。   一言蔽之,谁才是最大得利。   “老而无用,难以久持。言尽于此,右丞且自去。”说完,曹节便又高卧榻上,瞌目小憩。   “告辞。”贾诩拜退。 第102章 避易就难   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听贾诩道完前朝隐秘。田丰下意识皱眉:“此事不妥。”   “有何蹊跷?”荀攸问道。   田丰言道:“若真如曹节所言,陈王宠七国结盟,欲行兵谏。且养贼自重,暗行不端。天下诸侯若皆如此,先帝如何能不忌惮。因何独善待我主。有求必应,有功必赏。少复祖爵,再封乡侯,又并六县为国,增封二十县余。此,又作何解?”   论揣度人心,贾诩无人能及:“多年前,中常侍封谞亲赴楼桑,宣先帝诏。传闻,左右袖中,各置一诏。试问我主,是封侯还是复爵。”   “此事人尽皆知。价格不一,封侯易而复爵难。”荀攸笑道。   “然也。此乃赏封与分封之别。”贾诩又道:“我主当世明主,毅然决然,避易就难,择选复爵。”   荀攸不禁莞尔:“封谞遂传先帝口谕:既复祖爵,所欠‘酎金’便需补齐。自前汉元朔二年,武帝时坐酎金失侯,至今建宁四年,计二百八十三年。依‘酎金律’,封地每年、每千人需缴贡金四两。计千一百三十二两。”   饶是贾诩,言及此事亦满怀钦佩:“我主说‘便宜’。”   田丰、沮授,四目相对,不知所以:“二位何意?”   “先帝乃是皇商。借用主公一语:‘钱货两讫,童叟无欺’。”贾诩终于道出关键:“正因我主补齐酎金,光复祖爵。故我主陆城侯爵位,乃是从前汉继承。享有前汉封君列候的诸多便利。”   “治政之权!”沮授脱口而出。电光石火间,已一通百通。   先帝看上去,给予蓟王诸多便利。远非今汉封君列候可比。然归根结底,并非对刘备个人优待。而是恪守皇商信誉。刘备既愿花高价,补齐二百八十三年之酎金。于是乎,在商言商。先帝便尽可能提供前汉时陆城侯理应享有的一切权利。   简言之:刘备足额支付酎金,先帝足量兑现“侯权”。   一言蔽之:与朕做生意,钱货两讫,童叟无欺。少君侯尽可安心!   “卖官鬻爵,果然是门生意。”田丰目瞪口呆。表情已说明一切。   “我主年年纳足献费。逢佳节寿诞,南北二宫,三后一帝,从未失礼。饶是如此,每逢开口,皆付足铜钱。”贾诩目光深邃:“正因我主深知先帝秉性。表面上之亲密,皆因背后利益。与先帝的关系,不过是场交易。如此说来,我主掷金无数,何曾亏欠分毫。”   “我主曾言,所谓盟约,不过是互相妥协,各取所需。此言,深谙交易之道。”荀攸笑道:“先帝对我主的种种优待,皆是生意。乃利益使然。”当然,从维护商业伙伴,尤其是大客户的关系而言。先帝亦会对蓟王,释放出足够的善意。然却并不能改变,交易的本质。   此,便是为何先帝明知,以陈王宠为首的封君列候,皆对洛阳朝堂,芥蒂日深,需小心防备。却又独“优待”蓟王之根本原因。   在商言商。自断财路,犹如弑杀父母。莫开玩笑。顶级大客户,如何能不全力维系。   “生意是生意,人情归人情。”切莫混为一谈。   悉知后果前因。如何能不浮以大白。   翠玉琼浆,珀色瑶光。琉璃耳杯,四人对饮。尽起欢声笑语。   “我主乃长情之人。右国令之事,便足见一斑。先前生怕念及先帝优宠,不肯问鼎中原。既知往来皆利益,我等再无心忧。”荀攸笑叹。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贾诩一声长吁:“时至今日,方知我主,恩怨分明。”   “一语括之,活得明白。”田丰语出深意:“乱世至矣。世人唯有如我主,方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陈王刘宠之事,诸君以为如何?”沮授毕竟年轻。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贾诩和煦一笑:“细说详情,六百里请主公定夺。”   “此言大善。沮授受教。”四大谋主,皆当世人杰。相处日久,取长补短,各有精进。   洛阳城外,先帝文陵地宫。   忽听一声巨响。一众小黄门,灰头土脸,赶来通报。   “大喜,阿父;大喜,阿母。”亲随小黄门扑通跪地:“宫门已开,珠光宝气,闪瞎人眼。”   “切莫恣意。恐扰先帝在天之灵。”赵忠面含笑意,出言示警:“只取所需,不可损器。”   “喏!”小黄门这便领命而去。   须臾,便见各式珍宝,被陆续运出。多是海内奇珍,天下珠玉。还有十块琉璃宝钞,面值千万。   张让龇牙一笑:“如此,当有转圜余地。”   “计将安出?”赵忠问道。   “时至今日,能保我等一世富贵者,唯太皇董太后一人。”张让言道。   “不可。”赵忠摇头:“先帝地宫明器,多出西园。太皇董太后必然亲见。若知我等盗掘帝陵,大逆不道。如何肯轻饶。”   “太皇董太后只识铜钱,何曾学会鉴宝?将地宫珍宝,悉数折成宝钞。再去寻封谞不迟。”张让早有定计。   “唉,封谞先前不过我等走狗跟随,今日反要去求他。”赵忠一声长叹:“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赵常侍稍安。”张让眼中火光熊熊:“我等刀锯余人,身如浮萍,需傍树而生。只需攀上太皇董太后高枝,重掌二宫,指日可待。”   “那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赵忠咬牙切齿。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何进与心腹府掾,齐聚霞楼顶阁。推杯换盏,歌舞升平。   一曲终了。何进三击掌,伶人舞姬,鱼贯而退。   “禁中传闻,二位太皇为太后时,曾歃血为盟,指天而誓:共扶贵子,登基称帝。诸君以为如何?”   长史许攸,起身言道:“敢问大将军,此事有几分把握。”   “十之八九。”何进答曰。   众人了然。消息必出自何太后。许攸言道:“事关生死,不可不察。”   主簿陈琳亦起身进言:“若如此,陛下由太皇窦太后朝夕相伴,实非我等之福。”   许攸接着道:“为今之计,宜将太皇窦太后,尽早请回长信宫。需防质帝‘鸩饼’故事。”   何进轻轻颔首:“陛下不能常伴生母,乃人伦大逆也。然,太皇窦太后垂帘监国,已成定局。朝政所出,并无差错,如之奈何。”   许攸笑道:“这有何难?”   “愿闻其详。”何进大喜。 第103章 寡情薄义   “静观其变。”许攸语出惊人。   惹大将军不喜:“此,便是长史之良策乎。”   许攸笑容不减:“然也。”   见大将军面露愠怒,与会众人各自摇头,许攸这才娓娓道来:“大汉朝堂,三宫鼎力。二位太皇并太后,各自为政,势均而力敌。凡有一方擅动,必引三方连动。若动摇根基,乃至大厦倾覆,悔之晚矣。此其一也。”   似乎有理。大将军闻言,表情稍有和缓:“其二如何?”   “前汉时,汲黯对武帝言:‘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谓‘后来者居上’,亦如《荀子·议兵》所言:‘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此其二也。”   “后来居上,后发先至。”主簿陈琳忽有心得:“子远所指,莫非太后腹中麒麟子乎。”   “知我者,孔璋也。”许攸遂道破心机:“太后有二子。皇长子‘前轻’,麒麟子‘后重’。若少帝真有质帝‘鸩饼’之难,臣窃以为,继位者非王美人贵子,而是太后腹中麒麟嫡子也。且二宫太皇,若鸩杀少帝。则被天下口诛笔伐,便是蓟王亦再难保。那时,大将军振臂一呼,废二宫太皇,如探囊取物。再立麒麟子登基,一统南北二宫,手握一朝之政。再无人掣肘也。”   大将军忙问:“焉知太后腹中必是麟子。”   许攸笑道:“天降异象,必利国祚。此乃天意,焉能生女乎。”言下之意。无论如何,何太后也不会坐视十月怀胎,却生麟女。必要时,以假乱真,亦未不可。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大将军终是放心。略作思量,便已醒悟。先前,太后借口追查永乐宫逐鬼童子出身,而逼问掖庭令毕岚。拿到全部宫生子名册。如今想来,何太后未尝不是未雨绸缪,为“麒麟子”,预备替身。   主簿陈琳这才醒悟:“莫非,当今少帝,乃做饵乎?”   许攸眸中精光闪烁:“孙子曰:‘饵兵勿食。’鱼贪饵而亡,兵贪饵而败。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少帝但有意外,二位太皇难辞其咎。依臣料想,太后亦如此想,亦如此为。”   见何进面露喜色,举止如常,主簿陈琳遂三缄其口。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大汉深宫之内,有多少真情可言。   如此寡情薄义,又怎好意思开口,索蓟王三十亿钱。美其名曰,抚慰丧子、丧夫、丧父之痛。不过是心中欲壑难填。   何太后稳坐长乐宫。将皇长子置于不顾。想必心中,早有取舍。   主簿陈琳暗自垂首,不忍再想。   临近岁末,北国千里冰封。一片银装素裹中,蓟国渠碧水东流。商船往来,转运新谷。画舫穿梭,运送旅人。走亲访友,红白喜事。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蓟国一如既往,四平八稳。   自并土封国,得县二十又七。纳高句丽、扶余、三韩、沃沮、倭人。如一场饕餮大餐后,消化成首要议题。俗语谓“贪多嚼不烂”。正因如此,刘备才婉拒少帝再增数县之议。   蓟王自以为,治下这片东西千里,南北六百里,有民九百万众,城邑三百座余的国土,足够了。再多一二县,对一统天下而言,并无增益。反引人侧目。令洛阳朝堂,更加忌惮。   闻蓟王后宫,鲜有妃嫔孕身,足见蓟王已志得意满,此生足慰。一个没有了企图心的诸侯王,如同饱食之猛虎。便有羊群路过虎穴,亦不会正眼相看。   一味欲壑难填,终会令人生厌。   进退之道,取舍之间。蓟王堪称典范。   兵精粮足,吏治清明。百业兴盛,国泰民安。正腊节前,腊赐如期而至。   蓟国高薪养廉。腊赐之丰厚,毋需多言。公道自在人心。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居其位而谋其政。恪尽职守,廉洁奉公。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偶有害群之马,势必雷霆铲除。维持自上而下的吏治体系,高效运转而不崩坏。正因上至国君,明以照奸;下至百姓,嫉恶如仇。   唯德才是举。树大而根深。   南宫少府,招募女官,成为蓟国街头巷尾,最热门谈资。   女官分属百官。只论品秩,毋论男女。嫁娶自由,出入如常。比起只管禁中之事的汉宫女官,蓟国女官,竟与百官趋同。堪称男女平等之典范。   此事之所以能成。只因两汉开明风气使然。女子地位之高,远非后世王朝可望其项背。长公主仪同藩王,取食一大县,便足见一斑。   更何况。两汉深宫,本就有女官。蓟王此举,乃循祖制。并未首开先河。   再者说来。蓟王少时,太妃亦可默记名篇四百篇。大汉才女,又岂止蔡琰一人。   刘备已下令,陇右大震关,升平里内四海馆;蓟西郡内,黄金台上四方馆,同开女官评议。甄选女官。天下才女,无不心生向往。   北宫,瑞麟阁。   刘备细读贾诩手书,遂问计士贵人:“与陈王宠结盟一事,贵人以为如何。”   “陈王宠身陷前朝旧事,又曾养贼自重。虽为自保,却失臣节。今先帝已崩,本该安稳,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若与之牵连,恐非夫君之福。”士贵人言道。   自从南宫划归少府,刘备为避嫌,已命中书令赵娥,若无十万火急,无需往返北宫。凡事上疏转呈即可。若遇棘手政务,待百官同朝时,再当面陈情不迟。   此时瑞麟阁,只有蓟王后宫佳丽,通行往来。   “天下大乱,必有宗室趁乱而兴。此乃朝堂大忌。陈王宠,素有大志。是否有奋取天下之心,亦未可知。”刘备言道。   话说,史上初平元年(190年),各州郡起兵讨伐董卓,刘宠率军屯驻阳夏,自称辅汉大将军。到建安二年(197年),陈国被袁绍攻灭。七年间,时局动荡,然刘宠却并未趁乱称帝。   如此说来,刘宠自称辅汉大将军,与桓帝曾遗命陈王宠,效仿明帝时,东平宪王刘苍为骠骑将军故事,辅佐勃海王刘悝继位,或可前后佐证。刘宠并无称帝野心。   略作沉思,刘备言道:“且去信陈王刘宠,梁王刘元、沛王刘琮、下邳王刘宜、彭城王刘和、琅邪王刘熙、东海王刘祗,可愿加入蓟国赛马会。”   “喏。”士贵人心领神会。 第104章 穷无出路   “赛马会?”陈王宠面露狐疑。   “然也。”宋奇笑容不减。   陈王宠略作思量,似有所悟:“冀州六国主,常入蓟国赛马。莫非也如此这般?”   “冀州六国并蓟国,合称七国马会。”宋奇笑答。   “好一个七国马会。”言及此处,陈王宠焉能不心领神会:“孤亦好赛马。奈何陈国地处中原腹地,苦无北疆良马,驰骋赛场。蓟国号‘万马之邦’,若能入七国马会,何乐而不为。”   “如此,何不效七国,在‘天中(豫州号九州之中)’另设马会。徐豫七国,兴于淮水,宜称‘长淮马会’。”宋奇笑道。   “甚好。”陈王宠欣然点头:“长淮马会与七国马会,又当如何相处?”   “七国宜助长淮,兴建马场,训练骑手及赛马。举办十四国赛马会。诸如此类。为便于人员物资往来,可先开放港津,互设会馆。”宋奇答曰。   “如此,甚好。”陈王眸中精光一闪。心中已会其意。豫州蟊贼遍地,道路断绝。水路却相对太平。尤其是蓟国明轮船队,一般水匪,根本难以靠近。蓟国十万民船,亦多经机关改良,结伴往来沿海及内河航线。何其便利。   蓟国船户的设立,可谓神来之笔。让泛舟四海,随船就居的船民,亦得享国之便利。类似西林车楼。民船经由船坞升级改良,运力倍增。兼顾安全防护与宜居。唯一忧心,便是经停(蓟)国外港津时,无本国官吏照应。若能在他国港津,设蓟国商馆,或直接开设蓟国港市。对协调货物运输,处理商贸纠纷,维护本国商人利益,皆大有裨益。   马会往来,便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如前所说。通商港津,对蓟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同在异域钉入一枚楔子,获得可靠战略支点。蓟国风物,源源不断舶来。潜移默化,外输强势文明。   时人凡论及逐鹿天下,便会下意识想到兵锋所指,攻城略地。所思所想,多半是陆上攻伐。事实上,在蓟王看来,除去陆路交通,水路亦是另一条隐秘战线。   蓟国水运,冠绝天下。大军乘船,逆入江河淮泗,迂回背后。如此上下夹攻,腹背受敌,何人能挡蓟国强兵。如此说来,港津的重要性,尤为显著。蓟王索十座江东港津,目的便在于此。   正是蓟王的融合共生,包罗万种。纳三韩盐户、岛夷船卒、挹娄庐士,令蓟国水军横行天下。   水陆并进,上下夹击。兵锋所指,无往不利。   不兴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兵不血刃,潜移默化。不断积累战略优势。蓟王威信天下。少时随恩师南下讨逆,堆钱伐贼,名震江淮。又平西域,中立幕府。虽早已就国,然赫赫威名,正被丝路游商,四海船商,持续不断,大肆扩散。   西域都护府,已有源源不断,域外奴隶,举家逃来。   毋论其他。单凭一条“三十税一”,足令天下农奴,为之疯狂。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当逃难奴隶,安居绿洲。消息再被丝路游商带回原籍,可想而知,会造成何等连锁反应。即便各地奴隶主,严加看管,再难脱身。然遥远绿洲的传说,却似野火燎原。如同向往传说中的天堂,被奴隶世代流传。   试想,有朝一日,绿洲主人兵锋所指。城中大量奴隶,自当揭竿而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没办法。封建制本就比奴隶制先进。   当然,唯一掣肘,便是“外族入侵”。如何能让域外奴隶,认可蓟王的解放者,而非征服者身份。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便是和亲。   四百年前,我家陈丞相,力排众议,和亲匈奴。四百年后,乃至王庭分裂,南匈奴归附,北匈奴远遁。东胡各部视汉家为母族。蓟王娶鲜卑大阏氏,鲜卑各部悉数归附。今为东胡共主。和亲西域五十五国,都护府制霸绿洲。和亲钟羌女豪,五百万羌氐诸胡尽数归心。和亲倭女王,蓟国明轮船队纵横列岛。   如此看来,滞留大震关城,被钟存慧妃,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穷尽地主之谊,悉心款待的罗马皇后鲁琪拉。其重要性,又何必多言。   又闻神权之于罗马,也很重要?   嗯……   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正月旦会,对蓟国而言,亦是一年一度的盛会。   卑官在前,尊官于后。宗亲外戚、功臣爵民,百使贡职、众港奉计。   除去一年一度的赛马总决赛。还有各港津龙舟竞赛之优胜者,齐聚南港总决上游。诸如此类,可玩可观,津津乐道。一言蔽之,老少咸宜,男女平等,兼顾和谐共生,环境友好。   民情如水,宜疏不宜堵。归根结底,凡事,皆要有个“出路”。“一刀切”,绝非明主所为。   蓟国自立国以来,治政理民,便是如此。比如封建时代,最珍贵的田产。户户一顷,然蓟王并未专权独断,严于律法。非要户户一顷,不可多占。趋利避害,终归是人之常情。为得暴利,必有人投机钻营,铤而走险。   想要更多田宅,可也。   民爵二十等,武功爵十一等。皆可实现。士农工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蓟国民众,皆有章可循,有法可依。   不分青红皂白,绳之於苛政厉法。强堵悠悠众口,乃至百姓穷无出路。不啻于“怠慢废兴,不务恳恻,淫刑放滥”。   “淫祀多青鬼”。淫刑放滥,必出奸佞。   律法存在的意义,除去判审罪恶,还需引人向善。便是所谓“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郭嘉,奉孝?”南港游麟号,爵室大平座,率百官赏龙舟竞速的蓟王,一时目瞪口呆。   “然也。”左相崔钧,断不会记错:“颍川阳翟人氏,年后当满十六。自诩二千及冠,还剩四载。”   蓟王笑中耐人寻味:“口出郭奉孝,孤深信不疑。”   “这……”左右无不惊诧。   “奉孝既来,当不使孤有大失也。”这句喃喃低语,左右皆未得听闻。   前期,当稳了。 第105章 礼乐刑政   鸣镝射空,鼓声隆隆。   百舸争流,奋楫者先;千帆竟发,勇进者胜。   短桨称楫,长桨称棹(zhào)。南港笔直航道上,龙舟楫士奋力划水,周典并进。你争我夺,难分良泰。两岸围观人群,山呼海啸,欢声雷动。   龙舟楫士,多出自蓟国船户。民船虽皆改成机关轮桨,然划船技艺,断不可弃。蓟王推出龙舟竞赛的目的,也在于此。总归是物极其用,技艺需以人为本。与骑手类似,职业楫手,亦开始在蓟国各港城,悄然兴起。   许过不久,龙舟便将与赛马并驾齐驱。成为另一项全民运动。   此亦是刘备所乐见。   正月旦会前。正腊罢朝,百官俱贺岁。与民同乐,正当时宜。   蓟国文修武偃,大治之兴。国中路不拾遗,国民丰衣足食。宽法严律,吏治清明。好一片人间乐土。   “主公何不兴乐府。”上庠令郑玄,趁机进言。   “乐府”,始于秦,武帝后加改扩。乃是掌管音乐之署寺。用来训练乐工,制定乐谱及采集歌词。因采集大量民歌,后乐府亦成为特有的诗体名称,称“乐府诗”。主官称“乐府令”。武帝时,乐府令下设三丞。至成帝末,乐府人员多达八百余人,成为一个规模庞大的音乐机构。哀帝登基,下诏罢乐府官,大量裁减乐府人员,择其精华划归太乐令统辖。从此后,汉代再无乐府建制。   今汉,管理音乐的署寺,一为“太予乐署”,主官称“太予乐令”,相当于前汉时太乐令,隶属太常卿。一为黄门鼓吹署,由承华令掌管,隶属少府。今汉乐府诗,主要是由黄门鼓吹署搜集、整理、演唱及保存。   天下皆知,蓟国无宦官。黄门鼓吹署,自难成立。   太予乐署,只掌管宫廷雅乐。称“太予乐”。“太”亦作“大”。蔡邕《礼乐志》:“汉乐四品:一曰太予乐,典郊庙、上陵殿诸食举之乐;二曰周颂雅乐,典辟雍、飨射、六宗、社稷之乐;三曰黄门鼓吹,天子所以宴乐群臣;四日短箫铙歌,军乐也。”汉宫所用四乐,统归“太乐署”,“太乐官”掌握。明帝永平三年(60年),改“太乐署”为“太予乐署”,改“太乐令”为“太予乐令”。置太予乐令一人,秩六百石。下属员吏二十五人,乐工、舞人三百八十人。   换言之,雅乐和民乐,分属二署。   乐府,更偏民乐。   既无黄门鼓吹署搜集、演唱民乐。此时立乐府,正当时宜。   “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素王孔子所设“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位列四艺之前,仅次于“礼”。因“乐经”失传,故才称“五经”。音乐的重要性,足见一斑。   《礼记》更将“礼”、“乐”并立:“礼节民心,乐和民声。”   新开一署,事关重大。知蓟王不喜劳民伤财,右相耿雍遂问道:“请问郑公,国中不缺乐师,民乐亦广为传唱。为何还要新设一署。”   “右相当知,国中胡汉杂糅,乡音俚语,南曲北调。胡笳、胡琴、羌笛、胡旋、胡腾,亦广为流传。新设乐府,宜将胡乐,亦纳入其中。取长补短,善莫大焉。”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何人可当乐府令。”   郑玄笑道:“东凌令杜公良,乃适合之选。”   先时,蓟王开东凌矿邑,造铸币铜锭。并将首任东凌令,授予与华大夫等人并称“蓟国四奇”之杜夔,杜公良。   杜夔善钟律,聪思过人,丝竹八音,靡所不能。投奔蓟国,先拜太学坛博士祭酒,传授音律。复为东凌令,领其弟子邵登、张泰、桑馥、陈顽等,并良工千人,北赴燕山,为蓟国长公主刘萌,修造汤沐邑。   数年来,一干人等,负土开山,凿壁烧砖,造悬楼梯田,辟水井暗渠。纳燕山边民万户。今汤邑已成,称“东凌铜邑”。此城,四面环山,北山陡峭而少林木,南山沟深而多平缓,溪流环绕,易守难攻。乃是与右北平汗鲁单于乌延所部,互市商邑。车马行人,不绝于道。十分繁盛。   刘备笑道:“郑公莫不是想听杜公良,亲奏钟鼎之乐。”   “主公明见。”郑玄笑道:“东凌邑远在燕山,冶炼铸铜,将作寺良匠足以。何须杜公良坐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此时立乐府,集民乐,和民声,非杜公良莫属。”   不愧是儒学正宗。郑玄深知,解决口腹之欲,急需心智之养。民众需要更高级的精神食粮。又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时设乐府,引民向善,与民同乐。自然合情合理。   刘备看向左国令黄承彦:“东凌令一职,国令可有合适之选。”   “大匠师柴玉,可当此大任。”黄承彦起身奏对。黄承彦自北上蓟国,受领高职。将作寺一众匠师,方才安心。先时恐主公卸磨杀驴,后又恐连坐延祸。直到黄承彦继任钜子,兼领左国令。蓟国工匠,终得释怀。更加蓟王,披麻戴孝,执晚辈礼,为右国令发丧。如何能不感激涕零。忠心俸主,永无二心。   刘备又问将作令苏伯:“柴玉其人如何?”   “柴玉巧有才智,形器之中,多所造作,深得国人器重喜爱。”苏伯答曰:“乃东凌令不二之选。”   “如此,诏命杜公良携弟子归,筹建乐府。拜柴玉为东凌令,执掌铸造事宜。”蓟王遂颁王命。   “喏。”中书令赵娥,这便领命。   “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蔡少师起身行礼:“可喜可贺。”   蓟王亦笑:“贺喜岂无诗?”   便有座上宾,长揖及地,引吭高歌。   一曲唱罢,蓟王又笑:“有诗岂无酒?”   便有王宫侍女取翠玉琼浆,人手一瓶。   刘备笑道:“喜贺诗就酒,隔壶手自温。”   蓟王出口成句。席上众人,纷纷思下句。   便在此时,忽听稚嫩童声响起:“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   刘备不禁莞尔:“好一个‘急煞后来人’!”   “何人吟出?”门下祭酒司马徽,抚掌笑问。   便有一女童,俏生生站起:“蔡琰多嘴。”   见她不过总角童子一枚,司马徽打趣道:“何其急也?” 第106章 百般不利   蔡琰小脸通红,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蓟王已笑道:“蔡师有女能传业。”   “主公谬赞。老臣得此女,足慰平生。”蔡邕宠爱之深,只眼可辨。每逢宴饮聚会,必带在身边。凡有好友登门,亦令蔡琰抚琴款待。伯喈女公子,声名在外。三岁看老,必是才女。   蓟王遂取随身玉佩相赠:“琰儿既续接下句,理应得赏。”上下句,犹如后世对联或行酒令。并非诗词歌赋。不过是信手拈来,博众一乐。   “谢王上。”蔡琰亦不扭捏。大方出列,双手捧过。再拜后,自行入后列。   门下署四方馆长朱建平,笑道:“蔡师此女,贵不可言。”   朱建平号称铁口神断。蔡邕大喜过望:“承蒙先生,赐赠金玉良言。”   “主公既开少府女官,依琰儿之博学才辩,妙于音律。二千及冠,亦未可知。”司马徽亦赞。   “孤与诸君拭目以待。”蓟王欣然笑道。   俯瞰白琉璃落地舷窗外,百舸争流。君臣同契,其乐融融。   千里国土,欣欣向荣。   蓟王沉稳大度,喜怒不形于色。公正严明,好恶不浮于表。张弛有度,亦不穷兵黩武,急于求成。一切顺其自然。   乱世激流,江山板荡,蓟国中流砥柱,稳如磐石。尤显难能可贵。   国力蒸蒸日上。今日强过昨日,明日必超今日。反观洛阳朝堂,尔虞我诈,你争我夺,血流不止,日渐衰弱。   此消彼长,高下立判。   蓟国之美好,非身临其境,设身处地不可尽知也。   归根结底。乃海纳百川,化繁为简的汉家风尚,与奇思妙想,包罗万象之蓟王,互相成就,相得益彰。   洛阳西郭,平乐馆。   新帝被废,遣归封邑。太皇董太后,重置卖官。少帝年幼,由太皇窦太后垂帘。二宫太皇,关系融洽。虽说太皇董太后凡有所请,太皇窦太后必有所应。然长此以往,亦难免遭人诟病。万一,有侍御史胆大劾奏,岂非不美。故先前卖官百无禁忌,如今却颇多取舍。凡入馆求官者,非重利不应。如此勉强维系,然获利却不及先前万一。   一言蔽之。三宫鼎力,谁也不敢恣意妄为。   适会正腊,公卿罢朝,洛阳城内城外,俱贺岁。得亲随小黄门快报,封谞顾不得安居守岁,顶风冒雪,入馆相见。   “竟是尔等。”见求官之人,竟是赵忠、张让。永乐太仆,颇多讶异:“二位常侍,侥幸留得性命。不谨守先帝陵,了此残生。何故再生是非。”   “封常侍言之有理。然,住惯深宫大殿,习惯前呼后拥。如何能守先帝孤陵,就此终老一生。”张让直言相告:“此来,为求重入宫门。若能如愿,愿奉一亿大钱。”   “嘶——”惊闻大钱一亿,饶是封谞,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俗谓“财帛动人心”。总归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人皆不能免俗。封谞又如何能例外。   “二位常侍,竟还有此等身家。”封谞将信将疑。   “呵呵!”张让耸肩一笑:“承蒙先帝厚爱,西邸卖官得财,半数交由我手。城内窖藏铜钱,又岂是区区掖庭令能尽知也?”   先前长信太仆程璜,严词逼问。掘来子钱无数,正大兴土木,修缮长信宫。此事宫人尽知。有漏网之鱼,亦是人之常情。心念至此,封谞遂言道:“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少帝继位,多用新人。二位大人,根基尽失,此时入宫,又能如何。”   “不求权倾朝野,只求安身之所。”张让言道:“大长秋并长信太仆,年岁已高。以十年期,当不久于人世。十年之后,你我三人,正值壮年,远未称老。三人联手,可保董太皇万事无忧,我等富贵荣华,长命百岁。”   “原来二位觊觎两位老大人身后之位。”封谞摇头道:“长信太仆乃窦太皇三卿,董太皇如何能许。”   “大钱十亿。”赵忠一锤定音。   封谞胸有激雷而血气翻涌:“二位稍待,容我去去就来。”   这便车驾入宫,细说详情。   太皇董太后亦大吃一惊:“二阉奴,竟还有此等身家。”   “民谚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赵忠、张让,服侍先帝,深受所器。大事小情,皆需过二人之目,中署进项,皆需过二人之手。传闻孟陀散尽家财,只求张让府中苍头一跪。二人手握大钱十亿,不求隐居深山,反乞重入禁中。所求,乃大。”封谞语透深意。   太皇董太后,略作思量,便心领神会:“重掌大权,一雪前耻。”   “太皇明见。”封谞再拜。   “刀锯余人,睚眦必报。”太皇董太后心有余悸:“合肥侯乃朕之骨血。阿阁兵乱,亦因我儿而起。若令赵忠、张让,重掌大权,董氏一门危矣。”   “敢问太皇。若二人求之不成,反投何太后,又当如何?”封谞再问。   太皇董太后心头一沉:“必与朕百般不利。”   “二人出手便是十亿。财能通神,当无往不利。何太后精于商贾之术,善买卖交易。且二人与何氏一门,并无仇怨,平白无故得一笔巨财,再得忠犬二人,何太后必欣然接纳。此消彼长,与太皇及董氏一门,皆不利。”封谞字字珠玑。   “言之有理。”太皇董太后一声长叹:“大钱十亿,着实诱人。”   “宜当纳之,以观后效。”封谞进言道。   “二人乃兵乱主谋。洛阳贵胄死伤无数,能保全性命,已殊为不易。若再入宫,必有人暗生间隙。如何行事,方能堵悠悠众口。”太皇董太后仍心有忧虑。   “当效仿毕岚、宋典故事。可借口宫署有缺,不能尽职。事急从权,故将二人招回一用。”封谞对曰。   “如此,当授予何职?”太皇董太后又问。   “凡四百石以上,六百石以下,皆可。”封谞笑答。   “豪掷十亿,却只得稗官,二人岂能心甘。”太皇董太后再道。   “六百石足以。”将心比心。同为刀锯余人,封谞自心知肚明:“只需能重入禁中,二人必感激涕零。又岂会挑肥拣瘦。”   “如此,朕当允之。”太皇董太后笑道:“二人可为四百石署长。”   “遵命。”封谞欣然领命。 第107章 忍辱偷生   封谞车驾出宫,重回西郭平乐馆。   入堂与二人相见。遂将太皇董太后之言,如实相告。   “黄门署长,玉堂署长?”张让并赵忠,脸上表情,可想而知。   玉堂署,宫署名。位于南宫玉堂殿。属少府,其主官称“玉堂署长”,掌玉堂署诸事。《后汉书·百官志》:“黄门署长、画室署长、玉堂署长各一人。丙署长七人。皆四百石。本注曰:宦者。各主中宫别处。”   而黄门署长,犹在黄门令左丰之下。赵忠、张让乃中常侍,秩比二千石。永乐董太皇却授此稗官,极尽羞辱之能事。   然张让、赵忠,电光石火,已各自收拢表情,换作感激涕零,齐齐下拜:“老奴叩谢天恩。”举手投足,颇多忍辱偷生。   俯瞰二人如两只老狗跪在脚下,摇尾乞怜。封谞志得意满,皮笑肉不笑:“既已得偿所愿,二位署长,当兑现承诺。奉足十亿大钱。”   张让、赵忠,四目相对。遂各取一漆木钱匣,双手奉上:“请封常侍过目。”   封谞眼中,贪念横生:“莫非是……蓟国琉璃宝钞!”   “然也。”张让肉疼一笑。   如今宝钞,足已升值十倍。为入住函园三千栋九坂悬楼,洛阳勋贵,险挤破头。话说,京师权贵,多如过江之鲫。你争我夺,房价越炒越高。然市面上,琉璃宝钞本就稀少。又谓“物以稀为贵”。诸如太皇董太后等,倍加深藏惜售。“有市无价”,多重成因,助推宝钞市价,一路走高。   十枚千万面值琉璃宝钞,时下确可作价十亿。   赵忠、张让,言之凿凿,并未欺瞒。   此,亦是乱世将至,物价飞涨之端倪。一言蔽之。与性命攸关的一切,皆会扶摇直上九万里。令寻常人等,遥不可及。便是普通权贵,亦高不可攀。   与日渐衰败的洛阳城,风光迥异。   函园阳港,蓟国明轮船队,贩来本季新谷。九坂客堡,陇右商队,转运陇上小麦。更兼园中名产,汇聚东西。“舳舻相接,帆樯如林”,“车水马龙,日无暇晷”。   终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园内百姓,衣食无忧。凡迁入园中,皆可获蓟国民籍。坐享蓟人一切便利。即便园外没有良田,单凭祖传手艺,一身本领,亦或是应募工匠市卒,刀笔小吏,甚至巧言善辩,为人市侩,助人帮闲,足可饱食安居。   园中游人如织,无处不可营生。   有五位长公主珠玉在前。洛阳子钱家,宅前里道,车马如龙。封君列候,日日盈门。皆要以食邑举债,十年偿还。子钱家,笑脸相迎,命人书录成册,束之高阁。美其名曰,细细斟酌。实则右丞贾诩已由秦太仓传令,暂且搁置。   原因不复杂。接连放债,太过瞩目是其一。乡亭列候,食邑太过分散为其二。知陈王宠暗结七国联盟,大有可为,乃其三。   经营串联徐豫二州的七大王国,远比去开荒散落各地的乡邑,更易施为。右丞已命秦太仓并子钱家,详加梳理。非县侯不取。然对乡亭“小侯”,亦不可轻慢。当以五县七国为中心,先将与之毗邻的小侯封邑,纳入其中。如同增封,不断扩大面积。   今“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又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若与大国毗邻,便是小国亦可善加利用。   终归是,家、国、天下。   彼此同气连枝。蓟王亦不忍坐视汉室宗亲,乱世之中,死于非命。   悉知洛阳诸事,蓟王六百里传语右丞等人。若九坂悬楼售罄,宜当将园中留存宅院,授予小侯。至于洛阳百姓,若遇兵灾,当大开园门,放入避难。   今“十常侍”已名存实亡。大将军何进与骠骑将军董重,分庭抗礼。太皇窦太后,作壁上观。三宫鼎力,当不至于祸起萧墙。各方轮番厮杀,终引董卓火烧洛阳。   当不至于。   步出平乐馆。赵忠、张让,各自仰天长叹。一亿琉璃,离我而去。   “入宫之后,又当如何。”赵忠低声相问。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张让沉声作答。   “只恨封谞,落井下石。你我二人贵为中常侍,却只得四百石小吏。此等羞辱,必百倍奉还。”登车时,赵忠愤而咒骂。   “董太皇此举,或大有深意。”并坐温暖车厢,张让吐尽胸中寒意:“黄门,玉堂二署,非同寻常。黄门之署,职任亲近,百物在焉,以供天子。玉堂之署,乃待诏之处,且南宫玉堂殿,亦是少帝起居问政之所。二署,皆可亲近少帝。”   赵忠亦醒悟:“莫非,董太皇欲使我等为其耳目,监视少帝!”   “十有八九。”张让阴森一笑:“若果真如此,我等重掌禁中,指日可待。”   赵忠亦奸笑:“如此看来,二宫太皇之盟,并非牢不可破。”   “只需投其所好,虚与委蛇,引三宫明争暗斗。我等趁机上位。当如你所言,重掌大权,指日可待。”张让眼中阴霾,一闪而逝。   车驾绕函园西出。繁华远去,车马渐稀。车内二人各想心事,一时无言。   “中常侍还有几人?”张让忽问。   “曹节、程璜、郭胜、封谞、毕岚、宋典,及你我。”赵忠答曰。   “呵呵,竟还有八人。”张让笑中透着凄凉。   “只恨不与我等一心。”赵忠恨意丛生。   “无妨。曹节、程璜,垂垂将死。郭胜、封谞,暂且得意。毕岚、宋典,当可为我等一用。先从园中择选十人,随我等入宫。余下人等,留守帝陵。暗自操练,已备不时之需。”张让已有定计。   “好。”赵忠言听计从。屡遭大难,共赴生死。二人关系之深,何须多言。   “田忌赛马,先输后赢。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张让紧握双拳,一时战意横生。   论忍辱偷生,夹缝求存。刀锯余人若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速回帝陵!”张让尖喝一声。   “喏!”车前小黄门催马挥鞭。   一路卷风扬雪,呼啸而去。 第108章 礼不可废   如蓟王所言,盟约的实质,乃是“互相妥协,各取所需”。当各自“所需趋同”,并最大化时。联盟便会产生。   各方诉求,同质化越高,联盟越牢不可破。   比如,为了生存。   冀州六国与蓟国,陈王宠与徐豫六国,皆如此。大难临头,抱团取暖。   说白了,联盟其实亦是一场交易。被交易的,必然是利益。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利益越大,人情越少。于是,处于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利益攸关者”,便会越发显得薄情寡义。久而久之,便成了“孤家寡人”。   尤其当饱受苦难者,一步登天。痛定思痛,追权逐利,无所不用其极。   先帝与董太皇母子,赵忠、张让等十常侍,皆如此。饥不择食,狼吞虎咽。吃相难看。   就蓟王而言。发家致富的法子,其实有很多。然正因“穷怕了”,先帝与董太皇母子,才想到了最易上手,来钱最快,最为暴利的卖官鬻爵。   单从交易来看。卖官鬻爵对先帝与董太皇母子而言,“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垄断经营,供不应求,没有成本,不用售后。着实有太多利好。   然而,当真没有成本么。   有。江山社稷,天下万民。皆是卖官鬻爵,不断消耗的成本。先帝与董太皇母子因一己之私欲,不惜将作恶成本,转嫁给全体国民。所谓“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如此不断亏空,乃至百孔千疮。   大厦倾覆,社稷崩塌,不过是时间早晚。   事实上,蓟王号称当世明主,威信天下。赚得少么?   王家与民家,自家与众家,皆要顾及。   一言蔽之,家国同构。既为人主,切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所谓明主,莫过如此。   此语当作何解?很简单,如同高空抛物。从金字塔顶端(王者),即便是一颗小小的石子(小恶)投下来,也能令无辜百姓,死于非命。刘先主能有如此见地,当是明主。   更何况蓟王刘备。身为王者,为人处世,万勿随心所欲,起一个很坏的头。   上行而下效。先帝好驴,乃至驴同马价。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蓟王好……   咦,不说也罢。   先前不过一县之地,如今千里封国。天下高人,仁人志士,尽皆来投。“礼仪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彰,国乃灭亡。”国有四维,自当全面发育,不可有失偏颇。   于是,上庠令郑玄、门下祭酒司马徽、左国令黄承彦,联名上疏,《请祭上陵之礼》。   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   原先,祭祖皆去楼桑陆城侯祠。然,今时不同往日。上庠令郑玄、门下祭酒司马徽、左国令黄承彦,乃是请蓟王亲赴中山靖王陵,隆重祭祖。   其重要性,堪比告庙。   中山靖王,乃景帝之子,武帝异母兄。诸侯王庙,距天子太庙,一步之遥。远非亭侯祖庙可比。此举之大义,不言而喻。更无须避嫌。   今汉诸侯王,皆循此例。蓟王如此行事,自当无可厚非。   “光武帝建武二年正月,立高庙于洛阳。四时祫祀,高帝为太祖,文帝为太宗,武帝为世宗,如旧。余帝四时春以正月,夏以四月,秋以七月,冬以十月及腊,一岁五祀。”五祀为太常所职,帝王不必亲临。唯上陵祭,需陛下亲临。“百官、四姓亲家妇女、公主、诸王大夫、外国朝者侍子、郡国计吏会陵”。   蓟国百官、亲家妇女、公主、番邦侍子、海外港津……何其多也。单说蓟王亲家,足有数十家之多。各国使节乃九宾之一,自也要参加。   实在太过隆重,也太过劳师动众。   刘备本欲搁置。然太妃却说:礼不可废。   此乃国君应尽的义务,亦是必须履行之礼法。众目睽睽,岂能因私废公。   刘备这便传令左右国相,拟定名册。待上陵礼时,领一干人等,乘游麟号,出南港,浩浩荡荡,奔赴靖陵县,祭祀先祖。   汉人事死如事生。陆城侯亦不能忘。断不可绝祀。问计群臣,郑玄言,当在子嗣中,分封陆城侯,以祭宗庙。   陆城侯,坐享楼桑食俸。楼桑乃蓟国商都,繁华首屈一指。众多子嗣中,何人为陆城侯,刘备举棋不定。此乃蓟王家事,群臣皆避嫌。问过母亲,亦让刘备自断。刘备不得已,唯请教远在洛阳的恩师。   恩师卢植回信曰:可先封嫡长子。待元服,再立为王太子,待太子有子,再酌情增封为临乡侯。将陆城侯,传与太子嫡子。如此,代代相传。   之所以如此行事,只因与一般封君列候不同。刘备少复祖爵,又增封临乡侯,乃至蓟王。是为上逆。将陆城侯神主,迁入靖陵祖庙,“同殿异室”还不够。楼桑陆城侯祠,亦需四时祭拜。故陆城侯一脉,不可断绝。   刘备深以为然。上陵礼前,六百里上表,求封嫡长子刘封为陆城侯。   蓟王无小事。   即便公卿罢朝,尚书令曹节亦亲自入宫通禀。   蓟王今日分封嫡长子,明日必分封诸子、诸女。对洛阳朝堂而言,乃大大利好。何须太皇窦太后开口,太皇董太后、何太后、少帝、大将军何进,三公九卿,皆欣然。无有异议。   洛阳朝堂,六百里策立蓟王嫡长子刘封,为陆城侯。并赐下诸多御用之物。极尽恩宠。   对蓟国而言,亦是利好。蓟王分封嫡长子,乃立储之信号。国不可一入无主。蓟王春秋鼎盛,然身系万千臣民,为万无一失,此举宜早不宜迟。   所幸,蓟国无立储之争。只因有嫡长子。   金玉有价而情义无价。   蓟王与王妃之事,天下皆知。一路相伴至今,当真羡煞旁人。   蓟王自是豪杰。王妃又何曾弱了半分。只说贫贱之知不可忘。谁又曾想,富贵夫妻难白头。   还是那句话,利益太多,真情太少。 第109章 多管齐下   约定时日,蓟王遂领九宾,赴靖陵,行“上陵礼”。   仪轨大同小异。先祭后宴。无需赘述。   靖王陵山,已重修毕。围绕陵山,靖陵县城,亦营造过半。原先北平城,改为北平关。与南关扼守东西国境。首任北平关长,为许家少主许定。葛陂黄巾渠帅彭脱,今为城尉,同守此城。与太行八径内黑山营寨,上下呼应。四郡亡胡,及并州南匈奴,多有部民翻山往来。靖陵令赵商,请开互市。蓟王欣然应允。   如此一来,并州各部,再无需穿越代郡、上谷二郡,前往蓟国。只需横穿太行山脉,便可在靖陵互市。靖陵县因此日渐繁华。   毕竟是蓟国西境,远离国都。蓟王领九宾,行上陵礼。对县中官民而言,乃开年头等大事。国主亲临,对安抚民心,提振士气,皆有奇效。时人对君王的敬畏,深入髓里。   “徐水出北平,东至高阳入于博(水),又东入滱是也。”“(滱水)又东北入于易(水)。”将作寺良匠,掘深井热泉注入,令徐水终年不冻。靖陵县亦并入蓟国黄金水道。蓟国因水而兴。漕运之便,毋需多言。   千里国土,一日可达。人员物资往来,何其便利。正因往来便利,亦不断有分户百姓,举家西迁。融合大势所趋。   随三韩盐户、扶余四加、高句丽等,东夷各部,接连迁入。蓟国东境,民已足够。北上流民,正经千里水道,运往西部诸县。据上计署估算,年内人口破千万,当指日可待。   不知为何,本已日渐稀少的流民,年后不降反增。各流民营地属吏,问过方知。逃难百姓,皆来自大河两岸,豪强坞堡。本是奴仆、佃户。然随蓟国农作机关器,大量贩卖。三五老农,日种一顷。豪强大姓囤积在坞堡内的海量人口,随之失去价值。空耗食粮,不如遣散。于是举家被驱赶出坞。从奴仆、佃户,沦落为失地流民。   为活命,唯有结伴北上,投奔蓟国。   此事,早在陇右时,便已发生。   可以预见。机关器的全面普及,正迅速改变封建时代。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生产关系必定要匹配生产力。机关器取代人力,成为农耕的主力。亦是时代之必然。流民对豪强无用,然对蓟国而言,却有大用。亦无须担心,饥民拥塞。   蓟国高度发达的城邑,足以吸纳多余人口。其中,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的工坊,取代营城筑路,成为吸纳劳力的大户。   以“机织工坊”为例。经将作寺不断改良升级的羊毛织机,被豪商成批买来。排列坊中,招募城内织女,大批量织造羊毛织物。赚取成倍利润。   少时,刘备与乌莲击掌为誓。约定羊毛价同桑麻。此举,令草原各部,欣喜若狂。乌莲更被草原妇人,顶礼膜拜。只因“割毛数载,再卖整羊”,取利多出数倍。据牧民估算,如今一只羊的价值,是先前五倍有余。换言之,养一只羊,等于原先养五只羊。养一群羊,等于原先养五群羊。   同样一只羊,因何身价倍涨?正因能多割羊毛。   原先,草原户户喂羊,毛皮家家皆有。如何能卖与他人?   然贩来蓟国,却大不相同。蓟国无绵羊是其一。九百万巨大市场是其二。羊毛保暖防寒已被认可是其三。青储饲料补贴是其四。种种利好,助长草原各部,绵羊存栏量激增。优质羊毛,一年两割,源源不断贩来蓟国。先被豪商购入织坊,产出毛料再卖成衣坊,裁剪成衣,贩卖全国。并被游商,输往天南海北。   蓟国经由撤村并邑,不断推进的城邑化聚拢人口;加之机关器的推陈出新,全面普及;及汉胡融合大势,已不可逆。多管齐下。让服务于城内居民的各式工坊,应运而生。原先散落在街头巷尾,独门独户的小手工业者,正迅速向规模雇佣化生产的“坊工”转变。   所谓“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工坊又称“工肆”。因工肆多集中经营,便被蓟王统称为“工坊”。   其形式,可类比后世工业区。坊内百工,称“坊工”。建制与“市”相似:工坊四面围以垣墙,居中建坊楼,上立旗帜,以为坊吏候望之所;楼顶置钟鼓,晨鼓暮钟,开坊闭坊;楼外布告栏,亦张贴有各工肆,招募坊工、招募护卫、招募骡队等,各式布告;楼内坊吏,亦为招聘双方,提供订立券书、质量验收、信用担保、预接订单、庸金结算等,各式服务;自然也有坊卒,往来巡视,谨防宵小,亦防烟火。   工坊乃蓟王一手圈定。   先前并未有如此规模的“机造业(机关器制造业)”出现。乃蓟国始兴。右丞耿雍遂问,税赋当如何收取。   蓟王早有定计,当收工税,百取二(2%)。换言之,比起工匠百取一,工坊足高出一倍。且产生货品,入流通,当取市租。若囤积,则收缗钱。贩国外,再取关税。诸如此类。然每个环节,交易各方,只需纳一次税。   百官拜服。   除工坊外,各式作坊,亦悄然兴起:油坊、磨坊、碓坊、酒坊、染坊、书坊、酱坊、茶坊、屠坊,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事实上,正因双传奇难度下,蓟王成功挽救并复兴了以墨门为代表的华夏科技线。让资本的萌芽,提前千年出现。且还是国有资本。只需机关器不断演变,终有一日会取代畜力。那时,草原人民必载歌载舞,不再为患。华夏再无胡乱之危。   便是时下,蓟国机关诸器,已足可威震天下,无往不利。   豫州颍川郡,颍阴县。高祖六年(前201年),析许县,置颍阴县,封灌婴为颍阴侯,食二千五百户。属颍川郡。后国除为县,今汉因之。   新年伊始,配五县令印的洛阳贵公子,正与郭嘉并立城头,谈笑自若。   城头守军,及县中属吏,各个如临大敌。只因县令已发敕令,招降黄巾何仪,何曼余部。   何仪,何曼、兄弟二人,自黄巾之乱后,一直盘踞在汝南与颍川一带,聚众数万。颍阴饱受其害,郡县畏之如虎。岂料明庭一道敕令,便拖家带口,下山归降。   着实令我等,始料不及也。 第110章 逐鹿之利   先招黄邵,再收何仪,何曼。   只叹洛阳贵公子,手眼通天。无人窃以为,与黄巾暗中勾连。   何仪,何曼各聚众数万,二部相加亦足有十余万众。其中宿贼三千,精壮万余,余下皆老弱妇孺。极利屯田。   “阳翟、长社、颍阴,三县毗邻,如‘品’字相依。今有黄邵、何仪、何曼三将驻守,典农校尉枣祗治民,且距洛阳不过五百里。轻骑快马,旦夕可至。”郭嘉矗立城头,指点江山:“王上雄姿杰出,有九五之略。此虽是飞地,然足可一用。”   “《易·乾》:‘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此卦言九五,阳气盛至於天,故云‘飞龙在天’。犹若圣人有龙德、飞腾而居天位也。”宋奇笑道:“奉孝以九五喻天子乎?”   “然也。”郭嘉洒脱一笑,毫不避嫌:“王上雄踞河北,已并数州之地。河南今由我等谋划,当不费吹灰之力也。”   “奉孝可知,年末龙舟竞渡,闻奉孝口出‘二千及冠,还剩四载’。王上如何作答?”宋奇笑问。   “王上当信我。”郭嘉自信一笑。   “王上当文武重臣之面,言‘孤深信不疑’。”   饶是自信满满如郭嘉,犹难自禁,面北而拜:“王上谬赞。”   “王上少称麒麟,善寻宝识人。凡有所出,必有所中。无有例外。相伴奉孝四载,我当坐看二千及冠。”宋奇谦谦君子,大仇得报,平生无憾。   “敢不从命。”郭嘉回拜。   待直身,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便在此时,斥候飞马城下:“禀明廷。城北官道,正有大股黄巾,直扑城下。”   “再报。”宋奇眸中精光乍现。   “喏!”   “明廷连招黄巾三部,黄巾兵卒渐多。”郭嘉进言道:“何不再开军屯。”   “愿闻其详。”   “窃以为,屯田可分军屯、民屯二种。皆用军中编制,可置典农校尉、典民都尉、屯田都尉等职,掌屯田事宜。屯田兵卒,且耕且战,屯户只取田赋,除徭役。”   “军中编制,且耕且战。”宋奇欣然点头:“奉孝欲为王上屯兵河南。”   “然也。”郭嘉忽笑:“王上‘三府分立,布天下棋局’。都护府中立西域,幕府扼守关中并京畿,再加蓟国虎踞幽冀,我等当为四府:串并徐豫,兼顾荆扬。”   “交州又当如何?”宋奇试问。   “交州士燮,必与王上一心。何须我等费心。”天下大势,郭嘉一清二楚。   “奉孝果然胸藏锦绣。”宋奇叹服。郭嘉此言,竟与右国令,如出一辙。   “只需坐等天下有变,王上兴仁义之师,天下群起响应,三兴炎汉,指日可待。”郭嘉遥看黄巾众蜂拥而至,不由会心一笑。   侧看郭嘉年少英发,宋奇忽忆往昔,万般滋味一声叹:“山河万里披锦绣,乱世总是出英雄。”   俯瞰黄巾众抵近城下,打头二人,颇为雄壮,宋奇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何仪,何曼!”二人仰头答话。   “意欲何为!”   “率众来降。”   “城下相见。”   “悉听尊便。”   吊桥下落,城门徐徐开启。示意郭嘉留步,宋奇孤身过河,与二人桥头相见。   “见过神上使。”何仪,何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自黄巾溃败,落草为寇。东躲西藏,东抄西掠。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当中艰辛,至今难以下咽。   “见过二位渠帅。”宋奇亦感同身受。   “奉神师命,归降‘宗王’。”二人单膝跪地。   “奉神师命,恭迎渠帅入城。”宋奇伸手搀扶。   三人并肩入城。城内城外,皆长出一口气。郭嘉笑中,尽是深意。   一如阳翟。城内大营,已清扫完备。空置民居,亦修缮一新。先入瓮城营地,洗漱更衣,剔除病患。分批入城安居。城外坞堡宗贼,待饱食足睡,更换兵甲装备,再摧枯拉朽,一战破之。   “此地可有良才?”宋奇问道。   “颍阴荀氏,皆迁居蓟国。唯剩荀彧东行访友,至今未归。”郭嘉答曰。   “我亦有耳闻。传闻幕府左丞荀攸,遍举族中良才,唯此人未至。”宋奇试问:“奉孝可知何故?”   郭嘉叹道:“文若曾与我私语:我观今汉,气数未尽,就此盖棺,何其急也。”   略作思量,宋奇亦心领神会:“莫非不欲见大汉三兴?”   “许或如此。”郭嘉答曰:“文若此去兖州,必事出有因。”   “兖州牧乃曹孟德。”宋奇心中一动:“奉孝可知,荀彧受何人所邀。”   “好友程立。”郭嘉与荀彧,必是好友。   “此人如何?”   “程立有谋,能断大事。”郭嘉评价颇高。   “何以知之?”   郭嘉这便娓娓道来。   程立,字仲德。东郡东阿人。黄巾乱时,东阿县丞王度,烧县库从贼。县令逾墙逃走,吏民负老携幼,东逃渠丘山中避难。时,程昱尚在故里,暗中命人侦敌。见王度等人得城而不能守,出城西五六里外屯兵。   于是向县中大户薛房等人说道:“今贼人既得城郭,却不能屯居。不过想趁机虏掠财物,全无坚甲利兵以盈攻守之志。我等何不回城守之。且城高郭厚,又多谷米,今若果还,寻县令坚守,王度必不能久持。那时再出城相击,贼人必破。”   薛房等,皆以为然,吏民却不肯相从。程昱无奈叹息:“愚民不可共计大事。”遂心生一计。密遣数骑,在渠丘山顶,高举贼人幡旗,令薛房等人望见大呼:“贼兵已至!”吏民见势,争相奔逃入城,寻县令一同坚守。王度仓促来攻,不能胜,正欲退走。程昱率吏民出城追击,王度大败。东阿由此保全。   “此人今何在?”宋奇再问。   “传闻已被兖州牧曹孟德,举为寿张令。”郭嘉答曰。   “可惜,可惜……”宋奇摇头道:“荀彧所投非人也。”   “明庭何有此言?”郭嘉不禁问道。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汉室式微,人心思变。若王上不能力挽狂澜,必鹿死他人之手。”宋奇深看郭嘉一眼:“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论取天下大利,自当是‘逐鹿之利’。无可出其右也。亦无人能免俗也。” 第111章 义高于律   “所谓‘郦寄卖友,见利忘义’。”郭嘉轻轻颔首:“明庭之意,嘉已尽知。”   “荀彧想保今汉社稷,故欲寻一明主佐之。奈何逐鹿大利,又有几人能免俗。”宋奇叹了口气:“举世皆浊,何人独清;众人皆醉,谁能独醒。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试想,便是身边鸡犬,亦不会令得道之人,将锦绣河山,拱手相让。”   “明廷有先见之明。”郭嘉拜服。   趁黄巾众入城恢复元气。宋奇命有司整理好田宅集簿,传命各坞堡宗贼,如期归还。若苦主全家流亡,则收归公田。至于所签卖地券书,凭春秋决狱,“乘人之危,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悉数判为无效。   城内苦主,喜极而泣。   城外堡主,苦不堪言。   洛阳贵公子佩五县令印,又身兼五县主家令。必出身权贵。论大义,不及。论权柄,更不及。论兵卒,远远不及。却又难舍坞外无数良田,左右为难。首鼠两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券书引自汉律,然春秋决狱却出自大义。大义高于汉律。若执此律而有违大义者,皆可判负。毋庸置疑。   换言之,虽依照汉律,双方签订田宅买卖券书。然签订时,苦主并非自愿,或为情势所逼,或为人所胁迫,皆不成立。一言蔽之,法有所限,道义盖顶。此,便是我煌煌天汉,有道,有义。   三日后。何仪,何曼并黄邵所部,三路齐出,上下夹击。尽灭颍阴宗贼。槛车发往洛阳,交由右丞定夺不提。堡中屯粮、牛马、机关器,悉数分与屯户。一时欢声雷动。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三县乃长公主食邑。明廷既为长公主取食,攻破坞壁,抄尽豪强,天经地义。至于堡中存粮积财,如何使用。全凭贵公子独断。便是悉数划归长公主所有,亦无可厚非。今却散于流民,如何能不令人感激涕零。齐称:公子高义。   掐头去尾,不过月余。宋奇已尽收三县民心。长淮两岸,豫州大地,无数流民正拖家带口,齐奔三县而来。   宋奇纳郭嘉之言,将流民亦编为屯户。与黄巾屯户杂居。数万黄巾卒,则就地军屯。除去数千精卒,守备县城,余下兵丁,皆散布于各处军堡,且耕且战。宋奇又表何仪,何曼,为左右屯田都尉,领三县屯田诸事。再表黄邵为“武猛都尉”,统帅三县之兵。   “及选茂才、孝廉、贤良方正、惇朴、有道、明经、宽博、武猛、治剧,此皆名自命而号自定。”其中“名自命”、“号自定”,便是“典农校尉”、“屯田都尉”、“武猛都尉”之来由。   因是长公主汤邑。置二千石校尉、都尉,亦无不可。又谓事急从权。只需汤邑财政足够支付,洛阳朝堂亦乐见其成。   毕竟,五县主生活拮据,入不敷出,举债度日。不得已将“荒县”质押子钱家,换来五千万大钱,及十年食俸的内中隐情,天家三后少帝,皆心知肚明。虽理有所欠,然情有可原。还能当真坐视五县主,举家饿死不成。   宋奇虽不过是千石县令,却兼长公主家令。疏到郡中,自有二千石太守代为举荐。校尉、都尉,皆比二千石,由郡守保举,正当适宜。   里魁、亭长、邑宰,皆交由郭嘉招募。郭嘉天纵奇才。治区区一县,百里之地,何其易耳。话说,庞统初投刘先主,被任命为耒阳一县之令,彼情彼景,亦如此这般啊。   诚然。之所以政通人和,与宋奇的神上使身份,亦大有干系。此时的黄巾众,早已蜕变成一个半军事化的组织。令行禁止,渠帅之命,不可违。转为军民屯田,既保留了原先隶属,又得安身立命。何乐而不为。   黄巾屯田,着实是一着妙棋。   三县既定,颍川亦安。   五长公主汤邑中,位于豫州者,只剩汝南郡阳安一县。数县相距不远,快马半日往来。即便异地办公,亦无不可。于是携五百黄巾卫,宋奇、郭嘉,择日启程,南下阳安。阳安县,曾三为阳安侯国。“徙封大国,为阳安侯”,仅此一句,便知阳安曾富可敌国。   封为长公主汤邑,自在情理之中。   与颍川三县不同。汝南郡中,除去黄巾余部,还有一部宗贼,实力强悍。   “此人名唤李通,字文达,小字万亿。年方十九。”麾下黄巾别帅,这便将汝南诸情,娓娓道来。   李通,江夏平春人,以游侠闻名于江汝之地,趁黄巾大乱,和同郡人陈恭起兵于朗陵,少年多附之。时有宗贼周直,众两千余户,与陈恭、李通,外和内违。李通欲杀周直而陈恭难之。知陈恭无断,李通乃独定策,置酒会,趁酒酣杀之。众人大惊,李通诛其党帅,尽并其营。后陈恭妻弟陈郃,杀陈恭而据其众。李通怒而兴兵,破陈郃营寨,斩陈郃首级祭奠陈恭。时汝南大饥,李通倾家荡产赈灾救民,与士平分糟糠,众皆争相归附,至此后,盗贼皆不敢来犯。   “此乃豪杰。”郭嘉言道。   “李通立营何处?”宋奇又问。   “安昌城中。”   成帝河平四年(前25年),于朗陵县西北立安昌侯国;绥和二年(前7年),东北境又建阳安侯国。今汉省安昌入朗陵。   换言之,若去阳安,当经李通大营。   “李通与黄巾关系如何?”郭嘉忽问。   别帅言道:“与大帅吴霸,颇有仇怨。”黄巾渠帅之下,称“大帅”。大帅之下,称“别帅”。如此说来,吴霸实力不弱。或亦有数万之众。   “却不知李通此人,是否愿降。”宋奇言道。   “明廷无需多虑。且容我入城相劝。”郭嘉毛遂自荐。   宋奇大惊:“奉孝乃王佐之才,岂可只身涉险。”   “无妨。”郭嘉笑道:“李通此人,忠义双全,大义独断。起兵朗陵,乃不得已而为之。乱世之中,能保一方百姓。且与士平分糟糠,又岂会害我一介书生。明廷且安心,此去即便无成,亦性命无忧。”   “如此,有劳奉孝。”宋奇仍不忘叮嘱道:“若事不可为,宜当速归,切莫强求。”   “遵命。”郭嘉这便领命。 第112章 不辱君命   “(沙沟水)东南径安昌城西,汉成帝河平四年封丞相张禹为侯国”。初始元年(8年),王莽废安昌侯国为县。今汉省安昌入朗陵县。   李通为防汝南、颍川黄巾,立营城中。所部称“义军”,或称“义贼”。与“宗贼”最大不同,便是一个“义”字。   义贼和宗贼,皆属私兵性质。朱儁为交州刺史时,亦曾在本郡检选家兵五千,携往平叛。然与朱儁家兵最大不同,义贼和宗贼首领,并无诰命在身。属于非法组织。然若声势浩大,屡败官兵,终归会等来一册诰命。如白波、黑山首领,皆获朝廷任命,便循此例。后世美其名曰:“招安”。   正应了那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又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黄巾逆乱,群盗蜂起。郡县秩序,荡然无存。长吏多弃官,翻墙而去,乡民唯有依附豪强大姓,结社自保。比起豪强地主,乡野百姓更愿依附豪杰。李通便是如此。   安昌城外。郭嘉儒服缣巾,单人匹马,赶到城下。   门前乡勇,握缰喝问:“何人入城!”   “在下阳翟郭嘉,奉我家公子命,拜见李渠帅。”郭嘉顺势下马。   “你家公子,是何人也?”乡勇又问。   “洛阳宋公子。”郭嘉笑道。   “洛阳……宋公子。”乡勇似有所悟:“等着!”   小跑入城,须臾又狂奔而出:“足下请随我来。”   “请。”郭嘉含笑点头。   安昌本是侯国都邑。城高墙厚,内外二郭。极利固守。城内居民,虽面有饥色,却服帽齐整,并无异样。显然,未受恫吓胁迫。郭嘉更加笃定。   内城侯府,便是李通大营所在。   郭嘉一介书生,未曾佩剑。卫兵抬眼扫过,这便放入。   登堂入室。见上首端坐一人,阔面重颐,浓眉无须,英武而年少,郭嘉趋步近前:“阳翟郭嘉,拜见渠帅。”   “足下从阳翟来?”李通问道。   “非也,乃从颍阴来。”郭嘉答曰。   “哦?”李通又问:“既是阳翟人氏,为何别居颍阴。”   “因随我家公子,往来阳翟、长社、颍阴三县。今欲南下阳安,路经此地,特来拜见。”郭嘉答曰。   “莫非你家公子,便是佩五县令印,为五县主取食的宋明廷。”话已至此,李通焉能不知。   “然也。”郭嘉从袖中取名帖,双手奉上。与一般竹质名刺不同,此帖乃蓟纸制成。四周包裹蜀锦,居中名字皆为烫印。此名帖乃蓟国高官专享。腊赐时,千石以上方得发放。   “足下所为何来。”李通细看名帖,又问道。   “特来说降。”郭嘉开门见山。   “哦?”李通一愣:“你家公子虽佩五县令印,却与我朗陵并无瓜葛。莫非欲使我为长公主家奴否?”   “非也。”郭嘉笑道:“欲使渠帅为国效力。”   “汝南乃大汉一郡,何来一国。”李通自当问个明白。   郭嘉又道:“管子曰:‘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是为‘家国天下’也。既为汉人,又焉能无家国。”   李通轻轻颔首:“明廷如何使我‘为国效力’。”   郭嘉答曰:“公子欲拜渠帅为阳安都尉,秩比二千石。麾下部曲,皆编为大汉兵卒。守备一方。”   “令公子不过千石令,如何能举我为都尉。”李通不解。   “我家公子单车入城,已定三县。先后举数人为校尉,都尉。既命郭嘉前来,又岂能独令渠帅例外。”郭嘉答曰。   李通闻言,不禁沉思。三县之事,亦有耳闻。洛阳贵公子一道敕令,便使黄巾渠帅,举众来投。安民屯田,三县大治。此人身份神秘,只说贵不可言。却无人知其出身。颇多神秘。   李通素来谨慎,焉能不生疑:“敢问足下,令公子可是太平道中人。”   郭嘉亦不禁一愣:“渠帅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我与黄巾贼众,时有往来。且与大帅吴霸,颇有仇怨。此人时常下山袭扰,并与刘辟、龚都等黄巾余部,遥相呼应。合称‘汝南群寇’。故深知黄巾众秉性:因屡遭围剿,死伤无数,汝南黄巾各部‘只信黄巾,毋信赤(帻)’。令公子若仅是洛阳贵胄,又岂能令黄巾,轻易归降。”   《后汉书·舆服志下》:“武吏常赤帻,成其威也。”时下赤帻,多指官兵。   李通言下之意,黄巾与汉庭势不两立。如何能投靠五位大汉县主。若大军围剿,迫不得已,还好说。洛阳贵公子不过单人轻车,空口白牙。单凭一道敕令,如何能令一众黄巾宿贼,心悦诚服。若非有诈,必有隐情。   “渠帅既有所问,在下便尝试作答。”郭嘉言道:“黄巾彼时势大,欲夺天下。然兵败如山倒,大贤良师及各方渠帅,先后殒命。今沦落深山,早已不复先前。之所以‘只信黄巾,毋信赤’。窃以为,乃因人人喊打。便如渠帅,亦与之为敌。黄巾焉能轻信他人。然我家公子,却不同。”   “令公子有何不同?”   “我家公子轻车入城,先补官吏薪俸,又掷百万营城。便是赊取粮秣,亦约定三倍偿还。此行,只为长公主取食,全天家体面。”言及此处,郭嘉笑问:“敢问渠帅,体面值几钱?”   “生死一线,存亡之间。必拼死一搏,无所不用其极。要体面何用?”李通答曰。   “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对落草为寇的黄巾而言,生死存亡才是头等大事,所谓“体面”一文不值。   “诚如渠帅所言。黄巾余众,之所以‘只信黄巾’,只因所遇官兵乡勇,皆欲取其首级,邀功请赏。此乃世俗之举。唯我家公子,为全天家体面。换言之,必不会拿首级邀功请赏。乃高士之举。子曰:‘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我家公子既‘不辱君命’。黄巾众焉能不信。”   郭嘉所引,出自《论语·子路篇》: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踁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孔子言下之意,“士”有三等。下士,言必信,行必果。中士,宗族称孝,乡党称弟。高士,行己有耻,不辱君命。   郭嘉言外之意,公子非但:言必信,行必果;宗族称孝,乡党称弟;且还行己有耻,不辱君命。   何为君命?为五县主取食,全天家体面。不为取黄巾首级,邀功请赏。一言蔽之,有更崇高的追求。   敕令既出,黄巾余众,焉能不信。   李通轻轻颔首:“不辱君命。” 第113章 冰释前嫌   “然也。”郭嘉轻轻颔首。   郭嘉用其智计无双,将黄巾众纳降之事,归结为一个信任问题。先指出黄巾众今非昔比,早已沦为没有信仰,没有目标,唯剩苟活的流寇。又谓丧家之犬,人人痛打。所过郡县,官军私兵,皆趁机剿灭,斩首邀功。久而久之,于是“只信黄巾,毋信赤”。   洛阳贵公子,却截然不同。带着更高级的需求而来。若想为长公主取食,再全天家体面,黄巾是绕不开的难题,亟待解决。又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费一兵一卒,招降黄巾余众,破宗贼坞壁,得钱粮无数。又使之就地屯田,五五分成。一石二鸟,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总而言之,既能令黄巾信服,举众来降;又能为长公主取食,全天家脸面。   最小代价,最大得益。如此行事的内在逻辑,亦能让李通信服。   郭嘉口出之“道理环”,全无破绽。   思前想后,李通欣然点头:“令公子补齐官俸,豪掷百万,三倍偿还。乃‘城门立木’也。先信于吏民,再取信黄巾。如此豪阔,视名利为粪土。于是黄巾皆信以为:令公子此来,当不为取我等首级。”   “渠帅明见。”郭嘉言道:“我家公子既能纳降黄巾余众,又岂会将忠义如渠帅,拒之门外。”   言下之意。有黄巾贼众垫底,李通素有义名,贵公子焉能不善待。   李通抱拳道:“闻君一席话,李通茅塞顿开。愿率众归降。”   郭嘉大喜:“得渠帅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敢问足下,明廷现在何处,我等又当如何行事。”   “只需谨守城池,不日当见分晓。待敕令送达,令渠帅如愿。再与我家公子,阳安相会不迟。”郭嘉笑道。   “李某,敢不从命。”如此宽松之条件,李通焉能再疑。   “告辞。”郭嘉言尽于此,来去自由。   “不送。”李通起身回礼。   单骑入城,单骑出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毫不拖泥带水,郭嘉亦是豪杰高士。   与宋奇相见,郭嘉长揖笑道:“幸不辱命。”   宋奇眼中异彩,一闪而逝:“奉孝大才。”   “只需敕令一到,李通当可为王上一用。”   “宜当速办。”宋奇欣然点头。   “若要尽收其心,还需与黄巾大帅吴霸,冰释前嫌。汝南黄巾刘辟、龚都等部,宜早招降。”郭嘉又道。   “奉孝所言极是。”宋奇点头称是:“此去阳安,当先招降龚都。”   “敢问明廷,龚都何在?”郭嘉笑问。   “上蔡西南,伏牛山中。”宋奇亦笑。心照不宣,何必多言。   伏牛山东西绵延千里,形如卧牛,盘踞豫州大地,故称伏牛山。黄巾各部,大多依附此山,安营扎寨,据险而守。龚都亦不例外。   “可先去上蔡,协调诸事。”郭嘉言道。   “可也。”宋奇欣然点头。   洛阳,长乐宫,长秋殿。   一直别居濯龙园的舞阳君,与何太后相见。   “母亲所为何来?”见舞阳君欲言又止,何太后索性先问。   “乃为汤邑而来。”自家女儿当面,舞阳君亦不做遮掩。既号“舞阳”,食邑自在舞阳县。舞阳,夏禹时即得名。因在舞水(氵舞水)之阳,故称。同在颍川郡内,与荆州南阳郡毗邻。樊哙、吴汉,皆曾封侯于此。黄巾乱前,足称富庶。然黄巾之乱,舞阳亦饱受其害。县内豪强大姓,筑壁自保。民众多逃入南阳,食俸大减。   何太后言道:“母亲可是想将封邑质给城中子钱家。得大钱五千万,取俸十年。”   “然也。”舞阳君急忙点头。   “唉……”何太后一声长叹,似已早知:“不瞒母亲。先帝万年公主,亦如此想。”先帝之女,母产后不久即死。光和三年封万年公主。   高祖十年(前197),葬太上皇于栎阳北原,号万年陵。分置万年县以奉陵邑。与栎阳县同城而治,时属内史。景帝五年(前152年)修“东渭桥”以便长安、栎阳交通。武帝时属左冯翊,太始二年(前95年),武帝纳赵中大夫白公建议,开凿白渠。引泾水,西起泾阳谷口,尾入栎阳,全长二百余里,灌田四千五百余顷,栎阳遂成关中产粮要地。今汉省栎阳入万年。二县合一,自是一等一的富庶大县。   “左冯翊并无贼寇,食俸年年足享。万年公主因何要学我等苦命之人。”舞阳君不解。   “传闻万年公主从长社长公主处得知,若以万年县质押,可得一亿大钱,坐享十年食俸。”   “原来如此。”换言之,平白无故,得一亿大钱。十年后汤浴,原样归还。心念至此,舞阳君又问:“不知太后如何答复。”   “夫复何言?”何太后苦笑。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既开此例,又岂能厚此薄彼。   “却不知子钱家,背后金主,是何人也。”舞阳君叹道。   何太后低声言道:“传闻,乃先帝首开。本由赵忠、张让暗中掌管。”   “先帝崩后,又是何人?”舞阳君追问。   “赵忠、张让,身涉谋逆大罪,却先免死罪,又赦徒刑。今更重回禁中,为二署之长。母亲何必多问。”   “董太皇。”舞阳君心领神会。   “料想,必是如此。”何太后冷笑:“早先,郭常侍亦曾隐约听闻‘城上金乌,河间姹女’。乃出洛阳童谚,河间姹女,自是董氏无疑。”   “有其母必有其子。先帝卖官鬻爵,乃至天怒人怨,崩于外。亦是受董氏蛊惑。”舞阳君转念一想:“既如此,此事作罢。”   “为何作罢。”何太后笑道:“母亲自去质与子钱家,换五千万大钱傍身。”   “也好。”舞阳君展颜一笑。达成所愿,心中自是欣喜。然又想起一事,这便言道:“苗儿久在南阳,远离京畿。宜当速归。兄弟齐心,护太后及何氏一门周全。”   “母亲且放宽心,待了结南阳之事,二兄可封万户侯,领车骑将军。”何太后早有定计。   “左右车骑,又当如何?”舞阳君又问。   “宜当外出,牧守一方。”何太后言道:“论忠于汉室,皇甫嵩、朱儁,并称纯臣。我儿今为少帝,忠于汉室,便是忠于我儿。当可一用。”   “此等家国大事,太后拿主意便好。”舞阳君颇知避嫌。   何太后正欲开口,下腹忽痛,急忙收声。   舞阳君亦为人母,自然知晓。表情颇多复杂难明:“太后何苦如此。”   “彼时形势所迫。为保全家性命,唯绝境弄险。”待安抚好腹中麟子,何太后笑道:“如今看来,当有奇效。”   舞阳君面露惭色:“只是我何门之女,皆为蓟王……着实,着实,难以启齿。”   见母亲尚存一丝羞耻之心,何太后暗生慨叹:“悔不该,错入帝王家。” 第114章 贪婪无餍   所谓“春争日,夏争时,万物宜早不宜迟”。   出长乐宫,舞阳君车驾直奔金市,寻洛阳子钱家,质押汤邑不提。   在封君县主及绝大多数勋贵看来,此乃极大利好。甚至有百利而无一害。十年为期,年年食俸不减,还可另得五千万大钱。更有甚者,子钱家乃是用琉璃宝钞足额支付。琉璃宝钞,堪称无价之宝。可购一切蓟国名产。甚至早已暴增至一亿大钱的九坂悬楼,亦只需一枚千万琉璃宝钞,便可得偿所愿。   房价涨,而售价不变。亦如蓟王对国中百姓,及陇右羌胡一般无二。   四出文钱乃蓟国本币。琉璃宝钞,具有国券性质。类似于后世国债,拥有不菲的收益率。蓟国琉璃宝钞,之所以被疯抢。只因蓟王威信天下。蓟国名产丰盛,故琉璃宝钞扶摇直上九万里,甚至盖过黄金。   俗语“太平文物,乱世金”。便是这个理。   或有人问,何不囤积粮谷?须知,蓟国今季得新谷四亿石。三百大钱一石,金水小市,函园商肆,足量供应。何必囤在自家后院,徒遭人惦记。   “受者曰赊,予者曰贳(shì)。”   奈何子钱家只贳封君县主。便是列候亦不可得。   闻舞阳君亦得琉璃宝钞五块。太皇董太后,如何能不眼馋心热。只恨历经慎园贵人、孝仁皇后、永乐太后、永乐太皇太后,却无封邑。如之奈何。   见太皇怏怏不乐。永乐太仆封谞,计上心来:“太皇何不质‘贵子’?”   “贵子如何能质!”董太皇脱口斥道。   封谞谄媚一笑:“依我朝惯例,少帝继位,贵子理应封王。太皇便可假言贵子年幼,无法就食于国,仍需豢养深宫。封国需人代为打理……”   “原来如此!”董太皇幡然醒悟:“依你之见,贵子当封于何地。”   “此乃太皇家事,老奴岂敢多嘴。”封谞欲言又止。   “速速说来。”董太皇焉能不知。   “勃海王,正当适宜。”封谞早有准备:“勃海本有八城,户十三万二千三百八十九,口百一十万六千五百。五县:南皮、东光、章武、阳信、脩,三侯国:高城、重合、浮阳。先帝时,脩县划归河间。今还有七城。黄巾乱后,人口仍余多半。”   贵子名协,灵帝次子,少帝异母弟,母为王荣,幼为董太后抚养,举止端庄,时称“董侯”。史上少帝即位,便封其为勃海王。   见帘后董太皇,沉思不语。封谞又进言道:“勃海富庶,可比万年公主汤邑。一县当质亿钱。七县便是……”   “十亿。”董太皇掷地有声。   封谞微微愣神,遂心领神会:“勃海坐拥渔盐之利。料想,洛阳子钱家,定不会拒绝。”   帘后董太皇眸中锋芒,一闪而逝:“金市子钱家,各个富可敌国。传闻先帝卖官所得,亦曾交由子钱家贳贷。所得子钱,皆窖藏于洛阳城中秘舍。可恨被程璜疾足先登。悉数取来,修缮长信宫。每每思及,朕便心痛难当。窦太皇,毕竟孤家寡人。窦氏门内无后,断不可与朕相比。若能以贵子封国,赊来十亿宝钞,年年食俸足享。朕,方能聊以慰藉。”   董太皇,唆使先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利欲熏心,贪婪无餍(tān lán wú yàn)。焉能不对程璜尽掘先帝子钱,耿耿于怀。   便想借质押贵子封国,扳回一局。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今汉天家,竟出此等母子。朝纲岂能不败,社稷焉能维系。   问题是,“自纳金钱,盈满堂室”。钱财不用来享受,存之何用?   倒是蓟王一语中的。存的不是钱,而是安全满足感。先前孤儿寡母,困守十里乡亭。生活拮据,食不果腹。一朝富贵,焉能不“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于是囤钱积财,只为补少时缺钱之憾。   然家国天下。只顾自家,枉顾众家。乃至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先帝母子,虽代人受过,亦难辞其咎。   封谞出永乐宫,便急忙赶来玉堂殿,与黄门令左丰相见。   “幸不辱命。”封谞笑容可掬。   左丰心领神会:“右丞自不会亏待老大人。”   “多谢,多谢。”封谞喜上眉梢,转而又问:“且问少令,此乃王上之意,还是右丞之意?”   “王上既命右丞掌京畿诸事。右丞之意,便是王上之意。”左丰笑答。   “言之有理。”封谞这便释怀。一切皆无所谓。然若事成却未得钱。倒头来白忙一场,岂非不美。至于江山社稷,鹿死谁手。又与我等刀锯余人何干。君不见先帝在时,阿谀奉承,百般讨好,无所不用其极。先帝崩后,被唤做阿父、阿母的张让、赵忠,竟大逆不道,盗掘帝陵殉葬明器。黄门内宦行事之狠绝,足见一斑。   正如蓟王所言,与宦官论情义,自讨没趣。孟子曰:“以义治国,何必言利。”然与宦官言利,则无往不利。   目送封谞欢喜而去。黄门令左丰,这便遣人将消息传出宫。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事成矣。”贾诩抚掌而笑。   “冀州当无忧矣。”荀攸笑问:“何人可为勃海相。”   “我主当避嫌。”田丰言道。   “徐璆如何?”荀攸言道:“中平元年,与朱儁共破南阳黄巾。因时董太后侄张忠嫉恨,与诸内宦无端捏造,罗织罪名,朝廷遂将徐璆槛车召回。终因破贼有功,得免官归家。”   “可也。”贾诩欣然点头:“六百里传书国中,请主公定夺。”   沮授却疑道:“徐璆为荆州刺史时,董太皇姊子张忠,为南阳太守,因势放滥,臧罢数亿。临行前,董太皇遣中常侍封谞将外甥张忠,暗中托付给徐璆。徐璆不应,太皇怒而结怨。今既是董太皇质押勃海国,又岂能令徐璆为相。”   贾诩笑答:“质国求财,必遭嫌弃。唯有与子钱家暗中行事,不可明目张胆。举仇人为相,借此掩人耳目,董太皇方可避嫌。且徐璆为政清严,素有威惠。保举此人,二宫少帝,文武百官,当无异议。二全其美,董太皇何乐而不为。”   “原来如此。”沮授拜服。 第115章 平生罕见   毋论如何包藏祸心,皆需外裹金缕玉衣。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便是此意。即便看上去不是很美,也需面子上过得去。   表面上,太皇董太后,诏问少帝,欲封贵子为勃海王。乃出一片呵护之心。亦是宗法所依。又“外举不避仇”,徵徐璆为勃海国相。此诏一出,满朝文武,必然交口称赞。太皇窦太后及少帝皆无异议。何太后亦难节外生枝,唯有默许。   实则,董太皇暗藏私心。先行寻金市十位子钱家,共出大钱十亿,合质勃海七城。并得勃海七城,各级人事任免大权。便是国相徐璆,只需子钱家合议罢免,太皇董太后亦需想方设法,达成所愿。   正因宝钞限量惜售。蓟王才分发:“楼钞”、“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以为补充。并与“通钞”、“宝钞”,合称“蓟钞”。   一言蔽之。琉璃宝钞无法自行兑换,唯赀库对外发售。且还有极高的指向性:多奉禁中。普通权贵,平生罕见。此次封君县主质押汤邑,洛阳子钱家以足额琉璃宝钞支付,引无数权贵艳羡。便是董太皇亦不能免俗。更何况市价已炒到十倍。   先后有桓帝五县主、灵帝公主、舞阳君及勃海王,质押食邑,得宝钞琉璃。不费一兵一卒,计十四县落入“子钱家”之手。得来不费吹灰之力。须知,蓟王种田二十载,方得二十七县。掐头去尾,不出月余,便赚来十四县。何其……暴利。   或有人问:租期不过十载,终归无自家封邑得利长久。   且不说,高祖起于布衣,奋剑豪取天下,“八载之间,海内克定”。以刘备仁主之姿,焉用八载(作者按:八载足可再写八卷,计千六百章)。   春,二月,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   庚戌,改元光熹,大赦天下。   佯装打道回京的河南尹何苗并长水校尉袁术,得五千四郡亡胡突骑相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戈一击。击溃赵慈乱军,一举平定南阳。   “南阳,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关陕,可以召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财货;北拒三都,可以遣救援。”乃今汉“帝乡”,号称陪都。   赵慈残部,窜入汝南,欲与黄巾合流。   班师回朝前,何苗表袁术为南阳太守。袁术得一大郡,励精图治,乱世积势。此时,袁术年少英发,满腔热血,只为匡扶汉室。与后来“及窃伪号,淫侈滋甚,媵御数百,无不兼罗纨,厌梁肉,自下饥困,莫之简恤”的篡国汉贼,不可同日而语。   先拜名士阎象为主簿,杨弘任长史,韩胤为别驾。后又得纪灵、桥蕤(ruí)、张勋、乐就、李丰、梁纲等将校,安抚民情、整顿兵马、打造机关诸器。不出数月,气象一新。南阳渐呈大治之象。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上蔡都亭客舍。   便有探马来报:“报,赵慈残部沿舞水顺下,乱入汝南。已入嵖岈山中。”   “取图来。”郭嘉言道。   “喏。”便有黄巾卫取汝南山川地形图。   “奉孝以为,贼兵欲往何处。”宋奇问道。   郭嘉并指一点:“必是此处。”   “冶炉城。”略作思量,宋奇心领神会:“贼人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如要重整旗鼓,必先修缮兵甲,补充弩矢。此城自古便是冶铁重镇,春秋时为韩国铸剑之地。城在嵖岈山之东,吴房县境。贼人欲先取之,再谋复起。”   “明廷所言极是。”郭嘉笑道:“此乃天赐良机也。宜当降服余勇,收归己用。”   “奉孝将兵,亦多多益善否。”宋奇笑问。   “知我者,明廷也。”郭嘉欣然一笑。   待黄巾渠帅龚都,领麾下亲随数人,乔装抵达,与宋奇相见。这便将冶炉城周遭详情地理,娓娓道来。   冶炉城之东北,有城合赙,俗称“合伯”。战国时亦属韩,以产利剑著称。《史记·苏秦列传》:“韩卒之剑戟皆出於冥山、棠谿(溪)、墨阳、合赙、邓师……皆‘陆断牛马,水截鵠雁(言其锋利)’。”《战国策》曰:“韩之剑戟,出于棠谿。”《史记》亦载:“天下之剑韩为众。一曰棠谿,二曰墨曜,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渊(唐朝时因避高祖李渊讳,改龙泉),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将。”天下九剑,棠谿居首,龙泉只排第六。   “吴房(县),有棠谿亭”,“有龙渊水,淬刀剑特坚利”。棠谿宝剑,千锤百炼,光鉴寒霜,驰名天下。今豪侠名士所佩,多出此地。棠谿剑与古锭刀并著于世。然却双双被蓟国陨星剑、雁翎刀所取代。剑刀不能过河北。   先前,南阳大乱,城内铸剑师,亦多逃入棠谿谷地。后又逢汝南大乱,长吏弃官,道路断绝。棠谿工匠遂拥兵自重。类比宗贼,然却谨守门户,与世隔绝。首领出自“棠谿氏”,名“典”。虽从不劫掠百姓,却亦用兵器与贼人交换粮秣。黄巾与宗贼,皆来者不拒。   棠谿氏,姬姓,吴王阖闾弟夫槩(gài),奔楚为棠谿氏。   “可是前五官中郎将,棠谿典。字伯并,颍川鄢陵人。时为大长秋曹腾,向朝廷举荐。”宋奇竟识得此人:“熹平四年,蔡邕与五官中郎将棠谿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飏等,奏求正定六经文字,灵帝许之,邕乃自书丹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称‘熹平石经’。”   “已是十一年前旧事。”郭嘉言道:“明廷可知棠谿典下落。”   “未知也。”宋奇言道:“只闻坐蔡邕髡钳流徙之罪而免官。其人下落,不得而知。”   郭嘉笑道:“明廷安坐,待郭嘉前去打探一二。”   “不可!”宋奇急忙劝阻:“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且棠谿匠人,据城自守,善恶难辨。此去不啻自投虎穴,智者不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郭嘉言道:“若能收归己用,何须再从南阳贩来兵甲。与我有大利。”   “某愿同往。”龚都抱拳道:“明廷安心,定护掾史(郭嘉)周全。”   “如此……”宋奇言道:“当速去速回。”   “喏。”二人领命而去。   棠谿亭在吴房县西北百里,有棠谿城。棠谿、冶炉、合伯三城,皆位于棠谿谷地,背靠冥山铁矿。“十里棠谿,十里城”,“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酒幡掩翠柳,铁歌秦更天”。所铸“棠谿之剑,天下之铦也”。   郭嘉乘宋奇安车,朝发夕至,抵达城下。 第116章 我有一计   “来者何人。”城头兵卒,高声喝问。   “阳翟郭嘉。”郭嘉推窗答曰。   “意欲何为。”   “自为交易。”   “尊驾稍待。”果然来者不拒。   待吊桥落下,城门洞开。龚都遂引车驾入城。   棠谿城横竖一里余,东西略长,南北稍短。坐落在十里棠谿亭内,从建制上说,乃是乡邑。棠谿城居中,与冶炉、合伯二城,各距数里,匠人自成聚落,便是三城民众来源。三城互为犄角,大致呈“品”字形。冶炉城乃为冶铁,合伯城多为铸剑,棠谿城多为工匠生活起居。   车驾一路行来,只见沿棠谿水两岸,排列无数冶炼高炉。围绕棠谿湖,冶铁炉尤其多。炉顶烟囱耸立,吞云吐雾。烟气汇聚于顶,连成长龙。云蒸霞蔚,顺棠谿水而下,如雾似幻,热气腾腾。两岸冰雪消融,嫩芽早发。   除去木炭,石炭及鱼油,亦是常备燃料。炉旁还设橐龠(tuó yuè)鼓风助火。   另有许多圆窑,广布于冶炼场周围。圆窑由:窑门、火池、窑膛、烟囱,四部分组成。窑建在炉前。除用于烧瓦、砖、鼓风管等,建炉诸材外,还有烘范、铁器热处理及烧制陶器等,多种功用。   高炉炉体,皆用耐火砖垒砌。炉基则由粘土加小鹅卵石、炭末、矿石粉等,夯土版筑而成,异常坚固。“加料口”位于炉顶,匠人将矿石及木炭等混合物料,倾入炉缸,点火冶炼。炼好的铁水则由“出铁水口”流出,注入炉前模具,铸成铁板或铁碇。故炉前还搭建有“工棚”,不仅可遮风挡雨,防止铁水流出后遇水冷却或爆炸;还可利用架设在横梁上的杠杆,向炉顶加入混合物料,搬运新铸铁碇,及清理炉内结瘤积铁。   高炉炉缸,呈椭圆形。分:炼炉、锻炉、炒钢炉、熔铁炉等,不一而足。时下熔铁,已采用先进的“换热式热风炉”。而椭圆形炼炉及鼓风设施的运用,既增大了炉缸体积,有利于提高冶铁容量;又能缩短风管距高炉中心区的距离,进而提高生产效率。类似高炉,可日产铸铁一吨。   话说,炉缸由圆形到椭圆,乃是炼铁历史上的一次技术革新。直到一千多年后,西方才有类似炉体出现。   窥一斑而知全豹。单单一个椭圆炼炉,便可知大汉技艺之强,独步天下。   时下,性能趋近于钢,被后世称为“球墨铸铁”的高强度铸铁技艺,早已全面普及。铸铁脱碳成钢,亦非难事。淬火、冷锻、炒钢……各地名匠,各有其独到之处。   冷兵器时代,二项决定性技艺:种田和冶铁,大汉皆无可匹敌。   言归正传。   城内街巷纵横,酒垆、商肆,不一而足。还有一座占地颇广的府邸。前汉时为“铁官长”官寺。前汉时,产铁地区置铁官,设铁官长,主鼓铸;不产铁的地区,置小铁官,铸旧铁。今汉除铁官。现为匠人首领,棠谿典居所。   府中卫士,神情肃穆,皆披铁甲。虎背熊腰,双臂尤其健硕,皆是打铁力士出身。   郭嘉还发现,甲胄上铭文,各不相同。有棠谿,墨曜,合伯,邓师,宛冯,龙渊,太阿,莫邪,干将,不一而足。话说,棠谿、龙渊、干将、莫邪等九大名剑,皆出于此。换言之,棠谿亭十里之内,有九大铸派。各以所铸宝剑名为剑炉名。又以剑炉名为门派号。   果不其然。   待郭嘉并龚都,登堂入室。只见上首端坐一饶须老者。须发花白,年过百半。各有四人,分列左右。包头冒絮(头巾),居中绣有墨曜,合伯,邓师,宛冯,龙渊,太阿,莫邪,干将,八大铸剑门派。上首老者,自戴棠谿冒絮。不多不少,共计九派。   “阳翟郭嘉,拜见棠谿‘老将军’。”   “你识得老夫?”如此说来,此人必是前五官中郎将,棠谿典无疑。   “在下实不知也。”郭嘉实言相告:“来时,幸有耳闻。”   “听何人所说。”老者又问。   “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又是何人?”   “扶风宋奇,宋元异。”   闻此言,老者猛然一愣。须臾,这才言道:“我亦识得。只是,此人早已作古,举家被戮。”   “侥幸偷生,一言难尽。”郭嘉答曰。   五官中郎将棠谿典,乃是大长秋曹腾,向朝廷举荐。熹平元年,宋奇与曹氏联姻,娶侍中、长水校尉沛国曹炽之女为妻。曹炽叔父,便是大长秋曹腾。换言之,棠谿典与宋氏,及曹氏,必有深交。焉能不识濦强侯宋奇。   郭嘉取宋奇随身玉佩奉上。棠谿典表情,可想而知:“果真是故人。”   “公子人在上蔡。因悉知一密情,故遣郭嘉来报。”   “何事如此紧急。”   “日前,南阳败军,乱入汝南。藏身嵖岈山中,不日便将偷袭此地,补充兵器。”郭嘉答曰。   坐上众人表情各异。棠谿典问道:“何来南阳败军。”   棠谿匠人,闭门自守,作壁上观。消息闭塞,亦是常情。   郭嘉遂将赵慈率众袭杀南阳太守秦颉诸事,娓娓道来。   “竟有此事。”坐上各人,交头接耳。   见一时难有定论,郭嘉又道:“此乃江夏募兵,先前曾随太守秦颉,大小百战,平黄巾之乱。胡骑铁蹄之下,仍能大半逃亡。其战力与流寇贼众,不可同日而语。不知老将军,守城诸器,是否齐备。”   “我等醉心铸剑,并不通机关术。”棠谿典摇头:“所存弓弩,抵御流寇绰绰有余。然若与百战精兵交战,则力有不逮。”   便有合伯派首领,起身言道:“败军远来,必弃甲丢盔。苦无攻城诸器,又短粮草。我等坚壁清野,据城而守,当立不败之地也。”   “此言差矣。”郭嘉言道:“败军既来,必有内应。黄巾乱时,听闻有诸多南阳工匠,逃难至此。当中必有败军细作。若趁乱夜开城门,万事休矣。”   “南阳籍工匠集簿何在?”棠谿典喝问。   “回禀大匠,南阳籍工匠有数千之众。一时难以区分。”便有邓师首领,起身答话。   “悉数拿下便是。”宛冯首领言道。   “不可。若如此,必生骚乱。许不等败军攻城,我等已亡于自祸。”邓师首领,连连摆手。   堂内各派,你一言我一语,吵成一团。无非是瞻前顾后,顾后瞻前。   便在此时。郭嘉轻咳一声,引各方齐齐来看:“在下有一计,可解内忧外患。” 第117章 凤凰于飞   “愿闻其详。”棠谿典,力排众议。   “乱军此来,乃为兵甲。敢问老将军,武库立于何处。”郭嘉言道。   “武库便在此城。”棠谿典答曰。   “如此,棠谿城,必是贼人主攻之处。”郭嘉言道:“败军远来,必不肯强攻。我若是赵慈,当兵分三路:二路佯攻冶炉、合伯二城;一路伏兵于半道,截击棠谿城援军。而后更换衣甲,乔装败军,赚开棠谿城门。事若不济,则围而不攻,待城内细作,夜开城门,再一战而胜之。”   “哦……”在座众人,耳语纷纷。   饶是曾为五官中郎将的棠谿典,亦点头认可:“能料敌于先,足下高才。”   “老将军谬赞。”郭嘉笑道。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便有龙渊派首领,起身问道:“足下有何妙计?”   “在下之计,唤做‘凤凰于飞’。”郭嘉欣然一笑。   “此句,出自《诗经·大雅》:‘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凤、凰展翅于飞,必引群鸟跟随。”棠谿典言道:“计将安出。”   “只需如此如此……”郭嘉长揖近前,低声耳语。   待听完,棠谿典眼中精光乍现:“此计高妙。”   “老将军只需依计行事,可保门下周全。”郭嘉云淡风轻依旧。   “诸炉听令行事,不可擅违。”棠谿典冲堂内喝道。   “喏!”八大剑炉首领,齐声领命。   须臾,郭嘉出府。在八大首领的陪同下,依次走访各剑炉。能有八大首领一路相陪,此人非富则贵。引沿途工匠,纷纷侧目。稍后听闻,佩五县令印,为长公主取食之洛阳贵公子,豪掷重金,将武库存兵,订购一空。   消息一出,百工欢腾。乱世之中,保全性命,首当其冲。棠谿十里之亭,数万匠户。醉心技艺,不事生产。人吃马嚼,耗费极多。唯有贩卖兵甲,以钱购粮一途。知贵公子买空武库,焉能不喜。三年之内,当无缺粮之危。   便有南阳细作,连夜将消息送上嵖岈山,败军草创大营。   见一众别帅,各个摩拳擦掌。赵慈不动声色,反问道:“洛阳贵公子,意欲何为。”   “城中传言,乃为笼络安昌李通。故订购兵器,送往之。”细作答曰。   “此去安昌,途经何处。”赵慈身经百战,耳濡目染,绝非无知莽夫。   “必经凤鸣谷。”细作取手绘草图视之:“此谷距嵖岈山,不过二十余里。渠帅只需趁夜下山,伏于谷中,便可尽取坚兵利甲为己用。”   “渠帅!”众别帅大喜。   “不妥。”赵慈摇头道:“如你所言。我等顺下汝南,据嵖岈山。此事,即便棠谿匠人不知,身佩五县令印之洛阳贵公子,焉能不知?且凤鸣谷距我大寨,近在咫尺。骡马过境,不啻‘送羊入虎口’。此事有诈。”   “渠帅以为,该当如何?”细作忙问。   “再去详查,内中必有隐情。”赵慈言道。   “喏。”细作连夜返回。不出二日,趁夜又来:“果如渠帅所言,此乃声东击西之计也。”   “细细说来。”赵慈喝道。   “途径凤鸣谷之骡队,所运不过是寻常草料。兵甲则绕嵖岈山,东运上蔡。此时贵公子,人便在上蔡城中。”细作又取草图视之。   “贵公子意欲何为。”赵慈追问。   “传闻,贵公子新晋招降黄巾渠帅龚都部。棠谿兵甲,乃为笼络龚都所用。”   “原来如此!”麾下别帅,恍然大悟。贵公子收服黄巾余部之事,人尽皆知。   细作又道:“此路,距嵖岈山亦不远。只需择一险地设伏,必手到擒来。”   赵慈目光在棠谿亭与上蔡县之间,往来游弋。忽又问道:“此批兵甲,需几人运送。”   “贵公子买空武库。城内匠兵,当大半出城。”细作随口答曰。   “换言之,城内守备必然空虚。”赵慈诡笑:“粮草辎重,囤于何处。”   “粮仓、武库,皆在棠谿城中。冶炉、合伯二城,只存矿石、薪炭,诸如此类。”细作又答。   “试想,若南下凤鸣谷骡队被劫,余众必原路逃回棠谿城中。”赵慈言道。   “这是自然。”细作答曰:“此队人马,本就充作饵兵。乃行声东击西,疑兵之计耳。但见渠帅四面杀出,必转身逃回。”   赵慈又笑:“若我等,佯装不知,看似中计。实则,趁骡队入凤鸣谷,前后包抄,断其后路,将疑兵悉数俘获,再乔装返回。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细作大惊:“若如此,城内守军必无防备。攻城易耳。只是,敢问渠帅,兵甲皆出,城中武库已空。取之何用?”   “兵甲乃是死物,匠人却是活物。只需占据棠谿城,匠人百工自当归服。再锻兵甲,亦未迟也。”赵慈豪气干云:“我等兵败远来,苦无根基。若能取立足之本,方大有可为。待人员齐整,兵甲足备。再放手一搏,当所向披靡。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话已至此,细作焉能还不醒悟:“工匠家小,皆在棠谿城中。若渠帅取之,必然归降。”   “渠帅妙计,我等拜服!”一众别帅,心悦诚服。   “且速回,断不可走漏风声。”赵慈叮嘱道。   “喏。”细作领命而归。   “洛阳公子,欺我粗鄙,不通兵法。此战,当令其瞠目相看。”赵慈自鸣得意。   “若能取棠谿匠人城,我等当有一线生机。”便有别帅,长出一口浊气。   又有别帅进言:“那时,再图后事不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此战分晓。”赵慈一语中的。   待约定时日,果有一队骡马,浩浩荡荡出城。沿棠谿谷地,穿吴房县境,顺下安昌。貌似为李通送去棠谿精工兵甲。三十余里谷道,积雪深厚,崎岖难行。直到日落,才抵凤鸣谷口。草草进食,又举火夜行,深入谷中。   伏于两侧山脊的赵慈,不禁嗤鼻一笑:“深夜举火,人马嘶鸣,生怕我等不知也。”   “渠帅料敌于先,岂是一众匠人能敌。”便有别帅,趁机溜须拍马。   赵慈欣然笑纳:“待整队入谷,伏兵尽出。”   “喏。”   骡队悉数入谷,杀声四起。   队中工匠,早有准备。将所驮囊袋,尽数割去。翻身上马,掉头奔回。   岂料大雪球,隆隆滚下,障塞归路。   “降者不杀!”败军纷纷叫嚣。   “壮士饶命!”便有匠兵高声求饶:“袋中并无兵甲,我等皆是饵兵!”   忽觉喉咙骤寒,环首长刀已架于颈间。持刀之人,咧嘴一笑:“尔等雕虫小技,某已尽知也!”   “敢问壮士何名?”匠兵颤声发问。   “江夏赵慈!”那人吐气开声。 第118章 求死不易   “呃……”匠兵一时失声。本以为是惊吓过度,脑际一片空白,故不知英雄出处。   然转念一想,仍就不知。   瞥见匠兵怪异之情,赵慈龇牙一笑:“今日不知,明日当知。”   “壮士所言……极是。”匠兵笑比哭难看。   “就地换装,连夜启程。”赵慈一声大喝。   “喏!”败军纷纷领命。剥除匠人衣甲,胡乱裹在破烂甲胄之外。又将早春二月,除去外衣,瑟瑟发抖的一干人等,聚拢到一处。   “烦劳尔等,随某走一趟。”赵慈横刀而立,不怒自威:“只需听命,全家可活。如若不然,不留鸡犬!”   “敢不从命,敢不从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何能不听命行事。   “头领何在。”赵慈又问。   “老朽在此。”便有骡队头领,自行出列。   见他年迈,不忍折辱。赵慈和颜悦色:“老丈领队在前,择选面熟者百人,原路折返。”   “喏。”老匠人岂敢反抗。   命留守兵卒,将一干人等,押去山寨。骡队披星戴月,原路赶回。轻装逃命,自当迅捷。原路折返,亦比来时平坦。天将露白,骡队已抵达棠谿城下。   “来者何人!”城头队率,高声喝问。   被直抵后心的尖刀,推到队前。骡队老头领,唯有强行答话:“正是我等。路遇贼寇,侥幸逃脱。”   “原是郑阿翁。”火光下辨清相貌,队率又问:“何处遇伏。”   “凤鸣谷中。”   “果不出大匠所料。”城头队率,好言宽慰:“诸位辛苦,速速入城吧。”   “速开城门!”   “喏。”   目视吊桥徐徐落下,城下败军各个紧咬牙关,呼吸急促。   “万勿轻动。”赵慈一声低喝。   待吊起落地,城门洞开。提到嗓子眼的担心,亦随之落地。   “阿翁先行。”赵慈自身后耳语。   “唉。”骡队头领,依令行事。   败军借骡马遮掩,蜂拥入城。城头队率,只当是惊魂未定,争相入城,故不疑有他。   待千余败军,冲入城内。赵慈暗出一口浊气:“大匠现在何处。”   骡队头领,如实作答:“城中铁官寺。”   “擒贼擒王,随我来。”   “喏。”   “尔等兵分数路,攻占城门。莫放走一人。”   “得令。”   “匠人尚未察觉,切莫喊杀。”   “省得。”   “胜败在此一举,诸位奋起。”   “呼喝。”   别帅自行分兵,抢占城门。赵慈领麾下精卒,借老丈指路,杀奔铁官寺而去。   城中匠人,尚在熟睡。街上空无一人。乱军心无旁骛,一路疾行,不做他想。便是赵慈本人,亦难免心潮澎湃。热血冲冠,未觉有异。   只在破门而入时,疑心骤起:“此处为何亦无人守卫。”   便听身后心腹言道:“必是抽掉大队人马,送兵甲去上蔡。乃至城中守备空虚。”   “言之有理。”开弓已无回头箭。蜂拥入院,赵慈猛挥刀。   “杀——”杀声大作。   一路行来,憋闷许久的杀气,喷薄而出。败军个个势若疯虎,扑向官舍。   便在此时,忽闻鸣镝射空。   院中举火如龙。墙上、平座,廊前、屋脊。弓弩手列成人墙,将乱军四面合围。锋矢犹如点点寒星笼罩,一望无垠。   “渠帅!”一干人等,目眦尽裂。   不及回头。刀车已堵死院门。墙外惊呼声起,必是同伴遇袭。   “中计也!”赵慈两眼一黑,险昏死过去。万幸被同伴扛住,咬牙缓过神来。   “赵慈何在。”声出顶阁大平座。   “赵某在此。”赵慈分开人群,走到场中:“一人做事,一人当。请杀某一人,莫害我袍泽兄弟。”   “渠帅!”身后败军,各个虎目含泪。   “弃刀免死。”阁上那人又道。   “弃刀!”万箭齐发,留刀何用。   顶阁内,郭嘉与棠谿典,凭栏俯瞰,相视而笑。一切尽在掌握。   须臾。赵慈及一众别帅,五花大绑,被龚都压入大堂。先前数路兵分,攻占城门的败军,悉数被俘。赵慈问过方知,未等抵近,便遇刀车障道,墙上撤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见事不可为,唯弃刀跪地,乞求活命。   堂内上首,端坐一人。须发灰白,不怒自威。   身前侧席,一人作陪。面含笑意,自有风仪。   棠谿典言道:“反贼赵慈,知罪否。”   “技不如人,认输。”赵慈问道:“此计,出自何人之手。”   棠谿典伸手侧席:“便是这位。”   “高姓大名。”赵慈自要死个明白。   “阳翟郭嘉。”郭嘉含笑以对。   “此计,可有出处。”赵慈又问。   “信手拈来,并无出处。”郭嘉笑道:“倒临时起意,取了个名字。”   “可否赐教。”   “凤凰于飞。”   赵慈默记于心,死而无憾。   见他面露死志,身后党羽已视死如归。郭嘉遂生惜才之心:“南阳太守秦颉之事,我亦有耳闻。然尔等怒而兴兵,破六县泄私愤。亦是十恶不赦之大罪。”   “足下既知我等之事,可愿细听内因。”赵慈忽悲怆一笑。   “愿闻其样。”郭嘉心中一动。   “年前,河南尹巡察南阳,与我密语。言,只需兵谏,便可如愿。我等一介武夫,语出河南尹,如何能不言听计从。于是愤而起兵,破六县已壮声势。岂料……”   “岂料河南尹领突骑五千,反戈一击。”郭嘉如何能不醒悟:“杀良冒功。”   “我等猝不及防,唯奔逃活命。”赵慈言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乞斩我一人,饶过曾为大汉搏命的一众袍泽兄弟。”   “渠帅何必求他,有死而已!”便有别帅,愤而出声。   “老将军以为如何?”郭嘉拜问。   “此事,奉孝当自决。”棠谿典答曰。类似尔虞我诈,曾经历过宋氏兴亡的五官中郎将,自有深切体会。   “我家公子,领五县令印,为五县主取食。乃洛阳一等一之贵胄。自有门路,令尔等蒙冤昭雪。”郭嘉问道:“愿降否?”   堂内众人,表情各异,齐看赵慈。   赵慈却摇头:“权贵视我如走狗。便是换了个主人,又能如何。不过是摇尾乞怜,苟活于世。求速死。”   “求速死!”堂内众人,齐声附和。   见郭嘉又看,棠谿典终于开口:“当可一用。”   “我主在北,求死不易。”郭嘉取蓟国名帖视之。   饶是棠谿典,亦浑身一震。 第119章 司金典农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好一个凤凰于飞。”贾诩笑赞。   “凤皇于飞,刿刿其羽。”荀攸笑道:“文和可窥破,此‘信手拈来’之计。”   贾诩轻轻颔首:“此乃‘连枝环’。”   “莫非是‘分枝连环计’。”沮授亦有所悟。   “然也。”贾诩笑道:“所谓‘花开二朵,各表一枝’。此连环计,有二分支。以棠谿城为始,二路骡队,一路南下,一路东进。二路皆需穿嵖岈山而过。南下乃为饵兵,此一路,郭嘉先已料定,赵慈必能识破。然却不知,识破后,赵慈当如何择选:若只取兵甲,必伏击东路;然若取棠谿城,则必乔装,逆行南路。于是,郭嘉做两全之备。南路无需赘述。且看东路。先命龚都领麾下宿贼,伏于水北,若赵慈挥军来夺,匠人则弃兵甲而走。待乱军搬重甲入山,筋疲力尽时,行背后一击,一战而胜。再一鼓作气,势如破竹,攻取山中大寨。”   “如若不来。则知赵慈非为兵甲,欲取棠谿城是也。龚都于是当机立断,与骡队同返。抢先伏于城内,静待赵慈自投彀中。”沮授轻轻颔首:“雄为凤,雌为凰。凤、凰,乃二鸟也。”   “然也。”贾诩笑道:“凤、凰于飞,刿刿其羽。何其醒目。必引群鸟,追逐相随。而赵慈等南阳败兵,便是群鸟也。”   “奉孝少时,便名著乡里。年不过十六,已能顾全局。待二千及冠,恐不在我等之下。”荀攸笑叹。   “河南有此人,我主无忧矣。”田丰一语中的。   便在此时,阎行将蓟王手书送入。   贾诩细细看过,将书中警句,朗声诵读:“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谋主所谋,千秋万世;谋士所谋,寸阴尺璧。”谋主、谋士,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遂将手书传阅众人。   细观之后,田丰叹道:“我主之心,臣已尽知也。”   “蓟国之强,天下已无出其右。然若兴不义之兵,虽能一蹴而就,登临大位。必上行而下效,引后世子孙,天下万民争相效仿。为夺大位,自相残杀,无所不用其极。乃至祸起萧墙,终为外人所乘。”言及此处,荀攸已泪洒当场。   “家国天下。岂能为一己之私,而枉顾天下。”田丰一语中的。   贾诩笑叹:“坐不坐大位,称不称汉帝。与我主而言,并无所谓。”   棠谿城。   宋奇车驾入城,与棠谿典相见。   遥想当初,棠谿典一时老泪纵横。郭嘉如何能不醒悟。棠谿典,必是宋氏外戚重臣。与宋奇父,不其侯拜执金吾宋酆,相交莫逆。所谓坐蔡邕徙边之罪,不过是借口。只因心向宋皇后,才被内宦清洗。宋皇后无辜被害,宋氏一门死于非命。心灰意冷,归乡后,入棠谿亭,为匠人首领。醉心铸造,不问世事。   岂料多年后,竟与宋奇相见。   宾主落座,棠谿典以袖拭泪:“贤侄因何死里逃生,又因何辗转至此。”   “一言难尽。”叔父当面,宋奇遂将多年经历,娓娓道来。知宋皇后竟也未死,今已为蓟王昭阳贵人。棠谿典老怀大慰。换言之,宋奇今为何人效力,棠谿典此时亦,心知肚明。   “棠谿亭十里之地。数万匠户,愿为‘宗王’,效犬马之力!”棠谿典目光如炬。   “谢叔父成全。”宋奇肃容下拜。   “蓟国将作寺,不日当遣良匠百人南下。传授蓟国锻造、营城及机关诸技。”宋奇言道:“我已表叔父为汝南金曹掾,兼领‘司金都尉’。棠谿峡至棠谿湖、棠谿城,棠谿源百里之地,皆为叔父所辖。”   金曹掾,为金曹长官,掌货币盐铁事。公府置金曹,其长官正称掾,副称属;郡县亦置金曹,其正长官称掾,副长官称史。均省称金曹。   司金都尉,掌冶金等事,典作农战之具。与“武猛”、“典农”、“屯田”校尉类似,“司金”亦是“名自命而号自定”。属于郡都尉,秩比二千石。   “老臣领命。”棠谿典面北而拜。   “得棠谿兵甲,豫州亦称‘精兵之地’也。”郭嘉笑道。   “先有黄巾屯田,再得棠谿囤兵(甲)。如奉孝所言,豫州大地,当无往不利。”宋奇笑道:“奉孝可知,舞阳县,亦为王上所获。舞阳令印,正快马送来。”   “恭喜公子,配六县令印。”郭嘉笑拜。   堂内众人,纷纷抚掌而笑。   笑罢,宋奇又命赵慈入内:“我已举子善为‘司金司马’,驻守棠谿城。护匠人周全。”   “卑下领命。”赵慈不愿再为勋贵走狗,却甘为蓟王鹰犬。换言之,蓟王虽贵为王爵。然普天之下,无人拿蓟王与“勋贵”等量齐观。蓟王乃汉室贵胄,绝非洛阳勋贵可比。细细体会,便知二者判若鸿沟。   乱军别帅,皆为曲候。与匠兵力士,一同整编。严加训练,拱卫棠谿。龚都所部,皆披棠谿兵甲,护送宋奇一行,抵达阳安。   阳安“以界内(阳安)山为名”。如先前诸县一般无二。饱受黄巾刘辟所部袭扰,县令弃城而逃。闻贵公子姗姗而来,一众吏民,翘首以盼。城外堡主宗贼,各自心惊胆颤。   本以为轻车简从,岂料迤迤逦逦。队中虎贲,全身披甲,气势如虹。直令人望而生畏。   便愈发陪着小心,恭迎明廷入内。   先张榜安民,再将欠薪补齐。三下敕令,命黄巾渠帅刘辟,并安昌渠帅李通,双双入城来见。   有颍川三县,珠玉在前。城内百姓,尽皆心安。   果不其然。三日后,十万黄巾围城。领头之人,虎背熊腰,阔面钢髯。头包黄巾,身披铁衣。正是渠帅刘辟,字元开。传言此人,忠勇敢战,力大开山。故名‘辟’。乃豫州黄巾之首。今日一见,果非常人。   宋奇亲出相见。   “见过神上使。”   “见过刘渠帅。”   “奉神师之命,投靠‘宗王’。”   “奉神师之命,特来恭迎大驾。”   二人交代完毕,这便并肩入城。与郭嘉、龚都、吴霸相见。十万黄巾,就地屯田。   不出十日。安昌渠帅李通,亦引数十骑入城。如愿表为阳安都尉,仍驻安昌。屯护汝南西界,控淮汝之间。   又表汝南西平人和洽,为朗陵令。得淮汝豪侠邓当,为朗陵尉。   表黄巾军大帅吴霸,为舞阳都尉,驻守舞阳。表黄巾渠帅龚都为河堤都尉,刘辟为农都尉。游走淮汝之间。   至此,颍川、汝南黄巾,悉数招降。二郡再无贼乱。 第120章 随行就市   龚都并吴霸所部,十万黄巾,迁入舞阳县。   得宋奇开解,吴霸与李通,摒弃前嫌,颇多莫逆同契。   话说,自宋奇配五县令印,轻车入阳翟。不出数月,平豫州黄巾之乱。得刘辟、黄邵、龚都、何仪、何曼、吴霸,六部,五十五万黄巾。再加李通所部数万,计六十万众。更得数万百战宿贼。只需假以时日,磨尽匪气,知耻而后勇,当可为蓟王一用。   如今皆充黄巾军屯。农时耕种,农闲练兵。辅以棠谿精工兵甲,机关诸器。颍阴与汝南二郡,尽在掌握。再与陈王宠等七王国,互通有无,同气连枝。徐豫当如幽冀。渐与蓟国趋同。   诚然。表龚都为河堤都尉,刘辟为农都尉,令其二部,游走于淮汝之间。名为典农通渠,实则讨贼剿匪,荡平豪强宗贼。顺带穿渠引水,开荒屯田。   黄巾乱前。颍川、汝南二郡,共有人口三百五十余万。乱后十不存一,有少半裹挟入黄巾,少半被豪强隐匿。黄巾各部纷纷来投,先得人口少半。坞堡悉数被攻破,再得人口少半。重新登记造册,或可得近二百万口。宋奇焉能不大喜过望。   通渠修路,营城造屋。一切皆比同蓟国制式。便是将校属吏薪俸,亦皆用蓟钞足额发放。蓟国赀库,更在各港津,如雨后春笋般,悄然建立。   只是与印象中,金碧辉煌,气派非常的蓟国赀库不同。豫州赀库,乃是一艘机关斗舰。外包搪瓷装甲,内衬防火石绵。上立挹娄庐士,下有披甲虎贲。楼船便是厅堂,船舱既是钱库。平时泊于港津,翻转船翼,悬梯上下。可办理诸多钱货事宜。十分方便。受此启发,蓟国船商纷纷将机关楼船,改造成楼船商肆。便是十万船户,只需合法经营,亦可随行就市,大肆贩卖蓟国名产。   楼船吞吐量巨大,更集方便快捷于一身。货物无需转运上岸,更无须圈建港市。且凡有风吹草动,便可扬帆而去,追之不及。实在有诸多利好。   于是,蓟国“船肆”,悄然在豫州大地兴起。只需在港津,建起“非”字形泊位。大小楼船、斗舰,自蓟国满载而来,排列下锚,即刻开张营业。船肆聚集之港津,久而久之,港市自成。   理所当然。为护蓟国船商之身家性命。蓟国水军护航左右,蓟国港吏随斗舰赀库而来。维持治安,处理纠纷,征收税金,抓捕罪犯,诸如此类,自也是理所当然。   蓟国有十万船户。换言之,大小民船,最少十万只。   贩运天南海北,售卖环宇海内。结伴往来。凡有船肆聚集,帆樯林立。此港便车水马龙,民众蜂拥而至。商业繁盛,后被称之为:“海市”。乃至斗舰赀库,携带无关人员,越来越多。于是,南港令李永上疏蓟王。求建“明轮市楼”。   所谓明轮市楼,便是指在明轮楼船上,建立市楼。随船肆驶往大江南北,管理蓟国海市。   蓟王欣然允诺。   因市楼又称旗楼。故明轮市楼,俗称“旗船”或“旗舰”。   多管齐下。蓟钞终于横渡大河,流行于江淮大地。尤其是颍阴与汝南。“阳乾山,颍水所出,东至下蔡入淮。过郡三,行千五百里”,“高陵山,汝水出,东南至新蔡入淮。过郡四,行千三百四十里”。二郡因水而兴,正可借船运之便。   蓟国豪商田韶,见巨利可图。遂将家中万丈船只,大半改为船肆。田氏商号,享誉海内。   当然。金字招牌,还是『蓟王家肆』。蓟国名产,商家定制,开始兴起。不同商号,根据不同目标人群,针对性的定制各家专属名品,成为流行所趋。   可以预见,“品牌”当应运而生。   亦如几位谋主,所想所思。只需将蓟国的诸多先进性,放之四海而皆准。至于自己称不称帝,蓟王并无所谓。   故而。蓟王心正身安,蓟国四平八稳。   长社诸事,已上正规。身佩六县令印,为六封君县主取食的宋奇,越显权重,不可有丝毫闪失。郭嘉遂召左屯田都尉何曼,领五百黄巾卫,亲护左右。何曼身长九尺,怪力无穷,善奔逐步战,却不知能否如典韦那般,生裂虎豹。   此去舞阳,乃为安置龚都并吴霸所部,十万黄巾,迁入事宜。   待豫州五县事毕。宋奇并郭嘉,将奔赴荆州长沙益阳县,为益阳长公主取食。   “此去舞阳,当先拜见一高士。”宋奇言道。   “可是颍川四长韩嬴公之子,韩融。”韩韶字仲黄,颍川舞阳人,与同颍川郡人的钟皓、荀淑、陈寔,皆以清高有德行闻名于世,合称颍川四长。因任嬴县长,故称“韩嬴公”。子韩融,字元长,有先父之风。朝廷屡辟不就,正赋闲在家。   “明廷莫非欲请韩公(韩融)出仕。”郭嘉笑问。   “然也。”   “欲拜何职。”郭嘉又问。   “自然是颍阴太守。”宋奇又答。   二人一问一答。写意轻松,皆随车驾呼啸而去。   洛阳,长乐宫,长秋殿。   凯旋归来的河南尹何苗,散朝后,即来拜见:“臣何苗,拜见太后。”   “二兄请起。”一举平定南阳之乱,何太后如何能不高看一眼。   “谢太后。”何苗难掩欢喜。话说,太后何曾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过。   “赐座。”   “谢座。”   “一别半载,二兄颇多神采。此去南阳,必所获颇多。”何太后笑赞。   “臣,不敢贪功。幸赖太后、陛下及大将军庇护。”何苗果有长进。   “五千胡骑,现在何处。”何太后忽问。   “驻扎广成关下。”何苗答曰。   “广成苑内,广成聚,可辟为营地。”何太后言道。   “只是五千突骑,人吃马嚼,耗费颇多。”何苗言下之意,养不起。   “无妨。”何太后已有良策:“挑选七百精骑入北军,首领可升为胡骑校尉。再择千骑,补西园卫之缺。余下三千,当为车骑将军营士。”   “臣,叩谢天恩!”何苗大喜,跟着又问:“左右车骑,又作何处?”   “左右车骑,当出为幽、冀二州牧。朝中正值用人之际,王允、桓典,入朝为九卿。”   何苗闻言,忐忑不安:“太后需谨慎。切莫惹恼玄德。”   何太后轻抚下腹隆起,双瞳剪水:“料想,蓟王当不至于此。”   “太后,明见。”何苗幡然醒悟。 第121章 功在不舍   楼桑,将作寺。   蓟王亲临,必事出有因。   仲春二月,“温室实验田”中,麦穗金黄,满室飘香。   “试验”二字,出自王充《论衡·遭虎》:“等类众多,行事比肩,略举较著,以定实验也。”蓟王赋其新意。每每在新技艺推广前,必经由将作寺,实验论证。名曰:试验田。   待工匠掘出底泥,陪同官吏,无不惊呼出声。   “敢问主公,莫非皆沙壤!”右相耿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   耿雍又问:“主公欲圩田……大漠乎?”蓟国圩田制,天下知名。   “大漠无需急。”刘备笑道:“先为西域圩田。”   “臣等,愿闻其详。”上庠令郑玄长揖求教,被刘备双手托起。   “诸君,还记得‘毛遂治滏’否。”刘备笑问。   “臣记得。”左相崔钧答曰:“毛遂自荐,请兵有功,赵王封其为谏议大夫,封邑曲梁。此地虽是沃土,却因地势低洼。滏、洺等水,常泛滥成灾,百姓生活贫苦。毛遂先筑河堤,迫洺水改道北流。又令民夫和‘红胶泥’,将滏水河床抹厚五尺,不留空隙。此后,滏水再无溃决之虞,河道畅通,一泻千里。”   刘备笑道:“沙壤之所以能蓄水,便因三尺之下,皆是红胶和泥。胶泥经骄阳暴晒,无需火烤,便会硬化如陶。等同于将此片沙田,盛入巨大陶碗。再引肥水至田埂,连通埋于沙田下的滴漏竹管,不断滋润。遇曝晒,水汽自升,无缺水之困,谷物因而萌生。”   说完。刘备又命工匠取来一截钻孔竹筒,遍示众人。   与时人用来计时的漏壶,完全不同。此竹筒,开孔如笛,居中排列腰际。只需水位越过腰线,便可四时滴漏。   “莫非主公欲从冀州运红胶泥,远赴西域。”右相耿雍言指,代价不菲。   刘备摇头道:“非也。类似黏土,无处不有。便是大河底泥,亦可烘干垫底。只需命匠人出城搜寻,当可就近运来。”   门下祭酒司马徽笑问:“先看革帐温室,又看沙壤种田。主公欲为长城军屯乎?”   “然也。”刘备道破心意:“大漠终归是心腹大患。前汉所筑长城,多有损毁。孤欲重筑,设立坞堡,令兵士屯田自养。而后。徐徐逆进,筑城通渠,种田大漠。”   先不论能否实现。我主雄心,无人可及。   就刘备所知,只需搞定蒸发与渗漏,沙地种田,亦无不可。支渠四通,胶泥垫底;肥水滴灌,温棚遮阳。应当可行。只需持续种田数载,不断改良土壤,待防风林木长成,水性循环小气候形成。再续种田,当事半而功倍。   “先从西域始。”刘备一锤定音。   西域实不缺水。只因地表蒸发剧烈,难以存留。前汉时,西域都护府,针对性的修筑了地下水利工程。时称“井渠”。穿渠校尉,便负此责。“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遣使者按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转谷。”后人注“卑鞮侯井”曰:“大井六,通渠也。”   后世称“坎儿井”。乃是一种结构十分巧妙的特殊灌溉系统。由竖井、暗渠、明渠和涝坝,四部分组成。其构造原理:在高山雪水潜流处,寻其水源地,间隔打下深浅不等之竖井;而后再依地势高下,于井底修通暗渠,沟通各井,引水下流。地下渠道出水口,与地面渠道相连,将地下水引至地面灌溉桑田。如此,即可避表层沙土渗漏,又可防长距离输送水汽蒸发。   自刘备中西域而立幕府。二位府丞,在前人基础上,严格按照蓟国施工规范及营造技艺。将西域井渠,发扬光大。引水涵管,皆用硬质陶管。引水入城尚不足够,还需分润各家各户。前院凿竖井引出,建水塔蓄水。引流锅炉房。酌情升温加热,输往家中各处。雨污分流后,肥水经污水管,排往城外,滋养农田。如此,循环往复。   西域石炭储量丰富,开采便利。冶炼采暖,皆有大用。蓟国营城术,已惠及西域五十五国,各个绿洲城邑。然如群星拱月,居中好大一块荒漠,弃之可惜。于是蓟王便想:沿水路枝津,试行屯田。若将河渠比脉络。这片制霸西域正中,巨大的流沙枯叶,是否能枯叶逢春。且看蓟王能否,回春有术。   众人随蓟王,逐次看过。各式田地,不一而足。还有用空心砖,砌成一高一矮,前后防风墙,顶部搭建竹棚,铺设革膜。既防风防砂透光保暖,又可阻断水汽蒸发。类后世简易大棚。   各种直指西域的种田技艺,直令一干人等,大开眼界。   单单透光革膜,竟不下数十种之多。足见用心良苦。   “膜,幕也。”上庠令郑玄叹道:“此物,先前多用于国人院中药圃。今日方知,乃有大用。”   “去年,草原各部,共计贩入活羊百万。皆是多年老羊,无从割毛。羊皮多被制成革膜,羊肠用于券钞封膜。取食鲜肉,腌成蜡肉,炼脂成油,骨粉亦为精饲料。”右相耿雍笑道:“一张羊皮,方二步(约1㎡)。一亩所需,不过四百六十张。”   将作令苏伯,却纠正道:“四百张足以。”   “为何?”郑玄请教。   苏伯答曰:“膈膜需绷紧,方利透光。故拉伸之下,一亩大田,四百张足以。”   “原来如此。”众人欣然点头。   “一年之革,可覆二千五百亩。”左相崔钧笑道:“此,还只是羊皮。再加豚、牛等皮,年可制革膜,三万亩。”   “竟有如此之多。”众人无不诧异。   上计令陈逸忽笑:“诸君可知,我国三百余城,一日食豚(猪)几何?”   “未知也。”此乃上计署所辖,他人焉能得知。   “一万头。”见众人皆惊,陈逸笑道:“须知。国人食豚,远不及食牛羊。”   话说,后世《东京梦华录》有载,仅汴梁城一天,便要吃掉上万头猪。蓟国三百余城,九百万口,还吃不过汴梁一城之众。   日食猪万头。以年计,可得革膜,万八千二百五十亩。若类比后世汴梁,日食十万头。以年计,可得革膜,十八万二千五百亩。无需如此之多。猪、牛、羊,皮革之和,年可制膜十万亩。蓟王便心满意足。   此事易耳。蓟国五万,陇右二万五,都护府二万五。不出二载,便可实现。   上庠令郑玄,不由诵起荀子《劝学》名篇:“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蓟王种田,着实强悍。 第122章 见我如是   蓟国之强,方方面面。   窥一斑而知全豹。   如,早已毫无技术可言,随处可见,便是异地工匠,看过一眼,便会制作的双瓮化粪池,及雨污分流地下管网。对城邑水体的保护,可谓功莫大焉。   前汉长安,百万之都。人吃马嚼,积粪何其多。粪尿污水,无序排放。乃至直渗地表,造成水质咸卤。“(长安)地大人众,加之岁久,奎底垫隘,秽恶聚而不泄,则水多咸苦。”只此一句,毋需多言。   隋,开皇二年(582年),杨坚废北周静帝,自立为帝,定都关中。有感于长安“制度狭小,又宫内多妖异”,且“汉营此城,经今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于是,择汉长安城东南二十里,龙首原之南,另造新城。时称“大兴城”。便是后世隋唐“新长安”。然因受制于龙首原,地势高差,排污不畅。且草草修造,只修主渠,未能“支渠四通”,乃至城中民宅,多无从排污。   无奈又造“渗井”:利用废弃水井,倾倒污水。污水经由渗井,不断渗入地下,从而达到排污效果。长此以往,可想而知。至宋元时,长安地下水质,已与污水无异。甚至于整个关中地区,水体全面恶化。后世王朝,再无意定都关中。长安从此沦为废都,与水质恶化,不无关系。   事戒不虞曰知备。   知微见著。蓟王未雨绸缪。单单一套看似简单,并无复杂可言的排污管网,足可流芳后世。   一言蔽之。环境要友好。“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洛阳南宫,玉堂前殿。   新任玉堂署长张让,躬身垂首,姿态谦卑。然凡有路过,无不表情错愕。更有人掩面而走,不忍相见。贵为先帝阿父,权倾朝野时,一干人等,极尽溜须拍马,阿谀逢迎之能事。散尽家财,只求张让家奴一跪。如今物是人非。本以为,此生再不相见。岂料张让、赵忠,重又入宫。人前人后,处之泰然。   能屈能伸,真丈夫也。我等,实不及也。   须臾,待四下无人。便有心腹小黄门,出殿相见。   “今日如何?”张让背身问道。   “少帝欲封贵子为勃海王,拜广陵徐璆为国相。”小黄门言简意赅。   “我儿且慢。此事当真?”电光石火,张让似有所得。   “亲耳听闻,自当是真。”小黄门言道。   “好,且速回。莫令人生疑。”张让眼中厉色,一闪而逝。   “喏。”   目送小黄门,避人耳目,潜回大殿。张让这便奔赴北宫,寻黄门署长赵忠。   “此,必是董太皇之意。”赵忠一语中的。   张让轻轻颔首:“金市传闻。洛阳子钱十家,共掷大钱十亿,租赁河北‘荒国’。料想,必与此事相关。”   饶是赵忠,亦不由瞠目结舌:“莫非,董太皇为贵子谋国是假,为己谋利是真。”   “然也。”张让叹息道:“论损公肥私,中饱私囊。四百年煌煌天汉,先帝母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等刀锯余人,拍马不及也。”   “可有机乘?”赵忠问道。   “自当有机可乘。”张让早有定计:“宜遣人入长乐宫,暗中通禀何太后。”   “少帝既有定计,不日当自行通禀,何须我等多此一举。”赵忠问道。   “所谓‘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提前告知太后,乃投石问路之计也。张让嘿声一笑:‘董太皇,欲使我等为细作,此事可大可小。若授人以柄,万事休矣。你我岂能坐以待毙。’”   “与太后暗通曲款,乃为示好。”赵忠醒悟。   “然也。”张让点头道:“三宫勾心斗角,你我左右逢源,方有机可乘。”   “如此,甚好。”赵忠心领神会。   “毕岚、宋典,可有回信?”张让又问。   “二人皆避而远之。一时难以转圜。”赵忠叹道。   张让又道:“左右车骑,不日将出为外官。何太后欲表何苗领车骑,封万户侯。料想,何太后必以此事要挟,令何苗如愿。”   “董太皇又何尝不是?”赵忠叹道:“若想封贵子为勃海王,董太皇亦需令何太后得偿所愿。”   一言蔽之,互相妥协,各取所需。   “却不知,窦太皇,会作何想。”张让忽问。   “窦太皇看似无欲无求。然依我所见,却并非如此。传闻。阿阁兵乱时,《废帝诏书》乃出窦太皇之手,非为人胁迫。”赵忠忽压低声音:“是夜,窦太皇与少帝,乔装出城。被贾诩所阻。”   “消息何处得来。”张让大吃一惊。   “我弟赵延,乃是城门校尉。”赵忠言道:“凡有风吹草动,焉能不知。”   “窦太皇先拟《废帝诏书》,又裹挟皇太子远行……”张让灵光一现,幡然醒悟:“欲立贵子,登基为帝!”   赵忠亦颔首:“换言之。平乐观内,二后歃血结盟,指天为誓,共扶贵子。乃,确有其事。”   张让浑身一凛,眼中野火熊熊:“此,便是我等梦寐以求,翻身之机也!”   “当如何行事。”赵忠问道。   “可记得,熹平元年,朱雀阙之事乎。”张让阴森一笑。   “熹平元年,首开党锢,连坐太学生千人。有人书朱雀阙。言:‘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禁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言者’。”赵忠脱口而出。   张让狞笑:“何不效仿前人,再书朱雀阙。”   “当书何句?”赵忠忙问。   “且附耳。”略作思量,张让竟已成句:“民不聊生,长乐、永乐卖官贩爵,蜺墯鸡化,乃妇人干政,所致也。”   “嘶——”赵忠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暗自稳住心神。转念一想,便已醒悟:“乃离间窦太皇之计也。”   张让眼中厉色尽起。切齿言道:“句中只提董太皇与何太后卖官,妇人干政。却只字未提窦太皇。窦太皇未曾卖官是其一,垂帘监国乃遵循祖制是其二。自当无可指摘。”   “此乃,人尽皆知。”赵忠顺言道:“然将此丑事,直书朱雀阙上,大白于天下。任人说三道四,论长言短,乃至颜面无存。二宫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料想,二宫必严惩‘摇脣鼓舌,擅生是非’之人。”张让接口道。   赵忠亦切齿而笑:“窃以为。当属太皇窦太后,嫌疑最大。”   “我亦如,此想。”二人相视而笑。 第123章 宦海沉浮   蜺墯鸡化,乃二事并称。   光和元年(178年),“夏,四月,丙辰,地震。侍中寺雌鸡化为雄”。谓“鸡化”。   同年,“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帝所御温德殿东庭中,长十余丈,似龙”。谓“蜺墯”。蜺,虹也;墯,同“堕”。   “秋,七月,壬子,青虹见玉堂后殿庭中。”异象频生,于是先帝召,光禄大夫杨赐、议郎蔡邕等,诣金商门,问以灾异及消复之术。   时,议郎蔡邕对曰:“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妖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蜺墯、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   遂有“蜺墯鸡化”之语。   “何时书写。”赵忠似迫不及待。   “不急。”历经宦海浮沉,生死之间。张让分寸拿捏,远胜常人:“待事有定论,贵子为勃海王,何苗封车骑。再书朱雀阙不迟。”   “便如此行事。”赵忠言道。   “告辞。”殿前当值,不敢有失。张让这便告辞。   “不送。”赵忠亦生怕被旁人窥探,节外生枝。虽说二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越是翻身在望,越需谨小慎微。恐阴沟翻船。   目送群臣退朝,少帝悄声问道:“敢问太皇。王允、桓典之事,该作何处?”   太皇窦太后,自帘后言道:“先帝托孤蓟王。河北之事,宜当咨之。”   “如此,朕便遣使去问。”少帝言道。   “无需遣使北上。”太皇窦太后又道:“可去洛阳西郭,十里函园。问计二崤城内,右丞贾诩便可。”   “好。”少帝轻轻颔首:“以后皆如此例。”   待记下此条,少帝又问:“河南尹,拜车骑之事,又当如何。”   “河南尹乃陛下至亲,不可等闲视之。今讨贼有功,理应封赏。外戚拜将军,封万户侯,亦是我朝惯例。”太皇窦太后答曰。   不料少帝却撇嘴道:“朕为‘史侯’时,所谓‘至亲’,从未登门。无非是做了皇帝,才念及与朕至亲。”   太皇窦太后言道:“陛下年幼即掌天下权柄,必引觊觎无数。民谚说‘虎毒不食子’。又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踉蹡学步时,自需至亲搀扶。待羽翼渐丰,方可展翅高飞。”   “谢太皇教诲。”少帝暗自记下后,又问:“封协弟勃海王之事,亦如此例乎?”   “可也。”太皇窦太后,轻轻颔首。   须臾,太皇忽反问:“疼吗?”   “朕,无恙。”少帝浑然不觉。   太皇笑道:“若有一日,陛下觉得心疼。便是长大,可为人主。”   “哦……”少帝似懂非懂。又问:“太皇可心疼?”   “也曾疼过。”   片刻之后。黄门令左丰,乘黄门署车出宫。入十里函园,逆上二崤城。   坂上遍布桩柱,脚手架林立。蓟国能工巧匠,散布其间。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井然有序。此乃督造中的三仟栋亿万豪宅。自山脚,沿坂而上。分六街七宅,直与山头齐平。三进宅院,如梯台逆升。只需筑成,必是玉宇琼楼,鳞次栉比,金碧辉煌,冠绝京畿。   煌煌天汉,以高为贵。无人能免俗。便是蓟王,亦不例外。   左丰挑帘细看。见十里长坂,皆起楼院。如此规模的督造,洛阳已百年难见。加之,当中必有一栋,为其所有。黄门令左丰,焉能不心比蜜甜。   沿双“之”字形交错坡道,迂回上山。吊桥徐徐下落伸展,平铺对岸。桥头堡上军士,吹响号角。恭迎天使入城。   中堡,瑶光殿。   宾主落座。寒暄过后,左丰道明来意:“鞠城兵乱,百官多有折损。少帝继位,百废待兴。值用人之际,欲将幽、冀二州牧,调回朝堂,拜为九卿。陛下及太皇,遣奴婢来问:蓟王以为然否?”   贾诩肃容下拜:“我主并无异议。却不知,河北二雄州,何人继领。”   “乃左右车骑,皇甫嵩并朱儁。”   “我主曾言:左右车骑,乃大汉栋梁之臣。雄州托付雄臣,正当适宜。”贾诩再拜:“陛下、太皇,圣明。”   “如此,奴婢这便回宫复命。”左丰亦暗松一口气。蓟国横亘幽冀,若二州所托非人,乃至百姓揭竿,群盗蜂起。殃及蓟国,蓟王发雷霆之怒,乃至风云突变。悔之晚矣。   如前所说,车骑将军不常置。战时拜官,事后便罢。然自黄巾乱后,渐有为常设将军之趋势。   车骑将军位比三公,秩万石。然若出为州牧,不过二千石官。官秩不足,食邑补。于是:   槐里侯皇甫嵩,除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增食二千户。   钱塘侯朱儁,除右车骑将军,领幽州牧,亦增食二千户。   原幽州牧王允,冀州牧桓典,一并入朝为九卿。九卿乃中二千石官,自也是荣升。   二人奉诏回京,蓟王亲为饯行。又命水军楼船护送,再赠九坂悬楼,令其栖身。自二人到任,安土息民,吏治清明。萧规曹随,与蓟国相向而行。幽冀二州,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皆已趋同。律法规章,亦比照《蓟法》。赀库更是遍地开花。打击豪强,肃清宗贼,不遗余力。王允、桓典,皆是强项令。无私铁面,不徇私情。上行而下效,河北大地,毒瘤顽疾,被二人并蓟王,联手肃清。   蓟国“圩田制”,正全面推行。   送别二人,勃海王相徐璆,又行将到任。勃海国与蓟国毗邻。国相徐璆,入乡随俗,亲赴临乡,觐见蓟王。   徐璆,字孟玉。广陵海西人。前度辽将军,徐淑之子。少履清爽,立朝正色。有其掌勃海诸事,刘备自可安心。蓟王今为托孤重臣,权倾朝野。官吏前来拜谒,看上去乃例行公事。实则不然。   皆是假拜谒为名,行认主大礼。   天线有识之士,人尽皆知:今汉气数已尽。忠于汉室的志士忠臣,转投蓟王门下,欲匡扶明主,三兴汉室。一言蔽之,人心向背。   徐璆自不例外。待皇甫嵩、朱儁到任,亦如此这般。蓟王刘备,又焉能无觉。   更何况,凡遇河北之事。少帝必遣黄门令,车上二崤城,询问蓟王之意。由此可知,洛阳朝堂,对蓟王是何等敬畏。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矗立观天阁上,蓟王忽生一丝寒意。   从此往后,有进无退。 第124章 事与愿违   永乐宫。   董太皇三卿,与骠骑将军董重,悉数到场。   帘后太皇董太后,面沉似水。帘外众人,如坐针毡。   只因不知何人,书朱雀阙。言:“民不聊生,长乐、永乐卖官贩爵,蜺墯鸡化,乃妇人干政,所致也。”   兹事体大。值班中黄门,急忙入宫通禀。三宫本欲息事宁人,奈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出半日,洛阳城已人尽皆知。   遥想先帝年间。亦有人书朱雀阙。引宦官大肆海捕,牵连者数以千计。   旧事记忆犹新,今朝又出此事。鞠城兵乱,惨痛未消。洛阳民众,焉能无惧。   阙书,矛头直指,太皇董太后及何太后。三宫鼎立,共辅少帝。平衡朝野,势均力敌。本是治国良策,续命良药。岂料将将开年,便有人迫不及待。朝政日非,国祚不继。汉庭沦落至此,虽是天灾,更是人祸。   朱雀门,为北宫之南门。门侧高楼,称朱雀阙。因历代帝王出入,多经朱雀门,故此门最为尊贵。建造亦格外巍峨壮观。“偃师去宫三十五里,望朱雀阙,其上郁朴与天连。”   书于此阙。除去醒目,亦想令少帝出入时可见。   “奸佞之辈,何其多也。”董太皇切齿生恨。   “太皇息怒。”董重劝道:“若有损圣体,徒令小人得意。”   “骠骑将军,所言极是。”永乐少府曹嵩亦劝:“太皇且息雷霆之怒。”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之恨,董太皇问道。   “三宫鼎立,不可示弱。亦不可,持强凌弱。公事公办。当交有司,彻查背后主谋。”曹嵩答曰。   “少府,所言极是。”董重亦道:“何太后,亦牵连其中。且看西宫(长乐宫)如何应对。”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董太后,恨意难平:“先时阙上所书王甫、曹节,一介家奴耳。如今竟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直书二宫帝后。诸君以为,背后主谋,是何人也。”   “这……”董重欲言又止。其中深意,今时今日之董骠骑,又岂能不知。   “卑不谋尊”,便是后世所谓“对等原则”。如此说来,先前书朱雀阙者,必是宦官或朝臣。今日书朱雀阙者,多半是汉室宗亲。三宫鼎立,二宫并书阙上,唯长信宫,独善其身。董太皇言下之意,殿内众人又如何能不,心知肚明。   曹嵩答曰:“太皇,切莫起疑。此事颇多蹊跷。老臣窃以为,若真乃长信宫所为,岂非太过明显。”   “朕,亦如此想。”董太后心领神会,这便悄然收拢怒气。   “二桃杀三士。”永乐卫尉董承,忽言道。   “此话怎讲。”董重忙问。   “三宫鼎立,人尽皆知。贼人却只书太皇与何太后,唯窦太皇未曾提及。臣窃以为,此乃贼人有意为之。”董承言道:“我等,万勿中计。”   “然,亦不可不察。”董太皇这便下诏:“命司隶校尉袁绍逐捕。十日,不,五日一会。”   “喏。”   长乐宫,长秋殿。   气氛同样肃杀。   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长乐少府袁逢、长乐卫尉蹇硕、长乐太仆郭胜,悉数在列。   “何人所为。”帘内何太后,低声相问。颇多心平气顺。   大将军何进,起身言道:“无胆鼠辈耳,太后实无须在意。”   “此事已满城风雨。然,朕深居简出,卖官干政,从何说起。”被奸人污蔑,何太后竟不动气。果然今非昔比。   长乐少府袁逢,起身进言:“太后所言极是。老臣窃以为,贼人之所以牵连附会,正是其阴谋之所出。”   “愿闻其详。”何太后问道。   “老臣以为,贼人将太后及董太皇,并书阙上,却独遗漏窦太皇。乃有意为之。无非是无中生有,挑三宫争斗,坐收其利。”   “贼人何所求。”何太后又问。   “恕老臣,不得而知。”袁逢答曰。   何太后,又看何进:“大将军知否。”   “臣,倒有所得。”大将军何进遂将临行前,长史许攸之言,娓娓道来:“所谓‘卑不谋尊’。宫中家奴,焉敢大逆罔上,诬陷其主。臣窃以为,此书,必出汉室宗亲之手。”   何太后轻轻颔首:“继续说来。”   轻咳一声,何进再接再厉:“汉室宗亲,所怀不满,皆在书中:‘卖官贩爵’、‘妇人干政’。看似大义凛然,实则暗藏私心。乃因‘卖官贩爵’、‘妇人干政’所得之利,未能分润宗室罢了。”   “哦?”此乃何太后,未曾料到。   “黄巾乱后,群盗蜂起。万民饥流,道路断绝。洛阳贵胄,食俸大减。唯举债度日。传闻,先帝暗授巨资与金市子钱家。贳贷宗亲贵胄,得海量子钱。重利盘剥,乃至无法偿还。不得已,唯将食邑,质与子钱家。奈何,金市子钱家眼高于顶。只贳封君县主。诸多乡亭小侯,皆未能如愿。故奋笔书于阙上,以泄心中不满。”   略作思量,何太后欣然点头:“府中何人进言。”   大将军不敢隐瞒:“乃我长史,南阳许攸。”   “可是同乡。”何太后又问。   “正是臣之乡党。”何进对曰。   “此人当可重用。”何太后言道:“待大将军方便,引来与朕一观。”   “喏。”大将军这便领命。   “若如大将军所言,此事当如何转圜。”   见太后看来,少府袁逢,再起奏道:“若真乃宗室不满。只需善待,便可消除。”   何太后又看何苗:“骠骑将军,以为如何?”   “臣……”何苗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何太后言道。   “所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臣,窃以为。金市子钱家,之所以不愿贳贷小侯,乃因无利可图也。天下小侯,何其多也。食邑散落大河上下,广布南北东西。需海量人手代为打理,故无从收拾获利。”偷看何太后表情,何苗咬牙道:“太后若救天下小侯,需广费钱财。若一二载,便也罢了。然若遥遥无期,太后纵有万贯赀财,又如何能够。”   何太后欣然一笑:“大将军以为如何。”   来时,何进便已有定计:“始与朝政,使先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论‘卖官贩爵’,永乐董太皇,尤胜先帝。传闻,近日又假勃海王年幼,无法就国,已暗将勃海七城,质与子钱家。为期十载,得琉璃宝钞十亿。料想,此事宗室亦有所闻,故才奋笔书于阙上。”   “勃海王,生于光和四年。十年之后,亦不过十五少年。神鬼不知,得钱十亿。永乐董太皇,好算计。”何太后一声冷笑。 第125章 息事宁人   书朱雀阙之谋,之所以令张让、赵忠,事与愿违。原因有二。   “卑不谋尊”的政治对等原则是其一。“敢逆汉室者,必出汉家亲”。于是自然而然,将目标人群,圈定为洛阳贵胄,汉室宗亲。   “列候次减”的利益分配模式乃其二。“天家吃肉,我喝汤”。“吃肉喝汤”,便指自上而下,分封制的利益分配。   然,先帝母子,却赢者通吃。卖官鬻爵也就罢了,还趁人之危,暗放子钱。将宗室贵胄,一二百年积攒的家底,吃干抹净,不留一个铜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逼不得已,唯将食邑质押子钱家,苟且续命。奈何子钱家,挑肥拣瘦。只贳封君县主,乡亭小侯一概不取。三宫少帝,不闻不问。任我等自生自灭。   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于是乎,便有了“书朱雀阙”之事。   道理都通。乃至何太后,深信不疑。且又误以为,先帝《子钱集簿》,今握于太皇董太后之手。又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要息事宁人,平宗室众怒。唯太皇董太后出手,命金市子钱家贳贷小侯,自当迎刃而解。   长乐太仆郭胜,进言道:“先帝《子钱集簿》,究竟握于谁手,此事尚无定论。且,是否有《子钱集簿》,亦未可知。若董太皇咬死不认,又当如何?”   何太后冷声道:“母子卖官贩爵,敛财无数。惹天怒人怨,先帝崩于困龙台,犹不悔改。今洛阳宗室亦怒而发声,董氏如何还能稳坐高位。”   车骑将军何苗,急忙起身进言:“如太后所言。若令洛阳宗亲,‘骨肉离心,人有畔(叛)志’,社稷危矣。”   “事关宗室存续,社稷存亡。不可不察。”长乐少府袁逢,亦起身言道:“料想,只需好言相劝,董太皇必当领会。密令洛阳子钱家,善待宗室诸侯。”   “此事,宜当谨慎。”长乐太仆郭胜劝道:“老奴窃以为,太后切莫当面提及《子钱集簿》为宜。”   “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太后冷笑:“他母子既然做得,旁人又如何不能说得。”   “当真说不得。”何苗亦苦劝:“料想,太后便是提及,董太皇亦百般抵赖,断不会认。只因,如若认了,便坐实朱雀阙书上‘卖官贩爵’、‘妇人干政’之言。乃至德行有污,颜面无存。若引百官劾奏,宗室群起而攻。董氏如何还能窃居太皇大位。”   何进亦随之进言:“车骑将军所言极是。太后万勿逼迫太紧。反令董氏一门恼羞成怒。”   “国祚至此,夫复何言!”何太后一声悲叹。   见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齐齐来看。   长乐少府袁逢,遂起身进谏:“太后息怒。今少帝继位,窦太皇垂帘。必不会重蹈,先帝覆辙。只需忍耐数年,则万事无忧矣。”言下之意,道路曲折,然前途光明。   可谓一语中的。何太后言道:“既如此,诸君以为,该当如何。”   长乐少府袁逢,计上心来:“何不请窦太皇出面,趁三月上巳节时,三宫与少帝,泛舟濯龙园。席间,太后见机行事。料想,董太皇必欣然悔悟。”   “少府乃老成谋国之言。”何进大喜。   “臣,附议。”何苗亦无话可说。   “如此,朕便依计行事。”何太后轻轻颔首。   “太后明见。”众人下拜。   数日后。北宫,永巷,黄门署。   张让、赵忠,相约密会。   “如何?”赵忠忙问。   “事与愿违。”张让摇头叹气:“三宫皆无动静,亦无风传。唯董太皇诏命司隶校尉袁绍逐捕,五日一会。”   “怎会如此?”赵忠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实不知也。”张让苦笑:“天亡你我,非人力可为。”   二人枯坐,相对无言。   “先前,家中来人,言颍川旧宅尚在。”不知过了多久,张让忽言道:“不如上书乞骸骨,就此归乡,或可得善终。”   赵忠惨笑一声:“你我刀锯余人,树敌无数。天下恨不能食肉寝皮。若离深宫,不出洛阳八关,必满门惨死,如何善终。”   “唉,事已至此,又当如何。”张让唏嘘。   “若不想隐姓埋名,举家避居深山,世代与野兽为伍。唯有放手一搏,有进无退。”赵忠言道:“一计不成,再出二计。”   “如此,也罢。”张让咬牙站起。二人垂头丧气,各自别过不提。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司隶校尉袁绍、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三人联袂而来。   右丞贾诩,左丞荀攸,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并幕府五校,关羽、张飞、徐晃、周泰、典韦。齐来相见。   众人早已熟络。如关张、徐晃,皆曾随刘备,菟园击鞠。与袁绍乃是故交,自无需见外。   于是,袁绍开门见山,将书朱雀阙之事,娓娓道来:“董太皇诏命逐捕,五日一会。袁绍束手无策,全无头绪。不得已,登门叨扰。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话说。贾诩前些日,刚从大宦官曹节处,得知先帝年间,书朱雀阙密情。不料音犹在耳,宫中又出此事。与何后及董太皇,疑神疑鬼,胡乱攀咬,截然不同。因知《子钱集簿》下落。故贾诩首先便排除,何太后、董太后及窦太后,三宫嫌疑。此乃二桃杀三士之计也。欲令三宫争斗,祸起萧墙。如此一来,方可浑水摸鱼,火中取栗。再联想赵忠、张让,豪掷宝钞一亿,重回禁中。背后主谋,已呼之欲出了。   电光石火间。贾诩与荀攸四目相对,各自心领神会。   贾诩斟酌言道:“且问本初。欲捕贼,还是欲除祸乎?”   袁绍心念一转,这便言道:“捕贼其次,除祸为先。”   “此事涉及天家二后,尤其直指太皇董太后。先帝西园卖官,明码标价,妇孺皆知。董太皇‘自纳金钱,盈满堂室’,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当应阙书‘卖官贩爵’之说。然‘妇人干政’,又从何说起。”贾诩循循善诱。   “陛下年幼,由太皇窦太后垂帘辅政。若论‘妇人干政’,必是指太皇窦太后垂帘无疑。”袁绍言道:“然少帝年幼,太皇监国,乃我朝祖制。前后两汉,多有先例。当无可指摘。”   “阙书看似语无伦次,胡乱攀咬。实则煞费苦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贾诩言道:“阙书一明一暗,皆有所指。看似批‘卖官贩爵’、‘妇人干政’。实则暗伏杀机,直指少帝。”   袁绍惊问:“何以见得!” 第126章 向死而生   “此阙书,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表面看来,‘卖官贩爵’是真,‘妇人干政’是假。貌似为天下万民仗义执言,实则暗藏祸心,只为泄私愤。又似挑拨三宫,引帝后争斗,实则暗中为少帝诉苦。一言蔽之,‘妇人干政’,乃背后主谋以己度人,替少帝发声。所谓‘信以为真’。是真是假,不在阙书本身。且看听闻之人,信与不信。”论揣度人心,贾诩无人可及。   “听闻之人,信与不信。”袁绍亦出身名门,沉思许久,恍然大悟:“‘卖官贩爵’是真,‘妇人干政’亦是真。只为让不明真相者,信以为真。”   “背后主谋窃以为:太皇窦太后垂帘监国,少帝必心怀不满。故阙书‘妇人干政’,只为讨好少帝。”贾诩一语惊醒梦中人。   “讨好少帝。”袁绍眸中精光一闪:“阙书必出黄门内宦之手!”   “诩与本初,所见略同。”贾诩言尽于此。   “多谢文和,指点迷津。”袁绍奋然起身。这便与曹冲、赵延,告辞离去。重任压肩,不敢稍待。若不能限期破案,袁绍等人连坐之罪难逃。   “张让,赵忠必死矣。”荀攸叹道。   贾诩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张让、赵忠,大难不死,自当谨小慎微。故行事之前,必先除后患。袁绍不过司隶校尉,如何能查清禁中阴谋脉络。窃以为,张让,赵忠,或有一线生机。”   “生机何来。”田丰问道。   “少帝与何太后。”贾诩答曰。   荀攸已会其意:“只怕少帝与何太后,信以为真。”   “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贾诩叹道:“此乃‘苦肉计’也。”   “二哥。右丞等人,所言何意?”张飞附耳问道。   关羽徐徐睁眼:“为兄亦不知也。”   “哦。”张飞亦不多嘴,自顾正坐不提。   却听徐晃低声言道:“所谓智者千虑,颇费神机。我等武夫,只管一心杀敌便是。”   周泰亦笑:“公明之言,甚合我意。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且看右丞,司空等人。我等只管冲锋在前,破敌于先。”   典韦咧嘴一笑:“是极,是极。”   “这洛阳城,纵有百般好,亦不如临乡之万一。”张飞粗声道:“俺想念大哥,恨不能早回。”   “为兄又何尝不是。”关羽劝道:“洛阳乃京师重地,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等守备此城,亦是为大哥效力。三弟稍安勿躁。”   “唉。”张飞重重点头。   洛阳风传:太皇董太后,诏命司隶校尉袁绍,抓捕欺君罔上,妖言惑众之徒,五日一会。   情势如火,逼不得已。袁绍亲登二崤城求教右丞贾诩。下山后,即刻入宫禀报太皇董太后。得太皇亲授“尚方斩马剑”,并虎贲中郎将王越,黄门令左丰,兵戈入宫,大肆搜捕嫌犯。   尚方,亦作上方。乃掌造御用器物之官署,隶属少府。秦已有之,汉负盛名。所制剑,锐可斩马,故号尚方斩马剑。为帝王御用。持赐此剑者,如陛下亲临,可先斩后奏。   羽林虎贲,如狼似虎。南北二宫,鸡飞狗跳。那夜当值宫人,悉数捕入黄门北寺狱。为防串供,分别关押,严加审讯。   赵忠一日数惊。眼看东窗事发,顾不得许多,这便急急忙赶来南宫玉堂偏殿,与张让相见。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赵忠心急如焚。   “赵常侍,何故如此失态。”张让明知故问。   “行事不密,行事不密。”赵忠捶胸顿足:“书朱雀阙之事,竟被袁绍小儿窥破。领禁中鹰犬,海捕黄门,严加拷问。不出三日,必牵连你我。眼看全家老小,性命不保。该当如何,该当如何!”   张让仍后知后觉,反问道:“既如此,赵常侍理应避嫌,为何着急见我。”   “今日乃是上巳节。三宫帝后与少帝,此时正泛舟濯龙园上。四处无人,故来寻你。”赵忠答曰。   “原是上巳节已至。”如此佳节,张让竟全然不知。   见他垂垂老矣,不复先前一腔抱负。赵忠不由得,心生凉意:“也罢,你我同生共死,黄泉作伴。”   目视赵忠颓然坐地。张让眸中精光一闪:“赵常侍切莫泄气。有道是‘事在人为’。究竟后事如何,何不拭目以待。”   “此话怎讲?”赵忠忙问。   “背水一战。是生是死,且看你我造化。”张让语透深意。   “究竟有何关窍,事到如今,何不明言。”生死关头,赵忠如何能忍。   张让正欲开口,忽听殿外金戈大作。   这便话锋一转:“赵常侍且暗自思量:普天之下,究竟何人能置我等于死地。”   “何人能置我等于死地。”赵忠来不及细想,司隶校尉袁绍,已杀奔入殿。   目视赵忠、张让。袁绍按剑直立,徐徐抱拳:“二位大人,且随某走一趟。”   “敢问袁校尉,不知我二人究竟牵扯何事。”张让谈笑如常。   “哼哼!”袁绍龇牙一笑:“夷三族之大罪。”   “本初当知。我等垂垂将死之人,侥幸活命已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求权倾朝野,只为一日三餐,人活到老。”张让目光深邃,袁绍竟不敢对视:“不知,可否?”   “二位大人,切莫难为在下。”见二人淫威犹存,袁绍遂收拢傲气:“袁某,亦是奉命行事。”   “如此,也罢。”张让目视赵忠,含笑发问:“你我二人,便随本初走一趟,如何?”   “有何不可?”赵忠傲然一笑,颐指气使:“前方带路!”   目送二人,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袁绍等人,一时竟惊疑不定。   上巳节这天,蓟王携妃嫔百官,前往紫渊王子馆。   祓除畔浴,驱除邪疾乃其一。送嫡长子刘封等八王子入学,乃其二。八王子皆已足岁,宜当蒙学。有四少师言传身教。必一日千里。   蓟王三百子嗣,男女各半。年前王妃、七妃、安氏四妃,先后产子。年后昭阳贵人、兰林贵人,亦将临盆。蓟王长居宫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有多少宫妃,珠胎暗结,断不可妄下定论。宜当“且复重申,以观后效”。   待诸王子,拜师礼成。史涣遂将右丞六百石手书,呈至蓟王当面。   细看后,蓟王一声长叹:“背水一战,向死而生。内宦不除,天下难安。” 第127章 万法归宗   “夫君因何叹息。”身侧王妃公孙氏,柔声问道。   刘备笑答:“非是不舍封儿,只因洛阳来函,心生感慨。”   “哦。”王妃这便不问。长姐与七位小姐姐,为刘备所生八王子,皆在王宫婴儿大潮前。年长百子数岁。已到开蒙之年。去年,嫡长子刘封,便已足岁。刘备恐他一人就学,太过孤单,便又等了一年。今八兄弟同日拜师,生活起居,皆可作伴。刘备与其母,皆可安心。   王子馆所传,乃郑玄与国中鸿儒,并太学博士,集诸子百家之大成,新晋修订的“大儒学”,又称“鸿学”。此,亦是蓟王所悟,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真谛。非为摒弃百家杂学,而是求同存异,海纳百川。万法归宗,百家皆融入儒学正宗。   遥想先秦时,百家争鸣。诸子坐而论道。本门学说,凡有漏洞,必被群起而攻,乃至破绽百出。于是勤学苦思,知耻后勇,不断去伪存菁,将本门学说,发扬光大。各派理论,随之大成。   一言蔽之,道理缜密,少有漏洞。   在历代前人之基础上。再得儒宗郑玄,鸿儒陈寔,通儒崔寔,硕儒蔡邕、刘宠,大儒陈纪、孙嵩、赵岐等人,秉承蓟国包罗万象,集蓟太学坛博论之精要,及百官治政心得,融会贯通乃成。先成格局框架,再举国之力,代代填充。使之有血有肉,与时俱进。   不出数代,蓟国鸿学,当大行天下。   王子馆与太学坛、白湖女校,同时试行。且看成效如何。   待七位小姐姐,先后步入寝室,刘备这便安寝不提。   “金鸭暖消沈水。笑比梅花鸾鉴里。嗅香还嚼蕊。琼户倚来重倚。又见夕阳西坠。”   洛阳,北宫,黄门北寺狱。   张让、赵忠,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披头散发,面如枯槁。   行刑狱卒虽手下留情。然一顿皮鞭吃下来,亦险要了老命。尤其赵忠,身娇体贵。被先帝唤做“阿母”,只因少时,得赵忠开蒙,先帝才通晓床榻之私。鞭笞时,受痛不住,欲咬舌自尽。若非张让苦劝,此时已追先帝而去。   所幸有亲随小黄门,重资贿赂狱吏,哭泣为二人涂抹伤药,终捡回一条老命。   “先前,阿阁举事,你独闯永乐宫,却不杀董太后。乃至功亏一篑。我问为何,你却不答。”赵忠抽气出声:“书朱雀阙,又如此这般。你我同生共死,何故隐瞒。”   张让惨笑:“先前问你,可有答案?”   赵忠焉能不知:“先前你问,普天之下,何人能置我等于死地。我等,皆汉室家奴。自是一国之主,大汉帝君,能断我等生死。黄门孺子皆知。又何必问我。”   张让咧嘴惨笑:“自阿阁兵乱,宫中黄门,死伤过半。今三宫鼎立,中小黄门,各有归属。然,独有一人例外。”   “何人例外?”赵忠忙问。   “少帝。”张让答曰。   “少帝?”赵忠似有所悟。   张让这才将“书朱雀阙”之谋,和盘托出:“书曰:民不聊生,长乐、永乐卖官贩爵,蜺墯鸡化,乃妇人干政,所致也。此句,虚虚实实,一明一暗。永乐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宫人皆知。蜺墯鸡化,乃先帝年间旧事,亦有据可查。若有心,此二事,一问便知。试想,若阙书前半句之言,皆考证为真。后半句‘妇人干政’,可当真否?”   赵忠幡然醒悟:“阙书,乃欲为少帝得见!”   “然也。”张让阴沉一笑:“少帝,自幼长于宫外史道人家中,故号‘史侯’。宫中一无玩伴,二无食母。更无我等服侍身侧。实属孤家寡人,孤立无援。少帝看似顽劣,实则机敏过人,憨中透精。奈何初入禁中,无人可托付。你我此时阙书,乃学毛遂自荐,争愿自効也!”   “原来如此!”赵忠终于释怀:“然少帝年幼,能知你苦心否?”   张让惨笑:“五五之间。”   话音未落,忽听监外兵戈大作。二人急忙收声。   须臾,便有一人,独下牢内。   大氅落下,正是少帝。   张让、赵忠,如打鸡血,翻身跪地:“叩见陛下。”   少帝隔栅俯看二人惨貌,似心生不忍。遂从袖中取酒壶、吃食,放在监前:“酒食乃朕从宴上顺来,二位请自便。”   “老奴,谢陛下。”张让、赵忠伸手取来,狼吞虎咽。一人喂食,一人喂酒。吃饱喝足,再互换。如此反复,直到皆酒足饭饱。   打了个酒嗝,张让伏地叩拜:“珍馐美馔,犹存陛下圣体之温。老奴感激不尽。”   少帝轻轻点头:“阙书,出二位之手否?”   “然也。”张让认领。   “意欲何为。”少帝又问。   “为陛下张目(助长声势)。”   “如今事发,求死可乎。”   “我等,刀锯余人,苟且偷生。天家老犬,百无一用。今为陛下,杀身自効,虽受斧钺汤鑊,诚甘乐之。”张让涕泗横流。   “好一条天家老犬。”少帝微微一笑。   “陛下谬赞。”张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少帝又道:“今日上巳节,太后设宴濯龙园。二位太皇与朕齐聚。本以为乃是寻常家宴,不足为奇。岂料席间,太后离席敬酒,被董太皇挥袖打翻。也不知太后说了什么,惹恼董太皇。故而忿恨大骂:‘汝今辀张,怙汝兄耶!吾敕骠骑断何进头,如反手耳(你今气焰嚣张,还不是依仗你兄何进。朕命骠骑将军砍下何进人头,易如反掌耳)!’”   张让心中狂喜,却面露悲切:“虽是家宴失语,然,何太后必如实以告大将军。”   少帝轻轻颔首:“今日之事,董太皇,亦当告知董骠骑。”   “陛下圣明。”张让再拜。   “依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太后与太皇,二宫之争。实乃何、董二氏,外戚之争。今,朝臣分立,各为其主。明日早朝,必互相攀咬。”偷看少帝表情,张让咬牙道:“二虎相争,必有死伤。然,依老奴之见,未尝不是幸事一桩。”   “幸从何来。”少帝追问。   “外戚坐大,必恃强凌主。今汉以来,多有幼主被废,被黜,乃至被害,正是因此。故,何、董二戚之争,于陛下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完,张让以头触地。   少帝趋步近前,俯身言道:“朕欲学‘桓帝除跋扈将军旧事’。与二常侍,歃血为盟。二位敢否?”   张让、赵忠,四目相对,齐齐咬破手臂,歃血为誓:“愿为陛下效死!” 第128章 势不两立   不出三日。上巳节,二后濯龙园之争,已遍传洛阳。   潜伏在三宫鼎立,一团和气之下。自少帝继位以来,便百废待兴的朝政时局,矛盾随之激化。   大将军何进,并其弟车骑将军何苗等奏:“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交通州郡,辜较财利,悉入西省。蕃后故事不得留京师,舆服有章,膳羞有品。请永乐后迁宫本国。”   意思是说:董太皇指使前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与州、郡官府相互勾结,垄断各地进贡珍宝财货,输往永乐宫。按照旧例,藩国王后,不能留居京城,奏请迁董氏回河间国旧宅。   此疏奏上,不啻晴天霹雳。引轩然大波,可想而知。如前所说。太皇董太后,并无太后头衔,乃“孝仁皇后”自行升辈,故得尊“太皇董太后”。事实上,垂帘监国之太皇窦太后,才是如假包换的大汉太皇太后。   董太皇虽未得策封,然依祖宗家法,亦无可指摘。且两汉多有先例。毕竟“家国天下”,家事即国事。奈何大将军何进,照本宣科,恪守汉礼,亦有凭有据,无可指摘。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大将军何进,乃一介匹夫,盛怒之下,冒然行事。可想而知,朝堂是何等震动。   骠骑将军董重,亦称兵强马壮。麾下骁将张绣,传言有千夫不当之勇。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于是纠结党羽,上疏反奏大将军“坐麾下武猛都尉丁原,火烧孟津,祸乱京师之罪”,理应撤职查办,交由三司会审。   各式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   朝堂之上,唇枪舌剑。朝堂之下,剑拔弩张。   少帝何曾见过此等激烈场面。一时竟目瞪口呆。倒是帘内太皇窦太后,正襟危坐。冷眼旁观,全然无觉。   待少帝忍不住回身询问。窦太皇这才柔声答曰:“结党营私,尸位素餐;色厉内荏,外强中干。陛下且安坐。只需谨记,函园内有幕府锐士一万,无人敢擅自兴兵。”   “敢问太皇,蓟王可信否?”少帝忽问。   “自然可信。蓟王威信天下,从未食言。”窦太皇答曰。   “敢问太皇,蓟王忠否?”少帝终于问出口。   “若无蓟王,朕早已殒命。料想董太皇,亦难善终。至于陛下,唯自求多福。”窦太皇言道:“蓟王为人究竟如何,假以时日,陛下自有答案。”   少帝轻轻颔首。遂与帘后窦太皇,相伴静坐。俯瞰群臣,面红耳赤,争论不休。   垂首立于座下的黄门令左丰,暗自叹息。大汉朝堂,何时成了西园列肆。贤良远避,唯剩一群狗官,咆哮公堂。先帝在天有灵,必然“朕心甚慰”。   永乐宫。   董太皇恼羞成怒,怒而生恨。恨意绵绵,竟一病不起。太医令张奉刚出,董骠骑便怒气冲冲,赶来相见。   “太皇切莫动怒。”董重伏地叩首,恨声言道:“何屠之所以明目张胆,乃因其有恃无恐。”   帘内董太皇,微微睁眼:“何屠何所恃。”   “何太后麒麟送子。”董重含恨挥拳:“传闻,上巳节当晚,何太后便遣长乐太仆郭胜,车驾入函园。二崤城上,当右丞之面,伏地恸哭。言,太皇逼迫,何太后母子危在旦夕,恐性命不保。乞蓟王活命。”   “唉……”帘后董太皇,一声长叹:“确是朕口不择言。被何氏拿住把柄,才有今日之祸。怨不得旁人。”   董重又进言道:“洛阳八关,皆握于何屠之手。更有车骑将军何苗,引五千胡骑,暗伏于后。以一敌二,臣虽不惧,然若蓟王亦心向何氏,则吾门危矣。”   “骠骑所惧,可是蓟王问罪。”帘内董太皇,起身问道。   “正是。”董重如实相告。蓟王托孤二帝,威信天下。南征北战,未尝一败。先时鞠城兵乱,幕府五校齐出,一举荡平京畿。前军校尉关羽青龙偃月刀下,无一合之敌。号“关刀莫敌”。三弟张飞,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耳。便是徐晃、周泰、典韦之流,亦难有三合之敌。董重焉能无惧。   更何况。何苗麾下五千亡胡突骑,并董重麾下万余西凉游骑,皆与蓟国千丝万缕。只需蓟王一声令下,必阵前倒戈。又岂会为何、董二外戚,效死力。   “所谓‘母凭子贵’。古往今来,莫不如是。”董太皇悲声一笑:“何氏好心机。”   “传闻二位太皇,曾歃血为盟,不知然否?”殿中并无旁人,董重索性直言。   “然也。”董太皇亦未隐瞒。   “如此当可转圜。少帝年幼,由窦太皇垂帘监国。何屠所奏,需经窦太皇批复,方可诏命天下。若窦太皇不许,(董)太皇自无需‘迁宫本国’。”董重言道:“待此事作罢,再徐徐图之。废立少帝,扶立贵子。”   “朕已与何氏撕破脸。且有过在先。何氏如何肯轻饶。”董太皇又道。   “能消何氏心头之恨者,唯蓟王一人耳。”董重已有计较:“待我亲登二崤城,向蓟王负荆请罪。”   “蓟王富可敌国,天下还有何物能动其心。”董太皇摇头:“此去,必无功而返。”   “依太皇之意,又当如何。”董重忙问。   “待朕手书陈情,六百里送往蓟国,面呈太妃。”董太皇言道:“朕,毕竟是少帝祖母。何氏亦是晚辈。料想,太妃必能体会。”   “太皇妙计。”董重大喜:“然二崤城,亦不可不去。”   “如此,也好。”董太皇轻轻颔首。   目送董重离去,永乐太仆封谞,欲言又止。   “且说。”董太皇言道。   “太皇何苦委曲求全。不如向董骠骑明言。何太后即便‘麒麟送子,母凭子贵’。又岂能与太皇相提并论。”封谞脱口而出。   “朕,岂能与南阳屠户,一般见识。”董太皇嗤鼻一笑,竟全然无惧:“一门上下,恬不知耻。为达目的,竟用如此卑劣手段。遣史子眇于群仙会,盗采麒麟之菁。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史子眇其人,如今魂飞魄散,皆是咎由自取。”封谞言道:“麒麟圣体,非同寻常。一般人等,无福消受。”   “先称病不出,闭门谢客。”董太皇果然无病:“且看何屠如何闹腾。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太皇明见。” 第129章 心腹大害   黄门北寺狱。   张让,赵忠,被各自心腹小黄门,搀扶出狱。恰逢深春三月。日光明媚,草木青翠欲滴。满目鲜活景色。   得少帝下诏赦免。二人即刻官复原职。张让仍为玉堂署长。赵忠为北宫黄门署长。然中常侍身份,却得以恢复。侍奉少帝左右,成为幸臣。   恰逢董太后称病卧榻,闭门不出。自无人反对。此时此刻,袁绍这才幡然醒悟。书朱雀阙,乃是为学毛遂自荐,而精心设计的一出苦肉计。目的,不在怒揭永乐、长乐之短,离间三宫关系。只为取信少帝,好借机翻身。   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少帝果亲下监牢,歃血为盟,赦二人死罪。   正如张让所言。黄门虽避入深宫,傍树而生。然天家帝胄,又何尝能少了黄门爪牙,宦官鹰犬。少帝,亦不例外。   见赵忠、张让,投靠少帝,何太后颇多欣慰。懂得梳理羽翼,乃人主所为。   然不知为何,垂帘监国的太皇窦太后,亦听之任之。并未阻拦。当真“心中无痛”?   赵忠、张让复起。先前同被发配城外,为先帝守陵的亲随中小黄门,得以复归。见二人声势渐涨,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遂与二人重归于好。朋比为奸,一如昨日。合称“四常侍”。皆为少帝所用。   先前三宫鼎立,少帝傍树而生。如今茁壮成长,巨木参天,指日可待。只需元服,太皇窦太后还政于朝,自行迁往长信宫颐养天年。少帝自当坐稳大位。   唯一掣肘,便是何、董二戚。董氏,乃因祖母董太皇而兴。何氏,乃因生母何太后而兴。所谓“手心手背,皆是肉”。岂能厚此薄彼。于是,少帝向太皇窦太后陈情,为二家说和。   始作俑者,书朱雀阙之事,亦随之不了了之。话说,董太皇之所以席间失仪,挥袖打翻何太后敬酒,又口出狂言。便是受阙书所累,心中积怒,被何太后一句“宗室无食,太皇怜惜”点燃。这才引发连环争斗。   南宫,玉堂后殿。   洗漱包扎,修养数日。气象一新的张让、赵忠,入宫面圣。   “老奴,叩见陛下。”   “二位常侍,速速请起。”少帝稚气未脱:“赐座。”   “陛下当面,岂有老奴坐席。”赵忠谄媚一笑:“我等习惯站立。”   “如此也罢。”少帝亦不强求。遂将一手札,递给二人。   二人四目相对,便由张让取来一观。   “蓟国八王子同日入馆,蓟国四少师传授鸿学。”此条目,看不出所以然。张让问道:“陛下何意?”   “蓟国二十七县,三百余城,九百万民。先前,蓟王已封太子刘封,为陆城侯。十余年后,诸子长成,可还再封否?”少帝随口一问。   “此乃祖制推恩,蓟王自当分封诸子。”赵忠答曰。   “若蓟王不欲再分,该当如何。”少帝又问。   “此乃……此乃……”问到此处,赵忠如何还能不领会圣意。   张让答曰:“此举有违祖宗家法,当(声)讨之。”   少帝言道:“蓟王长朕十五岁。如不出意外,蓟王必先薨于朕前。蓟王若薨,该当如何?”   “这……”饶是张让,亦心惊胆颤。   “蓟王赫赫威名,忠义无双,然若薨后,诸子并无此、此等威望。陛下当,当……”深吸一口气,张让不顾鞭疮崩裂,五体投地:“予取予求,易如反掌。”   “张常侍所言,有几分是真。”少帝追问。   “老奴句句肺腑。”张让以头触地。   “以常侍所见,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合三人之力,能守洛阳安稳,令朕坐等蓟王薨否?”少帝天真一笑,却杀气逼人。   “洛阳号称八关都邑,固若金汤。且蓟王忠义无双,必不会轻易兴兵谋反。若有万一,三人皆陛下至亲,当鼎力相助。当可为陛下一用。”张让答道。   “如此。我与二常侍歃血之盟,可行乎?”   张让、赵忠心领神会:“老奴等,定助陛下除‘跋扈将军’,虽万死不辞!”   少帝徐徐伸出手掌:“跋扈四将军。”   少帝之意,张让、赵忠,时至今日,已全然领会。   话说,后世有少年周处,危害乡里,时人将其同南山虎、长桥蛟并称“三害”。周处除三害,少帝欲除四害:大将军何进、辅汉大将军刘备、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   从少帝视角而言。外戚与宗室,并称心腹大害。欲行驱虎吞狼,先令外戚与宗室,相互制衡:若蓟王兴兵谋逆,则命外戚固守八关,传檄天下,共击之;若蓟王恪守臣节,至死不渝,则待蓟王薨后,国力大减,一战胜之。   所谓恶虎相争,必有死伤。   待外戚与宗室,两败俱伤。少帝自可坐收,渔翁之利。   二崤城,中堡,瑶光殿前阙楼。   贾诩眺望帝都灯火,欣然一笑:“如此年纪,能设此谋,亦称难能可贵。”   荀攸叹道:“我主当世豪杰,情义无双。所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不求君临天下,却力保道义长存。我主当面,欲权谋立国者,必自寻死路也。”   “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田丰言道:“少帝若敢动我主身后心思,乃天亡今汉也。”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沮授言道:“逐鹿天下,已有定数。”   后世权谋者,欲大行天下,必兴缛文,禁刀兵。阉割国人尚武精神。于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天下皆握笔,再无人握刀。如此,方可操弄权术人心,养蛊荼毒天下。笔墨唾沫,终归杀不了人。能奈我何?   煌煌天汉,文盛武昌。   断不可毁于一众阴谋家之手。   颍川,舞阳县。   宋奇并郭嘉,携龚都并吴霸所部,十万黄巾,迁入舞阳县。先入城安民,再荡平宗贼。大兴黄巾屯田。又举韩融为颍阴太守,治政安民。久必大兴。   诸事皆入正轨。宋奇与郭嘉,遂马不停蹄,奔赴荆州长沙益阳县。 第130章 瑌石武夫   殷商之世,长沙属扬越之地,为百越分支。春秋战国时,长沙又属楚国黔中郡。秦始设长沙郡,前汉另置长沙国。   今汉复置长沙郡。改抚睦为临湘县,为郡治。隶属荆州刺史部,下辖:临湘、攸、茶陵、安成、酃、湘南(侯国)、连道、昭陵、益阳、下隽、罗、容陵、醴陵十三县。凡户二十五万五千八百五十四,口百五十万九千三百七十二。   乃是一等一的富庶大郡。   “此郡黄巾之乱虽未波及,然却饱受南蛮之苦。”郭嘉将长沙诸情,娓娓道来:“时有武陵蛮、长沙蛮、零陵蛮等,枝属庞杂。更加宗贼祸乱,吏治败坏,纲常无存。荆南四郡荼毒尤烈。其中,武陵郡为荆南四郡中最西之郡,与长沙关系亦甚密切。武陵有‘五溪蛮’。因‘居武陵者有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谓之五溪蛮’。主事农业,以染织著称。前汉初置武陵郡。光武中兴,趁天下大乱,武陵蛮夷特盛。常据其险隘,大寇郡县。被伏波将军马援等将讨平。后逐渐南迁。桓灵以来,趁黄巾大乱,群盗蜂起,渐有死灰复燃之势。更有甚者,蛮人常与当地宗贼,暗通曲款,里应外合,抄掠郡县。占据要津,阻断道路。渐成心腹大害。依嘉所料,不出数载,必生大乱。”   “南蛮种出何处?”宋奇问道。   “民间传说,高辛氏之犬名曰盘瓠(hù),帝妻之女,乃生六男六女,自相夫妻,是为南蛮。其后滋蔓,今长沙、武陵蛮是也。与西南夷(云贵一带蛮族),上下呼应。穿山越水,聚散无常。”郭嘉答曰。   “内有宗贼,外有南蛮。又无黄巾余部,引为助力。你我此行,当倍加艰难。”宋奇苦笑。   “亦有利好。”郭嘉打趣道:“长沙兵素以勇猛著称。《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载‘瑌(ruǎn)石武夫’。疏云:‘瑌石出雁门,武夫出长沙也。’便是指长沙卒。”   “奉孝之意,募兵讨贼。”宋奇言道。   “此其一也。南蛮山越,同气连枝。王上少时南下,堆钱伐贼。平二郡山蛮之乱。后强宗骁帅,举族北上,迁入蓟国安居。若能得王上一道诏书,则大事可定矣。”郭嘉言道。   宋奇忽笑带深意,从袖中取敕令一卷:“奉孝且看。”   郭嘉不疑有他,急忙接过。   展开一观,顿时泪洒当场。   宋奇笑道:“王上知奉孝欲二千及冠。便成人之美,先授千石东曹掾,兼领王宫行人。待克定河南,再酌情升迁。”   东曹掾,官名。前汉丞相府,今汉三公府皆置。自三公至郡县,皆有掾属,人员由主官自行选用,无需朝廷任命,长官与属吏有君臣名分。太尉府东西曹掾,秩比四百石,月五十斛。西曹掌府史署用,东曹初出督为刺史,后掌二千石长吏迁除及军吏。属为副曹官,二百石。   蓟王门下署,亦设诸曹。东曹掾,六百里授予郭嘉。秩千石俸,远非太尉府可比。   “臣,领命。”郭嘉掸衣整冠,面北而拜。   “王上亦有留白敕令随同送到。命我等便宜行事。”宋奇离席搀扶。正如郭嘉所思,蓟王早有准备。   二人自江北登船,泛江而下。领浩浩荡荡蓟国海市船队,往长沙郡而来。   “今,长沙太守,是何人也?”郭嘉问道。   便有随船市吏答曰:“乃吴(郡)人苏代。宗贼首领,前任太守弃官而去,遂自领太守。”   “武陵太守又是何人。”   “武陵太守乃曹寅。”市吏亦有记录。   “南蛮因何屡叛不止。”宋奇续问。   市吏答曰:“武陵等蛮,朝廷岁令大人输布一匹,小口二丈,是谓賨布。乃至蛮人,反复无常。”賨布(cóng bù)乃秦汉时,南蛮所交人头税。蛮人谓赋为賨。据《后汉书·南蛮传》载,汉在武陵蛮区,“岁令大人输布一匹,小口二丈,是谓賨布”。在板楯蛮区,除罗、朴、督、鄂、度、夕、龚七姓以外,余户每口每年交纳四十钱,是为賨钱。   “大人一匹,小口二丈。”宋奇问道:“莫非此布,比蜀锦还珍贵否?”   “非也。”市吏答曰:“乃寻常麻布。只因郡县官吏,多加盘剥。常借口品相不足,令蛮人多纳十倍,乃至数十倍賨布。故蛮人时常积怒而反。更加荆州宗贼甚盛,吴人苏代,华容贝羽,长沙区星,零、桂周朝、郭石、苏马,及江夏贼张虎、陈生等,各自拥兵,祸乱地方,州郡不能制,乃至乱象渐生。”   “原来如此。”宋奇轻轻颔首。便又问道:“荆州之地,何人甚有威望。”   “当属荆州从事朱治。”市吏答曰。   “且前往拜见。”宋奇这便定计。   “喏。”市吏遂去传命。   郭嘉笑问:“明廷欲纳南蛮乎?”   “正有此意。”宋奇笑道:“益阳不过一县之地,然南蛮却遍及荆南四郡。若以益阳为基,合众南蛮。则荆南四郡之土,当可为王上一用。”   “若得荆南四郡,荆州半幅收入囊中。再有蓟国明轮船队,往来大江南北。蓟国风物,源源舶来。久必归于王化。”郭嘉已会其意:“‘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于我主而言,可谓‘名不虚传’。”   宋奇笑道:“好一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诚如奉孝所言,王上虽威信天下,却非穷兵黩武,血战得来。而是潜移默化,如沐春风。令人欣欣然而向往之。”   “此时当有酒。”郭嘉甚是可惜。   宋奇又笑:“王上六百里来函,特意叮嘱:奉孝年幼,切莫令其沉湎于酒色……”   “知我者,主公也。”郭嘉一声叹。   舟楫士挥动旗语,船队这便列队转向,驶往洞庭湖西滨,州治汉寿县。   汉寿县,前汉时为武陵索县地。今汉阳嘉三年(134年),改索县为汉寿县,取“大汉江山,万寿无疆”之意。位于洞庭湖西畔,既是荆南山区向洞庭平原过渡之地,又是各大水系注入洞庭湖必经之所。扼控汉寿,从防备及平定武陵蛮乱而言,乃上佳之选。 第131章 鸠占鹊巢   汉寿位于洞庭西畔,益阳位于洞庭之南。二地毗邻,可经由沅水及资水汇聚之“益阳江口”,相互往来。漕运十分便利。   荆州刺史王叡,曾上疏劾奏南阳太守秦颉,贪墨军粮,中饱私囊。这才引出何苗与袁术,南阳之行。及江夏赵慈兵谏败逃汝南。究竟南阳太守秦颉,为谁所害。赵慈称并不知晓。   换言之,很有可能,秦颉死于乱军之下,亦或是遭人暗算。究竟是不是何苗授意,袁术动手。如今已无从可知。   船泊汉寿港,随行楼船大舡,纷纷下锚各自泊位,旌旗招展,鼓乐喧天。船肆开张,海市自成。城内百姓,扶老携幼,皆奔蓟国海市而来。   汉寿,地处水陆要冲。东临益阳,西靠临沅,后世称“西楚唇齿、川黔咽喉、云贵门户”。境内沅水、澧水、沧水、浪水、酉水等,诸多枝津故渎,纵横交织,陂泽湖淀,星罗棋布。通江达海,物阜民丰。正因富庶,益阳才被封为长公主汤邑。   朱治,字君理。丹杨故鄣人,初为县吏,后举孝廉,州里辟其为从事。随荆州刺史王叡,讨伐黄巾,多有功勋。宋奇身份特殊,且明为五县主取食,实则为蓟王效力。故此行,当避刺史王叡,拜会从事朱治,正当时宜。   由海市令,投帖相约,市中舡垆相见。市有长吏,称市长。蓟国百业繁盛,商贸发达。市中百工、商贾日渐增多。市籍过万户,便除长置令。称“市令”,秩六百石,可称“令君”。海市,亦如此般。蓟国有船民十万户。其中已有万户,改舡成肆,入籍海市。故海市长吏,亦称令。   舡垆即酒垆。舡舍即客舍。舡池即汤池。船,俗作舡。换言之,凡民用,多称“舡”。除民用外,多称“船”。   按蓟国划分。甲板之上,方可迎宾送客。甲板之下,乃船夫舟子自用,及安置机关诸器,辎重存储所需。   民用大舡,一般无舯楼。自首至尾,一层排建长屋。二层分置艏楼与艉楼。中空部分,乃为中甲板。艉楼独建第三层。对应军舰之庐、飞庐、爵室。   艏楼二层包厢,市吏引朱治入内,与宋奇、郭嘉相见。   “见过治中。”宋奇先行礼。朱治位卑权重,乃是州官。   “见过明廷。”朱治忙回礼。宋奇乃洛阳贵公子,为五县主取食。朱治亦不敢托大。   宋奇又引郭嘉相见。   待众人落座,海市令为三人斟满耳杯,便告罪离去,轻轻闭合直棂门。   宋奇举杯相敬:“治中当知,鄙人此来,乃为益阳长公主取食。奈何长沙宗贼当道,南蛮阻路。今孤身前来,无兵讨贼。当如何行事,还请治中,不吝赐教。”   三人对饮。不等落杯,朱治已言道:“苏代虽据长沙,实乃一介武夫,不足为虑。其人本是吴郡豪强,颇有资财。豢养门客,圈占山田,霸占一方。后趁黄巾之乱,大肆收拢佃户流民。亦曾携部曲私兵数千,渡江北上,助取荆州黄巾。颇得王使君(王叡)所赖。又奉命南下长沙,名为募兵,实则霸占城池,私吞赋税,输为王使君所用。”   “莫非王刺史,有不臣之心?”宋奇问道。   “非也。所谓‘事急从权’。我朝刺史,只有监察之职,并无治政之权。先时黄巾逆乱,王使君缺兵少粮,郡县各有匪患,郡兵捉襟见肘,自顾不暇,颇多瞻前顾后,阳奉阴违,不尊调遣。故使君才不得已而为之。命苏代、贝羽等人,取而代之。集各郡物力人力,一举平定荆州黄巾。”朱治言道。   “原来如此。”宋奇问道:“如此说来,年后王使君被一道敕令,调入京畿。必与此擅权之举,大有干系。”   “然也。”朱治反问道:“传闻,朝堂有意在荆州,亦兴废史立牧。不知然否?”   “然也。”宋奇轻轻颔首:“如不出意料。首任荆州牧,当是宗室俊杰,‘八俊’之刘表。”   “新帝时,曾拜太常刘焉为益州刺史。侍御史刘瑶为扬州刺史。侍中刘岱为青州刺史。今少帝再拜刘表为荆州牧,重用宗室之心,一脉相承。”朱治言道。   宋奇轻轻颔首:“天下逆乱,人心思变。危难关头,宗室自当出力,力挽狂澜。诚如蓟王这般。”   “言之有理。”朱治又道:“苏代、贝羽等人,乃王使君任命。必阳奉阴违,不听州牧号令。逼急必反。传闻,正是苏代暗中贿赂长沙蛮,逐走前任太守,鹊巢鸠占,取而代之。苏代在长沙广募党羽。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明廷此去益阳为长公主取食,苏代必遣蛮人生乱。断不能容明廷,轻易如愿。”   “治中可有良策。”宋奇肃容求教。   “驱虎吞狼。”朱治早有定计:“区氏为长沙大姓,首领区星,与苏代颇有积怨。明廷若能暗中结好此人,再重资笼络蛮人。只需长沙蛮作壁上观,不裹挟其中,益阳可定也。”   郭嘉却道:“苏代不除,益阳难安。”   宋奇轻轻颔首,遂出言相邀:“治中可否与我,引见区星。”   “不瞒明廷。王使君既去,我等一众属吏,人人自危。鄙人亦不例外。正准备收拾行囊,弃官而去。”朱治自嘲一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烦请明廷恕罪。”难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来早已打定主意,弃官而去。故无所顾忌。   宋奇言道:“荆南四郡,宗贼遍地,蛮人盘踞。群贼环伺,鹰睃狼顾。益阳一县,如何能独善其身。宋某身负王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一日之疏。治中既已弃官,何不与我同行。”   说完,便从袖中取留白敕令,徐徐展开。郭嘉遂取笔墨侍奉。   “明廷何意?”朱治大惊。   “我欲表治中为‘治粟都尉’,不知意下如何?”宋奇提笔笑问。   治粟都尉,汉初置,武帝时又名搜粟都尉,掌领大农,主天下盐铁等。《史记·平准书》:“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代僅筦(管)天下盐铁。”韩信亦曾任此职。《史记·淮阴侯列传》:“滕公(夏侯婴)奇其(韩信)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悦)之。言於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   今汉虽不常置。然亦无不可。   真不愧是洛阳贵公子。留白敕令,竟事先加盖九卿之宗正寺卿大印。宗正,掌汉室宗亲及外戚勋贵等相关事宜。换言之,宋奇如假包换,确是为益阳长公主取食。然治粟都尉一职,绝非只是长公主家将。掌州郡大农、盐铁。亦可为百姓谋福利。且秩比二千石,远非治中从事可比。   朱治欣然领命:“敢不从命!” 第132章 谨遵医嘱   既领要职,朱治自当不吐不快:“督邮庞季,乃江夏人氏。素有大才,却不得重用。若能同行,遣其劝降,江夏贼张虎、陈生麾下数千义贼,当可为明廷一用。”   “都尉以为,当授何职。”宋奇又取一卷留白敕令。行事如此利落,实令朱治钦佩不已。   “既如此……”朱治亦不见外。略作思量,这便试言道:“长沙太守,可乎。”   “可也。”宋奇挥毫而就。新任长沙太守,新鲜出炉。事不宜迟,这便交由朱治,前往招募庞季。   宗正位列九卿。虽无三公开府徵辟之权,却可当朝举荐贤良。更何况,牵扯益阳长公主。无需蓟王出面,疏报尚书台,自当手到擒来。区区二千石太守,少帝自然舍得。   庞季仕途不顺,心灰意冷之时,骤得二千石高位,焉能不效死力。连夜赶来与宋奇、郭嘉相见,众人促膝长谈,引为知己。不等天光大亮,便又单骑往张虎、陈生水砦说降。   十日后。张虎、陈生,率大小船只数百艘,水贼三千来投。拜为左、右治粟司马。皆大欢喜。   于海市订购蓟国水军制式兵甲,粮草辎重,改造机关舟船,诸如此类。稍作整备。宋奇、郭嘉等人,携部众赴益阳,占据要津,接管城防。张榜安民,补足食俸,固守城池不提。城外宗贼,先不急讨伐。待蓟国水军初代角端兵甲运到,三千兵卒悉数换装毕。宋奇这才命人投书区星,入城相见。   岂料却吃了一记闭门羹。   问过方知。区星独子,身患大疫。腹胀如鼓,卧床不起。城中医者言,乃“水症”、“虫瘕”等,不一而足。亦有蛮人巫祝称之为“蛊胀”。   民间俗语谓“水瘟”,后世称之为“吸血虫病”。   益阳,因处沅水及资水汇聚江口,水流和缓,水体温和,乃令血吸虫滋生。再加水患频发,人畜相继侵害,乃至前汉初元元年(前48年),因水瘟大疫,十室九空。益阳竟由县降为亭,足见为祸之烈。   时至今日,方才恢复元气。不料大疫又有泛滥趋势。   自刘备南下讨贼。悠悠十余载,蓟国亦多有山蛮举族迁徙。多年前流民营地,便见此症。遂隔离治疗。华大夫领衔国医馆,治疗此症,颇有心得。归纳整理出:杀虫、吐下、逐瘀、逐水、扶正等五法。   配有五蛊丸、雄黄丸、神金丸、积块丸、大戟丸、吐酒石散等,各式丸药方剂。只需针对不同症状,综合用药,当有良效。尤其吐酒石散,乃方技馆搜罗天下方技,偶然得之。被华大夫死马当活马医,作为“吐下法”,试用重症患者。岂料竟起死回生,成为特效药。神医奇药,兼而有之。故此病,在蓟国渐已绝迹。   究其原因,蓟国地处河北,四季分明,酷暑寒冬。吸血虫,无法存活。加之城邑卫生防护及医疗救治,皆冠绝大汉。故即便不幸身染不治之症,尤安乐死一人而已,断不会造成大面积传播。   生活习惯,亦是重点。时至今日,蓟国已无人食鱼脍等生鲜,亦无人饮生水。最大程度杜绝“病从口入”。   只可惜。蓟国诸多“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习以为常”,荆南大地,仍未能普及。   欲尽收益阳民心,需从区星始。   快船驶回海市,请来蓟国船医。为区星独子诊治。   “如何?”区星忙问。   “此症救治不难。”船医当场下药。   “是否将我儿诊籍,快马送回蓟国……”区星仍不放心。   “此症何须恩师劳神。”船医不悦:“若不能愈,我陪你性命便是。”   “如此,有劳先生。”区星岂敢多言。   药到病除,不敢托大。然药入见效,却立竿见影。   上吐下泻,腹胀渐消。秽物倾入白垩消毒,再掘深坑掩埋。断不可令其二次污染。   见独子转圜,区星涕泗横流,纳头便拜:“先生妙手回春,恩同再造。请受区某一拜!”   船医已见惯不怪。坦然受之,谆谆善诱:“切勿食生,绝饮生水。春秋时节亦不宜入污泽戏水。切记,切记。”   “谨遵先生所嘱。”区星如何能不,铭记肺腑。   “江南之地,春秋皆不宜入水。只因水温不曝不寒,毒虫滋生。此地若行圩田,当筑堤排水,骄阳暴晒成铁板一块。待秋季水冷,再放水滋田。”船医言道。   “多谢先生指点。”宋奇大喜。足额奉上诊金,将船医送回。   独子转危为安,区星心结尽释。所谓“大恩不言谢”。这便当堂下拜,唯宋奇马首是瞻。   “苏代挟威渡江,笼络蛮人。暗中结好零、桂诸郡之周朝、郭石、苏马等,大姓宗贼。却独与我家,势不两立。”区星面露得意。   宋奇心领神会:“一山不容二虎。”   “明廷所言极是。”区星傲然一笑:“苏代欲独霸长沙,又岂容我家,分一杯羹。”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宋奇正色求教。   区星却是不答,反问道:“敢问明廷,此来只为长公主取食乎。”   宋奇逐字逐句答曰:“安置流民,招抚夷蛮;荡灭贼寇,平定荆南。”   “明廷究竟为谁卖命。”区星抱拳相问。   俗谓“明人不说暗话”。区星亦称豪杰,不可相欺。宋奇遂从袖中取蓟国高官名帖视之。   扫眼一看,区星焕然冰释:“愿为明廷效犬马之劳。”   “待事成,当举为长沙都尉。”宋奇许诺。   “多谢明廷!”区星喜大再拜。   “且说,如何铲除苏代、周朝、郭石、苏马之辈。”宋奇伸手扶起。   “周朝、郭石、苏马,困守零、桂诸郡,皆不足为虑。苏代所仗,唯‘长沙蛮’耳。然荆南蛮族,同气连枝。皆遵五溪蛮王号令行事。我与五溪蛮王相熟。若得重资笼络,五溪蛮王必勒令长沙蛮渠(酋长),不得擅动。”   郭嘉笑道:“若能从蛮族借来雄兵,数路兵分。明廷恩威并施,诛宗贼无道,余下抚而用之,人心必附。那时,荆南四郡,传檄而定。何其易也。”   宋奇欣然点头:“如此,且与我引见蛮王。”   “喏!”区星这便领命。 第133章 如有神助   城外港津,先行扩建。排建“韭”字形泊位,只因益阳在资水南,即“资水之阴”。故港津向北扩。益阳之名,与水无关。益阳境内,亦无益水。世人多有望文生义:“在益水之阳,当为县名。”乃是谬误。   为避水患,城邑建于资水南岸,一座滨水山丘。高差适宜,排水通畅,无洪水之虞。内外二郭,内城先秦已有,高踞山巅,本是旧县。今为益阳长公主行宫。自坂上到山脚,为外郭。乃今汉县城。城外,东、南一马平川,可通江边。北临资水,另有丘岩,上筑烽堠,以布哨望。东侧别有枝津,名唤“兰溪”。溪水经东南,蜿蜒向西,而后北转,注入资水。   资水、兰溪,相汇于城下,共组城河。西、南有远山。遇战乱,可入深山避险。东南三里有桥,桥头建有营堡,扼守官道。此城,依天然水险,扼地势风威。一言蔽之,远山近水,富贵天成。   城池坐西面东。每当雨后初晴,旭日东升。溢彩流光,举头可见。故称“益阳”。益,“溢”也。意为水从器中漫出。如《吕氏春秋》有“澭水暴益”之句。此,或是益阳县名之所出。   矗立内郭谯楼,俯瞰资水对岸无边陂泽。郭嘉意气风发。笑言,可辟万倾良田。   宋奇亦笑:“先修河堤,扩建航道。资水港归为民用,兰溪可另建城仓军港。此城与蓟国南广阳,颇多神似。唯一区别,便是港津在北。”   郭嘉心领神会:“明廷欲效南广阳,用蓟国营城术,修造此城乎。”   “然也。”宋奇笑答:“待海市舶来,且问市令,修造一城,作价几何。”   “此地,既有山川之险,又有水运之便。此城,依山而建,即可免于水患,又坐拥地势之利。固若金汤,易守难攻。”郭嘉指点江山:“只需固守此城,结好五溪蛮。修造港津,串联郡县。蓟国风物随海市源源不断,潜移默化。荆南大地,唾手可得也。”   “知我者,奉孝也。”宋奇抚掌而笑。   笑声未落。眺望资水,帆樯如林。正是蓟国船肆,列队而来。   “明廷心想事成,如有神助也。”郭嘉笑道。   “且去一观。”二人并肩下楼,共赴城外港津。   资水港,由治粟都尉朱治携左右司马拱卫。岸边滨水大营已草建水砦。三千义贼入驻。大小船只,进出有度,颇有章法。待海市开张,众人遂登旗船,与海市令相见。   海市令先呈见面礼。箱中三套新式角端将官兵甲,乃船上匠师,先前在汉寿时,为朱治,张虎、陈生,三人量身打造。宋奇、郭嘉、及庞季,亦得蓟式府衣(官员常服)一袭。内衬软鳞甲,可防刀箭暗袭。同在汉寿时,量体裁衣。   宋奇领众人笑纳。又言道:“且问令君,以蓟国营城术,修造益阳,作价几何?”   “若面面俱到,内外皆用蓟国制式,此城或需亿钱。若只改水洗水暖水淋等内外水路,千万足以。”海市令答曰。   “先改水路。”宋奇言道:“听闻少帝曾赐王上,营造江东港津十座。不知,可否在益阳设港。”   “若如此。营城所需,则无需明廷另行破费。”港市令大喜。   益阳河汊纵横,枝津遍地。水系广布荆南四郡。此地设港,可通江海。极其便利。   “如此,某代(长公)主,拜谢王上。”   “不敢言谢。”海市令回拜。   忽闻楼外惊呼喧哗。便有市卒居高喝问。挹娄庐士,各个弓开满月。千钧一发,又听有人高喊:“箭下留人!”   宋奇听声辨人:“乃区星返回。此人干系重大,令君手下留情。”   海市令遂用挹娄语,高声传令。挹娄庐士,闻声收弓。   出左舷下观。只见十数南蛮武士,斑斓袍裙,獭皮高冠,背身抽刀,围成战圈。   居中有一少年武夫,狼腰虎背,碧眼突出,气势凶猛,好似人熊直立。   与一般蛮人被发跣足,纹身插翎,颇多不同。这群蛮人,必是族中贵胄。   “明廷切莫动手。”区星亦看到船上宋奇等人。   “切莫慌张,且登船一叙。”与海市令耳语数句,宋奇俯身言道。   “喏!”区星遂步入战圈。隔着人墙,蛮语少年武士。   蛮人少年,口出号令,武士这才纷纷收刀。机关舷梯徐徐落下,区星领众人,列队登船。“有邑君长,皆赐印绶,冠用獭皮。名渠帅曰精夫,相呼为姎徒。今长沙武陵蛮是也。”   机关楼船,虽泊于岸,却宛如坞垒壁堡,高居水岸之上。若只是一艘,便也罢了。奈何海市内,楼船排列,樯桅如林。行走于汉家大舡之间,犹如蚍蜉撼树,怯意横生。稍有风吹草动,便拔刀护身。这才引来市中骚乱。   宾主同堂,区星遂为双方引见:   “五溪(蛮)王子,沙摩柯。”   “益阳,宋明廷。”   “见过殿下。”宋奇领众人先行礼。   “见过明廷。”沙摩柯汉话流利。   “请上座。”   “请。”   宾主落座,沙摩柯年少气盛:“父王遣我来问,明廷募兵几何?”   宋奇微微一愣。待与区星四目相对,这便心领神会:“非为募兵,而为招募青壮,修筑城邑。”   “可是日薪二百大钱!”沙摩柯大喜。   “何以知之?”宋奇笑问。   “陇右诸事,蛮人尽知。”沙摩柯大手一挥:“且问明廷,所需人手几何。”   郭嘉起身行礼:“敢问殿下,贵部有青壮几何。”   “五溪青壮,数十万计。”见郭嘉亦翩翩年少,沙摩柯遂笑问:“足否?”   “远不足也。”郭嘉摇头一笑:“闻蓟王于陇右,遍地营城圩田,招募羌氐足有五百万众。殿下区区数十万计,何足道哉。”   宋奇为五县主取食,大江两岸,人尽皆知。沙摩柯来前,必备足功课。故毫不见疑:“若五溪不够,荆南四郡,当有百万之众。”   “百万之众,勉强一用。”郭嘉笑问:“何时可至?”   “这……”饶是少年英雄沙摩柯,亦瞠目结舌。只因客庸百万众,一日需花费几何,足月又当几何,满载更加几何,沙摩柯已然算不清了。   忽听身后蛮人武士中,有人稚声言道:“百万之众,日得角钱二亿。敢问这位公子,钱在何处?”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少年,朱唇碧眼,风姿俊逸。   饶是郭嘉,亦惊为天人:“公子何许人也?”   “融漓。” 第134章 光融天下   融姓,出上古祝融氏。“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帝喾为首领时,重黎为火正,后世尊为火神。后代遂以祝融为氏,称“祝融氏”。祝融部族,原居中原。后迁江南,与蛮夷杂居,渐分为祝姓与融姓二支。称“二姓同宗”。   融姓,多见于南蛮及西南夷。大汉罕有。   融漓,乃是取漓水为名。漓水出阳海山。“湘漓同源,分为二分,南为漓水,北则湘川”。参考五溪蛮人,以武陵境内五条溪流为号。此人能以一整条漓水为名,身份可想而知。且以阳海山为界,漓水南流,入西南夷。此人,或非五溪蛮族,亦未可知。然,既非五溪蛮,因何伙同至此。且举手投足,似深得五溪蛮王子,沙摩柯所敬。   此人身份,必非比寻常。   心念至此,郭嘉肃容下拜:“郭嘉,拜见公子。”   “免礼。”融漓竟坦然受之:“你且答我。海量巨资,今存何处。据我所知,蓟国角钱,名‘四出文钱’。足重五铢,亿万铜钱又当如何携带?”   郭嘉笑道:“公子尚未得知,大汉江北州郡,皆已得免铜重之苦。”   “如何减免?”融漓又问。   郭嘉遂从袖中取钱夹视之:“夹中券钞,公子可取来一观。”   沙摩柯伸手接下,检查无误,才递给身后融漓。   融漓轻轻一瞥,眉宇间疑窦渐生。并指将钱夹中券钞取出。不料指尖微颤,散落一地,花花绿绿。   券钞上“仟角”篆字,及那枚鲜丽无比的『蓟王之玺』印。还有正面“赤鹿焰角”,背面“三足踆乌”的烫印防伪。皆让融漓等人,目不转睛。券钞工艺之精湛,印刷之精美,用料之上乘,冠绝今汉,远超蛮人认知。   略作思量,融漓问道:“莫非一张券钞,可充角钱一缗。”   “然也。”郭嘉轻轻颔首。   如此算来。散落在漆木地板上的券钞,竟不下数万钱。待细看钞上所印券书,融漓这才醒悟:“原来如此。荀子曰:‘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是谓‘约定俗成’。券钞乃是券书,蓟王以信义约定。”   “公子所言极是。蓟王威信天下,从未食言。公子当知,蓟钞在大江南北,丝路西东,早已相沿成习。”郭嘉手指其中一张新版券钞言道:“新钞所绘,乃楼桑八景之三足擎波。”   “楼桑八景,天下知名。”融漓眸中,烟波浩渺:“蓟国种种神奇,令人心向往之。‘南人’亦不例外。”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公子若得闲暇,可随海市,共赴蓟国,游览一番。”郭嘉笑道。   “多谢告知。”融漓再无疑问。   郭嘉亦回礼入座。   沙摩柯言道:“明廷当真欲募,百万蛮人否?”   “然也。”宋奇与郭嘉,相处日久,颇多心意相通。焉能不知奉孝之意。料想,蛮人轻易之间,如何能凑足百万之众。   “口说无凭。”沙摩柯目光清洌。显然已深信不疑。   “殿下稍待。”宋奇遂冲身旁海市令耳语数句。海市令亲自出堂,从楼船赀库,取一漆木钱匣。呈于座前。   打开视之,满满一匣三足擎波,新版千角券钞。   “匣中券钞值百万。”宋奇笑道:“可为凭据。”   “咕咚!”沙摩柯一干人等,齐吞口涎。百万巨资,近在咫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沙摩柯只手按住百万钱匣,只手取牛角匕,割面盟誓:“兹事体大,沙摩柯不敢擅断,当由父王定夺。”   “我等,恭候蛮王大驾。”宋奇欣然一笑,如沐春风。   虽说蛮人,性狭多疑。然百万券钞掷出,眼都不眨。出手如此阔绰,又何必见疑。   海市令笑道:“明廷既得‘百万南蛮’,荆南四郡,当所向披靡。”   “蛮夷邸可建矣。”郭嘉亦笑:“不日当有蛮人,入海市大肆采买。敢问令君,百货足够否。”   海市令答曰:“既奉王命而来,自当足备。诸位当可放心。”   见宋奇、郭嘉与海市令,一问一答,颇多默契。区星终是安心。亦暗自打定主意,定要绑上蓟王战车。便是为充作马前卒,亦甘之如饴。   堂内朱治等人,各有所悟。宋奇与蓟王,必渊源颇深。洛阳公子,一身贵气。又不惜工本,为五县主取食。能与蓟王沾亲带故,亦合情合理。   只是众人,尚且不知。宋奇之妹,便是原大汉帝后,今蓟国昭阳贵人。而宋奇,更死里逃生,洗心革面。本人经历,亦足称传奇。   财能通神,无有例外。   券钞购买力之强悍,蛮人在海市,终得深刻体会。   前三日,多买回火腿腊肉,香肠粳米,诸如此类。又三日,乃精工兵甲,农作机关器。再三日,乃美酒锦衣,百花香露、火玉华胜、金丝毛毯、毳裘锦褥、鸡鸣华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如何豪购。便是百万券钞,亦很快见底。各家船肆,笑脸相迎,殷勤备至。然琳琅满目之蓟国名产,却丝毫未减。问过方知,楼下船舱,存货尚足。百万券钞掷出,名声不显,水花不见。蛮人无不骇然。   这便各自返寨,将所见所闻,所闻所见,细细道来。口如悬河,绘声绘色。五溪蛮区,一时老少皆知。   又过三日,便有五溪蛮王,携巫祝、精夫,齐来益阳。与宋奇相见于长公主行宫。   “我等蛮人,散布山野。越岭翻山,往来不便。若想凑足百万青壮,颇费时日。益阳周遭,可先遣一万青壮,‘举家’前来。”蛮王开门见山:“不知明廷,纳否。”   “南蛮万户,益阳城内,恐无可容纳。”宋奇笑问:“城外多宗贼坞堡,若能攻破,当可安居。”   蛮王与身后五溪精夫,耳语数句,又征询巫祝之意。这便轻轻颔首:“若效仿陇右羌户,编为‘蛮户’。我辈青壮,当为明廷,斩棘披荆。死而无怨。”   “可也。”宋奇郑重顿首。   “明廷可愿与我,歃血为盟。”话出口时,蛮王竟虎目含泪。   “可也。”宋奇欣然一笑。   陪坐侧席的郭嘉,忽心生慨叹。有史以来。何曾见过蛮王,如此委曲求全。   煌煌天汉,煜煜生辉。   日月齐光,星汉灿烂。 第135章 逆流而进   蓟国临乡,王宫正殿。   腊赐不久,开年又发春赐。会十日大朝,百官皆披新装入殿。各个楚楚衣冠,万象始新。   新开海市,万众瞩目。   蓟国有船民十万户。仅以户户一艘明轮机关船计,当有十万大舡,纵横江海。船民以船为家,楼船即船楼。仿照西林邑中车楼,民船皆入船坞改造。安装畜力机关诸器,及水暖水洗等诸多生活便利,还有钉接榫合、搪瓷装甲、防火石绵、等船身加固防护改造,林林总总,诸如此类。   新式民用楼舡,已大规模使用:首定龙骨,二定底板,三隔舱板,四于隔舱板与外板捆接处,旁设肋骨的“船壳造船法”。让原本因船体结构强度不足,造成“船大载少”,无法合理利用舱室,装运更多人员物资的蓟国轮船,运力暴增。千石商船,运力暴增至五千。三千大舡,足可装运万石。   蓟王新座舰,三体楼船“踆乌号”,已将明轮改造成潜轮。不仅能避浪大空转,亦令平时功效倍增。须知,明轮有一半空置于水上。而潜轮却皆没于水中。单从轮上桨叶粗略计算,亦足称倍增。更加侧舷拆除明轮后,减少水流阻力。亦利行船。   为将现有明轮船,改造成潜轮。将作寺历经千难。别出心裁,于左右舷船壳外,各置一机关暗槽,形似一根长刳木。槽内排列轮浆,经由“机关螳螂臂”收放,用于行船。停泊时,螳螂臂缩回,暗槽闭合。航行时,暗槽开启,螳螂臂推列轮入水。排列轮组,藏于船底。此时蓟国机关轮船,相当于后世一只巨大的“旱冰鞋”。   此举,不仅成功将明轮改成潜轮。且还出人意料,大大增强了船身稳定。   匠人如何能知晓。绞尽脑汁,终得偿所愿。天可怜见,竟鬼斧神工,将“减摇龙骨”与“潜水轮浆”,合二为一。   航速暴增一倍。“日夜行千里”,亦不是梦。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   随海市兴起,泛舟宇内。船的重要性,首当其冲。   “前朝五溪蛮事,诸位可有所闻。”蓟王居高下问。   上庠令郑玄,起身奏曰:“光武时,伏波将军马援,统中郎将马成、耿舒、刘匡、孙永等,率四万大军征五溪蛮。据《马援传》所载,时有二路:‘初,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险;从‘充’则涂夷而运远。’耿舒主走‘充’道,马援欲行‘壶头’。   老臣窃以为,耿舒欲行迂回,捣巢擒王:故沿澧水而上,攻取五溪蛮王相单程所屯充县。马援则欲治根本,一举剪灭蛮乱:逆沅水而上,先于沅陵、辰阳一带,灭五溪蛮主力,而后光复武陵郡治义陵县。   (光武)帝从(马)援策。三月,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而船不得上。暑热又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遂困,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   刘备轻轻颔首:“伏波将军之所以兵败,只因贼人乘高守隘,水疾而船不得逆进。”   “老臣,亦如此想。”郑玄答曰。   “蓟国机关轮船,可逆流而进乎。”蓟王又问。   左国令黄承彦奏曰:“当无往不利。”   “主公欲征南蛮乎。”郑玄惊问。名不正则言不顺。先帝虽赐黄钺,然蛮人未反,如何能擅自杀戮。   “非也。孤欲使海市诸船,重走伏波将军讨贼路线。逆沅水而进,泊于辰阳、义陵旧港,与蛮人互通有无。”蓟王道明心意。   “此举,乃为威慑也!”门下祭酒司马徽笑道。   “此其一也。待海市抵达,蛮人当知,天堑水险,不足为屏。”蓟王言道:“孤欲将今汉初,并入辰阳的义陵、无阳等,前汉旧地,再行析出。效仿陇右,用于安置蛮人,乃其二也。”   “若如此,荆南可定矣。”司马微拜服。   “五溪蛮区,亦如此例。”蓟王高屋建瓴:“就地安置与迁居山外,双轨并进。沿沅水及其枝津清、舞、巫、澧水等,广建港津泊位,开凿牵引栈道。以利行船。”   “臣等,遵命。”真乃我等明主也。   “通航建港,当交由何人主持。”右相耿雍奏问。   “孤,欲效陇右,表奏朝堂,新开‘护南蛮校尉’,治武陵。另表一人为水衡都尉,主理通航建港。”   护南蛮校尉,主护荆州蛮夷,典统蛮族军兵,立府置僚佐。持节领护,理其怨结,岁时循行,问所疾苦。   水衡都尉,本是掌皇室财政之官:“古山林之官曰衡,掌诸池苑,故称‘水衡’。”武帝元鼎二年始置。今汉裁撤,将其执掌皇室财政部分,归入少府。水利船运部分,则划归都水使者。三国时,魏复置,掌水军舟船器械,晋以后不常置,南朝宋曾置水衡令。唐曾改都水监为水衡都尉,旋复旧称。   “当表何人,受领二雄职。”右相耿雍再问。   刘备早有定计:“宗室刘景升从子(刘)磐,忠义骁勇,可授护南蛮校尉。孤小师弟周瑜从兄,周晖,可领水衡都尉一职。”   周晖,字公耀,庐江舒人。留居祖宅,未能随宗族北上蓟国。其人好宾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   左相崔钧,心领神会:“闻,朝堂欲使刘表为荆州牧。主公,表其从子为护南蛮校尉,亦是顺水人情。然水衡都尉一职,看似权轻,实则‘任重而道远’。事关主公‘兵不血刃,威信天下’。远非护南蛮校尉可比。”   门下祭酒司马徽言道:“若不举刘景升从子居雄职,主公连举二人治荆南,必令其忌惮。此乃权宜之计也。”   论政治成熟。此时蓟王,一如身体及心智之成熟。   说白了,此亦是利益交换。刘表即将拜荆州牧,如何能坐视蓟王,图谋荆南半壁领土。而在常人眼中,护南蛮校尉之权重,远非水衡都尉可比。然在蓟王看来。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水衡都尉,疏通水路,兴建港津,与蛮人通商互市,互通有无。职责,远非护南蛮校尉可比。   殿中百官,亦皆领会。齐齐拜服。 第136章 鸦雀无声   洛阳,南宫,玉堂前殿。   少帝临朝,百官就位。   见尚书令曹节,抱恙出席。群臣心领神会,必有要事无疑。少帝端坐许久,忽然惊觉。今日早朝,因何鸦雀无声。   话说,自有人书朱雀阙,乃至上巳家宴时二后翻脸,直至董太后称病不出。群臣便争吵不休。少帝先前还端着担心,生怕殿内撕斗,亦或是皓首老臣,力竭殒命。然时间长了,便也习以为常。   本以为,今日亦如先前。岂料自从坐稳,竟无人抢先发声,互相攀咬。   反常则妖。少帝低声问帘后,何故如此?   窦太皇答曰:“陛下既知不同寻常,且细看殿中群臣,有何不同。”   少帝依次看过,遂言道:“尚书令曹节亦在。”   “然也。曹节执掌尚书台,若无要事,何须他亲自出面。然,时至今日,四海之内,能称大事者,必与蓟王相关。”窦太皇答曰。   “谢太皇教诲。朕,记下了。”少帝又默记一则:凡尚书令曹节朝见,必与蓟国相关。   “尚书令,无恙否?”少帝含笑发问。   “开春以来,老奴旧疾颇有转圜。许,还能侍奉太皇、陛下,三五载。”曹节五体投地,毫不拖泥带水,何必言老。   “朕心,甚慰。”少帝笑问:“可有要事?”   “启禀陛下,蓟王六百里上表陈情。先请效仿先帝置护氐校尉,新置护南蛮校尉,治汉寿。举太常从子刘磐,为首任护南蛮校尉。二请重置水衡都尉,主通航建港。另举前安阳侯,太尉周景之孙(周)晖,为首任水衡都尉。”曹节一气呵成,而色不变。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少帝又问帘后:“蓟王上表陈情,又将人选一并举荐。焉有拒绝之理。”   “朕倒是听闻,江表宗贼大兴,常与黄巾余孽,及蛮夷勾结。蓟王心系社稷,恐江表逆乱,欲分而化之。故请开护南蛮校尉,又举太常刘表从子担此要职。必是得知,陛下欲拜刘表为荆州牧,送顺水人情耳。至于重设水衡都尉,只因先前陛下许蓟王,可在江表兴十港。港津远在国境之外,蓟王不敢僭越。于是请立水衡都尉,并举安阳侯长孙领此职。”窦太皇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少帝恍然大悟:“却不知,安阳侯长孙与蓟王有何干系。”   “安阳侯子,前洛阳令周异,此时便在蓟国为官。其子周瑜,与蓟王师出同门。”窦太皇如数家珍。   “难怪。”少帝欣然笑道:“时人常言,蓟王爱恨分明,先公后私。今日得见,方知其中之妙。”   帘后窦太皇,会心一笑:“莫非陛下以为,蓟王举太常从子为公,举师弟从兄为私乎?”   “然也。”少帝轻轻点头。嫡祖母当面,何必隐藏。   “家国天下,家事亦国事。蓟王此举,自家能获利几何?”窦太皇谆谆善诱。   “这……”少帝喃喃低语:“听闻蓟王家有美田百亩,宫城、王陵各一,另有金水小市等产业若干,及后宫佳丽三百余。”   深看少帝一眼。窦太皇不动声色,暗中规劝:“陛下对蓟王,知之甚祥。”   少帝猛然醒悟:“朕,知错。”   “楚有雏凤,羽翼未丰。三年不飞,又三年不鸣,再三年后,待其长成。”窦太皇,言犹未尽。   少帝已,心领神会:“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见孺子可教。窦太皇索性言无不尽:“陛下收赵忠、张让为羽翼。若为自保,无可厚非。然切莫动,权谋之念。只需怀赤诚之心,则鬼神避易,诸邪不侵。凡有逆乱不臣,则天下共击之。然若兴权谋之术,妄图操弄人心。则万民离心,天下弃如敝屣。昔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虽九败于项羽,却四面楚歌,一战功成。楚汉十战,高祖九败,何以久持?乃受万民所供养也。霸王九胜,却自刎乌江,不敢见江东父老。何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也。我煌煌天汉,国祚四百年。仁孝立国,道义当先。陛下,切记。”   一言蔽之,别玩心机,勿动心眼,莫抖机灵。安坐大位,保你一世平安。   班门弄斧,雕虫小技。诸如贾诩、荀攸,智多近妖者,只眼可辨。然后将计就计,死无葬身之地。   少帝面露惭色:“谨遵太皇教诲。”   窦太皇言道:“蓟王所举,并无不妥。”   “遵命。”少帝亦无从反驳。   俯瞰文武百官,少帝朗声言道:“诸君以为如何?”   大将军何进,起身奏报:“蓟王此举,利国利民。臣,无异议。”   “臣等,无异议。”   窦太皇言犹在耳,此情此景令少帝感怀颇深。万勿授人以柄,落天下口食。   “准奏。”   果然蓟王无难事。   书传长沙益阳县。海市令遂遣探险船队,逆行沅水,摸索航道,记录沿线险滩,及两岸风土民情。   得一万五溪蛮卒,并三千义贼。宋奇声势大涨。先不急攻掠县中坞堡。皆换装楼桑兵甲,知晓令行禁止。又饱食酣睡,犒赏三军。这才杀奔而出。   宗贼私兵,如何能挡。不等强攻,许多坞堡便遭里应外合,一夜沦陷。家小装船,输往洛阳,听候右丞发落。米粮开仓,田券烧光,家奴释放。绫罗绸缎,金玉珠宝,皆等价兑换成券钞,用于购买牲畜、良种、砖石、木料、农作机关器,诸如此类。蛮汉毗邻而居,高楼错落有致。为防毒物水患滋扰,皆比照蓟国式样,造干栏重楼。   荆南多山,巨木参天。命人砍伐,顺流而下。卤水盐渍后,正当其用。周遭亦多井盐。南郡巫县,乃华夏最早盐产地之一。距今汉已三千年之久。上古时为巫咸国,有天然卤泉自山洞流出,因盐而兴:“当虞夏之际,巫国以盐业兴”。惠及先秦及两汉。后世称“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吴蜀之货,咸荟于此”、“利分秦楚域,泽沛汉唐年”,足见兴盛。   天然卤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浸泡盐渍木,谁来心疼。   益阳欣欣向荣,汉蛮俱欢颜。却有一人,整日寝食难安。   正是长沙太守,吴人苏代。 第137章 如左右手   大难临头,抱团取暖。   苏代遂传书贝羽、周朝、郭石、苏马。十万火急,赶来相见。   “自益阳令到任,山蛮渐不尊号令。其麾下已有一万蛮卒,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更加三千江夏宿贼,为其操舟把柂(舵)。纵横荆南,指日可待。”目视舱内众人,苏代肃容发问:“眼看家业不保,如之奈何。”   长沙郡治临湘,“以地临湘水为名”。水路通畅。诸人皆泛舟而来,与太守同船密商。   “洛阳公子,此来乃为益阳长公主取食。清扫境内大姓,收降蛮族,重编民户,皆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华容长贝羽言道。   “益阳毗邻临湘,经三石矶水路,旦夕可至。临湘,乃长沙郡治。长沙蛮拖家带口,皆奔益阳而去。传闻,益阳令豪掷亿万,欲雇百万蛮人。区区一县之地,如何容纳?此人来历成迷,我托禁中内宦多方打探,竟无人知晓。若只为五县主取食,倒也罢了。然若觊觎长沙乃至荆南四郡,则不可不防。”自益阳令到任,却不来投帖谒见上官。苏代心头便升起一丝莫名的危机。   前任太守被蛮人逐走,群龙无首。恰逢平乱关键,事急从权,前荆州刺史王叡,故命苏代先领,而后向朝廷举荐。岂料至今音讯全无。年后悉知,王使君已去职,不日将被调往京畿。名不正则言不顺。奈何骑虎难下。于是,苏代一不做二不休。自领长沙太守。本欲倚仗长沙蛮,拥兵自固。如今,蛮人骚动,焉不警醒。   “洛阳公子先前在豫州时,亦如此行事。招降黄巾余众及各地流民,命其屯田自守,为长公主取食。传闻与邻近诸县,秋毫无犯。”周朝抱拳相劝:“府君,何必见疑。”   苏代正欲反驳,忽听船头巨响。舱内众人,前俯后仰。必是与别船,迎头相撞。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不等坐稳,便有亲随,踉跄入内,跪地哭诉:“新任长沙太守,公车已至城下!”   “何来新任太守!”苏代大惊。众人失色。   “新任太守,不是旁人。乃前督邮庞季是也。”亲随如丧考妣。   “嘶——”苏代倒吸一口凉气。   华容长贝羽猛然起身:“莫非王使君,另举庞季,取而代之。”所谓卸磨杀驴。先前为平黄巾,故与我等虚与委蛇。如今逆乱皆平,入为京官。便翻脸无情,不认旧账。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苏代仰天长吁,再低头已泪流满面:“士可杀,不可辱。王使君既如此待我,尔等亦无例外。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我等身家性命,皆委荆南。如何能割舍。”周朝与郭石、苏马六目相对,这便齐齐抱拳:“愿听府君号令!”   “孙子曰:‘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正如你我,此时这般。”苏代目视众人,遂发号令:“命兵卒驱赶,切莫放入,亦不可伤其性命。”   “喏!”事关身家性命,亲随恶向胆边生。这便领命而去。   “重金贿赂长沙蛮渠,引为助力。”华容长贝羽言道:“不日,当遣私兵三千南下。舟船百艘,助府君御敌。”   “谢明廷仗义。”苏代大喜。   “我等亦调遣家兵,赶来相助。”周朝、郭石、苏马,亦定下决心。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苏代长揖送行:“就此别过。”   “告辞!”   临湘港津,一艘普通民船。宋奇与郭嘉,临窗对坐。见庞季公车驶回,郭嘉笑道:“事成矣。”   待庞季弃车登船,二人起身相迎:“府君受累。”   庞季笑言:“幸不辱命。”   “哦?”众人抚掌而笑。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待民船离岸,庞季问道。   “苏代必纠结党羽,闭门固守。待援兵抵达,再寻机截杀府君于城下。”郭嘉早有定计:“花开二朵,凤凰于飞。”   “又出此计?”宋奇一愣。   郭嘉笑道:“此计足矣。”   “计将安出。”庞季请教。   郭嘉低声言道:“只需如此如此……”   “妙计!”庞季叹服。心念一转,已然醒悟:“奉孝让我公车出行,乃行打草惊蛇也。”   “然也。”郭嘉欣然点头。   吴越世仇,同舟时,尚能共济。更何况苏代、贝羽、周朝、郭石、苏马等,宗贼联盟。宗贼之内,家族及地域性极强。乱世之中,唯自家人能信得过。华容长贝羽北渡长江,立刻调配私兵三千,大小舟船百艘,南下驰援。   华容县南有云梦大泽。泽中水系通江,穿洞庭可逆入湘水。以长江为界,云梦在北,洞庭居南。泛滥时节,云梦与洞庭相连,缥缈无垠。枯水时,各自分属,散布泥泽。汉末赤壁之战,曹操兵至乌林,已能“引军从华容道步归”。足见水浅。   话说,华容百艘舟船,逆入洞庭。忽见巨大楼船列队,拦住去路。问过方知,乃海市归蓟。便不疑有他。下锚静候不提。岂料百艘赤马快船,自楼船间空隙水道,拦腰杀出,顺风点火。春夏多东南信风。华容在洞庭西北,便落在了下风口。   瞬息之间,变生肘腋。   将将下锚,如何走脱。   赤马火船,烈焰席卷如火马奔腾。迎头撞入船阵。火雨四溅,引燃余船。   “弃船,弃船!”船上私兵,胡乱入水。奈何周遭水域已成火海。必有鱼油溅落。   矗立旗船爵室,郭嘉笑道:“都尉可命二位司马,迂回火圈之外。搜救水中乱军,以备后用。”   “喏!”治粟都尉朱治,这便领命而去。   “果然凤凰于飞。”宋奇笑叹。   夜半时分。便有百艘华容兵船入北津港。港吏验过传证文书,确认无误,遂夜开砦门,遣人一路送往东南五里外之临湘县城。   临湘,乃长沙郡治。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城头守军皆是苏代所募家兵部曲。验过兵符,又与华容水军首领,面对机宜。确认无误,这便落下吊桥,放入城中。   说时迟,那时快。   城门初开,城外华容水军便蜂拥而入。   城头队率,正欲呵斥。胸口一痛,已遭暗箭射落。   “杀——” 第138章 清波涤尘   零陵、桂阳二郡,在武陵、长沙之南。山高水长,往来路远。紧赶慢赶,待周朝、郭石、苏马,领麾下私兵抵达,已是五日后。此,亦称神速。   “湘水又北,迳南津城西;西对桔洲(非橘子洲),或作吉字,为南津洲尾,水西有洲子戌,故郭尚存。”   周朝等人,船自南来,泊入南津港。南津与北津,一上一下,扼守湘水,为临湘门户。   待船入泊位,下锚栓缆。便有港吏,笑脸相迎。   “府君何在?”周朝倨傲发问。   “府君已在城中恭候多日。”港吏谄媚笑答。   “如此,且前方带路。”周朝不疑有他。   “请。”港吏依令行事。   目送周朝、郭石、苏马,携一众亲随,大摇大摆,乘车而去。矗立砦门,长揖相送的港吏,徐徐起身。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来人。”   “在。”   “奉府君令,犒赏三军。”港吏龇牙一笑。   “喏!”   闻府君犒赏,船上私兵欢呼雀跃。争相下船,往水砦而去。   “长沙可定矣。”于民船内窥得一切,郭嘉遂笑道。   “奉孝凤凰于飞之计,实有大玄机。”宋奇叹服。   周朝、郭石、苏马麾下私兵,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嬉笑入水砦大营。见营中已摆下流水长席。酒肉飘香,馋涎欲滴。这便争抢入席,胡吃海塞,大快朵颐。毫无戒备。   不急动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鸣镝射空,伏兵四出。   口舌生硬,醉眼朦胧。手脚不听使唤,如何捉刀厮杀。皆被打翻在地,捆成蚂蚱。   便是周朝、郭石、苏马等人,亦不例外。车队将入瓮城,便被团团围住。好一记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待五花大绑,押入监牢,与苏代相见。众人这才醒悟,吾等中计矣!   又过三日。周朝、郭石、苏马阖家老小,塞满监牢。问过方知,自三人领兵驰援,蛮人便趁守备空虚,攻杀入坞。堡中钱粮、牲畜、奴仆、佃户,皆被蛮人所占。万顷良田券书,更被付之一炬。亿万家财,付之东流。   周朝、郭石、苏马一众家小,整日以泪洗面。又三日,悉数押入槛船,输往洛阳。听候右丞发落。话说,自宋奇轻车南下。一路走来,攻破宗贼坞堡无数,得豪强家小已聚数万之众。恰逢陇右汉人稀缺。右丞遂判徒刑,悉数发往陇右牢城。与羌人为伍,冲调汉羌血脉。   新任长沙太守庞季,公车入城,张榜安民。不出三日,苏代同党,皆趁夜弃官,不知所踪。   庞季遂命公署,举荐贤良。   便有佐吏,荐前临湘令周规。   周规,会稽上虞人,与朱儁同县。初受征辟,曾向公府借钱百万以整饰衣冠。后家贫不能偿还,朱儁以自家缯帛为其还债。朱母因而责怪。朱儁却以先贫后富的道理,安慰母亲。成为佳话。   《汉制》曰:列侯所食县曰国,皇太后、公主所食曰邑,有蛮夷曰道。凡县万户以上为令,减万户为长。   话说,周规曾为临湘令。秩千石俸。月谷九十斛,年一千零八十石,为官三年,便可还清。何以仍家贫不能还债。   原来,只因周规出身寒微,故到任后,能体恤民力,注重生产。时任长沙太守乃丹阳人,抗徐,字伯徐。其姓一作杭,故又称杭徐。有胆智策略,以善捕盗闻名。   桓帝延熹九年,二月,抗徐(误作‘程徐’),循例外出,巡察诸县。为便于出行,遂命各县修治道路。周规以为,早春二月正是农忙之时,不宜夺占农时,贻误生产,拒不从命。抗徐遣督邮斥责,周规竟弃官而去。抗徐心中有愧,急遣功曹携印绶、文书追之,当面谢罪请还。周规谓功曹曰:“府君爱马蹄,不重民力。”说完,径直而去。   千石高官,弃如敝履。乃至百万欠债,无力偿还。如此说来。先前举债百万整饰衣冠,不为私欲,乃为顾全体统。后愤而弃官,足见品性高洁,不爱势贪财。   “一言不合怒而弃官”,见仁见智。然去官二十载,吏民仍思之不忘。足称循吏。   另有临湘人虞芝,先前荐为南阳从事。时太守张忠,与豪强王室联姻,王室后犯重罪,虞芝依法治其罪。荆州刺史王叡畏王室势大,召虞说情。虞芝对曰:“吾年往志尽,譬如八里老马,生死同愤,且欲立效于明时耳!”遂弃官而去。   虞芝又举同县桓阶,字伯序。赞其“年少方惇,有义直之节”。乃前尚书桓胜之长子。与其弟桓彝、桓纂、并著乡里。   另有临湘人吴臣(误作‘吴巨’),区星举宗亲区景,双双出仕。   再辟周规为临湘令。拜虞芝为治中,桓阶为别驾。   封吴臣为长沙都尉,区景为长沙司马。俘获私兵,招募乡勇,皆交由二人统御。长沙得五千兵卒,足可震慑宵小。   区星则表为水衡司马,另有大用。   庐江舒县,临江港津。   遥见一艘巨船,如立鸡群,泊在水岸。   人群纷纷驻足远眺,啧啧称奇。忽闻背后蹄声隆隆,又见官道扬尘。路上行人急忙惊呼避让。   百乘轻车,呼啸而过。正是周家大郎。   列队入港,依次勒马。   随手抛缰副驾,周晖飞身跳下。   手搭凉棚,仰望蓟国巨舰。周晖冲赶来迎接的港吏言道:“此船何名?”   港吏赔笑作答:“启禀少君侯,此乃蓟王座舰游麟号。”   周晖浑身一颤:“瑜弟先前传书。言,王上赠我衡水都尉舰,奔赴荆南。莫非,便是此船?”   此言一出,满场惊呼。   港吏双目圆睁,颤声问道:“王上竟将座舰,转赠……少君侯?”   周晖急忙问道:“可有别船?”   “蓟国来船,只此,一艘。”港吏狂吞口涎。   “可是周都尉。”便有蓟国船吏,躬身相问。   “正是。”周晖以印绶示之。   确认无误,船吏躬身相邀:“请都尉登船。”   话音落地,鸦雀无声。   饶是好宾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的安阳少君侯,亦不由得,心怀激荡。   “闻蓟王世之豪杰,天下无出其右。今日得见,心悦诚服!”周晖冲周遭乡亲父老,长揖及地:“晖此去,定当洗心革面,清波涤尘。以全青云之志。”   “恭送周郎。”父老争相送别。   苍天有眼,庐江终除一害。 第139章 垄断江山   洛阳马市,胡姬酒肆。   刘表如约而至。   “拜见太常。”推门视之,右丞贾诩已恭候多时。   “见过右丞。”刘表亦回礼。   之所以不去函园,亦不去金水小市,反择此地。乃贾诩有意为之。若选蓟王家业,恐刘表心生压迫,以为逼迫。马市胡姬酒肆,酒客皆披常服,身份不彰,地位不显。亦无人品头论足。置身其间,心平气和,悠然自得。   宾主落座,贾诩举杯相敬。落杯后,遂道明心意:“我主上表,请开护南蛮校尉,又举太常从子出仕。只因悉知太常不日当外放为荆州牧。故未雨绸缪,先行谋划。防荆南蛮族与群盗勾结。”   刘表笑道:“右丞今日相邀,莫非是为解我心忧?”   贾诩答曰:“不敢。”   刘表言道:“荆州划江而治,分荆南与荆北。荆北临豫州黄巾,荆南有蛮夷作乱;水贼横行江淮,宗贼结坞连堡;更有贪官污吏,监守自盗。内忧而外患。其中,谓心腹大患者,‘宗贼’首当其冲。常言道,祸起萧墙,家贼难防。不知右丞可有此意。”   “然也。”刘表竟有此等见识,着实令人意外。贾诩奋声言道:“太常当知,蓟国船人,舟行天下。荆南各港津,多有往来。年前,我主曾向陛下讨来开港之权。既为便于两地互通。故对江表诸事,知之甚深。蛮夷跋山涉水,聚散无常。然趁中原大乱,朝廷一心讨贼,无暇他顾,江淮宗贼坐大。勾结黄巾,笼络蛮夷,私设家规,不遵王法。我主曾言:‘今宗室势衰,人心思变。若宗贼趁乱坐大,任其吞并人口、田地、山川、林泽,而后相互结亲,合纵连横,沆瀣一气。待觅得良机,摇身一变,将己洗白成‘世家’。则,大汉江山不保,万民皆沦为家奴’。”   “宗贼积势成世家。”刘表亦领会。   “然也。‘夫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故于我主而言,宗贼才是黄巾之后,心腹大害。”   刘表心中一动:“金市子钱家,以食邑为质,贳封君县主。可与蓟王相关。”   贾诩肃容下拜:“我主言:‘唯汉室宗亲,可灭宗贼’!”   刘表涣然冰释:“大汉郡国并行。封君列候,遍及天下十三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何能坐视宗贼,兼并田地、掠我子民。故蓟王不惜耗费巨资,为封君县主取食。闻有洛阳宋公子,配五县令印。所到之处,收黄巾,破坞堡,安民屯田。保我大汉江山。”   “太常明见。”贾诩再拜。   刘表位列江夏八俊,岂无容人雅量:“玄德恐我恨其插手荆州之事,故先表我从子,再令右丞设宴开解。何其小觑我也?”   说完离席,双手将贾诩扶起:“我亦是,汉室宗亲。”   闻此言,贾诩不觉已泪流。   家国天下,郡国并行;非功不侯,非刘不王。仅此一句,足以。   分封立国,划分权利。正因天生对立。唯封君列候,才不会与宗贼同流合污。一言蔽之,除汉室宗亲,无人能灭宗贼。甚至为逐鹿中原,汉末群雄与其结盟者,亦不在少数。此举更加剧了宗贼洗白蜕变。   三国至魏晋,世家坐大,再无宗贼。只因宗贼蜕变成了世家。此亦有先例。   河西四郡,诸多大姓,多出关东流徙士族。先与当地豪强联姻,站位脚跟。再种田经商,积累钱货。而后族中子弟,习文学武,出仕为官。不出三代,洗净原罪。摇身一变,成河西名门。所幸,只因河西偏僻,且有羌人祸乱,再加帝国东顾,陇右及关中,无利可图。故为祸不显。   关东宗贼,却是心腹大害。   后世以为,门阀的前身是世家,然世家的前身又是何物?   刘备给出答案:宗贼。   按照后世的理论,资本的原始积累,必是鲜血淋淋。“剥夺的历史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载入人类编年史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宗贼裹挟在黄巾之乱、诸侯争霸、乃至五胡乱华,华夏持续五百年的乱世之中。吸食社稷髓骨,啃嚼万民血肉。不断壮大,终成门阀。垄断江山。   何为垄断?   垄,田埂也。断,分割也。   几大门阀以田埂,分割江山。   为江山社稷,天下万民计,刘备决然不许,宗贼坐大。   于是分而化之,先斩其左膀右臂。将黄巾、水贼、蛮夷等,诸多与宗贼裹挟在一起,为其羽翼,或为其遮掩的“外衣”,悉数割离。直至露出包藏之祸心。将宗贼大白于天下。   历代史家,多用春秋笔法。将天下时局民情,暗行分割,藏于人物传记之中。读后云山雾罩,不知所以。待江山被门阀垄断。乃至“天下英雄入吾彀中”。文人士子皆成刀笔喉舌,史家终成绝唱。   再无人言及,宗贼之祸。   更待“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还有谁人,敢一言不合,愤而弃官。为保头上乌纱,无所不用其极。纵刀山火海,百死不悔。自行弃官,愚不可及也。   唯我大汉,文武双全。   百无禁忌,传承有度。   若非设身处地,活在当下。身临其境,耳濡目染。刘备如何能得知,天下未曾亡于黄巾,亦非亡于诸侯,而是亡于宗贼。   一言蔽之,汉之末,起于黄巾,乱于诸侯,亡于宗贼。   刘备窃以为,黄巾、诸侯、宗贼,并称家贼。   家贼不除,社稷难续。   刘表亦出汉室,自当深有体会。   锦绣江山,鹿死谁手。刘备本不在意。然纵观天下英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解乾坤之倒悬,救万民于水火。   舍孤其谁。   少时,母亲谆谆善诱。自家和众家,皆要顾及。于是刘备弃修祖宅坞堡,大建楼桑。与宗亲好友,四方百姓,福祸同当。遂成今日之蓟国。蓟国是蓟人之国。大汉又是谁人之大汉?   海纳百川,包罗万种。试问天下又有何人,有此等气魄胸襟,真知灼见。   存续墨门,庇护王学。只问苍生,不问鬼神。   然,何时问鼎?   蓟王不急,天下何其急也。   送别刘表,贾诩一时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第140章 青云之志   大汉“家国天下”,与后世皇朝“家天下”,一字之差,云泥之别。切记,切记。   分封与郡县,两种制度,双轨并存,唯大汉绝无仅有。   换言之。一朝两制,二千年前,华夏先辈,早有先例。后世胡人,何必稀奇。   先前少帝遍数蓟王家产。若蓟王在场,定会欣然一笑:陛下少数了楼桑老宅一座。想我蓟王,便是如此磊落。   五溪蛮王子沙摩柯,并融漓公子,领一众喽罗,整日混迹于海市。遍尝天下美味,看遍四海奇珍。花钱如流水。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海市应有尽有。足不出市,坐享蓟国一切便利。   蛮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当地民众。海市每到一地,人山人海,便如同过节一般。   这日清晨。   忽听海市欢呼雀跃。众人急忙冲上甲板。只见一艘巨船,徐徐入港。船之大,便是海市旗船,亦无法相比。   沙摩柯急忙请教:“此船何名?”   “此乃王上座舰,游麟号。”甲板守卫笑道。   “莫非蓟王亲临?”融漓眼中一亮。   “非也,非也。”船舍守卫,乃船家所雇东胡游侠,对南蛮甚是友善:“闻王上已造新船,号‘三足乌’,远超游麟号。此船,已赠与水衡宋都尉,时下乃水衡都尉座舰。”   “如此大船,随手送人。你家王上,着实阔气。”沙摩柯口中啧啧有声。   东胡游侠,嘿声一笑:“王子所言极是。论天下豪杰,无人可出王上之右。”   “敢问壮士,水衡都尉,所为何来?”融漓忽问。   “听闻,乃为通航建港。当今天子,许王上筑江表十港。水衡都尉便揽此责。”东胡游侠答曰。   “原来如此。”融漓喃喃低语。   见他如此,沙摩柯不由暗吁一口气。甲板看客越聚越多,众人这便鱼贯返回客舍。   不等落座,沙摩柯已张口问道:“融漓可是思乡?”   融漓轻轻颔首:“我在五溪盘桓已久,大王仍未有定论。家中老小,危在旦夕,不得不行,迟恐生变。”   “非我阿爹,不愿出兵。只是山高水远,往来不便。再加汉人豪强大姓,时常侵占山林,掠我族人。故不敢轻动。”沙摩柯挠头道:“如若不然,我等随你走一趟便是。”   “王子岂能随我孤身涉险。”融漓摇头一笑:“算了。”   沙摩柯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族中大事,还轮不到他做主。   临近滨水长堤,游麟号投下缆绳,被机关绞盘,徐徐拖到泊位。待舷梯落下,新任水衡都尉周晖,携三百门客,次第下船。   “见过周都尉。”宋奇、郭嘉等人,赶来迎接。   “同殿为臣,无须多礼。”宋奇佩五县令印,为封君县主取食。郭嘉乃新任东曹掾,主东曹,职掌二千石长吏迁除及军吏。周晖岂敢托大。   “城内已备下酒宴,为都尉接风洗尘。”宋奇伸手相邀。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周晖亦不推迟。   “都尉请。”   “明廷请。”   换乘公车入城。于益阳长公主行宫赴宴。   诸如武陵太守、长沙太守,治粟都尉,皆列席作陪。让周晖对宋奇身份,更为惊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熏得一身贵气。   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更加宋奇妙语连珠,周晖欣然笑纳。一来二回,尽皆熟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奇离席相敬,落杯后这便言道:“都尉可知,所为何来?”   “不过疏通水路,兴建港津,诸如此类。”周晖答曰。   宋奇却摇头:“非也。水衡都尉,乃武帝元鼎二年始置,下设:钟官、辨铜、山林、均输、等官,掌上林苑,兼主税入及皇室收支,以及铸钱。”   “哦?”周晖似有所悟:“朝廷敕令,只说复置水衡都尉。并未言明职权是否与前汉雷同。”   “未曾明言,便是默许也。”宋奇笑道:“王上六百里传下口谕。海市亦归都尉所辖。”   “原来如此。”周晖幡然醒悟:“得王上如此器重。先举为二千石官,又赐赠座舰游麟号,今再委以海市重任。却不知,王上意欲何为。”   “都尉,当领海市,重走伏波将军征蛮旧路。于前汉旧县,重建港津。与蛮人互通有无。”宋奇实言相告。   “昔日伏波将军饮恨荆南。王上使我重走伏波水路,名为互市,实则威慑矣。”能窥破蓟王之谋,周晖亦称英才。   “此其一也。”宋奇又道:“王上欲重开旧县,将蛮人就近安置。效仿陇右羌人,将百万蛮人,收归己用。编为‘蛮户’。”   “百万蛮人,收归己用。”周晖眸中酒气,瞬间散尽:“遍走荆南水路,新设十港……城。安置蛮人,编之为户。伏十万精兵于荆南。待天下有变,水路并进,南北夹击。夺江左之地,如探囊取物。”   宋奇与其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来,满饮此杯。”   周晖一饮而尽,而后掷杯于地:“愿为主公驱策。”   说完离席,面北而拜。乃为认主也。   “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古往今来,莫不如是。”郭嘉笑叹。   “丈夫生世,当配七尺剑,升天子阶。岂能碌碌终老榻上,埋骨于乡野。与籍籍无名,孤魂野鬼为伴。”周晖奋而起身:“今蒙主公不弃,委以重任。自当披肝沥胆,不坠青云之志。”   “好一个不坠青云志!”与会众人,轰然叫好。   宋奇与郭嘉,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周晖,看似飞鹰走犬,玩世不恭。实则,胸藏锦绣,腹隐珠玑。乃是小师弟周瑜,亲向蓟王所荐。行事可比宋奇,单车出洛,连平五县。   大汉家国天下,非功不侯。能熏得一身贵气者。又岂是酒囊饭袋,寻常人等。   刘备待知晓周晖日常所作所为,欣然应允。世家公子,视钱财如粪土。世间俗物,难动其心志。毕生所求,唯剩名扬天下,青史留名。此与,饱食思淫,是一个道理。寻常荣华富贵,已难以满足。正如周晖这般。   又谓,饥寒起盗心。饥寒交迫,乃至心术不正者,凡骤登高位后,为敛财贿,无所不用其极。亦是许多贪官毕生之写照。   一言蔽之。选才任能,贫富无差,德才兼备。 第141章 唯利机关   翌日清晨,客舍门扉,忽被人轻轻叩响。   “门,闻也”。“一扇曰户,两扇曰门。又在于堂室东曰户,在于宅区域曰门。”   “门外何人?”正是融漓公子。   “鄙人郭嘉,公子起身否?”   “稍待。”融漓公子理好衣冠,这才开门相迎。   “见过公子。”郭嘉笑容可掬。   “见过主簿。”融漓略显慌乱:“请舍内叙话。”   “请。”   宾主落座,郭嘉忽轻一嗅:“公子所携香囊,香味甚是奇特。可否将配方相赠?”   融漓面色微红:“并无香囊,乃我体香。”   “恕罪,恕罪。”郭嘉急忙道歉。眸中笑意暗生。   “无妨。”融漓急忙掩饰:“不知者,不罪。”   “公子汉话纯熟,然却与五溪乡音,多有不同。是否来自别处?”郭嘉亦不追究。   “我非五溪族人,乃郁林西瓯(ōu)人氏。”融漓实言相告。   “原来如此。”郭嘉轻轻点头:“既是交州人氏,因何滞留五溪。”   “家生变故,辟祸至此。”融漓随口答曰。   郭嘉又未追究。于是道明来意:“朝廷重开水衡都尉,不日当领海市,逆沅水而上,与五溪互市。公子既来已久,可否将水路,详情告知。”   深看郭嘉一眼,融漓言道:“沅陵(县),山岭崎峻,水流凶急,更多滩险。尤以沅水近沅陵一段,清浪、横石、九矶、白溶等,险滩接二连三。其中,又以清浪最险。素以‘浅、险、急、窄、弯’著称。长滩直泻五十余里,亦是千里沅水,百余滩险中,最长一道。顺流而下,只需片刻,然逆水行船,却需整日。”   见郭嘉不置可否,融漓又道:“时伏波将军马援,逆沅水抵清浪滩(蛮人称青龙滩)时,大军困守南岸壶头山,难有寸进。曾叹曰‘滔滔武陵一河深,鸟不飞渡兽不临’。便是五溪人渡此地,亦需下船步行,待过了清浪滩,方才登船前行。再到九矶、横石等滩时,还需借助岸上力士挽船,方能过滩。”   “原来如此。”郭嘉轻轻颔首:“大如游麟号,能渡否?”   “决然不能。”融漓断然摇头。   见郭嘉面露疑色,似乎不信。融漓再言道:“先前来时,我曾在两岸山岩,见一‘奇石’。密布孔洞,状如蜂窝。五溪人称‘蜂窝岩’。问过方知,并非天然。石上蜂窝,乃五溪无数船夫舟子,撑篙时,击出之‘篙眼’。顺流飞下,便要迎头撞上礁岩时,包铁竹篙,倾力一撑。铁石相击,星火未尽,已去十里。稍有迟疑,船毁人亡。”   “换言之,若渡沅水,必除水下礁岩。”   “这……”融漓迟疑言道:“水流凶急,无从下锚。匠人凡下水,即被湍流卷走。如何除礁。”   “公子欲知详情,何不同往一观?”郭嘉故作神秘。   “如此,也好。”融漓轻轻点头。   这便叫上沙摩柯等人,一同前往。   沅水下游开阔,利于行船。然到壶头山,便遇险滩。建武二十四年,伏波将军马援,引兵至此,因山高滩险,大军困于山下,难有寸进。时天气炎热,士卒多病死,马援令部下凿石为室以避暑,相传共建四十八室,内可容数席。   乘游麟号,并大小船肆,逆入沅水,沙摩柯等人矗立甲板,议论纷纷:“听闻王上曾‘下辩除石’,解当地水患。许别有他法,亦未可知。”   “清浪滩礁石遍布,如水中石林。且水流凶急,一泻百里。无从下锚,更无立锥之地,便有能工巧匠,又如何施为?”沙摩柯却是不信。   “前有蓟国机关船,逆入沅水。却不知可与今日之事相关。”又有人言道。   “何必费心,一观便知。”沙摩柯大手一挥。   怀揣疑问,数日航行,众人终抵达壶头山。   “这是……”甲板上众人,早已惊呆。   只见,壶头山滨水岩上,竟凭空建起一排机关悬楼。好似栈道,挂于山岩。而在壶头山对岸,亦有数艘机关船,列队搁浅岸边。数道悬索,经由悬楼与船上机关吊臂,横拦水面。   另有一些造型奇特的机关船,正被悬索拖拽,泊于江心激流之中。机关船,大致呈卧“工”字形。为双体船。二船之间,横梁飞架,梁上中开槽轨,内镶一铸铁冲锤。锥形锤头直指水面。冲锤可经由齿轮传送,在槽轨内,左右及上下移动。   “此是何物?”见同伴已惊到张大嘴巴,融漓遂问道。   “此船俗名‘工字舟’,又称‘愚公船’。因船上桥架,上悬‘愚公锤’得名。”郭嘉言道:“愚公锤,借船下轮机提升,水流越急,越利借力。除此外,还有水下钢索与悬楼内畜力轮机相连。水力、畜力,同时提拉。待愚公锤升高至顶,便会自行下落,重击礁石。如此反复。直到……”   话音未落,持续重击下,一座礁石,轰然崩塌。被激流带走,尸骨无存。因受力自上而下,贯穿整座礁石。断不会拦腰崩折。原理类营造督亢时,刘备亲手设计,为夯打桩柱所用之打夯机。   “水下暗礁又当如何?”融漓又问。   郭嘉手指一艘正在施工的愚公船言道:“先将一枚‘愚公钉’钉入暗礁,引钉帽出水,再重击之。”   “愚公船因何能泊于激流之中。”沙摩柯问道。   “乃横江钢索牵引。”郭嘉手指沅水两岸,壶头山悬楼与对岸搁浅机关船。   “机关船如何能坐滩岸边?”沙摩柯又问。   “船底水密隔舱,旁设暗门。闸门开启时,江水灌入。机关船随之下沉搁浅。存水排出,机关船随之浮起脱困。升降自如。”郭嘉再答。   “原来如此。”融漓幡然醒悟。一言蔽之,人为控制沉船。   郭嘉笑道:“此处险要,故先建悬楼,引为支撑。一般险阻,只需对设二列‘百足船’坐滩。即可横拉钢索,牵引愚公船至水流湍急之央,砸碎礁石。”   “何为百足船?”沙摩柯追问。   “以数艘,乃至数十艘,由水陆二用‘攻城舫车’改造之,轻舟串联。形如百足之虫(马蚿),故名。”郭嘉知无不言:“可游走近岸浅水或岸边浅滩,而后放水坐滩。”   “百处险滩,需锤击到几时。”沙摩柯撇嘴道。   “百处险滩,同时施为。料想,亦用不了多久。”郭嘉风轻云淡。   “咕咚!”众人无不惊骇。   蓟国机关器,竟恐怖如斯! 第142章 断不可弃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郭嘉笑中尽是深意。   诸如沙摩柯等人,自无从体会。然融漓却已,心领神会。   “今日便经停此处。待碎尽礁石,一泻千里。再逆上沅陵不迟。”郭嘉翩然而去。   无外人,尤其无汉官在场。蛮人终于齐齐变色,各自长吁短叹。手搭凉棚,举目四望。汉家机关器,果有大神机。   忽有人言道:“若沅水百余险滩,皆被清除,汉人大船通行无阻。我族船夫舟子,岂非再无用武之地。大船迅捷平稳,谁还去挤那一叶扁舟。”   沙摩柯用力拍了拍酸痛的后颈,不服气道:“若水临绝壁,无从坐滩,又当如何。”   “何不见此楼。”融漓手指崖山悬楼言道:“料想,百足船内,亦藏机关。可引绳挽船。便如此船这般。”   忽听水面轰鸣,浊浪四溅。又有一座礁石,从头至尾,四分五裂。不等分崩离析,便被激流冲刷一空,消失无踪。待水清,再无礁石之害。原先横跨礁石两侧的工字舟,遂自行移往另一处礁石。借助绞盘,自下而上,将礁石包夹入双体船身之间,梁臂之下。待锁死停稳,又左右移动愚公锤,高悬于礁石之顶。   船上工匠搬动手柄,传动连杆介入。齿轮组迅速咬合,将愚公锤徐徐升起至最高,轰然落下。   一声闷响,碎石崩裂。如此反复锤击,不出片刻,自上而下,顽石尽碎。若受力不均,乃至拦腰折断,亦无大碍。只需先砸下一根特制锚钉,再反复锤击。水下暗礁,亦尸骨无存。   见水中礁石,接连崩碎。沙摩柯忽问:“沅水再无险滩,是福是祸?”   此语可谓直戳心窝。   “汉廷复置水衡都尉,蓟王又赠座舰,足见持重。料想,武陵水路,当皆如我等此时所见。不出数年,再无险阻。那时,汉人机关楼船,畅通无阻。尤其海市往来,与我辈互市。不知王子以为,是好是坏?”融漓反问道。   “自然是大大利好。”沙摩柯脱口而出。海市若能泊在自家门前,何其便利。   融漓嫣然一笑:“王子既言好事,那,必是好事。”   另有同伴,想起一事:“昨日海市船家言道,汉廷许蓟王江表开港之权。不知郭主簿此来,是否与此事相干。”   “船家可曾言,港设何处。”融漓问道。   “听说,乃前汉旧县。如辰阳、义陵等旧港。”同伴亦模棱两可。   “离我辈如此近哉!”饶是沙摩柯亦吃一惊。   “此乃船家之言,许不足为信。”融漓微微蹙眉,似起心结:“凡蓟国所建,名为港津,实为港城。听闻南港,早与临乡连成一体。勃海泉州港,更有十万住户。蓟国之港,可比一大城。”   “民从何来?”听闻港津竟有十万住户,沙摩柯不由咋舌。再想家中简陋渔港,绝难相信。   “蓟国有船民十万户,近百万之众。临水而居,以船为家。”融漓颇有见闻:“船家日常如海市,停于自家泊位,便算做一户。户籍由都船令署所辖,离港时,只需凭所签‘僦船券’或‘海捕券’,上报航道及往来港津,便可携‘关津集簿’,舟行天下。于任一蓟国所辖港津停泊,不限时日。”   “船户可是编户?”又有同伴问道。   “然也。”融漓答曰:“蓟人分‘爵民’与‘齐民’。爵民,乃因功授予二十等爵之人家。齐民又细分:农户、商户、匠户、船户、猎户、渔户、盐户,诸如此类。除去赋税略有不同,余下鲜有差异。”   “渔户与船户,有何不同?”又有人问。   “渔户类同猎户,收‘假税(山林苑囿池泽,凡贷与百姓种植、采捕者,则征‘山泽之赋’称‘假税’)’、‘海租(海产税)’。渔户虽有小船(不超五百石),却多离水而居。如雍阳水城,便多渔户。能称船户者,必有千石大舡。除去海捕,还僦船出海,诸如此类。”融漓再答。   “海市船家,可是船户?”沙摩柯问道。   “非也。乃属‘海商户’,录入海市籍。由海市令掌管。”融漓果然见多识广。   “若比照蓟人,我等当属何户?”沙摩柯随口一问。   融漓随口一答:“比照西域番户,陇右羌户、氐户,我辈或可编为‘蛮户’。”   “有户可为齐民乎?”沙摩柯再问。   “有户便是齐民。”融漓再答。   “何谓齐民?”同伴多有不懂。   “齐,等也。无有贵贱,谓之齐民。”融漓一语中的。   “无有贵贱?”同伴震惊,可想而知:“莫非我辈可与……汉人比肩?”   “蓟王治下,确是如此。”融漓笑道:“传闻,蓟王迎娶西羌女豪时,曾言:‘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诸夏又是何意?”越来越深奥啊。   “咦,不说也罢。”   “哦……”   “煌煌天汉,四夷皆心向往之。”融漓喃喃自语。   却被身旁沙摩柯听闻。沙摩柯索性直言:“融漓,你既仰慕大汉,何不学钟羌女豪……”   “如何?”融漓缓缓仰首,目光清洌。   “和亲蓟王。”沙摩柯终是出口:“如此,你家之危,当迎刃而解。”   “钟存古羌,百万之众。世居昆冈,嫁资何其丰厚。我家……”融漓眸中忧思浮现:“不提也罢。”   “你家乃火神后裔,父又是‘妑蒲大麽公’,代王统领百越。怕也不比女豪差分毫。”沙摩柯为好友抱不平。   “那又如何……”融漓俯瞰滔滔江水,暗自叹息。   见融漓不再言语,沙摩柯亦有些意兴阑珊。周遭同伴皆感同身受。少年心性,便是如此。五溪蛮王子年不过十五,融漓或不足二七之华。虽说蛮人坚韧,少年早成。然面对家国大难,山河破碎,一群少年皆有心无力。   “若我为王,定不让好友,困顿至此。”心有所想,沙摩柯不由紧握双拳。   爵室落地舷窗前。郭嘉举千里镜,细读众人唇语,不由会心一笑。   “如何?”身旁宋奇并周晖,一左一右,异口同声。   “我主,当有一喜也。” 第143章 疏河注海   “武陵郡,秦昭(襄)王置,名黔中郡,高帝五年更名。洛阳南二千一百里,十二城。户四万六千六百七十二,口二十五万九百一十三。”   临沅;汉寿(原‘索县’)阳嘉三年(134年)更名,为刺史治;孱陵;零阳;充县;沅陵,先有壶头;辰阳;酉阳;迁陵;镡成;沅南,建武二十六年(50年)置;作唐,分前汉孱陵县置。计十二县。郡治临沅。   “临沅县,县南临沅水,因以为名。”   沙摩柯所言,“水临绝壁,无从坐滩”,乃指瓮子洞,沅水河段。   “楚之水大于洞庭,而险于辰河,河之源发自夜郎,经数千里抵桃源,历武陵而下,与洞庭汇。其险与瞿塘滟滪相伯仲,而沅陵、桃源接壤之间,有所谓瓮子洞虎子矶者,其险尤甚,崇崖峭壁,兀立如削,为舟之所必经,既无仄径可施牵,又无岩罅可用钩挽,遇春夏泛涨,水高石怒,舟必停泊以俟其平,稍触之未有不漂流而倾覆者。”   瓮子洞,位于沅陵县东百八十里处。形如仓,激流倒灌,回声瓮瓮作响,故名。河岸紧邻峭壁,下有深潭,潭有险滩。暗礁密布,浪高水急。后世民间集资,于沅水北岸开凿纤道,方便船工及纤夫行走。“明百岁翁廖善人汉文,制铁索数百丈,凿孔系索,舟行始利”。   然蓟国良匠,却依瓮子洞之平崖、狮子崖、走船溪、腰眼溪、长湾头以及上虎子矶、下虎子矶与沙湾等,各处绝壁,上建悬楼。设水力、畜力双路机关,排设悬臂钢索,牵引舟船。   每座悬楼,除去用于牵引船只,还设望楼兵卒守备,及灯塔指引。此时,牵引吊臂,正高悬愚公锤,将崖下礁石,悉数轰碎。   正如融漓所言,无从坐滩处,必有悬楼高居。   完成与旧我切割,分久必合的墨门将作寺,正爆发出耀眼的辉光。   待百余险滩,被匠人合力排除。沅水畅泻千里,武陵当久得其利。   一言蔽之。时下汉人的“机(关)器思维”与后世皇朝的“人力思维”,不可同日而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虽代代背诵,然后世已无人能领悟其中真谛。   何为器?器,物也;大者称器,小者称具。后世匠人只有(工)具,再无(机关)器。百年积弱,痛定思痛。遂有真知灼见: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器”、“具”之别,何以证明。   简单。   寻常人等,耿雍称其为:“彼有其具。”   换成刘备,耿雍赞叹曰:“大器免成。”   窥一斑而知全豹。   沅水下游,先行通航。沅陵自辰阳中游河段,正加紧施工。无碍行船。经停一日,游麟号帆樯如林,(骡)马力全开,海市船肆,列队其后,徐徐逆进。越过激流,而后乘风破浪,抵达沅陵县,泊于北门津渡。   县中百姓,奔走相告。山贼水匪,惊恐至极。   游麟巨舰,如水上坞堡,全身包甲,钩拒暗藏。甲板排设弩炮,高楼立满庐士。诸如机关连弩,更是标配。一轮齐射,鸡犬不留。待船翼伸展,藏于前甲板下的霹雳发石车,徐徐升起。借船高之利,远射千步。一轮齐射,遂成火海。火断退路。铁骑崩乘而下,收割残敌,占据港津。再由机关马车,圈占前沿营地。后续大军、粮草,源源不断登岸。此,便是刘备所设想的,抢滩登陆战。   船肆列队靠岸,旗船擂响市鼓,各家商号,旌旗招展。   海市令高声唱报:“四海承风,九州升平。海市开——”   蓟国海市,已遍传荆南。沅陵民众,自从提前得知,便皆翘首以盼。待机关舷梯,乃至升降天梯,排设落地。这便一拥而上。   商家各个笑脸相迎。便是东胡护卫,亦喜气洋洋。   “如何?”游麟爵室内,周晖心生感慨。   “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郭嘉叹道:“先前读此句,本以为孟子所言,乃指德化万民。如今方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真意。”   “此文何解?”周晖求教。   “禹疏九河,而注诸海。”郭嘉一语中的:“因势利导,王道治国。”   “疏九河,注诸海。顺民意也。”周晖竟也领悟:“人皆向上,民皆向好。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此,便是我主之道。”郭嘉心怀激荡,一时难平。   一言蔽之,和平发展才是硬核。   五溪蛮王“戴金花冠,形如章甫,衣朝霞布,珠玑璎珞,足蹑革履,时复锦袍”,携众立于高处。俯瞰游麟号及海市大舡,面色阴晴不定。   又见游麟号甲板,沙摩柯等人,亦兴高采烈,指手画脚。这才脸色稍霁。   低声说了句蛮语,五部精夫,遂领命而去。   大汉治政,分官、吏,两个体系。官为群吏之首。可自聘僚属,称为“吏”。为便于行事,属吏多是本地人氏。所谓“异地为官,坐地为吏”,便是此意。一般下属,多称“佐”。亲信多出“门下”。   武陵太守曹寅,领一众僚属,港前相迎。武陵郡治临沅。且因时有蛮乱,沅陵身处蛮区,更加山高水险,惨淡经营,只设长令,且常无人赴任。却不知太守,因何至此。   “拜见府君。”周晖领宋奇、郭嘉等人先下船行礼。   “见过都尉。”曹寅亦含笑回礼。   在场诸人,周晖品秩最高:“敢问府君,因何至此?”   “乃受蓟王所托,特来为都尉引荐蛮王。”曹寅素与刺史王叡不和。只因其固守武陵,不听王叡号令。刺史多次扬言,要杀曹寅。且武陵郡治临沅与荆州州治汉寿,近在咫尺,恐为其所害。恰逢沅陵县长,因蛮乱弃官,故曹寅逆沅水而上,名为代政,实则栖身沅陵以辟祸。   “府君当知。某此来,乃为疏通水路,兴建港津。”周晖抱拳道:“若能逆入前汉旧县,五溪蛮区。与蛮人互市,当大有裨益。”   “此事易耳。”曹寅笑道:“我与蛮王,私交甚笃。蛮人重利亦重义。只需结好蛮王,料想开港互市,亦非难事。”   “多谢府君。”周晖大喜。话说,骤登大位,两眼一抹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得曹寅居中协调,自是大大利好。   “城中已设接风宴,与我同去。蛮王席间可见也。”自王叡去职,曹寅心情大好。   “敢不从命。”周晖欣然前往。 第144章 迎刃而解   “施水(荔溪)北流会于沅。沅水又东迳沅陵县北,汉故顷侯吴阳之邑也。”   施水与沅水,于沅陵城西交汇。此处后世称“蓝溪口”。前汉长沙王吴芮,第四子吴阳,高后元年(前187年),被封沅陵侯,立沅陵侯国。共传三代,无子,国除。   此城,曾为侯国都邑,内外二郭,算是坚城一座。武陵太守曹寅,因与上官不和,退据此坚城,城外另有蛮人环顾,自保无虞。   五溪蛮王,俗尊王,然却无汉室策封。正式场合,只称五溪渠帅。故空置堂上主座,宾客东西对坐。   曹寅能保武陵,正因结好蛮王。蓟王六百里传来手书,托其为周晖引荐。曹寅受宠若惊之余,会大宴宾客,将蓟王亲笔书函,传阅座上宾。言,区区薄名,能为王上所知,何其幸也。   宾客心领神会。能为蓟王所用,料想,便是荆州刺史王叡,入为京官,亦不敢动其分毫。   从来“打狗需看主人面”。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能入蓟王法眼,曹寅焉能不大喜过望。蓟王所请,自当尽其所能,力求尽善尽美。   席间,闻,水衡都尉,此来疏通水路,开辟港津,还兼领护蓟国海市。蛮王即刻高看一眼。   且与一般官吏不同,周晖一身贵气。问过方知,乃安阳少君侯。列候称“家”。郡国并行,家国天下。三级分封世袭权利架构中,有其一席之地。不可谓不“高贵”。   蓟王以座舰游麟号相赠,亦足见持重。兼领海市,更是极大增益。   双方倾心相交,一时笑语欢声,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晖离席相敬。言,改日必登门拜访。   蛮王心领神会,答曰,恭候大驾。   “沅陵县西,有武溪,源出武山,与西阳分山。水源石上有盘瓠迹犹存矣。”   五溪蛮王大寨,便立在此地。五溪蛮乃武陵蛮夷之统称。究其来源,古巴人、百越、甚至羌人,皆有混入。“精夫”一词,便出巴人古语。   翌日,周晖携重礼登门。与蛮王商定雇佣及互市事宜。   督造港津,人手不可或缺。日薪二百大钱,五溪“蛮左”,必踊跃客庸。汉人右衽。与之相反,称左衽。蛮左便是此意。   吃住全免,日赚二百大钱,如此好事,焉能拒之门外。   “都尉可曾选定,港津之所在。”蛮王当问仔细。   “昨夜与府君秉烛夜话,促膝长谈。今,已有定计。”周晖笑答。   “何地?”   “乃先秦黔中郡治故址。”周晖答曰。   “沅水又东迳县故治北,移县治。县之旧城,置都尉府。因冈傍阿,势尽川陆,临沅对酉,二川之交汇也。”   “县之旧城”,便是指先秦时,黔中郡治故址。此处地势开阔平坦,南倚丘陵,北临沅水,堪称“势尽川陆”。“临沅对酉,二川之交汇”,乃知其方位:北对酉口,乃沅、酉二水交汇处。水运便利。   “黔中郡,其故城在辰州(沅陵)西二十里,皆盘瓠之后也。”   前汉时,为武陵都尉府。今汉毁于五溪蛮乱,乃荒丘废城一座。如前所说,百丈高楼平地起。废城原址重建,省时省力。远比另外择址,事无巨细,从头开始。来得简单迅捷。   蛮王欣然点头:“此地,临沅对酉,二川交汇。时下,乃无人荒丘。用于督造,亦颇便宜(biàn yí)。”   周晖答曰:“大王当知,王上命我,建江表十港。沅陵地处沅水中游,为尽武陵诸水之利,宜当逆进沅水上游,择址再筑一津。王上曾言,前汉旧县,可再析出,用于安置蛮人,立五溪王庭,设属国都尉。”   “莫非,王上欲效奢延鲜卑属国、真番马韩属国……立武陵五溪蛮属国!”蛮王大喜。   “然也。”周晖又答:“王上欲将今汉并入辰阳县之义陵、无阳等,前汉旧县析出。立‘辰阳属国’,安置五溪部族。王上还言,首任辰阳(属国)都尉,宜授予王子沙摩柯。”   “嘶——”五溪蛮王,倒吸一口凉气。能立为属国,自是极大利好。尤其对四夷而言。既能最大程度保有部族权利,又可坐享大汉治下诸多便利。乃二全齐美之策也。两汉之交,乃至今汉之初,五溪蛮人屡屡造反,所求无非自立。时至今日,汉蛮已难分彼此。与汉廷宰割天下,乃痴心妄想。臣服大汉,为其属国,当是最佳选择。   “若立属国,我可为王乎?”蛮王问道。   “煌煌天汉,非刘不王。”周晖话锋一转:“东胡称‘单于’。南蛮可称‘廪君’。”   远古时,古巴人祖先“巴务相”,被举为巴氏,樊氏,呼氏,相氏,郏氏,五部落首领,于夷水(清江)立巴国(方国),称“廪君(lǐn jūn)”。成书于秦汉时期的《世本》称:“廪君之先,故出巫诞。”又《山海经》:“西南有巴国,太嗥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据此可知,廪君或为太嗥伏羲氏后裔。时下,已为南蛮之神,尊“廪君神”。廪君神下号廪君,乃蛮人天子也。   “甚好,甚好。”蛮王欣然点头。又喜问道:“若为廪君,汉廷当如何待我?”   周晖答曰:“自当:‘教耕稼’、‘治城郭’、‘制冠履’、‘设媒娉’、‘立学校’、‘导礼仪’。廪君所辖,皆编为‘蛮户’。衣食住行,赋税徭役,皆与汉人比同。”   “此话当真!”蛮王猛然直立。   “千真万确。”周晖亦起身。   “都尉可敢与我歃血为盟。”蛮王快问。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周晖速答。   “此话何意?”蛮王不解。   “悉听尊便。”周晖释意。   “来人,杀白犬!”蛮王如何能等。   “喏!”   海市,船舍。二楼精舍。   午后,便有同伴狂奔而入:“沙摩柯,你要当官了!”   “切莫说笑。”沙摩柯一头雾水:“我等蛮人,何来官职。”   “此事,千真万确。”同伴遂将诸事娓娓道来。   舍内众人,瞠目结舌。   沙摩柯已霍然站起:“哈哈!融漓,你家之难,可解也!” 第145章 梦寐以求   武陵蛮、长沙蛮、零陵蛮,同出盘瓠,散布荆南。虽各有枝属,然却皆已五溪蛮王为号。荆南四郡,乃汉廷所辖。故按通俗地域划分,将蛮人另行分类。实则,并无不同。彼此水陆相接,合称“荆蛮”。   蓟王欲将义陵、无阳等,前汉旧县析出。立“辰阳属国”。对蛮人而言,自是梦寐以求。   封建时代最珍贵的资产,便是土地与人口。此毋庸置疑。   所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分封与郡县双轨并行,最大程度的满足了强者,对土地及人口的渴求。   后世不再实封,王侯皆虚授。只取俸禄,再无食邑。对“家天下”而言,此举自是利好。然却割离并剥夺了封建时代,最大的获得感。即便家财万贯,权倾朝野,亦无从获得来自土地及人口,给予的满足。大肆兼并田地,掠夺人口,仍欲壑难填。如此不断劣化,后世只剩土豪劣绅,再无封君列候。   事实上,在刘备看来。能有一块封地,即便只有十里,亦足可告慰己心,心满意足。分封制的丧失,乃是“家国天下”向“家天下”劣化的主因。   再思“非功不侯”,及“不禁刀剑弓弩”。高祖乃真豪杰。后世帝王,无人可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人活路,不若给人出路。禹疏九河,而注诸海。便是“出路”。   立辰阳属国,乃是将五溪蛮,纳入大汉“家国天下”三级架构。享受诸多特权。对五溪蛮而言,自是一条光辉的出路。   于是乎,分封立国,成为五溪蛮人最热谈资。   能被大汉所承认,亦是天下蛮夷之梦寐以求。   乃至前汉时,义陵、无阳二县,何处立为王庭,蛮人亦争论不休。   常林《义陵记》:“项羽弑义帝于郴,武陵人缟素哭于招屈亭,高帝闻而义之,故曰义陵。”后世称溆浦。“所治序溪(溆水),最为沃壤,良田数百顷,特宜稻,修作无废”。曾为武陵郡治。武帝建武六年(30年)六月辛卯,义陵没于“夷”,县并入辰阳。   无阳“县对无水(潕水),因以氏县”。后世为芷江县境。建武六年,与义陵同没于“夷”,县并入辰阳。   “凡立国都,非於大山之下,必於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   宋奇与郭嘉,六百里上报蓟王。蓟王问计群臣,遂定都义陵。再析镡成县北境,新置黔阳县。因县西北有沅水枝津“黔水”而得名。并义陵、无阳、黔阳,三县为辰阳属国。   六百里上表朝堂。少帝问计朝臣,无不应允。先开护南蛮都尉,再立五溪蛮属国,此与蓟王治政,一脉相承。   为安抚五溪蛮。蓟王遂在三县,水网密集,枝津纵横之处,另设三港。与南蛮互市。诸事皆由水衡都尉负责。   蓟王无难事。先帝托孤之臣。连扶二主,威赫天下。且为江山社稷,殚精极虑。处处未雨绸缪。想人所不能想,及人所不能及。当三宫勾心斗角,群臣互相攀咬,朝政日非之时。蓟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费吹灰之力,已平定荆南蛮乱。令天下有识之士,各自唏嘘。   海市舡舍,二楼精舍。   郭嘉轻轻叩门:“公子在否?”   “舍门虚掩,主簿自便。”融漓公子琴音未断。   “叨扰。”郭嘉这便推门而入。   堂内无人。细辨琴音,移步舷外平座,终见抚琴之人。乃一妙龄少女。   郭嘉急忙行礼:“唐突佳人,嘉之过也。”   女子并未答话。待一曲终了,这才起身回礼:“身逢大难,未敢以真面目示人。还请主簿见谅。”   郭嘉故作惊讶:“融漓公子竟是女儿身。”   “让主簿见笑了。”融漓再拜:“时局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融漓(女)公子,何故女扮男装,避难至此。不知可否,实言以告。”郭嘉回礼。   “说来话长。”融漓伸手相邀:“主簿请坐。”   “谢过。”郭嘉这便落座。   “主簿当知,我家乃祝融氏之后。于西瓯族中,举足轻重。”   郭嘉轻轻颔首:“祝融氏乃上古火之神。传闻在西瓯族中,掌‘通天地,祀鬼神’。受万民敬仰。”   “诚如主簿所言。”融漓言道:“家父乃是‘妑蒲大麽公’,代王统领百越。”   “何谓‘妑蒲大麽公’?”郭嘉求教。   “此头衔乃出我辈族语。‘妑蒲’为我族神母,‘麽公’意为巫师。称大者,乃‘大巫’。”   “原来如此。”郭嘉言道:“大巫古而有之。传闻,王在,大巫上承天意,下佐民情。若王不在,则代行王事。”   “正是如此。”融漓言道:“自先秦以来五百年,我辈无王久已。种辈散乱,枝属分立。‘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有:扬越、东瓯、闽越、南越、西瓯、骆越、句吴、于越等,诸多支属。各有渠帅。各自为政,互不听号令。然却皆愿遵,大巫之命。有越嶲夷王子高定,欲一统百越,为其所用。故欲与我家结亲,强聘我为妻。父母不从,便胁迫就范。成亲当日,我破窗而逃。因与五溪蛮王沾亲,故远涉此地,欲求援兵,救回父母。”   “竟有此等奇事。”郭嘉忽问:“越嶲夷王子,又种出何处?”   “种出西南夷。”融漓答曰。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有载:“西南夷者,在蜀郡徼外。有夜郎国,东接交阯,西有古滇国,北有邛都国,各立君长。其人皆椎结左衽,邑聚而居,能耕田。其外又有嵩、昆明诸落,西极同师,东北至叶榆,有莋都国,东北有冉娏国,或土著,或随畜迁徙。自冉娏东北有白马国,氐种是也。此三国亦有君长。”   战国时,秦于国境西南置巴、蜀、汉中三郡。前汉武帝至今汉光武,大汉持续经营。先后置:犍为、牂牁、越雟、汶山、沈黎、武都、益州及永昌八郡。此地居民,种辈繁炽。杂居:氐羌、百越、百濮等,诸多部族。   正因种辈杂居,语言相通,习俗相近。夷王子,欲强娶“火神后裔”、“大巫之女”。所求,不可谓不大。   若坐视其达成所愿,一统蛮夷,指日可待。   郭嘉忽笑:“漓公子窃以为,我主当如何着想。” 第146章 大而化之   “这……”融漓略显慌乱:“蓟王之思,我岂能知。”   “俗谓‘一山不容二虎’。又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自秦汉以来,百越与汉人毗邻而居,渐成一家。今,竟有人欲趁天下大乱,山川阻断。吞并百越,图谋自立。世人皆知,我主在北。似远隔千山万水。然海市往来,楼船逆进。十万精兵,披星戴月,旦夕至矣。自持山高水险,怀不臣之心。何不见我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忤逆强汉者,虽远必诛也。”郭嘉再拜:“那时,兵锋所指,生灵涂炭。更加百万南蛮,已为我主所用。招为前驱,无往不利。西南夷如何能挡。”   “军国大事,想我一介女流之辈,如何可知。”融漓叹道。   郭嘉却笑:“漓公子,既能一口道破我之身份。聪慧异于常人。”   融漓这才醒悟。郭嘉只说“我主”,却并未言明。乃是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蓟王名讳。   “主簿足智多谋,融漓远不及也。”   郭嘉正色道:“漓公子既是‘火神后裔’、‘大巫之女’。当心系万民,顾全大局。若百万族人,为人所用。成为野心家之手中刀,垫脚石,乃至岭南大地,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汉蛮从此形同陌路,再无共处之万一。管子曾曰:‘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我等后人,岂无前人之远见。”   “敢问主簿,在汉人眼中,我辈究竟是‘豺狼’,还是‘诸夏’。”   “先贤曾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古往今来,无不‘内诸夏而外夷狄’。然自我大汉问鼎九州,内迁胡人、东迁羌人、外通西域、蛮夷逆进江淮。四夷各部,化外之民,无不纳入心腹要害之地。何也?”郭嘉言道:“充而化之也。”   “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融漓柔声道:“‘有容乃大,大而化之’。”   “乃至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皆我汉民。”郭嘉掷地有声:“再有四百年,无分华夷。四海升平,光融天下。郭嘉窃以为,若我大汉做不到,再无人能做到。”   “主簿之心,融漓已尽知。”融漓肃容下拜:“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漓公子何不手书一封,由我主转呈汉廷,上达天听。”郭嘉进言。   “好。”融漓轻轻颔首。   临乡城,蓟王宫。   二人皆授美人位,领千石家俸。年末腊赐时,门下祭酒司马徽上疏,言,王家无秩比。于是蓟王除‘比石’。御姬六百石,美人千石,贵人及侧妃二千石。王妃独领万石,与太妃及义太妃等同。   四位义弟,领中二千石。   刘备为辅汉大将军,亦领万石俸。   帝王外戚,父凭女贵。   邹氏,杜氏,自领千石高俸。其父,授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岁俸折钱:十九万五千。八十顷稻田,每季所获新谷,可折大钱七百二十万。稻花鱼再翻倍。粗略算来,邹、杜二家,一年所得,约一千五百万钱。   深情辅以厚利。可想而知,蓟王后宫,是何等家和万事兴。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真不如,生得好女儿,嫁入帝王家。   今日无朝。故蓟王足睡。待洗漱更衣,步入餐厅。一众妃嫔已恭候多时。诸如举案齐眉,齐声娇呼:“恭迎夫君。”大可不必。曾为披香博士的宋贵人,化繁为简,端坐注目即可。   厅内美妇,皆与蓟王坦诚相待,交颈而眠。彼此熟到髓里。情到浓时似反薄。无需刻意为之。心中所求,便是相处时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整日相敬如宾,谨小慎微,蓟王天下豪杰,如何能受得。   按蓟王之意,类比太学论坛,餐厅改先前排座,为“阴阳无极”座。类比后世太极图。极,栋也。本指屋之正中至高处。无极,便是无有高差。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负阴抱阳,冲气为和”,便是无极座之真谛。坐席食案,如同心圆排列。先来居内,后来居外。不分座次。   一言蔽之,阴阳调和。   便有国中名士大儒,以此事问上庠令郑玄:王上此举,是否有悖礼法。   郑玄笑道:道曰规,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合和而万物生。主公以阴阳二分人伦,乃是行大道也。   众皆拜服。   换言之,除去君臣上下之分,亦有夫妻阴阳之别。此举,不仅合乎礼法,更上应天道,下承人伦。   于是北宫餐厅,遂改名为“无极殿”。   食不语,寝不言。然若心意相通,细嚼慢咽,亦是人间致美之味。更何况,蓟王后宫,群芳竞艳,秀色可餐。   用餐毕。刘备与王妃、七位小姐姐等,小憩片刻,这便直升“瑞麟阁”。   宋贵人,士贵人,皆先到。二人联手掌北宫瑞(麟)阁,领阁内女官“瑞麟博士”,梳档案典籍,录百官贺帖,注蓟王闲读所读百家著述等。至于官吏上疏,皆呈于南宫少府。由中书令赵娥,中书仆射荀采,领少府女官,代为打理。去芜存菁,化繁为简。再送北宫瑞阁,转呈蓟王当面。如此家事国事,泾渭分明,事半而功倍,亦避后宫干政之嫌。二全齐美。   “夫君,洛阳来函。”士贵人将右丞密函,面呈刘备。   刘备打开一观,不禁摇头苦笑:“好一个鬼才郭奉孝。”   “莫非郭东掾,又出奇谋。”士贵人笑问。   刘备将贾诩手书,递给二人:“一看便知。”   宋贵人掩口笑道:“可喜可贺,东掾为夫君又定一门金玉良缘。”   “东掾言,‘此女乃出祝融氏,有倾国之貌’。‘又窃以为,嫁资丰厚,可纳尽百越’。”士贵人亦笑:“还说‘父母被挟,穷极来投。必无二心’。”   “趁人之危,非丈夫所为。”刘备言道:“为救父母,何须委曲求全。”   “夫君何意?”   “传我檄文,与那越嶲夷王子。言:胁人父母,逼人就范,宵小之为,罪可当诛。若一意孤行,不知悔改,乃至伤及无辜。”   “如何?”二人眸生异彩,异口同声。   “斧钺加身,族灭国除。”   “遵命。”天下英雄,夫君居首。 第147章 河汉无极   “用兵之名有四,两相攻曰‘攻’,以大加小曰‘伐’,有罪曰‘讨’,天子自往曰‘征’。”   先帝曾赐蓟王“加黄钺”。代主征伐。攻无道而伐不义。凡有不臣,则可传檄天下,出兵征伐。   蓟王行事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明以照奸,光融天下。暗行苟且之人,立刻飞灰湮灭。   檄文发出。越嶲夷王子胁人父母,强娶为妻之恶行,即刻大白于天下。   “斧钺加身,族灭国除。”传檄天下,宇内皆知。   蕞尔小国,偏安一隅,本不为人知。如今却遭口诛笔伐,万众瞩目。   各地西南夷人,惊恐奔逃,生怕延祸上身。蓟王赫赫威名,言出必行。洛阳朝堂虽先得上表,百官亦肃然起敬。   彼时,楚霸王只手遮天,问鼎中原。杀义帝於江南,大逆无道。天下皆噤若寒蝉,无人应声。唯高祖亲为发丧,兵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淮以击楚。时人皆叹,汉王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那又如何。   胜负之外,大义当先。有些事,只需做,无需想。凭身三尺剑,布衣痞气生;广厦千万间,寒士俱欢颜。吉人天相,否极泰来。一战而胜之。克复中原,问鼎天下。   高祖血裔,自当嫉恶如仇。正如蓟王这般。更何况立四百年江山。环顾左右,还有何人敢逆我大汉。   益、荆、交,三州山水相连。顺郁水、温水河谷,可入郁林郡。正因如此,蛮夷往来,聚散无常。“散在溪谷,绝域荒外”。西南夷,种分:僰、滇、靡莫、劳浸、叟、雟、昆明、斯榆、桐师、雟唐、哀牢、夜郎、句町、漏卧、且兰、邛都、陡、筰都、摩沙、冉駹、白马等。来源相近,却各有所出。语言相通,亦互有腔调。不可等同视之。   种落组成,除去同宗同源。互结姻亲,缔结同盟,亦是常用手段。当然,一切需凭实力说话。又“俗征巫鬼,好诅盟,投石结草,官常以诅盟要之。”   首领只在本部族拥有特权。而大巫却受各部顶礼膜拜。俗语曰:“三水汇合,定有神社;三路汇合,定有神祠”。   此乃部落文明之显著特征。一言蔽之,不问苍生,只问鬼神。   蓟王檄文,传檄天下。不日便至荆南。融漓身份,遂为人所知。   “祝融后裔”、“大巫之女”。身份如此尊贵,这还了得。即被水衡都尉,奉为上宾。迁入游麟号,蓟王所居华室安身。沙摩柯等人,自不放心其独往。亦搬入游麟号,毗邻而居,四时守备不提。蛮人少年,便是此等热血。   从武陵太守及五溪蛮王处,募得足量人手。水衡都尉治所,遂在黔中郡治故址,大肆开建。居高筑城,临水造港。因位于沅、酉二水交汇处,故港称“酉口”。周晖还与蛮王约定,凡客庸此地,筑城造港之五溪蛮人,皆可迁居城港之中。编户为民。当然,一笔不菲的赎金,是令蛮王大开方便之门之主因。   一个五溪青壮,赎金之便宜。令人咋舌。话说,一个健壮的域外奴隶,作价十金。还需送货上门。翻越葱岭,一路人吃马嚼,再加意外损耗,成本叠加,故作价十金。五溪蛮王开价,不过一缗。还赠全家。宋奇以三足擎波券钞,豪购五千户。五部各售千户,皆喜笑颜开。想我蛮人,何曾值这许多大钱!   蓟国良匠,及筑造机关器,皆随船运来。原址重造,得心应手。日起高楼,月建街衢。数日不见,旧貌已换新颜。蓟国营城术,冠绝宇内。饶是武陵太守曹寅,亦隔三岔五,泛舟来观。直呼大开眼界。   辰阳属国,亦如此这般。由郭嘉主持修造。毁于战火的前汉诸城,悉数重建。修路通渠,筑堤圩田。麾下匠师,皆出蓟国。何须东掾指点。诸事皆想在前,令鬼才奉孝,亦刮目相看。   所谓熟能生巧。西域、陇右皆不算。单蓟国三百余城,造就多少能工巧匠,可屈指一算。百工居肆。大国工匠,物料齐备。营三县之国,有何难哉。   荆南港津渐多。加之顺下江淮,常来常往。海市无法久泊一津。于是,蓟王遂下王命,立分支海市。于都船署下,置“市舶寺”,主官称“市舶令”,秩千石。有市舶丞、市舶尉、市舶狱令等属官,分设十海市。取“十天干”为名。   其中甲、丙、戊、庚、壬,为阳干;乙、丁、己、辛、癸,为阴干。水南为阴,分属甲、丙、戊、庚、壬,五阳干海市;水北为阳,分置乙、丁、己、辛、癸,五阴干海市。取“负阴抱阳,冲气为和”,互济之意。故蓟国船肆,又被俗称为“无极船”。语出《庄子·逍遥游》:“吾惊怖其言,犹河汉无极。”之句。言指,海市影响广大。   旗船上立专属旗号。往来大江南北。逆入枝津故渎。泊于各城港津,通商互市。   若仍不足够,亦无妨。“十天干”下,再另设“十二地支”便是。   蓟王檄文抵越嶲。夷王悉知,惊怖至极。欲杀王子(高)定,以谢天下。被大小头领,苦劝乃止。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众鞭笞,以儆效尤。又将融漓父母,好言放归。并织布皮草,青壮数千,结伴北上,奔赴沅陵。弥天大祸,能否亡羊补牢,皆在融漓一念之间。   药到病除,话到祸除。终不坠蓟王赫赫威名。   “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十余岁,秦灭。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汉初闭关)。巴蜀民或窃出商贾(暗中互市),取其筰马、僰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   自秦辟“五尺道”通西南夷。大汉立朝四百年,筑路通渠,从未间断。   正因道路通达,巴蜀才得其利。   知西南夷亦奉王命,而不敢违。郭嘉大喜过望。随手在荆南、南中、岭南,画了个大圈。取号“三南之地”。南蛮、百越、西南夷,种辈相加,或不下陇右五百万羌氐。   “若好生计较,主公或可再得一号。”郭嘉眸中,精光乍现:“可称‘三南大君’,或‘三南天王’?”   须臾,又听一声叹息:“祝融贵女,我主断不可弃也。若不能为贵人,或可称‘夫人’。‘祝融夫人’。妙极,妙极……”   “阿嚏!”楼下华室,融漓忽生异样:“有古怪。” 第148章 大义灭亲   洛阳,南宫,玉堂前殿。   目送群臣散朝,又起身恭送窦太皇仪仗赴云台殿。少帝示意身后仪仗各自散班,独返后殿。   恭送百官下阶。玉堂署长张让一路小跑,奔后殿服侍。   “陛下因何不乐?”见少帝枯坐无言,张让小心伺候。   “蓟王传檄,莫不服从。越嶲夷率,险杀子以谢天下。”略作停顿,少帝叹道:“闻蓟王之名,竟惊怖如斯乎。”   悉知圣意,张让浑身一颤。见四处无人,遂抵近耳语道:“陛下所忧,可是夷率大义灭亲,竟欲‘杀子以谢天下’。”   少帝轻轻颔首:“太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今秋便见分晓。勃海王亦称贵子,与一众逐鬼童子,豢养在永乐宫中。若有一日……”少帝深吸一口气,徐徐睁开双目:“朕当何处。”   “陛下乃群臣所立,告以太庙。依祖制,父死无子继,方可兄终弟及。陛下春秋盛茂。所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待元服册立帝后,次年诞下皇子,自当坐稳帝位。再无后顾之忧。”张让劝道。   “尚有十载。”少帝又问:“若有人等之不及,又当如何。”   “蓟王在北,无人敢逆。”张让脱口而出。   一声叹息,少帝又问:“朕,当如何自处?”   “戒之慎之,防之用之。”张让斟酌答道。   “张常侍真乃金玉良言。”少帝轻轻颔首。今又记下一条。   “陛下谬赞。老奴垂垂老矣,能守陛下到元服,虽死瞑目矣。”张让再拜。   “金市子钱家,可是永乐鹰犬。”少帝忽问。   “这……”张让心知肚明,却断不敢说破:“老奴实不知也,不敢妄言。”   “先帝卖官鬻爵。车队输入西园。然一朝驾崩,尚未入土。传闻积满铜钱之销金窟,便被太后与董太皇平分。可有此事。”少帝再问。   “此事,宫人尽知。”张让再答。乃是默认。   “董太皇亦卖官求货,铜钱积满永乐宫室。假,子钱家之手,贳贷封君列候,大生子钱。亦是常理。”   “陛下,圣明。”想着被程璜抄走的窖藏子钱,张让忽起锥心之痛。   “朕,不求财货,不慕富贵。只虑宗室贵胄,皆身负巨债。若为永乐所控,甘为党羽,共谋立勃海王为帝。朕,危矣。”少帝终于言及心中所虑。   “老奴料想,当不至于此。”张让急忙暗中转圜。然却心似明镜:《子钱集簿》当有大用!奈何陛下年少,蓟王如日中天。唯有隐忍不报。只需等陛下元服,羽翼渐丰,再寻机告之以详情。助陛下,痛下决心。一举铲除跋扈四将军。自可东山再起,重掌大权。重拾泼天富贵。   历代内官封爵者,莫不如是。   煌煌天汉,非功不侯,非刘不王。助陛下铲除外戚、宗王。一举肃清朝堂,还政于天子之手。自是大功一件。   总归是,富贵险中求。   此,亦是黄门宦官,梦寐以求之进身之阶。   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助桓帝杀大将军梁冀,或封“五侯”。王甫、曹节,诛大将军窦武,权倾朝野。若能除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还政少帝。与赵忠、宋典、毕岚,并称“四侯”可乎?   那时,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便不得不除之。   只因,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四大将军,三人皆死,蓟王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一切,皆需等少帝元服。   “不过十载,老夫等得……”将出玉堂前殿,张让忽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人事不知。   待悠悠转醒,人已在偏殿玉堂署内。   榻前为其诊脉之人,正是养子张奉。   “我儿……儿,因何,在此。”张让忽觉两腮抽搐,乃至口齿不清。   “阿父勿动。”张奉乃太医令,自不会害他。   须臾,待诊毕。张奉这才忧声言道:“阿父乃中风邪之症。宜当静养,切莫操劳。”   “莫非与……与……曹(节)类似!”张让强问。   “正是。”张奉言道:“传闻尚书令,需服蓟国华大夫所配‘再造丸’,方可续命。”   “此药……药……为父取之不难。”张让反宽慰养子:“我儿……儿……无需挂念。”   然医者父母心。更何况得此症者,乃是养父。太医令张奉言道:“阿父往后行事,需谨慎。随遇而安,无需强求。切莫迁怒,令风邪复发。救之不及也。”   “吾儿医嘱,老父铭记肺腑,一刻也不得忘。”待心情稍作平复,张让目光慈炯:“然若命该如此,亦怨不得旁人。想我刀锯余人,幼入黄门。长于二宫,历经数帝。半生跌宕,生死两难。若此时撒手人寰,亦了无牵挂。只恨不能护我儿周全。”   “阿父……”张奉不由洒泪。今时今日,旁人皆视老父如洪水猛兽,避恐不及。唯有自己深知,自幼饱受慈爱,深受善待。父慈子孝。   “此二字,出我儿之口。老父方觉天伦之乐。”张让笑道:“且回吧。恐惹人闲话。”   “阿父保重。”张奉再拜而出。太医令值守禁中,为天家及重臣诊治。如何能轻离。   须臾,黄门署长赵忠,闻讯而来。   见张让双目紧闭,不知死活。赵忠心情,可想而知:“张常侍?”   “在。”张让轻轻睁眼。   “何病如此凶猛。”赵忠忙问。   “我儿说,乃心力交瘁,积劳成疾。只需静养,三日内,即可无药而愈。”张让笑道。   “天可怜见!”赵忠长出一口浊气。浑身一软,竟旁若无人,倚在榻旁。这一路,也是赶得急了。   张让附身笑问:“赵常侍,何故失仪?”   “你我休戚与共,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你不能久活,我亦难免早死。”赵忠苦笑:“无论是生是死。生死关头,何来顾忌。”   “赵常侍,所言极是。”张让眼中戾芒,一闪而逝:“身后之事,若不能全。你我何敢轻言一死。”   “知我者,张常侍也。”赵忠整冠下拜。   张让坦然受之:“知我无恙,且速回。”   “好。”赵忠擅自离守,亦需早归。   目送赵忠出偏殿,张让颓然卧榻。浑身颤栗,不能自已。   待抽搐停歇,再开口已老泪纵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149章 半壁江山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便是张让此时心境。亦未可知。   右丞贾诩,事后将鞠城兵乱始末,详加收集整理,六百里上报蓟王。   无论大将军何进,还是张让、赵忠,甚至不过是裹挟其中,被各方所利用之程中大夫。蓟王亦不得不承认:凡能“久活于南北深宫,周旋于朝堂之上”者,皆有异于常人之求生之能。   何进趁乱行刺,反被削耳,大难不死,忝居朝堂,又遣死士欲杀废帝灭口。张让起兵挟持不成,身陷囹圄,生死关头,趁身受五刑时,暗中耳语黄门令左丰,用先帝《子钱集簿》换来活命之机,又盗掘先帝殉葬明器,罚铜抵罪,重回禁中,而后再书朱雀阙,暗行苦肉计,换来少帝信任。   为求乱世偷生,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行事狠绝,心计百出,谨小慎微又胆大包天。万物皆可弃,无有不能舍。“揆其奸心,无所不为”。   刘备扪心自问。若换作自己,能否如,何进、张让这般,跌跌撞撞,苟活于世。   史家惜墨如金。寥寥数笔,道尽生平。然设身处地,活在当下。方知,宦官、外戚,之所以能傍树而生,屹立不倒。皆有异于常人之处。绝非泛泛之辈。   切莫小觑天下奸雄。   毋论忠奸,摒弃好恶。每个人都拼尽全力的活着。奔走浪迹于天地烘炉之中。为己、为家、为苍生,为天下。倾其所有,拼尽全力。无数人生悲喜,汇聚成世间百态。栩栩如生之鲜活,皆湮没于历史长河,消失于后人记忆。可惜可叹。   洛阳三郭一邙。   东有金水小市,西有十里函园。陇右特产及蓟国名产,源源不断贩来。持续不断为帝都输血。少帝改元,民心始安。   随白波、黑山及豫州黄巾,先后覆灭。关东大地,终得休养生息。累累白骨,为雨后青苗所盖。血肉犁为丰镐。汝南、颍川二郡及徐豫七国,大兴屯田。以大河为界。河北、河南,大局皆定。不出十载,待少帝元服时,天下得安。帝国中兴在望。   天灾之后,必兴人祸。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言尽于此。   春末夏初,花红柳绿。   蓟国稻作伊始。   诸王子公主,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月初大朝,右相奏报:今季,国民当破千万,满四百城,圩田一百五十万顷。   一国之力,江山半壁。   幽冀二州,合计有民一千万口。大河以南数州,亦只有口千万。或有千万“隐户”,被宗贼豢养。另有陇右羌氐诸胡,五百万口。南中、荆南、岭南,三南蛮夷百越,亦不下五百万。   西域都护府,二十城,不算五十五国,人口已破二百万。有精兵十万。其中诸国联军五万,都护府军五万。   陇右驻军,虽不见涨。然牢城羌户,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披甲上马。十日内,大震关下,集五十万陇右轻骑,亦不在话下。   再加漠北没鹿回部,及大漠南北十二姓六氏鲜卑。   不算不知道。蓟王已能组百万联军。   只需不遇诸如“官渡”“赤壁”之“剧情杀”。待天下有变,兴百万仁义之师,一举定乾坤。当易如反掌耳。   宋奇轻车出洛。连平六县。为舞阳君及五长公主取食。六县各有屯民过万户。正筑城造楼,修路圩田。书报洛阳,满城皆惊。时至今日,方知金市子钱家之手眼通天。须知,今汉租赋,乃定额征收。无论丰歉灾异,即便是颗粒无收,亦足额缴纳。当然,郡县若遭大灾,自可上疏陈情。陛下酌情减免。然天灾人祸,常杯水车薪。   子钱家,与五县主所签“租县券”,亦是比照先前食俸,以两汉五铢,足年支付。因黄巾之乱,州郡残破。先帝曾免豫州三年税赋。种种利好之下,如今再看,子钱家凭租种六县十载,获利何止十倍!   尤其天下谷价,已增至三百大钱(一千五百两汉五铢)。   金市子钱十家,为帝都百姓所津津乐道。堪比前汉长安子钱家毋盐氏。   正因时人目光所及,皆是子钱十家。却忽略了诸多细节。比如豫州黄巾,因何望风而降。蓟国券钞,因何大行其道。此中关窍,虽瞒过升斗百姓,又如何能逃出有识之士之慧眼。   洛阳渐起风传。言,乃蓟王不忍坐视宗室无食,而暗施援手。   不其县,因境内有不其山而得名。   光武建武六年,改不其县为不其侯国。封伏湛为不其侯,食三千六百。世代相袭,已传八代。今不其侯伏完,娶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生六子一女。六子:伏德、伏雅、伏均、伏尊、伏朗、伏典,一女:伏寿。   先前困居洛阳,举债度日。得洛阳子钱家相帮,这才转危为安。   不其侯国,亦租给洛阳子钱家,为期十年。   “不其城,汉置,古城约周十余里。”   内外二郭,城外环以濠沟,城内街衢纵横。   西南水门外,墨水入海口,不其港。   旌旗蔽日,帆樯如林。有蓟国无极船,南下经停,遂成海市。不其城内民众,扶老携幼,争相登船。采购蓟国名产。不其令童恢,投帖来见。海市令不敢怠慢,这便请入旗船相见。   “明廷所为何事?”见受万民敬仰之父母官,面露悲色。海市令急忙相问。   “海市良医,不知在否。”童恢问道。   “莫非明廷染疾。”海市令又问。   “非是我病,乃我弟也。”童恢弟,童翊,字汉文,名高于恢,本先与兄长,为公府所辟。却忽身染暴疾,卧榻不起,口不能言,故未曾出仕。“年初,本就孝廉,授须昌长。岂料沉疴复起,命在旦夕。县中医者,束手无策。不得已,来求蓟国良医。还望令君,仗义相救。”   “明廷莫急,令弟何在。”此乃义不容辞。   “便在船下公车之中。”   “且让市医一观。”   海市良医,诊后言道:“令弟乃患‘虫瘕’之症。腹中有虫,欲成内疽,食腥所致也。”虫瘕(chóng jiǎ),乃指虫积肠道,腹部结块,阻碍气机,聚散不定之寄生虫病。   “可有良方续命?”海市令忙问。   “有。”良医笑道:“此症在我蓟国,早已绝迹。当作吐下汤药二升,先服一升,斯须尽服之。食顷,当吐赤虫数升。”   果如良医所言。   汤药入腹,吐虫三升,赤头皆动。   众人无不大骇。   “何以至此?”童恢忙问。   “乃生食鱼鲜所致。”良医答曰:“腹中赤虫未尽,三年后当复发。那时,非我恩师,不可救也。”   “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间,细观童恢面色。良医言道:“明廷亦有此症。” 第150章 为国秉笔   蓟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除去蓟钞,还有檄文。   所谓暗行苟且。阴谋诡计,如何敢明目张胆。正如先前夷王子所为。凡丑事大白于天下,众目睽睽,受千夫所指。唯有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甚至不惜大义灭亲。三人成市虎。“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足见时下舆论之锋利,人言之可畏。   “文休。”月初大朝,蓟王居高下问。   “臣在。”便有门下功曹掾许靖,自侧席起身,入正堂参拜。如前所说,门下署,除门下祭酒司马徽外,皆排列侧席。   刘备笑问:“孤闻,文休曾与从弟(许)邵,俱以品评人物而著名,世称‘汝南月旦评’。不知然否。”   许靖面露涩色:“年少轻狂之举,竟入我主之耳。”   刘备又笑:“莫非有难言之隐。”   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笑答:“回禀主公。时,朝政日非,奸佞弄权。为正国风,抑恶扬善,许氏兄弟,每月初一命题清议,评论乡党,褒贬时政。不虚美,不隐恶,不中伤,辩人之好坏,分忠奸善恶。朝野皆在品评之列。评后得证,众皆信服。凡得好评之人,无不名声大振。一时引得四方名士慕名而来,竞‘领二许一字之评’以为荣。‘月旦评’因而名噪一时。凡被许家兄弟‘所称如龙之升,所贬如坠于渊,清论风行,高唱草偃,为众所服。’号‘月旦春秋’。”   “司马公谬赞。”许靖惭愧再拜:“主公当面,不敢隐瞒。自天下大乱,群盗蜂起。眼看汝南百姓,万民饥流,裹挟从贼,那时方知,先前所为,不过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无知之辈。今窃居千石高位,大彻大悟,清谈误国。”   刘备宽慰道:“我曾去信本初,言及文休。本初答曰:‘先前,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将入郡界,忽想月旦评语之利,遂谢遣宾客,私语左右曰:吾舆服岂可使许文休见。遂以单车归家。’本初,乃公族豪侠,尚且忌惮如此,足见文休‘月旦评’之锋利。”   “主公谬赞。”许靖汗颜。   “月前,孤传檄天下,夷王子即刻改弦更张。足见大义之锋利,尤胜刀兵耳。”   门下祭酒司马徽,心领神会:“主公欲兴‘清谈’否?”   “非也。”刘备断然摇头:“正如文休所言,清谈误国。诸位,且看此物。”   中书令赵娥,遂命宫人,捧入大殿。   承盘内,乃是一节节,堆叠整齐之三尺竹筒。   群臣逐一取来,打开视之。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竹筒内藏一纸卷。纸上分门别类,印满蝇头小楷。   时政要闻,军国大事,名家名篇,街头巷议,分门别类,琳琅满目。甚至还夹杂有各式招募券书,闲文逸趣,广而告之。   “此是何物?主公何意?”司马徽面色凝重。如此杂乱无章,非明主所为。   “此乃,孤仿朝廷‘邸报’,命人编撰之蓟国‘日报’。”   “一日一报乎?”司马徽又问。   “然也。”刘备欣然点头。   “莫非将国政民情,悉数罗列在此‘一日之报’中。”上庠令郑玄,亦难免动容。百官更无不骇然。   “孤,正有此意。”刘备又语出惊人:“虽不能人手一报,却也要遍及大街小巷,蓟国全境。广为百姓所知。”   “若如此,日日须勘印……”郑玄不由深思。   “暂印五千份。”刘备掷地有声:“左国令何在。”   “臣在。”左国令黄承彦,并将作令苏伯,双双出列。将所携设计图稿,当众展示。   “此是何物?”饶是王傅黄忠,亦不禁问道。   “乃出主公所绘。交由我等研制而成。由‘印钞机’改造,名曰:‘印报机’。可印日报。”黄承彦答曰。   “二机有何不同。”上庠令追问。   “印报机,取活动版面,可随意排版;内中文字,亦取活字。”黄承彦手指内部机构,逐一解答。   “可日印几何?”郑玄急忙追问。   “只需油墨、纸张、人手、机械足备。日印十万,亦非难事。”   “主公此举,大利天下!”郑玄肃容下拜。   “事无不可对人言,公道自在人心。”刘备伸手虚扶:“只需日报在手,日积月累,国政民情,尽在掌握。”   “日报,书录何人之言?”郑玄起身再问。百官无不屏气。此乃关键之所在。   “蓟国署寺,皆预留‘版面’。文武畅所欲言,只需于国有利,则百无禁忌。另置如‘名家答疑’等,特殊版块。国内读者,凡有不解,皆可来函。由名儒国士,择一答复。授业、传道、解惑,虽远隔千里,水路并进,一日可达。”刘备早有定计。   蓟国署寺,皆有版面。终让群臣安心。如主公口出畅所欲言。又谓文无第一。若成一人言堂,乃我辈之耻也。   “敢问主公,日报何名?”右相耿雍,亦跃跃欲试。   “名曰‘朝闻’。”刘备笑道。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郑玄拜服。   《朝闻日报》,正式创刊。   “当由何人‘为国秉笔’。”右相再问。百官无不跃跃欲试。   刘备亦有定计:“由门下署,全权负责。新设‘门下报馆’。主,朝闻日报。编撰核审,排版刊印,由文休负责。往来各属寺,传递消息,催促手稿,则交由季礼掌管。”   “臣,领命。”门下记室掾张节,奋然起身,趋步登堂。   “记室属吏,若不足用,可从太学生,女校生中,择选。若去异地采风,当遣公车前往。所募少吏,可称‘记佐’。秩百石至二百石。日报刊印前,当交由‘主编’审定。主编,可聘国士大儒兼任。”   “喏。”许靖、张节,双双下拜。   主公明以照奸,光融天下。   凡有所出,皆经深思熟虑。赀库掌国之财富,报馆扼天下喉舌。无不如此。   “老臣愿兼主编之责。”如此盛事,上庠令郑玄,当仁不让。   “老臣当为郑公分担。”门下祭酒司马徽,亦不甘人后。   “武人之事,自少不了黄某。”王傅亦抱拳出列。蓟国文兴武盛,崇文尚武。所谓以武会友。武人自当分去半张版面。   “报——”便有白发御姬,趋步入殿:“四少师殿外求见。”   百官心领神会。刘备始料未及:“速请来见。”   为国秉笔,功莫大焉! 第151章 君臣之约   “臣等,拜见主公。”蓟国四师,齐齐行礼。   “诸公免礼。”刘备连忙示意中书令,遣宫人捧入坐席。无需入二千石列。四人独坐,以示优宠。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此乃理所应当,自无人指摘。且四师德高望重,于国人心中,堪比商山四皓。理应优待。   “悉知主公欲刊印邸报。我等星夜前来,责无旁贷。”蔡邕言道。   陈寔亦道:“先前。老臣等,于轩下听闻,主公欲行‘一日一报’,公之于世。窃以为,兹事体大。虽老眼昏花,亦当仁不让。”   刘宠接口道:“主公问政于民、问需于民、问策于民,启民智、聚民意、正民风。开华夏三千年施政之先河。功莫大焉。”   崔寔一语中的:“主公此举,堪比《熹平石经》。”   “主公,明以照奸,光融天下。乃国之幸甚,民之幸甚,臣等之幸甚。”蔡邕再拜。   引百官齐声附和。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刘备这才道破心意:“孤虽远未称‘老迈昏聩’,然有备则无患。为防日后,闭目塞聪,阻塞言路,不恤国政,任用佞臣。故创刊《朝闻日报》,以为警醒。”人老而昏,两汉先帝,比比皆是。便是武帝,亦未能逃脱。   此言一出,四少师纷纷以袖拭泪。古往今来,再无人君,可与我主相比。   “如此,当有劳王傅、诸公,代孤妥善把关。”刘备起身行礼。   百官肃容回礼,立君臣之约。   门下报馆,随之建立。与风闻奏事,直言进谏之侍御史迥异。古往今来,国政民情,皆层层上报,直达天听。蓟王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国策民情,层层下达。公之于众,广而告之。   一升一逆,高下立判。   就事论事。于一份报纸而言。主编的作用,毋庸置疑。由创立“月旦评”之门下功曹掾许靖,秉笔操刀。自是上上之选。再加蓟国肱股重臣,中流砥柱,合力把关。当万无一失。蓟王大可放心。   细细想来。蓟王之所以能达成所愿,原因有三。左伯纸技艺成熟,产量大增,乃其一。活字印刷术,日臻完善,乃其二。大汉民风开放,从不墨守成规,敢于接受新鲜事物,乃其三。   想着那条“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的汉律,时下早已不用。便可窥知一二。   更有先帝“好胡饼,京师皆食胡饼”,足见开放习气。此,亦是强势文明之显著特征。兼容并蓄,“集百家之长,成一家之言”;包罗万种,化为天下汉裔。   当然。家国天下,列候次减。自前汉以来,无为而治之黄老之风,亦让洛阳朝堂,听之任之。未曾责难。   五千份《朝闻日报》创刊号一出,举国轰动。   “记佐”,遂成大热职业。虽不过是百石少吏,然却令国中才子,趋之若鹜。三百出仕,二千及冠,自令人心驰神往。然才高八斗者,毕竟万中无一。若能以记佐出仕,亦是我辈上佳之选。试想,驰骋国境,采风、催稿。上拜大儒,下访黎庶。耳濡目染,学业自成。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既长见识,又得薪俸。二全齐美,何乐而不为。   门下署前,列队如龙。整日门庭若市。青年才俊,远道而来,皆为应募记佐一职。   儒宗郑玄,掌太学坛。墨门钜子,掌将作寺。王充门徒,掌元素馆。道门女仙,掌观天阁。今又遣“月旦春秋”许靖,掌日报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蓟王知人善任,足令人称道。   青州东莱,不其县。   经海市良医,细心诊治,童翊病症消退,人渐康复。旗船功能齐备。巧匠、良医,一应俱全。尽可好生休养。   不其令童恢,亦住隔壁。正如良医所言,兄弟二人,皆患虫瘕之症。只不过,尚未病发。童恢、童翊,史上亦是如此。若无蓟国良医诊治,二人皆得暴疾而亡。“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青徐近海,其人喜食鱼脍生鲜。此病乃颇为常见之地域病。奈何苦无良医,虽能暂时缓解,却终无从根治。且何时复发,亦无定期。救之不及,必死无疑。   尤其童翊,症状早发。如若再发,普天之下,唯华大夫能救。那时,再北上蓟国,如何来及。童恢遂与海市令商议,可否将胞弟,送回蓟国安心休养,以备万一。   海市令言:求之不得。令弟既举孝廉,除须昌长。必有真才实学。如入四方馆,当一鸣惊人。三百出仕,手到擒来。   童恢大喜下拜。   待童翊暂愈,北上蓟国。凭海市令举荐书信,入四方馆,幸登六层楼。拜为西林港令,比千石俸。西林港距楼桑,不过十里。性命无忧矣。   作为新任西林港令之举荐人,海市令亦得蓟王褒奖。欣喜之余,又心忧童恢恶疾复发。于是苦劝,待任期满,当出仕蓟国。   童恢感激不尽,深谢不提。   蓟国良医,善治虫瘕。随之不胫而走。   不出数日,便有青州百姓,顺墨水而下,赶来海市寻医问药。   从一日数人,数十人,乃是数百人。   医者父母心。所幸医药足备,海市令遂命良医,悉心诊治。   这日。便有一人家,自琅琊而来。言,乃是前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长兄今为泰山郡丞。年初卧塌不起,久治不愈。   良医诊过,实言相告:“此病非是虫瘕,而是水瘟。且病入膏肓,唯吐酒石散可治。然此散,乃虎狼之药。用量多寡,天下唯恩师可万无一失。为今之计,当速往蓟国。迟恐不及也。”   “如此,如此……”一门老小,尚在家中。患者胞弟,一时难以决断。   便有十余岁童子,躬身下拜:“叔父自归,我陪阿父,同往蓟国。”   “瑾儿年幼,如何能担此重任。”叔父摇头。   “闻太史子义,年不满十,携母归蓟。今已十二,叔父当信我。”少年温良敦厚,目光坚毅。   “如此,可与父先去。待我理好家中诸事,再去寻你。”叔父不忘叮嘱:“此去,不可生事。若起争执,当礼让三分。以退为进。切记。”   “喏。”少年再拜。 第152章 涓滴成海   蓟国季季稻谷,供济天下。内河沿海,凡水路相连,必有商船定期往来。不其港亦不例外。时至今日,沿海港津,皆有客船,如期北上,往来蓟国。泊入勃海泉州港者,十之八九。   绕行半岛,远赴苍海郡,亦不在少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终归是有利可图。   将诸葛珪父子,送上客船。诸葛玄这便返乡,打点妥当,再北上蓟国。服侍兄长。   凡有蓟国海市,停经沿线港津。类似事件,层出不穷。海市十令,见惯不怪。除去南下。亦有海市,定期北上半岛,或顺下倭岛。经停海外港津。将蓟国风物,源源不断贩入蛮荒之地。汉家风尚,冠绝四海。华夏风貌,蛮夷如何能挡。海市不仅贩入汉家造物,亦建起支付体系。将蓟钞的使用范围,及货币规模,不断扩大。贯穿陆地、海上,二条丝绸之路。   邪马台(yé mǎ tái)国,博多港,渐与蓟国港津无异。衣食住行,好恶时兴,皆与蓟人比同。女王那美,遂求赐国名。因立国都于筑紫岛(九州岛)邪马台地,故刘备亲赐国名为“筑紫国”。邪马台地改称“福冈”。以此类推,倭女王又将三十余附属国,自行更名: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壹岐、对马,诸如此类。   督造博多港城时,大量倭人被雇佣。与蓟国工匠,同吃同住,同工同劳,多半已能听说幽州汉话。汉字虽难,终归勤能补拙。如前所说,人类之所以被视作万物之灵。正因天生慧根。即便如时下倭人,刀耕火种,刳木为舟,以物易物,结绳记事。身长不过六尺,心智宛如幼童……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然却皆拥有与常人无异之学习能力。机关诸器、营造技艺,生而后熟,熟能生巧。   定居港城的汉化倭人,称“倭户”,与深山密林中的岛夷,渐行渐远。   编为倭户,享有诸多便利。倭人归属感,油然而生。再随船往来蓟国,对大汉的认知度,不断深刻。饶是半岛南端狗奴国,亦迅速汉化。狗奴好斗勇猛,尊勇者为“熊袭”。刘备遂更其国名为熊袭,定都熊本县,立属国都尉领护。都城熊本,位于筑紫岛中部。引“阿苏山”中热泉,保温采暖。饶是隆冬时节,城中亦温暖如春。水汽升腾,云雾飘渺,故又被岛夷称为“火之国”。   四夷皆以汉化为荣。   倭人列岛,不急攻占。先将筑紫岛收归王化不迟。   就刘备所知。凡岛国地形,居中多山脊,四周多平地。地势自岛中向四缘,不断降低。尤其近海多平原。故而,藏于深山密林中的岛夷,不急征服。先圈占近海平原及边缘山地,分建城池,扼守要津。二城之间,借舟船往来,远比横穿岛屿易。此,亦可借蓟国舟船之利。   如此一来。先造港津,再扩城邑,而后筑路修桥,通渠圩田,不断向岛屿腹地逆进。只需占据外围,截断出路。十面埋伏,四面合围。鲸吞蚕食,齐头并进。岛夷不想下山投诚,唯有不断向深处逃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如此日积月累,不断向化。岛夷悉知汉人无害,亦会主动下山,投奔城邑。人皆向好,无有例外。   涓滴成海,众木成林。蓟国风物,正潜移默化,影响世界。   蓟国貌似,四平八稳,不疾不徐。然凡舶入蓟国风物之地,皆经翻天覆地之巨变。得大汉注火,迅速开化。   岛夷不例外,蛮夷亦不例外。   沅水中游,沅陵至辰阳;沅水上游,辰阳至黔阳,逆上镡成水路,全线疏通。海市良匠正全力督造“机关悬楼”,牵舟引路。楼内士卒佐吏,皆就地招募,隶属于水衡都尉。领薪俸百石至二百石不等。除去搭乘过往船只,还有公船定期往返酉口,接送轮休。待遇在五溪人中,首屈一指。   凡水衡都尉所辖,皆迁居酉口,正全力督造中的酉津城。待酉津城与山上都尉城,连成一体。当为雄城一座。海市往来,互通有无。以此城为据点,汉化不断向周边辐射。五溪蛮人融入蓟国,指日可待。   洛阳,长信宫,长秋殿。   何太后身怀六甲,孕味十足。腹中麒麟子,日日长大。何太后越发心平气和。清心寡欲,高屋建瓴,置身于诸事之外。   先前,之所以事事争先,不甘人后,常忙中出错,自乱阵脚。只因,后位不稳,朝不夕保。如今,母凭子贵,皇长子已为少帝,腹中麒麟子,更贵不可言。还有何惧哉。   近日常做胎梦。问过千秋观中高人。众口一词,皆说乃是大吉之兆。   何太后,更加心安。虽说贵为太后,辈分崇高。然论齿龄,不过双十之华,远不及而立之年。   想我大汉深宫。能年满四十,无疾而终之太后,凤毛麟角。足见,高处不胜寒。   深宫春秋,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熬成孤家寡人,越发显得亲情,弥足珍贵。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能四时入宫拜见,何太后亦多欣慰。   下朝后,常二人同来。   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三宫鼎立,二面受敌。互为犄角,联手御敌,自当无往不利。   “拜见太后。”何氏兄弟,双双行礼。二人皆封万户侯,手握重兵,位极人臣。堪称何太后左膀右臂。   “二位兄长免礼。”帘后何太后,笑容可掬。   “太后无恙否。”起身后,大兄何进言道。   “一切安好。”何太后双手捧腹:“累日常做‘火麒天降殿前,吐出独角童子’之胎梦,不知何故。”   “此乃火麟童子。”何苗大喜:“太后腹中必是麒麟子无疑!”   “麒麟乃仁兽也。相传孔子将生之夕,有麒麟吐玉书于其家,上写‘水精之子孙,衰周而素王’。”大将军何进,今为宿臣,岂是不学无术之何苗可比:“汉以火兴。臣窃以为,太后腹中麒麟子,远非素王可比。”   此话,正中下怀。何太后言道:“既如此,二位兄长,万不可怠慢。天降瑞麟续大汉国祚。稍有不慎,惹怒天帝,降灾异以示警,非我家门之福。”   “太后,所言极是。”大将军心领神会。   何苗仍后知后觉:“太后……意欲何为?” 第153章 替父签押   自家兄弟是骡是马,有几分斤两,何太后焉能不知。这便言道:“王美人贵子,年不过数岁,便获封大国之主。我儿又岂能居后。”   原来,是为求封国。何苗这便醒悟:“敢问太后,麒麟子当封于何地?”   何太后遂看向大将军何进:“自当是中原富庶大郡。若能毗邻我何氏原籍,自是喜上加喜。”   “司隶京畿,不好割取。”大将军何进略作沉思,这便言道:“豫州如何?”   “豫州何地?”何太后忙问。   “鲁郡。”大将军何进,似早有腹稿:“前汉高后元年,改薛郡置,治鲁县,领十一城。后文帝撤鲁国,景帝又徙刘余为鲁王。今汉除国为郡,领六县。口四十余万。”   “六县四十万口。”太后似不满意:“勃海国,七城,口近百万。鲁虽有六城,口却只有一半。食俸亦只取勃海一半。”   “回禀太后。麒麟子毕竟年幼。大肆封国,恐惹人非议。六县为国,不大不小。正当适宜。待我家麒麟子长成,那时,再增封大国便是。”将许攸之言,原样复述。何进与何苗同出一门。之所以知行倍增,正因群策群力。府中高人辈出。   果不其然。太后勉强答应:“如此,便封鲁王。”   “喏!”距麒麟子临盆,尚有三月。足可令太后如愿。   蓟国,泉州港,巨马水砦。   诸葛瑾与父,乘船抵达,入住水砦楼船医馆。馆内良医,细看诊集。知身染水温,病入膏肓,复诊无误,遂遣轻舟送往临乡,入国医馆。   由国医令华大夫,亲施医药。   吐酒石散,乃出炼丹术。为白色粉末并伴有透明结晶状物。故称“石散”。饮下此物,常人便会狂吐不止。因常被方士用于醒酒洗胃而得名。计量因人而异,唯华大夫能精确掌握。尤其重症患者,体虚气弱。过犹不及,皆无法治愈。乃以毒攻毒之虎狼药。   病从口入。食生鲜、饮生水,为逞一时之快,而身染恶疾。何苦来哉。茹毛饮血,易内蒸母,皆蛮荒遗留。当悉数舍弃。   “拜见大夫。”见华佗亲来病舍,诸葛瑾肃容下拜。   “免礼。”华大夫为国医令,掌国医馆。兼领王宫门大夫,秩双二千石俸。又加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大医治世,乃蓟国宿臣。   自门下祭酒司马徽,上疏:王家无秩比。蓟王再改品秩。太傅、四少师,左右国相,皆食“中二千石”俸。四少师各为民爵十七等之“驷车庶长”。取“乘驷马之长而为众长”之意。岁俸八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八顷,授地八十八宅。   太傅、与左右国相,劳苦功高。曾被蓟王表为民爵十九等之关内侯。为关内侯者,称“君”。岁俸九百五十石。授田九十五顷,授地九十五宅。关内侯可世袭,但要减等。   “关内侯子二人为不更(第四等),它子为簪袅(第三等);卿子二人为不更,它子为上造;五大夫子二人为簪袅,它子为上造;公乘、公大夫子二人为上造,它子为公士;官大夫及大夫子为公士;不更至上造子为公卒。”   中二千石之“中”,即为在朝中任职之意,月俸百八十斛,一岁凡得二千一百六十斛。位在真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之上。凡九卿等,皆为中二千石。又“三辅”之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皆秩中二千石。因三辅亦是朝中直属。   郡国并行,列候次减。蓟国虽无三辅,却有五尹。五尹品秩稍低,又身兼“(左、中)庶子”,常入王子馆,教导诸王子。故秩双“真二千石”俸,月得谷百五十斛,一岁凡得千八百石。民爵十六等之“大良造(大上造)”,岁俸八百石。授田八十六顷,授地八十六宅。   四少师与左右国相,虽未得双食俸。然食俸却远高于双食俸。没错,便是春腊二赐。   “病榻何人?”见舍中只有孺子。华大夫又问:“家人何在?”   “(继)母于家中照看幼弟妹,随父前来治病,有事唤我便是。”诸葛瑾言道。   “你父病危,竟只你一人。”华大夫颇多意外:“家中无长辈否?”   “理好家事,叔父便会赶来。”诸葛瑾再答。   “依我国法,类你父,需家人签押,以防万一。”华大夫道出关键。   “敢问大夫,治病救人,因何要签押。”诸葛瑾遂问。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见他年幼知礼,华大夫遂耐心解释道:“命悬一线,病入膏肓者。寻常药石,已难见效。唯有用虎狼药以攻之。然,即便如此,亦无十足把握。万一治不活,有券书可免医者之责。”   “原来如此。”诸葛瑾肃容下拜:“小子愿替父签押。”   “你远未及冠,签押如何能作数?”华大夫笑问。   “这……”诸葛瑾这便醒悟。自己年不过十二,如何能与人签订券书。然目视榻上父亲,昏睡不醒,似陷弥留。一时心急如焚。深吸一口气,这便言道:“昔,甘罗年十二为上卿,秦舞阳年十二已杀人。今诸葛瑾年十二替父签押,亦无不可。”   “哦?”华大夫甚奇之:“何不等叔父。”   “父命悬一线,迟恐不及也。”诸葛瑾心如刀割,却举止有度。   见他目光坚毅,少年老成,华大夫轻轻颔首:“如此,且替父签押。老夫为你父诊治。若不能活,且陪你一命。”   “华翁救人无数,乃天下神医。想我诸葛一门,又岂能因一己之私,而枉顾他人性命。既签券书,生死无怨。”诸葛瑾再拜。   “好一个少年早成。”华大夫为其父诊治不提。   不出半日。蓟王已得闻。   “琅琊诸葛瑾。”闻其名,蓟王会心一笑,语意深长:“既是孝子,又敢担当。年十二便可替父签画字押,年二十当可为孤‘指画江山’。”   众人闻之,无不惊诧。“指画江山”,遂成典故。与“替父签押”,皆出诸葛瑾。   话说,汉末诸葛氏三兄弟,被史家称为“龙虎狗”。《太平御览》有载:“诸葛瑾弟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于时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诞在魏,与夏侯玄齐名。瑾在吴,吴朝服其弘雅。”   今,诸葛珪救治及时,未曾早逝(187年)。胞弟诸葛玄,不日又将北上。诸葛三杰,当不至分散。   孤心甚慰。   诸葛丞相,今岁几何? 第154章 东孝西直   减等袭爵,好处毋庸置疑。   民爵自四等不更,至十五等上造,子为“公卒”。公卒今已与齐民无异。即便为十九等关内侯,如此减袭,三代后亦尽归平民。故俗语谓“富不过三代”,便是此因。唯有列候可世袭。然却受推恩令等,诸多律法所限。封国不断缩小,三代以后,尽是弹丸小国,再无先前大国气候。   洛阳朝堂,之所以按兵不动。只因有恃无恐。蓟王忠义双全,东征西讨,文成武就。如若不反,封国不出三代,支离破碎。不见强藩之貌。如若谋反,则“天下共击之”,身死国除,旦夕之间。洛阳朝野,各色人等,思前想后,皆无不妥。自当,窃据高位,坐看风云变幻;泰然处之,纵览天下时局。   作壁八关都邑,岂不快哉。   《朝闻日报》创刊后,兼具书报公示售卖及邮亭功能于一身的新式邮驿,新鲜出炉。因置白琉璃“阅报栏”,将《朝闻日报》公之于众,故邮驿又被国人俗称“报亭”。   蓟国千里国土,二十七县,三百余城,众多官署。蓟王有令,各城长令,人手一份。如此层层分润,五千份日报,每城不足十份。十里一亭,如何够分。唯有取人流密集处,如市楼、坊楼,张贴布告栏内,公之于众。另有郭下之都亭,及内城之钟楼,增设阅报栏。仅此足已。   所谓“朝闻夜印”。前日晚间印毕,连夜输往各城。统一于日出初刻初分(凌晨5:00),公示报栏。   早起读报,遂成风尚。便是农人目不识丁,亦有亭吏高声诵读。各茶馆皆开日报品评。入茶馆早餐,即可“边食边闻天下事”,而“津津有味”。   钟楼与报亭的结合,为蓟人带来的改变,可谓翻天覆地。精确计时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而随时随地,知晓天下事。更令蓟人知行合一,见识远超时人。解读时政,觅得商机。便有百思不解,亦可去函门下报馆。必得名儒高士,指点迷津。   一问一答,似轻松写意。然却令举国学子,茅塞顿开。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然师之大,还需以身正道。   五千份日报,如何能够。日日有人前往报亭,手抄日报,足见一斑。门下记佐,遍访民间疾苦。“凡路遇不平,必书于报”。众目睽睽,千夫所指。如何能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门下记佐,一时为百姓所慕。比起刺奸,多督豪强官吏。记佐多采民风,访里巷。家长里短,寸阴尺璧。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官方民间,双措并举。宽法严律,惩恶扬善。功莫大焉。   日报,分前、后、左、右,计四大版面。文、武、学、杂,各占其一。只需言之有物,依法合规。则百无禁忌,畅所欲言。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禹疏九河,而注诸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蓟国气象,上下一新。   门下署,名扬天下。   门下所辟,皆蓟王私臣。堂前陪侍,随行左右。大小朝会,皆列侧席。自门下祭酒司马徽,门下督郑泰,门下绣衣吏,乃至远在荆南的门下东曹掾郭嘉,皆与有荣焉。   门下西曹缘,主领门下奏事,及门下官吏署用。蓟王授予徐福,徐元直。门下祭酒司马徽,遂改“福”为“庶”,称徐庶。恐他少年得志,目中无人。暗中劝曰:少得高位,焉知祸福。又谆谆善诱:要以造福天下黎庶为己任。   徐庶与司马徽亦师亦友。少有侠义之风,颇与蓟王同契。与小师弟周瑜,四位义弟,亦皆相处融洽。   余下皆放一旁。蓟王首当其冲,先将徐庶家中老母及九族邻里,统统接来蓟国安居。   西为右,右为上。东西二曹,虽皆秩千石俸,月谷九十斛,年一千八十石。然论品秩,西曹略高于东曹。另加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   郭嘉与徐庶同岁。论才智秉性,亦难分伯仲。年十六,共领门下诸曹。并称:“东(奉)孝西(元)直”亦或“徐郭同槽(曹)”。乃是可与六大谋主,“贾李和优”、“八分田沮”、“四才通达(四通才达)”并列之,蓟国后起之秀。   官俸加岁俸再加田产,一年足得,七百七十一万九千角钱。更加春腊二赐,稻花鱼翻倍。足得千五百四十余万钱。   二人只录门籍,尚未受领宫职。若再加宫职,当有一千六百万。   尤其是八十顷爵田,实在是太暴利。蓟国无“职田”。所谓官田,乃是指公田。官吏只足月领食薪俸,及春、腊等各项赏赐。拥有田产的数量,只与二十等爵相匹配。   由“非功不侯”引申出“非功不爵”。“有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罪者,各以轻重受刑”,“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以致“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无功者,“虽富无华”。仅此一句,道尽富、贵之别。   蓟国人才济济。国力鼎盛,为天下所羡。   五溪沅陵,海市船舍。   融漓终得与父母家人重聚。   多日来,辗转反侧,坐立难安。终在与父母相见的那一刻,涣然冰释。   母女抱头痛哭。本以为天人永隔,岂料否极泰来。竟在异地他乡,重见天日。   “我儿且说,一切可皆如外界所传。”哭罢,母忙问。   “外界如何传言?”融漓堪堪止住。   “我辈皆言,五溪蛮王,欲使女儿与蓟王和亲。故,蓟王传檄天下,茸尔小王,不敢忤逆。唯有将我等放归,又遣使团北上请罪。”漓母言道。   “无耻鼠辈,妖言惑众。”融漓又羞又怒:“蓟王威信天下,世之豪杰。岂能趁人之危,如此行事。”   父母二人,四目相对,皆心似明镜。这不都已……心向夫家了么。   “我儿乃‘祝融之后’,‘大巫之女’。想来,与那汉家贵胄,亦是门当户对,可称良配。”融父先起了个头。   “女儿二七之年,且还足虚二岁,幼齿之龄,如何嫁入。”融漓闪烁其词。   “先立婚约。待及笄之年,再操办不迟。”融父一锤定音。   “如此,如此……”融漓宜嗔宜喜:“全凭父母做主。” 第155章 寤寐思服   四月芳菲尽,长堤遍紫花。河堤两岸,入冬前被牧人尽数割去的苜蓿,又已郁郁葱葱,紫花丛生。紫花苜蓿,根系发达。扎根河堤,培土固堤,卓见成效。   往来舫舟,皆改潜轮。航速倍增,平稳依旧。随北上客船横跨渤海,于泉州港换乘内河客船,入巨马水路,逆进楼桑。诸葛玄一路行来,两岸碧水紫堤,美不胜收。居高眺望,阡陌纵横,支渠四通。嵌入其中的禾田,宛如冷玉,捧满翠色。北地凛冬酷暑,四季分明。尤其田中水浅,隆冬时节,皆冻成厚冰。开春后,冰雪消融,滋养冻土。坚冰潜移默化,融成碧水,正如眼前这般。   故与荆南迥异。蓟国绝有水瘟、虫瘕等,水生寄生虫病。再加水暖水洗水淋,雨污分流等良好的卫生习惯养成,杜绝病从口入。还有,便是海盐大量产出。及时盐渍、腌制,防腐杀菌,亦大有裨益。   造纸工坊,已全面使用染池沉淀、砂石过滤等先进技艺。大大降低了对水体的污染。   佐伯领坊中良匠,亦对造纸原料不断升级。改进造纸工艺。多管齐下,产量大增。蓟国已全面摒弃竹简木牍,进入纸质时代。可想而知。在蓟国,号“学富五车”,是何其殊为不易,又是何等真才实学。   画舫泊入白湖水砦。问清国医馆之所在。诸葛玄心忧兄长病情,无心游览,径直前往。   国医馆,乃由楼桑医馆扩建。内设义舍、病院、医校、诊所、畜监、药房、义仓、精舍等,诸多建筑,鳞次栉比,蔚为壮观。各巍峨楼宇,独门独院,又四门通达。问清病院之所在,诸葛玄这便赶去与兄长相会。   “院”内有前后二楼。楼高五重,内置病舍、诊室、药房、手术间、停尸房等,诸多功能区间。可乘天梯直升,亦可沿坡道车马绕行。方便探视陪护及转运重症病患。   少时为造医馆,刘备立阴沉木于泥泽,架十字梁桥建楼。遂成楼桑八景之青池漾月。后沿清溪,不断向两侧外扩。今已将陆城侯祠,三面合围,足见规模之大。随大溪地扩建,医馆周围民宅悉数拆去,民众皆迁往溪地新区安居。亦为医馆腾出足量空地。   漾月青池前,最先督造的重楼,今已全改为诊楼。华大夫隔三岔五,坐诊于此。领麾下三大弟子,善本草之广陵吴普,善针灸之彭城樊阿,精工于药学、后有“药王”之称的李璫之。及幼与蓟王为伴,长大后常入义舍帮忙,后嫁洗马苏双,幸被华大夫收入门墙,专攻妇科的族妹刘蔓,另有专攻外科之良医吉本等,国医馆新一代名医,渐成气候,悉心为国人诊病。   蓟国名医,多食薪俸。吴普、樊阿、李璫之为“蓟太医丞”,兼领王宫舍人,秩双千石俸。刘蔓、吉本等,皆为“蓟太医”,兼领王宫行人,秩双六百石俸。及医佐、辅医,另有入学国医校生,称“医生”。除官职外,还有与匠人类似的职业等级,与二十等爵匹配。医学院生,或学而优则仕,或就职于各城医馆、诊所。即便不领官职,亦可凭医术,获民爵,为爵民。   “百工居肆,百医居堂。”   许多良医,学成归乡。在自家前堂,开办医馆诊所。为民治病除疾。坐堂行医,遂成惯例。医馆与商肆不同。治病救人与货贩东西,亦不可同日而语。右相耿雍,朝上求问:医者当如何收税。   刘备答曰:医者免税。推拿针灸、包扎正骨、药石手术、出具药方等,所收诊金,皆无需交税。只需售卖草药、器械之商家,照章纳税即可。   医学生,凡学医有成,得入“医籍”。即与太学生出仕,得获“官籍”类似。得授一等公士爵。岁俸五十石,授田一顷半,授地一宅半。   民间医生进爵,亦如蓟国工匠晋升之路类似,分十级。与民爵相匹配:医(校)生、行(游)医、(坐)堂医、良医、名医、大医、医师、大医师、医宗、大医宗。十级大医宗,为民爵九等“五大夫”。   大医,授民爵五等之大夫。岁俸二百五十石,田五顷,地五宅。始尊“大夫”。   言归正传。   诸葛玄乘天梯,直升四楼重症病舍。沿廊道一路行来,终见“琅琊诸葛”病号。推门视之,见大兄正背倚病榻,捧书静读。眉宇间神态轻松,毫无病容。   “兄长。”诸葛玄顿觉安心,大喜而入:“已无恙否?”   “药入病走,幸得华大夫妙手回春。”诸葛珪笑道:“速座。”   步入坐榻,诸葛玄又问:“瑾儿何在?”   “见过叔父。”诸葛瑾闻声,自盥洗室走出。   病舍内置盥洗,外设平座。还有陪护居室,功能齐备。   “瑾儿‘替父签押’,今已广为人知。我琅琊诸葛氏,一门兴盛,指日可待。”诸葛玄笑道。   “叔父谬赞。”诸葛瑾神态自若,并无半分沾沾自喜。   “家中可稳妥。”诸葛珪心牵故园。   “兄长且安心休养。家中一切安好。”诸葛玄宽慰道:“即来则安。不瞒兄长,弟此来,除去侍奉左右,当往四方馆一行,已求出仕蓟国。”   “何人引荐?”诸葛珪忙问。   “乃海市令所荐。”诸葛玄答曰。   “原来如此。”诸葛珪轻轻颔首:“前日,苏洗马来访。亦亲写荐书,举我入四方馆。”   “如此,待兄长病愈,同往四方馆一行。”诸葛玄言道。   “苏洗马又举瑾儿入太学坛。拜在郑公门下。”诸葛珪笑道:“本来蓟国救命,岂料因祸得福。”   “无论四方馆还是太学坛,皆非比寻常。若无真才实学,又岂能如愿。虽得入山门,然后事究竟如何,终需看自身。俗语谓‘真金不怕火炼’。海市令、苏洗马,皆举入四方馆,而非蓟王当面。足见吏治,井然有序,泾渭分明。”诸葛玄言道:“有法可据,有章可循。春秋大义,王不乱法。正是我辈‘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日思夜想)’也。”   “言之有理。”诸葛珪欣然点头。 第156章 开卷有益   “若能出仕蓟国,便将家中老小皆迁来安居。阳都老宅,留宗人看管即可。”诸葛玄道尽此行,肺腑之言:“一路行来,蓟国风土人情,衣食住行,无不令人心生向往。汉胡羌蛮杂糅,乡音难改却和谐如一。窥一斑而知全豹。汉室式微,朝政日非。江山社稷,所托非人。民心思乱,而天将变。”   “二弟所言,亦是为兄所思。”诸葛珪遂取榻旁书籍递过:“且看蓟国印本。”   诸葛玄双手接过。纸研辉光,墨香扑鼻,细细辨认,遂叹道:“乃出钟繇小楷,录蓟国双博士服子慎之《春秋左氏传解》。难得面面俱到,堪称世间精品。”   诸葛珪又道:“此书乃苏洗马所赠。蓟王手书:‘开卷有益,温故知新’。本以为,撰、抄皆出名家,必然珍贵。然问过方知。全书十册,作价千角。一册不过百钱。蓟国学子,几乎人手一册。”   “竟如此便宜。”诸葛玄大惊。   诸葛珪叹道:“据说,此书乃用‘雕版印刷’。初版十万册,十日印制,一日售罄。服虔与钟繇,各得百取五之版费(5%)。计五十万钱。版费之巨,闻所未闻。”   诸葛玄这便醒悟:“此举,堪比《熹平石经》。料想,十万册书,必无人为疏误。且开文士‘出书自养’之先河。”   “然也。十万册书,十日印毕。天下学子,何其幸哉!”诸葛珪一声长吁:“我等坐井观天,墨守成规。然蓟国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出十载,你我所知所学,皆以作古,追之不及也。”   “兄长之意,弟已尽知。穷毕生之所学,如逆水行船,不进则退。蓟国学子得尽天时地利,再加政通人和,当一日千里。令天下读书人,追之不及。”诸葛玄目光如炬:“我诸葛一门,当不甘人后。速来蓟国。如若不来,悔之晚矣。”   诸葛珪又指蓟书言道:“苏洗马还言,所有雕版用字,泥范皆用水力机关冲压,而后烧制排版。售卖给各城印刷工坊。故无论出自何处工坊,皆版本如一,无有偏差。须知,蓟国有三百余城,大小工坊,何其多也。竟全然如一,着实令人瞠目。一册书卷,便如此匠心极具。可想而知。蓟国上下,凡有所出,又是何等匠心独运。”   闻此言,诸葛玄唏嘘不已:“幸得早生,学有所成。若晚十载,恐无立锥之地也。”   此话,正中心事。诸葛珪言道:“岁不我与。待明日,你我二人便往四方馆一行。出仕蓟国,再兴大汉。”   “兄长尚未痊愈,何其急也。”诸葛玄劝道。   “当无妨。”诸葛珪眼中,透着人到中年的危机。   “如此,且听华大夫如何说。”诸葛玄感同身后。   若无蓟国一日千里。天下士大夫,自可寄情山水,修身养性,以待时机。屡辟不就,亦无可厚非。奈何天将变矣。蓟国学子,皆突飞猛进,知行倍增。如何还能等得及。江山代有才人出,后浪终要推前浪。一不小心,横死滩上。一事无成,徒剩唏嘘。   “亮儿亦是我家麟儿,断不可滞留家中,误了前程。”诸葛玄忽道。   “我已去信苏洗马,求荐亮儿入太学坛。若能拜郑公门下,何其幸也。”诸葛珪言道。   “兄长行事,如迅雷不及掩耳。弟远不及也。”诸葛玄笑叹。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   车停后巷。张让遣亲随小黄门,叩门求见。   待角门开,这便常服下车,穿后院,入中庭,与曹节相见。   水绿琉璃,窗明几净。张让跪伏堂前,大礼参拜:“奴婢张让,拜见老大人。”   “可是张常侍。”堂内高卧之人,正是大内官曹节。   “正是奴婢。”张让朗声应答。   “今日所为何事?”曹节亦不见外。   “求老大人,赐药活命。”张让伏地泣求。   “哦?”曹节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莫非,张常侍前日殿前昏厥,亦是中了风邪。”   “不敢隐瞒老大人,正中风邪。”事关生死,张让如何能再隐瞒。   “唉……”曹节一声长叹:“你我刀锯余人,孤身行走禁中。日日提心吊胆,历经生死两难。又有几人,能独善其身。老将至矣,张常侍。”   “老大人,字字珠玑。”张让哽咽言道:“自先帝亡故,奴婢已生无可恋。唯有一门家小,尚未保全。不敢轻言一死了之。还望老大人成全。若能苟活数载,当可含笑九泉。”   “华大夫所配良药,右丞足月送来,从未有失。然,人之将老,非良药可医。多食无用,且分你一份便是。”曹节竟不藏私。   “谢老大人活命之恩。”张让再拜。心头顿觉一松。   “待你我故后,黄门多半没落了……”曹节一声唏嘘,言尽于此。   ‘老大人何出此言?’终归未能问出口。从府中小黄门处,取来赠药,张让怀揣狐疑,告辞离去。出角门前,小黄门言道:往后,可月初来取药。   张让谢过。   送走张让,得了枚麟趾金的小黄门,喜气洋洋而回。   轻手轻脚,替曹节掖好被角,正欲转身离去,忽听榻上曹节笑问:“此去,可有所获。”   “不敢隐瞒阿父,得了枚麟趾金。”小黄门笑答。   “去吧。”曹节轻轻颔首。   小黄门再拜,又不禁问道:“阿父何故言‘黄门没落’。”   “蓟王宫中无宦,还要我等何用?”曹节随口答曰。   小黄门越发不解:“蓟王宫中无宦,与我辈何干?洛阳南北二宫,黄门众不下十万。又岂会轻易没落。”   曹节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久不听言语。待小黄门再抬头,只见榻上老者,嘴角垂涎,睡意昏沉。又过不久,鼾声四起。   回忆数年前,还是何等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昏睡榻上,垂垂将死。岁月又曾饶过谁。   许,先前之言,不过是一句昏语,罢了。不足为信。   心念至此,小黄门忽觉有些扫兴。这便泱泱而去。 第157章 泽被后世   春分刚过,蓟国千里国土,二十七县,便有农人陆续备耕、通渠,开始新一季的稻作。谷雨之后,千里水田,已遍布农人。各家各户,皆要赶在芒种前,理好厢田,以备育秧。   此乃稻作之关键。虽说蓟国随王,稻作二十余载。然年年有新民落户。尤其是东部安北、辽海二郡。近年来,乃蓟国屯民重区。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自履任以来,兢兢业业,废寝忘食,不敢有一日之疏。   安北郡内,扶余四加正迅速汉化。除去饲养牲畜,并有三老传授稻作技艺,年前已得享鱼米之利。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源),令顺民心。”   阎柔自幼长于东胡。后久居西林,坐堂理政,居中调和。在“北人”中,素有信义。扶余四加,与本地汉人毗邻而居,初时因语言不通,习俗不同,故常起冲突。然自领安北守以来,阎柔宽法严律,公正无私。以理服人,以德化人。胡、汉尽数归心,少有争斗。再过数年,当可为蓟王所用。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此乃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陆续有扶余国人,举家南下,定居蓟国。足可证明。   自蓟王平定半岛,重开前汉旧郡。半岛夷人、远东胡人、极地野人,纷纷慕名来投。尤其环绕半岛的珠链港津,纷纷扩建为港城,面朝大海,扼守内陆。随街衢纵横,不断扩大。再于临近港津之山川险要处,立烽堠、障壁、关邑。而后修路通渠,筑堤圩田。将先前圈占的无人荒原,悉数辟为良田,种植晚稻。待良田、道路、沟渠,不断深入,距离适宜,再择址修筑新城,或重驻前汉旧城。   试想,围绕半岛之珠链,霅津、渊达、釜山、南、北乌稽等,诸港皆如此这般。不断向内陆辐射。待良田、道路、沟渠、城邑,彼此连通之日,便是汉化半岛之时。亦可称半岛“圩田大成”。   “圩田制”,起于(蓟)王,盛于(蓟)国。   凡有城邑新筑,附近岛夷便会随首领,欢呼雀跃,举家而来。首领为里魁、衢长、坊令、邑宰、享受与汉人官吏,相同待遇。夷人亦就地转化成“夷户”,安居城中。家中青壮、健妇筑城修路,穿渠圩田,日赚二百大钱。家中老弱,则由三老传授机关稻作,各项事宜。行农牧兼稻作。有三韩八十余国,美玉在前。更有同伴亲身经历为证,如何能不深信。   东盖马县“南沃沮属国”、临濊县“北沃沮属国”,及沧海郡“扶余属国”。属国民众,大量迁出。填充苍海、玄菟、临屯三郡。远东地区,正由奴隶部落联盟,迅速向封建文明进化。   两汉处理内迁蛮夷,最行之有效的“属国制”。正被蓟王,发扬光大。与先前“属国都尉”只为统领,内事皆由属国自决迥异。蓟王所置“属国都尉”,职能类比“都护”。手握一国之政。筑城修路、穿渠圩田,皆归其所辖。“都尉”与“都护”,渐渐比同,皆有“总督”之意。遂与“校尉”区分。国主,乃名义上首领。享有一国之君,理应享有的一切。然,牵扯到重大事务,当以属国都尉,马首是瞻。   建制上,类比大汉藩国。国主坐享食俸,国政却握于国相之手。   如前所说。四夷皆以汉化为荣。能得大汉认可,成为属国。坐享其成,坐收其利。富贵绵延无尽,泽被子孙后代。事后再看,有百利而无一害。部落文明与封建文明,判若鸿沟。每每回忆先前。岛夷头领,尽皆摇头自嘲。穷乡僻壤,举目蛮荒,化外野民,家徒四壁。还有何物,能被大汉所惦念。   再想蓟王如此善待,各个感激涕零。正腊时,纷纷遣使蓟国,上表深谢。   蓟王回复曰:煌煌天汉,薪火相传。   使节忙问:王上何意?   左相崔钧答曰:大汉传火天下,烧尽蛮荒,尽归向化也。   使节纷纷醒悟,心悦诚服,感激涕零。   在光融天下,一骑绝尘的汉家强势文明面前。四夷“如蝼蚁仰望苍穹”,“似蜉蝣漂流汪洋”。如何能不敬畏若天神。大汉的一切,皆令四夷心生向往。   纷纷苦思:如何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汉人。   来自半岛的思潮,如野火燎原。正在四夷之中点亮文明的篝火,汇聚成照亮前路的巨火塔。   遥想后世,历代文明的传火者们。再无如大汉一般,兼容并蓄,包罗万种之气概雄心。   蓟王既孤身来此,自当倾尽所有。不使人类文明,陷入不断劣化的循环。   蓟国王城,西宫,增城殿。   久未露面的刘氏老族长,领孤孙前来拜见。老族长家逢巨变,子女皆先后故去,唯剩一孤孙。   “九叔免礼。”帘后太妃,柔声言道:“赐座。”   “谢太妃。”老族长又为太妃引荐:“乃老朽孤孙,少时外出游学,一别十载。至今乃归。”   “刘平,拜见太妃。”儒服青年,伏地行礼。   “你叫刘平?”太妃忽问。   老族长笑答:“多年前,宗祠大考。王上名列前茅,此子却是第五。虽落选,然志气不可丢。于是,老朽便用王上幼时之‘平’,改其名。此子亦颇知上进,外出行学,一别十载。今学业有成,特领来与太妃一观。”   “原来如此。”太妃欣然点头:“既学成归乡,当为国效力。”   刘平伏地答曰:“禀太妃,不日当往四方馆一试。”   “既是宗室俊彦,便不必去黄金台了。”太妃笑问:“何所长?”   “(刘)平,游历四方,晓各地风土民情。愿往京畿,供职藩邸。”刘平答曰。   许慎《说文》:“邸,属国舍也。”所谓藩邸,便是大汉藩国,设在京畿的馆舍。如“蛮夷邸”,便是接待蕃国来使及四夷“蕃客”的馆舍。   类比“蛮夷邸”之命名,蓟国在洛阳的藩邸,称:“蓟邸”。   换言之,刘平欲求“蓟国入京使”一职,常驻洛阳。刘平既是楼桑刘氏宗亲,又久历四方,学业有成。确是适合之选。   太妃略作思量,这便应允:“如此,也好。” 第158章 铁壁铧嘴   除“蛮夷邸”、“藩邸”之外,还有“郡邸”,乃是诸郡设在京师的馆舍。时下京中郡国诸邸,类后世“驻京办事处”。   “汉法,诸侯各起邸第于京师也。”“天下郡国百余,皆置邸京师。谓之百郡邸者,百郡总为一邸也。”注日:“在百余郡邸之中,还有一个百郡总邸。”   大汉郡国并行,列候次减。郡国在京师置邸,以此类推。县侯、县主等,则在郡中设邸,乡侯在县中设邸。   诸侯王邸,俗称“国邸”。前汉时,乃为诸侯王个人出资所建,其产权当归属诸侯王家所有。然今汉,诸侯国邸多为朝廷自建,产权自归汉廷所有。由大鸿胪掌管。鸿胪寺,专设邸长、丞、及一众属吏管理。史载:“典客,秦官,掌诸侯归义蛮夷,有丞。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属官有行人、译官、别火三令丞及郡邸长丞。武帝太初元年,更名行人为大行令。初置别火。王莽改大鸿胪曰典乐。初,置郡国邸属少府,中属中尉,后属大鸿胪。”   邸长、丞,主邸中事宜,比干石至六百石俸。与行人、译官、别火三令,并属大鸿胪。今汉初,光武裁减机构,省并郡邸长丞等官吏,转由“令郎治郡邸”。《后汉书·百官志》有载:“右属大鸿胪。本注日:承秦有‘典属国(主管属国的秦官,秩二千石,另主蛮夷事务)’,别主四方夷狄朝贡侍子,成帝时省并大鸿胪。中兴(光武)省驿官、别火二令、丞,及郡邸长、丞,但令郎治郡邸。”   至此,郡国在京邸舍,皆由鸿胪寺遣郎官掌管。郎官秩四百石。除此之外,郡、国亦遣干吏一员,驻守京中邸舍,称“守邸丞”,省称“守邸”或“守丞”。   时下,国邸虽归朝廷所有,然自桓灵以来,卖官鬻爵,大行其道。诸侯无子、因罪除国者,众。故无主国邸,亦可自由买卖。时下国邸,不仅提供上计使团等,国中在京官吏饮食起居,且还兼具代办国事、囚禁流犯等,诸多功能。正因地位特殊,故郡、国皆耗费巨资,年年维系。   刘平欲入京供职,常驻洛阳。便欲官拜“守丞”,居于蓟邸,为蓟王上下奔走。   蓟邸,乃先前蓟王花费重金,购前渤海国邸改造。待王美人贵子新封勃海王,又转赠王美人贵子。再择函园官堡内空置宅院,新置蓟邸。时下并无委派发官员。乃由左丞荀攸代管。   蓟王外出,太妃监国。此乃祖制,并无不妥。任命国中官吏,亦与礼法相合。只需告知左右国相,走既定程序即可。依律,委任国中大小官吏,皆需由二位国相上报少府,再由中书令,转呈蓟王批复。若(蓟)王外出,或王年幼,则由垂帘称制的太妃全权代理。   此,亦是祖制。   蓟王乘座舰,巡视国境,外出未归。书报南宫披香殿少府署寺,中书令遂发六百里,转呈蓟王当面。   泉州港,三足踆乌号。   三足踆乌缩小简化版,类后世“海鹘船”。此船头低尾高,前大后小,如海鸟状。舷下左右置浮板,形如鹘翅,其船随风浪涨跌,无有倾倒,背上左右张生牛皮为城,牙旗、金鼓如战船之制。号称“铁壁铧嘴”。船首舷部装有防护铁板,水线以下暗置铧嘴,可冲犁敌船。   后世海鹘船,长不过十余丈。远不及三足乌。   收到中书令六百里封函。白发御姬遂捧入船宫。船宫,乃古代吴越国君,建于船上之宫室。今被用来形容三足乌,足见船大如行宫。   “授刘平为守邸丞。”蓟王微微皱眉。区区四百石官,母亲自与便是,何必六百里传来。   “刘平何许人也?”蓟王问道。   “信使未曾说起。”御姬答曰。   函内又见母亲手书,刘备取来一观:“原来如此。”   士贵人如出水芙蓉,娇艳欲滴。孕期渐重,睡意深沉。沐浴更衣,姗姗来迟:“此是何人也?”   “刘氏宗亲,幼时玩伴。”刘备言道:“乃九叔公孤孙,小名‘五貉’。少时父母早亡,吃族中百家饭长大。口直心快,颇有机智。细细想来,少时许多荒唐事,皆因他而起。”   士贵人笑道:“凡染,一入谓之縓。再入谓之赪。三入谓之纁。五入为緅。七入谓缁。玄色者、在緅缁之间。其六入者与。因取族中排序,故夫君字‘玄德’。换言之,‘五貉’,必在族中排名第五,乃夫君族兄。”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采桑葚、戳蜂窝、掏鸟巢、捉鱼虾……皆因他好吃而起。因父母早亡,故族中长辈兄弟,颇多照应。我辈兄弟,亦多帮衬。约莫在为夫少复祖爵时,外出游学。一别十载,不知竟改我旧名。唤做:刘平。”   “难怪得母亲善待。”士贵人笑道:“洛阳勋贵,若知乃是夫君族兄,必争相结交。此去洛阳,打理国邸,或是一着妙棋。”   “为夫亦如此想。”刘备转而又道:“然,老族长年事渐高,今有孤孙归家,宜当耳提面命,服侍榻前,令祖父颐养天年。实不忍遣往洛阳。”   “夫君常言‘男儿志在四方’。既为宗亲,为国效力,亦无可厚非。”士贵人劝道:“夫君诸弟兄,皆身居要职,得食高俸。将心比心,又岂能厚此薄彼。”   “贵人言之有理。”刘备涣然冰释:“如此,便授国邸守丞兼王宫行人。”   “夫君明见。”士贵人一笑倾城。   “传令,起航。”刘备眸中尽是深情蜜意。   “喏。”   蓟王乘座舰,顺下巨马水。巡视各地。经停泉州港后,横渡渤海上湾区,驶往金州港,入辽海郡。蓟国水军,一路护送不提。   楼桑,大溪地。老族长院中前堂。   “封刘平为守邸丞,秩六百石,‘铜印黑绶’。兼领蓟王宫行人。另赐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骈马公车一驾。”由蓟太仓令,大兄刘文,亲颁蓟王敕令。   “臣,遵命。”刘平伏地领命。   不等起身,老族长已老泪纵横。   “主公巡视在外,归无定期。故遣我来。”大兄刘文谆谆善诱:“守邸丞,本是四百石官。主公又赐六百石宫职,乃为‘特进’,将五弟官俸,升为双六百石。我等同气连枝,自幼相伴。此去京师,当谨言慎行,不可恣意妄为。有损家风。”   “大兄字字珠玑,弟已铭刻肺腑。”刘平肃容下拜。 第159章 举国之力   水上船宫三足乌,泊入临渝港。辽海守郭芝,携一众属吏,登船接驾:“臣等,恭迎王上。”   “衍长,免礼。”刘备伸手搀扶。蓟国千里国土,水陆并进。乘公船,一日可达。都水署与都船署,合力确保航道畅通。逢朝会,百官夜航,鸡鸣时便可泊入南港。换乘公车入王城,自不误早朝。亦不误沐休。   临渝港,初名临渝津。后不断外扩,将碣石古港亦囊括其中。遂成今日大港。乃是与泉州、蓬莱、琅琊、句章、会稽、合浦,并称大汉七大海港。   “津,水渡也。”换言之,渡口称津。港,原指枝津,引申为港湾。津渡不断扩建,占据整个港湾,便称“港城”。故蓟国凡称港城,皆省称“港”。港城滨水据湾。多与县城分离。需足够繁华,才能终如南港与临乡相接。不分彼此。   船吊先放蓟王车驾。众人乘侧舷天梯,降落地面。   知王上亲临,港城万人空巷。洒水洗地,焚香于道。生怕水草鱼腥,污了王上雅兴。   王上先设船户,再兴海市。民船出入,皆有水军一路护航。生活向好,丰衣足食。焉能不感激涕零。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铸山煮海,不过求三餐温饱。蓬莱、琅琊、句章、会稽、合浦等地,水上人家,纷纷北投蓟国,落户为民。足见人心向背。   辽海郡,辖四县。沓氏、金州、海阳、临渝,四县隔海相望,环抱辽东。数年前,二十万高句丽,分置海阳、临渝二县,充实人口。沓氏、金州二县,因扼守东、西半岛水路,又是终年不冻之深水良港。四海船家,不断北上。蓟国十万船户中,有过半落户在西沓津,东金州二港。二港背靠辽东半岛,城池向内陆辐射,新筑官道,可入“滨海道”,左通辽西,右入蓟东。刘备已命郭芝,沿燕山东麓,筑雄关。因依渝水而建,故名渝关。俗称临渝关。恪守半岛咽喉。有关必有“税”。输往辽西商队,出此关时,皆需足额交税。   沿途所见,机关塔吊排设长堤,街衢脚手架林立。高楼广厦,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从一片荒芜人烟之沿海滩涂,到鳞萃比栉,星罗棋布,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不过数载光景。此,便是所谓“举国之力”。   遥想当年,刘备雇苏伯重修老宅,又建楼桑,再造临乡。并六县为国,增封二十县余。蓟国营城术,之所以冠绝天下,又何尝不是得益于,举国之力。   蓟国将作寺,名扬天下。寺中能工巧匠,称“蓟匠”,亦入蓟国名产之列。便是西域五十五国王城,皆是蓟匠督造。   《礼记·祭义》:“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便是谓将蓟国制度“放之四海而皆准”。   “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又“城郭沟池以为固”,故城邑又称“城池”。又“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内城而外郭,故城邑又合称“城郭”。   华夏筑城史,源远流长。城市化率,更是首屈一指。环顾宇内,四海无有出其右。蓟王又将城邑功能,再次放大。借助大汉道路及车马优势,撤村并邑,二城虽相隔五十乃至百里。泛舟乘车,半日往返。城外支渠四通,水网纵横,农人乘坐屉舟穿梭往来,借水运,更加迅捷。秧苗、稻谷、禾鲤及稻草,皆可船运入城。吊运装车,送入自家晒场,及水利磨坊等,各凭所需。效率远非人力可比。   所谓学以致用。墨门机关术,大放异彩。亦令墨门子弟,人数倍增。蓟人衣食住行,皆深得其利。又如何能,轻易割舍。蓟王煞费苦心。将“墨守成规”之先秦门派,尽归世俗,融入百姓生活,造福于国于民。成大势所趋。再无灭门之危。   所谓奇技淫巧,避恐不及。之所以对墨门赶尽杀绝,究其根本,还是疑惑不解。于是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一言蔽之,存在即是真理。终归要“有用”。   类比墨门将作寺。王学方技馆,亦渐兴盛。正因将,来自修仙门派的诸多方技,与神鬼剥离。吐酒石散,灭尽水瘟,足见一斑。   刘备若非亲眼所见。如何能相信,二千年前的华夏先人,竟有高士名儒,不信神鬼。“无神论”竟在汉末,后继有人。汉文明的强大,便在这支离破碎间,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河,浸入心田。洗涤他,因百年积弱,而丧失文明高地,被剥夺了话语权,所灌输的一切谬误,及对华夏历史的曲解。   大汉,原来竟如此,兼容并蓄,光融天下。   乃是无可匹及之“最初的传火者”。守护初火的伟大帝国。   刘备高居主座,俯瞰满堂群臣。一时感慨万千。   “诸位免礼。”略作停顿,蓟王言道:“孤此来,乃为访民间百姓疾苦,问贪惰不职之官。”   “主公在上,何来疾苦。我等无不奋发,何来贪惰。”海阳令岑晊,起身奏曰。其父岑像,曾是南郡太守,以贪叨诛死。岑晊年少未知名时,拜访同郡名士宗慈。慈以有道见徵,宾客满门,以晊非良家子,不肯见。岑晊留门下数日,晚乃引入。慈与语,大奇之,遂将俱至洛阳,因诣太学受业。晊有高才,郭林宗、朱公叔等皆为友,李膺、王畅称其有“干国之器”,虽在闾里,慨然有董正天下之志。位列“江夏八俊”,受党锢牵连,后被郦城令,南阳阴修“三举乡党”,辟为海阳令,得享千石高俸。因其父“贪叨诛死”。少时更因“非良家子”出身,而负俗之讥。故对“贪惰不职”,尤其敏感。   “公孝所言极是。”蓟王安抚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善莫大焉。”   “主公明见。”岑晊涣然冰释。   “海阳县内,沙垒港,筑毕否?”刘备笑问。   “禀主公,已筑毕。”岑晊答曰:“县中善水人家,多迁入安居。然港令一职,空悬至今,未得其人。” 第160章 能者居之   蓟国高薪养廉,天下皆知。   千里国土,二十七县不过二十七令。二十七县,不过二十七港。港令秩比千石。月谷八十斛,年九百六十石。另赐民爵十二等之“左更”,岁俸六百石。授田七十八顷,授地七十八宅。   比六百石以上,自千石,官邸为二进院落。比二千石以上,至中二千石,官邸为三进院落。万石,则为四进院落。   一港之令,年足可得一千四百六十余万角钱。   所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正因俸禄着实太过丰厚。故蓟国上下,皆慎之又慎。若所授非人,空耗民脂民膏,徒令清明吏治受污,乃至主公一世英名受损,追悔莫及也。   二十等爵之第九等,号“大夫之尊”的五大夫以上,为高爵。除“本家得免役”外,授田从五大夫的二十五顷,暴增至十等“左庶长”之七十四顷。授地亦从二十五宅,暴增至七十四宅。   田、地,皆增四十九(顷/宅)。换言之,四百石至六百石,是仕途上的一道坎。用判若鸿沟来形容,亦不为过。只需跨过鸿沟,便可得享千万薪俸。   故在蓟国,二百石称少吏。四百石称长吏。六百石称宿吏。六百石宿吏一年所得,便是寻常州郡,二千石高官,亦远不能比。   日前,蓟王以宫职增族兄刘平,双食六百石,足见恩宠。老族长焉能不老泪纵横。   “诸位可有适宜之选。”蓟王问道。先前,庐江陈策携众数万,东牟王营众三千家;另有山越歙帅金奇、毛甘,黟帅陈仆、祖山,各率万户;丹杨费栈率众三万户,会稽山越大帅潘临,携五千户,渡海来投。刘备遂封陈策为沙垒港长,王营为金州港长。后港口民户破万,升长为令。万户大港,人员往来,货物吞吐何其多。诸事繁杂。二人上疏陈情:力有不逮。刘备遂转封二人为城尉,专司治安。二人本就是强宗骁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乃平生所愿。然治万户之港,则勉为其难。刘备亦不勉强。转为四百石城尉,亦算升迁。整日操练兵士,巡视港口街衢,正合胃口。   皆大欢喜。   然港令一职,却悬而未决。   老子曰:“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二人不肯窃居高位,主动让贤。弃享千万俸禄。蓟国吏治,足见一斑。   “回禀主公。为帮扶临近州郡,国中干吏多行外派。捉襟见肘,苦无人选。”辽海守郭芝起身奏对。   “黄金台亦未有良才出仕。”刘备言道:“能者多劳。权且由公孝暂代。”   “喏。”岑晊欣然领命。   “扶余、挹娄,沃沮、高句丽,皆有民举家南下。沓氏、金州二县,当妥善安置。”蓟王又道。   “喏。”郭芝领命。   “报。”绣衣尉史涣,捧函入内:“四方馆遣使来报,有南阳诸葛氏,兄弟二人,齐登六层楼,当领比千石俸。”   “南阳诸葛氏。”可想而知,蓟王是何等喜出望外:“速速呈来。”   郭芝见状,抚掌笑道:“沙垒、金州二港,终得其令矣。”   刘备遂将四方馆书报,遍示众人:“传令,沙垒改沙州,与金州一并,交由二人掌管。”   “喏。”   蓟王似漫不经心:“南阳诸葛氏,不日当举族北上。可令族中子弟,悉入太学坛。拜名师门下,以为褒奖。”   “遵命。”史涣这便去传令。   正如陈群、刘晔、周瑜等人故事。刘备以为,诸葛丞相,无论身居何处,终归会成“两汉以来无双士,三代而后第一人”。再过十载,蓟国英杰辈出。便是远征域外,国中亦后继有人。有何惧哉。   南阳,林虑山,正阳亭。   自甯姐姐扶棺南下,将亡父与夏馥,并葬于院中老松下。便深居简出,守孝草庐。   这日,柴门忽被叩响。   “来者何人?”甯姐姐问道。   “老朽郭亮,特来祭拜旧友。”门人访客沉声言道。   “请稍待。”甯姐姐开门视之。见一老者,须发灰白,年过半百。却颇为陌生,未曾相识。   “多年前,老朽与令尊,相识于亭下酒垆。数面之缘,颇多相契。知故人辞世,特来祭拜。”老者言道。   话音未落,忽听巷口又有人言:“前方可是恒直?”   门前老者闻声回望,这便反问:“来者可是季瑜。”   “正是董班。”巷口老者,年过六旬,须发皆白。   甯姐姐这才醒悟。门前老者,乃郭亮、董班,二义烈之士。   郭亮,字恒直,汝南朗陵人。年十五游学洛阳,故太尉李固闭门弟子。   董班,南阳宛人,字季瑜。少游太学,同师事李固。   时顺帝崩,太尉李固,因被梁太后倚重,而受大将军梁冀所忌。待质帝崩,李固据理力争,不肯立刘志为(桓)帝,梁冀恼羞成怒,枉杀李固。暴尸于洛阳城北夏门亭外。并下酷令:凡有哭丧者,严惩不贷。却有李固门生郭亮、董班,哭尸守丧十余日。夏门亭长感其义行,视而不见。梁太后闻而怜之,乃许二人护柩归葬。二人由此显名,三公并辟。然二人隐身,莫知所归。   不料皆隐居在林虑山中。   “二位长者请进。”甯姐姐肃容行礼。   “叨扰。”二人遂入院祭拜。   礼毕,请入庐中。   宾主落座。   董班言道:“令尊可曾说起我等。”   “未曾说起。”甯姐姐如实作答。   “实不相瞒,令尊与子治(夏馥)、文祖(王芬),皆与我等同党。”董班语出惊人。   “莫非……”回忆父亲临终之言,甯姐姐忽有所悟。   “然也。”董班轻轻颔首:“自开党锢,州郡海捕,天下党人,十不存一。余下皆避入深山,遁去海外。林虑山,便是我辈藏身之地。”   话到此处,甯姐姐焉能不知:“家父千叮万嘱,欲葬身于此。非让我联络天下黄巾,而是……”   “而是联络天下党人。”郭亮一语惊醒梦中人:“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标榜,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犹古之‘八元’、‘八凯’也。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寓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张邈、王芬、刘儒、胡毋班、秦周、蕃响、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第161章 空前绝后   “又有张俭乡人朱并,承望中常侍侯览意旨,上书告(张)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以俭及檀彬、褚凤、张肃、薛兰、冯禧、魏玄、徐乾为‘八俊’;田林、张隐、刘表、薛郁、王访、刘诋、宣靖、公绪恭为‘八顾’;朱楷、田盘、疏耽、薛敦、宋布、唐龙、嬴咨、宣褒为‘八及’;刻石立墠,共为部党,以俭为党魁。灵帝诏‘刊章’捕(张)俭等。”董班又说起另一段陈年秘闻。   “张俭乡人朱并所揭党人,各有参差。”甯姐姐旋即领悟:“换言之,党人名册有二。”   “然也。”郭亮叹道:“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捕前党,故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寓、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翌、河内太守魏朗、山阳太守翟超、任城相刘儒、太尉掾范滂等百余人,皆死狱中。余或先殁不及,或亡命获免。自此诸为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又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六七百人。”   “朱并,因何要另书他人?”甯姐姐又问。   “朱并素来奸邪,曾被张俭当面痛斥。因而怀恨在心。所列名册,多出同郡。传闻,皆是时与会之人。因目睹其被张俭痛斥,而未施援手。故同遭朱并构陷。”郭亮答曰:“无非,公报私仇耳。”   “渭以泾浊,玉以砾贞。”董班叹道:“时大长秋曹节,将党人名册,呈报禁中,请下州郡考治(拷问)。时上(灵帝)年十四,问曹节:‘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准其奏。”   “曹节诓灵帝,党人‘相举群辈,欲图社稷’。灵帝焉能放过。”甯姐姐深看二老一眼,便问道:“先父隐姓埋名,远赴蓟国。自入琉璃暖阁,深居简出,对外只称‘夏公’。先父之事,二位何以知之?”   “实不相瞒,蓟国之事,我等悉知。”郭亮深长一笑。   “陈逸。”甯姐姐脱口而出。   “然也。”郭亮亦不隐瞒:“蓟国上计令陈逸,乃党人三君,前太傅陈蕃之子。与我等,早有往来。借掌管案比上计之便。故蓟国大事小情,我等虽远在千里之外,却心知而肚明。”   “诸公,意欲何为?”甯姐姐不动声色,微微抬起长袖。   郭亮连忙摆手:“贤姪(侄女)袖中飞虹,又岂是我二人能受得。”   甯姐姐一声暗叹,遂散去杀意:“既知我飞虹剑,二位前辈,果是先父故交。”   “我等垂垂老矣,时日无多。自投门前,贤姪当信。”郭亮言道:“先前,王文祖趁先帝北巡,骤然发难。虽往来书信,皆落款‘合肥侯’。然我等心中所属,实乃蓟王也。”   “何以证明。”甯姐姐反问。兹事体大,又牵扯蓟王,甯姐姐如何肯轻信。   “合肥侯相,胡毋班,与王芬同列八厨。故经他之手,伪造往来书信,方令朝廷鹰犬,信以为真。”郭亮答曰。   “时,平原术士襄楷,与王芬密语。陈逸便陪同在座。”董班又道一隐秘。   “原来如此。”甯姐姐略作思量,便通晓其中关窍:“今日方知,先父这盘天下棋局,竟还留有后手。”   “蓟王先灭黄巾,欲再灭宗贼。荡涤宇内,布武四海。”董班言道:“我等党人,或可一用。”   甯姐姐与刘备自幼相识。对蓟王知之甚深:“家贼不除,国祚难继。张甯窃以为,党人亦不例外。”言下之意,党人亦需悉数铲除。   二人四目相对,由郭亮实言相告:“若无内宦,何来党人?蓟王宫中无宦。黄门覆灭在即。那时,我等自无用武之地。便与黄门宦官同灭,亦甘之如饴。此生无憾。”   “如此,诸公有何见教。”甯姐姐这便定计。   “为今之计,乃联络天下党人,共除黄门内宦。”郭亮脱口而出。   甯姐姐忽笑:“诸公,欲报私仇乎?”   “天下党人,皆因宦官而死,我等心中焉能无恨!然此举,非只为私仇。乃时局所迫。”郭亮答曰。   “愿闻其详。”   “今三宫鼎立,朝臣分属。先前鞠城兵乱,累百官死伤惨重,然十常侍却未能除尽。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先后官复原职。不久前,赵忠、张让,亦重回禁中。二人书朱雀阙以自効,已为少帝所用。另有黄门令左丰,及一众中小黄门,渐掌宫中大权。不出十载,当如先帝故事。黄门再兴,残害忠良,把持朝政,荼毒天下。”深看张甯一眼,郭亮掷地有声:“为子孙计,当除尽宦官。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洛阳十万黄门,皆要灭尽否。”甯姐姐不置可否。   “灭尽。”郭亮切齿言道。   “黄门乃禁中鹰犬。傍树而生。若悉数杀尽,不啻断天家一臂。”甯姐姐笑道:“万一逼急,铤而走险。黄门劫持少帝,及三宫帝后,投鼠忌器,又当如何?”   “若累及少帝及三宫帝后,玉石俱焚。我等,当自刎于阶前,以谢天下。”郭亮话锋一转:“那时,禁中血流成河,帝位空悬。还有何人,能挡蓟王登临大位。”   此乃诛心之言。然却字字肺腑,深入人心。事到如今,甯姐姐终是醒悟:“诸公所行,乃‘绝户计’也。”   “令尊所布‘天下棋局’,黄巾为‘明子’,党人为‘暗子’。黄巾荡平关东豪强大姓,党人杀尽禁中黄门内宦。蓟王振臂一呼,上京勤王。三兴汉室,指日可待。”郭亮一语破天机。   “如此说来。王芬趁先帝北巡行刺,虽是我父主谋,然亦出党人同谋!”甯姐姐这才窥破,天下棋局。   “然也。”郭亮含泪而笑:“令尊天下棋局,绝无而仅有,空前而绝后。”   “小弟磊落。若知我如此行事,必不相容。”甯姐姐心生顾虑。   “听闻,蓟王少时与贤姪立誓,饶三次不死。此不过‘其二’也。”郭亮笑中皆是深意。   “此事,诸公竟也知晓。”甯姐姐眸生利芒。   “如我二人所言,我等皆是令尊局中‘弃子’也。”郭亮目光坦然,毫不避让。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俗语谓‘虵(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若重拾党人昔日气象,当寻回党魁。”   “张俭何在?” 第162章 举棋不定   张俭,字元节。山阳高平人。名士,“八及”之首。桓帝时,任山阳东部督邮,大宦官侯览及家人,仗势作恶,为祸地方。张俭上书劾奏,却被侯览中途截留,未能上达天听。于是张俭破其家宅,藉没资财。因而触怒侯览。党锢祸起,侯览诬张俭与同郡二十四人共为部党。朝廷下令通缉,张俭被迫流亡。官府缉拿甚急,张俭“困迫遁走,望门投止”,“(世人)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宁愿家破人亡,亦仗义收留。乃至:“(张俭)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望门投止”,“破家相容”。倍思前后,不由扼腕长叹。法有所限,道义当先。便是我,煌煌天汉。“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请接下句)。”   “党锢解禁,元节自塞外返乡。大将军何进、三公一同徵辟,又举为‘光禄四行’公车特征,以其为少府,皆为元节所辞。今闭门谢客,不问世事。”郭亮答曰。   “是心灰意冷,还是无地自厝(cuò)。自觉累及无辜,害家破人亡无数。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张甯又问。   “许,兼而有之。”郭亮又答:“自党锢祸起,我辈人才凋敝。余众如鸟兽散,或避入深山,或远遁海外。散落于天南地北。唯张俭可重聚人心。今三宫鼎立,明争暗斗。为壮大己身,引为助力。三宫四府,皆大肆招兵买马,纳天下名士丰满羽翼。此,正是我辈之良机。趁黄门老贼势弱,小贼羽翼未丰。我辈拥居朝堂,暗中挑唆如大将军何进等,手握重兵之外戚,诛尽宦官。一举除后患。”   董班亦言道:“能令天下党人,群起响应者,唯张俭一人耳。”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张甯追问:“若张俭执意不出,如之奈何。”   二人对视,董班笑道:“旁人自无从动其心志。然,我等窃以为。唯贤姪,可令其回心转意。”   “何出此言?”张甯微微一愣:“我与张公素未谋面,因何会听我之劝。”   “只因贤姪乃‘夏公’之女也。”董班一语中的。   见张甯仍不解其意,郭亮又谆谆善诱:“元节平生之憾,便是夏馥先亡。时党锢祸起,闻元节等亡命,经历之处,皆被收考,辞所连引,布遍天下。子治(夏馥)顿足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匿姓名,为治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对比子治之所为,元节心生愧疚,常静夜泪流。”   张甯聪慧,一点就透:“只是先父辞世,尚未守满三年,寸步不能离。如之奈何。”   “无妨。”郭亮早有定计:“我等已去信,告知子治葬于此地。料想元节不日当亲来祭拜。那时,贤姪当面晓以利害,元节必大彻大悟,挺身而出,为国除奸。”   既如此,张甯亦不推诿:“张甯自当恭候。”   “如此,甚好,甚好。”二老终于释怀。   送走二人,张甯一时心绪难平。环视院中一草一木,又见庐中一物一什。不由得神游天外。   所谓孤掌难鸣,独木难支。   先前。众皆以为,时任冀州刺史,八厨之王芬,乃是受平原术士襄楷,妖言蛊惑。行大逆不道,骤然发难,将先帝困死于晾尸台上。如今看来,党人早就与神上宗师合谋。   甚至,许攸暗通曹操时,党人便已定计:假合肥侯名号,暗中行事。不过是借曹操之口说出罢了。   再思,往来密信。之所以能骗过朝廷鹰犬,乃至连先帝亦深信不疑。正因无论书上落款,还是临摹笔迹,皆出合肥侯相,胡毋班之手。方能以假乱真。或许,合肥侯之落款,便出朝廷所铸真印,亦未可知。   神上宗师与太平道结盟,张甯亲身经历,自然知晓。然自从隐居林虑山中,神上宗师又与何人为伍,远在幽冀的张甯便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能与郭亮、董班等残余党人相识,还需另说一人。   杨匡,兖州陈留人,字书康,又名章。历任蕲春长、平原令,官至太尉掾属。   桓帝建和元年(147年),大将军梁冀擅权,诬太尉李固、大鸿胪杜乔,先后逮捕二人,下狱致死。又暴尸于城北夏门亭外示众。梁冀下令曰:“有敢吊唁者,加其罪。”   时,杜乔掾属杨匡,已去职返乡。闻此事,悲号哭泣,星夜奔赴洛阳。穿戴以前官服,自托为夏门亭吏,守卫杜乔尸身,驱赶蝇虫,长达十二日。后被识破,“都官从事(司隶校尉佐官)”捉拿杨匡上报,梁太后赞其忠义而不怪罪。杨匡遂鈇鑕(腰斩刑具)加身,冒死上书,乞李、杜二公骸骨。太后许之。此时,李固尸身已为董班等人收葬。于是杨匡护送杜乔灵柩,归葬故乡林虑。后隐居林虑山中,终身不仕。   时京师有童谣:“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大意是说,正直高士如李固,曝尸路旁,下场悲惨。而邪曲谄佞如胡广,反倒封侯拜相,极尽荣华。   李固死后,其弟子颍川杜访、汝南郑遂、河内赵承等七十二人,合力将李固对策、奏书等十一篇,加之诸弟子缅怀文章,合编《德行》一书,以作纪念。   亦是在正阳酒垆。经夏馥引荐,张机遂与杨匡、郭亮、董班等人,相识。   “党人欲诛尽黄门。究竟只为报私仇。还是当真,别有所图。今日如若不应,他日毕生祸端。若延及小弟,纵百死莫赎。唯有先与之虚而委蛇。且看后事如何。”然究竟后事如何,此时此刻,饶智机多变如张甯,亦百思不得其解。许久,又闻庐中一声愁叹:“阿父这盘天下棋局,女儿当落子何处。”   所谓举棋不定,便如甯姐姐这般。   蓟国,南港。   数日前,一艘海市快船,自沅陵始发。顺江出海,又乘东南信风,北上渤海,再入巨马水路,泊入南港。   主外事之左相崔钧,领一众属吏,长堤相迎。   船上所载,乃越嶲夷王遣使。不远万里,穿山跨海。只为面见蓟王,负荆请罪。   随船所携,除去西南奇珍,还有各族勇士三千,佳丽十人。   传闻,十佳丽,乃各族王女。姿容殊丽,万中无一。   天下还有女子,能与我家王上后宫争奇斗艳。国人不信,皆奔南港一睹芳容。 第163章 百夷来朝   船翼翻转,舷梯落地。   西南夷使节,次第下船。由海市吏,引与左相崔钧,列队相见。   队伍迤迤逦逦,使节披装各异。然却皆通晓蜀地汉话,亦知汉礼。经随船市吏低语相告,崔钧方知。此来面君,非是一家。“君子曰:从善如流,宜哉。”   忽听围观人群惊叹。   只见队列之中。有西南夷王女十人,各个“危髻金冠,缨络被体;明霞锦裙,光浑映耀;五色相间,芬馥著人”。别有西南异域风情。时下西南月氏散落,身毒尚未北进。种多“白夷”。   “十夷王女”,居首为:汉嘉旄牛夷王女,越巂摩沙夷王女,益州昆弥夷王女。另有:槃木夷王女、白狼夷王女、楼薄夷王女、哀牢夷王女、邛都夷王女、笮都夷王女、卷夷大牛王女。计十人。   除十夷王和亲使。另有:冉駹夷、汶山夷、莋都夷、徙夷、昆明夷、邛都夷、哀牢夷、蜀郡三襄夷、青衣夷、徼外三种夷、旄牛夷、旄牛徼外夷(白狼,槃木,唐菆,楼薄)、叟夷、苏祁叟、摩沙夷、姑复夷、朱提夷、附塞夷、徼外僬侥种夷、郡徼外夷大羊等八种。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各夷皆有使者,随船抵达。西南诸夷,齐来觐见,足见盛况空前。上至左相,下至港吏,皆大欢喜。   以上诸夷,大多生活在“六水并流”,后世称“藏彝走廊”之华夏西南。如,分布于渎水(岷江)上游之:冉駹夷、蜀郡三襄夷;散布于川西高原之:白狼、盘木、楼薄等百余“旄牛徼外夷”;分散渽水(大渡河)流域之:徙、莋都夷、青衣道夷;占据川西南之:邛都夷、苏祁叟、摩沙夷、姑复夷等;及远据滇西之昆弥夷(昆明夷)、哀牢夷及附塞夷等。   西南,不止西南夷。   时下,西南大地,崇山峻岭,大河溪谷间,氐、羌、夷,相互杂居,支别甚多。单渎水上游,便有“六夷、七羌、九氐”之说。换言之,氐、羌亦广布于西南夷地。先秦自两汉,不断有西北河徨羌人,向南迁徙至渎水上游,又西南至泸水(雅砻江)流域,又西迁至绳水(金沙江)上游地带。种落散布深山峡谷,渐与蛮夷杂居。自今汉,统称为“西南夷”。   计有:“白马羌(广汉羌)”、“蜀郡徼外羌”、“参狼羌(武都羌)”、“参狼种羌”、麓牛种“越寓羌”、大蛘夷种羌、青羌、紫利羌,蚌峒羌,汶山羌。及:冉骁羌、党项羌、昔卫、葛延、白狗、向人、望族、林台、春桑、利豆、迷桑、婢药、大硖、白兰、叱利摸徒、那鄂、当迷、渠步、桑悟、千碉、紫祖、四邻、望方、涉题、小铁围山、白男王、弱水、党项以及大、小左封与黑水、龙涸诸羌等羌。加之:白马氐、故氐、白氐、蚺氐、青氐等。亦各出使者,伙同北上。   粗略算来,不下百夷。   “百夷来朝”,遂成典故。   “摩挲婚嫁,以牛羊金银布帛为聘定论财。”西南夷婚嫁,大抵如此。   另有三千各族猛士,列队下船。各个生得面如噀血,气势凶猛。披头散发,坦胸露背。当中许多人,竟身佩锁链刑具,仍行动如常。围观百姓,赞叹不已。蓟国尚武之风,深入街巷闾里。剑击武馆,屡见不鲜。蓟王本就是豪杰,何必多言。故此次西南诸夷,尽取族中桀骜难驯,豪勇之辈,赠与蓟王。一言蔽之,西南虎狼,生人勿近。   便有人言道:三千西南夷卒,皆可入白毦精卒之列。   围观众人无比点头嗟叹。   话说,楼桑演武,售票入场。国人作壁上观,见多识广。更叹如此猛士,西南夷君,竟不能用。反刑具加身,避恐不及。“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目送百夷使者,列队登车,驶去王都国宾馆。崔钧忽醒悟:“此,必是东掾之谋也。”   南港都船令李永,遂被点醒:“左相言之有理。先前,东掾六百里传书,言‘越巂夷王’遣使朝拜。今日方知,夷人种辈繁炽,远非一王也!”   “东掾所谋,乃‘三南之地’也。”倍思前后诸情,左相崔钧涣然冰释。   “敢问左相,‘三南’是何地也?”李永求教。   “东掾将‘南中’、‘荆南’、‘岭南’,并称三南。”   “原来如此。”略作思量,李永亦大彻大悟:“三南与大漠,如上下臂弯,环抱诸夏。”   “上下夹攻,东西合围,天下尽入我主彀中矣!”崔钧心悦诚服:“郭奉孝,天纵奇才。”   “西域自不在话下。然关东纷乱,各有其主,尚力所不能及。”李永再问:“敢问左相,何来‘东西’合围?”   “非指关东。东极于海也!”崔钧一语破天机。   “水军!”李永幡然醒悟。   国宾馆,今为门下署所辖。   由门下祭酒司马徽,亲自掌管。足见持重。门下所辖,除王都国宾馆,还有长安邑西域诸国大使馆,泉州港倭岛列国大使馆,及黄金台四方馆等。紫渊王子馆,益昌温泉山馆,则属少府所辖。   机关楼船,已令百夷叹为观止,王宫车驾,又让夷使蔚为大观。一路行来,亲眼所见,瞠目结舌,无以复加。汉家城楼,鳞次栉比。路上行人,衣绣披锦。车水马龙,摩肩接踵。还有许多机关巨物,凸立于丛丛楼宇之后。放眼望去,高楼错落,绵延起伏,无边无际。   如此雄城,闻所未闻。上国风貌,我等边陲蛮夷,百闻不如一见。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临渝港,三足乌船宫。   “竟有百夷之多。”饶是蓟王得报,亦不由一惊。   士贵人答曰:“正是如此。还有‘十夷王女’随同北上,欲行和亲。”   “此,必是奉孝之谋。”蓟王言道:“权且善待。”   “喏。”士贵人这便领命。   “三南天王。”刘备一声叹息:“孤,尚不满而立。诸君,何其急也。”   美人邹氏,闻声言道:“蔡少师长女(蔡)琰,‘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之语,道尽妾等心思矣。”   “妾又何尝不,心急如焚。”身旁美人杜氏,亦心有戚戚:“人生几何,谁能无偷?朝不及夕,将安用树?”言下之意,“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然,所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率尔操觚,邈然含毫。草草了事,岂非不美。   凡事皆有期,万物皆有时。   蓟王等得起。   再者说来。后宫佳丽三百。岂能“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 第164章 十夷王女   临乡中城。一辆驷马安车,入里道,停在门下祭酒司马徽府门前。   见被水绿琉璃风灯,照亮的“上庠令”(车)牌。门楼卫士,急忙命人开中门相迎。   车入府中,踏板折叠落下。上庠令郑玄,穿鞋下车。   “拜见郑公。”便有府中管事,赶来相迎。   “德操何在?”郑玄问道。   “主父在后花园,郑公请随我来。”管事挑灯在前,引郑玄穿曲廊,过中庭,步入后花园。   园中亭内,灯火阑珊。四月初夏,夜风微凉。依迭石之山,映一池碧波,再趁香樟木香醒脑。秉烛夜读,何其雅致。传闻,为纾水镜先生思乡之情,园中山水,皆临摹阳翟故乡风貌,微缩而成。此中内情,外人又如何得知。知微见著,蓟王尊师重道,身体力行。故上行而下效。便是将作寺良匠,亦深受熏染。极具匠心。   示意管事自行离去。郑玄拾级而上,登跨水拱桥,临依山亭台。悬扁彰名,起于楼桑,已成蓟国风尚。扁上蓟王亲笔所书“阳景”。此二字,乃“水镜”也。   “水,准也。中有‘微阳之气’也”。“镜,‘景’也,‘鉴’也”,“明镜者可以察形也”。“镜于水,见面之容”,乃“水镜先生”之意也。   亭台自有高阁。推门视之,亭内婢女,昏昏欲睡。闻声,各自惊醒。见是主父密友,正欲上前参拜。却被郑玄摇手所止。自行登临顶阁不提。   二楼高阁,夜风习习。高悬梁下之琉璃莲花吊灯,堆光如昼。   窗下屏风所绣,正是三南山川地形图。   案上书卷堆叠,如屏似障。《史记·西南夷列》、《风俗通义·四夷》,诸如此类。   却未见主人何在。   待绕过屏风,见司马徽正凭栏而立。郑玄遂问道:“德操可觅得万全之策?”   “康成何出此言?”司马徽这便入阁相见。   “郭奉孝,天纵之才,然毕竟年少。所谓‘卑不谋尊’,今犯人臣大忌,竟‘迫主和亲’。生死一线,如何保全?”郑玄直问。   司马徽心悦诚服:“康成为人师表,徽深敬之。”   “奉孝当如何?”郑玄三问。   “郭奉孝无碍。”司马徽答曰。   郑玄终得安心。遂与老友并榻而坐:“德操且细细说来。”   “郭奉孝,将南中、荆南、岭南,并称‘三南’。能有此见识,着实令老夫钦佩。其计之所出,与众谋国之策,一脉相承。攘外安内,并进齐驱。主公曰‘东孝西直’,此言大善。”司马徽娓娓道来。   “先前。郭奉孝曾密信右丞贾文和,言及主公和亲‘祝融后裔,大巫之女’。被贾文和婉拒。正因‘卑不谋尊’。时,都护府左丞戏志才,便有先例。曾为主公‘不告而娶’,一力促成与钟存女豪和亲。所谓‘不知者不罪’。事后,太妃亲下口谕,此事不可再有。今已有言在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大逆之罪。郭奉孝天纵奇才,又焉不自知。”   郑玄轻轻颔首:“既如此,‘十夷王女’,又欲何为?”   “此乃蛮夷旧俗。”司马徽笑叹:“前护羌校尉邓训曾言:‘诸羌激忿,遂相与解仇结婚,交质盟诅。’‘解仇结婚,交质盟诅’,便是蛮夷约定俗成。‘十夷王女’此来‘和亲’,正为‘解仇’也。”   “竟不知蛮夷,有此旧习。”郑玄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先前,主公传檄天下,痛斥越巂夷王子高定。故夷人遣使北上请罪。又携‘十夷王女’和亲解仇。”   “然也。”司马徽欣然点头:“换言之。此举,乃出夷人自愿,非郭奉孝所谋。”   “果真如此乎?”辨出老友语透揶揄,郑玄急忙追问。   “呵呵……”司马徽抚须而笑:“依老夫愚见,非也,非也。”   “何出此言?”   “且看‘十夷王女’。”手指屏风三南山川地形图,司马徽逐次道来:“汉嘉旄牛夷,越巂摩沙夷,益州昆弥夷。此三夷,皆为夷人大部。种落繁炽,据守三郡要冲:旄牛夷扼‘旄牛道’,摩沙夷据‘西夷道’,昆弥夷守‘永昌道’。此三道,皆乃‘蜀身毒道’之路段。而余下槃木夷、白狼夷、楼薄夷、哀牢夷、邛都夷、笮都夷、卷夷大牛王部,亦皆散落在‘蜀身毒道’沿线。”   “哦?”郑玄随司马徽所指,依次下看。终于醒悟:“南方丝路。”   话说。汉武大帝为经营西南,在秦人五尺道的基础上,开凿二路并称“西南夷道”。一为南夷道,“自僰道指牂牁江”以通夜郎。一为西夷道,由蜀郡通往邛筰,并西南达楪榆、云南。“西夷道”并“南夷道”,于楪榆(大理)交汇,并向西南,经博南(永平)“博南山道”渡兰沧水(澜沧江)入“永昌道”至不韦(保山),越黑水(怒江)至哀牢(潞西)出国境,通身毒(缅甸、印度、泰国等南亚、东南亚诸国)。此路线,便是后世著名的“南方丝绸之路”。俗称“茶马古道”。   时下汉人,称之为“蜀身毒道”。取“蜀”通“身毒”之意。因路途险恶,瘴气频发。故又有“毒道”凶险之意。   “然也。”司马徽叹道:“昔日武帝纳张骞之言,欲经蜀郡,取道西南,穿身毒抵大夏。今郭奉孝欲比张骞,使我主效武帝,重开西南丝路也。郭奉孝自比先贤,又以汉武比主公。何罪之有?”   “借‘解仇结婚,交质盟诅’,尽收‘蜀身毒道’沿线夷人种落,为我主所用。进而凿穿西南,连通身毒,直抵大夏。将我国风物,输往天下。若能凿穿此路……”郑玄幡然醒悟:“三南!”   “凤凰于飞,刿刿其羽。”司马徽终于,道破天机:“乃出郭嘉之计也:明为凿穿蜀身毒道,暗中尽收三南百夷。明暗双谋,凤凰于飞。”   话已至此,郑玄如何能再不醒悟:“‘西南夷君长以百数’,岂能皆与主公‘解仇结婚,交质盟诅’。于是乎,为向化三南百夷,‘祝融后裔,大巫之女’,便为上佳之选。”   “天生郭奉孝,凤凰共于飞。”司马徽一声长吁。 第165章 义而不罪   “凤凰于飞,刿刿其羽。”   正因凤、凰二鸟,太过醒目,方能引群鸟追随。百鸟朝凤,飞蛾扑火。   亦如前所说,“三南之地”,补全“蓟王威天下”,最后一块拼图。东西南北,水陆并进,四面合围。只需“谋势”达成,中原大地,又能乱到哪去。终归跳不出,蓟王掌心。   正因天生郭奉孝。洞察时势,窥破天机。与六大谋主,不谋而合。郭嘉才出奇谋,欲早将西南夷,收归王化。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又谓“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换言之。对蓟王,乃至蓟国而言。再没有比,一条丝路流金的贸易通道,更行之有效的手段了。   蓟王刘备,只需打通这条自汉武大帝以来,大汉帝国便梦寐以求的通商要道。将蓟国人、物,源源不断注入其中。潜移默化,令天邦上国之风土人情,如星星之火,遍撒沿线夷人部落。不出数载,当起燎原之势。一举焚尽蛮荒。   丝路即动脉。将文明的血液注入西南。深入每一条干道,每一条枝津,乃至每一条毛细血管。遍及山南水北,惠及百蛮种落。如此持续输血。三南大地,自当焕发出勃勃生机。最终孕育出兼容并蓄,包罗万象之大汉风仪。正如羌胡、岛夷一般。   与其用武力,令蛮人畏服。不如循循善诱,潜移默化。欣欣然而心向往之。   亦因蜀身毒道,利益着实巨大。故沿线蛮夷,才各占要冲,据丝路流金为己有,不愿与旁人共享。诸如南中大姓、巴蜀豪右等,更不惜耗费巨资,结好西南夷帅。私筹商队,往来蜀身毒道,牟取暴利。为独占商路。不惜勾结蛮夷,暗行不轨。伏杀官吏,攻掠郡县。种种借口举措,皆是障眼法而已。目的,便是要削弱大汉吏治。只需“山中无猛虎”,“猢狲便可称大王”。   自今汉以来,蜀身毒道已中断百年。然南中大姓,巴蜀豪右,却可暗中通行,往来无阻,攫取暴利。   何也?   宗贼是也。   大汉“非功不侯”,“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然宗贼无功而坐享富贵。利欲熏心,不思报国。损人利己,不择手段。为垄断蜀身毒道,不惜挑唆蛮夷,祸乱同胞。榨取民脂民膏,吸食社稷血肉。趁天灾行人祸,大肆兼并土地、豢养家奴。岂止傍树而生,分明是毒瘤寄生。   而西南夷帅,占山为王,据水成寇。坐收过路财,亦乐得逍遥。双方一拍即合,狼狈成奸。故屡次西南夷乱,皆有豪强大姓,裹挟其中。无有例外。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扫荡地方宗贼,凿穿西南丝路。为国除奸,势在必行。   郭奉孝,凤凰于飞之计,置明暗双线,藏“平南二策”。   凿穿蜀身毒道为明策。纳三南之地入怀为暗策。   当如何决选,主公自决。   一言蔽之,谋士以己谋人,谋主从不(代)主(设)谋。只出奇策,但凭主公所选(只出谋,不定策)。   明月高悬,老友把酒言欢。   夜风习习,万家灯火阑珊。   “俗谓‘水到渠成’。依老夫所想,主公必先凿蜀身毒道,待天时地利人和,再向化三南百夷,收归己用。闻那西瓯女子,不过十岁。待数年后长成,纳入宫闱,正当其时。”司马徽言道:“郭奉孝之深谋远虑,或不在贾文和之下。”   郑玄叹曰:“只需凿穿蜀身毒道,令天下皆得其利。利益利益,先利而后益。于国、于家,皆大有裨益。那时,即便主公不欲,天下亦会齐声劝谏:和亲‘祝融后裔,大巫之女’,向化百夷。郭奉孝,天纵之才。此计虽弄险,却心怀家国大义。赤诚坦荡。想必,主公定不会怪罪。”   “主公明以照奸,以光融天下为己任。郭奉孝一腔碧血,天地可鉴。所谓‘忠心可嘉’,‘义而不罪’。君臣同契,其乐融融。我等,或‘杞人忧天,伯虑愁眠’矣。”司马徽一语中的。   “然此计着实弄险。”事后想来,郑玄由一身冷汗:“明日,当入宫面见太妃,为郭奉孝讨一门好姻缘。”   “可是主公从妹?”司马徽心领神会。   “然也。主公从妹(刘)菡,年前及笄。本欲嫁甘兴霸为妾,却被婉拒。甘兴霸言,王妹岂能为妾。今亦二八之华,与郭奉孝同岁。”郑玄笑答。   “此女素有大志,非英才不入眼。敏而有才,能书会计。今行走南宫披香殿,为少府中书官。却不知太妃,肯割爱否。”司马徽,略显迟疑。   “郭奉孝,当可入眼。”郑玄颇有信心。   “如此,你我二人分头行事。切莫令郭奉孝被人所忌,徒留污名于世。”司马徽未雨绸缪。二人为国存士之心,可昭日月。   “意欲何为?”郑玄惊问:“过犹不及,取祸之道也。”   “康成万勿多疑,此去秉笔日报也。”司马徽笑答。   待天光大亮,郑玄这便告辞。先打道回府,整理仪容。遂乘车入宫,拜见太妃。为郭奉孝求娶蓟王从妹。所谓安身立命。聘娶王妹,保郭奉孝一世平安,堵悠悠众口。郑玄此举,老成谋国。   毕竟三人成市虎,人言足可畏。蓟王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吾日三省吾身,以免落人口实。一言蔽之,君子当自律。   南阳,林虑山。   天下名士,士林魁首,张俭如今已入古稀。开年七十有一。“高年授杖”,“养衰老,授几杖,行糜粥饮食”。   《后汉书·礼仪志》有载:“仲秋之月,县、道皆案户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玉杖(王杖),哺之糜粥。八十、九十,礼有加赐。玉杖长尺,端以鸠饰。鸠者,不噎之乌也,欲老人不噎。”   “年七十以上杖王杖,比六百石,入官府不趋”。许“出入官府、郎弟(第)”,还许“行驰道旁道”。拥有诸多老龄特权。   汉代尊老之风,足见一斑。   张俭下车,持鸠杖,入里道。抵达“院中有老松”之草庐前。   叩响门扉,便有女子,丧服出营。   “敢问阿翁何人?”   “老朽张俭,特来祭拜故人。”   “张公,请进。” 第166章 落子无悔   “敢问贤姪,院中因何有二冢。”刚进院,张俭便问道。   “只因世间曾有二夏公。”张甯答曰。   “如此,待老朽祭拜,再与贤姪详谈。”张俭果有名士风范。   “张公请。”张甯已捧来祭品。   “老朽来时,已写好祭文。”说罢,便从袖中取出半幅白绢。绢上字黑如蚪,泪痕斑驳。足见情真意切,有感而发。亦无需诵读。便就一盏油灯,焚与九泉。   礼毕,张俭再拜而起。与张甯入草庐一叙。   “贤姪先前所言,究竟何意。”宾主落座,张俭问道。   “张公当知。我亦姓张,先父乃天师道二嗣师,张机,张安子是也……”张甯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不等说完。饶是饱受磨难,处变不惊如张俭,亦目瞪口呆。许久,这才悠悠回神:“天下竟有此等奇人,老朽远不及也。”   “夏公与先父,先后辞世,葬于庐前松下。人不在,棋未了。此盘关乎天下兴亡,百姓生死之棋局,当交由张公执(棋)子。”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张俭连连摆手:“老朽行将入土,如何能担此大任。”   张甯不置可否:“夏公临终时,先父言道:子治故后,世上再无张机。”   闻此言。张俭泪流满面,竟不能自已。   张甯肃容下拜,振聋发聩:“我父今亦入土。敢问(张)公,世上还有张俭否?”   此语直戳心窝。宛如一把利剑,穿胸洞背,将张俭连人带魂,定在原地。   张俭之所以首鼠两端,顾后瞻前。端不起又放不下。正因受一世名声所累。张甯快人快语,锋利如刀。将张俭自缚之茧囊,切成稀碎。   待哭罢,张俭大礼参拜:“闻贤姪一席话,老朽如获新生。舍此残躯,执天下棋局。上报君恩,下慰众生;中为我辈,昭雪正名。老朽,纵百死无悔。”   “大业未成,黄门未除,何必言死。”杨匡、郭亮、董班三人,自内室鱼贯而出。与张俭对面而拜。   张俭既已大彻大悟,魁首锋芒自当毕露:“诸位同党,当如何行事。”   郭亮早有定计:“三公四府,皆要辟党魁为少府。位列九卿,居拥朝堂,正当其用。”   “可是要借三宫明争,外戚暗斗之时势,破局。”张俭心领神会。   “正如党魁所言。”三人大喜。   “残局究竟如何,还望诸同党,与我细细道来。”张俭求教。   “敢不从命。”三人齐拜。   自三人现身,便一直冷眼旁观的张甯,神色复杂,若有所思。党人复起,欲报私仇。洛阳朝堂,又将卷腥风血雨。此情此景。对江山社稷,万千子民,亦或是远在蓟国的小弟,究竟是利是弊。犹未,可知也。   然。终归是“张弓无有回头箭”。“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三足乌号,自勃海回,停靠南港。车驾直入王城。诏左右国相,门下祭酒司马徽,上庠令郑玄,中书令赵娥等,国之重臣,入宫相见。   “奉孝之意,诸位以为如何。”王上居高下问,心平气和。   “回禀主公。”右相耿雍,乃蓟王少时至交好友,此时此刻,当仁不让:“蛮夷素有‘结亲解仇’之旧习。臣已问过百夷使节,此举并非出东掾授意。乃自行为之。初时,有百余人之多,亦是东掾减至十女。”   刘备微微颔首:“右相之意,十夷王女,乃奉孝为孤挑选。”   “主公明见。”耿雍竟面色不变。   “奉孝所欲,可是蜀身毒道。”刘备索性明言。   “回禀主公,我等亦如此想。”右相再拜。   “十夷王女,皆是蜀身毒道沿线要冲,大部夷帅之女。对沟通西南丝路,大有裨益。”蓟都伊娄圭,斟酌答曰。   蓟王目光如炬,环视重臣:“除此之外,可还,别有深意。”   殿内重臣,无不屏气凝神。一时落针可闻。   便有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对:“回禀主公,此乃,郭奉孝‘凤凰于飞’之计也。”   “凤、凰于飞,雌、雄莫辨。阴谋阳策,交织并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先凿蜀身毒道,再取三南之地。成天下合围之势。”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刘备又道:“依诸位之见。当如何行事,方能二全齐美。”   “老臣以为。”上庠令郑玄,起身奏对:“和亲,乃上上之选。”   刘备不置可否,反问道:“诸位以为然否。”   “臣等,附议。”   “如此,便请司马公出面,与百夷使者,商谈和亲事宜。”蓟王细雨和风。   “主公英明,臣等惭愧!”   刘备言道:“夜郎‘邑聚而居,能耕田’。滇池‘有盐池田渔之饶,金银畜产之富’。邛都‘其土地平原,有稻田’。哀牢‘土地沃美,宜五谷、蚕桑。知染采文绣,罽毲帛叠,兰干细布,织成文章如绫锦。有梧桐木华,绩以为布,幅广五尺,絜白不受垢污’。产‘铜、铁、铝、锡、金、银、光珠’等。‘以麦为资,而宜畜牧。有旄牛,肉重千斤,毛可为毦。出名马’。冉人‘皆依山居止,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为邛笼’。明帝时,郑纯任益州西部尉,‘为政清絜,化行夷貊,君长感慕,皆献土珍,颂德美’,因升永昌太守,又‘与哀牢夷人约,邑豪岁输布贯头衣二领,盐一斛,以为常赋,夷俗安之’。‘白狼等百余国,户百三十余万,口六百万以上,举种奉贡’。”   见蓟王如数家珍,群臣无不满怀激荡,壮怀激烈。   “明帝时,便有百余国,百三十万户,六百万口。匆匆百年,时至今日。三南夷种,又有几何?”蓟王言道:“只需孤一人,便可兵不血刃,凿穿西南丝路。多少大汉男儿,无需战死沙场,埋骨他乡。亦无需空耗多少国人辛苦耕耘所得。千载难逢,种种利好。诸位何必见疑。”蓟王这才道破心声:“奉孝之功,暂记不表。只因与孤,不直言。”   “主公……”饶是上庠令郑玄,亦潸然泪下。竟无言以对。 第167章 薄海从风   “解仇结婚,交质盟诅”。   归根结底,乃是以血脉为纽带,神鬼为见证。此习俗,汉蛮通用,不足为奇。   群臣之所以各个泪流满面。只因蓟王汉室贵胄,却要为大义与蛮夷联姻。士大夫终归要讲究些许,曲高和寡,门当户对。正如自家女儿若下嫁胡虏,皆百般不如意,是一个理。徒生折辱之感。   将心比心,蓟王何其尊贵,后宫竟少有汉女。正因国君以身作则,方能上行而下效。鲜卑婢,高句丽婢,倭女婢,风靡国内。聘娶乌桓、鲜卑、羌家女,方兴未艾。   “和合之风”,大行其道。   门下祭酒司马徽,奉王命,与百夷使者,商谈和亲事宜。   所谓人多舌杂。百夷各有,迫切所需。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然殊途同归。又皆欲仿效西域五十五国,陇右羌氐,求筑都邑。蓟国营城术,蜚声海内。何必多言。   然,此亦是强人所难。蜀身毒道,之所以被后世称“茶马古道”,正因其艰险。唯有茶叶、丝绸等价高而轻飘之物,便于运输。营城机关重器,如何穿山越岭,在崎岖山道转运。再者说来。冒然遣大国工匠,深入岭南,亦恐为瘴气所害。光武时,征侧、征贰,姐妹反,攻“六十余座城池”自立为王。南疆动荡,光武遂遣伏波将军马援,挥师平乱。时,南方被视为“不毛之地”。气候炎热,潮湿多雨,遍生毒虫瘴气。行军作战,异常艰苦。自建武十八年出征,到建武二十年班师凯旋。短短二载,几近半数官兵,因瘴疫亡。所谓“瘴疫”,便是“虏疮”。后世称天花。虽说此病,亦非难治。然既为五疫之一,毒性甚烈,常毁人容貌。不可不防。   门下祭酒司马徽,一时难以决断。遂上报蓟王,备说详情。   书报瑞阁。士贵人笑道:南人“以船为车,以揖为马”,何必走蜀身毒道。   士贵人乃交州人氏。对岭南地貌,知之甚祥。   刘备遂问详情。   士贵人言:何不从合浦水路,逆进西南。   合浦,本为百越之地,北倚句漏(越南石室),南滨大海(北部湾),合浦水(南流江)自北向南,分四条枝津入海。下游遂成富饶三角洲。乃“岭表遐邑,山势起伏,川流迂回,附廓所据当平衍之地”。又云:“合浦南滨大海,西距交趾,固两粤(越)之藩篱,控蛮夷之襟要”。后世号“海北雄藩”。今为合浦郡治,有户二万三千一百二十一,口八万六千六百一十七。   合浦港,位于合浦水入海口。海外番商可经合浦,逆流而上,越桂门关,过灵渠,经湘水(湘江)入江,直抵中原。中原物产,亦可沿湘水、溱水(北江)而下,过灵渠、越桂门关,经合浦港,输往身毒、大秦等,海外诸国。   时,秦灭南越,置南海、桂林、象郡,秦人大举南迁。“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尤其秦平百越,发谪戍五十万人至岭南。随军商贾,将中原物产带到岭外;同将合浦丝织、珍珠等,远薄重洋。合浦港因此繁荣。   及两汉,时下商人,常“赍(jī)黄金杂缯”,由合浦出海,经日南与海外诸国贸易,换回璧琉璃、琥珀、玛瑙、犀象等珍品。《汉书·地理志》云:汉武帝遣船队出海,“市明珠、璧琉璃、奇石、异物。”便是言此。   时大汉,国力强盛,声威远播。“汉兴,海内为一,并关梁,弛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   贡使夷商,薄海从风,无不梯山航海而来。   自新莽时,有越裳国重译,献白雉,黄支自二万里贡生犀,东夷王度大海奉国珍。元始二年(2年)日南之南黄支国来献生犀。元和元年(84年),日南徼外蛮夷献生犀、白雉。和帝永元十三年(100年)安息王满屈复献狮子,条支献大鸟;光和六年(183年)日南徼外属,复来贡献;永建六年(131年)日南徼外叶调王便遣使贡献。延熹九年(166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玳瑁等。足见海上交通之频繁。   汉人商贾,远洋巨舶,通商贸易。贡使夷商,亦从合浦登岸,亦或溯水而上,经三大走廊之“湘桂走廊”,入长江水域,沟通岭南与中原。四海物产,云集合浦。两汉俱以徐闻、合浦、日南,为市舶冲路。“舡大者长二十余丈,高去水三二丈,望之如阁道,载六七百人”,“从迦那调洲(缅甸丹老群岛)西南入大湾,可七八百里乃到枝扈黎大江口(恒河三角洲),度江径西行极大秦也。”   一言蔽之。二千年前,华夏便是海洋贸易大国。   刘备心悦诚服:“贵人之意,乃经合浦水路,逆入夷区。就近择址,新筑港津,转运营城诸器,及能工巧匠。而后,再运抵夷人部落,督造城邑。”   “然也。”士贵人言道:“唯一难处便在于,除去灵渠北上零陵水路,深入夷区之枝津故渎,皆需疏通。否则大船难行。”   “无妨。”刘备言道:“可命水衡都尉顺下,凿石通江,一路疏导便是。若遇阻隔,则雇青壮,裁弯取直,掘渠四通。西南水网纵横,正可一用。”   “如此,西南当大兴。”士贵人眸生异彩。   “三南之地,数百万蛮夷,若皆向化。大汉三兴在望。无可阻挡。”刘备言道:“传闻,岭南稻作,可一季双熟,乃至三熟。”   “确有此事。”士贵人言道:“若能大兴稻作,屯田三南及徼外(域外)之地。大汉再无缺粮之困。”   刘备轻轻颔首:“为夫,正有此意。”   “夫君欲泛舟四海,大化天下乎。”士贵人忽问。   “不急。”刘备轻抚士贵人隆起的小腹,朗声笑道:“重整山河待后生。”   士贵人一时娇羞无限。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大将军何进,大马金刀,粗声发问:“蓟王再行和亲,意欲何为?” 第168章 暂费永宁   “卑下窃以为,蓟王乃为凿穿蜀身毒道。”长史许攸,起身答曰。   “卑下,亦如此想。”主簿陈琳又补充道:“或亦如陇右羌氐,蓟王欲除蛮夷之患。亦未可知。”   “江东蛮左横行,西南又多瘴气。中原富庶,蓟王为何不取,反恋边陲不毛之地。”何进屠户出身,亦通商贾之术。换言之,不取摆在嘴边的肥肉,反去与野外虎狼争食嶙峋瘦骨。何其不智也。   “禀大将军。蓟王看似舍近求远,舍本逐末。然却趋利避害,深谙商贾之术。”许攸笑答。   “哦?”要说治国安民,开疆辟土,远不及蓟王。然若论贱买贵卖,利益交换,我看未必。何进疑问:“何以见得?”   “先前,蓟王先定西域,再平陇右。丝路流金,至此昼夜不舍,川流不息。蓟国名产广输西域,域外番物亦输蓟国。两相获利,何止十倍。‘兹可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西南夷阻断蜀身毒道,蓟王借和亲,笼络夷人豪帅,凿穿商道,亦如西域故事。乃取不息之巨利也。”许攸以己度人,言之凿凿。   “原来如此。”何进摆手道:“先帝许蓟王中西域而立幕府。玉门关外,便是蓟王家业,某不眼热。然巴蜀‘地沃土丰’,‘汉家食货,以为称首’。焉能坐视,再被蓟王圈占。”   “大将军切莫多虑。”许攸又进言道:“西南夷种辈众多,据载,明帝时便不下六百万众。虽多内附,然百年已过。日至今日,恐只多不少。且蜀身毒道,本被南中大姓所据,今蓟王强凿,必起民怨。万民随之骚乱。”   “子远之意,蓟王或难如愿。”何进眼中精光四射。   “然也。”许攸掷地有声。   “且细说来。”何进顿时来了兴致。   “西南山高水险,毒瘴遍地,商道崎岖艰险,乃其一也。蛮夷错落,各有其种,彼此时有争斗,无人可服众乃其二也。蓟国远在河北,西南并无根基,若南中大姓,群起来攻,蓟王鞭长莫及乃其三也。”   “子远,言之有理。”何进欣然点头:“西域番邦,陇右羌胡,皆无人能与蓟王争。然巴蜀多大姓豪帅,雄踞西南,又岂容被外人断去财路。蓟王当知难而退。”   主簿陈琳忽道:“此,亦或是蓟王之谋也。”   何进一愣:“何出此言。”   “先帝曾赐加黄钺。蓟王可代主征伐。若南中大姓,西南夷帅,裹挟谋反。蓟王便可兴兵讨伐。”主簿陈琳另有视角。   何进无谋之人,表情顿时凝重:“孔璋之意,凿路是假,灭蜀中豪强大姓是真。”   “或许,如此。”陈琳亦无十足把握。   “子远以为如何。”何进再看许攸。   “蜀中大姓与蓟王素无来往,何曾结怨。卑下窃以为,当不止于此。”许攸摇头一笑。   “嗯……”何进略作思量,欣然点头:“子远,此言大善。”   说完又看陈琳:“无冤无仇,蓟王何苦来哉。”   “大将军所言极是。”陈琳亦不争辩。然却在心中暗叹。国事何言私仇。到底是屠户出身,目光所限。家国天下,蓟王又岂能允许豪强大姓,趁乱而起,火中取栗。   归根结底。大汉,家、国、天下,三级分封体制中,并无“大姓”一席之地。“非功不侯”,更严格限定了上升通路。所有“非立军功,想一步登天,坐享荣华之人”,皆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便是外戚亦不例外。何不见,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无不是踩着反贼累累尸骨,得封万户侯。   诚然。亦非所有大姓,皆劣化成宗贼。比如蓟王门下督郑泰。乐善好施,急公好义。家有四百顷田,仍不足食,而名著山东。携宗亲门客,西投蓟王。蓟王亲迎于关下,拜为门下近臣。   一言蔽之,家国天下。   若只顾“小家”枉顾“大家”。只存“私利”而枉顾“公益”。趁天灾,行人祸。囤积居奇,重利盘剥,占地圈民,大发国难财,皆是宗贼无疑。   “报——”便有府掾,趋步入堂:“大将军,大喜,大喜!”   “喜从何来?”何进忙问。   “八及之首,天下党魁,山阳张公!今,今……”府掾竟情难自禁。   “今在何处。”许攸喝问。   “正在门前。”府掾脱口而出。   “嘶——”堂内无不倒抽气。   大将军何进,满脸横肉,无风自动。环顾左右,抖擞精神,起身言道:“某,当亲迎。”   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前。   新任守邸丞刘平,轻车到任。因是蓟王族兄,留守官吏不敢怠慢。便是右丞亦亲出相迎。   推门下车。见阶下列队相迎者,皆是二千石高官。   刘平亦不敢托大,趋步近前,先行礼:“拜见诸君。”   “见过守丞。”贾诩领三谋主及五校尉还礼:“请殿内一叙。”   “请。”   殿内已设家宴,为刘平接风洗尘。   刘平为宗亲,贾诩等为家臣。此宴,自称得上“家宴”二字。   刘平少时游学天下,见多识广。接人待物,圆润风趣而不失礼。此来洛阳,当可助蓟王一臂之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诩笑问:“守丞此来,主公可有交待。”   “王上命我行走禁中。多与三宫及贵戚交通。”刘平答曰:“国中抵京官吏,衣食起居,亦由我妥善打理。”   贾诩轻轻颔首:“如此,便有劳守丞。”   “不敢。”彼此同殿为臣,划分权限,谨防越界,亦是为官之道。   “刘平初来京畿,还望右丞,及诸位,不吝赐教。”刘平举杯相邀。   与会众人纷纷回敬。   抬眼偷看右席二哥,张飞沾唇即止。   关羽微微侧目,似已察觉有异。   待罢筵,二人同车出行,返回军堡。   关羽问道:“三弟因何闷闷不乐。”   张飞瓮声答道:“刘五貉,争强好胜,俺幼时没少受他诓骗。”   关羽轻轻颔首:“少时,你与大哥楼桑相伴,彼此亦识得。”   “自然认得。”张飞言道:“便是他撺掇俺去争食那颗金熊胆。”   “原来如此。”关羽笑道:“幼年之事,三弟倒还记得。”   “想俺先前,也如大哥这般俊逸。岂料自吃了那金熊胆,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黑也无妨。却害得俺从此往后,再不能出家门半步。便只与大哥书信往来。身逢巨变,如何能忘。”张飞翁声道。想来,那段被禁足在家的日子,张小胖定过得十分艰难。   “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少见便是。”关羽宽慰道。   “唉!”张飞重重点头。 第169章 改弦更张   八及之首,天下党魁。张元节应辟出仕,轰动京畿。   自古便闻,良禽择木,良臣择主。今张俭应大将军府之辟出仕。令大将军何进,声名日隆。天下名士,三公四府,为何争相徵辟。除为朝举良才,赢的身前身后名与利,亦是主因。   又谓“传承有序”。今张俭应大将军徵辟,何进便是其“恩主”。若募为府掾,则有“君臣名分”。换言之,张俭乃出大将军府一脉。日后飞黄腾达,位极人臣,亦会感念旧主之恩。对大将军何进及何氏后人,颇多全护之意。如此,代代相传,遂成今日之大汉吏治。亦令察举制,大行其道:茂才、孝廉、光禄四行;另有特设科目如,贤良方正、贤良文学、明经、明法、至孝、敦厚,不一而足。   类似诸情,两汉比比皆是。话说,当年蓟王豪掷十亿,向先帝索来兰台小吏李文优。时先帝令李儒转投蓟王家,当殿行认主大礼。亦是“传承有序”。得前主应允而转投后主,合礼法,循伦常。乃世间常态。若为属吏,由恩主举荐给朝堂,或举荐给上官,亦是“传承有序”,无可厚非。家国同构,家国天下。只需有序,便无“贰臣”之毁。否则“背主负恩者,人臣之首恶”。被天下唾弃。   换言之。何人举荐,时下亦至关重要。许多屡辟不就,亦因“择主而待”。辟与应辟,二相得利。便是后世所谓“双赢”。   党人愤世嫉俗,隐居避世,不在少数。正因不与世俗苟同,不与奸佞合污。又才华横溢,品行高洁,故引天下敬重。   前后二次党锢,悠悠二十载。党人多半凋零,十不存一。硕果仅存者,尤显重名。张俭乃士林人望。古稀之年,折身出仕。如何能不轰动天下。   先前。对出身屠户之大将军何军,颇多轻慢的权贵士人,如今纷纷改弦更张。朝野遇见,争相下拜,道一声:“大将军安好。”   试想。名高如张俭,皆应大将军之辟。天下还有何人,能望其项背。   君比张公何如?   吾远不及也。   既如此,不敬张公所敬之人,何其不敬哉!   于是乎。文武百官,纷纷改换门闾。朝中骑墙派,更齐投大将军麾下。大将军何军,龙骧虎步,步履生风,尽显宿臣姿容。   悉知张俭来投。何太后,亦惊喜莫名。话说,自家阿兄……竟有此神通。着实令人刮目。自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何氏一门,光耀在望。祖宗庇护,苍天有眼。   党魁出仕,扶立幼主。洛阳朝堂,气象一新。   少帝拜为少府,位列九卿。不出数载,必为三公。自张俭入朝,党人自成一派。凸立于三宫及外戚之外。少帝每每以朝政相问,张俭皆直言不讳。不疾不徐,却振聋发聩。许多剖心之言,丝毫不避,令少帝钦佩不已。   时,正值内宦势弱,少帝年幼,窦太后又无欲把持朝政,听之任之。朝中百官,更无人敢与张俭对峙。党人不断壮大。乃至张俭以观《熹平石经》为名,重游太学,引太学生万人膜拜。   洛阳才子,慕名而来。车辆障道,阻断交通。京师纷纷传闻。唯郭林宗游洛阳时,方见此盛貌。   世人皆知,郭泰出身寒微,家世贫贱而早孤。年轻时师从屈伯彦,三年业毕,博通坟籍。善谈论,美音制。乃游于洛阳。身长八尺,相貌魁伟。与李膺等交游,名重京师,被太学生推为领袖。为“八顾”之首。第一次党锢之祸,太常赵典举为有道,故世称“郭有道”。官府辟召皆不应。他虽褒贬人物,却不危言骇论,故不在禁锢之列。后为避祸而回乡授业,弟子千人。建宁元年,闻谋诛宦官事败,“三君”皆遇害,郭泰哀恸不止,于次年正月逝世。年仅四十有二。   时“自弘农函谷关以西,河内汤阴以北,二千里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四方之士皆来会葬。蔡邕亲为其撰碑文。   窃以为。大汉士人,与后世文人,云泥之别。断不可等量齐观。   汉赋四大家之扬雄曾言,“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蔡伯喈劝谏汉灵帝裁撤鸿都门学上书中亦说:“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事实也早已证明,书画辞赋,与治国安民,乃两码事。断不可,混为一谈。   朝堂之上,董骠骑竟不敢与大将军相争,而避其锋芒。足见张俭之声名赫赫。   何进志得意满,沾沾自喜。遂大宴宾客。席间,借敬酒,离席下问:“敢问张公,某当何为?”   张俭答曰:“何不学前大将军窦武。”   “前朝旧事,某所知甚少。还请公教我。”大将军何进,亦不见外。   “前大将军窦武,任时,辟名士,纳才俊。廉洁奉公,不受礼贿。妻、子衣食,仅够吃穿。时对西羌连年用兵,又逢天灾,万民饥馑。窦大将军将所赐,皆分与太学生。又车载食饭,道施流民。故得号‘三君’,为天下所仰慕。”张俭谆谆善诱。   大将军何进,似有心得:“得名重天下,又当如何?”   “宜当挟重名之势,网罗名臣高士,结外镇诸侯,清君侧,扶幼主。如伊尹、霍光旧事。执宰朝政,安定天下。”张俭之言,仍不疾不徐,却不啻洪钟大吕。令何进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此乃外戚专属“威名变现”之路!   与藩王专属之“威信变现”之路,有异曲同工之妙也。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归根结底,一句话: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多谢(张)公,指点迷津。”何进肃容抱拳,大礼参拜。时至今日,何进终于“活明白了”。所谓“追名逐利”。名利、名利,先名而后利。原是一回事。   “大将军速速请起。”张俭急忙离席搀扶。   待起身,倍思前后,何进忽一声长叹:“我差蓟王远矣。”   张俭笑问:“大将军何出此言。”   “有感而发,让公见笑。”大将军何进,一笑了之。   张俭轻轻颔首:“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朽恭喜大将军,既‘知己’又‘知彼’也。”   何进再拜,起身后放声大笑。与会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所以。   倒是许攸,目光闪烁,亦喜亦忧。   唉,粗鄙屠夫,亦得其道也! 第170章 一拍即合   自张俭受辟入朝。大将军何进,引以为师。得其谆谆教诲,不仅性情大变,礼贤下士。更散尽家财,捐资助学。收无数好评。   若一般人如此转变,必令人起疑。然正因大将军拜张俭为师。于是种种改观,才足令人信服。此乃,向化也。换言之,乃是张俭,令大将军何进,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张俭亦得重名。如此,相互成全。大将军何进与朝野党人,越发靠近。   若再深思。先前酒宴,那番令大将军茅塞顿开之言。何进当真只从张俭处得闻么?   我看未必。   所谓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府中必有高人指点。不过是会宾客大宴,借张俭之口说出。遂令大将军何进,“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三宫鼎立,各自丰满羽翼乃天时。宾客大宴,又趁地主之谊,自是地利。由天下党魁,名士张俭,指点迷津,便是人和。   于是乎,大将军何进,改弦更张,大彻大悟。一切皆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名师”的作用,此事彰显无疑。除去足能以理服人,教化权贵,还能提供强大的信誉担保。而感化大将军,亦令张俭蜚声宇内,声名至极。   大将军何进与党魁张俭,各得其利,内外双赢。遂成一段佳话。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人活一世,如何能逃脱“名利”二字。半生积累之赫赫之名,且看何时“变现”。何进、张俭,皆如此。无有例外。   常谓“时势造英雄,英雄趁时势”。便如此这般。事已至此,有进无退。何进若要在三宫鼎立,朝臣分属之时局中,脱颖而出,杀出一条血路。唯有不断壮大己身,吸纳一切可以吸纳之助力。党人,显然是异军突起之新兴力量。   党人之所以是党人。自有其与众不同之特殊“群体属性”。此属性,显然与屠户出身,粗俗无比之大将军何进“自带属性”,水火不容,难以调和。若要吸纳党人,引为助力。何进必须改变自身属性。于是乎,与亦需借外戚之力,屠灭十万黄门之党魁张俭,一拍即合。互相利用。   会宾客大宴,一问一答。大将军何进,幡然悔悟,至此痛改前非。完美。   『没有更好的品行,只有更好的利益』。   大彻大悟,又岂止大将军何进一人。   府中亦有孔融等一众高士的骠骑将军董重,亦变得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目的,自也是为吸纳党人。唯一例外,便是何苗。整日混迹于宗室勋贵,五陵少年之间。常一掷千金,花钱如流水。此乃,反其道而行之。勋贵,亦是洛阳朝野,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长乐宫,长秋殿。   “下臣,拜见太后。”新任蓟国守邸丞,刘平肃容下拜。   将礼单随手搁在一旁,帘后何太后笑道:“免礼,赐座。”   “谢太后。”刘平起身落座。   “闻守丞乃蓟王族兄,自幼相伴。”何太后笑问。   “回禀太后,正是如此。”刘平俯身答曰。   “少年时,蓟王如何?”何太后句句不离蓟王。   “少年时,王上身强体健,虎虎生风。年纪虽小,却常不甘人后。刘氏老宅,门前五丈桑。每到桑葚结满枝头,王上便领我等,攀树折枝,大快朵颐。争相攀高,乃至失足坠落……”刘平便将楼桑少年,幼时之事,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何太后捧腹聆听,不觉已沉迷其中。   “……后待清醒,逢宗祠大考,一举成名。然却因顶撞长辈,被罚出门。待被唤入,自居其末。老族长以‘文修武备’命名。遂改刘备。”   “果真如此……”何太后稍后又问:“守丞因何改蓟王旧名?”   “太后当面,不敢隐瞒。”刘平笑答:“宗祠大考,下臣居于第五。虽未得其名,却被老族长授以王上旧名。以为鞭策。时时劝进。”   何太后又问:“蓟王因何发家?”   “乃因从马市胡商处,换来一匹怀孕母马。”   “马价甚高,如何换取?”   “王上自制‘果仙冻’。”   “守丞可曾见过此物。”   “未曾得见。”   何太后一声叹息:“朕,亦只闻其名,未见其物。”   刘平言道:“自王上自制果仙冻始,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寝垫、松泉酿、楼桑重器、机关马车……”   何太后忽轻抚身怀六甲,喃喃道:“麒麟之子,神秀天成。”   声音虽小,却字字入耳。刘平不动声色,进言道:“王上三百子嗣,能称麒麟之子,凤毛麟角。太后凡有所需,可命人传语蓟邸。下臣,自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此,是蓟王之意乎?”何太后柔声相问。   “正是王上之意。”刘平肃容下拜。   何太后忽落泪:“得王上如此,朕心满意足。守丞且去,后会有期。”   “太后保重。”刘平遂告辞而去。   送走刘平,长信太仆郭胜喜滋滋而回:“王上果然仁义。未曾冷落太后。”   “嗯?”何太后不禁嗔道:“朕乃堂堂帝后,如何能被藩王‘冷落’。”   “老奴该死。”郭胜谄媚赔笑。   似受鼓舞。何太后神采飞扬,妖丽逼人:“待腹中麒儿,呱呱坠地。那时……”   郭胜趋步近前,隔帘言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何太后直抒胸臆,又道:“速召车骑将军入宫。”   “喏。”郭胜这便领命而去。   腹中悸动突生,何太后急忙散去凛然盛气。宛若慈母,捧腹低语。   长秋殿外,一时风和日丽。   水衡都尉座舰,游麟号。   “合浦水路,自秦汉以来便沿途设津,以屯疏来往辎重,歇舟船劳顿之疲。尤以‘伏波营’为重。乃伏波将军南下平乱时,屯兵储粮之地。翻越桂门关可见。”爵室内,随行海市吏娓娓道来。   “翻越?”周晖一愣:“莫非水路不能相连。”   “然也。”海市吏答曰:“需弃舟登岸,徒步翻越桂门关,方能入合浦水。”   “何不早说。”周晖言道:“若早知如此,我便顺江出海,直下合浦港。”   海市吏讪讪一笑:“下官以为都尉当已知晓。”   “我虽久居江左,却从未南下至此。如何得知?凡与水路有关,事无巨细,悉数报来。”周晖挥手道:“以此为戒,下不为例。”   “喏。”海市吏躬身领命。 第171章 南北船闸   海市吏这便娓娓道来:“建初八年,郑弘为大司农。苦于旧交趾七郡贡献转运,皆从东冶(福州),泛海而至,风波艰阻,沉溺相系。弘奏开零陵、桂阳峤道(山道),重筑武帝时,伏波将军路博德伐南越,出桂阳,下湟水之旧路,于是夷通,至今遂为常路。”   略作停顿,海市吏又道:“后伏波将军马援,疏通灵渠南下水路,至圭水(北流江),凿桂门关,继接合浦水。恒帝延熹九年,下邳周憬任桂阳太守,疏浚乐昌泷。至此,水、陆交通、南北通途,南海诸郡始达上国,有衣冠、礼乐之教化矣。”   “周府君如何行事,前后诸情,且细细说来。”周晖忽道。   “都尉当知,桂阳接南海,郡界溱水入始兴溪,至曲红(韶关)通南海,商旅辐辏(聚集)。然自瀑亭至曲红,峡中一水名武溪。亦名泷水。其水源出桂阳王禽山,经临武,入乐昌,合诸水为泷,惊涛骇浪,驚(惊)湍激石数十里,水中多石,舟多撞沉。周府君命人,贯山钻石,凿石通舟,排颓盘石,投入寥谷,铲高填下,凿曲平直,开九泷十八滩,于是溪水乃平直,水道通便。泷水疏通后,南海诸郡船商,舟楫往来,经浈阳至曲红津(坪石)。曲红津,遂成南北货商云集之地。因而繁盛,礼乐大兴。后有零陵曲红长区祉,在泷上建周府君庙纪念,并勒石《神汉桂阳太守周府君功勋之纪铭》于庙中,颂其功德。桂阳、南海等地,亦建有祠庙纪念,称其善政。(周憬)与卫飒,茨充,栾巴,许荆,并称桂郡‘五公’。德泽后人,名迹长存。”   言及此处,海市吏不由心驰而神往。   “先秦至两汉,历代名臣续力凿穿岭南。向化蛮夷,功莫大焉。”周晖亦感同身受。又话锋一转:“先前,周府君疏浚乐昌泷时,工师故吏,今何在?”   “延熹九年距今已有二十载……”海市令忽道:“功勋碑阴(背面),刻有治水有功臣名。遣人一问便知。”   “如此,且速遣人去办。”周晖言道。   “喏。”海市令遂去传令。   艉门开启,便有内藏机关快船入水。顺下漓水,取道桂林,抵番禺。再逆武溪水(北江),过浈阳,奔曲红津。寻找散落民间二十载之治水能臣。   周晖自领船队,在苍梧广信,西入郁水,下分圭水,前往合浦港。   “都尉,前方便是伏波津。”入圭水不久,便有兵士来报。圭水后世俗称北流江,只因其水逆向北流,故名。   “靠岸。”周晖举千里镜俯瞰岸边地貌。   “喏。”游麟号船大而深,无法抵近河岸。下锚河道,船翼翻转,与大小船只,依次桥接靠岸。   此处类野渡。岸边有聚落,却无亭长里魁。闻是水衡都尉,巡游至此。野渡人家,急忙列队迎接。队前老者自说,乃汉军后裔。又告知曰:此处,本是前汉朱卢(玉林)旧县,今汉建武十九年,伏波将军马援平交耻,省朱卢。   周晖又问:“合浦水何在。”   老者又曰:“便在桂门关后,居此地约二十里。”   周晖疑道:“其间相去不过二十余里,何不凿渠通舟,以便行旅?”   老者再曰:“都尉有所不知,二水被大容山所隔。此山,北坂高而南坂低。故圭水北流汇郁水,而合浦却南流于海。若凿渠互通,则北水南流,圭水河道因而拥塞变浅,无法行船。而合浦又因水量大增而溢出河道。故伏波将军弃船登岸,凿桂门关,以通合浦。”   周晖这便醒悟:“原是地势不利。”   “正是如此。”老者手指山隘言道:“翻过此关,便可见伏波营。营旁沟渠,可通合浦水。乃先前伏波将军所建。城下泊有渡船,往来合浦,十分便捷。”   周晖抱拳道谢:“多谢老丈指点。”   “不敢。”老者这便退下。   周晖环顾左右,遂言道:“可有良策?”   便有随船匠师,近前答曰:“可效仿灵渠,设‘斗门’。”   “何为‘斗门’?”周晖喜问。   “斗门,亦称陡门,渠内置斗门,每舟入则复闸之,水积而舟以渐进,故能循崖而上,建瓴而下,以通南北之舟楫。”匠师这便娓娓道来。斗门原理,与后世船闸,极为相似。   “如此,当仿效灵渠,排设斗门,连通二水。”换船如何能忍。   “此渠何名?”匠师又问。   “既穿容山,便唤‘容渠’。”周晖灵光一现。   “喏。”匠师这便领命。   水路中断,游麟号无从南下。周晖亦不心急。命船队就地驻扎。广发能工巧匠,勘察地形,择址凿渠不提。   又六百里传书蓟国,细说详情。蓟王遂开朝会,商议通渠之事。   在蓟王眼中,斗门虽称巧妙,然远不及后世船闸效率之高。   “……六十里间,置(斗)门九座,舟入一斗,则复闸之,积水而渐进。浮舟过岭,上下贯通。便是千斛之舟,亦可往来。治水巧妙,无如灵渠者。”左国令黄承彦,取图在手,为与会众人,细细道来。   “二水相距不过二十余里,广置斗门,费时费力。”刘备言道:“可否只开二渠,足令通行船只,往来无阻。”   “只开二渠……”将作寺一系官吏,纷纷苦思。   见久无人应答,刘备遂取图板,绘制草图。   虽有左国令居前,苏伯却下意识上前,双手接过。话说,也是习惯了啊。   细过之后,略作思量,苏伯便已幡然醒悟:“妙!”   蓟王所绘草图,乃仿千斤门闸。渠道前后,对置南北二道水闸。旁设翻车,可内外汲水。待船舶列队驶入,后闸下落,截断渠道。若北上,则用翻车注水,待水面上升,与圭水持平甚至超过,再开前闸放行。顺流而下。   若南下,则先开北闸,待船舶驶入渠道,再先落北闸,再开南闸。凭渠中所积深水,自可顺流而下。   “此渠何名?”苏伯忙问。   刘备言道:“便叫‘船闸’,通俗易懂。”   “主公英明。我等远不及也。”左国令黄承彦亦想通一切。化繁为简,便称高妙。   “将作寺确定尺寸,物料,将模组六百里传与水衡都尉。”蓟王言道。   “喏!” 第172章 备思前后   灵渠,亦称秦凿渠、零渠。后世俗称陡河、兴安运河。由铧堤、铧嘴、陡门、大小天平石堤及南北二渠构成。整体结构,举世闻名。其“陡门”,更被誉为“世界船闸之父”。   然斗门,只是单闸门。而刘备所绘,却是前后双向闸门。换言之,只有前后闸门同时开启,南北二水才会合流。交替开启,既能正常通行,又解高差之患。游麟号上,百工齐备。只需得图卷及模组。船内工坊,便可依样仿照。绝无差池。   散朝后,黄承彦等人,乘公船,返回楼桑将作寺。对比斗门与门闸,黄承彦忽有感而发:“管子曰:‘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王节信亦云:‘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单从此船闸,便可知我主之明也。”   苏伯问道:“国令此言何意。”   黄承彦答曰:“旁人尚不能‘瞻前而顾后’。我主已‘备思前后’也。亦如郭奉孝‘凤凰于飞’之计,并有明隐二路。”   “前后二路。”苏伯这便醒悟:“倍于常人。”   “然也。”黄承彦轻轻颔首。“备思前后”遂成典故。寓意首尾相顾,谋虑周全。   苏伯忽笑:“少时,主公每出神鬼草图,我等皆沉迷不拔,乐在其中。将作寺盛于墨门,兴于主公。遥想当年,陷地神术,惊动钜子。遂另眼相待,后不惜亲身前来,悠悠十载,方才有这许多后事。”   “钜子死得其所。当含笑九泉。”黄承彦叹道:“今黄巾已灭,墨门再兴。我等,当守好将作寺,代代传承,休戚与共。”   “喏。”苏伯行墨礼。墨门子弟,在蓟国与常人无异。无须遮掩身份。   门下祭酒司马徽,亦与百夷使者谈妥和亲事宜。时下与异族通婚,唯有汉室宗亲,可称“和亲”。亦做“和戎”、“和蕃”。蕃同“番”,指番邦异族。“藩”,则指诸侯王国,汉室宗亲。若换成常人“与夷为婚,曰:‘遑耶(一说结盟非结亲)’”,“与夷至厚者,谓之‘百世遑耶’”。遑耶二字,乃西南夷人语,意为“儿女亲家”。   俗语谓“蓟王和亲,为国为民;和亲蓟王,利国利民”。此语,前后半句,看似大同小异。然细细品味,实则有大不同。   取水衡都尉实地测得之山川地形图。司马徽与百夷使者,先定港津。二疏水路,三造津渡,海市既来,圈建港城。而后能工巧匠,穿山跨水,转运营城机关器。日薪二百大钱,雇部落青壮健妇,筑路穿渠,营城造楼,顺带筑堤圩田。一切皆比照陇右羌人牢营。唯一区别,百夷未反,无需流徙三百里。月月足额领取,绝无拖欠。   商定“三书六礼”,再行和亲典礼。切莫心急。俗语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南枝向我情如昨,水寒烟淡雾轻薄,吹花嚼蕊愁无托,年华冉冉惊离索。   白日高悬,绿树荫浓。   邹氏与杜氏二美人,沐浴更衣,齐赴无极殿用膳。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请接下句)。   蓟王早起,从未例外。言下之意,颇有余力。七位小姐姐中,孟黎乃南蛮出身。宫中,唯蓟王晓其身世。孟黎已问过,百夷使者中,并无孟氏族人。孟黎不过是随口一问,然刘备却颇为上心。命门下祭酒司马徽,旁敲侧击,亦收获甚微。   刘备隐隐觉得,若融漓便是传说中的“祝融夫人”。孟黎,当是南中夷帅孟氏之女。而非朱提孟氏或建宁孟氏。朱提孟氏,乃前汉时汉人南迁落籍。建宁孟氏,又是朱提孟氏南迁分出。孟黎身具异族血统,绝非南迁汉人。   换言之。许蛮王孟获,正是娶了“祝融后裔,大巫之女”,才一统蛮族。至于是否被丞相“七擒七纵”,种种缘由,今已不得而知。   刘备暗思,若和亲融漓,三南命运,是否就此改写。   经数月筹备,蓟乐府,终在初夏成立。   蓟乐府,掌“制雅乐,采民风”。乐府令,众望所归,授予“蓟国四奇”之杜夔,杜公良。秩二千石,兼领王宫舍人。四大门徒,邵登、张泰、桑馥,为乐府丞,佐乐府令。陈顽为仆射,主领诸乐人。四人各秩千石,兼领王宫行人。乃为褒奖数年前远去塞外,凿山铸铜之功。   另有钟官、音监、倡监、游徼等属吏,及倡优伎乐,不一而足。   与两汉乐府最大不同,蓟国乐府,亦收录羌、胡、蛮、夷之舞乐百戏。且遵循蓟王旨意,胡乐与汉乐比同,不做单独区分。只分门别类,归于钟官、音监、倡监等,各署之下。   立乐府于南宫门外。蓟国各城皆比照工坊,另置乐坊。设“乐籍”,乐户亦为编户,享受诸多便利。此令一出,国中胡女歌舞姬,喜极而泣。此后,再无需寄身胡姬酒肆,朝不保夕。蓟国乐籍,与后世将罪民、战俘之妻女,籍入贱籍,使之世代从乐,倍受摧残之户籍,不可同日而语。   蓟国无妓户,切记,切记。   市中胡姬,纷纷前往各城乐坊,登记入籍。汇总后,竟不下十万人。百人中便有一胡姬。   怎么可能。   刘备问过方知,只因蓟国盛和合之风。域外番商,将丝路沿线,妙龄胡姬,高价买来,认作义女。后不远万里,载入蓟国。入名下酒肆、番肆、蕃邸等,歌舞助兴。若有人求之,则依市价,取足额纳征。“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   蓟王耻于蓄奴,天下皆知。贩卖人口,更是国之大忌。于是精明如番商,便巧立名目。改贩奴为嫁女。   所认义女,视如己出。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无不精益求精。说是骨肉至亲,亦全无破绽。   且“六礼”,一丝不苟。亦不多取分毫。当然也不可短了分毫。更有甚者,结亲如结盟。番商往来一趟丝路,便载回一女。不出十载,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尾大不掉,如之奈何。   左右国相长吁短叹。求问主公刘备。   刘备笑道:这有何难。既有义女,必有义亲。且命番商,嫁女时需将义亲一同载回。不可有失人伦。   如此一来,究竟是买人还是认女,只需当面对质,便水落石出。   政令一出,此风乃止。滞留家中的义女,待乐籍一出,纷纷入籍乐坊不提。只需觅得良人,郎情妾意。姻婚嫁娶,但凭所需。 第173章 合浦珠还   支渠四通,在水网倍加密集,枝津故渎遍地的三南,有了更深层的含义。先秦一条神来之笔的灵渠,连通珠江与长江二大水系,贯通南中、荆南、岭南三大地域。   而刘备要做的,便是精工细作,爬梳剔抉(pá shū tī jué)。仿蓟国水路,将遍及夷区的河川溪流,连成三级水网。能够行万石、千石、百石机关船。此事,皆交由水衡都尉全权负责。   江南一带,水网密布,后世有“水乡泽国”之称。水运,乃时下最经济高效的交通形式。河道亦是水乡泽国最主要的交通通道。先秦两汉,续力凿穿江南渠道。人员、辎重,多经漕渠输送。事半而功倍。   蓟国在北,沿近海航线,入番禺,合浦,乃至徐闻、比景。再逆入内河航道,便可舟行三南夷区。实无需逆入长江,再顺次南下。蓟国海市船队,则反其道而行之。先入江淮。再分行南北。一路沿湘水、沅水南下,再西行合浦、番禺,乘风出海,北上蓟国。形成商道大回环。   只需开挖漕渠,连通南合浦水与北圭水。好比打通任督二脉,真气从此循环不息。合浦港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如此良港,洛阳朝堂必不舍得割给蓟王。蓟国良工实地勘探后,圈定距合浦港百八十里外的醴水(钦江)入海口(茅尾海),筑造新港。凿渠连通醴水与南廉水(廉江),通合浦港,入合浦水路。又有“醴水在苍梧,环九疑之山。”故,此水乃“南醴水”。   于是刘备取名“南醴港”。   南醴水,河道蜿蜒,水出“六万大山(十万大山)”。经由船上“记里水车”丈量,长约四百三十里。上游谷地土地肥美,林中多生瓜果。南醴水沿岸越人,滨水搭建长屋,船泊廊下。屋脊晾满干果,侧院晒满鱼鲜。日常所用陶器,称“连罐”。有二连罐,三连罐,四连罐之分,是典型的越人盛器。罐中分门别类,盛满干果和鲜果。常有童子数人,聚在廊下,吃着罐中美味。时下连罐,便是后世之果盒。“尉佗(南越王赵佗)献高祖鲛鱼,荔枝,高祖报以蒲桃锦四匹。”以至于“南单于来朝,赐御食及橙橘龙眼荔枝。”换言之,时下岭南特产,已广贩京畿。试想,若无水陆通畅,岭南夏季果蔬,如何能转运数千里,抵达洛阳时,仍新鲜可食。   窥一斑而知全豹。大汉水路之便捷,远超想象。中原大地满是南方水果,以至于“民间厌桔柚”。都吃厌了。除此之外,“犀角、象齿、翡翠、珠玑”等,岭南珍品,亦为世人瞩目。“珠玑象齿出于桂林”,“一揖而中万钟之粟也”。合浦,正是珍珠产地。岭南风物不断北上:“杂香细葛,辄以千数,明珠,大贝,流离,翡翠,玳瑁,犀象之珍,奇物异果,蕉邪龙眼之属,无岁不至。”   而中原物产,亦顺下岭南。   南下汉人,将铁器、陶器、耕牛、种子、技艺等,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播撒岭南。极大促使了当地的进步。和合之风盛行。遍吹大江两岸。   此地夷帅,乃出旁支。种出古南越国。部民皆以采“合浦珠”为业。“合浦民善游,采珠儿年十余岁,使教人水。官禁民采珠,巧盗者蹲水底刮蚌,得好珠,吞而出。”   “(合浦)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与交阯比境,常通商贩,贸籴粮食。先时宰守并多贪秽,诡人采求,不知纪极,珠遂渐徙于交阯郡界。于是行旅不至,人物无资,贫者饿死于道。(孟)尝到官,革易前敝,求民病利。曾未逾岁,去珠复还,百姓皆反其业,商货流通,称为神明。”   意思是说,合浦沿海,盛产珍珠,却不产粮食。当地百姓,皆以采珠为生,以此向交趾换粮。因采珠收益极高,当地官吏便乘机贪赃枉法,盘剥珠民。不顾珠蚌生长规律,一味逼迫珠民过度捕捞。乃至珠蚌逐渐迁移交趾郡海,合浦能捕捞到的,越发稀少,“珠逃交趾”。珠民收入大减,许多人因无钱购粮,而饿死半道。顺帝拜孟尝为合浦太守。孟尝到任后,革除先前种种苛政。不到一年,珠蚌繁衍,“合浦珠还”。   时人便已懂得,封山育林,禁海养珠。“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故“先王之法,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   切莫,“竭泽而渔”。切莫,“焚林而田”。   百夷使者北上蓟国,三南人尽皆知。闻蓟国欲在此地造港通渠。日薪二百大钱。夷帅大喜过望。   “凡采珠,常三月,用五牲祈祷。若祠祭有失,则风搅海水,或有大鱼在蚌左右。”饶是如此,亦常遭遇生命之危,“不幸遇恶鱼(鲨鱼),一缕之血浮于水面,舟人恸哭,知其已葬鱼腹也。亦有望恶鱼而急浮,至伤股断臂者”。故唐宋时,合浦人又将珠池唤做“望断池”。   三月采珠毕。闻可日赚二百大钱,沿岸百姓,纷纷渡舟而来。   水衡都尉,尚在穿渠修闸。连通上下水路。船上匠人见夷人越聚越多,一边好言宽慰,一边遣快船返回通报。   周晖不敢托大。急忙弃舟登岸,翻桂门关,急入合浦港。   正巧与曲红津回船相见。   舱内一排须发斑白,年过半百之人。正是二十年前,青史留名之治水能臣。   “故荆州从事曲红龚台,字少谦。”   “故荆州从事曲红郭苍,字伯起。”   “故南部督邮曲红龚雒,字玄然。”   “故吏曲红邓音,字孝直。”   “故吏曲红朱骘,字义德。”   “故吏曲红张源,字子才。”   “故吏曲红龚连,字叔通。”   “故吏曲红黄部,字世尼。”   “故吏曲红周盖,字伯喾。”   “故吏曲红黄晏,字子齐。”   “故吏曲红马珪,字元序。”   “故吏曲红潭承,字宁升。”   “故吏曲红刘鹄,字季产。”   “故吏曲红黄祺,字叔仁。”   “故吏曲红周习,字仲鸾。”   “故吏曲红刘越,字子省。”   “工师南阳宛王迁,字子疆。”另有一鹤发老者,阔步上前,领众人齐声下拜:“拜见都尉。” 第174章 恰如其分   “晖,见过诸位。”周晖肃容还礼。   “敢问都尉,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南阳工师王迁,抱拳问道。   “诸位请坐。”周晖引众人重回船舱。游麟号所携“机关游艇”,大小类比舫舟。除去各式机关器,能乘数十人。比起“腹中撑船”,“有容乃大”的游麟号母舰,自是“小巫见大巫”。然十余人乘坐,却绰绰有余。丝毫不觉拥挤。   宾主落座。周晖遂将疏通三南水道之事,娓娓道来。   王迁等人,皆有喜色:“都尉欲通南水,连成网乎。”   “然也。”周晖轻轻颔首:“诸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敢不从命。”王迁领众人起身下拜。乐昌泷,号“九泷十八滩”。治水难度,可想而知。得治水能臣相助,周晖如虎添翼。当无往不利。   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当场拜前荆州从事龚台、郭蓍(shī),前南部督邮龚雒,并邓音、朱骘,五人为“水衡都尉丞”,秩六百石,助水衡都尉掌治水通渠诸事。拜张源、龚连、黄部、周盖、黄晏、马珪、潭承、刘鹄、黄祺,九人为“九官令”,亦秩六百石。周习为都水长,掌陂池灌溉,保守河渠,兼取渔税。刘越为农仓长,掌仓储及转运事宜。工师王迁为衡官长,掌度量衡。同为六百石。   水衡都尉,俸比二千石,有五丞。属官有上林、均输、御羞、禁圃、辑濯、钟官、技巧、六厩、辩铜,“九官令丞”;衡官、水司空、都水、农仓等,“七官长丞”。   水衡都尉府,主上林苑,兼皇室财物、铸钱、造船、治水等,职能广阔,机构庞大。单单主掌上林苑中禽兽宫馆之“上林令”,麾下便有“八丞二十尉”。便可见一斑。   刘备上表重开水衡都尉,又授予管理海市之权。职能与前汉时大致相同。   水衡都尉,堪称雄职。   因准蓟王奏请,代建江表十港。故在朝廷看来,水衡都尉一职,并不常设。事成则罢。而属吏府掾,皆由周晖自行招募。至于薪俸,洛阳只足额发放都尉府主官,比二千石俸。凡属吏府掾,皆自筹薪资。换言之,约定俗成,只需周晖别有余财,便可适当提升薪俸。但不可少于朝廷规定的“九官令丞”、“七官长丞”之品秩。如此,亦限定了主官自聘属吏的规模,防止机构臃肿。   诸如蓟王刘备,乃是特例。只因封邑赋税,足够支撑。试想,单单凭一个比二千石俸的水衡都尉。满打满算,又能聘请六百石官几何?不过寥寥数人耳。   前汉时,“九官令丞”、“七官长丞”等,水衡都尉属官俸禄,亦由朝廷足额发放。如今洛阳自不会承担。   无妨。   海市有赀库啊。   只需为凿穿三南,通连汉蛮。周晖但有所需,蓟王必有所应。   水衡都尉府,归蓟少府所辖。大小诸情,皆上报南宫披香殿。由中书令赵娥,中书仆射荀采,全权处理。   蓟王之意。待江表十港筑毕,将奏请朝廷,将水衡都尉府,转入蓟国治下。称“蓟水衡都尉”。正如诸侯国亦有“太仓”、“太学”等机构类似,此乃祖制: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无为而治,也是重点。   单从属吏任命上,足见周晖高才。空置主上林诏狱囚徒之“水司空长”,便可知其政令所出,皆有深意。绝非任性而为。   尤其兼掌海市。水司空长,便可主“海市狱”,抓捕罪犯,羁押囚徒。如此例:衡官长,兼掌海市度量衡;钟官令、辩铜令,兼掌海市配铜铸币。再加江表十港。均输、御羞、禁圃、辑濯、技巧、六厩、都水、农仓……皆有所用。   正因游离在国境之外,故蓟王奏请重开水衡都尉。如今看来,真乃神来之笔。   既不违祖制,又将势力延伸到数千里外,江表大地。一言蔽之,相得益彰,恰如其分。   知微见著。单从奏请重开水衡都尉一事,便知蓟王之英明。   大将军何进会宾客大宴,有感而发:“某差蓟王远矣。”   当真如此啊。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又曰“名不正而言不顺”。各得其位,各司其职,方可事半功倍。   命麾下“水衡五丞”、“九官令”、“七官长”,自行招募属吏,分头行事。周晖遂领,衡官长王迁,返回容渠工地。   翻桂门关,遥见上国巨舰,列队圭水河岸。王迁不由心生感叹。蓟国营造术,又岂是营城一项。造船术,亦冠绝宇内。无可匹敌。   乘天梯,登游麟号。   舱内工坊,分门别类,应有尽有。直令曾为“百工之长”的王迁,大开眼界。蓟国巨舰,号称水上坞堡。今日方知其深意。外覆搪瓷装甲,内衬绝火石绵。舱壁涂抹白垩,以绝石绵飞絮伤人。暗藏青铜钩拒,排设水密隔舱。铁壁铧嘴,刀剑无伤。攻守兼备,面面俱到。   更加游麟号乃前蓟王座舰。可想而知。再思,蓟王以座舰相赠,足见水衡都尉之持重。   或有人问。江表不过十港,利益如何称“重”。   洛阳朝堂,文武公卿,亦如此想。然却皆忘了。蓟国还有海市。十万船户,纷纷下海。一旦水路通畅,成大回环。凡有河川,必来海市。凡船肆之所在,便是水衡都尉之辖区。   蓟王曾言:船只乃国之(流)动(领)土。   蓟船即蓟土。   事关主权,如何能不持重。   由衡官长王迁,全权主持容渠船闸营造。周晖又马不停蹄,奔赴南醴港。   只见茅尾海内,已泊满南越舟船。   “番禺始作舟”,一般初级造船术,水乡几乎无人不通。越人轻舟,首尾高翘。船身修长呈弧形,每船可乘五、六人,甲板下分数舱,水密、货舱,不一而足。近海鱼猎,内河航行,皆便利。   所幸,先命都水长周习,前来安抚。未起骚乱。   知水衡都尉抵达,海湾欢呼一片。与夷帅商定雇佣事宜,南醴港即刻动工。数日后,待蓟国另遣“戊”字号海市前来。列队停靠草建“非”字泊位。周晖这才得安。遂与麾下属吏及游缴护卫,搬入旗船安居。   旗船以号为名,称“戊船”。 第175章 万事齐备   江表十港,已定其三。益阳港、酉口津、南醴港。   益阳港,坐看沅水、资水、湘水,三水相连,位置极佳。酉口津,扼沅水中流,镇五溪蛮国。南醴港,背依合浦水路。只需南醴水与南廉水,凿渠互通,南醴港将为“大回环水路”之桥头堡。又“(南廉水)东南流经窖口入海”。即便漕渠未开,时下南醴港船只,亦可沿茅尾海,逆入窖口,直抵合浦港。二百里水路,十分便捷。   干栏重楼,兴于岭南,而盛于蓟。蓟国良工,先于督亢陂造重楼,后于陇坂造悬楼。今又在沅水绝壁排造栈楼(栈阁)。山高水险,已难不倒蓟匠矣。   如今再回岭南,蓟国营城术,直令夷人,叹为观止。   盐渍木,滨水下桩。工字舟梁,愚公冲锤,续力夯打。连成拦水大坝,堤上并起高楼,遂成滨海长街。此便是蓟匠造港诀窍之“提笔划一”。再排建涉水长堤,“丁”字形深入海面,便是所谓“二笔定丁”。再建“非”字泊位,乃“左右成非”。港口一旦建起,蓟国大船便会源源不断运来物料、工匠,营城机关器,顺次架起,向内陆延伸。遂成最后一句“四通为衢”。   “提笔划一,二笔定丁;左右成非,四通为衢。”   就是这么简单。   物料皆为模组。尺寸数量相同。只需造一楼,便可造百楼。熟能生巧。至于迁居人家,因地制宜,自行改造。蓟王亦听之任之。然需上报改造图册,由各城将作寺属吏审核确认,是否有结构缺陷。并提供改良方案。   百工居肆。将作寺虽建在楼桑。然各城市楼,皆有“将作史”轮流坐班。将作史,佐掾掌土木工程和徒役事。“将作掾”位在将作史上,主土木工程及徒役。   市楼,今已集合国中大半署寺。尤其与民生相关,市中皆有各署派驻吏员坐班打理。无论遇何难事,只需走一趟市楼,便诸事顺心,万事齐备。   岭南自有岭南风情。色彩斑斓,圆润饱满。比如仓楼,此地称“囷(qūn)楼”。   “圆者为囷,方者为仓。”便是指圆形仓楼。   圆楼当如何建?   简单。“米”字型整体框架(垂直视角),围砌弧形空心砖。蓟式高楼,之所以防虫防火,只因盐渍木多建框架,且围以筒砖;四壁由空心砖填充,屋顶又覆满瓦片;再涂白垩浆壁,铺水淋喷头。若是富裕,亦可外包搪瓷装甲,廊檐暗藏钢丝网帘。造玄楼白院。一劳永逸。   凡遇敌袭,关门放狗,落帘撤梯。阁上弩手,汝等随意。   端是防火防盗防闺蜜。   就地取材,盐渍成木。数万岭南青壮,挥汗如雨。健妇亦未得闲。开玩笑,包吃包住,日薪二百大钱。一月足赚六千。夫妇二人,轻松破万。赀库便泊在岸边。随支随取。海市名产,琳良满目。手中券钞,无往不利。   何其快哉!   “敢问,楼船卖否?”便有夷人,大胆问道。   “自然卖。”海商眼笑眉开,和气生财。   “作价几何?”夷人心虚略显。   “十口船楼,作价十万。二轮一帆,上下三层,畜力驱动,可通江海。”海商又道。   “哦……”一月万线,需十月方可凑齐。   见夷人作势欲走,海商又道:“可分期付款。”   “如何分期?”夷人随口一问。   “首付一成。余下可分三年期,月月偿还。前六月无息,半年后百取一,一年后百取三,二年后百取五。”海商已将券书双手奉上:“只需在赀库开立账户,便可签约,得偿所愿。”   “何为百取一、三、五。”夷人抱以警惕。话说,无事献殷勤……(请接下句)   “以三年贷九万,月偿二千五百钱为例。”海商如数家珍:“半年后,还欠七万五千钱。此时百取一,月多偿利息,二十五钱。”   “原来如此。”夷人欣然点头:“乃月偿二千五百钱之百取一、百取三、百取五。”   “然也。”海商笑道。   夷人追问:“若有闲钱,可否先偿。”   “可也。”海商手指券书:“券中便列有此条目。”   夷人终是安心:“如何才能开立账户。”   海商眼中精光一闪,又飞快隐去:“方法有三:得一伍蓟人作保乃其一;与蓟人有通家之好,一户作保即可乃其二;落籍蓟国,账户自得,乃其三也。”   思前想后,夷人问道:“如何落籍。”   “举家北上,只需入蓟国境,便可入流民营地,不出一年半载,自当如愿。或泛舟北上,泊入蓟国港湾,只需有船楼一艘,可容五口之家,另有五百石(空)舱,即可编为船户。”   “哎?”夷人似有所悟:“买船需开户,落户需买船。两不沾地,如之奈何。”这是个圈啊。   海商言道:“若如此,只有寻五户蓟人作保。海市内有好友数人,连我在内,当可凑足五户。”   “这……”夷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海商言道:“一旦作保,我等五家百余口,皆与足下休戚与共。若足下犯法,我等满门家小,将坐罪并罚。”   夷人郑重抱拳:“定不负君之义。”   “券书在此,只等足下签押。”海商义气风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夷人签字画押,自去开户不提。“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无故受此大恩,夷人焉有二心。   恭送出门,吹干墨迹。海商一声长吁:“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王上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蓟国船楼,乃五百石河船,大改而成。可容五口之家,吞吐千石辎重。驱动潜轮之良马,就地取材。为“滇池驹”,俗称“滇马”。   “长老传言,滇池有神马,或交焉,即生骏驹,俗称称之曰‘滇池驹’,日行五百里。”又“滇中之马,质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径,虽数十里而不知喘汗,以生长山谷也。”   滇马,矮小体健,耐力佳,善负重,能远行,宜在崎岖山道上长途驮运。历来为蜀身毒道,马队主力。   只因矮小,不可为军马。故价格便宜,远不及北疆高头大马。用来驱动机关潜轮,正当适宜。   便有同伴,举家迁入船楼安居。   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三日,轰动茅尾海。   市中海商,一时宾客盈门。   夷人接踵而至,户限为穿。 第176章 百越诸贤   《蓟法》:“五家作保,坐罪并罚。”   此乃订立一切券书之前提。换言之,唯有知根知底,诚实守信,邻里和睦之家,方能与人订立券书。此,亦是信用体系的重要组成。若举族迁来,互相作保,自是无妨。就怕单门独户,举目无亲。无人能证其言,辨其行。亦无人知其根底。入流民大营,与来自天南地北的流民杂居。相熟后互相作保,迁入各城,毗邻而居。平日相互扶携,亦相互提点。切莫有失,延祸邻里。   事关身家性命,自非同小可。   非亲非故,素未谋面,市中五家海商,便愿为夷人作保。满门家小,泱泱百口。生死存亡,皆系于己身。将心比心。换做夷人,又当如何。“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更何况“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越是蛮夷,越重恩义。   “羌胡俗耻病死,每病临困,辄以刃自刺。(邓)训闻有困疾者,辄拘持缚束,不与兵刃,使医药疗之,愈者非一,小大莫不感悦。永元四年冬,(邓训)病卒官,时年五十三。胡人爱惜,旦夕临者日数千人。戎俗父母死,耻悲泣,皆骑马歌呼。至闻训卒,莫不吼号,或以刀自割,曰:‘邓使君已死,我曹亦俱死耳。’前乌桓吏士皆奔走道路,至空城郭(擅离职守)。吏执,不听,以状白校尉徐傿。傿叹息曰:‘此义也。’乃释之。”   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便是五胡四夷,可爱之处。正因如此,方能向化。   至于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蓟王天下豪杰。出手何其阔绰。饶是好宾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的周晖,亦心悦诚服。为王事,上下奔走,尽心竭力。夷人,又如何能抵挡。   不出三日。竟有百户,得偿所愿,换居船楼。个中便利,闻所未闻。引亲朋无数,登船观瞻。海市所携船楼,五日售罄。然更多夷人,正纷至沓来。   无妨。蓟国十万船户,滨水而居。新船订单,排满国中二十七港船坞。换下旧船,修葺加固,内外一新,亦不弱分毫。海市令六百里传书回国。蓟王当机立断。令改造翻新毕,尚未售出的船楼,悉数南下。帆樯如林,乘风破浪(‘之’字形),不下万艘。   沿茅尾海一字排开,逆上醴水两岸,何其壮观。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无可指摘。见部民大半投奔蓟国,夷帅索性举族来投。   水衡都尉,欣然纳之。令其部族,皆入南醴港城安居。   兴建中的南醴港,扼南澧水入海口。分置左右二港。醴水右岸公用。醴水左岸民用。街衢沿二侧海湾,及醴水河道,延伸铺展。更有良匠逆进醴水,在中游、上游皆觅得大片河谷地。可用于圩田稻作。合浦之所以“不产谷实”,非不宜稻作。只因采珠利高。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此与西域诸国皆不种田,是一个理。经商获利百倍,谁人还愿耕田。   先前种落散布沿海,如今聚居成港,若得万户船民,十万余口。人吃马嚼,全凭采买,如何能够。筑堤引水,穿渠圩田,乃是根本之策。采珠换粮,本末倒置。封建时代,无人能与田地彻底脱离。尤其沿海平原,极利稻作。养活十万口,绰绰有余。   江表十港,既是港亦是城。   水衡都尉,既为雄职。麾下属吏,“水衡五丞”、“九官令丞”、“七官长丞”,皆可独当一面。   得前同僚举荐,因随周憬治水,而青史留名之属吏,纷纷出仕。有故曲红长零陵重安区祉,字景贤。故舍涯长南郡邔(qǐ)苍陆,字叔夏。故浈阳守长、南平丞长沙汉昌塞祗,字宣茚。故行事耒阳华戛,字汉威。故吏郴褚禧,字礼让。故吏耒阳蔡朗,字已明。故吏浈阳刘明,字仲机。故吏浈阳左胜,字仲升。故吏浈阳左觫,字妙举。故吏浈阳宋硕,字子张。故吏含洭尧禹,字公制。故吏含洭张邵,字曼威。故吏含洭黄详,字伯茚。   年纪多在五十上下,既有干练实才,又精力未衰。且年长稳重,为蛮夷所敬。掌一曹之政,正当其用。秩三百至六百石,堪称良吏。   至此,水衡都尉,人员齐整,可堪大用。   故曲红长,零陵重安人区祉,授为南醴港长。故舍涯长南郡邔人苍陆,授为益阳港长。故浈阳守长、南平丞长沙汉昌人塞祗,授为酉津长。   除故吏,亦得新人。   高凉贼帅,苍梧人衡毅、钱博,年十五六,皆负勇谋。轻舟驰骋,往来抄掠。趁海市船队随同南下番禺,于苍梧高要峡口设伏。欲谋一场大富贵。岂料蓟国巨舰,无可匹敌。不等接舰,甲板弩炮一通齐射。刺网铺天盖地,悉数网罗其中,又吊上甲板。五花大绑,押入爵室。周晖见一众贼少,争相赴死,义气深重,遂起爱才之心。亲自松绑,收归己用。衡毅、钱博重回水砦,领三千宿贼,大小战船百艘来投。   番禺人董正,字伯和,少有风仪,耽经籍,性高洁,十五岁通《毛诗》、《三礼》、《春秋》,遂以“学行”知名,公府累辟皆不就。却自投周晖座下,愿为蓟王效力。黄豪,字子微,十六岁通《论语》、《毛诗》。年二十举茂才,寓居广信,教授生徒。被董正所举,一同出仕。   另有会稽余姚人虞翻,字仲翔。前日南太守虞歆之子。少好学,有高气。既善使长矛,可日行三百,于经学亦颇有造诣,尤精《易》学,善占卜,兼通医术,明人事,通神鬼,堪称文武全才。   尤其虞翻,刚上直率,为人忠义。周晖见之甚喜,遂授予六百石之水司空长,主诏狱囚徒。   又令衡毅、钱博为左右水司空丞,领麾下兵卒佐之。   至此,以三港为锚定,凭海市通有无,借水衡为羽翼。蓟王终在江表立足。   南醴港,游麟号,爵室。   “禀都尉。”新任水司空虞翻,趋步入内:“有会稽焦矫,遣人投刺,约都尉句章(港)一见。”   “此何人也。”周晖随口一问。   “乃郡之豪族。”虞翻答曰。   “所为何事。”周晖又问。   “信使并未言明。”虞翻又答。   “哦?”周晖亦是豪族出身,略作思量,再问道:“其人如何。” 第177章 四海雄心   “焦矫,为郡之豪族,尝为征羌令,故时人皆敬称其为‘焦征羌’,因与番商交善,又号‘胡老’。门客众多,横行乡里。郡县皆不敢轻易招惹。其人嫌贫爱贵。喜纳名士,厌拒寒士。故颇多指摘。”虞翻知之甚祥。   “嫌贫爱贵?”周晖笑道:“类似货色,我见多矣。不足为奇。然海市往来扬州,此人既是当地豪强,或可为我主一用。既登门投帖,当可一见。”   “都尉所言极是。传闻此人手眼通天,因与番商交善,常于市中,为侩作保。久而久之,故讹称‘胡老’。”虞翻答曰:“都尉此去,或于国有益。且此人嫌贫爱贵,亦利于都尉,见机行事。”言下之意,周晖以少君侯领水衡都尉,身份自是尊贵。当为焦矫所喜。   “如此,且命人回帖,约定时日。”周晖当即定计。   “喏。”虞翻领命而出。   千里水路,蓟国潜轮船,一日可达。即便朔风而行,走之字航路,亦不出二日。来回三日,消息已从句章(ɡōu zhāng)传回。游麟号扬帆起航,前往句章港。“越王勾践之地,南至句余,其后并吴,因大城句余,章(彰)伯(霸)功以示子孙,故曰句章。”勾践灭吴,向周元王呈贡。周王赐胙,并封勾践以“伯”(诸侯之长),后勾践为向子孙,彰灭吴封伯之功,将原越国南方之句余,改为句章。   武帝元封元年“发兵击东越事”,元鼎六年“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作为军港,两汉以来,句章港日渐繁盛。后亦有海商往来,贸易随之兴盛,成为扬州大港。蓟国海市,亦时常停靠。贩运蓟国、西域及陇右名产。深受民众喜爱。正因见蓟国海市常来常往,焦征羌这才亲自投刺登船,欲与水衡都尉一见。知其乃本地豪强,海市令不敢怠慢,快船送达南醴港,这才引二人相见。   游麟之大,何必多言。   不等泊入海市预留泊位,便引人无数,驻足观看。   煌煌天汉,以高为极。铁壁铧嘴,海上坞堡。饶是焦胡老,亦心生敬畏。手指巨舰,顾左右言道:“此乃四海雄心。”   “胡老所言极是。”门客纷纷称是。人群中,有兄弟二人,目光如炬,生猛异于常人。   待座舰停稳,侧舷天梯落地。海市令遂引焦矫相见。   “拜见都尉。”焦矫先礼。   “见过胡老。”周晖回拜。   周晖雄踞乡里,一身贵气,为焦矫所喜。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莫过如此。对常人而言,焦胡老自高不可攀。然对周晖而言,胡老却有礼有节,颇知进退。   随同再侧的虞翻,略作思量,便已醒悟。   虽天之大,然并非所有人,皆能如蓟王那般,虚怀若谷。“礼贤下士”,“一视同仁”。   “请登船一叙。”周晖伸手相邀。   “都尉请。”焦矫躬身相应。   二人同乘云霄“主梯”,升上船舷。主梯左右,每隔数丈,便有一架天梯,排设落地。称“从梯”。随行人等,皆由此登船。入偏殿静候不提。   蓟国机关大船,皆并设畜力、风力、水力、人力,多重驱动。多措并举,省时省力。   登爵室。落地琉璃窗,三面环绕。将句章海景,一览无余。众人无比暗自嗟叹。传闻洛阳贵胄,门窗皆以换成蓟国水绿琉璃为荣。然论气派,无出游麟之右。   时人尚未知晓。蓟王已命将作寺,试造“清钢琉璃”。“淬火钢化”原理不难,然如何“离水速冷”,还需将作寺与方技馆鼎力配合。料想。假以时日,蓟国工匠、方士,自会寻到解决之法。蓟王拭目以待。   宾主落座,婢女奉上香茗。周晖笑道:“常闻‘舡千丈’、‘木千梓’、‘车千乘’,可‘比千乘之家(诸侯)’。胡老富甲一方,令人艳羡。”   若是一般人言富,焦矫必嗤之以鼻。然与贵人言富贵,却甘之如饴。焦矫面露得色:“都尉谬赞。老朽不过因缘际会,侥幸发家。”   “愿闻其详。”周晖兴趣十足。   焦矫便将如何发家,娓娓道来。   原来。多年前,有域外番商,遇暴风雨。船队搁浅孤岛,为焦矫所救。获其信任,为侩市中。赚取不菲庸金。一来二回,焦矫如阎柔,声名远播,为番商所信。后为买卖双方作保,甚至代为采买大汉风物,被港市豪商称为“胡老”,因而日渐富庶。后广置田产,豢养门客,称雄一方。富上加富。   “原来如此。”周晖试言道:“不知胡老可有富贵良方,传授与我。”   “不瞒都尉。”焦矫欣然点头:“正有一场大富贵,欲与都尉同享。”   “富贵何来?”周晖忙问。   “都尉且看。”焦矫手指东北。   随焦矫所指,周晖看向窗外。碧海长空,隐隐有岛屿可见。   “胡老何意?”周晖不解。   “此处俗名‘中山洲(舟山群岛)’。春秋时,为越‘甬东’地。自先秦始,便有方士寻仙登岛。因‘每岁三月间,大鱼扬髻鼓鬣,从大海来会于礁之下’,两汉以来,常有渔民泊船岛上,以便渔猎。老朽所救番商,便搁浅此岛。”   “哦?”周晖遂取千里镜眺望。   焦矫道破天机:“此处岛屿无数,然有一大岛,可比一县之地。闻蓟王欲建江表十港。何不择此岛,建其一也。”   “岛上可有淡水。”周晖又问。   “岛上溪流密布,亦有大片滩涂。都尉只需截流治水、捍卤蓄淡,出海渔猎,内陆圩田。迁民登岛,足可自给。”偷瞥周晖面色,焦矫又道:“且岛岸曲折,岬湾相间,海道辐辏。往来句章船舶,皆需航经此地。一言蔽之,‘守大江门户,扼南北要冲’。只因不得其主,而空悬海外。若能被蓟王所用,当可大兴。”   “岛上可有人家。”周晖再问。   “今为鄮县东境,岛上只有化外野人。因‘悬居海岛,易生寇盗’,故未设乡邑。”焦矫答曰。   “如此,胡老可愿随我登岛一观。”周晖言道。   “敢不从命。” 第178章 中洲一郡   解缆起锚。游麟号徐徐离港,滑入深水航道。随引船,驶往二百里外的中山洲。左中右,三艘引船,乃焦矫所雇当地海捕渔船。熟知航路,可避开沿途礁石暗流。   潜轮乘风,若非渔船航速太慢,半日可至。除去自身所携人员辎重,游麟号尚可满载万石。足见其大。亦足见牢固。船如坞堡,饮食起居,一切如常。列候,一日三餐。日中时,周晖遂在爵室设宴,与焦矫等人,把酒言欢。不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游麟号已劈波斩浪,抵达中山洲海域。   举目四望。果见岛岸阔长,面积甚广。地势由西南倾向东北。东西长百三十里。南北宽五十里。果如焦矫所言,堪比一县之地。   周遭岛屿,星罗棋布,大小不一。只需立港于此,便可舟行往来各岛。渔猎圩田,自得其乐。   若将周遭岛屿,一并计算在内。或足有三县,一郡之地。   时虽划归鄮县东境,然并无建制。乃是一块无主飞地。若蓟王索取,朝堂必无人阻拦。食之无味,弃之不惜。   引航渔人告知,环岛周遭,乃绝佳渔场(舟山渔场)。此地亦如焦矫所言,“守大江门户,扼南北要冲”。尤其对走沿海航线,往来蓟国与岭南的海市船队而言,乃绝佳中继港。只需建成,蓟国名产,便可源源不断运抵港口邸舍。如此一来,海市售罄,无需北上。只需泛舟至此,补充辎重,便可再次南下。省去一半里程。   邸舍又称“市廛”。注曰:“廛(chán),市物邸舍,税其舍不税其物。”又疏:“廛谓公家邸舍,使商人停物於中,直税其所舍之处价,不税其在市所卖之物。”换言之,只收仓储费,不收缗钱。   更有甚者。此岛,水出山谷,散布滩涂。岛上面积广阔,足够转圜。自给自足,亦非难事。   “截流治水、捍卤蓄淡。诚如胡老所言,此地当可一用。”周晖欣然笑问:“不知胡老,何所求?”   “待港成,可否许老朽‘番邦通商’之权。”焦矫终于道破心声。   “有何不可?”周晖笑道:“然不可‘专权’。”   “这是自然。”焦矫亦未想独占。跟着又话锋一转:“敢问都尉,是否需上报蓟国,请王上定夺。”   “凡江表水衡之事,皆我职责所在。何必多此一问。”周晖笑道。   “老朽多虑,请都尉海涵。”焦矫急忙赔罪。   “无妨。”周晖指点江山,豪气自生:“此处当为江表第四港。或可称……‘甬东港’。”   焦矫当地豪强,焉能不知:“甬东,春秋越地,会稽句章县东海中山洲也。越灭吴,吴王被遣居甬东,即此。”   周晖心中一动:“中山洲,指此大岛,还是指此处列岛。”   焦矫心领神会:“既称‘洲’,自是列岛无疑。”   “如此甚好。”周晖焉能不大喜过望:“我主又得一郡之地也!”   闻此言,虞翻等属吏,各个喜气洋洋。   焦矫亦笑容可掬,与有荣焉。   事不宜迟,周晖即命工匠登岛。丈量测绘,图报蓟国不提。   蓟王宫,正殿。   蓟王专开朝会,与重臣商议中山洲港事。   “中山洲,位于句章东海。距州胡岛、倭岛,皆近。尤其与州胡济州港,筑紫博多港,熊袭白川津,往来通畅,颇多便利。”都水令李永按图索骥,为同僚解惑:“且此洲位于岭南航路之半。若为中继,海市往来,事半功倍。”   “此地四面绝水,荒无人烟。若辟为郡县,颇费人手。”蓟都尹娄圭起身奏问:“主公欲使十万船户南下乎?”   “非也。”刘备言道:“蓟国二十七县,二十七港。十万船户,尚不够分。如何能南下支援,督造新港。宜当就地招募。”   “扬州富庶。便是海边渔户,亦颇有资财,如何肯轻易舍弃家业,迁居荒岛。”娄圭颇有疑虑。   刘备遂看向黄承彦:“左国令且为诸君解惑。”   “喏。”黄承彦遂取一艘船模,传阅众人:“此乃新式海捕渔船。主公取名:‘牵风’。”   与一般渔船不同。此船中设机关船吊,后甲板置绞车。以钢丝绳相连。涂搪护甲、绝火舱壁、水密隔舱、机关潜轮等,一应俱全。还有一硕大鱼舱,堆有青盐。   细看船身,门下祭酒司马徽试着转动绞盘。便有一张拖网自绞车,徐徐下落,缀在船尾。此,便是后世“近海拖网渔船”。与楼船刺网弩炮,异曲同工。刺网捞人,拖网捕鱼。比起渔户常用之撒网捕鱼,何止高效百倍。   话说时下渔猎,皆在近海。捕获鱼鲜,很快输送上岸,就地售卖,亦或及时腌制、风干储存。往返不出一日。然蓟国多盐。鱼舱内置盐堆,能及时保鲜。船上起居,一应俱全。可累日出海,无需往返。盐堆亦可随时更换,污盐返场,重晒新盐。如此反复利用,何止事半功倍。一言蔽之,蓟国技艺,足够完善。   换言之。渔户所购,又岂是一艘渔船,乃是从捕捞、储藏、运输、维修、乃至后勤保障等等,一整套的先进渔猎体系。不出意外,以上种种附属设施,皆建于渔港周围。为便渔猎,船户自当就近安家,自行迁居甬东港无疑。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又有何人能免俗。   “原来如此。”想通一切,司马徽笑道:“主公效仿越人,驱之以利。扬州渔户,必群集中山洲。”   “敢问主公,牵风渔船,作价几何?”郑玄起身奏问。   刘备言道:“如此利器,当百倍于撒网渔船。作价百万如何?”   “更替盐堆、修葺机关、仓储鱼鲜,诸如此类。又当如何?”右相耿雍再问。   心中一动,刘备笑道:“当免三年花费。”   与会众人,无不抚掌颔首。   郑玄笑叹:“天下渔人,皆奔中洲矣。”   由左右国相,商定细节。遂六百里上报禁中:请开中山洲,甬东港。   少帝已然应允,自无需再议。尚书台敕令发出,命州郡将中山洲划归蓟王。不过是海外荒岛,渺无人烟。蓟王既已开口,自上而下,无不欣然领命。   蓟王无难事,蓟王无小事。   待交割文书,周晖这便大刀阔斧,督造甬东港。   不出数日,海市携新式牵风渔船,浩浩荡荡,抵达句章港。 第179章 中舨共约   不出蓟王所料。   牵风船一经露面,技惊四座。   往来游弋,随船吊转动绞车,将拖网捞出水面。满网鱼鲜,着实眼馋。   搬动机关,船翼翻转。网中鱼鲜好似大雨倾盆,尽落后甲板下鱼舱。舱内渔夫,分门别类,或送入水箱续命,或埋入盐堆保鲜。拖网之效率,何止撒网百倍。须知,一网撒下,不过网罗“一网见方”。网下又能有多少鱼获。且二次撒网前,需重新整网,不等天黑,又着急返港。一来二去,耗时极多。拖网拖弋船尾,随牵风渔船,往来驰骋。一网所获,可想而知。   更有甚者,撒网、捕捞,皆由机关驱动。便是吊上甲板,亦直落鱼舱。省时省力。   粗略计算,一日所获,堪比一季鱼获。   这还了得!   句章渔人,齐来求购。然悉知百万售价,如兜头一盆冰水,前后凉透。   待心平气和,再想。自知合情合理。一日所获,堪比一季鱼获。如此海捕利器,焉能便宜。海商含笑取一缕网绳,遍示众人。见此网绳,乃是用细钢丝混合苎麻绳,多股缠绕编成。以此绳,织成网,自当坚韧无比。亦唯有此网,方能将一网鱼获,轻提出水。而不会崩断。   窥一斑而知全豹。牵风船技艺之先进,远超想象。   只是百万巨资,不砸锅卖铁,如何凑齐。   见舱内众人,长吁短叹。海商言道:“若实难周转,可分期偿还。”   “愿闻其详。”渔人脱口而出。   海商笑容可掬:“首付一成。余下可分十年期,月月偿还。前六月无息,半年后百取一,一年后百取三,三年后百取五。五年后,百取十。”每每言及此处,海商便轻车熟路,将早已拟定好之券书范本,双手奉上:“只需在赀库开立账户,便可签约,得偿所愿。”   “何为百取一、三、五,十。”渔人抱以警惕。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以十年贷九十万,月偿七千五百钱为例。”海商如数家珍:“半年无息,半年后百取一,月多偿利息,七十五钱。”   “原来如此。”渔人顿时松气:“乃月偿七千五百钱之百取一、百取三、百取五、百取十。”   “然也。”海商和煦而笑:“非是总额,不过月钱耳。”   渔人追问:“若有闲钱,可否先偿。”   “可也。”海商手指券书:“券中此条,赫赫在目。吾王威信天下,蓟人岂能背主谋私。”   言及蓟王,渔人终得安心:“敢问商家,如何才能开立账户。”   海商两眼精光毕露,一闪而逝:“其法有三:其一,得五户蓟人作保;其二,与蓟人有通家之好,只需亲家作保;其三,落籍蓟国,户户可得。”   众渔人思前想后,这便言道:“家中颇有田宅,不忍丢弃。不知商家,可愿与我等作保?”   “有何不可?”海商欣然点头:“市内友人,连我在内,当可凑足五户。”   “大恩不言谢。”渔人齐齐下拜。   “诸位须知,凡三月不还,视为背约。前款不退,船只收回。”海商有言在先。   渔人郑重抱拳:“多谢告知。”   “券书在此,只等诸位签押。”海商取券书奉上。   利字当头,有进无退。渔人依次签押,自去开户不提。   恭送渔人出门。海商吹干墨迹,长抒胸臆:“吾王威天下,果不以兵革之利。”   初夏正当海捕。   首付十万,三日讲解,牵风船扬帆出港。   一网下水,无往不利。鱼获蜂拥上市,产量陡增。乃至港口渔商,无力收购。满船鱼鲜亦无处存放。如之奈何。   便在此时。海市一艘大舡,徐徐立旗:“鱼鲜(工)坊”。   机关驱动,挂钩去鳞、剖腹开膛,盐水冲洗、烟熏烘干。待包装出坊,已成干货。   句章港市,自上而下。连人带狗,目瞪口呆。   便有海市商人,近前询问:“鱼干卖否?”   自然卖得!   市价收购,直接到账。人入赀库,随用随取。不要太方便。   甬东港城,渔港、船坞、盐牢、工坊、邸舍、商肆、酒垆、汤池、客舍、市楼、城仓、番市、蛮夷邸、市舶寺,如雨后春笋,接连建起。换盐、修网、上油、清舱……残血夜入船坞,明日必满血取回。还有何话好说,娘亲!扬州渔人,纷至沓来。迁居中山洲,入籍蓟国不提。不仅汉人如此,岛夷已如此这般。走出蛮荒,迁入临近蓟国港城,耳濡目染,不断向化。   蓟国大舡又运来岭南青壮健妇数万。截流治水、捍卤蓄淡。筑路造堤,通渠圩田。街衢四通,舟桥相连,不断向内陆延展。   甬东港长,授予番禺董正。   焦矫亦如愿,获番邦通商权。于港市中起高楼,自号‘胡老馆’,专与番商互市。前汉时,盐铁专营。便是后世所谓“许可证制度”。为重农抑商,前汉武帝时,推行“算缗告缗”、“均衡平准”、“谪发商贾”等,一系列措施。并规定:“商贾人轺车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对商人征收车船税。今汉虽未行抑商,然光武帝时,桓谭亦曾提出“禁民二业”之主张。虽终未能执行,然焦矫未雨绸缪,先得蓟王许诺,再与番商互市。可谓老谋深算。有备而无患。   话说。是否置《对外贸易许可证》,蓟王亦思许久。权衡利弊,并未执行。之所以要抑商,只因商贸过于繁盛。“商贾求利,东西南北,各用智巧”,“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商人通贾,倍道兼行,夜以续日,千里不远者,利在前也”,“虽有关梁之难,盗贼之危,必为之”,于是乎“民弃本逐末”。   时“举俗舍本农,趋商贾,牛马车舆,填塞道路,游手为巧,充盈都邑,务本者少,浮食者众”。以至于“车船贩贾,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甚至,乌桓寇云中,一次即“遮截道上商贾车牛千余两(辆)”。于此足见一斑。再深思,除去人口、资源、技术、物产,皆随两汉大兴。牛马众多,道路通达,内政外交,亦是必要便利条件。汉之强,非设身处地,而不可尽知也。   除去各自为商,互通有无。商业联盟,亦现端倪。   所谓“中舨共侍约”,即合伙商贩,共同订立契约。民间资本,开始聚集。 第180章 乌程白虎   即便中山洲乃罕见渔场。若竭泽而渔,一网打尽。不可持续,亦自取其祸。   漏网之鱼多寡,且看网眼大小。只捕成鱼,放生幼鱼,尚且不够。还需定时休渔。之所以将渔户纳入治下,亦为管控便利。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堵不如疏,疏不如引。利字当头,总有人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休渔期,又当如何?   “笼池”养鱼。以多年生毛竹,裹缠革囊,捆绑成框,浮于水面。世人皆知,排竹可为筏。连成竹排,用于养鱼,则称“渔排”。四面及底,布竹网,合称“笼池”。框内水体,用于养鱼。类后世“网箱”。   于是乎,蓟国除水田、盐田外,又出“海田”。俗称“鱼田”或“池田”。   “箱笼”乃用细韧竹丝,编制而成,经泡耐腐。围绕近海,避开航道,广布笼池,用于养鱼。乃蓟王专为十万船户所创。自开春以来,正环渤海湾,大兴池田。户户一顷。数年前,蓟王手绘草图,交由将作寺实验。确定“轮捕轮放”、“四定投饲”等诸多先进技艺,悉心传授船户。取四季不冻之近海,少量实验,大获成功。于是全面推广。   比起地处北疆之环渤海。中山洲,温度适宜,气候更加。且大小岛屿星罗棋布,水面开阔,又有岛屿阻挡风浪,正当适宜。唯一注意,需择避风港湾,或筑防波堤。若风浪过大,笼池难以支撑。鱼未死,网已破。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故深海养鱼,尚力有不逮。淡水无需另辟池田。因有稻花鱼。且占据航道,亦多生事端。正如稻收时节,蓟国农邑街头巷尾,皆晒满新谷,只留半幅通行是一个理。通航之便,利大远超池鱼。   中山洲港,水衡都尉座舰,游麟号。   正全力督造“胡老馆”的焦矫,登船拜访。随行二人,气势生猛。周晖身边游缴,各个如临大敌。然周晖却神态自若,举止如常。   宾主相见,焦矫引荐:“吴郡乌程豪帅,严虎、严舆。”   “拜见都尉。”兄弟二人,抱拳行礼。   “可是吴郡白虎山砦之主。”周晖亦有所闻。   “正是严白虎。”焦矫笑道:“因立大寨于白虎山,故别号‘白虎’。与老朽‘胡老’之号,颇多相映成趣。”   严虎面露惭色:“只因群盗蜂起,州郡自顾不暇。唯据险自守,保全乡邻。我等,实乃逼不得已,并非有心谋反。还望都尉明鉴。”   周晖不置可否:“二位今日所为何来。”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齐齐跪地:“愿投都尉麾下,尽犬马之劳。”   焦矫适时进言:“二人乃江东虎狼之士。先前本欲投孙破虏,因故未行。麾下健儿三千,可为都尉一用。”   周晖轻轻颔首:“虎啸山林,鹰击长空。我往来江表,需尽舟船之利。不知你二人善水否。”   “江东健儿,山上猛虎,水下蛟龙。”严虎傲气一笑:“都尉且放宽心。定不负所望。”   周晖遂道:“我欲立中洲为一郡。你二人可愿驻守此地。”   “敢不从命!”二人大喜。   周晖遂将二人扶起:“可暂为军候,比六百石。兼甬东城尉之责。”水衡都尉,亦是军职。司马、军候、屯长,队率兼而有之。   “定当效死!”初来便拜六百石官,得此善待,二人焉能不感激涕零。草莽英雄,多半如此。   周晖设宴,为二人接风。稍后,二人返回乌程,又引邹他、钱铜来投。四人皆为军候,各领一曲人马,又将宗族好友,皆迁中山洲定居。   周晖得精锐一万,舟船千艘。往来江表,名声大噪。   奈何麾下六将,乌程豪帅严虎、严舆、邹他、钱铜,并高凉贼帅衡毅、钱博,皆草莽出身。不通战法,不明军纪,散兵游勇,不足托付。于是书报蓟王。   蓟王问计王傅。黄忠言道:可将六人分批遣来,入泉州、南港,水军大营。交由黄盖、甘宁,磨尽匪气,知耻后勇。   蓟王称善。遂传命周晖,将六人及麾下健儿,分批调入蓟国水军大营,由国中宿将,严加操练。   甘宁亦是水贼出身。与六将颇多相契。同样翩翩年少,勇武过人。六将联手,难撑十合。弃刀下拜,无不心悦诚服。甘宁赫赫声名,威震列岛,果然名不虚传。   这便收拢傲气,知耻后勇,勤学苦练不提。   人生际遇,莫过如此。先天养成,再加后天磨砺。天时地利,引人和相帮。自当光寒九州,无往不利。若听之任之,终其一生,不过是无胆匪类。戾气凶名,随身首异处,皆化作他人嫁衣。咎由自取,死不足惜。无人惦记,亦无人扼腕叹息。   料想,待六人重回。当各有精进,不可同日而语。   蓟王授意之下。三韩半岛、倭国列岛,大量向化岛夷,渡海而来,落户甬东。再加周晖从岭南所募百越蛮夷,中山洲上,人手足备,筑城圩田,一日千里。   蓟国在北。蓟王索江表十港,在洛阳汉廷看来,不过是为通商互市之便。若割繁华旧港,朝野上下虽不敢明言,然必遭人非议。蓟王深入五溪蛮区、西南夷地、无人港湾、海外荒岛,皆是不毛之地。如此,方可堵悠悠众口。   话说。蓟王之所以四面筑堤,加快构建“弧形隔离罩”,便为堵中原大乱。将五胡四夷,悉数隔离。防关东乱局,引五胡乱华。没错。五胡乱华,乃蓟王心头之刺。每每虑及,便会起锥心之痛。   洛阳朝野,三宫鼎立,看似风平浪静,息事宁人。再加内宦凋零,党人复起,朝政日见起色。虽有种种相好,然不知为何,蓟王总隐隐觉得,时刻有“折足鼎覆之危”。   事戒不虞曰知备。蓟王向来有备无患。祸起萧墙,不可不防。作为一名无神论者。刘备坚信,“物必先腐,而后虫生”。终归是内因,起决定性作用。   濯龙园,华云号。   何太后一如既往,设宴款待洛阳宗亲贵胄。以示亲近。   如今太后迁居长乐宫,又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于是主事之人,便自然而然,换作大将军何进。   因辟得党魁,何进名声大震。朝野上下,皆来攀附。又受教化,一改先前嚣张跋扈。捐资助学,颇多善举,为人所称道。今由其主持家宴,洛阳宾客,纷至沓来。   “下臣,拜见大将军。”   “你是……”见其颇为面生,何进和颜相问。   “下臣乃蓟邸守丞,刘平。”   何进心中一动:“可是蓟王族兄。”   “正是下臣。”刘平再拜。   “速速免礼。”何进闻之大喜。蓟王族兄,代为出席。何其荣光也! 第181章 未得其主   合浦,桂门关前。   二十余里容渠,分别由工匠经合浦水与圭水,相向开挖。精工铁器,辅以机关利器。若非船闸耗时耗力,不日便可贯通。   在蓟王手绘草图的基础上,将作寺经实际验证,不断优化。将前后船闸间水道,相对收窄。与外侧渠道呈梯形对接。如此,既能加固船闸及闸道,又可加速水流外泄,利于船舶快速通行。还有一处变更,更为重要。类比船帆,变升闸为落闸。铸铁门闸,下设凹槽,借桥吊提升,阻断水流。通航时,可迅速下落,沉入凹槽。船只随渠水下泻,一路畅通无阻。   桥吊俗称“龙门吊”。蓟王少时草绘,本用于清溪水路,后为蓟国水砦常设。借水力、畜力驱动,钢丝绳索,省力吊轮,荆轮防脱(倒转)。   此渠由衡官王迁,主持修造。稍假时日,便可合拢。   与新任酉津长塞祗,交接政务。留守沅陵,全权处理五溪蛮建国的郭嘉,这便与融漓一家动身,奔赴南醴港。融漓出身西瓯,南醴港若有大巫融氏入住,必令百夷心悦诚服,俯首听命。   伏波津靠岸,众人下船。翻越桂门关时,郭嘉笑道:“待容渠凿穿,此道可废矣。”   “东掾所言极是。”融父笑答:“先前伏波将军,军情急迫,未尽全功。今幸赖蓟王,连通南下水路。我郁林族人,便可泛舟出入江海。”   自得知郭嘉乃出蓟王门下,并非长公主府主簿。融漓一家便改口,尊称“东掾”。   郭嘉亦欣然接受。然对外仍称主簿。临行前,乃宋奇向融漓,道明原委。之所以如实相告,不做隐瞒。言下之意,未把融漓,视作外人。郭奉孝凤凰于飞,蓟王与十夷王女和亲之事,已尘埃落定。择日当行和亲大典。授十夷王女美人位,入住东宫鸳鸯殿,号“鸳鸯美人”。   世人皆知,蓟王城,四宫八殿。西宫有其三,北宫有其二,东宫亦有其二,南宫余其一。   东宫二殿,一名鸳鸯,一名飞翔。坐北朝南,前后二殿。周围建筑,坐落有致,相得益彰。蓟王督造王都时,先造横竖一里城墙。再造“回”字四宫。“回字四宫”,宛如一块璞玉。国内能工巧匠,用十年时间,精雕细琢。处处匠心独运。昭阳、飞翔、增成、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鸾,八殿嵌套在亭台楼阁,山石花木之中。般般入画,巧夺天工。集蓟国营城术之大成。   错落有致,层次鲜明。搭配高低,互补参差。立体构造的美感,成为蓟人耳目濡染之审美熏陶。一言蔽之。除去平面审美,蓟人亦有高差审美。   汉人以高为极。“垂直向”审美,自然极为重要。   不妨深思。蓟王后宫不过三百佳丽。四宫八殿,足有空闲。因何另开鸳鸯,安置十夷王女。又因何未行约定俗成,只封“美人”而无“贵人”。贵人何在?   郭嘉一语破天机:鸳鸯未得其主也。   每每至此,融漓不觉心头鹿撞。情窦初开,一时浮想联翩。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五胡四夷,皆以汉化为荣。无有例外。   知迁居南醴港,乃是蓟王授意。融漓父母,自当言听计从。融漓遂与沙摩柯等一众好友辞行,与父母同往。沙摩柯言道,若再遇险,定领五溪族人,顺流而下,千里驰援。   融漓一笑倾国。沙摩柯少年心性,浑然无觉。而郭嘉等人却急忙躬身,不敢正视。   话说,王上曾传语宋奇,切莫令郭嘉年少放纵,风流不羁,落下隐疾。然见融漓惊为天人,庸脂俗粉,又如何再能动其心智。果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后知太妃,已许上庠令所请,赐婚郭嘉与刘菡。宋奇不禁笑叹:“王上将奉孝与徐元直并列,合称‘东孝西直’。乃为使你二人,取长补短,相得益彰。”   所谓旁观者清。身为当事人,郭嘉这才幡然醒悟:“主公欲使我学徐庶之‘直’。”为补三南短板,郭嘉巧使凤凰于飞之计。不料被蓟王窥破。虽立大功,却暂记不表,只因不直言。否则早已达成所愿,二千及冠。   宋奇又道:“并欲徐庶学你之‘孝’。闻徐庶奉母至孝。然唯唯诺诺,过犹不及。俗语谓‘久负大恩反成仇’。愚忠、愚孝,反受其害。断不可取。”   郭嘉一声长叹:“主公真乃神人也。”   这便与宋奇依依惜别。奔赴南醴港不提。   临乡城,蓟王宫。待白发御姬达莉娅,诞下麟儿,母子平安。鸡鸣时,刘备才安寝。达莉娅天生银发,年岁虽长,却远未称老。常伴侍寝,不知不觉,珠胎暗结。果然用进废退。蜀道虽有青天之难,然步月登云,攀蟾折桂,终归山高人为峰,有志者事竟成。   昨晚,窦妃并鲜卑六氏妃侍寝。蓟王喜得贵子,稍显恣意。七妃迟睡未醒,误了早餐。   王妃命人稍后送到蓟王寝宫。   见刘备容光焕发,神仪明秀。王妃公孙氏不禁莞尔。   “长姐何故发笑?”刘备柔声问道。   “妾笑夫君,自幼持家。种田二十载,积攒之家业。亦将将够分。”公孙氏又笑。   刘备面露得色:“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者说来,若斗胆与祖上相比。子女皆有一城之邑,已远超先人矣。”   公孙氏轻轻颔首。自幼相伴刘备长成。对刘备一切,公孙氏皆心知肚明。正如家臣所想,蓟王,乐得其中。称不称帝,并无所谓。只需大汉三兴有望,再续国祚。谁人为君,对天下而言,并无本质区别。   当然,退一万步说。   洛阳天家,若自寻死路,亦怪不得旁人。   洛阳长乐宫,长秋后殿。   何太后心生悸动,猛然惊醒。   腹中绞痛,似要生产。这便强行开口:“来人!”   “老奴在。”长乐太仆郭胜,绕屏而入。   “速唤太医令。”   “喏!”此情此景,郭胜焉能不知,急忙领命而去。   不多时,太医令张奉车驾入宫。为何太后诊治。   兹事体大。急切间,郭胜急命长乐卫尉蹇硕领兵,将长秋殿团团围住。一干人等,只进不出,万勿有失。 第182章 何患无嗣   长乐宫,长秋后殿。   咬牙熬过腹中绞痛,何太后猛然松脱。   待脉象和缓,太医令张奉十拿九稳,这才开口:“太后请勿动气,腹中麟儿尚未足月。断不会早产。”   “有劳太医令。”何太后终得安心。先前心知并未足月,以为早产,惊俱之下,一时绞痛难当。得太医令确诊,艰难稳住心神。终归是仙家神术,千里投怀。非两情相悦,因时化育。且又事关一门富贵荣华,生死存续。兹事体大,故谨小慎微。凡有风吹草动,便风声鹤唳。乃至绞痛不止。   话说,年前蓟国群仙聚会,黄金台上坐而论道。夏初乃始,深秋方散,掐头去尾,历时数月。掐指算来,今不过五月初,需到月末,腹中胎儿方可足月。   “然,臣有一虑,不得不说。”太医令言道。   “且说来。”何太后言道。   “太后圣体,本就异于常人。且未经人伦,又前剖腹产子。今恐仍需如此行事,方可保太后母子平安。”医者仁心。张奉实言以告。   “无妨。”何太后已先知先觉:“却不知,朕可否选定时日。”   “足月前后,皆可由太后择日。”张奉又补充道:“当不出五日之内。”   “前后十日。”何太后又问。   “正是。”太医令不疑有他。   “如此,甚好。朕既已知晓,断不会有错。”何太后和颜悦色:“太医令且自去。”   “臣,告退。”   待太医令出殿。何太后又道:“来人。”   “老奴在。”长乐太仆郭胜,趋步入内。   “速去传语大将军。”何太后轻提一口气:“依计行事。”   “喏!”郭胜浑身一凛。万分小心,自去传命不提。为万无一失。先前,太后已命大将军何进,从掖庭令毕岚处,取宫生子,及有孕宫人名册。有孕宫人,皆请千秋观高人暗中相面。凡孕期相近,且有宜男之相者,皆被暗中豢养。只等时机一到,与太后同时剖腹。如此,足可确保太后“产下”麟儿。而非麟女。   蓟王都,倭妃那美,亦将临盆。   岁前,蓟王先娶倭女王,后娶士贵人。娶倭女王,恰逢仲夏,时群仙会正如火如荼。得蓟王百般优待,各方高人通宵达旦,乐不思归。于黄金台上,四方馆中,舌辩同道,鏖战正酣。新婚燕尔,蓟王百般呵护,潜心贯注。后命其与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并翟姜、麻姑等人,共掌观天阁。主:观云物、察福瑞、候灾变。汉水神女延娟、延娱姐妹,天台二女仙皆入住其中。   群仙会末,麻姑飞针夺元,又千里投怀,受孕何太后。如此神术,惊世骇俗。蓟王如何能不忌惮。此事“不可无一,不可有二”。若再有人花费巨资,遣女仙盗采精元。蓟王焉能无备!所谓“隔行如隔山”。仙人自有仙人守。   换言之,观天阁另一项隐秘要务,便是首当其冲,护王宫安危。确保不会有仙人,不请自来。盗采蓟王精元。仙门代代相传。此女仙,虽非彼女仙。然出身背景,个人特征,尽量比同。如此代代相传,方能以假乱真。比如,此代汉水神女,延娟,延娱,当真出身东瓯。二姐妹亦皆:“辩口丽辞,巧善歌笑,步尘上无迹,行日中无影。”与传说一般无二。   惠帝三年(前192年),封欧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称“东瓯王”。七国乱时,东瓯与七国为盟。后吴王刘濞败投东瓯,汉廷密使游说东瓯王,杀刘濞抵罪。刘濞之子逃至东瓯邻国闽越,唆使闽越王,攻打东瓯泄恨。东瓯遂向汉廷求救,奈何汉军至,闽越撤,汉军退,闽越复扰。武帝建元三年,新任东瓯王不堪其扰,遂请纳地全国,迁徙汉朝。武帝乃许。东瓯王率部众四万余,北迁庐江。东瓯遂并入中央王朝,地域则划归会稽。   传闻,延娟、延娱姐妹,亦是王裔。仙门传承,极为严苛。正如巫山神女与楚王。亦如麻姑仙盗采蓟王。   蓟王子嗣众多,虽行避孕。然倭女王,事关倭国列岛,不可无嗣。自然受孕,安心备产。   大秦圣祭,已先为蓟王诞下子嗣。翟姜、麻姑等人,需全大局,皆无孕傍身。此事不急。夫君鼎盛之年,大器免成。何患无嗣。   观天阁女仙,灵秀自成。趁倭妃诞下公主,刘备遂将观天阁连同楼下正殿,取名“灵辉殿”。观天阁,功能与灵台相仿。故“灵”,乃取灵台之意;“辉”,自取月辉之意。与大震关首“云霞殿”,二崤城官堡“瑶光殿”,并称日月星,三“天光殿”。因灵辉殿,又号称蓟国灵台。故刘备为女儿取名:“台与”。“灵台得与”,言简意赅。   依循惯例。蓟王喜得贵子贵女,百官齐上贺帖。群臣欢喜,亦因倭国乃女王主政。台与公主,必是下代女王无疑。以蓟之国力,不出三代,倭岛当尽归汉土。   汉中,米仓山(巴岭),牟阳城。   牟阳城,位于米仓山腹心,扼守“米仓道”。自古便是南北要冲。亦是北上汉中,南下巴蜀之驿站所在。此城地势险峻、群山环抱,二山对峙、土地肥沃。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地。   牟阳,兴于夏商而盛于两汉。秦汉之交,高祖鸿门脱险,为与项羽争霸天下,秘令麾下寻适宜之地,招兵买马、囤粮积草,以待时机。斥候四处奔走,遂觅得此地。高祖于此,屯兵数年,兵出汉中。一统天下,立大汉四百年基业。牟阳鼎盛时,有民三千户,客舍数十家。   今此城已被米贼所占。城中民户大多裹挟从贼。以“五斗米师”张修,马首是瞻。   先前,趁天下大乱,万民饥流。张修以符水治病,愈者雇以五斗米,再以斗米反哺流民。借此发家,“以鬼道教民,自号师君”。后举兵汉中,又号“鬼主”。下有“理头”、“祭酒”、“奸令”、“鬼吏”,统领“鬼卒”。   初时势大,州郡不敌。朝廷急令荡寇将军周慎,领兵讨贼。岂料屡战不胜,革职坐罪。朝廷又遣破虏将军孙坚,入汉中讨贼。张修屡战得胜,大意轻敌。被全套楼桑兵甲披身的江东猛虎,率一万江东健儿,迎头痛击。损兵折将,一败涂地。领余众奔逃此城,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   天刚大亮,喧声四起。张修怒而掀被:“何人吵闹!”   廊下鬼卒,恭声答曰:“禀鬼主,乃大公子返回。”   “速召堂前相见。”张修急忙起身。   “喏。” 第183章 瓦釜雷鸣   草草梳洗,入前堂。   天师道教祖张陵之孙,二代天师张衡长子张鲁,人称“大公子”。领数夷人,肃容行礼:“拜见鬼主。”   “公祺免礼。”张修上前搀扶。又把臂相问:“身后何人也。”   张鲁依次引见:“乃巴(郡)七姓夷王子:杜镬、朴胡、鄂顺……”   巴郡七夷王子,依次见礼。口出巴蜀汉话,举止与汉人无异。   张修大喜还礼:“得賨国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乎!”   賨国,乃上古时,古賨人所建酋帮(部落联盟),秦灭巴蜀,置巴郡宕渠县,治宕渠城。国有七姓,罗、朴、昝、鄂、杜、夕、龚,共主大事。种出古巴人一支,俗称“蛇巴”。汉初始称“賨”。主事农业,长于狩猎,俗喜歌舞,敬信巫觋,骠勇善战。自秦汉以来屡享复除,故世号“白虎复夷”;又因作战以木板为盾,又称“板楯蛮”。   “巴西阆中有俞水(渝水),僚人(賨人)居其上,皆刚勇好舞。”秦汉之交,高祖与项羽逐鹿中原,平定“三秦”时,高祖纳阆中范目之言,“募发賨民,要(约)与定秦”。天性劲勇之賨人“为汉前锋,陷阵”,屡有战功。因除罗、朴、昝、鄂、度、夕、龚,七姓赋税。余下賨人“岁出賨钱口四十”,亦比常人少缴三分之一,保留賨人氏族、部落。封其大小酋长为王、侯、邑君;賨人于是作《巴渝舞》,称“此武王伐纣之歌也”,后被高祖引入宫廷。秦已定,高祖将讨关东,“賨民皆思归”。高祖“嘉其功而难伤其意”,放归宕渠。   今汉,羌人数攻汉中,朝廷发賨人击败之,号为“神兵”。   安帝后,朝政日非,贪官横行。賨人“愁于赋税,困于酷刑”。顺帝、桓帝时,“板楯数反”;灵帝光和二年,“板楯复反”,寇掠三蜀及汉中诸郡。因其俗好巫觋,张修在巴郡传道时,与賨人常有往来。后重金结好七姓夷王,暗结同盟,引为助力。恰逢大败,遂命张鲁入賨求援。七姓夷王,守诺来援。   张鲁不负众望。带回板楯蛮卒三千众。由七姓夷王子统领。   板楯蛮兵之强,何须多言。百战精卒,可挡江东猛虎。   有其拱卫牟阳城,扼断“米仓道”。张修自当性命无虞。如何能不大喜。   愁云惨淡,一朝散尽。遂大摆筵席,为张鲁及巴郡夷王子,接风洗尘。   张修与张鲁同出天师道。数年前,张鲁耻母改嫁,又因长姐玉兰殒命大震关,愤而来投。与蓟王势不两立。张修深信不疑,引为左膀右臂。   席间,张修密语相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张鲁答曰:孙坚江东猛虎,不可与敌,唯据险自守,可保无虞。且汉中已定,我辈退守深山。汉廷必召回京畿,不日当归。待猛虎离山,便是我辈复起之机。   张修惊疑不定:何以知孙坚将返?   张鲁低声答曰:京师传闻,何太后临盆在即。若诞下麟儿,必母凭子贵。三宫鼎立之势,岌岌可危。为行自保,董骠骑必急调孙坚回京,以助声威。   张修茅塞顿开:公祺言之有理!孙坚乃出董重幕府,知董氏势危,必领命回京,毫不迟疑。   张鲁笑道:鬼主高枕无忧矣。待时局有变,再一呼百应。据汉中,谋大业。何愁我教不兴。   张修涣然冰释,流泪执手道:你我乃出同门,我若飞升,五斗米道当由公祺统帅。   张鲁亦泪流下拜:父死母嫁,一门家小,皆在大震关为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非鬼主收留,鲁已死无葬身之地也。此生当效犬马之劳,岂敢觊觎大位。   情真意切,场面感人。与会众人,无不以袖拭泪,心有戚戚。   賨人“九禾酿”,甘冽爽口,后劲十足。一来二往,不由得酩酊大醉。美妇扶入后堂,张修酣然大睡。   睡梦之中,忽闻水沫清香。身下床榻,清波荡漾。一浪接过一浪。宛如少时戏水,卧于睡莲叶上。   “不好!”多年道行,骤然警醒。急念法咒,飞身而起。   只见,“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竟是化虚为实之蜃境。   “何方同道,现身一见!”张修双掌互击。宛如金戈相击,又似洪钟大吕。天音阵阵,席天幕地。将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悉数荡尽。   待一切化为齑粉。浪花散去,水波不兴。漫天花瓣,聚成百花襦裙。正是许久未见之张氏玉兰当面。   “你竟未死。”张修心机百转。   “鬼师何知我之生死。”余下花瓣,组成仙莲,将玉兰托浮于天地之间。   “你若未死,有人必死。”张修切齿生恨:“张鲁小儿,竟敢小觑于我!”   张玉兰冷笑:“天师道三大门徒,数你最小。本以为生性纯良,别无心机。家父弥留之际,欲传大位与你。岂料你与那二人,一丘之貉。叛出门墙,如出一辙。今日便为本教,清理门户。”   张修仰天长笑:“好个一丘之貉!二代天师座下,三大门徒。三辅有骆矅,关东有张角,汉中有张修。煌煌天汉,时至今日,竟拜我教所赐。何其快哉!哇哈哈哈……”   张玉兰亦笑:“所幸有二叔力挽狂澜,辅佐继父再续汉祚。”   “认贼作父,何其不知羞也!”张修恶语相加:“传闻你深陷囹圄,被蓟王亲施肉刑。母女日夜轮替,共侍一夫。泯灭人伦,禽兽不如也!”   “无耻妖贼!”张玉兰怒急:“继父待我如亲生……”   见她心神不稳,张修凶光毕露:“如此心境,还敢只身弄险。纳命来!”   话音未落,张修双掌再击。   咣——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音爆连环,毁天灭地。   所过皆成虚无。此乃幻境崩塌之兆。   眼看张玉兰,神魂俱灭。   忽起翻江倒海,白浪滔天。一座孤峰,壁立千仞。将环环音爆,悉数挡下。   定睛一看,乃正平山(武夷山),仙掌峰。   “世上有石皆奴仆,天下无山可弟兄。”张修如临大敌:“何方高人!”   音犹在耳。忽见一尾锦鲤,浮出水面,口吐人言:“一别经年,道友安好?”   闻此声,张修毛骨悚然,目眦尽裂:“洛阳史子眇!” 第184章 乱之道也   “庄子非鱼!”张修强压心神:“可是乌角先生当面。”   “我乃何人,道友焉能不知。”锦鲤绕游仙掌孤峰,悠然自得。   “何须装神弄鬼。‘庄子非鱼,愿者上钩’。我既号‘鬼主’,装神弄鬼之术,又何必瞒我。”张修并指反点眉心:“着!”   场景迅速虚化,人物斑驳掉渣。无敌蜃景,宛若流沙,飞快崩塌。   陷入无边黑暗。   床榻之上,呼吸心跳皆降到最低,沉入“息隐”境之张修,心跳陡增,脉搏狂跳,头顶热气弥漫,浑身犹如水捞,冷不防双眼猛睁,并指截脉,心跳、脉搏,趋于平缓,恢复如初,脱出“亢阳”之境。《易·乾》:“上九,亢龙有悔。”疏曰:“上九,亢阳之至,大而极盛。”故又称“亢龙”之境。乃强行加快新陈代谢速率,排出体内幻药之仙门奇术。   幻术必借幻药。多年道法苦修,让张修觉察有异的瞬间,心跳降速,呼吸凝滞。类“假死”。尽可能减少幻药摄入。更有甚者,修道之人,多“一身二主”。拥有主副人格。若主格中招,乃至沉睡不醒,副格便会取而代之。此,亦是为夺舍传道必备。   后世亦将:当动物受到攻击、捕食等外界刺激时,身体静止不动,产生和消耗能量骤减,呈现死亡态的行为称为“假死现象”,也称“拟死现象”。事实证明,假死广泛存在于动物界,是一种奇异的应激行为。而人类因触电、癫痫、溺水、中毒或气管堵塞等,引起呼吸骤停,脉搏微弱,心跳减缓,面色苍白,四肢冰冷,也唤做假死。甚至婴儿初生,由于肺未张开,不会啼哭,也不出气,亦称假死。   一言蔽之,人类经过特殊训练,亦会重启动物本能。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为假死”,时下仙家称之为“息隐”。   如何“自我唤醒”,乃备用人格之功效。可视作备用系统,当主系统崩溃时,借备用系统紧急重启。故大而化之,息隐功效有二:防幻药摄入,为副人格清障。亢阳功效亦有二:解毒、清醒。   一般而言,主副人格,互相间并不知晓彼此存在。然却有极为特殊之,例外。   “好险。”四处探查,一切如常。张修这才长出一口气,吐出碎牙。先前,正是借藏于牙内,及牙碎后坠入腹中的悬丝鱼膘内之独门药液,出入“息隐”、“亢阳”二境,方助张修破除幻境。   心知必是宴会时酒醉,被人下药。便在电光石火间,酒气弥漫中忽闻一丝异香。   张修仰头言道:“梁上仙女,何不下凡一见。”   白裙胜雪,翩然落地。正是天师道女仙,张玉兰。   “师妹好手段。”张修笑道:“有道是‘相由心生’。幻境情貌,乃我自行幻化(请注意)。于是,师妹借一丝水沫鱼腥入脑,让我以为乃左仙人出手。施展‘庄子非鱼术’。惊恐之下,道法皆失。”   “‘言行若一,情貌相副’。”张玉兰冷笑:“三师兄若心中无鬼,又有何惧哉。”   “师妹言之有理。”张修一声叹息:“只叹人活浊世,又有谁我,能独清。”   张玉兰反问:“此,不正是我辈修行之因。”   人各有志,见仁见智。张修欣然点头,不再纠缠:“师妹所为何来。”   “平原术士襄楷何在。”张玉兰忽问。   “嗯?!”张修狰狞毕露,恶念丛生:“无亲无故,无冤无仇。师妹因何问及此人。”   张玉兰不为所动:“先前,八厨之王芬,杀先帝于困龙台。乃是襄楷密语相告,天将有变。此言,虽能诓无知鼠辈,又岂能瞒过我等。必是襄楷,暗使道术(幻术),将藏于王芬心中之所思所想,悉数幻化。乃至深陷不拔。襄楷‘以术谋人’,犯我辈大忌。人人得而诛之。”   张修冷语相问:“襄楷之事,因何问我。”   岂料张玉兰,声音突变:“老朽,已当面问过太平神宗。襄楷并非受其指使。”   张修惊惧莫名:“你究竟是何人!”   音犹在耳。案上如豆灯光,闻声坠地。焰火翻腾,凝成一尾锦鲤。绕行二人。   张修瞳仁泛白,咬牙死撑。   “你将一切阴谋,皆藏于‘隐主(副人格)’记忆。若不如此,老朽焉能知晓?”张玉兰浑身皮相,随风散尽。蓑笠渔翁,正是左慈仙人无疑。   张修肝胆俱裂,浑身抖若筛糠。   “因势利导,幻境自成。”身下水花翻涌。便有一座礁石破浪而出,将左慈托升水面。鱼竿一甩,张修自愿上钩。褪去人形,化成一尾锦鲤。与先前“史子眇鱼”,相伴而游。   “竹龙又替水龙船,斗巧争奇色色鲜,笑煞城东王太公,听人齐唱‘落离莲’。”   后世“落离莲”又叫“莲花落”,俗称“瞎子戏”。不过雕虫末技,随口吟来,博人一笑。然时下。落离莲,却是一高深法门。可将多重隐主(多重人格),如莲瓣般,次第剥落。“拟(他人之)主”:“内宠并后,外宠贰政,枝子配适,大臣拟主,‘乱之道’也。”   幻境之外。张修仰卧榻上,双目紧闭,皮下眼珠左右乱动。口中念念有词,语速飞快。   另有一人,端坐榻前,侧耳聆听。正是乌角左仙人。   须臾,戛然而止。再看张修,已悄然辞世,再无声息。张修不仅将阴谋悉数道出,更事无巨细,将自幼生平,和盘托出。正是凭,苦主亲口所说之生平。左慈方能“离神拟主”。   “南阳许攸、沛国周旌、汝南陈逸。”余音绕梁,仙人已逝。来去缥缈,无迹可寻。   翌日,待美妇入室,少顷又尖叫而出。众人方知,鬼主已飞升。   昨日宴上言语,音犹在耳。今日已阴阳两隔。   有七姓夷王子作证。五斗米道,遂立张鲁为主。类比张修:“其来学道者,初皆名‘鬼卒’。受本道已信,号‘祭酒’,各领部众,多者为‘治头大祭酒’。”且“不置长吏,皆以祭酒为治。”   又置鬼道圣女,张玉兰。主理女教徒。   占据牟阳城,在米仓山中,修路通渠,筑堤圩田。烧砖伐木、营城造楼;排建粮仓,盛五斗米。重修南山“米仓关”,北山“巴峪关”。铁炉坝上,冶铁铸兵;汉王台上,列阵练兵。领一众信徒盟友,修养生息,待天有变。 第185章 有神无鬼   左慈自返大震关,四海馆。   理清前后,遂将一路所获,六百里传书,密报蓟王。又亲登关首云霞殿,面陈钟存慧妃。   “左翁之意,除天师道外,世上还另高人,暗中行事,图我大汉,江山社稷。”慧妃表情已说明一切。   “正是如此。”左慈言道:“慧妃当知。天下方术士,何其多也。各门各派,皆得其法。天师道,不过是其中之一。多年前,二代天师遣座下弟子,联络四方术士,欲一统海内教派。时,张角兄弟三人,便在其中。张嗣师,摒弃门户之见,倾囊相授。张角得其真传,自号‘大贤良师’,奉命回河北布道。与三辅骆矅,汉中张修,皆与天师道,一脉相成。各自以骆晹、卢暒、张甯三女刺客,与天师道,互通有无,相向而行。直到……”   略作停顿,左慈又言道:“张嗣师羽化飞升,三人各立门户。天师道分崩离析,元气大伤。二嗣师张机,张安子,兼以墨门钜子身份与太平道张角暗结同盟,欲力挽狂澜。称‘神上宗师’。方才引出这许多后事。”   “太平道,竟出脱于天师道。”帘后慧妃,一声轻叹:“右国令,已然辞世。夫君再不设右国令一职,以为纪念。虽未著书立传,功过皆留后人评说。然,后世凡有人问,‘因何国无右令’。便可知右国令,其人其事。”   左慈亦点头道:“主公便是此意。”   “先前,夫君另设方技馆,又置门下署。黄金台四方馆,已并入门下署。不知左翁四海馆,愿入何署。”慧妃代王发问。   左慈已想好:“我等,本就是四方游士。眼看天将有变,恐江山板荡,万民饥流。故出仕明主,再定江山。方技馆不信神鬼,与国有益。四海馆,愿入方技馆。”   听此言,慧妃不置可否:“游方术士,求仙问道,神鬼为证。因何要与不信神鬼之王学弟子,混为一谈。”   “有无神鬼,皆心存敬畏。正如二分阴阳,殊途同归也。”左慈对曰。   “原来如此。”慧妃欣然一笑:“夫君来函,有言在先:若左翁愿入方技馆,当可并列‘四海方技’,称‘四方寺’。四方寺下,并有四海,方技二署。擢升左翁为四海令,兼领蓟王宫门大夫,秩双二千石。擢升原方技令常伯槐,兼领蓟王宫门大夫,亦秩双二千石。”   “老朽遵命。”左慈五体投地,起身后又道:“敢问慧妃,何人为四方令。”   “二令合(为)四方(令)。”慧妃答曰。   “主公真乃神人也。”左慈幡然醒悟。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先分而后合。泾渭分明,各行其道,方能殊途同归。   慧妃笑言:“如左翁所言,有无神鬼,殊途同归。”   左慈再问:“四海馆,当如何行事。”   “统御(四)海(方)士,为国鉴(别)(人)才。”慧妃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左慈默记于心。捧过符印冠服,再拜而出。   六百里传与慧妃的蓟王手书,已备说初衷。   正如时人无法脱离农作。方术士,亦是封建本身所局限,乃时代之产物。让绝大部分时人,不信神鬼,几无可能。与其严于律法,坐视民众求神问鬼,以身试法。不如引而导之,令其不受妖人所惑,误入歧途。合并四海与方技二馆,如同捏合“硬币之两面”。互补互足,互助互利。有百利而无一害。   蓟国,临乡城。   蓟王与十夷王女,和亲典礼,如期而至。   话说。王上和亲,国人已见惯不怪。甚至洛阳少帝,未雨绸缪。提前赐下数卷留白诏书,专为蓟王日后和亲所用。虽说王爵妻妾,不过四十。若擅自僭越,便是逾制大罪。然若天子御赐,便另当别论。和亲,可高可低。且看双方事先如何协商。十夷王女以“美人”身份出嫁,便是此因。和亲并非一定是婚礼。乃以“美人礼”聘之。   蓟王已下口谕,一切从简。各城无需大摆流水长席。仅在都亭市楼,张贴日报,广而告之足以。   数百万蛮夷,百位王女中择选十人。万里挑一,莫过如此。姿色殊丽,容貌出众,堪称岭南绝色。安定西南夷,抱得美人归。蓟王大宴群臣。是夜,由安氏姐妹中二人,相伴入鸳鸯殿。前后两晚,各凑七人。以老带新,以新促老。手手相递,口口相传。   蜜月之内,皆如此例。   茅尾海,南醴港。   一路兼程,郭嘉一行,终于抵港。   蓟国营城,月起五百(楼)。足见神速。   待郭嘉抵达,已初具规模。入住海市旗船,静待水衡都尉,自中山洲南返。   五溪蛮属国,有宋奇坐镇,自当无虞。郭嘉当以南醴港为基,沿枝津故渎,深入夷区。择址修建港津,先与蛮夷互市,再徐徐向化。只需容渠通航,大回环水路贯通。宋奇、郭嘉、周晖三人,守三地港城,各自为政,互为犄角,为蓟王打理江表诸事。   郭嘉此来,亦为拜见交趾刺史贾琮。   顺帝时,“交趾太守周敞求立为州,朝仪不许,即拜敞为交趾刺史”。据此可知,交趾刺史部,尚未称“州”。直到献帝建安八年(203年),“张津为刺史,士燮为交趾太守,共表立为州,乃拜津为交州牧”。至此交趾刺史部始称“交州”。然仿大汉十三州,约定俗成,省称“交州”,亦是情理之中。尤其岭南人氏,多以交州或交趾自称。   何太后临盆在即。传闻,少帝有意将前左右车骑,今幽冀二州牧,皇甫嵩、朱儁调回京畿,以备无患。   又闻,骠骑将军董重亦上表,请调孙坚入京畿。   窦太皇凡有所请,必有所应。一干人等,皆得偿所愿。   少帝六百里传口谕,问询蓟王:若皇甫嵩、朱儁二人调回京师,何人可继任。   蓟王已举荐交趾刺史贾琮,勃海相徐璆继任。料想不日当见分晓。   贾琮临行前,郭嘉代蓟王拜访,自是善意。   交趾刺史部,前汉无固定治所,今汉定龙编(越南河内东,天德江北岸)为治。龙编县,前汉所置。立县之始,蛟龙蟠编於江津之间,因以为瑞而名。地处南海海上交通孔道,海舶辐辏,为交州门户。   沿近海航路,泛舟南下,不日可达。 第186章 三方势力   交州刺史部,九真并日南二郡,地域狭而长。二郡,沿后世“中南半岛”海岸排设。正因海运发达。汉军渡海而来,造港建城,筑路屯田。占据富庶近海平原,农耕传世。而中南半岛,内陆多高山密林,遍地毒虫瘴气。无从逆进。因而中南半岛广大内陆区域,皆游离于大汉之外。时称“徼外”,民称“徼外夷”。稍后又称“化外”,其民称“野人”,或“野民”。合称“化外野民”。   少时初上夜课,恩师便告知刘备,华夏西高东低。益州南中诸郡,据地势之高,若能顺流(兰沧水)东下。再令九真并日南二郡,逆流西进。如此东西并进,各择河川密集,诸水交叉处筑港,再沿枝津深入。东西相连,南北扩进。迁徙流民,驯化野人,纳中南半岛,指日可待。   蓟国巨舰,水上坞堡。深入不毛之地,泊于岸边。白日下船探险,筑高墙障壁,采果蔬、狩野兽,督造港津。夜晚登船,饱食酣睡,挹娄庐士,居高守备,安全无虞。如此日夜并进,待港津初成,后续船队源源不断,运来人员辎重,机关诸器。再大兴土木,扩建港城。迁入汉化蛮夷并岛夷驻守。再互市结好临近野人,筑路连通各港城。沿途设烽堠、坞堡。十里一亭,百里一县,并县为郡,合郡成州。沿纵横水路,细密分割,将化外野地,悉数归于汉治。而后广开学校,传播汉风汉仪,汉文汉话。待汉俗深入人心,野民皆为汉人无疑。   没错。水路,乃时下大汉,最大便利。人类作为陆地生物,若要行走于水上,则需逆天而进。越发考验,文明之力。始皇帝举倾国之力,征讨百越。数次皆大败而归。然待灵渠连通上下水路,则势如破竹,一战而胜之。   化外野民“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于蓟国铁壁铧嘴,帆樯如林之无敌舰队当面,毫无招架之功,还手之力。   不急。先收西南夷、百越、百濮。纳三南入怀,再顺下中南半岛,连通身毒。而后水路并进,蓟王兵出葱岭,丈量寰宇。   三南数百万蛮夷,当有大用。最为关键,历经四百年同化,蛮夷大多汉化。说一口流利的巴蜀汉话。对大汉的仰慕级认同,远超预计。只需如蓟王这般,恩威并济,尽收人心。待时机成熟,许以重利,必欣然南下,甘为前驱。以夷伐夷,以夷制夷。羁靡不绝,利而后益。   四夷皆以汉化为荣。蓟王光融天下,又岂不成人之美。   蓟王都,北宫瑞阁。   细看四海令左慈密报。蓟王言道:“王芬之事,牵扯甚广。先帝虽将往来文书,付之一炬,死无对证。然左翁却从张修口中,得知南阳许攸、沛国周旌及汝南陈逸,三人之名。”   士贵人临盆在即,正于兰林殿,安心备产。乃由昭阳宋贵人,常伴身侧。   宋贵人斟酌言道:“南阳许攸,今为大将军长史。沛国周旌,事后不知所踪,传闻已死于乱军之中。而汝南陈逸,可是夫君同门师弟,前太傅‘三君’陈蕃之子,国之上计令。”   “当是如此。”刘备轻轻颔首:“遥想当年,陈逸化名陈奔,避入楼桑。后与为夫同拜在恩师门下,寒暑易节,已近二十载。为夫实难相信,陈逸会背主谋逆。”   “夫君所言极是。”宋贵人言道:“既出同门,个中缘由,何不当面一问。”   “也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诏上计令,入宫赴宴。”   “喏。”宋贵人遂命人去传令。   “仲秋之月,案户比民”。蓟国千里国土,二十七县,千万国民。如何能等到八月。上计署已提前三月,令各县上报汇总。户籍民数、圩田数量、钱谷入出、乃至“盗贼”多寡,每户人口、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财富、债务、犯罪记录等,皆需年年更新。先前多用竹简木牍,今皆换成书册集簿,携带方便,省时省力。   陈逸以为,蓟王乃问上计之事,故不敢怠慢,草草整理,便安车入宫。二千石高官,安车驷马。悬上计令琉璃车牌。宫门绣衣吏,确认无误,随即放行。   女官迎入灵辉殿,门下督郑泰,轩下相迎。   “拜见令君。”郑泰先行礼。   “见过郑公。”陈逸亦回礼。   “殿中已备酒宴,主公等候多时。令君且随我来。”郑泰伸手相邀。   “请。”陈逸除鞋入殿。只见大殿空旷,方知乃是私宴。   “拜见主公。”陈逸趋步近前,大礼参拜。   “师弟请起。”蓟王笑道:“座。”   “谢主公。”陈逸起身落座。恩师为其取表字,少安。其意不言自明。   “今日不问公事。”刘备举杯相邀:“来,先满饮此杯。”   “臣敬主公。”陈逸亦颇有酒量。   乐姬轻歌曼舞。主臣举杯对饮,大殿之中,其乐融融。酒过三巡,陈逸落杯相问:“主公可是为,王芬之事。”   “然也。”刘备轻轻落杯:“四海令左翁,秘言王芬同党。有,南阳许攸,沛国周旌,汝南陈逸三人。”   陈逸实言相告:“如主公所知。臣曾应邀,拜会王使君。席间,与南阳许攸,沛国周旌,平原襄楷,琅邪宫崇,名士陶丘洪等人相识,后又受右国令,临终之托,善待扶风宋公子。”   刘备心中一动:“琅邪宫崇,可是于吉门徒。”   “正是于仙人,座下首徒。”陈逸答曰。   顺帝时,宫崇诣阙献《太平清领书》,被有司奏劾所上妖妄不经,乃收藏之。“后张角颇有其书焉。”群仙会时,于吉亲临。还解前汉谶言“代汉者,当涂高也”,为“宗王”。   难道说。所谓“三方势力”,乃以王芬为首,于吉等人暗中相助。   再深思。《太平清领书》,稍后既传于张角,琅邪派于吉,难辞其咎。粗略算来,自从顺帝献书,至此时,已过五十余载。于吉当有百岁。其弟子宫崇,亦年过古稀。   刘备忽起一念:‘张角可曾入群仙会。’麻姑或许知晓。   “席间,可曾见过巴郡张修。”刘备又问。   “未曾得见。”陈逸摇头。   换言之。必是术士襄楷、宫崇,当中一人,告知张修,陈逸之事。否则,张修远在巴蜀,未曾千里来会,焉能得知,陈逸为王芬座上宾。   见陈逸所知寥寥,未曾裹挟其中。蓟王遂安心。   于是,襄楷、宫崇,乃成此事关键。只需寻到二人下落,阴谋当大白于天下。 第187章 得道不易   心结冰释,主臣尽欢。   觥筹交错,陈逸大醉而归。刘备亦熏熏然,乘天梯直升观天阁。今日值守的巫山神女派田圣,率众出迎。稍后,倭女王那美,大秦圣祭安娜塔西娅,毛女翟姜,麻姑等,亦闻讯赶回。   居中灵辉殿,三层之上,以“十字飞阁”与周遭四宫相通。可自由进出东、西、南、北,四处楼上御花园。如前所说,四宫三层以上,呈“凹”字形,居中为御花园。东、西二宫,自四层起,前后包夹御花园的两座大殿,东宫为鸳鸯、飞翔,西宫为昭阳、兰林。西宫御花园,正对太妃居住的增成殿。便是所谓“西宫三殿,增成居中;昭阳、兰林,一上一下”。时下“城”、“成”互用。亦作“增城”。   “拜见夫君。”先前称刘备为主人的亚马逊,亦皆改口。   “免礼。”皆是亲密伴侣,自无须多礼。   侍奉刘备就坐,众女仙各自落座。刘备问麻姑:“历次群仙会,可曾见过平原襄楷,琅邪宫崇,钜鹿张角。”   “未曾得见。”麻姑摇头道:“此三人虽有薄名,却非出身仙门。群仙会,非传世五百年以上,不可入选。”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颔首:“琅邪于吉,又是何派?”   “于吉乃出清领派。‘清领’,本为琅邪境内山之名,‘领’亦作‘岭’。又因门下弟子多穿青袍,有别于一般游方术士,蓬头污衣,不修边幅,故又有‘衣领’之意。”   “‘清领’与‘污衣’。”刘备忽问:“污衣派,何人居首。”   “乌角先生左慈。”麻姑答曰。   “殊不知,于吉与左慈,竟有大不同。”电光石火间,刘备似有所悟:“清领与污衣二派,可有宿怨。”   “并无宿怨。”麻姑答曰:“左慈居皖山(天柱山),习炼丹术。少有神道。撰写《太清丹经》三卷,《九鼎丹经》、《金液丹经》各一卷。群仙会时,献书夫君。于吉居琅邪,于曲阳泉水上得著神书共百余卷,称《太平经》。善施符水、解谶言。年前群仙会,拜于夫君当面。”   刘备轻轻颔首:“宫崇此人如何。”   “传闻乃于仙人,自幼收养,亦是琅邪人氏。”麻姑言道:“或是传世之徒,亦未可知。”言下之意,乃于吉飞升后,承其衣钵之人。   见刘备若有所思,麻姑又言道:“于吉与左慈,虽非出自名门(五百年香火不断),乃因并称天下游士之首,故可入列群仙。”   “张修此人,可有听闻。”刘备再问。   “乃天师道张嗣师座下弟子,兼挟鬼道,立五斗米教。”麻姑答曰:“此人亦未得入群仙会。妾不过略有所闻。”   刘备叹息:“果然,得道不易。”   线索就此中断。   刘备最后问道:“天师道,又出‘清领’、‘污衣’中何派?”   “天地道,集天下门派之大成。数代天师,皆以整合‘清领’、‘污衣’为己任。只可惜,功亏一篑。张嗣师,羽化飞升后,门下弟子,三分天师道。”麻姑答曰:“此事卢暒知之甚祥,夫君一问便知。”   “也好。”刘备这便当场修书,六百里传去大震关首。卢暒乃张嗣师发妻。今改嫁刘备,对教内之事,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直默默旁听的田圣,适时进言道:“禀夫君,仙门少问红尘俗事。故有‘清’、‘浊’之分。于吉仙人,即出清领,多半与此事无关。当以‘污衣’为主。”   “此言大善。”刘备笑问:“依美人之见,该当如何。”   “平原襄楷。”田圣言道:“此人久居平原,游走于浊世。必出‘污衣’。只需遣人入平原,多方查探,必可得蛛丝马迹。”田圣之意,只需活在浊世之中,整日走街串巷,为生活奔忙。必然“有迹可循”。   刘备轻轻颔首:“遣何人为宜?”   田圣笑道:“当出四方馆长,大相师朱建平门下弟子。”   “妙极。”刘备抚掌而笑:“得美人,远胜钩弋夫人。”话说,桓帝弥留之际,便是田圣陪伴在侧。故对桓帝兄终弟及,欲立勃海王之事,心知肚明。故为灭口,窦太后当堂杀之。岂料黄门内宦,暗中留命。逃过一劫。田圣经历,亦与钩弋夫人颇多相似。   “钩弋夫人,齐人也,赵姓,少好清净。病卧六年,右手卷,饮食少。汉武帝时,望气者云东北有贵人气,推而得之,召到。姿色甚伟,武帝发其手而得玉钩,手得展。幸之,生昭帝。武帝寻害之,殡尸不冷而香。一月后,昭帝即位,更葬之,棺空,但有丝履,故名其宫曰钩翼,后避讳改为弋。”   死后一月,昭帝即位。开棺迁葬,只见丝履,不见尸。必然是宦官留命,被人暗中救走。参见钩弋夫人之经历,“云东北有贵人气”的“望气者”,必是同党。   如此说来,田圣之事,早有先例。至于钩弋夫人结局如何,已无从得知。然从田圣假死脱身,入巫山神女派,便可窥得一二。钩弋夫人必出自女仙门派。钩弋夫人乃河间国,武垣人。却不知,传奇一生,是否与河间王相关。亦或皆是仙门谋划。   太始三年(前94年),赵婕妤生下刘弗陵,号称“钩弋子”。据说刘弗陵和上古的尧帝一样,皆是怀胎十四月而生,于是称其所生之门为“尧母门”。   种种灵异,只为迎合汉武大帝,扶立刘弗陵为太子。   细思恐极。或许,仙门介入大汉国祚,远超时人所知。   从武帝时,“望气者言此有奇女”;到光武时,“代汉者,当涂高也”;再到灵帝时,黄巾之乱。随煌煌四百年天汉,仙门妙计迭出,翻掌为云,覆掌为雨。果不是省油的灯。   心念至此,刘备杀意横生。   除魔卫道,势在必行。   张角兄弟已死。污衣左慈自投门下。只有“清领道”,游离在外。若平原襄楷,与于吉无关,便罢了。但凡有所牵连,刘备毕其一生,定当灭尽“清领”。   小霸王之所以怒杀于吉,是否亦窥破端倪。   悠悠回神,刘备醉卧榻上。 第188章 突发奇想   丹药与符水,偏向世俗。天下门派,且相差不大。唯幻术,乃各门不传之秘。亦是门内绝学。   俗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幻药成分中,除去独门致幻药剂,还夹杂有各式特殊粉末。如鱼腥草:“生湿地,山谷阴处亦能蔓生,叶如荞麦而肥,茎紫赤色,江左人好生食,关中谓之菹菜,叶有腥气,故俗称‘鱼腥草’。”   通过气味、声光、触碰等,施术者令身中幻药者,“突发奇想”。自我营造出,所置“身之幻境”。一言蔽之,『幻境是身中幻毒者,凭空幻想而成』。现实中,并不存在。   幻听、幻视、幻嗅、幻味及幻触。经由施术者,逐一施展,令身中“幻毒”者,产生自我暗示。并自行构建幻境。达成施术者想要之情景。   凡高深莫测之幻术师,皆精通易容、口技、拟形等,各式“奇技淫巧”。只为“声情并茂”,“以假乱真”。   然有毒药,必有解药。   如“角牙”、“雀胆”等,皆是保命、行刺之手段。且随天师道鬼主与幽姬,身份不同,各有差别。鬼主,多为自保。软玉假牙,内藏息药,称“隐齿”。悬丝鱼膘,内藏醒药,称“苏胆”。   如前所说。自神农氏遍尝百草,千百年来,历代方士对药理的研究,从未中断。再加凡人对长生乃至不死的极致追求,才会诞生出五花八门的修仙门派。并传承至今。   而统治阶层,乃至整个上层建筑的推波助澜。亦让方术士在先秦至两汉,大放异彩。   大震关首,云霞殿。   蓟王六百里传书,呈递当面。   确认无误,钟存慧妃启封细观。蓟王来函,面面俱到,言简意赅。细看之后,遂将冥蝶骆晹,幽姬卢暒,许师钟瑷等人,唤至当面。   将蓟王手书传阅众人,慧妃言道:“日前,左翁自米仓山返,言及张修等人之事。今夫君又书信来问。如何作答,当细思量。”   为与旧我划清界限,卢暒斟酌言道:“张修虽未叛出门墙,然所作所为,与叛教无异。暗行不端,谋逆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死有余辜。”   “天师道,乃天下名门。”骆晹亦如此想:“然却不知,张修因何与关东游术士,同流合污。”言下之意,平原术士襄楷,焉能入天师门人法眼。   卢暒似受触动。忽有陈年旧事,浮上心头:“多年前,先夫曾受邀西行。时门徒多已学成,游历四方。唯张修留在身侧。遂携他同行。三年后乃归。一来一回,张修道法精进,身形大变。宛如脱胎换骨。却不知,是否与此行相关。”   “哦?”慧妃问道:“不知张嗣师,应谁之邀,又去往何处?”   “应西王母之邀,前往昆仑山。”卢暒语出惊人。   昆仑,乃西羌故地。距钟存羌族,咫尺之遥。饶是钟存慧妃,亦不禁变色:“自前汉武帝后,西王母仙踪难觅。因何传语张嗣师。”   诚如慧妃所言,上古时,西王母乃西王母国之君。《尔雅》云:“西荒有西王母国”。《山海经》亦云:“王母之国在西荒。凡得道授书皆朝王母于昆仑之阙。”   自上古时起,便与华夏多有往来。《瑞应图》:“黄帝时,西王母献白玉环。”《贾子修政篇》:“尧身涉流沙地,封独山,西见王母。”《尚书大传》:“舜以天德祠尧,西王母来献白环五块。”《竹书纪年》:“穆王西征至昆仑丘,西见王母。”   前汉武帝时,仍见记载:“(西王母)可年卅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携三千年才结一次果的七枚蟠桃,将其中四枚,赐与武帝。席间,“乃命侍女‘王子登’弹八琅之璈,又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金,‘许飞琼’鼓震灵之簧,‘婉凌华’拊五灵之石,‘范成君’击湘阴之磬,‘段安香’作九天之钧。”   筵罢,西王母“驾龙严车欲去,帝下席叩头,请留殷勤,王母乃止”,遂遣侍女‘郭蜜香’,邀来已四千年不见之‘上元夫人阿环’,授武帝《灵光经》、《六甲灵飞》、《五岳真形图》。帝视若珍宝,叩头拜谢。将王母所赠宝书,“皆奉以黄金之箱,封以白玉之函,以珊瑚为轴,紫锦为囊,安著柏梁台上”。   稍后,“王母与上元夫人同乘而去,人马龙虎,导从音乐如初,而时云彩郁勃,尽为香气,极望西南,良久乃绝。”   后世考证。上元夫人在女仙中,地位仅次王母:“年可二十许,天姿精耀,灵蚌绝朗”。供王母差遣之“墉宫玉女”:董双成、王子登、许飞琼、安法兴、郭蜜香、纪维容、石公子、婉凌华、范成君、段安香、李方明、宋灵宾等。又说:“(墉宫)侍女年可十六七,服青绫之褂,容眸流盼,神姿清发,真美人也。”   其所居“王母宫”,后人亦有考证:“回中山,在州西三里,脉自昆仑来,上有王母宫,下临泾水,一名宫山。周穆王、汉武帝尝至此。”   其人亦有出处:“西王母姓杨,讳回,治昆仑西北隅,以丁丑日死。一曰婉妗。”故西王母姓杨名回、字婉妗。   然细思来。这场绮丽炫目,令后人浮想联翩之“王母武帝蟠桃会”。是否与“群仙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换言之。不知从何时起,西王母已从上古时“西王母国之君”,悄然蜕变成“女仙门之主”。   “凡得道授书,皆朝王母于昆仑之阙”。仅此一句,便知西王母地位之尊崇。前汉初,已广为流传,西王母掌“不死药”之说。刘安《淮南子·览冥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足可证明。   卢暒又出惊人之语:“西王母欲与天师道结盟,尽收天下女仙门。”   “原来如此!”慧妃幡然醒悟。   内有天师道,欲一统清污二派。外有西王母,欲一统女仙门。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与华夏学术,从“百家争鸣”,到“独尊儒术”,极为类似。自上古道教始兴,传至先秦两汉。时至今日,亦有人,欲一统诸派了!   之所以选在当下一统道教,必事出有因。   慧妃再问:“西王母,为何行此事。”   卢暒言道:“乃因‘佛从西来’。”   慧妃脱口而出:“西方有神,名曰佛。”   在座众人,无不恍然大悟。 第189章 天下信奉   一言蔽之,同仇敌忾,共御外敌。   遥想当年,太平道元老,化身龟兹辅国侯。据守丝路南北要冲,为道教筑万里长城,阻异端邪教流入汉土。如此说来,仙门中人,早已未雨绸缪。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人例其外。仙门纷纷出世之因由,不言自明。   今汉永平七年,明帝夜宿南宫,梦一身长六丈,头顶放光之金人,自西而来,飞绕殿庭。次日晨,明帝将此梦,告知群臣。博士傅毅奏曰:“西方有神,称‘佛’,便如陛下梦中所见”。明帝大喜,遂遣大臣蔡音、秦景等十余人,出使西域,拜求佛经、佛法。永平八年,蔡、秦等,率“取经”使团,于大月氏国,遇沙门(高僧)摄摩腾、竺法兰。见佛经及释迦牟尼佛白毡像,遂请二高僧东行,弘法布教。永平十年,以白马驮佛经、佛像,同返洛阳。明帝见之甚喜,对二位高僧极尽礼遇。十一年,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故取名“白马寺”。摄摩腾、竺法兰在白马寺中,合力译《四十二章经》,乃为中原第一部汉译佛典。   桓帝建和二年(148年),安息王子,高僧安世高入中土。先后辗转于丹阳、会稽、番禺等地,传佛江南。倾毕生之力,翻译佛经一百七十六部:“前后传译,多致谬滥,唯高所出,为群译之首。”继安世高后,桓帝末,又有大月氏高僧支娄迦谶(亦作支谶),经长安入洛阳。稍后,另有月氏僧支耀、支亮等,入白马寺。支耀乃灵帝时来汉,师从支娄迦谶习佛学,译佛经二十三部六十七卷,亦为佛经汉译大师。   时下,自西域入汉者,多如过江之鲫。胡人逐渐向化的同时,亦将胡俗代入中原。风靡一时。以致“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箜)、侯(篌)、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竟为之”。   新神强势驾临,旧神焉肯让位。   于是,新旧神佛之争,亦裹挟在汉末天下大乱,逐鹿中原之中。   此,或是天师道欲一统仙门之初衷。后稍不慎,先被世俗裹挟,再被心怀叵测者所乘,遂起黄巾之乱。铸成大错。   再深想。   以王芬为代表的第三方势力。许不忍见天师道功亏一篑,欲再放手一搏。故将,引天下效仿,“好胡”之灵帝,杀于困龙台上。此举,并非私仇,绝无大恨。不过唯利是图耳。事关“天下信奉”,如此大利,试问海内仙门,如何肯拱手相让。即便分一杯羹,亦难比登天。   或有人问,蓟王后宫多胡女,为何不杀蓟王。   只因蓟王,兼容并蓄,汉化四夷。究其根本,灵帝乃是胡化,蓟王却行汉化。更何况,蓟王先修四方馆,二设四海馆,三办群仙会,四兴观天阁。诸子百家,各尽其用。焉能与数典忘祖之灵帝,相提并论。   思绪如滔滔江水,细思恐极。   云霞殿内,落针可闻。   天师道之所欲所求,先前之种种行事。或皆因“佛从西来”。   “速报夫君知晓。”慧妃忽道。   “喏。”卢暒猛然回神。   待稳住心神,慧妃遂问:“佛、道、儒,三家有何异同。”   “一言难尽。”众人无不叹息。   苦思无解。须臾,慧妃又言道:“时至今日,方知夫君之明。更庆幸,墨门、王学、方技、相术,皆后继有人。”   “慧妃何出此言?”许师钟瑷言道。   “只因与国有用,于民有利。”慧妃一语中的。简言之,可被利用,攫取利益。   卢暒意味深长:“天下,果然是天下人之天下。”   慧妃又生一问:“天师道未能一统清领污衣。依诸位之见,西王母,能一统女仙门否?”   “恐,勉为其难。”许师答曰。   “何派掣肘。”慧妃追问。   “巫山神女。”许师脱口而出。   蓟王宫,灵辉殿,观天阁。   “为何是巫山神女派。”蓟王亦有此问:“且自前汉以来,并未得闻巫山神女现世。如何与西王母相争。”   田圣答曰:“夫君可知,因何自两汉以来,巫山神女再未出世。”   “未知也。”   田圣道破天机:“只因楚汉相争也。”   刘备心中一动:“莫非……”   “楚汉相争时,虞姬便是神女。”田圣又出惊人之语。   “竟有此等隐秘。”刘备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史书对虞姬记载,少之又少。甚至连本名、种族、出生地、生卒日期、如何与霸王相识,及最终结局,皆一无所知。太史公《项羽本纪》仅一语带过:“有美人名虞。”   试想,若非出身隐秘,过往皆无从考证。史家焉能语焉不详。   “楚河汉界,判若鸿沟。”田圣柔声轻诉:“楚霸王自刎乌江,天下终为汉家所得。巫山神女,再不问世事。悠悠四百年,如白驹过隙。若非机缘巧合,妾早已死于非命,如何能入神女门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备遂问:“美人可愿告知详情。”   田圣言道:“夫君在上,妾自当知无不言。”   “且问,何人引你入巫山神女派。”刘备问道。   “洛阳马市,胡姬酒肆,酒家安氏。”田圣答曰。   “酒家安氏……”命运果然玄奇。刘备一声笑叹:“安氏与安世高,乃兄妹。安氏隐身胡姬酒肆,从未离开洛阳。如何能与云梦大泽,巫山神女相遇。料想,当是安世高游历江南时,与巫山神女坐而论道,结下善缘。桓帝崩后,酒家安氏受曹节所托,护你周全。安氏遂请兄长出面,求巫山神女,收你入门墙。远遁江南辟祸。”   “夫君明见,大略便是如此。”田圣盈盈下拜:“南下云梦,悠悠十载。光和元年,道法初成,又奉命回京,化身舞姬,栖身蟾宫折桂馆。”   “可是为打探消息。”夜登太仓,往来蟾宫者,皆洛阳一等一之权贵。田圣混迹其间,必为细作。   “然也。”田圣轻轻颔首。   “如此说来。当世巫山神女,亦有意下凡。”刘备言道。   “妾亦如夫君所想。”田圣答曰:“本以为,神女出世,为再定江山。如今看来,或与西王母之事,亦有关联。”   刘备笑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第190章 云梦之野   虞姬竟是巫山神女。   如同高唐馆中,与楚王“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前辈神女。楚霸王与虞姬,必是在楚地相遇。亦如前辈神女所言:“将抚君苗裔,藩乎江汉之间。”恰逢秦末大乱,虞姬出世,相助楚霸王,乃巫山神女派,一脉相承之举。   刘备又问:“蓟国群仙会,美人不请自来,又托名‘钩弋夫人’,密室相见。以上种种,可是神女授意。”   “不敢隐瞒夫君。”田圣伏地奏曰:“神女并无此言。只传语,让妾自决。”   刘备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凡事必有因。张让向曹节索要田圣,托言为保麻姑“千里投怀术”,万无一失。田圣亦不负所托,果以“巫山云雨术”,令麻姑得偿所愿。虽说过程略有出入,手法颇多参差。然殊途同归。终归是心满意足,未曾入宝山而空回。   才有天降流火,麒麟送子。   心念至此,刘备忽看向塌下当世麻姑仙:“美人飞针术,旁门可有雷同?”   “回禀夫君,飞针术乃妾门内绝学,无有雷同。”麻姑仙自信言道。   “知你身在蓟国,麻姑仙门当如何应对?”刘备又问。   “一切如故。”麻姑仙又答:“除非妾自觉大限将至,飞升在即。便会下传道法,重筑吾身。”   “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刘备颇多感悟:“老子今已无身,然精神永存。如此存续,故而无患。”   闻此语,麻姑眸生异彩:“夫君悟道矣。”   换言之。历代麻姑仙,传承的亦是精神。或曰:“道”。   “今夜当由二美人侍寝。”蓟王英姿勃发。   “妾等,遵命。”田圣、麻姑,双双下拜。   所谓“先入为主”。仙门所虑,非西佛东来,只分一杯羹而已。而心忧鸠占鹊巢,取而代之。仙门断绝,再无传承。   如此想来。四方馆长朱建平、四海令左慈,二人先后来投,麦积山遇翟姜,窦妃请开群仙会,到如今女仙齐聚观天阁。种种或天意,或人为。机缘巧合之下,仙门似正向蓟王靠拢。甚至,少时与甯姐姐的茅房相遇,亦可视作一切之起源。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就仙门而言。扶立新主,问鼎天下。得无上大权。若能立为国教,自是最大得利。即便不能,参与国政,早晚面君,亦可护门下周全。   一言蔽之,天将变矣。各门各派,皆需早做准备。   又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不得不说,自先秦至两汉。道门已渐入瓶颈。且大有与统治阶层及上层建筑,貌合神离,背道而驰之势。各地妖贼大兴,群盗蜂起。尤以黄巾逆乱,牵扯甚广。不乏权贵举家信奉太平道,乃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正因假托道门,蛾贼才能祸乱八州,荼毒天下。   以先帝之精明。必会想到以夷伐夷,以外神制内仙之驱虎吞狼计。这才种下恶果,引来杀身之祸。   或曰,佛教兴起,大势所趋。丝路沿线诸国,渐已背弃祆教,转奉西佛。足见一斑。先帝既喜胡俗,焉能不知西域诸事。   眼看一手好牌,被打成稀巴烂。生死存亡之际,道门不得不断清心寡欲,纷入红尘,辅佐明主。只因“天下信奉”,实在利大。争权夺利,无人免俗。故卢暒才意味深长,口出:“天下,果是天下人之天下。”   言下之意,对利益的诉求,仙门亦不例外。   于刘备而言,决不允许神权染指王权,乃至皇权。此乃不可触碰之底线。在蓟王看来,只需因势利导,引人向善。任何教派,皆欣然接纳。然若暗行不端,谋取王权。夷“奉黄巾者”三族,便是先例。凡歪门邪道,必雷霆铲除。永绝后患。   而王芬背后三方势力。亦需连根拔除,腰斩弃市,以谢天下。   兖州,任城国,任城县。   章帝元和元年(84年),分东平国置,封东平王刘苍子尚为任城王。治任城县。食任城、亢父、樊三县。立十八年薨,子贞王(刘)安嗣。安立十九年薨,子节王(刘)崇嗣。崇立三十一年薨,无子,国绝。延熹四年(161年),桓帝立河间孝王子,参户亭侯(刘)博为任城王,以奉其祀。博有孝行,丧母服制如礼,增封三千户。立十三年薨,无子,国绝。   熹平四年(175年),灵帝复立河间贞王建子,新昌侯(刘)佗为任城王,奉孝王后。   国相府前里道。   一辆机关安车,徐徐停在道旁。   便有女道,素纱遮面,翩然下车。上递先人信物,守卫不敢怠慢,急入府通禀。   须臾,中门大开。   国相携夫人亲出,下阶相迎,口出:仙师安好。   女道风姿绰约,仪态风流。举手投足,仙风道骨,超凡脱俗。虽不见相貌,必惊为天人。   迎入前堂,宾主落座。   女道轻声慢语,不知年岁几何:“一别经年,见夫人气色丰润,心知隐疾尽消。可喜可贺。”   “多谢仙师危难之中,出手相救。”任城相,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时,江山板荡,家父病急而危。弥留之际,人心惶惶。累及发妻险将早产。幸得仙师路过,出手相救。方才转危为安。后扶棺归乡,守孝期满。得公府辟为任城相。诚如仙师临别赠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女道轻轻颔首:“遥想桥公当年,独卧中门,夜半见东壁正白,如开门明。后得解语:白光如门明,乃光耀门庭之兆。果为三公。然解谶之人,却只言上句,未曾言及下句。今,特来证下句谶言。”   既有救命之恩,又曾指点迷津,任城相自深信不疑:“凡请仙师,不吝赐教。”   “时‘东壁正白,如开门明。左右莫见,因起自往,手扪摸之,壁自如故。还床复见’。只因时机未至,仙门虽肉眼可见,却触手不及。今,时机至矣。我欲携桥公后人,入仙门,续机缘。不知国相、夫人,意下如何。”   “家父奇事,少有人知。”任城相惊问:“仙师如何知晓。”   “此乃天机,不可外泄。”女道言道:“桥公虽终未得入仙门,然却屡历三公,位极人臣。今,天门将开。不知二位可愿割爱,择家中灵秀子嗣,随我入山修行。十年乃还。那时,桥氏当可光耀门庭。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羽化飞升位列仙班。”   任城相与夫人,四目相对。虽有不舍,却齐齐下拜:“愿随仙师入仙门。”   “如此,甚好。”女道云袖一挥,二人竟凭空起身。   惊喜落座,任城相恭声相问:“不知仙师,欲择何子。”   女道笑答:“非子,乃桥氏二女也。”   “去往何处?”夫人追问。   “楚之云梦。” 第191章 世衰道穷   目送二女随仙师登车而去。想着两姐妹尚不足十岁。任城相夫人,终忍不住垂泪。   任城相,安慰道:“仙师有言,十年便归。夫人切莫伤怀。”   不说还好。闻此言,夫人泪流更急。“儿行千里母担忧。”一别十载,母亲如何能不,日夜挂念。   车厢里。二女童,并坐女道对面。剪水星眸透过垂帘遮蔽的后窗。双亲相伴远去的身影,依稀可辨。   马车驶出里道,父母终不可见。妹妹年不过数岁,已忍不住低泣,姐姐年长数岁,正拥着她低声安慰。   闻泣声,女道轻轻睁开双目,柔声言道:“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若无此时别离,何来彼时重聚。”   姐姐稚声问道:“仙师,欲传我姐妹何术?”   女道言道:“能令一介女流,青史留名之术。”   妹妹撇嘴道:“不愿留名青史,只愿朝夕陪伴双亲。”   女道欣然点头:“那就传你,长伴双亲之术。”   “谢仙师。”女童心满意足,破涕为笑。毕竟是童子心性。   女道又看姐姐:“你又作何想。”   “乱世安身,不作他想。”姐姐目光清洌。   女道轻轻颔首:“如此,便传你乱世安身之术。”   “谢仙师。”姐姐亦得偿所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女道浅唱低吟,随风而逝。   马车出城,一路南下。十年后,天下皆知,江东二桥。   洛阳,长乐宫,长秋殿。   昨夜,大将军何进,密令中署车驾,将足月宫女,送入偏殿。待万事俱备。鸡鸣时分,太医令张奉,奉命入宫。为何太后剖腹产子。   平旦中,麒麟子破腹而出,呱呱坠地。   便有宫女欢喜奔出,盈盈下拜:“启禀大将军,太后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啊……”何进心头重石坠地。车骑将军何苗更是抓耳挠腮,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长乐太仆郭胜,喜不自禁,近前言道:“恭喜大将军,后顾无忧矣。”   何进朗声一笑:“天家麟子,与我何干。”   郭胜嘿声一笑,又问道:“偏殿待产宫人,又当如何。”   “悉数运回。路上小心,切莫动了胎气,有伤天和。”大将军言道。   “喏。”郭胜遂去打理后事。   “敢问大兄,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无外人在场,何苗言而无忌。   “珍惜羽毛,以观后效。”大将军何进,自得党魁指点,宛若脱胎换骨,内外一新。然毕竟是自家兄弟,闻大将军种种义举,笔笔善行,何苗无不嗤之以鼻。不过是装模作样,收买人心耳。   先前宰猪屠狗,如今宰割天下。何进瞒得过旁人,又如何能瞒过我去!   “大兄所言极是。弟惭愧之至。”何苗趁行礼时,偷看何进脸色。   见何进眼中杀气毕露,更加笃定。朝堂纷争又起。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几无可免。   何进忽道:“江东孙坚,领一万兵回。二弟可有把握。”   “江东健儿,水战无敌。然如何能挡我五千突骑,崩山之击。大兄安心,孙坚毋虑。”何苗傲然一笑。   “好。”深看何苗一眼,何进便不再言语。   何太后平旦产子,日出已遍传南北二宫。   永乐董太皇,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不等宫门开启,便传命骠骑将军董重,星夜入宫。   董重不敢怠慢,十万火急,入宫相见。   永乐宫后殿,董太皇寝宫。   见董太后凸立帘外,董重急忙俯身参拜:“拜见太皇。”   “孙坚已抵何处。”   “文台领麾下健儿,正顺流而下,日夜并进。昨日已入淮水,三日当可抵京。”董重答曰。   “泊于何处。”董太皇又问。   “鸿池。月前,臣已命鸿池丞,整修港津,疏通航道。前日,鸿池丞来报,诸事已毕,可泊万石大船。”董重答曰。   “如此,甚好。”董太皇终露喜色:“随朕来。”   “喏。”   随董太皇步入偏殿。绕过蓟王所奉紫琉璃屏风,见殿中逐鬼童子,皆在酣睡。   在纵横排列的榻间走道,往来穿行。董骠骑趋步躬身,目不斜视。忽见太皇驻足,董重急忙停步。   “何氏今夜已诞下麟子。累日来,朕常心绪难平,半夜惊醒。唯恐不测,故做万全打算。”董太皇手指榻前熟睡童子:“此乃贵子。”   董重心领神会。伸头细细观瞻,记下童子身形相貌,再拜言道:“臣已铭记肺腑。”   董太后又叮嘱道:“朕若身逢不测,当保全贵子。”   “臣,粉身碎骨,亦护太皇及贵子,万无一失。”董重下拜。   “好。”董太皇似有些,意兴阑珊:“你且自去。”   “喏。”董重不疑有他。   南宫,玉堂殿。   “陛下?”玉堂署长张让,屏前轻唤。   “何事。”少帝已醒。   “启禀陛下,长乐宫传来消息。言,太后剖腹产子,母子平安。”   “哦。”少帝一声轻吁:“可喜,可贺。”   细辨少帝遣词,语气。张让无声而笑:“前汉,龙生高祖。今汉,麒麟送子。大汉三兴在望,陛下当稳坐江山。”   “张常侍可是肺腑之言。”少帝忽问。   “老奴岂敢欺君。”张让避实就虚。   少帝再问:“麒麟虽是祥瑞,然素王孔子却‘获麟而死’。泣曰:‘吾道穷矣’。何子(何休)亦说:‘麟者,太平之符,圣人之类,时得麟而死,此亦天告夫子将没之征,故云尔。’遂以‘孔子泣麟’,为哀叹悲泣‘世衰道穷’之典。若如此言,于朕何益?”   “这……”张让一时词穷:“老奴实不敢胡言乱语。”   “朕,恕你无罪。”   “老奴道听途说,太后腹中麟子,非出先帝。种出蓟王。”   “正因如此,太后才有恃无恐。”少帝果有远见:“先嫁妹,再得种。蓟王纵英雄了得,亦投鼠忌器。”   “陛下……明见。”张让无话可说。   “朕之母,为保一门富贵,无所不用其极。当真令朕,五体投地。”屏后少帝一声叹息:“人活不易。能活在大汉南北二宫之中,更殊为不易。”   此语,发自肺腑。张让感同身受:“陛下,所言极是。老奴斗胆,亦心有戚戚。”   少帝话锋一转:“洗漱更衣,朕去探视太后。”   张让心生钦佩:“喏。”   有其母,必有其子。   到底是先帝与太后骨肉。论识时务,少帝亦不遑多让。 第192章 猛虎群狼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玉器)。”又曰:“子生。男子设弧(弓)于门左。”   三日后,“故男子生,桑弧蓬矢,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故必先有志于其所有事,然后敢用谷也,饭食之谓也。”   三日后,亦可自内室抱出,俗称“接子”。俗规,接子要择三日内吉日,另行祭祀,“诸侯之祭,牲牛,曰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曰少牢;士之祭,牲特豕,曰馈食。”又“国君世子大(太)牢。皆谓长子。其非冢子,则皆降一等。谓冢子之弟,及众妾之子生也。天子诸侯少牢,大夫特豕(成猪),士特豚(小猪),庶人犹特豚也。”   出生后,还需请族中长辈为其取名,称为“名子”。   自古以来,是男是女,是嫡是庶,皆大有不同。取名亦需慎重。论朝中宿臣,党魁张俭,当仁不让。大将军何进携重礼登门,呈报生辰。略作沉思,少府张俭,遂大笔一挥,书“儴”字,命其名。称:刘儴(ráng)。   此名何意?大将军何进,待问过长史许攸,这才幡然醒悟。   “儴,推也。”谓推手使前拱揖之容也,字亦作“攘”。然又有“侵夺”之义。“诸侯暴乱,擅相攘伐”,又“南夷相攘”。注曰:“谓相侵夺也。”   不愧高居党魁,出手不凡。待此子长成,究竟是将大汉江山,拱手相儴,还是举兵攘伐。皆在一念之间。   大将军何进,奔冲入宫。将党魁手书,呈于榻下。   何太后虽剖腹产子,失血而虚,仰卧榻上。然整个人光华流转,眸中野火燎原。似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锐芒笼罩。   侧看儿名,何太后欣然点头,虚声言道:“此名,甚合朕心。宜当,重谢少府。”   “喏。”何进亦满面红光。要说小妹果然争气。先产少帝,再诞麟子。我何氏一门,必当显贵。   目送何进,告退而出。何太后又轻唤道:“来人。”   “老奴在。”长乐太仆郭胜,趋步近前。   “扶朕坐起。”何太后言道。   “太医令有言,太后创伤未愈,万毋轻动。”事关太后生死,郭胜岂敢领命。   “不坐,如何喂食我儿。”太后斥道。   “宫中食母,何其多……”后颈似被太后目光刺痛,郭胜五体投地,不敢多言。   “伤在下腹,当不误喂食。”太后又言道:“或无需坐起,仰卧亦可。”   “喏。”着急一想,郭胜暗自醒悟。传闻,蓟王宫中无食母。三百余子,皆生母喂养。太后此举,当有深意。俗谓“虎毒不食子”。蓟王天下豪杰,焉能“杀其母,立其子”。蓟王磊落。明知先帝行美人计,欲宰割千里国土。然三百麟子,尽皆善待。且早有言在先,待长成,毋论男女,各得一城之邑。焉能独使太后麟子例外。   只是,太后所求,非蓟国一城,而是大汉万里江山。   蓟王……肯给乎?   待安置妥当,郭胜避嫌而出。细听屏后母子连心,不由得一声长吁。   洛阳四周环山,地势北高南低,内有洛、伊、瀍、涧(谷)四水。瀍、涧西入洛水。伊洛之间,夹河带川,枝津遍地,乃是丰水区;伊洛南北两岸高地,受缺水之困。   故从夏商,乃至今汉,兴修水利,穿渠四通,历代皇朝,从未停息。光武时,河南尹王梁“穿渠引谷水注洛阳城下,东泻巩川”,因受地势所限,渠成而水不流,未能功成。王梁之后,大司空张纯,主修阳渠:一在城南洛水上建堤堰,阻洛水东流,而北流阳渠,是谓“堰洛通漕”;二是对谷水及城南并城东阳渠,疏淤扩宽。   此举大获成功。谷水丰沛,城南并城东阳渠,也因洛水注入而水势大增。漕运通便,“百姓得其利”。后阳嘉四年(135年),再疏城东阳渠。“东通河济,南引江淮”,构成了洛阳发达的漕运水网。   江、河、淮、济,并称“四渎”。洛阳通达四渎,“方贡委输,所由而至”,四方物资皆可水运至此。“大城东有太仓,舱下运船常有千计。即是处也。”谷水周绕郭城、壕堑。城东北有方池,为水衡署漕运码头地。城东南有鸿池陂,“(谷水)又东注鸿池陂。池东西千步,南北千一百步,四周有塘,池中又有东西横塘,水流径通”。设“丞”官一人,年俸二百石。池在“洛阳东二十里”。   遥见蓟式明轮巨舰,帆樯如林,列队驶入阳渠。打头飞云号,堪比水上坞堡。引众船慌忙规避。   铁壁铧嘴,如何敢螳臂当车。   赶来迎接的董骠骑一行,啧啧称奇。先前蓟王游麟号,虽多次往返京师,然毕竟是座舰,兼顾仪轨。那如武装到牙齿的战舰飞云,气势逼人。   “此船队,值大钱二十亿。”董骠骑顾左右言道:“首舰名‘飞云’。长五十丈,广十二丈七尺,高十丈一尺,楼高五重,比蓟王‘游麟号’而建。排设二十四轮,前后五桅,畜力驱动,外包搪瓷装甲,暗藏钩拒撞角。可容兵士三千,辎重三千石,机关兵车五百驾,艉舱内置水路两用‘攻城舫车’一辆。单此船,便作价十亿大钱。”   左右无不惊叹:“孙破虏,闻名江左,果非常人也。”   董骠骑又笑:“来时,右丞贾文和,托我带话。船队可入函园阳港船坞,改为潜轮。倍加利器。”   “费用几何?”便有人问。   “毋另计费。”董骠骑等的便是此问:“我与蓟王,刎颈之交。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哦!哦!”左右无不,连连点头称是。   张绣随叔父张济、并郭汜、樊稠、李傕等西凉诸将,矗立于人群之中。远眺战舰飞云,一时心驰神往。   为首董骠骑更是指点江山,气势如虹。孙坚并西凉诸将,可谓“猛虎配群狼”。   何太后固然母凭子贵。然大将军何进,麾下董卓、丁原之流,不过走狗也。   “有何惧哉!”董骠骑脱口而出。   身旁骠骑府长史孔融,主簿王朗,四目相对,意味深长。 第193章 置酒高会   “文台!”不等天梯落地,董重已高声叫嚷来开。生怕旁人不知,与孙坚亲近。   “孙坚,见过董骠骑,见过诸君。”一别经年,孙坚赤帻亮甲,威风凛凛。为国讨贼,颇有功勋。已是大汉冉冉升起之名将。   “见过孙破虏。”一干人等,齐声下拜。皆出董重幕府,利害关系,何必多言。   “你我恩若兄弟,何须多礼。”董重把臂相邀:“且领我登船一观。”   “请。”孙坚洒脱一笑。   天梯次第落地。孙坚与董重并肩入主梯,余下皆入二侧从梯,直升飞云。船高十丈一尺,远超一般壁垒。水上坞堡,实至名归。   登爵室,入目三面硕大的白琉璃落地窗,光可鉴人。帝都美景,一览无余。饶是见惯世面的董骠骑,亦两眼放光,啧啧称奇。灵光一现,计上心来。遂言道:当借此处,置酒高会。   一干人等,争相附和。   孙坚亦未扫众人之兴。即命船庖,置备筵席。   众人共推董骠骑居首,依次落座。船上虽无舞姬,却有小将张绣,舞剑助兴。孙坚轻轻颔首,冲张济言道:此子定不同凡响。   剑舞落幕,轰然叫好。骠骑府长史孔融,长揖而出。击节而歌,举杯作赋。名士风流,又浮一大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董重相邀孙坚,同去更衣。   盥洗室内,二人除外服,隔间邻坐。   董重低语:“文台可知太后之事。”   孙坚答曰:“略有耳闻。”   董重言道:“年前,海内群仙,聚于蓟国黄金台上四方馆。宫中秘传,何后暗遣道人史子眇,伙同麻姑仙,盗采麒麟之菁,使出千里投怀术,借漫衍鱼龙之障眼法,授太后孕。日前,太后剖腹产下一子,取名刘儴。文台以为如何?”   孙坚惊道:“天下竟有此等奇术。”   “唉……”董重一声长叹:“我初闻时,心中惊诧,与文台如出一辙。太后行事,直追先帝,令人刮目。”   “流火天降,麒麟送子。世人皆知,乃天赐福佑,再续国祚。一路行来,便是亭中小吏,知太后诞下麟儿亦弹冠相庆,皆有泪流。窃以为,太后母凭子贵,无可撼动。”孙坚直言天下大势。   “文台所言,我岂不知。奈何,大将军先得党魁,再加贵戚。只手遮天,权倾朝野。三宫鼎立之局,危如累卵。若骤然发难,铲除异己。我等满门危矣。”董重言道:“那时,大将军集三宫大权于一身,再无人掣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料想,便是蓟王,亦避其锋,不与相争。重蹈外戚专权之祸。”   “闻骠骑麾下,有五千西凉游骑,并五千西州上士,驻守京郊。再加孙某一万江东健儿,自保无虞。”孙坚宽慰道。   “话虽如此,然俗谓‘双拳难敌四手’。大将军另有二弟何苗,麾下五千胡骑屯于广成聚,亦不可小觑。”董重又道。   略做思量,孙坚便已醒悟:“骠骑所虑,可是蓟王心意。”   “诚如文台所言。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涵园一万精兵,为太后所用,三家来攻,如之奈何。”董重叹道。   “依我所见,蓟王必不会如此行事。”孙坚斩钉截铁。   “实不相瞒。文台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然亦不可掉以轻心。”董重言道:“多事之秋,你我二人,需同仇敌忾。上匡汉室,下护家小。”   “骠骑毋需多言,坚别无二心。”孙坚答曰。   “得文台相助,万事无忧矣。”董重终得安心。   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霞楼之上,高朋满座。太后剖腹产子,卧榻静养。少帝年幼,不问政事。故西园永乐宫内外诸事,皆有大将军代为打理。群臣来贺,大将军自当设宴款待。与会之人,皆是党羽,推杯换盏,吟诗作赋,气氛高涨。   “报——”便有府中死士,登楼来报:“破虏将军孙坚,船已入鸿池。正于飞云号上设宴,款待骠骑将军董重一行人等。”   “江东猛虎孙文台。”何进龇牙而叹,一时兴致大减:“董骠骑得其爪牙也!”   长史许攸起身言道:“孙坚讨贼有功,朝廷当委以重任。然距九卿之位尚远。料想,不日必外放为一州刺史。断不会久居洛阳。猛虎归山,八关阻断。大将军实无需忧扰。”   “子远,尚不知晓。董骠骑欲表其为豫州刺史。水陆并进,旦夕至矣。”此等隐秘,必是骠骑府内应密报。   “竟有此事。”许攸假意惊慌:“泛舟大河,通达四海。洛阳八关,以不足为屏。其座舰飞云,同水上坞堡。往来大河上下,洛阳津渡无可阻挡。若从孟津登岸,与董骠骑理应外合,背水一击。万事休矣。”   “某乃大将军。当今天子并麟子舅父。谁敢害某!”何进叫嚣。无外人在场,自无需假装和颜悦色,虚怀若谷之名臣风范。   “大将军言之有理。然为防万一,当做两手准备。”主簿陈琳亦起身进言。   见西席党魁,不置一语。颇多悠然自得。长史许攸,遂以眼神示意:“今满座高朋,大将军何不问计‘高人’?”   “哦?”大将军何进,遂目光殷切,看向党魁张俭。   须臾。待一曲罢,张俭这才悠悠回神。   见满座人等,目光汇聚,张俭悠然一笑:“大将军所患,无非三宫鼎立,彼此勾心斗角,政令难出二宫。”   “诚如张公所言。”闻张俭开口,何进焉能不大喜过望。话出张俭之口,便等同于出自党人之口。张俭之意,便是党人之意。朝堂官员凋敝,党人日据中枢。若能收归己用,文兴武胜,何愁内外大权,不尽入我手。   “先前,阿阁兵乱,乃废帝欲灭阉宦,清君侧。只可惜功亏一篑,未尽全功。”张俭言道:“如今,只剩张让、赵忠等人,苟延残喘。如插标卖首,大将军手到擒来。待诛灭内宦,大将军振臂一呼,何愁天下不应。”   “哦?”何进心中一动,面上若有所思。少顷,抱拳问道:“敢问张公,欲借某手中捉刀,报党人私仇乎?”   “然也。”张俭面色坦然:“杀尽内宦,天下党人,自当为大将军尽犬马之劳。那时,朝野皆大将军羽翼,何愁三宫不定,朝政不兴。”   “张公磊落。”闻此言,何进放声大笑。笑罢,眼中戾芒闪烁,杀机大作:“既开尊口,可敢与某指天为誓。”   “有何不可。”张俭亦笑。 第194章 天下共疾   阿阁兵乱,权贵朝臣,死伤惨重。十常侍及其党羽,亦名存实亡,实力大减。可谓两败俱伤。   余下中常侍,程璜、郭胜、封谞,庇护于三宫之下。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久不问政事,避入函园,颐养天年。唯剩玉堂署长张让、黄门署长赵忠、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四人行走二宫,不甘大权旁落,苟延残喘。   尤其赵忠、张让,为得少帝信任,不惜书朱雀阙。更有甚者,盗掘先帝陪葬明器,尚不为人知。种种恶行,罄竹难书。为绝地求生,无所不用其极。能力之强,意志之坚,手段之狠绝,岂能小觑!   今似爪牙尽灭,老迈势衰,不足为患。然若骤然发难,拼个鱼死网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心念至此,目睹大将军何进,离席与党魁张俭击掌盟誓。长史许攸一声暗叹。   何进自取其祸,必死无疑。本以为捏个软柿子。岂料张让、赵忠绵里藏针,阴狠无比。若无必胜之把握,断不可轻易招惹。   许亦知黄门难撼,张俭不忘叮嘱道:“此事,大将军宜速决,迟恐生变。若被张让、赵忠得知,抢先发难,则我等俱休矣。”   何进傲然一笑。名士当面又急忙收敛:“张公所言极是。何某定谨慎行事,当万无一失。”   罢筵后,长史许攸,趁机进言:“张让、赵忠之流,除之易耳。然曹节、程璜,封谞、郭胜,大将军还需禀过太后,切莫冒然行事。”   何进本已痛下杀心。岂料被许攸附耳一言,又变生肘腋:“子远所言极是。郭胜乃长乐太仆,若冒然杀之,太后必然怪罪。如此,某当先往西园请示,再杀不迟。”   主簿陈琳却有不同见解:“黄门常侍权重日久,又与长乐太后专通奸利,大将军宜速除之。今日,与魁首击掌为誓,与会之人,皆亲眼所见。当中若有暗通诸宦者,告知以详情。令诸宦皆有所备,恐功亏一篑,重蹈阿阁覆辙。”   “此一时,彼一时也。”许攸反驳:“宦官为天下所疾,人神共愤。然,正因兹事体大,故需谋万全之策。再者说来,阿阁兵乱,诸宦折损过半,张让、赵忠等人,党羽尽灭,冢中枯骨耳。实不足为惧。大将军,宜清选贤良,整齐天下,一举灭之,为国除患。那时,朝廷内外,必拍手称快。党人归附,万民归心。得此人望,大将军再解三宫内斗之祸。一统朝野,指日可待。”   何进欣然点头:“子远老成谋国之言,深慰吾心。急切行事,名声不显。当联络海内名士,天下豪杰,齐聚洛阳,同讨国贼。”不愧是屠户出身。深谙商贾之术。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买定离手前,亦需赚足吆喝。于是在何进看来,赵忠、张让,不过冢中枯骨。杀之如宰鸡屠狗,手到擒来。然若不明不白,一刀结果。无人观瞻,无人喝彩,白忙一场,岂非不美。宜当广发英雄帖,引天下豪杰,海内名士,齐来洛阳,目睹杀贼之盛况。如此,方能彰显诛贼之功。令二贼死得其所。尽收天下人望,为我所用。   而后,便是如何巧妙“变现”,最大得利。待手握朝政,权倾朝野。便如先前何太后于榻前肺腑之言:合九州之力,与蓟王一决雌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见大将军何进,心意已决。陈琳暗自叹息,毋需再谏,自讨没趣。   酒劲上浮,一时醉眼蒙眬。步履蹒跚,随下霞楼。陈琳自去精舍,蒙头大睡。一觉到天明。   天光大亮。便听舍外,有人朗声问候:“主簿醒否。”   陈琳闻声起身:“门外可是子云。”   “正是在下。”那人答曰:“今日无事,欲请主簿同游。”   “稍待。”陈琳这便起身。梳洗更衣,出门相见。   廊下所立之人,名唤张津,字子云,荆州南阳人。因与何进同乡,故被引为“亲客”。意为“亲近之门客也”。   “主簿安好。”张津廊下行礼。   “子云好兴致。”陈琳下阶相见:“欲游何处。”   “城东马市。”张津答曰。   “莫非欲买乘马。”陈琳笑问。马价奇高,常人难以支付。   “非也。”张津抵近笑道:“乃有一至交好友,为天下豪杰,欲引主簿一见。”   陈琳心中一动:“既是英雄人物,自当前往拜会。”   “主簿请。”张津欣然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公车入城,穿城而过。绕行上东门,转东郭马市。   胡姬酒肆,三楼春晖包房。推门视之,正是司隶校尉袁绍,及一众好友。   “袁绍见过主簿。”   “陈琳拜见校尉。”   袁绍言道:“久仰主簿大名,恨不能早见。今得偿所愿,足慰平生。”   陈琳回敬:“司隶校尉名动京畿,今得相识,陈琳何其幸也。”   四目相对,起身皆笑。袁绍执其手,引荐与会宾客:“陈留卫公子。”   “襄邑卫兹,字子许,见过主簿。”便有一儒服公子,翩然行礼。   陈琳号称“过目不忘”。回忆大将军府往来公文,遂有所得:“可是以家财资曹轻车起兵之人。”   “正是在下。”卫兹奇道:“我与主簿素未谋面,何以知之?”   一旁张津笑答:“主簿天下奇才,过目不忘。必是在往来公文中,窥见公子大名。”   “原来如此。兹,钦佩之至。”卫兹再拜。   “雕虫末技,实不值一提。”陈琳谦辞。   “东平张孟高。”袁绍又引一人相见。   “寿张张超,见过主簿。”此人颇为雄壮,当是豪杰。   “陈留太守,‘八厨’张邈之弟也。”陈琳亦识得。   “主簿大才,心悦诚服。”张超再拜。   “献丑。”陈琳回礼。   “从弟袁胤。”袁绍殷勤备至。   “袁氏千里驹也。”陈琳红光满面。与会众人,虽名不见经传,然背后势力却各个非同小可。若能攀附结交,引为助力,仕途必一帆风顺。   待宾主落座,大摆筵席。与会众人,有心结交,故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见时机已到。袁绍遂离席相敬,落杯后试问:“主簿高才,过目不忘。天下能比肩者,凤毛麟角。闻昨日大将军霞楼设宴,与魁首击掌为誓,共诛内宦。然却不欲速战速决,雷霆除之,永绝后患。反顾后瞻前,色厉内荏(sè lì nèi rěn)。且又好大喜功,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主簿谏阻,奈何不纳。绍,窃以为,此乃取祸之道也。” 第195章 名门大姓   此言,可谓一语中的。陈琳叹道:“既为谋臣,当倾我所言。然大将军不纳,如之奈何。”   袁绍趁机又道:“大将军既要世人皆知,诛贼之功。必广招名士豪杰入京,引为助力。主簿何不寻机进言,劝谏大将军结好天下名门,收为己用。”   “哦?”陈琳反问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何须陈琳进言。”   袁绍终道破心声:“煌煌四百年天汉,‘郡国并称,家国天下’。然,天下大乱,谁之过也?蓟王,绍之挚友也。然却视我等名门大姓,如同宗贼一般无二。何也?只因蓟王,汉室宗亲,家国同构也。”言下之意,在整个大汉,家、国、天下,三级权力架构中,并无“名门大姓”立锥之地。一言蔽之,袁绍及其背后势力,早不甘心如今的利益分配体系。想通过结盟何进,染指朝政。改“实授”为“虚封”,先以“世家”取代“列候”,成为三级上层建筑中的一员。而后彻底终结“分封制”,变“家国天下”,为“家天下”,裁撤“郡国并行”双轨制,为“郡县官僚”单轨制。   达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政治生态。待天下十三州成无主之地。“国民”皆被豢养为门内“家奴”。如此,世家大族便可合纵连横,垄断锦绣江山。再无可掣肘。   制度为上层建筑服务。孰优孰劣,只相对于既得利者而言。在“家国天下”的现行制度下,如蓟王等,便是既得利益者。而蜕变成“家天下”后,世家门阀,遂为最大获利方。又一言蔽之,皆是利益之争。无有优劣之分。   对于广大百姓而言。垄断一旦达成,所有的“定价权”,皆握于人手。是福是祸,且看价高价低。正因利益冲突,不可调和。故袁绍才与刘备,若即若离。历经宦海沉浮后,终痛下决心。为名门望族,大姓豪右发声。   断不可让蓟王,问鼎天下。更不可令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只因蓟国有爵民,而无豪右。蓟王更不许,豪右垄断良田,宰割天下。   再一言蔽之。作为封建时代最珍贵的资产,蓟王断不会坐视,土地被大肆兼并。并经由兼并土地而发家致富,而后洗白自身宗族,文武并进,进而把持朝政。最终秉笔修改律法,让一切违法所得,皆化为合法资产。并一笔抹去原始积累时,那段血腥黑历史。于是,后世再无饕食社稷血肉之“宗贼”,唯有高高在上之“门阀”。   见陈琳不置可否。袁绍再道:“大将军欲与蓟王相争,又如何能将我等,拒之门外。”   陈琳已醒悟:“校尉可是虑废帝之事,为大将军所忌。故绕行此策。”   袁绍抱拳进肺腑之言:“袁氏女嫁合肥侯,天下皆知。后随废帝,徙回封地。却在广成驿中,被刺客所袭。若非蓟王门下绣衣所救,早已横尸当场。天人永隔。袁氏家门遂与大将军结下私怨。今国难当头,大义为先。个人荣辱,家族私仇,皆可抛矣。   蓟王雄踞河北,称霸数州。今又遣海市,往来江表。另有水衡都尉,为其兴港造津。依绍所料,不出十载,六百万蛮夷,皆为蓟王所用。那时,四海皆握于蓟王掌心。我等再无出头之日。   宫中阉宦,癣疥之疾。蓟王实乃,心腹大害。大敌当前,同仇敌忾。还望主簿,如实上告大将军。我等实无二心。”   袁绍言尽叩首。   陈琳感同身受,遂离席搀扶:“校尉公心,陈琳已尽知。自当代进忠言,令校尉如愿。”   袁绍大喜:“若得偿所愿,他日定不辜负。”   陈琳等的便是此句:“身逢家国大难,我辈当互相提携。”   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袁绍等人,宴后不久。   便有门下游缴,将手绘图卷,送入地宫耳室。记室掾遂将与会一干人等之生平履历,一并呈报右丞贾诩。   贾诩看后,传阅众谋主。   “袁绍与曹操,注定与我主为敌乎。”沮授叹道。   “曹孟德非出名门,或有转圜。许是被袁绍伙同为之。然袁绍、袁术……”左丞荀攸,未尽之言,众人皆已领会。   “旧时好友,各有所求。”田丰一声叹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速报主公知晓。”荀攸言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好。”右丞贾诩,秉笔封函,六百里送报蓟国。   南宫,玉堂前殿。   少帝细看蓟王上表,问计座下群臣:“蓟王请开江表十港,先前已有定计。只是表上罗列地名,朕闻所未闻。莫非年幼,孤陋寡闻所致。”   九卿之少府张俭,起身奏道:“启禀陛下。蓟王所择,或是蛮夷徼外,或是海外荒洲,皆为人迹罕至,不毛之地。非大汉治下,故陛下无从知晓,情由所原。”   “蛮夷徼外,海外荒洲。”少帝轻轻颔首:“少府可知,中山洲、夷洲、澶洲及珠崖洲,皆是何处?”   “中山洲,位于会稽东海外,春秋时属越,时称‘甬东’。”张俭斟酌答曰:“会稽海外有东鯷人,分二十余国。又有夷洲及澶洲。传言,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仙不得,徐福畏诛不敢还,遂止此洲,世世相承,有数万家。人民时至会稽(互)市。洲在会稽东南,去郡二千里。”   “二千里外?”少帝惊诧可想而知。   “正是如此。”张俭答曰。   “蓟王名为立港,实则辟土开疆。”少帝又问:“珠崖洲又是何处?”   张俭再答:“珠崖在大海中。隔海遥望,洲大如菌。经徐闻对渡,北风举帆,一日一夜可至。周匝二千里,径度七八百里,有十万家。乃前汉旧郡。武帝时,伏波将军路博德、楼船将军杨仆等率师平定南越之乱。于岛上置珠崖郡、儋耳郡。昭帝时,废儋耳,并入珠崖。元帝初,又罢珠崖郡,只设朱卢县。今汉建武十九年,伏波将军马援平交耻,省朱卢。至此,珠崖洲上,再无汉治。”   “原来如此。”少帝面露惭色:“蓟王复辟汉土,开立港津,扬我天威。朕,空守大汉万里疆土,别无寸功。夫复何言。”   太傅杨彪起身劝谏:“陛下年幼,尚未元服。待他日亲政,当‘始亲万机,励精为治’。” 第196章 百年大计   又瞥身后不置一语的窦太皇,少帝自行言道:“朕当谨记太傅教诲,励精为治。”   “陛下明见。”群臣下拜。少帝自登基以来,言行举止,并无差错。着实不易。   “蓟王所择港津,皆在‘蛮夷徼外,海外荒洲’。乃‘人烟罕至,不毛之地’。朕若应允,是否有失公允。”蓟王之事,少帝皆谨慎以待。   “无妨。”身后窦太皇言道:“蓟国千里国土,未并之前,多是一片白泽。举目汪洋,无有立锥之地。蓟王通渠修路,筑堤圩田。活四方流民无数。纳五胡四夷许多。诚如张卿所言,海外东鯷人,分二十余国,据夷、澶二洲,广有数万家。珠崖洲,周匝二千里,径度七八百里,更有十万家。蓟王虽设一港,然却可向化百万岛夷。不出数代,荒洲皆为汉藩。单献费一项,便得大利。”   闻“献费”二字,少帝不禁眉开眼笑,又急忙忍住:“如此,当谨遵太皇命。”不愧是先帝与太后所出。对钱财,天赋极佳。   “臣等,遵命。”   所谓“利益集团”,后世称谓,各有不同。政治上叫“阶级”,外交时唤“利益攸关方”,科幻称“派系”,魔幻曰“阵营”。   蓟王的利益诉求,自不与宗贼苟同。   一言蔽之,王眼里的世界,注定与活尸不同。   右丞贾诩手书与尚书台敕令,一前一后,送达蓟国。   袁绍之心,刘备焉能不知。此举实不出意外。个人荣辱事小,家门存亡事大。究其根本,还是利益,割舍不易。先帝曾言:天下十分,汉室三分,豪右七分。正因眼馋名门望族,累世积财。先帝才不惜危局弄险,借黄巾之乱,血洗关东大地。   关东人杰辈出。先帝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又如何能瞒得过有心之人。于是痛定思痛。关东豪族,誓要打破原有利益链条,抢占权力高地。   汉末大族,之所以吃相难看。兼并土地,豢养人口,无所不用其极。除去大发国难不义之财。拼命壮大,为求自保,亦是重要原因。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一来二去。便将自己吃成了人人喊打的“宗贼”。宗贼与列候,绝非民间与官方之别。“不告而取谓之窃”。趁万民流徙,大肆圈占荒田。又筑坞堡自守,两面三刀,常与贼人沆瀣一气,为害乡里。天灾又加人祸,郡县便有少数自耕农,亦纷纷破产。不得已,宰卖田宅,自卖为奴,举家避入豪强坞堡。如此日积月累,蚕食鲸吞。不出百年,门阀终于垄断天下。   大汉非功不侯。封侯拜相,非立大功者,不可得。即便得十里,乃至百里封邑,亦需国相治理。王侯皆不治民,唯取衣食税租而已。然在豪强坞堡内,“家奴”之生杀大权,皆握于“主人”之手。甚至一季辛劳,所获几何,但凭豪强一言而定。久而久之,“族规”堂而皇之取代“国法”。“私刑”泛滥,大行其道。无有人权,何来民权。   逐利乃人性使然。若无掣肘,放滥而为。其后果不堪设想。为榨取高额利润,无所不用其极。人性之贪婪,无有底线。农人与农奴,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蓟王重开二十等爵,便为引人向上,又引人向善。广开商道,尽量削弱田地价值,亦是趋利避害。“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蕞尔小贼,欺孤刀不利乎。   “夷洲(台湾岛)、澶洲(吕宋岛)、珠崖洲(海南岛),皆堪比一郡之地。兴建港城,乃为百年大计。”蓟王环视群臣:“有元基(阴修)‘三举乡党’,美玉在前。诸位当踊跃举荐,不拘一格。”   “老臣,举门下弟子阮瑀,字元瑜,陈留尉氏人。文思敏捷,懂音律,能鼓琴,名著学坛。堪称‘奇才’。”王子馆蔡少师,起身奏曰。知蓟王专开朝议,商讨荒洲通航事宜,遂于百忙之中,驱车前来。内举不避亲,正当如此。   “蔡师高徒,孤亦有耳闻。只是荒洲孤悬海外,蛮夷环伺左右。不比中原繁华便利。何不待补长吏之缺。”蓟王劝道。   蔡邕笑答:“回禀主公。老臣既称此子‘奇才’,必有异人之处也。来时私与老臣言:不愿半道登车,甘愿从始而终。于荒洲之上,督大汉雄城,向化山岛蛮夷。乃平生之幸也。”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三洲可任选其一。先为比三百石港长,待民满万户,则升比千石港令。开拓荒洲,能得三县之地,可为郡守。”   “老臣拜谢。”蔡邕门下,高阳令顾雍,德才兼备。上任以来,政绩常列前茅。蓟王曾言其有“宰相之姿”。二千及冠,指日可待。阮瑀年长而晚到,故列顾雍之下。自求开辟荒洲,其志远大。不甘人后之心,足见一斑。   待蔡邕落座,上庠令郑玄亦起奏道:“老臣举汝南应仲瑗。”   话音未落,便有人惊呼出声。能令蓟国肱股重臣,殿前失仪,必是大贤。   略作思量,刘备喜道:“可是著《风俗通义》之南顿应劭!”   “正是。”郑玄笑答:“应仲瑗,深谙法家。本已应车骑将军何苗所辟。然因有一事不明,半途北上蓟国,与老臣坐而论道。数日不眠不休。才情斐然,尤精《春秋决狱》。如此高士,焉能明珠暗投。”   “其人何在。”蓟王忙问。   “正于老臣精舍,酣然长睡。”郑玄答曰。   “公业。”   “臣在。”门下督郑泰,自侧席入殿。   “速去学坛,切莫叨扰,恭候便可。”   “喏。”郑泰领命自去。郑泰大名,海内皆知。能得郑泰恭候,何其幸也。   待群臣议毕。右相耿雍,起身奏报;“禀主公,博士祭酒左伯,亦荐大贤出仕。”   “左祭酒所荐何人?”刘备顿起兴致。左伯专攻造纸,印刷,诸如此类。平日深居简出,醉心技艺。不知举荐何人。   不等右相奏答,蓟东尹钟繇,已起身笑问:“敢问右相,可是河东卫伯觎。”   “正是安邑卫觊。”耿雍笑言:“卫觊少年早成,以才学著称。凡古文、鸟篆、隶草,无所不善,博古通今,多识典故。兼通法家,尤善刑律。先前多为人撰写碑文,后不厌其烦,避入深山。闻蓟国首开刊印典籍之先河。于是乔装于工匠之中。欲学造纸之术。岂料一时技养,阴凿活字,刊印成册。竟一时风靡国中。遂被左伯识破。”   “原来如此。”蓟王不禁莞尔。 第197章 笑林始祖   “正因我刊印风盛,世之书法大家,皆慕名来投。”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曰:“老臣亦举一人,乃阳翟邯郸淳。”   “可是‘邯郸笑林’。”右相耿雍,脱口而出。国中茶寮多说笑林,其言幽默诙谐,引四方宾客无不捧腹。   群臣皆会心而笑。生性诙谐之右相,与邯郸淳,自当颇多相契。   “正是。”司马徽笑答。   邯郸淳,一作浮,又名竺,字子淑(一作子叔),又字子礼(亦作正礼)。颍川阳翟人,与司马徽乃是旧识。自幼便有才名,博学多艺,善写文章,又懂“苍、雅、虫、篆,许氏字指”,方圆遐迩,皆闻其名。后拜书法大家扶风曹喜为师,刻苦磨炼,遂成书法大家,名动京畿。《书小史》称其:“志行清洁,才学通敏,书则八体悉工,学尤善古文大篆。”   因习书法时,不经意之闲文逸作:《笑林》三卷、《艺经》一卷而著名。后世称“笑林始祖”。《笑林》及《艺经》,广述笑话、噱头、善喻、讥讽、幽默趣事;书录时下流行的投壶、米夹、掷砖、马射、弹棋、棋局、食籁等诸多游艺之趣,乃华夏最早的笑话及杂技(杂戏)专著。   “此人何在?孤亦闻名已久。”蓟王笑问。   “人在老臣府中。”司马徽答曰:“对朝闻日报,情有独钟。”   “公祐速请来相见。”刘备又看向门下主簿孙乾。   “喏。”孙乾这便领命。   须臾,安邑人卫觊,阳翟人邯郸淳,双双入殿。南顿人应劭,因在楼桑,尚需时间。   虽术业有专攻,然二人皆是书法大家。刘备见之甚喜。不忍外派,遂留身侧,入门下署。拜为左右“门下报馆丞”,兼领王宫行人。馆丞本是四百石官。王宫行人,却可为其加官至双食六百石俸。邯郸淳,年过五旬,翩翩长者,故居右馆丞。卫觊刚过而立,正值壮年,故居左馆丞。蓟国门下报馆,乃国之喉舌。二人初来乍到,便可为国秉笔。如此重用,焉能不感激涕零。身兼文人诸技,得入报馆,正当其用。文士虽不善治国,然为国秉笔,亦足可一展所长。   自门下祭酒进言,宫官无比秩。蓟王再定俸禄。爵俸、官俸、宫俸,“三食俸”随之确立。   蓟国吏治,天下皆知。   四百石以上,自比六百石始,乃仕途分水岭。受拜双六百石馆丞,二人一年所得,足破千万。全家老小,衣食无忧。所谓后顾无忧,自当奋笔疾书。唇枪舌剑,振聋发聩。   三俸之中,爵俸最为普遍,爵民皆可得享。唯学成出仕,方能得享官俸,并自行获享与官秩匹配之爵俸,此乃“双食俸”。官中宿吏及海内大贤,方能授予宫职。宫职无比秩,若官职低于宫职,则自行加官,类同特进,再得享民爵,故称“三食俸”。   四百石到比六百石,这条天堑鸿沟。多由“王宫行人”一桥飞架,天堑变通途。故“行人”其意,亦大有玄机。   官道仕途,能通行鸿沟,一飞冲天者。可称“行人”也。   如此可知,爵民、国吏、宫官,循序渐进。深入核心圈层。宫官自有门籍。可进出王宫,乃王之近臣。   窥一斑而知全豹。蓟国吏治之健全,更古未有。   蓟之国策,出于汉而高于汉。汉朝以孝为先,律令处处得以彰显。   “高年赐王杖,上有鸠,使百姓望见之,比于节。”“年七十以上杖王杖,比六百石,入官府不趋。”与会官员,老者可与之平坐,并可“行驰道旁道”。严禁擅自征召、系拘老者,即使犯法,亦不得辱骂殴打,违者“应论弃市”。   另有“父子相隐”。父子间相互隐瞒犯罪,而不受刑罚。后世以讹传讹,认为是宗法制度的司法具现。实则大谬。大汉首论孝行。参考“父子相隐无罪”。蓟王执晚辈礼,为右国令送葬。自无可指摘。   有礼有节,乃我大汉之日常。又岂只我蓟王一人耳。   日中宫宴时,应劭才姗姗来迟。蓟王于座前,特设客席。应劭虽独坐,却悠然自得。自有名士风仪。   便有官吏,长揖而出,离席敬酒。长揖乃先拜主公,离席为后敬应劭。有礼有节。   应劭来者不拒。钟鸣鼎食,轻歌曼舞,蓟王便有所问,应劭必有所答。句句真知灼见,一时其乐融融。   餐毕小憩,百官自去偏殿洗漱更衣,再入正殿。各就各位,午后重开朝议。   蓟王问应劭心意,可愿入荒洲为长,兴建港津,向化夷人。应劭欣然应允。刘备遂拜夷洲港长,兼领王宫行人。擢升官俸至双食六百石。   上庠令郑玄起身奏报:“学坛公孙康、公孙恭,从兄弟二人,颇有干才。精水事,知夷语。或可为主公一用。”   乐浪太守公孙度二子,公孙康、公孙恭,多年前便入学坛。小女公孙氏,亦与田骅成亲。田骅乃刘备师弟,官拜上计丞,兼领王宫舍人。为国之宿吏。   兄弟二人,一人勇武,一人善谋。入学数载,知行倍增。出为比三百石港长,亦得偿所愿。三百出仕,二千及冠。足慰平生矣。   遂出轻车,传诏入殿。   “公孙康(恭),拜见王上。”二人出身辽东,久居蓟国。得学坛名师言传身教。磨尽边郡野气,身正而令行。一改先前诸多劣习。   刘备见之甚喜:“你父,今为乐浪太守。声名远播,半岛皆知。何不投身麾下,远比海外荒洲易耳。”   公孙康答曰:“家父为一郡之守,得享二千石俸,已心满意足。然我等年幼,尚未知足也。”   此言一出,殿中议论纷纷。   “素有大志,自是极好。”刘备言道:“澶洲,广有毗舍邪(米沙鄢)人。传闻此州与倭国类同,亦是列岛之国。你二人可愿前往。”   “我等愿往。”二人齐声下拜。   “如此,可择址各建港津,向化岛夷。能得一郡之地,则为太守。得二郡之地,皆为太守。如何?”刘备笑问。   “遵命。”二人再拜。   择吉日,阮瑀领开拓船队往珠崖洲。应劭领开拓船队往夷洲。公孙康、公孙恭兄弟二人,领开拓船队同往澶洲,为蓟国辟土开疆。 第198章 千帆竞发   泉州港,酉字邸舍。   凡蓟国港口,邸舍字号,皆取十二地支: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与十二时辰相匹配。船只在相应时辰内抵港或出海时,转运辎重、运送人员,皆经由相应字号的邸舍来完成。   今日何时抵港,来日便何时出港。如此一来,船只自行列队,轻重缓急,不疾不徐。极具条理。往来船商,亦极大便利。只需记住何时入港,便可往来无差。   新任澶洲港长,公孙康、公孙恭兄弟二人,领开拓船队酉时抵港,遂入酉字邸舍。   每座邸舍,皆以直轨与港口相应字号的“丁”字长堤相通。丁字长堤,排建“非”字泊位。前后相邻二泊位,包夹的大堤,排设畜力驱动机关塔吊。可将船上货物,直接吊入轨车,列队送入邸舍。邸舍内架桥吊,同样以畜力驱动,可将货物分类堆积存放,亦可次序吊装运出。   “非”字泊位,左进右出。入港船只,泊左。卸下货物及人员后,再绕往右侧停泊,等待装船出海。泊位字号,同邸舍字号。再分左右,三分上下。如:“酉字左三”,便是指,泊于酉字丁堤,左侧三列。以此类推。   如此泾渭分明,堆积在邸舍内的货物,便可经由上下轨路,源源不断装船出港。沿蓟国黄金水道,及近海航线,贩运大江南北。乃至万里之外。   须知。一艘五百石船,等同于二十车运量。经由船坞升级改造的机关潜轮船,动辄三千,乃至万石。一船载重,可想而知。更何况蓟国有十万船户。船运大兴,亦催船户举家北上,落户蓟国。千里国土,九河下梢。枝津故渎,穿渠四通。二十七县有二十七港。十万船户,每港尚不足分四千户。百万人口,向海而生。辽东、三韩、倭国,岛夷不断迁入。上计署上报,客庸泉州港之常住人口,或亦有百万众。船只泊满港口,帆樯如林。每当日升,百舸争流,千帆竞发。往来进出,宛如云聚云散,云舒云卷。蔚为壮观。   邸舍为南北长屋,上下三重。底层堆货,中层待客,顶层住宿。   廊下除鞋,换穿自备木屐。公孙康、公孙恭,兄弟二人,相伴入舍。   底层乃是货仓,机关桥吊正将轨车上货物,逐次吊起,分门别类,堆在各自仓位。沿侧梯登楼。二层船夫水手聚集,人声鼎沸。开拓船队,人员齐备。无需另行招募。二人此来,乃是要见一人。   “公子。”便有人离席迎接。   来人正是其父,乐浪太守公孙度麾下,长史阳仪。   “见过阳长史。”二人恭敬回礼。   阳仪欣然点头。久沐上国风仪,比先前大有不同。   落座后,阳仪遂道明来意:“知二位公子出仕蓟国,府君心中甚慰。然澶洲孤悬在外,远离大汉,更远距蓟国。岛上‘玄夷’,俗称‘毗舍邪人’。面黑如漆,语言不通,商贩不及,袒裸盱睢,行踪无定。常乘舟往来海上,渔猎为生。与大队海船相遇,则求互市。若遇落单船只,便起歹意。故府君为二位公子,雇沃沮长矛手,挹娄弓弩手,各五百人。沿途护卫,以防不测。”   “船队所携楼船卒足以。何须另雇人手。”公孙康摆手道:“多此一举,徒惹人笑。”言下之意,不想落人口实,借父之力。   阳仪笑道:“公子所言极是,然一千部曲,却非出师无名。”   “名出何处?”公孙恭问道。   “二位公子,且随我来。”阳仪引二人登三楼精舍。   推门视之,只见一孔武少年,颇为面生,又似曾相识。   “在下公孙集,见过二位公子。”   阳仪笑道:“前襄平令公孙昭之子,勇武善战,统一千部曲,及家船十艘,同往澶洲。”   公孙兄弟二人,面面相觑。话说,自家本是辽东襄平人。祖父(公孙)延,避吏居玄菟。时玄菟太守公孙琙,子豹,年十八岁,早死。(公孙)度少时名豹,又与琙子同年,琙见而亲爱之,遣就师学,为取妻。后举有道,除尚书郎,稍迁冀州刺史,以谣言免。   且因“(公孙)度起玄菟小吏”,“为辽东郡所轻”。   襄平令公孙昭,便是敌视其父公孙度的人之一。数次,其父皆言要杀之解恨。不知何时,二家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阳仪附耳言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府君名扬半岛,又与田公结亲。为蓟王牧守一方,他日定获重用。此消彼长,恩怨自消。”   二人这便醒悟,双双回礼。   “蓟王曾言,天下公孙皆一家。”阳仪笑道:“此去海外荒洲,当鼎力相助。共图大业。”   三人互视,皆心领神会。北海、泰山、辽东、辽西、玄菟,环勃海之公孙氏,已摒弃前嫌,达成“天下公孙”。蓟王开拓海外港津,公孙氏当以海兴。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蓟国铁壁铧嘴,坚船利炮。毋需海上坞堡,便是三千石海船,泊于岸边。对岛夷而言,亦如同天神下凡。   蓟国楼船,又称“船楼”。所有掠海船只,皆有武装。择避风港湾,依次列阵,组成壁垒,再建水砦。不断圈建海湾,逆建港津。   一个安全的栖息地,对远道而来,别无根基的大汉开拓船队而言,实在是太重要。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不积跬步,无以千里。   蓟国能有今日之上邦气象。皆始于二十年前,楼桑少君“早晚必复爵”之誓言。   知王上又遣开拓船队,远航荒洲。国中豪商,港口船户,纷纷加入。如此盛世,自少不了有船一万丈的姻亲田韶。三日后,膨大数倍的掠海船队,浩浩荡荡,南下澶洲。   公孙三人,矗立爵室落地窗前。俯瞰前后左右,丛丛扬帆。一时壮怀激烈。   公孙康忽笑:“玄夷,面黑如漆,袒裸盱睢(xū suī)。却不知能否如鲜卑、高句丽、倭女、胡姬那般,受国人所喜。”   “国法当头,切莫贩奴。”从弟公孙恭笑答。   公孙康又笑:“不过戏言,博弟一笑耳。”   洛阳,长乐宫,长秋殿。   “下臣,叩见太后。”守邸丞刘平,趋步行大礼。   “免礼,赐座。”屏后何太后,中气已足,气色甚佳。 第199章 必有其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此句好像很应景啊)。   创伤初愈,尚未拆线。虽不能下榻,然何太后姿容殊丽,远胜先前。累日来,长乐宫门,车马如龙,列队入内。皆是献礼之人。   “太后圣体为重,宜当静养。凡事传谕下臣即可。”刘平上呈礼单,由长乐太仆郭胜,欢喜接过。偷眼一看,红光满面。不用说,国礼之厚,平生罕见。   见郭胜眉开眼笑,何太后这便笃定。表情越发云淡风轻:“守丞当知,为诞麟儿,利刃加身。生死一线,何其艰险。为续大汉国祚,朕何止披肝沥胆。”   刘平再拜:“太后所言极是。下臣代我主敬谢。”   太后不置可否:“虽说,百日方可见客。然守丞毕竟是宗室,不算外人。今日,便请守丞与麟儿一见。”   “这……万万使不得。”刘平连连摆手。然心腹宫妃,已将麟儿自内室抱出。   刘平急忙双手接过。屏气凝神,定睛细看。少顷,竟呆若木鸡。   “宫中女巫言,麟儿有‘人主之相’。守丞以为如何?”太后笑问。   刘平又细看麟儿五官相貌,一时竟泪流满面。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宛如昨日重现。长乐太仆郭胜,似感同身受,竟也泪流。刘平与刘备自幼相伴。少时,楼桑童子,形影不离。二獾、三墩、四豺、五貉、豆丫……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然旧时一切,铭心刻骨,如何能忘怀。   俗语谓“龙生龙,凤生凤”。襁褓中正饱食酣睡,坠着丝口涎的麟儿,种出何处。刘平已笃定。果然天降麒麟子。   “下臣,一时失仪。请太后恕罪。”将麟儿万分小心,交还宫妃。刘平俯身谢罪。   “无妨。常闻‘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守丞乃真情所致,何罪之有。”何太后柔声言道。   刘平掩面拭泪,起身后言道:“太后心意,下臣已尽知。当如实上禀,主公自有定夺。”   “如此,甚好。”何太后,心中大定:“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此子若当真不凡,大汉万里江山,当后继有人。”   “下臣告退。”事以至此,毋需多言。   “郭常侍,替朕送守丞。”何太后善始善终。   “喏。”   蓟邸公车,出西园长乐宫不久。便有心腹小黄门,密报玉堂署。   趁左右无人,张让遂入前殿,耳语少帝。   “好一个,兄终弟及!”少帝猛然握拳,竟折断笔杆。前襟斑斑墨染,脸颊亦溅满墨滴。   “陛下息怒。”张让急忙擦拭。   “张常侍以为,太后此言,有几分真假。”少帝不为所动。   张让斟酌开口:“许,半真半假。”   “何出此言?”少帝皱眉。   “俗谓‘虎毒不食子’。陛下乃太后所出。母子连心,舐犊情深。如何能下此毒手。料想,乃多为安抚蓟王之意。”偷看少帝表情,张让又道:“然为防万一。若陛下……膝下无子,亦或如合肥侯,因故被废。为大局计,天降麟儿,便是继位之君。上可延,天汉国祚。下可续,一门富贵。如此,面面俱到,万无一失。”   少帝扬眉反驳:“朕尚未及冠,焉知注定无子。且自继位以来,兢兢业业,未曾有一日之疏。谁人又能轻言废立!”   “陛下圣明,老奴多嘴。”张让五体投地。   “且自去。”少帝拂袖。   “喏。”   张让匍匐出殿时,侧耳倾听。   少帝喃喃自语:“青春大好,何患无嗣。谁人又能,轻言废立……”   心生芥蒂,何以久持。   一路爬行至偏殿。张让这才掸衣起身,一声长叹,尤显落寞:“鹿死谁手,犹可知也。”   平原国,平原县。   殇帝延平元年(106年),封和帝兄刘胜为平原王,置平原国。安帝建光元年(121年),平原国除为郡。顺帝永和五年(140年),平原郡领平原、高唐、般、鬲侯国、祝阿、乐陵、湿阴、安德侯国、厌次侯国、西平昌十县。桓帝建和二年(148年),复置平原国。   多日前,市中来一神算。凡有所问,皆有所中。引城内百姓,趋之若鹜。与一般相者不同。神算乘车而来,衣着光鲜。非富则贵,却不知因何操持贱业。呈上不菲算资,方可登车求问。此车,前无骡马,后无力士,却能自行。常引围观百姓,连声惊呼。   更有虔诚百姓,焚香道旁,叩拜真仙。   俗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话说,平原国术士,多出襄楷一脉。然平原术士襄楷,自先帝崩后,便仙踪难觅。道上传闻,或已遁入深山,羽化升仙。门下弟子,为决首座,内斗不休。一时胜负未分,难辨雌雄。趁群龙无首之际,便有外来方士,踩过边界,尽取其利。本土方士,如何能忍。   天光大亮,白日高悬。便有青年术士,翩然而至。见机关马车,无人自动。   “雕虫小技。”手中髦牛尾拂(拂尘),轻轻一挥,“着!”   机关马车,遂被定在原地。胡乱打转,却裹足不前。   仙人斗法,凡人退避。围观人群,一哄而散。   “来者何人。”车内神算,扬声发问。   “平原术士刘惇,见过同道。”青年术士,平揖发问:“敢问足下,何方人也。”   车门开启,踏板伸展。便有一人,翩然落地:“相者刘良。”   见他儒服高冠,身佩“四方美玉”。刘惇心中一动:“黄金台上四方馆长,是你何人。”   “正是首座。”刘良平揖对答。   “既是四方馆众,坐享蓟国高俸。因何来此,诈取蝇头小利。”术士刘惇,朗声又问。   “且问足下,平原方士襄楷,是你何人。”刘良低声反问。   “正是家师。”刘惇亦沉声答曰。   “在下奉命前来,欲寻襄师。然累日奔波,一无所获。故出此下策,引道友现身。”刘良遂道明原委。   “俸何人之命?”刘惇回问。   “乃奉我主之命。”刘良推手向北。言下之意,乃是奉王命而来。   刘惇一声叹息:“可是问‘困龙之劫’。”   “然也。”刘良如实作答。   “如此,且随我来。”刘惇果然知晓。   “何不同车前往。”刘良伸手相邀。   “也罢。”二人这便登车。   须臾,机关车无人自动,循路而去。 第200章 得而诛之   自走机关车的秘密,皆藏于车厢内。类似屉舟的机关踏板上,二位方士正挥汗如雨。用来转向的手柄,亦与船舵相仿。待艰难行驶到无人处,便有车夫套上骡马,扬长而去。   此,便是所谓“互相成全”。先前术士刘惇,翩然而至,口出“雕虫小技”。而后手中拂尘,冲自走机关车轻轻一挥,“着!”   机关马车,遂被定在原地。胡乱打转,裹足不前,并非真有神力。而是车内相者刘良,自行搬动手柄,踩动踏板,来回绕圈,配合行事罢了。   于是乎。见仙人斗法,凡人悉数惊走。   为何如此?利益使然。   若互相拆台,露出破绽。令一众愚民皆知晓,仙门个中关窍,往后还如何行骗。斗而不破,互相遮掩。此乃仙家约定俗成之路数。生活不易,同舟共济。相互拆台,一起垮台。此理,三岁小儿皆知,何况我等昂然丈夫。   一言蔽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人坐定,拭去薄汗。相者刘良,搬动机关。须臾,香茗糕点,一应俱全。铺满桌面。   “蓟国机关器,果有大神机。”术士刘惇,托琉璃杯把玩笑叹。   “我观足下,门中翘楚。何不同入四方馆。我主天降瑞麟,墨门因而复兴。君不见蓟国上邦风仪,席卷宇内。三兴汉室,指日可待。”见其贪色难掩,刘良尝试招募。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刘惇大喜:“空有一身所学,却欲投无门。今得道友举荐,得偿所愿。他日必当后报!”   “何必他日?”刘良笑道:“只需将‘困龙劫’,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也。”   “如此,也罢。”虽说事关师门隐秘,不宜外宣。然,恩师生死未卜,群龙无首。眼看人心涣散,门派数十年苦心经营,皆付之东流。自身亦朝不保夕。为长久计,自当投靠新主,另谋高就。先安身立命,再求一世荣华。此时不投,更待何时。   心念至此。刘惇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一切皆不出所料。襄楷暗施幻术,令王芬泥足深陷。一意孤行,才引出诸多后事。   “令师今何在?”刘良问道。   “自先帝崩后,便不知所踪。”刘惇答曰。   “身边可有旁人。”刘良又问。   “平原名士陶丘洪,沛国豪强周旌,及……扶风宋公子。”刘惇又答。   “此三人,今在何处?”刘良再问。   “亦不知所踪。传皆闻避走海外荒岛,无迹可寻。”刘惇再答。   “一干人等,悉数消失无踪。”刘良眼中疑色渐浓:“说是辟祸,更似灭口。”   “何人灭口。”刘惇脱口而出。   见他神情急迫,不似作假。刘良试言道:“许,背后另有主谋。”   “嘶——”刘惇倒吸一口凉气:“莫非‘困龙劫’背后另有高人。”   “否则,又岂能别无对证。”刘良言道:“此处,必有人善后。”   细思前后,刘惇喃喃自语:“许,便是如此。”   刘良开解道:“事不宜迟,且随我同返四方馆。毋论后事如何,必令足下如愿。”   “好。”刘惇自顾颔首。富贵险中求。再者说来,若不能为王所用,何谈安身立命。又如何能博得一生富贵。   如相者刘良所言。刘惇精于此道,稍后南渡江左,被称“神明”,位列东吴“八绝”。乃青史留名之仙门高人。然此时毕竟年少。若不遇刘良,待历经苦难,许不会如现在这般,急功近利。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霞楼。   “下官拜见大将军。”袁绍上呈礼单,由心腹转呈何进。   一眼扫过,面色稍霁:“哦,本初别来无恙乎。”   “下官别无不同。敢问大将军安好。”袁绍面不改色。   “如本初所见。往来宫廷,出入洛阳,政务缠身,难有闲暇。”何进伸手一指:“坐。”   “谢大将军。”袁绍起身落座。   何进顾左右而笑问:“本初之意,某已悉知。汝南袁氏,世之名门。前事不提也罢。本初冒然来投,某虽深信不疑,然府中忠良义士,却心有顾虑。如之奈何啊?”   袁绍早有准备:“袁绍此心,天地可表。只需见过一人,大将军当心结尽消。”   “见过何人。”何进居高喝问。   “人再楼下,大将军何不唤上一观。”袁绍却卖了个关子。   “来人!”何进如何能忍。   须臾,便有一人带到当面。   取遮面视之,甚是生疏。不等大将军出声询问,陪坐在侧的许攸,已惊呼出声:“襄先生!”   来人长揖及地:“青州术士襄楷,见过大将军。见过,旧友。”   何进焉能不知:“你可是说王文祖,行刺先帝之人!”   “在下不过略施手段。王芬行大逆不道之举,皆是其心中日思夜想。究竟‘借酒消愁’还是‘借酒壮胆’,又与酒家何干。”襄楷一席话,风轻云淡。   大将军何进,曾几何时,手持尖刀,做惯主宰。所思所想,亦非常人。略作思量,竟欣然点头:“赐座。”   “谢大将军。”襄楷翩然落座。   “何人共谋。”大将军何进,倪视左右。杀机毕露。   襄楷含笑下拜:“大将军欲使何人共谋,便与之同谋。”   何进眼中戾芒一闪:“此话当真。”   “愿指天为誓。”襄楷再拜。   “若如此言。同谋者,固夷三族。然先生亦性命难保。”大将军何进,字字锥心:“何苦来哉。”   “天道伦常,报应不爽。”襄楷口出谶言:“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大汉气数已尽,回天乏术。岂料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反常则妖。逆势而为,天必谴之。倒行逆施,天必诛之。‘麒麟降世,吾道穷矣’。”   许攸厉声发问:“何人逆天!”   “逆天者众。人人得而诛之。”襄楷如若疯癫。   “好一个‘逆天者众’。”大将军何进,龇牙一笑:“尔等既将夷三族之罪,握与我手。何某焉能不信。只是,口说无凭。”   “愿留白签押。”襄楷脱口而出。   不等何进来看,袁绍亦抱拳:“心甘情愿。”   少顷。便有无字白绢,呈至当面。袁绍、襄楷,签字画押,毫不迟疑。   事毕。大将军何进,仰天长笑:“天助我也!”   许攸掩口陪笑,鬓角已有汗流。 第八卷 诸夏 第001章 天罗地网   罢筵后,许攸独返精舍,一时心乱如麻。   襄楷究竟知晓多少隐情,尚不得而知。然王芬之所以暗行谋逆,起因便是受了襄楷蛊惑。而后,当王芬暗中联络旧时同党、好友、乃至四方豪杰时,许攸与曹操,遂暗中商定,行顺水行舟,借尸还魂之计。将王芬“困龙劫”之谋,改弦更张。假“合肥侯”之名,暗中行事。一切皆为蓟王三兴汉室铺路。   换言之,王芬与襄楷并不知晓,许攸与曹操所设“计中计,谋中谋”。更不知,假合肥相胡毋班之手,往来书信中“合肥侯”,实乃指代蓟王刘备。并非合肥侯本尊。   虑及此处。许攸这才稍得喘息之机。换言之,自己的细作身份,并未暴露。襄楷因何与袁绍勾结,又为何甘愿授人以柄,签押无字白绢,卖身何进。何进又因何痛快纳之。种种谜团,若能窥破。必是奇功一件。他日若得从龙之功,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荫及子子孙孙,与汉同休。   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许攸这便咬牙定计,暂毋远遁,且观后效。   稳住心神,压下惊惧。变回神色自若,举止如常之大将军长史。侧耳倾听,一切如故。许攸遂卧床酣睡,一觉到天明。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细读右相耿雍六百里传书。右丞贾诩,眉头紧锁。既然“扶风宋公子”亦参与其中。因何右国令临终却言,襄楷所谋并非其授意。不过是顺水推舟,借力而为。   难不成,有两位“扶风宋公子”。   怎么可能。   诸多前后相悖,百思不解。饶是智多如贾诩,一时亦难窥破其中迷局。   然,事实胜于雄辩。无论是,假意投诚,借郭太首级,行刺先帝的黑山贼张燕;还是甘心奉上首级,助张燕行刺的白波贼酋郭太。事实证明,“困龙劫”,黄巾余孽必参与其中。公审时,右国令亦亲口承认。言之凿凿,如何抵赖。   “其中关窍,究竟藏于何处。”贾诩喃喃低语。   本以为先帝之死,皆出黄巾余孽之阴谋。如今看来,还有第三方势力,暗中谋划。亦有修仙门派,裹挟其中。目的不言自明:皇权与神权。   世俗的权利,固然重要。然对本土教派而言。外来异教,才是心腹大害。“两害相较取其轻”。于是,以西王母为首的女仙门,及以天师道为首的众仙门,暗中结盟。欲一统华夏仙门,与西佛一战。   至于世俗,则交由太平道张角三兄弟。即便黄巾覆灭。又有白波、黑山、五斗米,群盗蜂起。然,终归功亏一篑。眼看大势已去,于是纷纷转投刘备,扶立明主。曲线救道。   仙门之事,则以清领道于吉,污衣派左慈二人为首,并西王母派,御敌于国门之外。   华夏大势,大略如此。   还是那句话。若非活在当下,如何能知,未及悉数青史留名的华夏仙门,竟有此谋划。   与清领道相比。污衣门派,支系众多。有“泥足”及“不借”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泥足派,赤脚短打,一年四季,不穿鞋袜。若穿草鞋,则称“不借”。   草鞋,时人称之为“不借”。以贱而易敝,不借于人,故名。“其贱易得,人各自有,不须假借,因为名也。”   左慈乃出“不借污衣”。“泥足(赤脚)污衣”,多隐居深山大泽,与野兽为伍。乃是彻彻底底的污衣。其众,多精于上古巫术,法门尤其霸道。自两汉以来,已鲜有出世。故时人知之甚少。   临乡,蓟王都。灵辉殿,观天阁。   此阁乃据“天圆地方”而建。圆顶、方基。虽名“阁”,实则“观”也。   时下尖顶,有单檐、重檐之分。按形状,又可分“角式”及“圆形”。其中,角顶,有与其角数相等之垂脊,分三角、四角、五角、六角、八角等式样。圆顶,则无垂脊,尖顶由陶瓦逐次收窄。刘备取名曰:“宝顶”。宝顶式屋顶,宋时称“撮尖”、“斗尖”,清时称“攒尖”。   观天阁,便是“重檐圆宝顶”。更有甚者,宝顶中圈,不惜工本,皆用天青琉璃拼合而成。   漫天星河,仰头可见。   居中置“浑动仪”。将木圣张平子所造“漏水转浑天仪”、“候风地动仪”,二合为一。乃将作寺,呕心沥血所造之大国重器。   然却不为测量地动。只为守护王城。   且与“以精铜铸其器,圆径八尺,形似倾樽;其盖穹隆,饰以篆文;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承之”的地动仪,器型迥异。浑动仪周遭,立满长短不一,粗细不均,质地不同,颜色不等之“悬丝弦”。弦分“五音十二律”:“九九八十一以为宫。三分去一,五十四以为徵。三分益一,七十二以为商。三分去一,四十八以为羽。三分益一,六十四以为角。”   弦下,另布有刻画宫城方位之“律中式盘”。律中式盘,将宫城细密分割,每根悬丝,皆指示盘中一格。可与分布于宫城相应之处的暗弦,“同类相动”。产生共鸣。暗弦如“天罗地网”,将宫城团团包裹其中。故被阁中女仙,称为“天罗陷仙阵”。   凡有不速客,不请自来,不慎触网。浑动仪便会共鸣发音。经由器体放大后,遂被值守女仙悉知。   今日便由天台二女仙,值夜。   鸡鸣时分,浑动仪忽然发声。   “律中应钟。”二女仙异口同声:“有客自西北而来。”   须臾,浑动仪二发鸣音。   “律应黄钟,已至正北。绝非鸟兽!”二女仙立刻警醒。乘天梯坠入飞阁,直奔北宫而去。   众女仙亦入观天阁。接管浑动仪,追踪来客轨迹。   “天罗阵布,尚未一用。”麻姑笑道:“今夜却不知是哪家仙门,自投罗网。”   “天台二仙,名声不显。若不能敌,夫君危矣。”女王久居倭岛,华夏仙门知之甚少。   西獂释比翟姜,闻言笑道:“此派成名已久。‘天台’不过化名耳。论渊源,与汉水游女相比,亦不遑多让。”   “莫非亦是上古仙门。”饶是麻姑仙,亦未曾窥破二人真身。   “然也。” 第002章 燕燕于归   北宫,瑞麟阁顶。   身着夜行衣的不速客,电光石火,回想先前触弦,一时进退两难。按理说,暗设此弦,必为示警。然若以音警示,何不系铃。铃声突兀,远胜琴音。   故又心怀侥幸,万一不过是摆设。王宫上下,疏于戒备,虚惊一场,亦未可知。且身负师门所托,焉能轻易作罢。   进退维谷间,人影倏分。   便有二女仙,一前一后,落在屋脊。   “何方高人,不请自来。”身前女仙,顾盼生辉。   “你等又是何人。”不速客微微侧身,绷紧入弓,朗声发问。   “观天(阁)女仙,灵辉(殿)美人。”天台二女仙,异口同声。   “记下了。”音犹在耳,不速客飞身掠下:“后会有期。”   “哪里走。”袖如飞虹,电射而出。后发先至,直取后心。   不速客旋身避让。忽觉疾风刮面,异香入脑。“不好!”顿时天旋地转,下盘不稳。急忙屏气凝神,双臂交击。   砰!   一声闷响。不速客身形陡胀,顷刻已胖大如球。好似河豚气鼓。   “着!”不速客又双手反拍腰际。   嗤——   狂风四起,啸声大作。胖大身形,宛如泄气皮囊,急速萎缩。一胀一缩。已将幻药,悉数吹散。   “抱痛西河。”天台女仙,各乘一朵轻云,翩然下坠:“西河神女,是你何人。”   抱痛西河,典出《史记·卜商传》:“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其子死,哭之失明。”原指素王孔子弟子子夏,因在西河丧子而哭瞎双眼之事。用在此处,乃指仙家不二法门。   “你我素味平生,虽有典故,然与本派绝学,并无迹可循。焉知此术之名!”不速客娇叱:“你等究竟是何人!”   言下之意,先前使出门内绝学“化形术”,与“抱痛西河”之典故,并无关联。非常人可知其名。此二女,必与本门颇多渊源,故能一语道破。   “既见‘萦尘’,如何还不知晓,我二人真身。”天台女仙,乘轻云浮于半空。往来绕行阁顶,恰如腾云驾雾。   “旋波提谟,玄天二女!”不速客,幡然醒悟。   燕昭王即位二年。广延国,来献善舞者二人,一名“旋波”,一名“提谟”。并玉质凝肤,体轻气馥,绰约而窈窕,绝古无伦(啧啧!)。或行无影迹,或积年不饥。昭王处以单绡华幄,饮以瓀珉之膏,饴以丹泉之粟。王登崇霞台,乃召二人来侧。时香风歘(xū)起,徘徊翔舞,二人容冶妖丽,靡于翔鸾,歌声轻飏。其舞一名“萦尘”,言其体轻,与尘相乱;次曰“集羽”,言其婉转,若羽毛之从风也;末曰“旋怀”,言其支体缅曼,若入怀袖也。   乃设麟文之席,散华芜之香。以(玉)屑铺地,使二人舞其上,弥日无迹(日下无影),盈车嘉穟。昭王知为神异,处于崇霞之台,设枕席以寝宴,遣人以卫之。王好神仙之术,故玄天之女,托形作二人。   昭王之末,莫知所在。或游于江汉,或在伊洛之滨,遍行天下,乍近乍远。后迁居天台山,俗称天台二女仙。   “既窥我二人真身,何不束手就擒。”女仙旋波,容冶妖丽。   “原是上古仙门,难怪知我派隐秘。”不速客并不打算束手就擒。人非神鬼,焉能浮于微尘。必是身中幻术,入了幻境。暗中嚼碎苏胆,吞入独门醒药,设法脱身。   解药入腹,瞳孔骤缩。血脉喷张,头痛欲裂。脑际怦然炸响,幻境应声崩碎,化为齑粉。   无边黑暗中,星光忽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顾不得口鼻溢血,不速客竟纵身跃下高阁。蓟国楼高,举世闻名。如此直坠地面,不速客必死无疑。   便在此千钧一发间。耳廓乍暖,忽觉耳边有人吐气如兰:“盈车嘉穟。”   长袖画弧,陡然拉长。幻化成,白鸾孤翔。将喙衔千茎穟(穗),飞投而下。   恰如投石入湖。时空荡起层层涟漪。   穟于空中,自生花实,再生根叶。眨眼间,不速客脚下,竟凭空长出丛丛麦穗。一息之前,还飞坠地面。一息之后,已置身麦田。   蜃境千变,焉能不目眦尽裂。   不速客,无助仰望晴空。只见,另有女仙提谟,乘云而下,翻掌轻吹。   一时芬芳四溢,七窍生烟。正是“华芜天香”。   香风拂过,腐草蔚茂,白骨生机。   麦穗两岐,密如荆棘,蔽日遮天,将不速客淹没。   胜负已分,幻境湮灭。如前所说,幻境只存于身中幻毒者脑际。现实并无留存。若不说幻境,只说现实之中,二派斗法,颇多乏善可陈。令人乏味。   天台二仙,竟是与巫山神女、汉水游女,并著于世之,玄天神女。令一干人等,始料不及。   斗法前。因何要自报家门,原因便在于此。于施术双方而言,乃为先给对方,投下心理暗示。而后辅以种种门派不传法门,产生特定心里映射。令身中幻毒者,自行想象,身临绝境。   “西河神女。”待蓟王知晓此事,已天光大亮。正因有观天女仙,宫人方能安枕。平日不显山漏水。偶尔露峥嵘,竟是玄天神女。   “因何投身为夫榻前。”蓟王笑问。   “因夫君重筑黄金台。故我姐妹,应谶而出。”女仙旋波,柔声答曰。是了。最初,正是燕昭王筑黄金台。正如释比翟姜,也是刘备误打误撞,解了累世谶言。这才自投大震关,守护云霞殿。引出许多后世。   不用说。自昭王薨后,便游历天下,暂居天台山的玄天二女。门内累世谶言,必与黄金台相关。   果不其然。女仙提谟,柔声言道:“金巢重筑,燕燕于归。”   黄金台又称“金台”、“燕台”。燕昭王置千金于台上,延请天下贤士,故名。“燕燕于归”,语出《诗·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燕、燕”,乃指玄天二女。   燕昭王此人经历,堪比武帝。传闻,西王母亦曾“与昭王游於燧林之下,说炎帝钻火之术。”   如此看来。   上古仙门,虽不见于后世记载。然却相伴历代明君贤王左右。更与王朝更迭,如影随形。   一言蔽之,有迹可循。 第003章 父子相随   不出所料。   西河少女派,已投靠西王母。此来亦无恶意,乃为传个消息。   或有人问。既无恶意,何不现身说法。因何要趁夜而来,翻墙入室。暗行不轨。   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若如寻常人等那般,青天白日,自入宫门拜见。何以彰显仙门之神通。   若能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场春梦了无痕,醒来却历历皆在目,记忆犹鲜新。   夜有所梦,日有所思。待日间,询问左右:昨日梦中情景如何如何。   便有博学多才之人,为其解梦:此乃如何如何。   一问一答,方才引出正主。而后大张旗鼓,遣使团出访寻仙。历尽千辛万苦,踏遍万水千山。终得如愿以偿,寻着真仙。万千小心,请回真仙。极尽礼遇之能事。   按此套路,才是仙门正道。历朝历代,仙门行事,大多如此。   一言蔽之:入梦、解梦、寻梦、追梦、美梦成真。   此套路,早已约定俗成,屡试不爽。   当世西王母,萧规曹随,亦按此路数行事。岂料还未来及入梦,门人便折在了同道之手。   呜呼哀哉。何其不幸哉。蓟王断不可等闲视之哉。   相者刘良,并术士刘惇,双双北上,登黄金台,入四方馆。   拜见大相师朱建平。举入四方寺,为四海馆(术)士。稍作休整,遂西去大震关,随左仙人习练仙术。寒来暑往,终得大成。成为四方寺新一代翘楚。   天下板荡,悖逆纲常。牛鬼蛇神,纷纷出世。只为抢夺先机,再分一杯羹。   此乃乱世之兆也。   蓟王爱民如子,行未雨绸缪。广募天下奇人异士,护国之安危。亦是上善之举。自无可厚非。大汉虽有王充门徒,神灭无鬼。然芸芸众生,却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此乃时代之局限。非人力能强求。   逆天行事,天必谴之。王莽故事,便是前车之鉴。   史上,孙曹刘三足鼎立。三家霸主之兴亡,似皆与仙门隐隐相关。戏曹孟德之左慈,咒小霸王之于吉,曾为刘备卜问夷陵之战吉凶之李意。皆隐约见于野史。足可证明。   如前所说。华夏仙门介入华夏历史之进程,或远超后世想象。   江湖传闻。能挡西王母者,唯巫山神女一人耳。   亲身经历“巫山云雨术”的一众女仙,及蓟王刘备本人。皆深有体会。幻术着实,霸道。   左慈曾进密言,田圣入门太晚,天资一般,不过习得皮毛。还入不了法眼。若是神女亲施云雨,一干人等当朝思暮想,情根深种。此生再不做他想。   幸得田圣先施。日后蓟王再见神女,便不会被轻易迷惑,丧失心智。   按照刘备的理解,当是产生了“精神免疫”。果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既是西河少女门人,自无需蓟王施刑。问过详情,知其未曾隐瞒,这便放归。   即知西河派,已投西王母座下,自当谨慎对待。对方既无恶意,便不宜轻易结仇。   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是号令天下群仙之上古仙门。   族兄刘平密报,亦六百里送达蓟王当面。“子随父相”,此四字足矣。   刘平与刘备,自幼相伴。刘三墩种种过往,耳熟能详。襁褓中麒麟儿,种出何处,焉能看错。   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能骗过凡夫俗子。如何能诓过名士高人。   之所以天下皆乐见其成,正因何太后神来之举。将朝政日非的洛阳天家,与宗室第一强藩,以血缘为纽带,捆绑成一体。   此种形式的结盟,就时下而言,牢不可破。   一言蔽之,此亦是另一种形式的“和亲”。   当朝皇太后和亲藩王。   高明之处便在于,假神鬼之术。超脱世俗之外,不在伦常之列。天下唯捕风捉影,却无可指摘。   无论错进错出,误打误中。还是妙手偶得,浑然天成。何太后能设此谋,足令世人称道。   俗语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南北二宫,眼线何其多。   蓟国守邸丞,蓟王族兄,怀抱麒麟子,泪洒当场。不出三日,洛阳宗亲贵胄,人尽皆知。   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有蓟王虎踞在北。千里国土,万千子民,谋臣如雨,猛将如云。披甲执锐十万众。   何人敢逆太后。   三宫鼎立之势,眼看便要摇摇欲坠,分崩离析。此时还不站队,更待何时。   长乐宫前,车水马龙。一派繁荣盛景,直追先帝年间,入园求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无利不起早。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大汉深宫之中。论内心最为煎熬,乃至坐立不安,夜不能寐者,便数当今少帝。   废立执念,如影随形。   宛如毒蛇,啃食心灵。   便在这“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紧要关头。   蓟王上表,不言国事,只白话家常。字里行间,平铺直叙,娓娓道来。却足已抚慰人心。   一直抱恙在身。久不见踪影的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当庭诵读。抑扬顿挫,字字入心。   少帝泪流满面,累日心结,焕然冰释。   窦太皇自帘后言道:“今汉亲疏有别,互不相论。然,蓟王与先帝恩若兄弟,又与文园贵人(王美人)义结金兰。如此算来,乃陛下叔辈。往后相见,当执晚辈礼。”   少帝心悦诚服:“遵命。”   百官无不慨叹。   自此往后。世人皆尊刘备“皇叔”。   大将军何进,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时至今日,还有何话可说。若真论及此事,蓟王又岂止仅是皇叔。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蓟王为人磊落,忠义双全。爱民如子,嫉恶如仇。海纳百川,和合诸夏。爱恨情仇,利落分明。心怀家国天下,又如何能坐视蝇营狗苟之辈,觊觎帝位。轻言废立。   一言蔽之。   少帝,乃蓟王所立,唯蓟王可废。   心念至此。蠢蠢欲动之各方势力,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妄动。   蓟王虎威,威赫华夏。   黄门少令,偷看五体投地,垂垂将死之老大人。一时感慨万千。   老而弥坚,莫过如此。   寻常不见面,偶尔露峥嵘。谁敢言老而无用,尚能饭否。 第004章 越俎代庖   几家欢喜,几家愁。   自党魁张俭应辟出仕,受以九卿之少府。更加阿阁兵乱,百官凋零。残余党人大批出仕,朝野上下,声势大涨。   更加大将军何进,又广发英雄帖。借太后之名,引无数豪杰高士齐聚洛阳。   北宫,黄门署。   残余中常侍,自觉大难临头,唯有摒弃前嫌,抱团取暖。共度难关。   “大将军意欲何为?”钩盾令宋典,惊疑不定。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岂止他一人。   掖庭令毕岚,累日惊恐不安:“莫非,大将军欲杀我等,结好党人。助其权倾二宫,独霸朝纲。”   “党锢之祸,乃前大宦官赵津、侯览所为,与我等何干。”钩盾令宋典不禁叫屈:“党人自诩名流高士,如何能不分青红皂白,冤杀我等。”   “欲杀之而后快,又岂止我等。”玉堂署长张让,阴森一笑。   “何出此言?”宋典忙问:“我等与大将军,素无仇怨。何故以死相逼。”   “乃我亲耳听闻,焉能有假。”答话之人,正是前西园上军校尉,今长乐卫尉,小黄门蹇硕。   见太后卫尉,不请自来。众皆惊慌失措。   赵忠遂宽慰道:“蹇硕与我等同心,先前种种,多为遮掩,诸位切勿见疑。”   张让亦为众人解惑:“蹇硕借统领西园卫之机,命心腹小黄门暗中监视,往来园中各色人等。累日来。大将军何进,假麟子诸事,出入长秋殿。实则请命太后,欲诛杀我等,以谢天下。”   “果有此事乎!”众人无不惊惧。   蹇硕冷笑:“大将军自少帝继位,便博征智谋之士为己用,暗结外镇诸侯以翘首京师。又与袁绍等人谋诛内臣。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太后何言?”宋典忙问。   “太后言道:麟子初生,尚不足月。不宜妄动刀兵,起血光之灾。”   宋典不由长出一口凉气,彻骨奇寒:“幸有太后怜惜。”   蹇硕冷笑:“大将军何进,并车骑将军何苗,分立幕府,执政专权,朝廷内外,几成一言堂。今又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近臣。只因忌惮我统西园禁兵,恐伤及太后母子,故犹豫不决。此天赐良机也。趁其不备,矫诏入宫。我等一拥而上,乱剑砍成肉泥。再海捕天下,诛尽党人。重掌二宫大权,护我十万黄门子弟以周全。何乐而不为。”   赵忠老谋深算:“诛何进一人易耳。然其党羽,又当如何?其弟何苗,麾下五千胡骑,旦夕可至。若兴兵报仇,我等兵微将寡,如何能敌。且若我等先下手,不啻授人以柄。天下群起而攻之,非但我辈身死族灭,十万黄门亦难保全。”   与会人等,各自长吁短叹。生死两难,如之奈何。   左思右想,苦无对策。宋典、毕岚双双问道:“依二位大人之见,唯今之计,该当如何。”   “分头行事,先示弱,再恃强。”张让已有定策。   “愿闻其详。”众人异口同声。   “太后母舞阳君,及二兄何苗,数受我等赂遗,可求二人进言太后,先为我等障蔽。此乃权宜之计。为利我等,稍后行事。”   “当进何言?”宋典追问。   略做思量,张让言道:“便说:‘大将军专杀左右,欲效前大将军梁冀故事,擅权以弱社稷。’太后必疑以为然。”   “此言大善。”钩盾令宋典言道:“舞阳君,我去哭求。”   “何苗,可由我去办。”毕岚亦道。   “此乃轻敌之策,亦是缓兵之计。”张让环视左右,一字一句,道尽心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将军何进自以为声势无两,权倾朝野。却忘了三宫鼎立,相互掣肘。太皇董太后称病不出,董骠骑退避三舍。却皆虎视在旁,坐看何进自取其祸。若我等假太后之名,栽赃构陷大将军有不臣之心,引二戚刀兵相向。两虎相争,必有死伤。那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醒悟。示弱之目的,乃是让屠户出身的何进,得寸进尺,放浪形骸,自取灭亡。   “若董氏不上钩,又当如何。”蹇硕又问。   “那我等,便越俎代庖。”张让切齿言道。   赵忠一直旁听,并未出声。此时却忽然开口:“黄门少令左丰,何不遣人说之。”   “少令乃蓟王党羽。有恃无恐,何须联手我等。”宋典摇头叹气。   “此一时,彼一时也。”赵忠言道:“大将军真若铲除异己,独霸朝政。少令亦是黄门子弟,何以独善其身。”   “蓟王虎踞在北,先帝时,披丧送亲,险灭大将军满门。今手握十万雄兵,和亲五胡四夷。一声令下,可得百万雄师。何其不智,树一强敌。”蹇硕不信。   “太后既得麟子,何氏一门便与蓟王暗中结盟。杀一黄门,又能如何。”赵忠反驳。   蹇硕幡然醒悟:“言之有理。”   “且去分头行事,切莫建疑!”赵忠顿足道。   众人一心,各自离去。   待只剩二人,赵忠目视张让,坦诚相问:“可有未尽之言?”   张让心领神会:“且放宽心。你我同生共死,休戚与共。若有闪失,以命相赔。”   “如此,也罢。”赵忠眼中疑色,一闪而逝。   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瑶光殿。   右丞贾诩,手持密报,久久不语。   “文和何故忧思。”左丞荀攸,入堂相问。   “党魁张俭,应辟出仕前,曾往南阳,寻访故友。车入林虑山,祭拜夏馥。”贾诩面露忧色。   “哦?”荀攸接过密报,细观后亦不无忧虑:“右国令遗愿,与夏馥并葬。如此说来,张俭此行,非同小可。”   “我亦如此想。”贾诩之言,更加露骨:“张俭为人处世,一改先前,唯唯诺诺,顾后瞻前。必与张甯莫大相关。换言之,此或是右国令所设‘身后之谋’。”   “先借黄巾,扫荡关东豪右。再假党人,灭尽禁中黄门。清内忧,除外患。以便将万里江山,拱手奉与我主当面。”荀攸苦笑:“文和所虑,可是不知该如何报于主公。”   “知我者,公达也。” 第005章 唯利是图   “岂不闻‘东孝西直’。”荀攸点睛一语。   “哦?”贾诩遂醒悟:“奉孝学元直之直,元直学奉孝之孝。”   “郭东掾,凤凰于飞,设三南奇谋。二千及冠,近在咫尺。只因未曾向主公直言,暂记不表。郭奉孝初来乍到,不知者不罪。然,我主之真性情,你我焉能不知。”荀攸又劝。言下之意,主公对郭奉孝,从轻发落。乃因初犯。然若明知故犯。又岂能轻易蒙混过关。   一言蔽之,万勿代主设谋。更勿忖度君意。   尽人臣本分。且看主公如何决选。   个中道理,足智多谋如贾文和,焉能不知。只是与右国令英雄同契,不忍见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故才举棋不定。   经荀攸开解,贾文和收拾心情,将右国令所谋,事无巨细,娓娓道来。六百里呈报蓟王刘备。   一切全凭主公圣裁。   书报蓟王都南宫少府,由中书令赵娥呈报瑞北宫麟阁,蓟王当面。   “贾文和虽未亲见,然书中所言却十之八九。”刘备言道:“前后两汉四百年,诸多弊端,暴露无遗。然,是否需全盘推倒,废墟重建,行杀丁减口,血洗救世,见仁见智。”   “夫君所虑,右国令所布天下棋局,并非治世良策。”宋贵人言道。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人多地少,民多粥少。走投无路,揭竿而起。被人所乘,为人所用。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代新人换旧人。到头来,江山易主,历代君王纸醉金迷,不出二百年,又走前朝老路。”   “莫非夫君从不以为,右国令所设天下棋局,乃治世良策。”宋贵人已有所悟。   “为夫确如此想。”刘备答曰。   “夫君因而将蓟国诸多便利,放之四海而皆准。”宋贵人果然聪慧。   封建时代的局限,唯有升级时代,方能解决。   用后世话说: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始终要协调一致。   “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正因经商利大,故西域诸国虽广有绿洲,却不种田。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实无可指摘。先前,陇右大姓,豢养家奴,隐匿人口,只因放牧种田,广需劳力。后改弦更张,悉数放出,并非良心发现。只因机关器获利更大。”刘备笑问:“陇右机关大兴,今已蔓延黄淮及江左。稍后便是三南及域外。试想,户户一顷良田,二三老农,一日便可种完。余下壮劳力,该当如何。”   宋贵人心领神会:“远游域外,航行四海。”   “正当如此啊。”刘备笑言:“为夫命人造远洋舰队,又立海港、海市,皆为此预备。待百子长成,各领一支船队,开疆辟土于万里之外。如此,不出百年,寰宇之内,皆我汉土。五湖四海,皆言汉话。”   见夫君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宋贵人亦不由得心驰神往。   洛阳,长乐宫,长秋殿。   何太后姿容日盛。举手投足,已与常人无异。   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双双入宫拜见。   何进旧事重提。欲诛杀黄门,以谢天下。   何太后不置可否。自帘后目视何苗。   何苗唯有硬着头皮劝说:“大兄当知,我等始出南阳,宰杀市中,俱以贫贱。正因依附内官以致贵富。国家之事,谈何容易。俗语谓‘覆水难收’。今日时局,来之不易。万勿再兴兵祸,重蹈废帝覆辙。弟,窃以为,当以和为贵。望大兄深思。”   “朝堂三宫鼎立,颇多掣肘。凡我上表,董氏党羽必群起而攻之。能被陛下采纳,不足半数。如此日积月累,政令不通,朝臣分立。我大汉何以三兴。”临来时,何进已将说辞背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恰逢太后产子,党魁来投。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也。稍纵即逝,悔之晚矣。”   “大兄只看其利,却未见其害。事若不济,又当如何。”何苗反驳。   “如若不济,不过死我一人,又与太后何干。”何进粗声言道。   何苗还欲驳斥,却听太后自帘内言道:“二位兄长请先回。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喏。”何苗痛快应诺,起身告退。   “……喏。”何进心有不甘,略显迟缓。   目视何苗出殿,何太后忽然出声:“大将军留步。”   “臣在。”何进不明所以,急忙回身,趋步进前。   “若依你之计,能有几分胜算。”   “这……”何进热血上涌,脱口而出:“牢中鸡犬,手到擒来。”   “杀黄门内宦,可是为党人报仇。”何太后今非昔比,竟一语窥破内情。   何进不敢隐瞒:“臣与张俭指天为誓,击掌为盟。只需助他报血海深仇,天下党人尽为我所用。那时,一朝之政,皆握于我手。广招天下党人为羽翼,合九州之力,与蓟王决一雌雄。”   目视何进良久。何太后一声轻笑,意味深长:“大兄能有此壮志雄心,小妹甚是欣慰。从来富贵险中求。大将军若能如愿,收服党人,未尝不可与蓟王一战。   黄门宦官为天下所共疾恶,人人得而诛之。正因深知黄门之祸,故蓟王宫中无内宦。宫官皆用女官充任。大将军若只为除黄门内宦,清君之侧。料想蓟王,亦乐见其成。   然,洛阳城中有十万黄门。刀锯余人,傍树而生,已四百余年。何人该杀,何人不该杀。大将军,当三思而后行。”   “臣,遵命!”何进大喜而去。   所谓鼠首两端。又曰顾后瞻前。换成何后,便是两头下注。   先为蓟王生子。再助何进讨宦。无论胜负,何太后皆立不败之地。   再往深处想。   此时此刻,何太后的利益诉求,并不与何进,亦不与蓟王等同。   自古商人,重利轻离别。   何太后出身商贾。其母乃是改嫁。与蓟王更无一日夫妻之实。将心比心,能有多少情义可言。   唯利可图也。   少顷。何太后忽道:“来人。”   “老奴在。”长乐太仆郭胜,拭泪而入。   “何须故作小女儿姿态。”太后笑言:“大将军诛黄门,取信党人。与你何干。”   “老奴惶恐。”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郭胜焉能无惧。   “张俭身负血海深仇。先前之所以应辟,想必便是此因。大将军为独揽朝政,唯借党人之力。故双方一拍即合。”何太后笑骂:“张俭所恨,程璜、曹节,赵忠、张让之流。你如何能入,党魁怒目。”   “太后所言极是。”郭胜目光闪烁,纳头再拜。 第006章 沐猴冠带   “速去蓟邸,请守丞相见。”何太后言道。   “喏。”郭胜急忙收拾心情,出殿传命。   如前所说。何太后做事,面面俱到。不偏大将军,不倚蓟王。   永乐宫。   帘后太皇董太后,正襟危坐,面沉如水。   骠骑将军董重、永乐少府曹嵩、永乐卫尉董承,并永乐太仆封谞,一干心腹,满面愁容,一筹莫展。   “何氏竟前后二次,‘母凭子贵’。先前因诞下少帝,得封皇后,今又诞下麟子,稳坐太后大位。所谓‘子随父相’。蓟王族兄怀抱幼子,不禁泪目。此子种出何处,不言自明。”董太皇忽问:“麟子与贵子想比,如何?”   何须董骠骑来看。永乐少府曹嵩,如实奏报:“麟子乃嫡子。贵子乃妾生子。麟子远贵之。”   “好一个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董太皇叹道:“朕只顾卖官求货,盈满宫室。却忘了我大汉后宫,终归母凭子贵。到底是小觑了屠户出身的何氏。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何氏一门,气焰滔滔,赫赫威风。如何扭转颓势,诸君可有良策。”   永乐少府曹嵩,起身奏报:“大将军欲除内官,笼络党人,丰满羽翼。然正如前中常侍吕强,窦太后身前清忠五宦。内官亦多忠良,如何能青红不分,悉数斩杀。老臣窃以为,若从此处入手,或可扭转乾坤。”   董太皇略作思量,便已醒悟。曹嵩,乃前中常侍,大长秋曹腾养子。   曹腾,字季兴,沛国谯人。乃前汉相国曹参之后。初为黄门从官,顺帝即位后,升任小黄门、中常侍。后因策立桓帝有功,封费亭侯,升大长秋,加位特进。曹腾侍奉宫闱三十余年,经历四帝,未有显著过失。所举皆为天下名士:陈留虞放、边韶,南阳延固、张温,弘农张奂,颍川堂溪、赵典等。时蜀郡太守,托赴京上计吏,暗中行贿曹腾,不料书信外泄,被益州刺史种暠弹劾。曹腾却称种暠为能吏,并不计较。因此广受赞美。“终无所毁伤”,得以善终。   细究起来。曹嵩亦算是出身黄门。其子曹操,今为兖州牧。坐拥一州之地。麾下数万兵士。皆已换装楼桑兵甲,正筹措巨资,仿效孙坚,购买蓟式船队。麾下夏侯兄弟,千夫莫敌。陈宫、荀彧,足智多谋。另有程立、卫兹,乐进、李乾等,皆称良才。人才济济,声势渐起。   曹氏父子,若能为朕所用……   心念至此,董太皇遂笑问:“曹公有何高见,只管说来。”   “喏。”曹嵩遂将心中所思,和盘托出:“太皇当知,京畿有十万黄门子弟。其中不乏智机多变,孔武有力者。若能悉数收归,为太皇所用。或为耳目,或为鹰犬,或为爪牙。大将军何进,纵手握八关都邑,然洛阳内外,南北二宫,却鞭长莫及。更何况还有蓟王一万雄兵,镇守函园。幕府五校,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蓟王二位义弟,‘关刀莫敌,蛇矛无当’。先前阿阁兵乱,幕府五校数路兵分,一举定乾坤。大将军受张俭蛊惑,以为只诛首恶足以。然老臣窃以为,兵乱一起,断难止息。所谓‘斩草除根’。麾下虎狼之士,必斩尽杀绝,永绝后患。且黄门敛财无数,家中积财众多。兵士受钱财蒙蔽,贪念滋生,杀性大起。十万黄门,散居城郭。与百姓毗邻。若乱军在洛阳城中,大开杀戒,乃至滥杀,殃及无辜。函园精锐,必不会作壁上观。太皇,只需谨守永安,谨防宵小乱入。自有幕府雄兵,收拾残局。大将军‘才略不足,优柔寡断’,‘沐猴冠带,知小谋疆’。乃自取其祸也。”   一席话,洋洋洒洒,振聋发聩。   与会人等,目瞪口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此真知灼见,何需买官!   还是董太皇,见多识广:“何人设此谋。”   曹嵩不敢隐瞒:“乃出孟德麾下,治中陈宫。”   “曹兖州,亦得其人也。”董太皇稍加思量,便悟得“合纵连横”、“养虎成患”、“以守为攻”、“驱虎吞狼”、“借刀杀人”等,诸多妙计。   尤其庇护内宦,纳十万黄门为助力。此举,足可抵消被何进广招入京的天下豪杰。黄门在京师洛阳,与宗室、权贵,互结姻亲。树大根深,难以撼动。早已渗入洛阳内外,方方面面。诸如程璜养女刺客,曹节二宫眼线。贩夫走卒,鸡鸣狗盗之辈,何其多也。便是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亦有黄门细作。   窥一斑,而知全豹。正因忌惮前大将军窦武,兵败身死故事,何进才广纳豪杰,羽翼未丰前,不敢轻举妄动。   “敢问太皇,此计可行否?”永乐太仆封谞,急忙问道。事关身家性命,如何能等。   “可行。”论商贾之术,先帝尽得董太皇真传。董太皇轻轻颔首:“联络黄门之事,便由卫尉负责。”   永乐卫尉董承,肃容下拜:“喏。”   董骠骑又道:“窦太皇当面,还需太皇亲往。”   “朕与窦太皇,曾歃血为盟,共立贵子。大敌当前,自当同仇敌忾。”多事之秋,心腹当面,不必隐瞒。   “太皇圣明。”众人果皆有喜色。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各路人马,齐聚洛阳,只因洗牌在即。此时,若不能据有利地势,待价而沽。他日尘埃落定,追悔莫及也。   时局渐渐明朗。   何太后,得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引后将军董卓,武猛都尉丁原,并天下名士党人相助。   董太皇得骠骑将军董重,轻车将军、领兖州牧曹操,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孙坚,及京都黄门子弟相助。   窦太皇及少帝,则为宗室宿臣,三公九卿所共佑。如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等,帝国宿将,皆忠于朝廷。   不出二载,三宫鼎立,已成三宫对峙。   洛阳城风雨欲来,蔽日遮天。   天下豪雄,齐聚洛阳。   只等一声霹雳雷霆。 第007章 雌雄莫辨   先前,四将兵分二路,讨伐黄巾。董卓轻敌冒进,被困长社。战后论功行赏,本居四将之末。岂料暗中行贿张让,私改“轻敌冒进”,为“舍身诱敌”。遂擢升左将军之位。后遭侍御史刘岱弹劾,这才作罢。终位列后将军不提。   董卓空耗钱财,却徒惹人笑。因此与刘岱、刘瑶等宗室结怨。对张让亦颇多微词。   陇右,陈仓狭道。麦积山,獂王墓室。尘封的石壁,再被人凿开。   古棺前,正有一人焚香祭拜。只见此人,后缀豹尾,前配虎齿,蓬发戴(华)胜,长发遮面,不见容貌。自跪棺前,庄重非常。   麦积山,本由西獂释比一族,世代守护。西獂释比,亦守獂王血咒。唯有解“王祭仇尽”之谶,方可得脱。此谶本意,乃指需始作俑者,杀獂王之秦王祭拜,方可解仇。然四百年前,秦帝国传二世已灭。时至今日,谶言理所当然,为大汉藩王所继承。毋庸置疑。   蓟王以随身玉佩,换得青稞麦。又误打误撞,解西獂释比一脉血咒。可谓一举两得。毛女翟姜,今为灵辉美人,精通诸多上古巫术。论渊源,似与西王母,伯仲之间。   “王母,时候不早,当启程了。”少顷,便有同样身披蛮荒装束的女子,入室通禀。   “好。”祭拜之人,轻轻开口,雌雄莫辨。乃当世“西王母”。   重砌石墙,再抹岩泥。隔绝最后一丝光亮。一夜烘烤,浑然天成。   旭日东升,矗立外室,眺望将渭水河谷拦腰截断的燔史新关。西王母言道:“关外(王母视角)便是大汉。传令,更瑶池青衣,除油彩刻画。行汉宫仪。谨言慎行,不可唐突。”   “喏。”众瑶姬,欣然领命。   陈仓狭道,夹于大震关、大散关之间。山谷崎岖,本不通车马。后蓟王命人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凿栈道,架悬楼,天堑遂变通途。早先只为军用。后改民用。往来旅人,可无需与丝路商人争道,抄此近路入关。换言之,陈仓狭道乃是旅途,非商道。   此举乃极大利好。大震关、大散关,专为商用。尤其蓟王和亲十夷王女,打通蜀身毒道。西南丝路自然延伸,经由大散关,连通关中。西北丝路则经大震关,或走河西道,或入羌中道,往来西域,翻葱岭,远赴大秦。   为护两条丝路周全。蓟王命钟羌慧妃,坐镇大震关。又命麾下别部假司马高顺、军曲候韩浩率列城陷阵,并於夫罗、呼厨泉所部,驻守大散关。再迁骑都尉安玄,领“常山之蛇”,杨秋、梁兴、张横、成宜、田乐、伍习、阳逵、成公英,等人马,守燔史关。   多年前,蓟王曾命安玄,领拓荒车队南下,寻觅“越隽羌”。彼时,蓟王心想,若能寻到路径,穿越喜马拉雅,与身毒相通。而无需翻越葱岭。如此,再遣一支远征舰队出合浦、比景。二路大军,齐头并进,东西合围。南亚大陆,唾手可得。   屡次南下,沿途建驿站、烽堠、坞堡、乃至城邑。再加青稞麦大获成功。高原古羌,纷纷出山相投。屯田河川谷地,逆进高原。筑路通渠,持续汉化。西迁高原的越隽羌,已觅得踪迹。先前之所以行踪难觅,乃因四时迁徙,居无定所。得青稞麦后,越隽古羌,逐渐安定,转向农牧。藏于高原冰川极深处的古羌,皆如越隽羌一般,陆续出山相见。刘备先前命人囤积的皮革暖棚,当有大用。   换言之,燔史关城,亦是开拓营地。云集四方旅人,为大汉开疆辟土。   都尉玄,乃安息国人。信奉佛教。故燔史关中颇多僧侣。西王母一行入燔史关时,正遇大队人马出关。   队中匠人,兴高采烈。海阔天空,谈兴正浓。西王母驻车聆听,此去竟要将麦积山,凿成佛窟。   这还了得。   麦积乃獂王陵山。凿成佛窟,何其大不敬也!   心中愠怒,一闪而逝。本以为异教徒远在西域,足可转圜。岂料西佛已近关中。渗透诸夏心腹之地。   事不宜迟。西王母遂传口谕:“不入长安,直取洛阳。”   “喏。”车马列队入关。通关传证,一应俱全。凡遇询问,便说是关外旅人,回乡省亲。守关兵卒,核验无误,这便放行。话说,自蓟王中西域而立幕府。丝路通达,久无战事。各地百姓,常来常往。兵卒见惯不怪。   出狭道,便是陈仓城。此城虽非蓟王所辖。却早开互市。往来旅人,皆可在此贩购日常所需。乔装改容,深居简出。除去独门易容术,亦无上古幻术加身的西王母一行,混迹在车队之中,并不显眼。不显山漏水,低调行事。   此去洛阳,乃为参加天降麟子,弥月之喜。弥月礼,便是后世满月礼。时人深信,天人感应。灾异乃上帝示警。黄巾乱后,四海升平。天降麟子,再续汉祚。几成海内共识。如此盛会。怎能无“凡得道授书”,皆朝于昆仑阙之西王母驾临。   武帝时,“七月初七,王母降”。   掐指一算,麟子弥月之喜,亦相差不大。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京师洛阳。   南宫黄门寺。忽有一女子,身长七尺,服青衣,乘祥云,自半空投下。   中黄门解步呵问:“汝何等人?竟妄入宫掖。”   女子对曰:“妾乃墉宫玉女王子登。王母遣我为使,七月初七,(王母)降为麟子弥月之喜。”   解步正欲追问,女子竟化为一缕青烟,因忽不见。   左右无不骇然。   话说。此事,解步亦非初见。稍得幸免。急忙奔冲入玉堂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少帝瞠目结舌。   西王母何其尊贵。武帝尚且伏地叩首,“下席跪诺”。三百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料竟要为“麟子弥月”再次降临。   “咕咚!”少帝重重吞下口涎。此事,已超出少年天子之想象。   “速请太皇、太傅、大将军、三公、九卿……殿内相商。”   “喏。”黄门令左丰,这便领命。 第008章 木公金母   少顷。太傅杨彪,大将军何进,三公九卿,悉数就位。窦太皇仪仗,遂入帘后。   少帝并百官,起身相迎。待太皇安坐,才纷纷落座。   “何事如此急迫。”今日本当休沐,故太皇问道。   “禀太皇,乃因西王母。”少帝遂命中黄门解步,将先前所见所闻,复述一遍。   “七月初七,王母降为(麟子)弥月之喜。”窦太皇,不置可否:“众卿可知武帝时,西王母蟠桃会之事。”   “此事虽不见正史。然武帝起居注,却有记录。”少府张俭,起身言道:“为武帝通传之人,亦是‘墉宫玉女王子登’。时(武)帝闲居承华殿,东方朔、董仲舒在侧,忽见一女子,著青衣,美丽非常,帝愕然,问之。女对曰:‘我墉宫玉女王子登也。墉宫,亦称‘墉城’,传闻乃西王母所居。方士曰:‘女仙以金母(西王母)为尊,金母以墉城为治。’”   “此城在何处?”少帝问道。   “传闻乃在昆崚丘。”张俭答曰。   “此丘又是何地?”少帝再问。   “据东方朔《海内十洲记》所载,昆崚丘,乃昆仑山也。在西海之戌地,北海之亥地。东去岸十三万里,有弱水,周匝绕山,东南接‘积石圃’,西北接‘北户之室’,东北临‘大阔之井’,西南近‘承渊之谷’。此四角大山,实昆仑之支辅也。积石圃南头,昔西王母告周穆王云,去咸阳四十六万里,山高平地三万六千里,上有三角,面方,广万里,形如偃盆,下狭上广。故曰昆仑山有三角。其一角正北,干辰星之辉,名曰‘阆风巅’;其一角正西,名曰‘玄圃台’;其一角正东,名曰‘昆仑宫’。其处有积金,为天墉城,面方千里,城上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其北户山、承渊山又有墉城,金台玉楼,相似如一。渊精之阙,光碧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景烛日晖,朱霞九光,西王母之所治,真官仙灵之所宗。”张俭果称博学:“故方士亦云:‘昆仑玄圃五城十二楼,此仙人之所常居也’。”   “西王母有五城十二楼。”少帝若有所思:“‘西王母’是否如我‘大汉皇帝’一般,亦是名号。”   少帝能有此见识,张俭颇多欣慰:“或许如此。昔汉初,小儿于道歌曰:‘著青裙,入天门,揖金母,拜木公。’时人皆不识,唯张子房知之。木公、金母,便是二位仙尊。越人‘立东郊以祭阳,名曰东皇公(木公);立西郊以祭阴,名曰西王母’。木公主阳,掌男仙名籍。金母主阴,掌女仙名籍。合称‘木公金母’。”   “今日之西王母,与武帝时西王母,有何异同?”少帝又问。   闻此问,张俭心中一动。少帝未登基前,称“史侯”。常年豢养于道人史子眇家中。换言之,耳濡目染,对神仙之术,当有所悟。道家光怪陆离,装神弄鬼之术,恐亦有涉及。因才有此问。   然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殿内群臣,皆看党魁如何作答。   张俭微微一笑:“老臣窃以为‘别无不同’。”   此言高妙。言下之意,武帝时什么样,时下亦是什么样。故,见仁见智。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   信者听之,自认为西王母寿与天齐。武帝时下凡,与今日下凡,皆同一人。   疑者听之,自以为今日之西王母,与武帝时招摇撞骗的仙门,乃一丘之貉。   少帝许是后者:“当如何相待?”   张俭又微微一笑:“与武帝时,‘别无二致’。”   “众卿以为如何?”少帝似有决断。   “臣等,附议。”   三公、九卿,神态如常。然大将军何进,却满面红光。从始至终,喜不自禁。虽为宿臣,仍难免手足无措,险殿前失仪。实在是喜从天降。   西王母降为麟子弥月之喜。   仅此一句,足矣。   天时、地力、人和,再加神助。此役,必大获全胜!   出玉堂殿,遂往长乐宫,报于太后知晓。   长秋后殿,待放下饱食酣睡麟子,何太后仪仗,入前殿相见。   “七月初七,西王母降为麟子弥月之喜。”饶是何太后,亦不禁喜极。   “然也。乃墉宫玉女王子登,飞降黄门寺。传语中黄门解步。解步遂报陛下,陛下又传公卿相商。”大将军何进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既已坐实,何太后再无顾忌。见大将军欲言又止,遂心领神会:“大将军意欲何为。”   “待七月初七,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太后及麟子,声名无两。可顺势除内宦,结党人、纳名士,引外镇、联豪右,独霸朝纲。从此,汉廷之事,当由太后,乾坤独断。再无人掣肘。”不得不说。大将军何进,自有商贾之精明。携王母神威,顺天行事。则一呼百应,群起而助之。十常侍今非昔比,声势大衰。此消彼长,铲除异己,结盟党人。手握九州之大权,当可与蓟王一较长短。   何太后略作思量,并无不妥:“黄门附汉而生,已有四百年。断不可小觑。究竟要除何人,当与府吏斟酌拟定。切莫开滥杀之风,延祸洛阳宗亲百姓。”   “臣,领命。”何进再拜而出。   西王母择七月初七下凡,亦有深意。   时人将正月正、二月二、三月三、五月五、六月六、七月七、九月九,此“七重”,列为吉日。“重日”被认为是“天地交感”、“天人相通”之时。尤其“七夕”,乃月逢七、日逢七,并与金、木、水、火、土,合称“七曜”。   “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俱习之。”   后世称此日为“乞巧节”。   二宫之事。不出三日,洛阳城人尽皆知。远在幽冀的蓟王,亦知详情。   王母先前曾遣西和少女,夜降瑞麟阁顶。如此说来,行事与“墉宫玉女王子登”如出一辙。唯一区别,一个成功落地,一个半道被劫。一个破绽全无,一个原形毕露。   降为麟子,弥月之喜。对西王母而言,又何尝不是难得契机。天降麟子,再得西王母降福。令时人对华夏仙门,重拾信心。汉室天家与西王母再续前缘,自上而下,引万民仿效。仙门声势复起,足可于佛道之争中,扳回一局。   先帝好驴车,洛阳权贵争相仿效,乃至驴同马价。   可想而知。若天家受西王母赐福。洛阳必修仙成风。若笃信黄老,又岂拜西佛。   于人于己,皆是利好。 第009章 三危既宅   “七月七,王母临,麒麟子,天命归;九鼎聚,山河一,四海潮,寰宇内。”   一夜之间,洛阳小儿皆唱此歌。   童言无忌,童谚无敌。   尤其今汉,笃信天人感应,大兴谶纬之学。   所谓谶言,皆云山雾罩,晦涩难懂。且看世间高人,如何解谶。今汉经学大家,无不精研谶纬之术。如党魁张俭者,已研习至化境。言行举止,见仁见智。正如先前为麟子取名“刘儴”。二歧义,南辕北辙。日前答少帝问,一句“别无不同”,便大有深意。足见功力。   此,道传儿歌,亦模棱两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好妄断。   开篇“七月七,王母临”,乃真有其事。无有歧义。然“麒麟子,天命归”,便“麦穗两岐”。究竟是说“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之麟子。还是“天生刘三墩,汉家麒麟子”之蓟王刘备。   下篇“九鼎聚,山河一”,亦无异议。“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九鼎象九州,集九州名山大川镌刻于九鼎之身,一鼎象一州,集于夏王都。“夏后氏失之,殷人受之;殷人失之,周人受之。夏后、殷、周之相受也。”周显王时,九鼎没于泗水下。始皇帝,凿和氏璧为传国玉玺前。九鼎,才是天下归一,至高象征。九鼎重聚,江山一统。乃理所当然。   然“四海潮,寰宇内”,看似承上启下:九州、四海、寰宇。然天下谁人不知,蓟国泛舟海外,灭三韩,并倭岛,兴江表十港。种种作为,正应此句啊。   于是乎,儿歌究竟言指何人。难有定论。   距七月七,尚有时日。   然时不我待。大将军何进,先前还假装遮掩,今已明目张胆。广招天下豪杰,又调董卓、丁原,抵近京畿。车骑将军何苗,亦出入广成聚,整顿五千胡骑。泊于鸿池的孙坚舰队,日日操练,杀声震天。还有董骠骑麾下,西凉兵马。得董太皇重金资助,全套楼桑兵甲。人马具装,攻城舫车、机关兵车齐备。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洛阳八关内外,竟已聚集十万兵马。   三宫鼎立,各有所仗。   说拱卫帝都,恐难以相信。   洛阳先为八关锁闭。今又被三方势力,围成铁桶一般。凡兵锋所指,必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先前,函园一万精兵,尚能力保帝都安危。若以一敌十,必顾此失彼。然平乱力有不逮,自保却绰绰有余。   蓟国营城术,冠绝宇内。十里函园、二崤城、九坂坞。居高守备,固若金汤。今汉王陵,多封土成丘。故园门称“山门”。函园乃梁冀菟园改建。梁冀为暗藏销金窟,而费尽心机,不惜工本。“十里九坂,以象二崤”,“经亘数十里”。历经蓟国能工巧匠,数年督造,方才大成。居中九坂,横亘西南至东北。将函园分成上下两片,三角园区。三仟栋九坂悬楼,再分前后坂坡。与山巅九坂坞,上下错落,连成一体。坡道往来,通行南北。园中万户守陵人,皆是蓟国臣民。   眼看兵乱再起。洛阳权贵,风声鹤唳。皆削尖脑袋,欲居家迁入函园保命。尤其九坂无主悬楼。为得一栋安身立命,变卖传家之宝,散尽家财者,大有人在。   如城门校尉赵延,越骑校尉曹冲,胡骑校尉轲比能等,皆在园中栖身。   四郭百姓中,有先见之明者,多假借出游省亲,举家出逃。洛阳百姓纷纷出奔,十三州豪杰入京。一进一出,洛阳城繁华更胜。   黄门内宦,投靠董太皇,乃大势所趋。饶是中常侍宋典、毕岚,亦不例外。永乐太仆封谞,后来居上。隐隐成为内官之首。一时手眼通天,志得意满。   所幸,羽林、虎贲,皆忠于窦太皇及少帝。尤其虎贲中郎将王越,更是少帝剑击恩师。对少帝忠心不二。王越号称剑宗。曾手刃黄巾三妖道。个人勇武,毋庸置疑。奈何出师不利。前后二帝,皆未能护全。历年来,知耻而后勇。苦练行兵布阵,合击联防之术。时至今日,麾下虎贲锐士,足可护少帝周全。   陈仓峪道。   入关车队,忽然止步。   一众车夫,如临大敌。   只见一蓑笠翁,独卧青石,悬空而钓。   西王母得报,这便驱车上前:“可是乌角先生当面。”   “正是左慈。”石上蓑笠翁,正坐行礼:“不知王母入中夏,未能尽地主之谊。老朽失礼。”“中夏”乃相对“诸夏”而言。   传言。西王母与武帝蟠桃会时,“(西王)母以四颗与帝,三颗自食。桃味甘美,口有盈味。帝食辄收其核,王母问帝,帝曰:‘欲种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中夏地薄’,种之不生。’帝乃止。”   仅“中夏地薄”一言,便知西王母归属。称大汉为“中夏”,言下之意,己亦出身诸夏。   “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稜。”与“中夏”相对,便是“四裔”。指幽州、崇山、三危、羽山,四个边远地区。因在四方边裔,故称。幽州为北裔,崇山为南裔,三危为西裔,羽山为东裔。“三危既宅,三苗丕叙”。又“三危为西裔之山也。”   “舜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兜於崇山,杀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   西王母所在昆仑,便是三危之地。   自古以来,便属华夏。   “左公身兼要职,守陇山雄关,区分华夷。不可有一日之疏。不便叨扰,故绕道而行。”车内西王母,依旧雌雄莫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西王母当面,左慈竟生如坐针毡之感,难从容稳坐钓鱼台。   高下立判。   “闻雌鸡化雄,点石成金。乃昆仑宫不传之秘。今日得见,心悦诚服。”左慈轻轻一点,便有锦鲤凭空跃出,消失不见。   “王母请自去。”幻术已解,前路皆成通途。   车内西王母,亦不纠缠:“后会有期。”   “恭送王母。”左慈执晚辈礼,躬身相送。   连污衣大仙左元放,皆甘拜下风。西王母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也。 第010章 寡义廉耻   七月初七,王母降临的消息,冲淡了洛阳城风雨欲来前,令人窒息的气氛。   剑拔弩张的各方势力,悄然松弛,暗自戒备。洛阳百姓,亦各自松了口气。所有人皆心似明镜。七月初七前,洛阳时局,断不会有失。   搅扰了王母盛会,必遭世人唾骂。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刘备去信左慈,询问王母当如何出场。左慈言,为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上下呼应,王母宜择类似方式现身。换言之,或亦需借阿阁高楼,飞索而下。诸如此类。左慈又随信告知,陈仓峪道斗法,甘拜下风之事。告诫主公刘备,切莫大意。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更何况西王母成名已久。上古时,西王母以巫术治国。国虽难觅,然上古巫术却得以流传。并被世代研习改良,时下,称之为华夏第一仙门,亦不为过。   终归是“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南宫玉堂偏殿。   玉堂署长张让,与黄门署长赵忠,相约见面。   “何事惊慌失措,竟白日来见。”张让劈头便问。   “蹇硕遣人传语。言,已有定计:当趁大将军车入西园,一举杀之。再胁太后母子为质,号令天下。”赵忠语出惊人。   “蹇硕因何择此时下手。”张让忙问。   赵忠来时已想通:“此乃‘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世人皆以为,王母将为弥月之喜,乃今头等大事。各方必不敢造次。料想,大将军何进不过一屠夫耳。嚣张跋扈,习以为常。必不做防备。待轻车入宫,一拥而上,剁成肉泥。胁太后及麟子。号令二宫。夷何氏三族,除心头大患。”   见张让沉思不语。赵忠又道:“蹇硕壮健而有武略。虽是天阉,却颇多勇力。且与大将军素有私怨,杀之亦为解恨。”   “怨恨何来。”张让追问。   “蹇硕为西园上军校尉时,曾被大将军当众掌掴。乃至左耳失聪,落下残疾。”赵忠答曰:“我等刀锯余人,正因身体不全,故皆惜命。身体发肤,不忍弃也。蹇硕平白无故,失一耳目,焉能无恨。”   “竟还有此等隐秘。”张让心念急转。   “如何?”换做赵忠追问。   “蹇硕必败。”张让亦有决断。   “蹇硕今为长乐卫尉,统先帝西园卫,掌长乐宫防。大将军何进虽手握雄兵,然轻车入园,势单力孤,如何能敌。”赵忠惊疑不定。   “太后既升蹇硕为卫尉,必有恃无恐。事关身家性命,焉能无备。”张让苦笑:“此乃有意而为之。”   “诱蹇硕先出手。”赵忠幡然醒悟:“如此看来,太后早有杀我等之心。”   “我辈皆以为,大将军何进乃心头大患。然何太后,才是背后主谋。”张让叹道:“屠户之女,位列皇后。母凭子贵,又为太后。后宫佳丽何其多也。然太后只此一人。先为蓟王产子,又替家兄设谋。翻掌行云,覆掌布雨。尚不及而立之年,已有此等心术。若等他日,二宫太皇崩天。后宫再无掣肘之人。何太后,权倾朝野,于大汉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此乃肺腑之言。   “商贾出身,寡情薄意。寡义廉耻,唯利是图。较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忠有感而发:“假以时日,当直追前汉吕后。”   “若是常人,焉能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张让言道:“事不宜迟,趁蹇硕未灭,速将此事通禀太后及大将军知晓。定要与蹇硕撇清干系。”   赵忠又问:“何以至此?”   “此乃‘知其将败,上乞自効’也。”张让答曰。   “然蹇硕遣心腹小黄门,面授机宜,并无书信佐证。口说无凭,如之奈何。”赵忠却忧,苦无证据。   “这有何难。”张让遂仿蹇硕笔记,手书一封:“书信在此,速去依计行事。”   赵忠眼中戾芒一闪而过:“我等只为自保,蹇硕莫怪。”   说完,顿足而去。   目送赵忠远去,张让喃喃低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鸡鸣堂内,蹇硕与心腹死士齐聚。   “潘司马何在?”环顾左右,独不见司马潘隐。   “我等不知。”心腹皆摇头。   蹇硕忽生警惕。正欲罢兵,却见司马潘隐,急急冲入。   “禀卫尉,大将军车驾已抵宫门。我已命人上前接驾。顷刻便至!”司马潘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见他言辞急迫,蹇硕心中一横:“依令行事。”   “喏!”众人遂领命而去。   大将军车驾,乃董卓所送。出自蓟王宫廷用车。价格不菲。且还是董卓亲自求购。左相禀过蓟王,方得如愿。何进本欲仿造,然无论钢丝网帘、琉璃车窗、琉璃风灯,甚至搪瓷轮毂、避震板簧、刹车棘盘,皆无从仿制。随即作罢。   窥一斑而知全豹。上国造物,令人咋舌。   车驾将将停稳,踏板层层铺展。便有小黄门欢喜上前,拉开车门。   “大将军……”谄媚刚起,便双目圆睁。一支利箭,穿胸洞背。血溅当面。   “有刺客!”到底是屠户出身。膀大腰圆,有把力气。何进一把捏住小黄门喉咙,发力薅起。   噗噗噗!劲弩齐射,血崩如雨。   皆被小黄门尸身挡下。车外护卫,飞身撞闭车门。自己却死于乱箭之下。   劲弩四面攒射。白琉璃窗应声炸碎。钢丝网帘却将飞虻悉数挡下。装甲四壁,搪瓷虽接连崩碎。然利箭亦悉数崩飞。   “杀何进,赏万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蹇硕拔剑而起,振臂高呼。   “杀!”埋伏在周围的心腹死士,四面杀出。   眼看大事将成。忽听背后一声炸喝:“奉命诛贼!”   音犹在耳,形势陡变。   先前射向何进车驾的暗箭,纷纷改奔死士后心。试想,搪瓷装甲皆碎如蜂巢。死士身上披甲,又如何能挡。   纷纷惨叫毙命。   “卫尉小心!”扑向车驾的死士,转身将蹇硕团团护住。拼命挥舞刀剑,格挡乱箭。奈何劲弩力大而疾。刀箭相击,虎口崩裂。身形陡滞,胸口骤痛,眨眼间已乱箭穿身。气绝身亡。   身前死士,层层倒伏,血流成河。浑身插满利箭,宛如荆棘丛生。将蹇硕压在尸山之下……   尸骸压身,呼吸困难,再加急血攻心。蹇硕两眼一黑,昏死在地。 第011章 恨意丛生   被兜头一盆井水浇醒。打了个冷颤,待双目视物,蹇硕心头升起无尽寒意。   试着挣扎,却被牢牢锁在刑架,浑身动弹不得。此地,乃如假包换,黄门北寺狱。   面前所立之人,正是如假包换,大将军何进。功亏一篑,行刺失败。回忆种种,蹇硕如梦初醒。内奸正是司马潘隐。   “阉奴安敢谋逆。”何进古井无波。   奋力张嘴。乃至黏连的双唇,强行撕裂。一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某乃汉室忠臣,岂容匹夫污蔑。”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儜奴。”何进不怒反笑:“谁人指使,如实招来。”   “杀你如屠猪狗,何须人使!”蹇硕含血怒骂。   何进双眼微眯。迈步近前,扬起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挥下。   啪!   槽牙崩飞,口鼻喷血。   一巴掌,将左耳震裂。   何进两眼无光,如睹死人。又扬手一巴掌。   啪!   又是左脸。   啪!   还是左脸。   三巴掌,拍碎半张面。颗颗断齿,随涌血流出。蹇硕左脸肿大无比。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何进来回握拳,驱散掌心麻意,嗤鼻一笑:“且看,谁是猪狗。”   “咳……咳……”喉咙一阵水响。有血无言。   “来人。”何进懒得废话。   “老婢在。”正是告密者,黄门署长赵忠。   “有劳老大人,为反贼签押。”何进言道。   “喏。”供词已先拟好,只需按下蹇硕血手印即可。时下名曰:“下手书”。《周礼·地官·司市》:“以‘质剂’结信而止讼。”注曰:“质剂,谓两书一札而别之也,若今‘下手书’。”又疏:“汉时下手书,即今画指券,与古‘质剂’同也。”即为整只手掌印。   唐时改称“画指券”,签订双方及中间人,皆需画下食指上三条指节,亦叫“画指为信”。宋时称“点指画字”。大同小异。   任由赵忠手捧白绢,与自己合掌,印下血印。   此时此刻,蹇硕如何还不知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动了动嘴角,却难发一声。   趁人不备,赵忠缩手袖中,屈指一弹。   一枚毒丸,逆入嘴角。   四目相对,窥破赵忠真心。蹇硕双眼一亮,终可瞑目。何进必不得好死。   赵忠手捧白绢,谄笑转身:“回禀大将军,人证物证俱全。”   何进居高下看,深长一笑:“有劳老大人。”   “老奴不敢。”赵忠谄媚之极。   “鞭笞到死。”取供词在手,何进遂去复命。   “遵命。”赵忠等人,躬身相送。   许久,直到脚步声亦杳不可闻,赵忠这才徐徐起身。   忽听身后一声尖叫:“大事不好,蹇硕已毒发身亡。”   “必是‘服毒自尽’。无需惊慌,如实通禀便是。”赵忠头也不回,自行离去。   “……喏。”一干人等,惊疑不定。   长乐宫,长秋殿。   大将军捧书入殿时,见一人五体投地。正是曾不可一世。散尽千金只求家奴一跪,又每每险象环生,死里逃命的玉堂署长,张让。   长乐太仆郭胜,将供词转呈帘后。何太后细看后,吐气出声:“黄门傍汉而生,附内得兴。出为恶豺,入为忠犬。服侍汉室天家,已有四百年。因何至此?”   “老奴,悔不当初。”张让以头触地,老泪纵横。   “既已查明,蹇硕之事,与老大人无关。且老大人举报在先,朕焉能生疑。”何太后和颜悦色:“速速请起,赐座。”   “老奴,叩谢太后。”张让踉跄起身,艰难落座。凄惨面貌。我见犹怜。   便在此时,有黄门来报。言,蹇硕已服毒自尽。   何太后叹道:“蹇硕倒知进退。见事不可为,遂畏罪自杀,免受皮肉之苦。”   闻此言,张让骤然缩颈。悲从心起,声泪俱下:“老奴行将入土,时日无多。诚如太后所言。黄门子弟,乃天家忠犬。死我一人不足惜,然若除尽黄门,禁中再无恶犬,忠心护主。宗室、勋贵、党人、豪右、草莽、贼寇。心怀叵测之徒,暗行不轨之辈,如群狼环伺。那时,二宫无备,洛阳空虚。何以护太后、少帝、麟子,周全。”   此言一语中的。何太后,轻轻颔首:“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乃汉家故事,不可轻废。若无宦者,唯用士人。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先帝新弃天下,朕守丧之期,如能与士大夫共事乎?”   见张让只顾垂泪,何进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何太后无故孕身,本就有悖人伦。若见士大夫出入宫闱。久之,必起流言蜚语。名声有污,倒是其次。若被蓟王见疑,岂非延祸上身。千里投怀,本就匪夷所思。令蓟王无故起疑,乃太后所深忌。   见何进无语。何太后又目视张让:“大将军当面,老大人何不自请其罪,听候发落。”   张让会其意,当堂下拜:“求大将军,网开一面。”   见太后有意饶命。何进遂假言道:“天下纷扰,皆因诸宦为害。今豪杰名士齐聚,京师已陈兵十万。张常侍何不早日就国,颐养天年。”   张让喜从天降。正欲拜谢,眼角余光一瞥。见何进杀心未退,顿时醒悟。乃是缓兵之计也。   正如先前,遣死士于广成苑,伏杀废帝。若信以为真,举家离京。满门老小必惨死于半道。诈称亡于贼寇之手!   何屠无信。   张让心中恨意丛生。面上感激涕零:“若能保全家小,愿奉宝钞一亿。”   帘后何太后并殿内大将军何进,异口同声:“此言当真?”   “老奴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张让指天为誓。   听闻“死无葬身之地”,何进阴森一笑:“老大人何须发此毒誓。说起来,若无老大人爱护有加,我何氏一门岂有今日富贵。”   “老奴,万万不敢居功。”张让越发谦卑。于十常侍而言,一亿宝钞,又何尝不是,缓兵之计。   未得巨财,何氏兄妹,必不会加害。   张让出长秋殿,遂与赵忠等人相见。   “如何。”与张让四目相对,赵忠已有觉悟。   “一线生机,可愿与我同进退。”张让目光如炬。一改先前委曲求全。   “愿与阿父同生共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宋典、毕岚等人,虽不知内情。然蹇硕之今日,便是众人之明日。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时再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   “计将安出。”赵忠又问。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让字字见血。 第012章 二戚之争   为赴七月七王母盛会,封君列候,齐奔洛阳。   为造声势,何太后并大将军何进,因势利导,乐见其成。祝麟子弥月之喜,乃其一。能一睹王母风采,尝三千年一生之瑶池蟠桃乃其二。   只因王母掌不死药。   求长生不老,羽化升仙。时下无人能免俗。除去蓟王刘备,及四方寺,方技馆王学门徒,无有例外。   收宗正请柬。蓟王专开朝会,问计群臣。   右相耿雍起身奏曰:“洛阳大乱在即。主公千金之躯,不可亲身涉险。”   左相崔钧亦奏曰:“臣亦如右相所想。何进先与党魁张俭盟誓,诛尽内宦。引洛阳十万黄门,转投永乐董太皇。二宫针锋相对。今又假西王母降世,壮大声威。先扼洛阳八关,又命董卓、丁原,据大河要津。已将洛阳围成铁壁。待王母会后,必兴兵诛尽内宦。迫二宫太皇退位,独霸朝政。那时,董氏与何氏,二戚之争,在所难免。主公当避嫌。”   蓟都尹娄圭亦言道:“二位国相,所言极是。洛阳周遭,已陈兵十万。函园有一万幕府精卒,足以自保。若起兵祸,可大开园门,护四郭百姓。至于南北二宫,有羽林、虎贲镇守,三宫帝后及少帝,亦当无虞。主公大可不必亲临。”   与会皆蓟国肱股重臣。蓟国能有今日之气象,蓟王刘备居功至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先帝崩后,蓟王已连立二帝,威名赫赫,已无人出其右。此去参会,不过为人做嫁衣。借蓟王之赫赫威名,树西王母之神威。于己于国,得不偿失。   左右国相,及蓟都尹,深知蓟王所虑,乃江山社稷及天下百姓。故分别进言,为天下计,当不宜与仙门过于亲近。   神权与王权,不可混为一谈。更不可让仙门染指社稷。   刘备心领神会:“如此,右国相且替孤去信宗正,婉言谢绝。”   “喏。”耿雍欣然领命。   刘备又道:“董骠骑、何车骑、孙破虏,皆孤故交。宜去信叮嘱。”   中书令赵娥亦领命:“喏。”   朝会时,中书令侧坐于王下,与先前左国令席位相同。中书仆射荀采,稍居其下。   参考左国令。暂以十年期。中书令致仕后,多入后宫为贵人。中书仆射,当为美人。   外事毕,内政起。   “曹轻车欲仿效孙破虏,购潜轮船队。愿付二十亿角钱。”右相耿雍问道:“请主公定夺。”   “孟德牧守兖州,治昌邑。临济水,近巨野(泽)。闻已在雷泽、菏泽,兴港津,立水砦,操练舟楫士。”刘备笑道:“必为兴漕运之便。宜当允之。若资财不足,可分期支付。”   大野泽为济水所汇,上古九泽之一。南北三百余里,东西百余里。西通雷泽;西南纳济水连菏泽;东北出济水入海;东南出黄水入菏水、通泗水、并淮入海。因交通之便,水产丰富,自古便是先民争夺之地。《尔雅》云:大野泽、钜野泽乃一泽二名。先秦称大野,《史记》始有“巨野泽”之称。大野泽自上古时,便是漕运枢纽、贡道要会。   “大江以北,中原诸水纵横交织,皆于大野相连。”足见一斑。   “喏。”右相耿雍又奏:“曹轻车麾下,亦人才辈出。王母盛会,海内皆欣然往之。然曹轻车却谨守州境,寸步不离。必有高人出谋划策。”   左相崔钧答曰:“陈宫、荀彧、程立,皆足智多谋。必已窥破时局。不肯无端涉险。”   “大浪淘沙,火炼真金。”刘备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三宫鼎立,犹不知足。非欲铲除异己,一家独大。也罢,且看谁人能笑到最后。”   蓟王本以为。三家制衡,大权分立。当可稳定江山社稷,再续国祚。奈何蓟王料定一切,却未曾料定人心。权与利,无人愿与他人分享。孟德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是此意。   “先前,京中有童谚:‘鼎折足,车脱辐,日过无,风中烛。’”门下祭酒司马徽叹道:“易鼎卦云:‘鼎折足,覆公餗(sù),其刑剭(wū),凶。’不量其力,果至凶灾。知小谋大,力薄任重,必受其辱。小儿歌之,乃说大将军何进也。”   上庠令郑玄又道:“其解,出自费氏《古文易》,憾未入公学。剭者,古时多诛诸侯国君于屋内。别于庶民闹市受刑,因称之。故此爻,意为:‘诸侯割据,有折足鼎覆之危,必刑以剭。’言下之意,‘乱天下者,必(何)进也’。古往今来,欲除心腹大害,需谋定而后动。若草草行事,必反受其害。且罪名不彰,暗行其事。窥其本意,亦非为国除奸,乃欲私结党人也。《周礼》言:‘邦若屋诛,则为明竁。’亦与此卦相合。老臣窃以为,黄门灭后,必入多事之秋也。”   刘备轻轻颔首:“‘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孤少以为,四裔乃御外敌。后才方知,亦困家贼。”   郑玄拜服:“主公光融天下,明以照奸。自少复祖爵,并县为国。南征北战,东伐西讨。纳五胡之民,安四裔之地。今,四面合围之势成。中夏即乱,亦足可收拾也。”   时至今日。百官方知蓟王,先见之明。亦足见,良苦用心。   常闻“攘外必先安内”。然蓟王却反其道而行之。画地为牢,“合纵连横,以御内乱”。   此便是刘三墩之“大道”。   母亲说: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其实,也不是很难。   如此说来。刘备少时血战鲜卑,再定西域。贾文和,设平羌连环计,郭奉孝,凤凰于飞定三南。蓟国八大谋主,早已窥破主公治世之道也。   闻后世棋语,亦有口诀:“下手抢边角,高手占中腹”。   少时,夜间第一课。恩师卢植,便从一张大汉山川地形图说起:   大汉十三州,西高东低。边缘凸,而中间平。大河分南北,高山阻巴蜀。四夷虎视在外,家贼窝藏腹心。内忧外患,已到生死存亡之际。   刘备从此刻起,便苦思如何破局。   右国令自是高手。又执先手,于是落子关东,尽占中原腹地。刘备初出茅庐,且执后手,唯有占边角,与其相抗。天下棋局,二人你来我往,终见分晓。   天下大势一盘棋。   由此而已。 第013章 虚实失度   华夏仙门纷纷出世,对蓟王而言,喜忧参半。亦可视为,乃是某种变相认可。   先前不过楼桑童子,后为十里少君,今有千里国土,千万国民,大汉第一强藩。正如开府后,可徵辟天下类似。等级到了,高阶人物,纷纷出场互动。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言指君臣。邦国之间,亦有类似之语:“裔不谋夏,夷不乱华。”   对时人而言,中夏便言指大汉。无有歧义。   一场成功的幻术表演,栩栩如生的彩扎道具,乃是关键。然若令与会之人,皆叹为观止,进而惊为天人,乃至顶礼膜拜。足量而不过量的独门幻药,亦是关键。历代有载,仙人降世,常先闻“异香”或“奇香”,便是幻药入脑。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如前所说。幻药因神农遍尝百草,及巫术流传而逐渐兴盛。上古乃至两汉,数千年来,物种灭绝何其多。许多奇花异草,寻常已不见踪迹。仙人多择人迹罕至之深山老林,亦有此因。炼药方便。各门各派,皆有独门幻药,构建独门幻境。诸如巫山云雨术、庄子非鱼术、点石成金术,以及流传民间的鱼龙漫衍术等。不一而足。   一言蔽之,幻术之诀窍,便是通过混淆五感,令中术者,“虚实失度”。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幻术究竟是真是假。答案与世间有无神魔类似。终归施加影响。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蓟国千里国土,二十七县。民生安定,丰衣足食。和合之风,吹遍九河之地。   按蓟王规划,二十七县,当分诸子,立为侯国。县令乃暂置,待诸子长成,当悉数改称“侯相”。三县为郡,立郡国,太守改称“国相”。以此类推。   州胡岛,已改称济洲。与中山洲、夷洲、珠崖洲、澶洲,并列。待圩田毕,亦分封诸子。如此算来,绰绰有余。   与司马家八王之乱不同。蓟王三百余子,充其量,亦不过坐拥一县之地。若当中,真有麟子,能笼络三百兄弟,兴兵夺嫡。刘备也认了。   被大多数兄弟所认同,必是英主无疑。将心比心,自会善待长兄。   依照出身。西域诸妃生子,当封西域。三百御姬生子,当封海外。公孙长姐与七位小姐姐生子,当封国内。女儿毋论出身,皆留在身边,寻个好人家。即便远隔千山万水,子孙满五、六岁,亦皆需回归蓟国,入学王子馆。十年馆学,五年行学。及冠赐字后,方可返回封国。代代相传,无有例外。   血脉稀疏,则有亲情维系。亲情不在,还余友情相连。即便友尽,仍有文化认同。贵族之上,当有“王族”。   便先这样。   蜜月过后。十夷王女,珠胎暗结。“十夷王邸”,载歌载舞,通宵达旦。上庠令进言,诸夏之国,兄弟之邦,不宜设“外使”。当仿蛮夷邸,置十夷王邸。蓟王欣然笑纳。   十夷王邸,乃是泛称。并非只有十夷王。百夷国使,皆入住其中。临乡内城,容纳不下。刘备遂建于南港。如此一来,南港与临乡遂成“吕”字型相接,只规模略小。城港相连,城池之大,可与陪都南阳宛城媲美。今汉“一朝三都”,西都长安,东都洛阳,南都宛城。因蓟国在北,故临乡称“北都”。又称“蓟都”。至此,今汉遂有“四都”。   论地利,当数关中二都。论天时,宛都乃帝乡,自首屈一指。然论人和,蓟都冠绝天下。   水运之发达。乘风破浪,万里可达。封建时代,水运第一高效。毋庸置疑。   北都地位确立。遂成大河北岸之中枢。   幽、冀、并、凉,四州,外加遥远绿洲。北域五州,正急速与蓟国趋同。河北英才,何必舍近求远。纷纷出仕蓟国不提。   即便说蓟王乃河北之主,亦实至名归。   却不知为何。主公似对此头衔,十分抵触。文武百官,皆苦思不得其解。   时下“州”、“洲”,并非大小之分。一般而言。陆路不通,隔海相望,遂称“洲”。比如中山洲,若论大小,不过一郡之地。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一场秋雨,暑热尽退。   千里稻田,一望无际。风吹禾低,见沟渠。   撤村并邑后,亭的作用,反被放大。亭长不仅防火防盗,还兼看护境内良田,上报水旱病虫之责。于是,刘备酌情升为百石少吏。   官秩百石,俗称“有秩”。言下之意,已有官秩。授二十等爵第三等簪袅。有此爵者,可于马上加丝带以示其爵。受田三顷,得三宅。岁俸百五十石。仅良田三顷,稻鱼相加,一年可得角钱五十四万。足称富裕。   一顷百亩。然自春秋战国起,诸国便亩制不一。以晋国为例:范、中行氏以百六十步为亩,韩、魏以二百步为亩,赵以二百四十步为亩。秦亦行二百四十步为一大亩。汉初,大小亩制并行。原山东诸国地,行小亩。故秦地,行大亩。又据《盐铁论·未通》所载,最迟至武帝后期,大汉全境,才统一行大亩制。   战国至秦汉,六尺为步,(1大亩=2.4小亩)。故据《汉书·食货志》所载,汉时,一壮劳力约可耕种五十小亩,或二十大亩。每户有田一顷,即一百小亩,或四十一大亩。每口得田二十小亩,或八大亩。   蓟王取整。钦定蓟国一顷为五十大亩。因亩制、赋制、户制,皆蓟王独创。故称“圩田制”。以示区分。   月初大朝。百官齐聚。   上计令陈逸言,国民终破千万。分户不析产,计百四十余万户。户户一顷,再加千万亩官田,今季可得新谷约五亿石。   果然丰年多禾。   七月洛阳。   为迎接七日后,王母下凡。朝野内外,一片繁忙景象。   长乐宫尤甚。自蹇硕伏诛,大将军何进,一统西园卫。实力更胜一筹。见蹇硕被戮,党人各个拍手称快。党魁张俭投桃报李。命各地党人,入大将军何进幕府。再经大将军举荐,出仕朝堂。如此一来,便算做大将军“门生故吏”。假以时日,再外放为一地主吏。如此不断积势,待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大将军权倾朝野,合九州之力,与蓟王一争高低,之势成矣。   党人,之所以被各方倚重,争相拉拢。正因皆是治世良才。   牧一州,守一郡,治一县。从上至下,皆为同党。所谓政通人和,莫过如此。   试想。若九州之牧,皆听命于大将军。各郡守、县令,亦以何进马首是瞻。那时,即便称何进为无冕之王,亦非夸大其词。   如此巨利,如何能轻易舍弃。 第014章 步步生莲   七月七日,如期而至。   长乐宫门紧闭。西园卫抖擞精神。一干人等,如临大敌。大将军何进,严令在先。若无请柬,便是皇亲国戚,三公九卿亦不得入内。   然俗语谓“财能通神”。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皇亲国戚,削尖脑袋,不得入内。然洛阳城内十位豪商巨贾,金市子钱家,却幸得入园。   长乐宫,本是先帝西园改建。百姓虽不得入内,然园外早已人山人海,万人空巷。洛阳城百姓齐聚,皆为一睹王母仙容。沾一沾昆仑仙气。   天公亦作美。   入秋以来,累日淫雨霏霏,昨日忽放晴。今早晴空万里,风和日丽。秋高气爽,衣不沾身。   “以紫罗荐地,燔百和之香,张云锦之帏,列玉门之枣,酌蒲萄之醴”。按前汉起居注所载迎仙规制,长秋殿外,已提前布好会场。先帝所修广厦千栋,裸游馆间高台,亦各置分会场。高朋满座。   遥想当年。吕公设宴:“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我高祖,“实不持一钱”,却诈称“贺钱万”。时至今日,大汉约定俗成,(会)场(席)面,因人而异。位列主会场,与位列分会场,所出献礼,不可同日而语。   另一约定俗成,便是礼单需高声唱报,当面清点。而后开席。   与会众人,皆不时抬头望天。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兴奋惶恐,兼而有之。   “大隐在朝市,仙人好楼居。方平今白发,未许见麻姑。”昆仑山上,五城十二楼。玉宇琼楼,高处不胜寒。料想,王母必从天而降。   饶是临轩端坐之何太后,亦如此想。   便在众人翘首以盼,望眼欲穿时。忽听由远及近,潮声四起。   环绕裸游馆,广厦千万间,久已无人问津的流香渠,忽生异香。先帝时,“西域所献茵墀香,煮以为汤,宫人以之浴浣,使以余汁入渠,名曰‘流香渠’”。   便当沿岸分会场内宾客,被异香吸引,四处嗅探时。再闻鸾声鹤鸣,曼妙仙音。水沫生香,弥漫雾气。便有玉色琉璃,轻盈宫女,执篙划船,摇漾渠水。自雾中,缓缓而来。   此船,朴实无华,浑然天成。仿佛秋叶浮于水。前曲后翘,好似龙头凤尾。四周轻纱缥缈,庐内隐约端坐一人。正是王母真身。   仙船划过,清波荡漾。自先帝崩后,园内无人打理,多已凋零的“夜舒荷”,竟分波破浪,丛丛高升。先帝年间,渠中所植荷花,莲大如盖,高一丈余,荷叶夜舒昼卷,一茎有四莲丛生,故名“夜舒荷”。因每当月升后,荷叶才舒展,故又称“望舒荷”。   或是受仙气滋养,亦或是对西王母顶礼膜拜。月夜始开的望舒荷,竟争先恐后,白日绽放。一时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所谓“眼见为实”。   与会嘉宾,亲眼所见,焉能不信。不约而同,群起跪地,口中念念有词。   长秋殿前高台,与会主宾,乃至何太后本人,早已目瞪口呆,心生滔天巨浪。   待轻舟抵岸。舟上墉宫玉女,纷纷下拜,口吐莲花:“恭迎王母”。   王母起身出庐。如盖莲叶,竟冲出沟渠。枝蔓攀缠,似桥飞架。越过馆舍、列肆,直伸到长秋殿前石阶。   王母脚踩荷叶,步步生莲。凌空飞渡,降落殿前。   何太后,心驰目眩。领文武百官,离席下拜:“恭迎王母。”   王母上殿,西席东坐。有人胆大窥视,果见王母“著黄金褡襡,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太华髻,戴太真晨婴之冠,履玄璚凤文之舄(鞋)。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   “诸位免礼。”王母仙音入耳,阴阳莫辨:“客随主便。太后请上座。”   “谢王母。”何太后再拜起身。领百官入席。二宫太皇皆避嫌,未曾列席。   “天麟子何在?”王母问道。   “速去抱来。”何太后不疑有他。   便有宫妃,自殿中将麟子抱出。   王母轻轻招手。襁褓自行飞空,徐徐落入王母怀中。   俯身细看,王母轻轻颔首:“果是上帝之裔,真麒之子。”   闻此语,何太后险喜极而泣。   语出西王母之口,自万无一失。   “既有仙缘。岂能令麟子空手而还。”玉指往案上金樽一点,美酒跃出。化成粒粒走盘珠,洒落桌案。悬腕绕指,走盘珠竟自行穿针引线,连成珠串。飞入襁褓,套在麟子颈间。此物名曰“项圈”。时为西王母独有,中夏尚无此俗。   “长命珠,不可摘。”西王母又用指尖蘸樽中美酒,涂抹麟子双唇:“岂开金口,不可食言。”   待襁褓自行飞回,麟子唇上仍泛金箔之光。   “谢王母赐福。”何太后虔诚拜谢。   “赐其子,焉能缺其母。”西王母言犹在耳,墉宫玉女王子登应声而出,捧一月轮玉盘,盛仙桃七颗,大如鸭卵,形圆色青,香气袭人。王母“以四颗与帝后,三颗自食。桃味甘美,口有盈味。”   何后本欲食辄收其核,后偷种之。一想“中夏地薄,种之不生”,乃止。   食罢仙桃,再赏仙乐。王母“于坐上酒觞数遍,乃命侍女王子登弹八琅之璈,又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金,许飞琼鼓震灵之簧,婉凌华拊五灵之石,范成君击湘阴之磬,段安香作九天之钧。于是众声澈朗,灵音骇空。”   席间,何太后求问修身养生之术。   王母答曰:“夫欲修身,先营其气。所谓行‘益、易之道’。‘益’者益精;‘易’者易形。能益能易,名上仙籍;不益不易,不离死厄。行益易者,谓常思‘灵宝’也。‘灵’者神也;‘宝’者精也。宜当爱精握固,闭气吞液,气化为血,血化为精,精化为神,神化为液,液化为骨……”   今日此语,与前汉内宮起居注,载武帝求问长生之术时,王母之言,大同小异。尤其“爱精握固,闭气吞液”之句,记忆犹新。究竟何意,见仁见智。全凭个人领会。一言蔽之,当与仙有缘。   然,太后仍不死心,以国事相问:“天降麟子,再续国祚。三宫鼎立,新帝年幼。敢问王母,当作何解。”   西王母眸中神光,一闪而逝:“闻先帝造四百尺千秋观,于阿亭道。观内香火鼎盛,各门仙人栖身。不知,可有昆仑墉宫一席之地。”   “求之不得!”太后大喜。   先得天下党魁,再得墉宫女仙。   天命所归,莫过如此。还有何人敢窥视我儿帝位! 第015章 生财有术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母降为弥月之喜,曲终人散。王母与墉宫玉女,踏莲登船,同乘而去。仙音如初,雾气郁勃。渠内莲叶,丛丛入水,尽为“香气”,盘踞不散。   待仙音杳不可闻,水雾终是散尽。凉风习习,与会众人,各自猛回神。   环顾左右,倍思前后。各自唏嘘,啧啧称奇。   来无影,去无踪。真上仙也。   若非走盘珠串,仍挂在麟子项间。何太后恍惚觉得,一切皆是虚幻。   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少府张俭,及与会嘉宾,表情各异,悲喜自知。   幻术必借幻药。   与方正如棋盘的南北二宫不同。西园之内,沟渠蜿蜒,绕行广厦千间。西王母,因势利导,乘一轻舟,将幻药遍吹流香长渠两岸。临行前,又故技重施,再暗施“醒药”。   如此场面,耗费极多。许将昆仑宫内历代储藏,消耗殆尽,亦未可知。   比起麻姑等仙人,往往降于一户人家,便于施药不同。西王母如此不惜工本,大剂量一次性投放。乃形势所迫。“昆仑之墟,西有五城十二楼,河水出焉,四维多玉。”类似言语,历代皆见于记载。言之凿凿,必有所出。然后世昆仑山,并无西王母痕迹可循。治下五城十二楼,或与仙门同亡。亦未可知。   唐宋以后,西王母只剩传说,不见其人。或,亦可作证。旧神陨落,新神崛起。   王母求千秋观一席之地。可谓用心良苦。   自明帝建白马寺,西域高僧不断东来,佛教沿丝路,广泛传播,影响日益深远。为平衡各方,先帝遂修四百尺千秋观。观中门派林立,集仙门之大成。西王母派,自请入住,笼络各门各派,合力守备京师,不为异教染指。功莫大焉。   王母乃女仙之首,不可久居凡尘,自归昆仑不提。临行前,传语何太后,不日当遣上元夫人,领千秋观诸事。   起居注载,“(上元)夫人年可二十余,天姿精耀,灵眸绝朗,服青霜之袍,云彩乱色,非锦非绣,不可名字。头作三角髻,余发散垂至腰,戴‘九云夜光之冠’,曳‘六出火玉之珮’,垂‘凤文林华之绶’,腰‘流黄挥精之剑’。”   用后世的话说,一身神装。   历代修习,应是仙侠路数。仙术为辅,剑击为主。   王母降临,非同凡响。   园外百姓,憾未能目睹仙容。为沾染昆仑仙气,竟争相入渠,痛饮渠水。   场面几近失控。何太后得报,遂命人关闭闸门,截断渠水。将园内积水,装瓶贩卖。取名“仙流香”。俗称“神仙水”。药瓶大小的一壶水,作价千角。引洛阳百姓,趋之若鹜。争相购买。   何太后生财有术,不出三日,殿下销金窟,积财如山。董太皇自愧不如。   书传蓟国。饶是蓟王刘备,亦不禁咋舌。   若能卖仙气,岂不更好。   一时满城尽传西王母。   大将军何进,得党魁相助。灵思何太后母子,又得王母赐福。何氏一门,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二宫太皇,避其锋芒,不与相争。   事已至此,断不可半途而废。何进得党魁教化,通晓外戚变现之道。当趁热打铁,将天下党人,悉数收归门下。先辟为门生故吏,再外放为官。十载之内,合九州之力,与蓟王一决雌雄。那时,少帝元服,窦太皇退位。放眼四海,再无人可掣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   宴后翌日,何进又来。请命诛杀赵忠、张让,及其党羽。   何太后自帘后问道:“名籍(名册)可曾拟定。”   “禀太后,名籍在此。”何进随取名籍,呈于太后。   何太后展开一观,见白绢颇长,蹙眉问道:“何时动手。”   “七月半。”何进沉声言道。   “七月半”,原是上古先民祭祖节,先秦已有之。汉末魏初,随道教改称“中元节”。道家有“三元说”:“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中元”之名,由此而来。稍后,佛教传入,则称“盂兰盆节”。唐代将“中元”定为节名,设于七月十五,相沿迄今。   将名籍悉数过目,何太后言道:“程璜、曹节二人,兹事体大,大将军万勿轻动。郭胜与我家素有恩义,不可滥杀。”   “这……”何进试言道:“斩草需除根。”   “刀锯余人,傍树而生。无根浮萍,何来根基。”何太后言道:“黄门令左丰,何以名列其中。”   “左丰乃新一辈黄门翘楚。若不杀之,必成大害。”何进答曰:“且其人素忠于蓟王,不与太后同心。杀之以绝后患。”   “大将军刀刀不离蓟王。莫非,此刻便要决一雌雄否?”何太后再问。   “九州不定,安敢相争。”何进急忙辩解。   “既如此,当谨小慎微,忍辱负重。不到万事俱备,不可表露心迹。”何太后谆谆善诱:“大兄屠于市中,手起刀落,何其快哉。然朝堂不比市井。待大将军大权在握,当稳捉‘杀人不见血’之刀。宰猪用刀,杀人用权。”   “臣已知晓。”何进心领神会。   “名籍重拟。”何太后言尽于此。   “喏。”大将军瓮声告退。   打道回府。与一众心腹相见。将何进面露狐疑。司隶校尉袁绍,遂问详情。   何进遂将太后心意道出。   袁绍谏曰:“大计已定,箭在弦上,迟恐生变,大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乎?”   “太后不许,如之奈何。”何进反问。   “下官斗胆一言。”袁绍抵近言道:“太后念及旧情,不忍加害。然事已至此,断难两全。今若不杀诸宦,他日必为其所害。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计将安出?”何进狠下心来。   “何不作势兵谏,迫之以危。”袁绍已有定计:“群臣上表,尊陛下为‘无上将军’。再命董卓、丁原,燿兵于平乐观。车骑将军,引胡骑驰逐于道,往来驿上,以造兵势。请大将军,再授我假节,专命击断之权。命有司严查宵小,二宫宵禁。见兵锋所指,太后必惧让。那时,只需假太皇诏命,则大事成矣。”   闻袁绍此谋,何进亦暗暗心惊:“假窦太皇诏命,乃大逆之罪。若事发,当如何转圜。”   “待事成,大将军大权在握。下官窃以为,窦太皇必不会怪罪。”袁绍字字诛心。   “如此。便依本初之言。”何进目中野火燎原。   长史许攸,又适时进言:“然太后之命,亦不可违。当齐头并进。重拟、兵谏,同时施为。”   何进表情一缓,连连点头道:“子远所言极是。” 第016章 五日京兆   “子远留步。”刚出正堂,袁绍便唤道。   “本初何意?”许攸闻声回头。   “请借步一叙。”袁绍近前答道。   “请。”许攸伸手相邀,二人同入长史精舍。   精舍在大将军西院,毗邻显阳苑。闹中取静,悠然自得。   “延熹二年秋,霖雨逾月。是时梁冀新诛,而徐璜、左悺等五侯擅贵于其处。又起显阳苑于城西,人徒冻饿,不得其命者甚众。”   登顶阁,俯瞰苑中美景。袁绍笑道:“前有先贤,凿壁偷光。今有子远,登高借景。二相呼应,何其妙哉。”   “妙在何处?”许攸亲自煮酒。   “妙在一个‘借’字。”袁绍意味深长。   许攸摇头一笑:“如本初所见。舍中一切,皆非许攸所有。便是这身府服,亦是大将军所赐。不借何来?”   袁绍轻轻点头:“子远乃高士。与绍及孟德,皆少时好友。正因你我乃故交,绍有一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酒尚未温,许攸平揖相问:“本初请直言。”   “子远可知,王芬之事。”袁绍忽问。   “王文祖,兴兵谋逆,刺杀先帝,已认罪伏诛。”许攸静答。   “子远又可知,王芬谋逆前,亦曾暗中联络孟德。”袁绍又问。   “哦?”许攸反问道:“此等隐秘,本初何以知之。”   袁绍遂取出一绢书:“子远且自观。”   许攸接过一看,正是曹操《与王芬书》。或称《拒王芬辞》。这便不动声色:“传闻,先帝已将王芬往来书信,付之一炬。且此书,亦非孟德笔迹。莫非伪造?”   袁绍摇头道:“非也。此书虽非出孟德之手,然书上句句皆出孟德之口。”袁绍甚是笃定。   “愿闻其详。”许攸再拜。   “子远可知,河间名士,张子并(子亚)乎?”袁绍道破天机。   “为王芬创《灵帝河间旧庐碑》之鄚县张超!”电光石火,许攸已想通一切。   “然也。”袁绍这便言道:“芬性疏而不武。为诱先帝北巡,请名士张超,创锦绣碑文。待碑文成,二人把酒高歌,席间王芬大醉,孟德手书自袖中遗落。遂被张超悉知。张超默记于心,返乡后,辗转反侧,难以安枕。遂将密信书于白绢,知我素与孟德交好,便随函寄来洛阳。”   事已至此。是否真乃“醉酒遗落”,唯张超一人知晓。寄书袁绍,除为曹操开脱,亦求自保。毕竟,是张超为王芬创《灵帝河间旧庐碑》。   许攸轻轻颔首:“既有此书,足可证明,孟德并未裹挟其中。即便,替友隐秘不报,亦当‘义而无罪’。”   “诚如子远所言。”袁绍话锋一转:“然绍窃以为,王芬既暗说孟德,焉能不联络子远。”   许攸面色如常,颇多风轻云淡:“本初何出此言。王芬欲行兵乱,必联络天下豪杰。要我何用?”言下之意,手无缚鸡之力,何以上阵杀敌。   袁绍亦看不出破绽:“如此,当可心安。你我共事于大将军麾下。若阴怀不轨,暗藏谋逆之心,我等俱危矣。”   “本初当知,我并无异心。”炉上酒已温,许攸亲手斟满:“且满饮此杯。”   “请。”袁绍一饮而尽。   长乐宫,长秋殿。   何进又将宦官名籍,呈给帘内何太后御览。   何太后看后疑道:“可曾删减。”   “丝毫未减。”大将军如实以告。   “大将军,既决心已定。朕亦无言。”何太后不置可否。   “弓在弦上,不得不发。”何进心中大石落地。又怕惹恼太后,遂宽慰道:“五日后,当见分晓。”   “好。”何后言道:“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园内仙气经久不散。可将舞阳君及家中老小,迁来小住。”   何进会其意:“喏。”   北宫黄门署。   赵忠、张让、毕岚、宋典、封谞、郭胜。残余中常侍,悉数到场。   “何进杀蹇硕,乃为控西园卫。”环视众人,赵忠言道:“然先帝立西园八校时,我辈皆曾认领一校。我已暗中联络西园左校夏牟,助军右校冯芳,助军左校赵融,下军校尉兼(北军)屯骑校尉鲍鸿、右校尉兼(北军)步兵校尉淳于琼。五校皆可为我所用。”   “鲍鸿、淳于琼,非出黄门,焉能为我所用。且淳于琼素与司隶校尉袁绍交好,必为内应!”毕岚大惊。   “屯骑校尉鲍鸿、步兵校尉淳于琼,身兼二职,平日驻北军大营,并不入西园。”赵忠言道:“淳于琼所部,实由左校夏牟代为统领。夏牟,乃中常侍夏恽之弟也。阿阁兵乱,夏恽被剁成肉泥,尸骨无存。夏牟焉能无恨。若我等俱亡,黄门子弟,何以独存。为兄为己,夏牟必无二心。”   “鲍鸿又当如何?”宋典追问。   “鲍鸿贪财善战。因侵盗军资,赃过千万。时被侍御史兼西园典军校尉刘岱劾奏,本当下狱死。求我向先帝进言,得免脱身。”赵忠笑道:“愿为我等所用。”   “原来如此!”众人大喜。   “今日早朝。大将军一系,群起上表,尊陛下为‘无上将军’。统领天下兵马。若无陛下敕令,出师无名。西园卫焉敢随我等,击杀当朝大将军。”毕岚仍有疑虑。   “太皇诏命在此。”封谞取敕令在手。   “永乐董太皇!”众人心领神会。   “然也。”封谞高深一笑:“何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故二宫太皇,责令三司会审。我等奉命而行。若何进不从,格杀勿论。”   “此罪何来?”宋典喜问。   长乐太仆郭胜,如数家珍:“太后母舞阳君,及车骑将军何苗,数受我等赂遗,代为遮掩。何苗曾向太后进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日前,车骑将军‘亲笔表奏’已入尚书台。老大人抱恙入宫,秘奏董太皇。这才请来敕令。”   “何苗乃进弟也。如何能劾奏兄长……”毕岚幡然醒悟:“乃是伪作!”   “然也。”张让字字见血:“何苗本姓朱,与何进异父异母。并非血亲。且素与兄同心。由他劾奏,无人起疑。”   “事后又当如何?”毕岚再三追问。   “事后,何进枭首,大权在握。何苗为寻自保,焉敢与我等为敌!”赵忠森然一笑:“前汉张敞为京兆尹,将被免官。便有下属,不肯听命办案。且对人言道:‘不过再做五天京兆尹,还办何案?’典出‘五日京兆’。今借来一用。亦是大将军之期也!” 第017章 为瓽所轠   黄门傍树而生,已有四百余年。   正因门内子弟,早晚需挨刀入宫。故称刀锯余人。换言之,若以性别区分。黄门宦者,是有别于男女之外的“第三性”。除去黄门众外,天下无人与其苟同。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黄门宦官,为争权夺势,相互攻杀,几成惯例。然若遇强敌,则会暂搁争议,联手御敌。待铲除心头大患,再继续相杀。如此反复。且凡黄门阉人,皆阴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史上梁冀、窦武、何进,前后三任大将军,皆死于宦官之手。足见一般。   商定细节,众人各自散去。   待只剩赵忠、张让二人。   赵忠剖心相问:“阿阁起事前,我等十二人,亦如眼前这般,相约同生共死。事过云烟。十二人已殒命过半。五日后,还有几人能苟活于世,亦未可知也。事已至此,有进无退。背后可另有打算,能否与我明言。”   张让摇头一笑,悲上心来:“我等代主受过,为天下所不容。老犬无牙,终归无用。寸阴尺璧,去日无多。杀何进,不为你我死里偷生,只为十万黄门续命。今汉气数已尽。三兴炎汉者,必出宗王。”   赵忠笑叹:“不知为何。我总觉,你有未尽之言。”   张让双眼微睁:“常侍当信我。”   “五日五夜,当如何处之。”赵忠不置可否。看表情,似已无心结。   “一切如旧。”张让笑答:“饱食足睡,各安天命。”   “也好。”赵忠轻轻颔首:“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张让长揖而去。   赵忠动了动嘴角,虽不置一语,却意味深长。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世上无不漏风之墙。   大将军何进欲七月半节,诛尽宦官之事,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后,便隐隐流传。   俗谓猛虎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杀十常侍乎。前大将军窦武,功败垂成。废帝功亏一篑。大将军何进,不敢大意。调动麾下人马,便是函谷关都尉吴匡,亦领兵日夜兼行,赶到洛阳城下。函谷关地处洛阳之西,大军多集结在东,故此关并无战事。如此东拼西凑,再加董氏外戚兵马。不知不觉,洛阳城已成铁桶一般。   十万黄门,走投无路,度日如年。   可笑二宫之中,张让、赵忠等人,后知后觉。按部就班,一切如故。   南宫玉堂殿。   “张常侍。”少帝忽开口。   “老奴在。”张让急忙趋步回身,自投座下。   “这几日,别无要事。常侍不妨告假出宫,与家人小聚。”少帝言有所指。想必亦收到风声。   张让心头一暖。假装浑然不知,谄媚言道:“老奴服侍陛下,不敢有一日之疏。养子亦在宫中当值,早晚可见。”   “也罢。”少帝年幼,自登基以来,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一日恣意放纵。再加月前何太后诞下麟子,日前西王母又降为弥月之喜。少帝倍加谨小慎微。生怕因故被废。   若换做先前,即便不敢明言,亦当暗示。然今时今日,少帝自顾不暇,又如何能护张让、赵忠以周全。心念至此,颇多愧疚。   毕竟年幼。   少帝咬牙道:“先前,常侍书朱雀阙,替朕发声。本欲与常侍,相依为伴。以待他日。只可惜……”   “陛下。”张让含笑打断:“老奴斗胆一言:陛下尚不及冠,未得亲政。诸事不明,自需谨慎。老奴天家一老犬,生无可恋,死不足惜。何须陛下挂念。瓦罐终须井上破,陛下珍重,老奴告退。”   “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而近危……”殿中少帝,有感而发。   鸿池,飞云号。   董骠骑与孙破虏,临窗对饮。   孙坚,自追随董骠骑以来,乘风破浪,平步青云。若非因麟子弥月之喜。今已官拜豫州刺史。   “可恨何进百般阻拦。只肯授刺史,不肯予州牧。”董骠骑狠狠落杯。   “无妨。”孙坚豁达:“为国效力,不分官高位卑。六百石刺史所行之事,与二千石州牧,于坚而言,别无不同。”   “文台英雄了得。”董骠骑叹道:“何进得党魁,太后得麟子。何氏一门,如有神助。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归我董氏所有。如之奈何。”   孙坚劝道:“董骠骑一心为公,今又是窦太皇垂帘监国。合二宫之力,未尝不能与大将军分庭抗礼。此三宫鼎足之势,乃蓟王所立。可谓用心良苦。岂能坐视无端被废,令江山社稷有折足鼎覆之危。骠骑多虑了。”   “话虽如此。然……”顾左右无人,董骠骑低声言道:“江湖传闻,何太后所生麟子,种出蓟王。乃密令道人史子眇,伙同麻姑仙,趁群仙大会,盗采麒麟之菁,千里投怀,十月怀胎而来。”   “天下竟有此等奇术。”饶是江东猛虎,已不由大吃一惊:“此等隐秘,骠骑从何得知?”   “举头三尺有神明。若非种出蓟王,以何屠之贱种,岂能入西王母法眼。”董骠骑不屑言道。   孙坚若有所思:“蓟王知否?”   “想必,已知晓。”董骠骑长吁短叹:“先帝曾私言,何后有高后之姿。我本不信,如今……追悔莫及也。”   偷看孙坚面色如常。董骠骑又道:“禁中传言,何进欲择七月半节,兴兵入宫。诛杀十常侍及其党羽。然,便在数日前,车骑将军何苗,上表劾奏其兄,杀内宦近臣,非出公心,而行私欲。欲结好党人,收为己用。故表中有‘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之句。尚书令曹节,抱恙入宫,秘奏太皇当面。太皇怒不可遏。遂诏令西园诸校,逮捕大将军,交由三司会审。又遣尚方监渠穆,传密令于我:‘见机行事’。”   孙坚抱拳道:“骠骑意欲何为。”   董骠骑眼中戾芒,一闪而逝。再无半分醉意:“文台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但凭差遣!”孙坚离席下拜。   董骠骑喜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死谁手,犹未知也!” 第018章 再起兵祸   鸡鸣时分,何进猛然睁眼。   身旁美妾,遂被惊醒。急忙披衣下榻,唤入婢女,为大将军梳洗更衣。   待天光大亮,何进收拾齐整,披甲而出。   院内诸将齐聚,兵车列队。坚兵亮甲,人马具装。司隶校尉袁绍,近前来报:各营兵士,正四面八方,杀奔而来。   何进自居阶上,俯瞰家兵府将,粗声言道:“宦官之祸,由来已久。残害忠良,欺君罔上。种种恶行,书录不尽。奉太后诏命,诛黄门,清君侧。凡名籍所录,悉数剪除。若遇贼人阻拦,杀无赦。”   “诛黄门,清君侧;凡为贼,杀无赦!”袁绍振臂高呼。   “诛黄门,清君侧;凡为贼,杀无赦!”府内气势如虹。   军心可用,何进传令发兵。   中门大开。   一众府掾,以长史许攸、主簿陈琳为首,列队相送:“恭祝大将军一战功成。”   何进志得意满,扬长而去。   城门校尉赵延,昨夜已被司隶校尉袁绍,先行拿下。守卫皆换成大将军一系人马。今日洛阳各门洞开,只进不出。只待大将军麾下精兵,蜂拥入城。数路兵分,按图索骥,剿灭城内宦官。   董卓、丁原等将,则领兵攻入四郭,屠杀十万黄门子弟。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并寻机攻占郭门、望楼,沿途遍置鹿角拒马、刀车障壁。防备董骠骑一系人马。并有意驱赶四郭百姓,乱入函园避难,以阻二崤城幕府雄兵。   多措并举,乃大将军幕僚,谋划已久。骤然发动,防不胜防。料想,当十拿九稳。   何进自诩痛改前非,礼贤下士。更加,何太后诞下麟子,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窃以为,蓟王,爱屋及乌也好,投鼠忌器也罢。时至今日,又如何肯轻易与大将军结仇。更何况,何进兴兵,乃为诛杀黄门。黄门者,为天下所共恶疾。废帝功亏一篑,大将军接力而行。乃上应天命,下快人心。蓟王岂能兴不义之兵,只为护黄门周全。倒行逆施,令一世英名尽毁。智者不为也。   洛阳城兵荒马乱,杀声震天。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睨视南北二宫,大将军何进,厉声传令:“攻破宫门,杀十常侍!”   “喏!”袁绍、张璋、吴匡等将,轰然领命。   南北二宫,既是宫,又是城。知城陷必死。宫内黄门众,居高下射,死战不退。本以为有心算无备,手起刀落,何其易耳。岂料张让、赵忠等人,早有准备。趁五日之期,将黄门子弟中,亲壮健者,暗派入城,死守各处宫门,绝南北覆道。更不惜趁夜搬空武库。强弓劲弩,甲胄齐备。箭如飞蝗,并发礌石滚木。苦无攻城诸器,急切间,竟难以攻破。   厮杀正酣,便有宫内细作,跳墙来报:“昨夜,赵忠、张让等人,领虎贲、羽林、厩驺、都候、剑戟士,木石塞门,积薪障道,宫门断难开启。”   何进又问:“张让、赵忠,何在。”   细作又答:“皆在宫中,并未出城。”   何进顿时心安:“速速攻城。先登者,赏千金。破城者,封千户侯。”   “先登赏千金!破城千户侯!”群情高涨,气势如虹。   大将军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双双进言:“西园与北宫想通,可命西园卫先杀奔入宫,内开宫门。”   “甚好。速命人传令。”大将军领中军,囤于都亭,不可妄动。   “喏!”   二人刚去,便听阙上黄门持剑高呼:“何进谋逆,当夷三族。尔等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先降有赏!”   “鼠辈。”何进一声冷哼。   身旁皆死士。岂凭三言两语,能够撼动心志。   与此同时。   董卓、丁原,亦领兵杀到城下。   由洛阳部尉引路,抓捕黄门家眷。凡遇反抗,就地格杀。杀到性起,鸡犬不留。将家中积财抄掠一空。再放一把猛火,毁尸灭迹。   董卓麾下,本多贼众。贪财好色,杀人如麻。昔日白波四将奉檄投诚。然余下万五宿贼,不投蓟王,反投董卓。只因身负累累血债,百死莫赎。自随董卓,屯驻大河要津,贪恋洛阳富庶,早非一日。今,终得遂愿。如狼似虎,目中尽赤。乱刀之下,哪还分黄门与否。一刀两断,何其痛快。   本以为“冤有头,债有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想关门闭户,居高看热闹的洛阳百姓,被贼兵破门而入,不由分说,砍翻在地。一时家破人亡,血流成河。还有娇妻美妾,被贼兵扛入内室。凄惨悲鸣,不可名状。   董卓亲手砍杀数个贼兵后,反激余众凶性大发,险起兵乱。正当董卓惊疑不定,骑都尉杨丑从旁谏曰:“先前,将军便知我等杀人如麻,不服军纪。将军亦有言在先,只需能捉刀杀人,松弛军纪亦何妨。今我等随将军为大将军捉刀,屠尽十万黄门。乃大功一件。便有些许放滥,亦情有可原。料想,大将军亦不会怪罪。”   见董卓不语,杨丑又辨道:“再者说来,黄门逆窜,混入人群。急切间,亦无从分辨。”   身旁牛辅进言道:“阉人面白无须,当可分辨。”   董卓欣然应允:“传令,面白无须者,悉数杀之。”   “喏!”杨丑、牛辅相视一笑。   函园,二崤城。俯瞰洛阳百姓,蜂拥入园。山门内外,水泄不通。贾诩等人,面沉似水。   “关校尉。”贾诩轻轻开口。   “在。”   “与张校尉,引兵出水砦。杀乱军,护百姓。”山门不通,可走水砦。   “喏。”关羽、张飞,双双领命而去。   “典校尉,守二崤城。周校尉并徐校尉,下山接济百姓。谨防宵小混入,趁机作乱。”   “喏!”典韦、周泰、徐晃,领命而出。   有阎行领门下绣衣,拱卫中堡,护瑶光殿内外。自当万无一失。   阿亭道,四百尺千秋观。   仙门弟子,俯瞰城内城外,兵荒马乱,各自无言。   日前,初入顶阁之西王母派上元夫人,素纱遮面,目光清冽。仰望天穹,俯瞰兵灾。白日高悬,万里晴空。一时神游天外。   煌煌天汉,前后四百余年。   国祚尽矣。 第019章 求之不得   董卓并丁原,自孟津及小平津南下。绕行北邙,攻入东西城郭。   董卓主攻西郭,丁原猛攻东郭。杀尽黄门,方才甘心。   南郭多平民。且又是太学所在地。大将军何进爱惜羽毛,已下严令,切莫伤及太学生一人。故自兵乱起,尚未波及。   关羽、张飞,领麾下虎贲,二路兵分,杀奔东西二郭。   张飞性急。刚出水砦,便命舟楫士翻转船翼,纵马上岸。领麾下骑士,崩乘而去。董卓贼军,只顾滥杀作恶。穿街过巷,破门翻墙。散兵游勇,阵型全无。被猛张飞,纵马屠尽。   麾下骑士,多出陇右诸羌。精挑细选,豪勇之辈。胯下战马,亦历经千挑万选,皆宝马良驹。人马具装,全套黑龙鳞。弓弩不穿,刀剑无伤。铁蹄飞火,风驰电掣。   五千铁骑,十路兵分。两两对冲,五五纵横。好比绞柱乌龙,又似盘旋黑风。寒光交错,乱刃切割。沿途乱军四分五裂,碎身落地。   凡遇呼救,便有数骑奔冲入院。人借马势,张弓搭箭。一击毙命再翻身下马,杀入内室。屠尽贼兵。不及削耳割鼻。砍下人头,悬于马下。留下苦主,长啸而去。   待队伍杀回,再奔冲入列。往来合击。   马颈左右带身前。丛丛贼首,须发飘张,目眦尽裂。断颈滴血,死不瞑目者众。先前还勾肩搭背,相伴祸害。不料一个照面,便被人摘了脑袋。便有贼兵奔走哭号,奈何身上缠满绫罗绸缎,怀中塞满金玉珠宝。两条腿,如何能比马快。   兜头一刀。连头带肩,砍成两段。   巨力破体,断头嚎叫飞出,一头撞壁。脑浆迸裂,应声气绝。爽快。   五千豪骑,摧枯拉朽。碾出条条血路,向中军汇聚。   乱军如无头苍蝇,在街巷里道,四处乱窜。腋下各夹一宝箱,背后还缚着个美娇娘的杨丑,才露一头。便与猛张飞撞了个正着。   丈八蛇矛,嗡嗡吐信。   喉间一痛,热血扑腮。天旋地转,蹦跳落地。无头尸犹立在门旁,滋滋喷血。美娇娘已乘风而去。   “夫人何名?”   “妾马氏,乃前度辽将军、护羌校尉,大司农皇甫妻。”   “可是凉州三明之皇甫威明。”   “正是先夫。”   “俺大哥名唤刘备,夫人可知晓?”   “蓟王威名,人尽皆知。”   “哈哈!甚好,甚好……”   杨丑两眼翻白,不甘气绝。   电光石火,乌骓马已奔出里巷。   御道前。刀车障道,乱军不顾车上利刃,争相攀爬。断指折足者,比比皆是。强忍剧痛,翻过刀车,坐地哀嚎。幸免一死,逃得性命。却也痛彻心扉。   “鼠辈。”张飞伸手一指,身后各有数骑奔出。飞龙爪崩火钳住刀车。纵马迂回,合力反拉。   一声巨响。刀车翻滚移位,破除障壁。   张飞一马当先。冲入豁口。   嗡!   龙吟虎啸,断首冲天。   “某乃中郎将牛辅!”便有一雄壮武将,斜刺里杀出。   张飞蛇矛一送。刃刃相击。来将手中长刀,拦腰炸碎。断刃拂面,割断数根青丝。引身后美人一声娇呼。   张飞误以为二人相识。故手下留情。虎腕一抖,蛇矛竖起。宛如一记耳光,重击侧盔。   铁盔尽碎。半张脸血肉模糊。断牙迸射,吐血飞坠。一时人仰马翻。再看猛张飞,已呼啸而去。   “夫人无恙否?”   “将军安心杀贼,妾无妨。”   “哈哈哈……”   遥看爱婿,一合落马。阵中董卓,肝胆俱碎,痛彻心扉。   挥鞭一指,喷血怒骂:“杀此獠者,赏万金!”   张飞龇牙一笑:“夫人坐稳。”   “拦住他!”四目隔空一碰,董卓遍体寒毛,根根直立。   重赏之下有匹夫。   便有宿贼提刀冲上。张飞虎腕一挥,横扫千军如卷席。乌骓踏血,奔冲不减。   身后十八骑,如虎入群羊,冲入阵中。刀砍斧劈,血肉崩碎。来不及下马割首,风驰而去。胯下良马如何能敌乌骓千里神驹。眼看长街贼兵,皆被丈八蛇矛杀尽。急忙纵马追赶。求分一杯羹。校尉!   噗!噗!噗!   咣——   人影交错,张飞勒缰。   乌骓四足腾空,化去冲劲,稳稳落地。   身后横七竖八,尸骸散落一地。唯一人,横刀立马,挡下蛇矛绞击。   “来将通名。”   “后将军帐下督,华雄。”   “等着。”音犹在耳,张飞已如离弦之箭,奔出数丈开外。围拢在董卓周围的护卫亲兵,一哄而散。二人照面。董卓闭目等死,莽张飞已奔冲而去。   生死擦肩,浑身恶寒。心头后怕,冷汗连连。   十八骑分掠左右,看也不看,直追张飞而去。   留下董卓,惊疑不定,不知是死是活。   幸有周泰、徐晃,疏导人群。山门已能入人。   见张飞一路奔冲入园。周泰打趣:“翼德走反。”   张飞嘿声一笑:“去去就还。”   二崤城内,高举千里镜的贾诩、荀攸、沮授、田丰,等人,亦见端倪。   “张校尉何故只身而返?”沮授疑道。   “临阵脱逃,非张校尉所为。”田丰言道:“必事出有因。”   “莫非横生枝节,突遭变故。”荀攸想多也是理所当然。   “速去相迎。”贾诩先行下楼。   众谋主一路小跑,抵瑶光殿前。   正见张飞入城勒马。   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国色美人,扶下马背。   饶是足智多谋四谋主,亦目瞪口呆。   张飞抱拳行礼:“夫人且看,此便是我大哥洛阳王陵。瑶光殿尚无女主,夫人只管安住便是。”   “多谢三校尉。”事到如今,女子焉能不知张飞身份。   “哈哈,俺去也!”   目送张飞狂奔出城。四大谋主,犹未回神。   “妾马氏。乃前度辽将军、护羌校尉,大司农皇甫妻。”   “见过皇甫夫人。”四大谋主,长揖及地。   长街阵中。   华雄纵马上前:“将军速去。”   “公胜意欲何为?”董卓忙问。   “为将军断后。”华雄抱拳道。   “唉!”董卓生死一线,战意全无。来日方长,何必逞强。不敢耽搁,就此别过,掩面遁走。   待猛张飞,奔马而至。见华雄未走,喜道:“真豪杰也!”   “燕人张翼德。”   “帐下督华雄。”   “三十合不败,放你生路。”张飞咧嘴一笑:“若败,从此投俺大哥。”   “求之不得!” 第020章 崭露头角   话音未落。华雄已纵马奔出。   乌骓马千里神驹,风驰电掣。若被张飞抢先,人借马速,大力一击。牛辅便是先例。华雄窃以为,张飞勇冠三军,丈八蛇矛,又得长兵之利。非近身不能与敌。   张飞轻轻踏镫。乌骓高扬前蹄,电射而出。   蛇矛破风,咝咝作响。   人马交错。华雄双手握刀,奋力劈出。九尺长躯随刀势,摧压而下。猿臂加刀柄,当不比丈八蛇矛弱。   蛇矛,二面曲刃。矛头左右两尖,呈“丫”字形。宛如巨蟒血口大张。故又称为“曲刃两尖矛”。   平时杀敌,只用曲刃断颈。与敌斗将,则用矛尖格挡。   正如眼前这般。   乌影一闪。矛尖正中刀刃。电光石火刹那间。猛张飞,虎腕一抖。两尖矛,如噬人铁蟒,一口绞死刀刃。   二将擦肩。张飞如渔夫甩竿,又似策马扬鞭。丈八蛇矛,撑臂大回环。   先前华雄为占先机。双臂高举,半身斜跨,合全身之力,奋起一击。身形不稳,重心倾斜。被张飞绞住兵刃,借人马换位,往身后一送。   好似船夫撑篙,顺势一推。   华雄连人带刀,扑下马背。   翻滚落地,虽无大碍,却也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一时动弹不得。   两尖矛绞着兵刃,被猛张飞送到身前。   “此式何名?”华雄伸手捉刀,拄地站起。   “蛟(绞)式。”张飞咧嘴一笑:“能夺人兵器。”   “若遇鞭、锤,又当如何。”华雄又问。   “自有它法,破之不难。”张飞冲背后二崤城一指:“且去城内歇息,俺去去便回。”   “喏!”愿赌服输。华雄一合落马,胜负已分。何须再战三十合。猛张飞粗中有细,此战足见一斑。   提刀上马,目送张飞与骑士相会,呼啸而去。华雄忽有顿悟:“丈八蛇矛,短距刚猛,长距阴柔。张飞粗中有细,上将之姿。”   丈八蛇矛,可比钢条。短时刚直,长则变“软”。张飞所修矛术,必然可长可短,可硬可软。   长短皆宜,软硬兼施。   名义上。幕府五校,不算辅兵,满编万二千五百人。然自大震关回。各校五千人马,皆豪勇猛士。满打满算,二万五千人,皆是精中之锐。尤其关羽、张飞,蓟王二义弟。官俸、爵俸、家俸,乃至因功得赏,多半用来武装麾下兵马。猛张飞平羌乱时,崭露头角。又勤学苦练,日日不缀。知行倍增,一日千里。   奈何洛阳街衢纵横,闾里交错。乱兵化整为零,四处逆窜。亦非一蹴而就。   待关羽、张飞,率领麾下龙、虎骑。屠尽董卓、丁原乱兵。已日薄西山。饶是如此,仍有小股乱军,杀人放火,负隅顽抗。到处浓烟滚滚,宛如末世。   右丞贾诩,当机立断。调派绣衣吏下山剿匪。血战一日,人困马乏。关羽、张飞,领兵回营。清点兵马,整修兵器。饱食酣睡,待明日再战。   函园内人头攒动,涌入洛阳民众过半。   徐晃、周泰,麾下兵马,困守园中,不可轻动。   待董卓、丁原,单骑入城。跪地请罪,与大将军何进相见。   何进却一声长笑。将二人把臂扶起:“一切皆如我所料。关羽、张飞,便有万夫不当之勇。奈何洛阳四郭之地,百万之众。血战一日,人困马乏。再加洛阳城门,已被袁绍接管。幕府雄兵,如何还有余力,捉刀攻城。此乃,缓兵之计也。”   董卓、丁原方才醒悟:“大将军乃用我等,阻幕府雄兵。”   “正当如此。”何进手指宫廷:“宫内黄门,死伤惨重。今夜当可破敌。”   “破城又当如何。”董卓追问。   “诛内宦,‘清君侧’。”何进目光闪烁,言外有意:“刀剑无眼,生死无怨。纵有‘无辜’惨死乱刀之下,亦非我之所愿。”   “喏!”董卓、丁原心领神会。洛阳号称无郭之城。城内与城郭,天壤之别。函园在城西五里。若要强攻洛阳城,绝非旦夕之功。那时,胜负已分,大局已定。   只是董卓、丁原以身饲虎。麾下数万兵马,险被屠杀殆尽。这才换来喘息之机。二人如今孤家寡人,光杆司令。心中当真无怨无悔?   “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此时无暇顾及,他日必当回味。   “西园,可有消息传出?”大将军忽问。   “并无消息传回。”心腹言道。   “传令许凉、伍宕,连夜破门。”大将军叮嘱道:“切莫惊动太后及麟子安寝。”   “喏。”心腹遂去传命。   大将军何进又道:“二位血战一日,兵马尽失。可愿再助我一臂之力。”   “敢不从命。”二人抱拳。   “率众前往北军大营。与步兵校尉淳于琼,里应外合,接管北军五校。”大将军取敕令在手:“袁长水除为南阳太守,不宜再领护禁军。建阳当拜长水校尉。与仲颖同行。”   丁原大喜:“卑下领命!”   “自起兵以来,二宫消息断绝。故北军五校,不敢妄动。然,五校之中,越骑校尉曹冲乃大长秋曹节胞弟,长水校尉空悬已久。余下三校,互有归属。平日勾心斗角,战时相互掣肘。无人敢先行,只因恐被后者,群起攻之。二位若能控北军,引为助力。无需攻打南北二宫。只需谨守洛阳城门,以御幕府雄兵及董骠骑兵马,足以。三日之内,当见分晓。”   “遵命!”二人依计行事。换言之,董卓要二人率北军五校,守洛阳城门,三日不失。   二人窃以为,洛阳天下帝都,调北军五校三千余众,当可守备洛阳城门,三日不落。   待大将军攻破宫门,诛杀黄门,清除异己。那时,二宫太皇,因被张让、赵忠裹挟,死于乱军之中。三宫鼎足之势崩。遵循祖制,当由何太后垂帘监国。从此,内外朝政,皆握于何进之手。   不出十载。当可与蓟王决一雌雄。   “朱雀门破!”忽听前军欢呼雀跃。   便有军士来报:“禀大将军,南宫朱雀门破。袁校尉已挥兵入宫,杀尽黄门!”   “报——”又有军士来报:“吴都尉已破北宫门!”   “哈哈哈!”何进大喜:“众将听令,随我杀入宫去,诛黄门,清君侧!”   “喏!”麾下死士,轰然应诺。   便在此时。一骑快马,奔至西园长乐宫外。   “速开宫门!”马背骑士,高举符印:“奉大将军命,速开宫门!”   “等着。”连喊三声,阙上才有人应。 第021章 二宫之乱   不等掖门全开,传令骑士便纵马入营。然却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消息全无。   掖门徐徐闭合,悄无声息。   比起南北二宫,杀声震天。位于城内西北隅,与濯龙园前后相隔之长乐宫,却寂静无声。如有神助。仿佛真得西王母庇护一般。   南宫。   “报——”便有黄门青壮,披头散发,浑身浴血,奔上玉堂殿:“何进已攻破朱雀门,麾下死士逢人便杀。凡白面无须者,悉数毙命。我等不能与敌!”   张让浑身披甲,表情淡然:“退入宫廷,居高守备。切莫近战。”   “喏!”黄门青壮,咬牙离去。大将军欲诛尽黄门,人尽皆知。早已不死不休,有进无退。多说无益,唯拼死一搏。跪地乞怜,亦难逃一死。   “阿父,城外家中……”太医令张奉,抵近言道。   “无妨。”张让目光慈炯,轻声安慰:“料想。董卓、丁原之辈,绝非函园雄兵对手。日前我已将家中老小,暗中送入园内九坂悬楼安居。必无大碍。”   “阿父既有远谋,何必困守二宫。”张奉不解。   “大将军杀我之心不死。若远避江海,苟活于世,终难免一死。唯置之死地,放手一搏,方有一线生机。”张让悄声言道:“待时机一到。我儿便自行离去,老父自有打算。”   “阿父何出此言,父子当共进退。”张奉不愿听命。   “我儿知晓宫中内情,先前忌惮老父,故不曾加害。待今夜过后,非但再无加害之心,内外皆当善待。”张让笑道:“正因,此一时,彼一时也。”   “阿父之言,恕儿不能领会。”张奉言道:“只求家中平安,阿父深居简出,颐养天年。”   “老父身患绝症,我儿焉能不知。即便有华佗神药,亦不过续命数载。今死不足惜。却要将大将军何进,一并除去。”张让言道:“我本天家忠犬。即便老而无用,垂垂将死。也要将一众家贼,尽皆咬死。”   “阿父何意?”张奉忙问。   “若无黄门,何须外戚。”张让切齿言道。   宫门被破。何府死士,蜂拥而入。兵车往来,车上弓弩手,箭发如雨。一众黄门子弟,躲闪不及,悉数毙命。余下羽林、虎贲郎,退守宫室,护佑二宫太皇及少帝安危。   待何进兵车入宫。随从高声诵读太后诏命。见师出有名,宫内守卫,纷纷弃械投降。黄门子弟呼喝同伴,且战且走。惊慌失措,往来驰逐,不断惨叫毙命。沿倒地尸身,兵车逆进。箭无虚发,射死一地。   种种惨状,比阿阁兵乱,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幸,宫女先已避入内室。死者多是黄门。   永乐宫。   羽林层层守备,殿中董太皇正襟危坐,面沉似水。   “董骠骑何在?”   永乐卫尉董承,甲胄在身,无从全礼。遂躬身答曰:“昨夜遣人传语,见机行事。此时尚不见踪影。”   “北军越骑校尉、胡骑校尉,人在何处。”董太皇又问。   “北军大营,并无动静。”董承又答。   “何进矫诏,尚不足以调动北军五校。然宫门已破,黄门胆小孱弱,必不能敌。眼看大势既定,何进胜利在望。北军五校,为求自保,必然倒戈。若撑不过今夜,吾门危矣。”不愧是河间姹女董太皇。宫廷权利大洗牌。先前胜负未分,五校素畏服内官,故行骑墙。如今“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见十常侍大势已去,必纷纷响应大将军,入宫屠杀黄门。以求战后论功行赏,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即便不能,亦求功过相抵,不被抄家问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古往今来,无人能免。   董承咬牙道:“侄儿纵粉身碎骨,亦护太皇周全。”   “张让、赵忠何在?”董太皇再问。   “传闻,赵忠已避入西园鸡鸣堂,张让人在玉堂殿。”董承再答。   “嗯?”帘内董太皇,眉头微蹙:“窦太皇何在。”   “人在云台殿。”   “云台高耸,易守难攻。窦太皇孤家寡人,又结亲蓟王,自保无虞。然,大将军何进今夜所求,恐不止黄门众。”   “太皇之意……”   “兵乱一起,死伤无数。若二宫太皇皆死于非命。待明日,何进大权在握,便可矫称,我等皆死于宦官胁迫。从此,再无人掣肘。假以时日,便是蓟王,亦无可奈何。”董太皇忽言道:“随朕来。”   “喏。”   随董太后入偏殿。众逐鬼童子,皆在酣睡。   董太皇领董承走到一人榻前,手指言道:“此乃贵子。董氏一门,生死存亡,皆在此子肩上。朕若遇害,当全此子。”   深看童子身形相貌,董承含泪下拜:“喏!”   便在此时,忽听阙上守卫,厉声呵问:“何人乱入永乐宫!”   “奉大将军命,诛杀黄门阉宦。”便有人粗声答曰。   “此乃太皇寝宫,并无黄门,速去!”守卫呵斥。   “奉命杀贼,不敢徇私。既无阉宦,何不开门,让我等入内一看。也好向大将军复命。”来人笑问。   “放肆!”守卫怒道:“乱箭驱赶。”   “失礼了。”音犹在耳,劲弦疾响。   箭如飞蝗。守卫猝不及防,中箭栽落。   黑暗中,不知伏有多少死士。永安宫守卫,毫无还手之力。眨眼间,已被屠尽。   宫门遂被冲车撞碎。何府死士,蜂拥而入。   董承率众迎敌,堪堪护住大殿。   乱箭射入宫室。婢女宫人躲闪不及,尖叫毙命。射向偏殿的暗箭,尤其多。   榻上童子,亦在睡梦中毙命。   董太皇大声呼喊。余下童子,半梦半醒,却训练有素。翻身触动机关。床榻随之翻转,落入地下密室。密室虽不通宫外,却可躲避乱箭。   “逆贼尔敢!”董承怒急。正如董太皇所言,何进所求乃大。   南北二宫,除去黄门宫女,还有宫官值守。尚书台、侍中庐、兰台、东观,诸如此类,皆有大批宫官驻守。此时,众多博士、郎官,正在卢植、王允等人的统领下,冲向玉堂殿。   时下士人,精通剑击者众。便是恩师卢植,亦可仗剑御敌。更有甚者,士人皆美须,只需行于光亮处,断不会被错杀。   见几小黄门,正被兵车追杀。眼看走投无路。   恩师卢植,张弓搭箭,车夫应声落地。失去驾驭,兵车撞上台阶,兵士惨叫飞出。骨断筋折,头破血流。   “谢太仆救命之恩。”一众小黄门跪地行礼。   “是你。”侍中王允笑道:“可识老夫?” 第022章 百死莫赎   “王公,安好。”左手小黄门再拜。   “此何人也。”卢植问道。   “正是黄门诏狱中,为我施药之人。”王允答曰。先前,王允因张让诬告,两次入狱。身受重刑,险性命不保。甚至老臣杨赐,亦曾遣人暗赐毒酒,让王允饮毒自尽,免受皮肉之苦。王允却将鸩瓶砸碎。累日受刑,坚忍不屈。正因有小黄门入牢中,为王允暗中施药,才保住性命。稍后被蓟王救出,官拜幽州牧。年初调回京畿,先拜侍中,待补九卿之缺。   “原来如此。”卢植言道:“此地不宜久留,速去玉堂殿。”   “好。”一行人相互遮掩,穿宫过殿,奔赴玉堂殿。   即便不看面容,公卿装束自与黄门不同。便有乱军驾车路过,亦手下留情。不敢滥杀。大将军有言在先,兴兵只为除内宦。府中死士,皆去围攻永乐宫、云台殿,弑杀二太皇。故南北二宫,往来驰聘者,多是普通军士。并不知晓内情。   卢植、王允,终抢在何进抵达前,冲入玉堂殿。   “休要放箭。”王允仗剑高喝:“卢太仆赶来护驾!”   “等着!”殿前守卫,急忙入内通禀。   “卢植、王允。”张让一声长叹:“速速放入。”   “喏。”身旁黄门死士,龇牙一笑。   卢植等人,殿前解剑。自入后殿,与少帝相见。   “臣等,叩见陛下。”幸得虎贲中郎将王越贴身守护,少帝并无大碍。   “诸位免礼。”见卢植等人,衣衫不整,各有披创。少帝便知今日之险:“情况如何?”   “大将军奉太后诏命,兴兵诛杀内官。然虎狼之士,不做区分。凡面白无须者,悉数杀之。博士、郎官中青年才俊,多遭屠戮。我等冲出重围,赶来护驾。”恩师卢植,言简意赅。   “报——”便有永乐宫羽林卫,舍命来报:“永乐宫遇袭,太皇董太后危极!”   话音未落,又见云台殿羽林郎,披血入殿:“云台殿遭袭,(窦)太皇危在旦夕!”   “二宫太皇,焉会遭袭。”少帝惊慌失措。   卢植、王允,四目相对,心领神会。大将军今夜所求,又岂只是黄门。   然诛心之言,又岂能明言。于是卢植言道:“陛下勿惊,臣已命人传信北军中候、五官中郎将,入宫护驾。”先前,骠骑将军董重,举越骑校尉曹冲为北军中候,举武威张济为五官中郎将。北军中候,位卑权重,大将军何进不许。于是搁置。稍后荡寇将军周慎,因讨汉中米贼不利,免官入狱。家人暗置重金,求大将军得赦。拜为北军中候。   少帝斟酌言道:“北军中候周慎,素与大将军交好。此时政令不通,如何肯凭一语,轻信听命。”   王允言道:“周慎为人忠义。当不会以私废公。陛下且安心。”   “五官中郎将何在?”少帝又问。五官中郎将张济,乃出董重幕府。此时,当不与大将军一心。   “先前来报,中郎将领厩驺、剑戟士等,驰援北宫,以御西园卫。”虎贲中郎将王越答曰。   “西园卫。”少帝表情已说明一切。这支先帝亲手创建的西园精锐,早已改投新主。大将军一系人马,先前上疏,请将先帝“无上将军”之封号,授予少帝。如今看来,乃是假少帝名义,掩人耳目。少帝不过是“名义之主”耳。   “大将军何在?”欺君罔上,暗行不端。少帝焉能不怒。   “大将军自入宫后,便不知所踪。”王越答曰。   事已至此,少帝亦不做遮掩:“大局未定前,料想大将军必不会轻易现身,落人诟病。”言下之意。大将军若现身指挥,何府死士弑杀二宫太皇之事,事后便无从抵赖。越迟现身,越便于行事。待二宫太皇殒命,何进再踉跄出现,涕泗横流。于尸身前,拔剑自刎,以死谢罪。却被周围亲信,拼死拦住。这才留得性命。   事后屈打成招,令黄门宦官,认领弑太皇重罪。如此,皆大欢喜。大将军何罪之有。   细思极恐。少帝忙问:“大将军意欲何为。”   殿中卢植、王允,皆久历官场,焉能不知。王允言道:“大将军欲诛黄门,清君侧。料想,必不会对陛下不利。”言下之意,大将军为铲除异己,权倾朝野。必不会做出大逆不道,弑君之举。料想,此时大将军,还未有如王莽,篡位之心。   话音未落,便有虎贲郎入殿通禀:“报,大批死士,正四面举火,围攻玉堂殿!”   少帝惊惧:“何以至此。”先前不是说,大将军并无弑君之意吗。   王允脱口而出:“张让。”   “何意?”少帝忙问。   “敢问陛下,玉堂署长张让,可在殿中。”王允再拜。   “张常侍,此时当在偏殿玉堂署。”少帝恍然大悟。大将军此来,乃为诛杀张让!   “此地不宜久留。”卢植当机立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更何况,张让死守玉堂殿,焉知未有“胁天子以自保”之意。   少帝忙问:“当往何处?”   “兵荒马乱,月黑风高。陛下宜当善保龙体,万勿轻动。”答话之人,浑身披甲,阴阳怪气。正是玉堂署长张让。   王允怒斥:“大胆张让,欲以陛下为质乎!”   “王侍中仍秉性难改。”张让竟不置气:“老奴将死之人,切莫溅了侍中一身血。”话音未落,殿外张弓声,此起彼伏。不用说,黄门众已将玉堂殿团团围住。   王越正欲出手,却听少帝抢先言道:“常侍之意,朕已尽知。今夜,朕哪也不去。常侍……自去便是。”   “老奴告退。”张让躬身退出殿外。难怪先前放百官入殿。与少帝一同扣为人质。   少帝正欲传命王越,仗剑破围。不料张让又却而复返:“玉堂周遭,已积满薪柴,乃为御乱军暗箭。陛下万勿轻动,万一失火,老奴纵百死莫赎。”   “……也好。”少帝遍体生寒。若只是薪柴便也罢了。再浇油脂,只需一支火箭,顷刻间烧成火海。浓烟滚滚,伸手不见五指。如何得脱。   时间分秒流逝,殿中落针可闻。   忽听有人轻声言道:“陛下何不求救蓟王。” 第023章 三千珠履   说话之人,正是施药小黄门。   王允深受大恩,知其忠义,故不曾怪罪。这便言道:“我等被张让困于殿中,如何得脱。”   小黄门表情颇为镇定:“诸位公卿,自无从出殿,然我却无妨。”   卢植这便醒悟:“张让对黄门众,必放松警惕。此计可行。”   少帝大喜:“你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切莫混入奸细才好。   小黄门跪地言道:“奴婢安絜(jié),叩见陛下。”   “为何不与殿外同伴一心?”少帝追问。   “禀陛下,安絜乃黄门令左丰亲随。”王允遂将先前种种,和盘托出:“先前,臣蒙冤入狱,五刑加身。得安絜奉命夜入监牢,施以良药,这才侥幸活命。”   “原来如此!”少帝欣然点头,犹如抓住救命稻草:“速去函园。请来幕府雄兵入宫护驾,便是大功一件。当升中黄门。”   “奴婢斗胆,请陛下亲书诏命。”安絜再拜。   “自当如此。”少帝幡然醒悟。若无凭无据,单凭一小黄门空口白牙,右丞贾诩等人,如何能轻信。这便命人笔墨伺候。   趁少帝亲书诏命,卢植低声言道:“何进图谋许久,必有万全之策。料想,洛阳各门,皆被其党羽所据。单凭一小黄门,如何能趁夜偷出城去。”   王允却言道:“先前蒙冤下狱,黄门北寺狱中,遍布张让耳目。然此人,却来去自如,游刃有余。绝非常人也。”   “原来如此。”俗谓“人不可貌相”。既能在黄门北寺狱中,来去自如。或许,亦有出城之法,亦未可知。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心念至此,卢植便不再言语。   薰干墨迹,又亲手盖上玺印。再三确认无误,这才交给小黄门贴身收藏。少帝又何尝不是,急病乱投医。   “兹事体大,千万小心。”少帝叮嘱道。   “喏。”小黄门再拜离去。   殿外杀声四起,南北二宫,惨叫不断。宫内黄门子弟,死伤惨重,血流漂橹。兵卒举火往来。弦不走空,人马嘶鸣。少帝何曾见过此等兵荒马乱。面无血色,两股战战。   卢植安慰道:“陛下勿惊。料想,逼不得已,张让亦不敢动陛下分毫。”   “唉……”少帝一声长吁,悲从心来:“国难当头,存亡社稷。更需君臣同心,上下勠力。故自朕继位以来,不敢有一日之疏。‘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亦不过如此。幸得祖宗庇佑,上天赐福。朝政将有所起色,岂料兵乱再起。一而再,再而三。枉顾大局,天人共怒,何以久持?”   “陛下圣明。”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心念至此,卢植言道:“先前入殿,被除兵器。求陛下赐剑。”   “好。”少帝随命王越取来佩剑:“此乃先帝所铸中兴剑。建宁三年铸四剑。铭文皆同,后一剑无故自失。其中一剑随葬先帝,另外二剑,乃朕与勃海王(刘协)所携。今便赐予卢公。”   “谢陛下。”卢植双手接过,悬于腰间。   王越又命麾下虎贲郎,以佩剑相赠。见殿内百官,同仇敌忾,仗剑聚拢在身前。少帝方觉一丝温暖。   云台殿,坐落在云台之上。   云台高耸,易守难攻。前窦大将军,兵败枭首,时窦太后亦被软禁于此。王甫、曹节等人窃以为,云台高耸,与世隔绝。窦太后孑然一身,凄凄惨惨,冷冷清清。不出数载,必郁郁而终。不料蓟王横空出世,阴差阳错,续命至今。后得程璜辅佐,移居永安宫,再尊太皇,改永安为长信宫。因辅佐少帝,遂迁回云台暂居。声势复起。   云台内臣,以清忠五宦为首。素来忠义,并无劣迹。再加未雨绸缪,机关强弩齐备。以车障道,据阙楼、角楼,居高下射。饶是何府死士,亦死伤过百,未有寸进。   清忠五宦,与黄门令左丰交好。从不尊张让、赵忠等,中常侍号令。乃新一辈黄门翘楚。亦是何进眼中钉。   “何人鬼祟!”阙楼上守卫,大声呵斥。   “休要放箭。”便有一小黄门,自暗处走出。   “何故乱闯。”守卫再问。   “奉陛下诏命,求见太皇。”   “且上前来。”守卫言道。   “好。”小黄门拾级而上,便有卫士移开车厢,放小黄门入内。   “随我来。”搜身后,卫士领去后殿,与窦太皇相见。   “奴婢叩见太皇。”   “可是陛下,遣你来此。”窦太皇一如既往,淡泊名利,看淡生死。   “正是。”小黄门遂将陛下诏命呈上。   “四面城门紧闭,街上乱军逆窜。传闻,司隶校尉袁绍,已囚禁城门校尉赵延。城门守卫,皆其党羽。以你之羸弱,如何能破门而出。”窦太皇确认无误。   “太皇明见。”小黄门,早有定计:“正因奴婢力不从心,故来寻太皇相助。”   “朕如何相助。”窦太皇问道。   “乞屏退左右。”小黄门答曰。   “放肆!”长信太仆程璜怒斥:“莫非心怀不轨,欲趁机行刺乎!”   “老大人明见。奴婢并无二心。”小黄门辩称。   “朕信你。”窦太皇示意程璜等人殿外恭候。   “喏。”程璜不敢忤怒,这便清空大殿。   “恕奴婢无礼。”小黄门再拜起身,趋步近前,低声耳语。   “原来如此。”窦太皇眸光闪动:“却不知,此前朝隐秘,你不过双十年华,如何得知?”   “不敢隐瞒太皇。”小黄门答曰:“奴婢乃大长秋养女。”   “曹节养女。”窦太皇轻轻颔首:“今夜,大将军与十常侍,不死不休。唯曹节置身事外,原来已命你暗中行事。以朕观之,你与程中大夫相比,亦不遑多让。”   “太皇谬赞。”小黄门进言道:“事不宜迟,太皇且随我来。”   “也好。”窦太皇微微一笑,似起心事。眼中颇多,复杂难明。   小黄门未曾在意,前方引路不提。   北军大营。   董卓、丁原,与浑身浴血的司隶校尉袁绍,并肩入内。   “见过周将军。”三人先行礼。   “某不过小小一候官,不敢称将军。”周慎回礼。   袁绍笑道:“今夜虽为候官,焉知明日不可官复原职,更进一步。”   周慎心领神会,却佯装不知:“校尉何意?” 第024章 伏虎潜龙   “大将军为天下计,兴忠义之师,攻杀黄门,清君之侧。恰逢用人之际,中候何不举兵响应。以全奇功。”袁绍开门见山。   “敢问校尉,大将军奉何诏。”周慎不置可否。   “自然是当今太后。”袁绍傲然答曰。   周慎轻轻颔首,这便实言相告:“不瞒校尉,片刻前,卢太仆派人传命,遣某领兵入宫,护卫陛下。若此时兴兵入宫,不知可否向太仆复命。”言下之意,此去与大将军可有冲突。若无冲突,周慎便二事合一。既助大将军铲除十常侍,又应太仆之命,拱卫当今天子。如若不然,价格再谈。   好一个两头下注。袁绍心知肚明:“禁中宫廷,兹事体大。不可乱入。且大将军乃陛下舅父,于公于私,焉能坐视天子陷于险境。便不劳驾中候。”   “哦?”周慎一愣。此时若不站队,明日仕途休矣。急忙相问:“既如此。大将军欲遣某何往?”   “拱卫洛阳‘二十四街,十二城门’,三日不失。”袁绍言道。   电光石火,周慎幡然醒悟:“可是防董骠骑、孙破虏,兴兵入城,搅了大事。”   “然也。”明人不说暗话。周慎若无此等见识,也无需他袁绍亲自走一趟。   “得令!”周慎长身而起:“愿效犬马之劳。”   古往今来,守关大将,多是肥差。平日收取往来关税,战时作壁上观。内外势力,攻守双方。皆要争相笼络。究竟是据关死守,还是开城纳降。皆看出价多寡。利益几何。   今奉命守备城池。若遇董骠骑、孙破虏率兵,则拒于洛阳城下城下。若逢蓟王幕府雄兵,则开城纳降。无它。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普天之下,何人开价,能高过蓟王。   见周慎领命,袁绍大喜言道:“为克尽全功,大将军已擢升武猛都尉为长水校尉,命后将军董卓,与中候同行。敕令在此,请中候一观。”   三人同来,必为分权。周慎亦称宿将,焉能不知。这便心悦诚服:“谨遵大将军将令。”   大将军总摄天下兵马,“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其权远出丞相之右”。周慎不过六百石北军中候,自当依令行事。此亦是国法。只需敕令在手,即便事若不济,亦可辩称‘奉命行事’,足可自保。   周慎一声令下,北军五校齐入中军大帐。   见上首端坐董卓等三人,诸校各自心惊。   “越骑校尉何在?”环视诸校,独缺曹冲。   “曹校尉昨日告假,不在营中。”步兵校尉淳于琼,粗声言道。   “兵马何在?”袁绍忙问。   “皆在营中。”淳于琼又答。   “如此,也罢。”周慎取大将军敕令,遍传众人:“奉大将军命,拱卫洛阳十二城门。”   诸校本以为还有下文。岂料大将军言简意赅,不痛不痒。仗着素与袁绍交好。淳于琼遂问道:“卑下斗胆。敢问中候,不入宫否?”   “不入宫。”周慎斩钉截铁。   “喏。”诸校表情各异。   “事不宜迟。”后将军董卓言道:“即刻启程。”   “喏。”后将军,位在众人之上,又得大将军委以重任,诸校自当奉命。便是名义上追随何苗的胡骑校尉轲比能,亦言听计从。不曾忤逆。   董卓暂领越骑营,丁原新领长水营,并淳于琼所携步兵营,鲍鸿所携屯骑营,轲比能所携胡骑营,兵分数路,拱卫四方城门不提。   上东门外,阳渠太仓港。“大城东有太仓,舱下运船常有千计。即是处也。”   飞云巨舰,帆樯如林,本以为东郭门桥,能将巨舰拦在桥下。岂料机关船桅,竟能折倒,过桥后再竖起。   城头守军,见巨舰徐徐迫近,急忙下城通禀。   董卓等人不敢怠慢,急忙上墙皆备。传闻,蓟国巨舰,暗藏霹雳投石车。可将油瓮远射千步。阳渠水路,环绕洛阳,亦自此入城,西北接濯龙园,连瀔水。换言之,上东门已入霹雳车射程。   蓟国机关,神鬼莫测。若董骠骑并孙破虏,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轰击洛阳。何须三日,旦夕可破。   初见此等庞然大物。城上兵士不由得肝胆俱裂。饶是董卓等人,亦暗自心惊。   大汉城池,多背山面水。固有阴、阳之分。为借水运之便,城池皆通水路。尤其雄城,更加如此。蓟国凭坚船利炮,铁壁铧嘴。足以轻松攻破城门。若无城墙拦阻,城内守军,又如何能挡蓟国甲骑具装。   “速置床弩,搬礌石滚木,煮金汁滚油。快!”北军中候周慎,不愧宿将。   “喏!”麾下人等,一拥而上。   若不能将江东猛虎挡在城下,大将军危矣。   便在此时。渠内一排微微探出水面的细竹管,正借巨舰掩护,经暗渠潜入城去。   飞云巨舰,一万兵卒,皆是遮掩。董骠骑得高人指点,已有万全之策。   说话间。   小黄门安絜,也已轻车入园。被守园兵士一路护送至二崤城,瑶光殿。   “拜见右丞,左丞,军司空,军正。”四大谋主当面,小黄门依次行礼,无有错谬。   “你是何人?”贾诩问道。   “奴婢乃大长秋养子。奉陛下之命出城,求救兵。”说完,便将陛下诏书,双手奉上。   竟是曹节养子。贾诩亦不敢大意,躬身取来一观。   “张让禁陛下于玉堂殿。又胁公卿为质。与大将军死战。”贾诩言简意赅:“我主云:‘事急从权’。速救陛下。”   荀攸言道:“大将军谋划已久,必有万全之策。洛阳城门此刻必落入大将军之手。即便血战攻城,急切间亦难逾越。如之奈何。”   “何不走密道。”安絜脱口而出。   “密道在何处?”荀攸追问。   “密道在北邙,可下穿城郭,暗通太仓。”安絜所指密道,正是蓟王刘备下蟾宫折桂馆后,拜访秦太仓那条。   “莫非内官便由此路出城。”贾诩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曹节曾暗中经营折桂馆。安絜既知晓此道,必是曹节身边至亲至信之人。   “正是。”安絜不疑有他。   “既有暗道,此事易耳。”贾诩试问:“当何人领兵。” 第025章 百鸟朝凰   “关、张二校尉,领兵厮杀一日。此时皆已酣睡。士佩拱卫二崤城,不可擅动。当遣公明、幼平中一人前往。”荀攸答曰。   “陛下九五之尊,身系天下社稷。断不可有失。二人同去。”贾诩当机立断。   “函园内百姓障道,又当如何。”沮授忧心函园守备空虚,留有可乘之机。若有细作混入,乘机杀人纵火。函园危矣。   “士佩麾下人马,一分为二。中军司马,独领一军,驻守园内。”贾诩又道:“此去城中救驾,无需一万精兵。公明、幼平,各领帐下千人足以。余众皆交由麾下司马统领,守护园中百姓。如此,当万无一失。”   “如此,甚好。”荀攸欣然点头。   须臾,徐晃、周泰,奉命上山。由右丞贾诩,备说详情。临行前,又赐锦囊三枚。暗中叮嘱二人,若遇悬而未决,左右为难,不知进退时,则拆一锦囊观之。   二人默记于心。这便随安絜出西山门,绕行北郭。伺机潜入城去。   “彦明。”待二人下山,贾诩又道。   “在。”阎行抱拳近前。   “领绣衣吏,暗中相助。定要确保安絜此人,万无一失。”贾诩语出惊人。为何不救陛下,反要保一黄门。   “敢问右丞,何故护一黄门。”阎行不解。   “此人,或是解一切谜题之关窍。”贾诩道破天机:“关乎我主大业。不可不察。”   “此人竟如此重要。”饶是三位谋主,亦未曾窥破。   贾诩号称算无遗策。时过境迁,平羌连环计,终被世间高人,苦思得解。直令人叹为观止。“无双连环”名动天下。原来,世上竟有人,如此设谋,环环相扣,堪比未卜先知。   再深思。之所以郭嘉,被蓟国谋主寄以厚望,正因其“凤凰于飞”之计,乃“明隐连环”。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尤其贾诩本人,常与郭奉孝书信往来。二人所谈,看似天高海阔,秋水长空。无所不涉,无所不包。非寻常人等,能解其意。二人亦师亦友。贾诩更视其为衣钵传人。   蓟王麒麟辨宝,慧眼识英。口出:“东孝西直。”于是乎,便是尚籍籍无名的门下西曹徐庶,亦广为人知。心怀敬畏,以观后效。   王上光融天下,明以照奸。凡有所出,必有所中。从未走眼。想必徐庶亦不例外。更有甚者,最近学坛又有琅琊诸葛兄弟,横空出世。蓟王微服私访,听二人博论众(学)生。欣欣然,对左右国相言道:“常谓‘龙翔凤翥(zhù)’。卧龙既出。闻雏凤清音,亦不久矣。”   左右国相,久随刘备。尤其耿雍,颇多雅俗不羁。这便笑问道:“莫非主公,当有十谋主乎。”   刘备笑而不语。此问无需答。“东孝西直”早已破题。蓟国谋主,岂无“孝直”之位。   言归正传。   阎行领命,携麾下绣衣豪侠,尾随下山。门下绣衣,乃是“吏”。蓟国高俸养士,可想而知。装备之精良,蓟王从不惜工本。洛阳号称六九城。横六竖九,周回三十里余。北军五校三千兵卒,捉襟见肘。唯有拒谯楼、角楼、马面等,固守。顾此失彼,门下绣衣潜行城下,射出飞龙爪,分分钟翻上城头。   斩关夺门,何其易耳。   果不其然。阎行领众人绕行城郭,寻机自津门翻入。   此时此刻。   南宫,永乐宫。   宫内羽林卫,多已战死。董承与心腹,仗剑退守轩下。堆同袍尸骸为障,堪堪守住永乐宫正殿入口,拼死护住董太皇。用于豢养逐鬼童子的偏殿,四面火起,浓烟呛目。先前永乐署(火)灾。先帝命人重修。时董太后买通工匠,凿密道,连通偏殿与正殿。童子及董太皇已先行转移。所幸并无大碍。然若坐视火起,延烧正殿。董太皇及一众童子,亦难幸免。眼看大祸临头,董承心中焦急,可想而知。   身旁羽林郎接连中箭倒地。董承疾呼:“尔等逆贼,欲行刺太皇乎!”   一众死士,黑衣鬼面。互相看过,又齐齐举弓。毫无迟疑。自己性命尚且不顾,又如何会顾忌他人。   一时箭如雨下。   蓟王所赠,价值不菲,水绿琉璃窗,接连洞穿,碎成一地。避入正殿内的一众黄门、宫女,惨被射中,哀嚎毙命。   饶是蜷缩在案几之下的中常侍封谞,亦不幸被射穿脚踝。哀嚎不休。闻哭声凄厉,暗箭循声而至。围拢在周遭的小黄门一哄而散。失去血肉遮挡,封谞接连中箭。虽未致命,却也痛彻心扉。长居深宫,养尊处优。如何受过此等罪。   噗!   肩窝一痛。董承翻身落地。待胡乱抓起佩剑,仓皇四顾。只见左右遍生荆棘,已无活人。   “杀阉宦,清君侧!”何府死士,纷纷抽刀扑上。   便有一江湖巨寇,飞身跃过尸堆,钢刀迎头劈下。   说时迟,那时快。   电光一闪,霹雳惊弦。   白羽箭,穿喉而过,连毙数人。崩火入石,斜插地面。带出一蓬血雨。   “咳咳……李广……射虎。”巨寇捂颈绝命。   恰逢月满中天,火光逆窜。   只见一将,立在屋檐。弓开满月,居高下射。   “小心射虎箭!”不及示警,喉结尽碎。血溅头颈,咳血而亡。   一人一弓,例无虚发。   射死一地。   “切勿恋战。”又有奸猾巨寇出声提醒。   余下死士纷纷顶盾,冲向正殿。砍杀正主,再说其他。   “哼!”檐上小将,弃弓握柄,飞身跃下。   猿臂轻舒,背后投枪,奔雷而出。   盾、矛相击。火星迸溅。   手中双弧盾,四分五裂。投枪惯胸洞背,去势不减。不等死士双手去握,猿臂一甩,投枪迂回。   银芒画弧,如银蛇狂舞,似飞鸟群升。将周遭盾牌,悉数击碎。   又陡然绷直。随小将稳稳落地。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黑暗中那人惊呼:“百鸟朝凤,九节飞翼!”   余下死士,顾不得虎口崩裂。反手抽刀,将小将团团围住。   “来将通名!”   “武威张绣。” 第026章 何以解忧   “从未听闻!”巨寇藏身暗处,突施冷箭。   张绣闪身避过。   “杀!”见有机可乘,死士挥刀扑上。   张绣挺矛直刺。利刃破风,死士飞退。   长矛去势将尽,矛尖奔雷射出。胸口一痛,血如泉涌。一身气力奔流而出。两眼一黑,颓然倒地。   “小心‘九节飞矛’!”巨寇暗中高喝。   抢在矛尖飞回前,死士一拥而上。张绣舞动杆身,将利刃悉数磕飞。无头杆身,充作镔铁长棍。泼水不进。   死士踉跄后退。忽觉耳后,疾风割颈。粗脖一热,热血激喷。何其不幸,竟与飞回的矛尖相遇。张绣轻摇长杆,矛尖宛如螺旋,在头顶呼呼绕转。矛尖既是镖,亦是枪。   长杆一甩,血光乍现。又死一贼。   顷刻间,长杆已在张绣手中,上下翻飞。   尖矛如蜂穿花,上下奔袭,左右突击。远离战圈的死士,不及反扑,接连毙命。“近身!”收到同伴示警,余下死士,陆续从永安宫各处赶来。大敌当前,前仆后继。以命补缺,十面合围,不断迫近。   眼看只剩一矛之距。   猿臂一振,矛尖应声锁死,一声清喝,张绣挥矛直刺。   刀矛相撞。钢刀崩火弹开,中门大开。   长矛入怀,后背洞开。瞳孔骤缩,剧痛钻心。临死前,反手抓向矛尖,欲为同伴争得活命之机。   眼看便要得手,不料矛尖陡然化虚。分光掠影,骤起疾风。血花随之四溅。   矛刺之疾烈,骇人听闻。电光石火,吻中群敌。周围死士,齐齐喷血倒地。   张绣破围而出,直取暗处巨寇。   巨寇肝胆俱裂,转身逃命。   “哪里逃!”厉声入耳,剧痛灌脑。竟不分先后。宛如被奔马撞上。巨寇惨叫飞出。半空中忽觉胸背顿挫。矛尖飞回,撕碎血肉。巨寇带着前胸后背,碗口大的血窟窿,轰然坠地。一路血喷,滚下阶去。   窸窸窣窣,再无声息。   满庭死士,张绣一人杀尽。   “太皇无恙否?”直到此时,张绣麾下健勇,才从屋檐各处,飞坠院中。赶来与主将相会。   “朕,无恙。”董太皇生死一线,惊魂未定。   “偏殿大火,难以扑灭。请太皇移驾。”张绣抱拳请命。   “你是何人?”董承草草包扎,出轩相问。   “五官中郎将麾下,军曲候张绣。”张绣取印绶相示。   “原来如此!”董承细细辨认,终是放心。话说,先前若非张绣出手相救,董承已惨死刀下。若当真暗行不端,实力悬殊,又何必多此一举。   “且随我来。”董承本想只手接过张绣长矛。岂料力有不逮,险些出丑。此矛乃陨铁锻造,百炼成钢。非常人能及。   二人入殿,与董太皇及一众童子相见。   “军候欲将朕迁往何处。”眼看大火倾盆,董太皇亦如坐针毡。   “中郎将命卑下,谨遵太皇圣意。”换言之,张绣亦无绝对安全之所在。   “如此,且去云台如何。”董太皇思前想后,如今也只有曾与其歃血为盟的窦太皇,可堪信任。   “喏!”于张绣而言,去哪皆一样。别无不同。纵刀山火海,亦无所畏惧。   打定主意,众人这便动身。时兵荒马乱,尊卑荡然无存。卖官鬻爵,盈满宫室的财货,董太皇即便心如刀割亦顾不得。悉数丢弃。轻车简从,奔赴云台。赶去与窦太皇相会。   南宫,兰台寺。   大将军何进自入宫后,便藏身此处。装模作样,抱书苦读。御史中丞、兰台令史等一众属吏,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拜见大将军。”袁绍领步兵校尉淳于琼,赶来相会:“幸不辱命。”   “本初大才。”何进放下书卷,微微一笑:“身后何人。”   “卑下淳于琼,拜见大将军。”淳于琼不顾全身披甲,大礼参拜。   “原是淳于校尉。”何进胜券在握,越发显出宿臣峥嵘:“麾下禁军,可愿为我所用。”   “义不容辞!”   何进言道:“先前斥候来报,张让质押陛下及公卿,死守玉堂殿。兵士颇多忌惮,故久攻不下。淳于校尉可愿领兵一试。”   “这……”见袁绍目光来看,淳于琼咬牙道:“卑下愿往!”   “甚好。待铲除内宦,涤荡朝野。某自当重赏。”何进先画饼充饥。   “谢大将军!”酒壮怂人胆,财动歹徒心。淳于琼抖擞精神,领命而去。   “西园可有消息传回?”何进又问。   “并无消息传回。”心腹言道:“二位司马与五官中郎将张济所部,激战正酣。”   “此人乃董骠骑麾下,出身西凉。”袁绍言道。   “此人久已成名。只恨被蓟王捷足先登。未能招揽,为我所用。”大将军何进一声长叹。正因蓟国蒸蒸日上,蓟国威信天下。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何进才迫不及待,兴兵夺权。   “大将军无需忧心。蓟王视天下名门豪右为宗贼,颇多怠慢,不曾善加笼络。故天下名士,皆心生顾虑,裹足不前。今大将军既得党魁,只需杀尽黄门,天下有识之士,必群起投效。何愁无人可用。”袁绍进言。   “本初此言,深得吾心。”大将军何进,庆幸而笑:“蓟王乃汉室宗亲,胸怀家国天下,却无名门豪右。蓟国千里国土,多出白泽,并无豪强。故‘圩田制’得以深入人心。然若放之四海而皆准,必遭天下豪右诟病。此,亦是蓟王之短也。”   “大将军明见。”袁绍目光如炬。齐民户户得田一顷。唯爵民方能多得。试想,豪右岂能甘心,将名下田产分与他人。又岂愿亲身涉险,以命相搏,只为积功封爵。诚如,何太后挖苦二兄何苗,好吃懒做,挑肥拣瘦。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稍有劳烦,便似有“提头之难”。   “说到底,蓟王眼中只有江山社稷,万千黎民。并无我等容身之处。”大将军何进,一针见血。   “报——”便有斥候来报:“永乐宫毁于大火。无人生还!”   “什么!”大将军何进先喜后惊,表情变幻莫测:“何以至此!”   “这,这……”不知大将军竟有此问。斥候一时吞吞吐吐,无言以对。   “报——”便在此时,又有斥候来报:“董太皇已登云台。逐鬼童子,亦存活大半。”   “嘶……”何进懊悔不已:“何人解我心忧。”   袁绍请命:“下官愿往。” 第027章 出宫辟祸   何进窃以为。   太后寝宫有西园卫护卫。即便对垒五官中郎将张济,亦自保无虞。故未曾顾及。且南北二宫,战况胶着。黄门虽大量身死,然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仍负隅顽抗。   按照既定战略。杀十常侍,兑现承诺,尽收天下党人为己用,乃其一。借兵乱遮掩,弑杀二宫太皇,破三宫鼎立,互相掣肘之局,乃其二。诱骠骑将军董重大军攻城,将董氏外戚并朝中党羽连根拔起,行铲除异己,独霸朝政,为其三。   此一石三鸟之策。先易后难。料想,铲除黄门宦官,手拿把攥。除二宫太皇,手到擒来。至于骠骑将军董重,领大军攻城亦是必然。不过是时间早晚。   杀董重一系人马,与除二宫太皇一脉相承。董重必奉董太皇诏命,以入宫护驾为借口兴兵来攻,火中取栗。然若被北军五校挡在洛阳城下三日。待董太皇一命呜呼,董重便死无对证。那时,究竟是兴兵护驾,还是举兵谋逆。皆凭大将军一面之词。何太后乾坤独断。   朝中再无二宫太皇,暗中相助。杀董重,如屠猪狗。何其易耳。   那时……   “呼——”心念至此。大将军心头猛一阵火热。   今夜因何尤显漫长。   玉堂殿。   北军步兵营,人皆重甲,手持刀盾强弩。乱战入场,所向披靡。黄门青壮难以抵挡。纷纷败下阵来。   淳于琼身先士卒,与一伍劲卒,顶盾冲上台阶,换持战斧,大力劈砍宫门。   阙上乱箭如雨,皆被大盾崩断。   眼看门破,便有小黄门惊慌失措,奔回报信。   “大事不好,北军强攻,门破在即!”   张让端坐玉堂署中,全然无惧:“休要慌张。且去将油瓮掷下,再引火焚敌。”   “周遭堆满薪柴,若遇明火,玉堂俱燃矣!”便有人劝谏。   “无妨。瞻前方能顾后。保住性命,再言其他。”张让言道。   “喏。”小黄门咬牙领命。   须臾,阙上接连砸下油瓮。嗅到浓浓鱼腥,淳于琼目眦尽裂:“不避!”   “不避!”顶盾甲士,齐声呼喝。   火箭飞射,四面火起。   虽有盾阵隔绝明火,却防不住刺鼻浓烟。更有甚者,盾牌亦燃起大火。铁柄赤红,无从握把。一时皮开肉绽,甲士纷纷窒息昏迷。盾阵轰然崩塌,淳于琼奋力一击,终将宫门劈穿。自身遂被烈焰吞噬。   阙上黄门烟熏火烤,如何能受。窥见门下已无活人,遂扬白垩灭火。   见主将战死,北军甲士悲愤难当。齐齐顶盾冲上。势如疯虎,刀砍斧劈,全然不避。门上豁口渐长。   “报!”小黄门又惊慌来报:“大事不好。宫门已穿,恐难支撑。”   “依计行事。”张让这便起身,引黄门死士,入后殿。   见张让入内。卢植、王允等人,拔剑在手,如临大敌。   “诸位切莫慌张。”张让旁若无人,伏地行礼:“乱军已破宫门。请陛下移驾,暂避锋芒。”   “大胆狂徒!”王允怒不可遏:“宫外禁军,只为诛杀阉宦。若非你将陛下禁锢,焉有此祸。”   “陛下是主,老奴是仆。所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老奴焉敢行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张让掷地有声。   少帝强笑:“不知张常侍,欲使朕……往何处。”   “西郭十里函园。”张让答曰。   此言颇多出人意料。少帝又问:“此刻兵荒马乱,如何能出城。”   “老奴事先已安排妥当。”张让笑答:“定保陛下万无一失。”   “莫非,常侍已预先知晓,今日之变?”少帝追问。   “老奴不敢隐瞒。一切诚如陛下所言。”张让笑道:“大将军为笼络党人,趁机兴兵。名为诛杀黄门,实则铲除异己,独霸朝纲。兴兵入宫,究竟意欲何为,陛下何不登高一看。”   少帝毕竟年少:“常侍有话直说。”   “永乐宫正燃起大火。传闻董太皇及一众‘逐鬼童子’皆死于非命。永乐宫中上下,无人生还。此刻,司隶校尉袁绍,正领北军五校,猛攻云台。所求,必是窦太皇无疑。”   “老奴斗胆。”偷看陛下脸色,张让又言道:“传闻,大将军乃为让麟子继位,而行弑君之举。”   “张常侍可有证据。”王允喝问。   “云台杀声四起,永乐烈焰冲天。陛下只需登高一观,便一目了然。”张让苦笑:“铁证如山,何须老奴构陷。”   “请陛下移步。”王允躬身奏请。   “也好。”众人登玉堂殿顶阁,居高远眺,一切皆如张让所言。   少帝犹未心甘,耳语相问:“大将军杀二宫太皇,或是为太后专权。与朕不相干。”   张让答曰:“若二宫太皇遇害,何进必行嫁祸。先前不知,如今陛下既已亲耳听闻,老奴言及大将军暗行苟且之事。为防日后走漏消息,玷污一世清明。大将军何进,必一不做二不休。杀陛下灭口。且老奴先前书朱雀阙,得陛下庇护,这才保住性命。若大将军矫称,二宫太皇乃老奴等,黄门所害,且陛下亦裹挟其中。今日虽不加害,他日必栽赃构陷。陛下难逃废帝之灾。”   少帝面无血色。   张让再接再厉,字字诛心:“本朝扶立幼主,太后临朝称制,外戚大将军专政,几成惯例。陛下不出十载,便可元服。而麟子,才刚足月。掐指一算,还需二十年。更何况,麟子种出何人,竟得王母垂怜。陛下焉能不知?且二宫之变,必遭非议。为结好‘宗王’,立其子为帝。于大将军而言,亦是妙计。”   少帝本就捕风捉影,寝食难安。今纳张让谗言,立刻手足无措:“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当善保真龙圣体。以待他日亲政,再做计较。”张让言道:“蓟王忠义双全。知天子涉险,必全力扶持。函园雄兵,天下莫敌。足可保陛下平安。此时不走,悔之晚矣。”   “张常侍所言极是。”少帝仍有疑问:“然诚如卢太仆所言,何进必封门锁城,急切间如何出城?”   张让附耳答曰:“陛下当知。此时此刻,越骑校尉曹冲,正领人伏于太仓。接应陛下出城辟祸。”   “哦——”少帝心领神会:“可有密道。”   “然也。”张让郑重点头。   少帝咬牙道:“既如此,朕便随常侍,出城辟祸。”   “老奴粉身碎骨,定护陛下周全。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张让眸生邪火,指天为誓。   少帝心慌意乱,并未察觉:“常侍一片忠心。朕,深信不疑。” 第028章 奇货可居   君命不可违。   再者说来,此去函园辟祸,亦是上佳之选。云台殿杀声四起,永乐宫烈焰冲天。登临顶阁,一览无余。太仆卢植,侍中王允,久历朝堂。焉能不知其中凶险。阿阁兵乱时,便有流言甚嚣尘上。大将军背刺废帝,才被削去一耳。足见胆大包天。今日所为,亦合乎情理。   除去少帝身边,戍职宫官,文武百官,皆别居在外,不知宫内详情。待三日后,宫门再开。大将军早已收拾好一切。那时,便矫称二宫太皇、乃至少帝,皆为宦官所害。再杀玉堂殿中卢植、王允等人灭口。死无对证。   料想,王美人所生贵子,必随董太皇,死于非命。   于是乎。大将军顺理成章,扶立麟子继位。   平心而论。大将军所患者,唯蓟王一人耳。虽以诛阉宦为名,兴兵入宫。然若二宫太皇及少帝,皆因而丧命。大将军亦难辞其咎。那时,蓟王必兴师问罪。若抢先将蓟王骨血,扶上大位。除去示好蓟王,亦令刘备投鼠忌器。   如此,大将军自保无虞。待何太后垂帘称制,无非是削爵罚俸,略作惩戒而已。不出数载,便可官复原职,一门显赫。   心念至此。少帝一声暗叹。   麒麟送子,千里投怀。母亲此举,堪称“神鬼之谋”。真乃女中豪杰。比前汉高后(吕雉),亦不遑多让。   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立国之主赢无数。   昔日吕不韦将已有身孕之爱姬,送与嬴异人。与何太后无故孕身,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在商言商。今汉,“母凭子贵”,便是何太后的“奇货可居”。   如此看来,何太后有吕不韦之经商奇术,亦未可知。   “生于商贾之家,朕之幸邪?”登车前,少帝仰天长叹。   然若深思。少帝之于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又何尝不是,奇货可居。   少帝所乘,乃金水赀库马车。车门在后,全身包铁。便是六匹驽马,亦全套甲胄,刀枪不入。马出西园绿骥厩,乃先帝所设。皆是一等一之宝马良驹。用来拉车,暴殄天物。   扶少帝登车,又锁死车门。张让亲自驾车,并前后十余从车,徐徐进发。纵马扬鞭,绕圈加速。   时间分秒流逝。已支离破碎的宫门,终四分五裂。   不等步兵营士,举刀杀入。驷马兵车,已崩乘而至。开道头车上,黄门死士,咬牙踩下踏板。厢内机簧鸣响,机关连弩,左右攒射。箭如飞蝗,疾如雨泼。血花迸溅,惨叫连片。聚拢在宫门内外,不分敌我,悉数射杀。机关箭车冲出宫门,一路怒射狂飙。中箭者层层倒伏,所过无一活命。   借机关箭车开道。车队呼啸而过。蓄力碾过两条触目惊心的血辙,直奔朱雀门而去。   黑暗中只听上弦声,此起彼伏。蹄声如雷,箭似水泼。不知有多少人马。便是何府死士,亦不敢螳臂当车。四处藏身,躲避乱箭。慌不择路,死于乱箭之下,又遭铁蹄车轮碾压者,比比皆是。   先前张让命人以木石封住宫门,遭大将军狂攻击破。尤其朱雀门,门扉尽毁,大门洞开。只草设关卡岗哨,射杀逃亡黄门。如何能挡蓟国机关利器。   见拒马障道。突前机关箭车,射击骤停。便有两辆兵车,左右超出。黄门车夫纵马扬鞭。驾车重挽马,奋起四蹄,迎头撞上。类割草车的前吊臂,装有锉刀装角,形如后世火车头前排障器。先将拒马拦腰撞断,再铲出通路。扬长而去。   门前守卫左右避让,惊魂未定时。便听身后机簧声又起。   猛回头。但见一机关箭车呼啸而出。箭发如雨,惨死一地。   南宫,兰台寺。   “报——”斥候飞奔来报:“张让挟陛下,乘机关兵车,破围而去。”   何进怒目圆睁。将手中竹书一把撕碎:“洛阳城门皆在我手,又能逃到哪去!”   便有心腹进言:“恐有密道,亦未可知。”   “我亦有听闻。”略作思量,何进这便言道:“传令后将军董卓、并北军中候周慎,率人马追击。若一意孤行,格杀勿论。”   “喏!”斥候得令而出。   须臾,又有斥候来报:“西园诸校,已兵围鸡鸣堂,赵忠困兽犹斗。”   “传令西园诸校,杀赵忠者,赏千金,赐关内侯。”何进恐夜长梦多。   “喏!”   与此同时。北邙,上商里。   徐晃、周泰各领一千精锐,兵车夜行,转入里道。   “便是此宅。”小黄门安絜贴窗窥探,认出先前秦太仓所居旧宅。   “传令停车。”徐晃前窗传令。   “喏。”御者领命。   兵车沿里道,对面排开。   兵士依次下车。早有斥候翻墙而入,打开院门。   安絜熟门熟路,入室登堂。搬动机关,通往地下暗渠的机关暗门,徐徐开启。   “速去探路。”周泰大喜。   “喏。”斥候队率,遂领麾下健勇先下。   须臾,遣人来报:“下设港津,连有暗渠。通洛阳城内。”   “妙极。”周泰大喜:“善水者先,其余顺下。”   “喏!”麾下精锐,轰然应喏。   太仓顶上折桂馆,虽被曹节命人焚毁。然太仓仍在。先前刘备所乘,通往地下暗渠的天梯,亦在。   仓楼内,咸鱼腊肉等风干旧物及各州所输谷物,悉数搬空。久未露面的越骑校尉曹冲,正领心腹死士,暗自守备。接应张让及少帝。   此乃曹节与张让、赵忠等人,事先定计。只需掠走少帝,无论大将军如何屠戮内宮,铲除异己。曹节、程璜、张让、赵忠等人,皆可安然无恙。只因少帝乃是蓟王所立,名正言顺,大汉天子。庇护在少帝羽翼之下,一众黄门才能苟全。黄门傍树而生,悠悠四百年从未改变。   何进一石三鸟之策。即便悉数达成。然只需少帝仍在,皇位便轮不到麟子。蓟王忠义双全,又岂能公私不分,轻言废立。   正因知晓全盘谋划,十常侍才有恃无恐。   赵忠与张让,各自为战。赵忠拖住西园兵马。张让并宋典、毕岚等人,固守南北二宫。三分何进兵马。又四塞宫门,搬空武库,于玉堂署内,暗藏机关利器……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为求一线生机,黄门早有万全准备。   只需张让裹挟少帝,投奔函园二崤城。此局,大将军机关算尽,亦难求一胜。   若不能杀张让、赵忠,剪灭活口。且看日后大将军何进,如何自圆其说,堵悠悠众口。   “阿父小心!”鸡鸣堂内,便当赵忠愣神之际,亲随小黄门舍身挡下冷箭。   目视自幼养大的小黄门气绝倒地。赵忠悲从心起,厉声挥剑:“门破俱亡。死战、死战!不退、不退!” 第029章 外合里应   “喏!”外戚与內宦,两汉四百年,相互攻杀。仇恨已深入髓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死不休,不离不弃。   连夜搬空武库,又将城外家小,弃之不顾。黄门行事之狠绝,足见一斑。   自大将军兴兵,赵忠便自领心腹,据守此地。推堂内重重联排鸡埘,障闭门窗。又居中堆满辎重,安置伤员。黄门死士皆登楼上平座,立板楯为壁,居高下射。手中机关连弩,虽难比蓟国追魂神弩,然亦是上林苑中良匠,真材实料,精心仿造而成。一人射击,左右二人上弦。箭发如雨,加之鸡鸣堂四面开阔,无有遮拦。便有大将军府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坐镇,新任上军校尉潘隐,领西园诸校,轮番上阵。亦久攻不下。   许凉、伍宕,遂以督战不利为名,将助军左校赵融,助军右校冯芳,左校尉夏牟三人,悉数拿下。夺得兵权。此三人,出身黄门。素来阳奉阴违,不与大将军同心。于是许、伍二司马,先下手为强。断赵忠一臂。   此举,实不出赵忠等人所料。三人暂为“弃子”,行掩人耳目。北军屯骑校尉兼领西园下军校尉鲍鸿,暗藏杀机。   只等时机一到,骤然发难。有心算无备,一举定乾坤。大将军难逃一死。   鸡鸣堂内黄门死士,虽不知详情。然有阿母赵忠,亲自压阵,足可稳定军心。   赵忠唯一担心,便是张让。是否有未尽之谋,赵忠一直存疑。隐隐约约,赵忠总觉得,张让背后另有算计。然,既已定计。所谓“开弓无有回头箭”。唯有依计而行。再深思,即便张让另有图谋,料想必为自保。大敌当前,黄门四面树敌,若不抱团取暖,一致对外。独剩张让一人,焉有活命之机。   心念至此。赵忠这便清空思绪,安心御敌不提。   南宫,云台。   何府死士,以命相填。终于攻上台阙。   云台后殿。二位太皇,并坐帘后。幸存逐鬼童子,及封谞等一众永安内官,亦被妥善安置。性命无忧。   张绣领麾下精卒,接管宫防。长信卫尉邹靖,统宫中羽林卫,与何府死士鏖战。邹靖称将才,善统兵。远非董承可比。且云台高绝,易守难攻。论地利,亦远非永乐宫可比。   何府数千死士,已战死千余。再加先前折在永乐宫中人马,只剩不足三千众。若要攻下云台,似遥遥无期。   “何进大逆不道,竟胆敢兴兵谋逆。”此时永乐宫,已烈焰冲天。所积金玉珠宝,皆付之一炬。董太皇剜心之痛,可想而知。   窦太皇劝道:“姐姐息怒。何进所谋甚大。欲一劳永逸,只手遮天。故借党人口诛笔伐,兴兵诛杀内官。却暗藏祸心,欲将你我一并除去。如此,三宫鼎足之势破。唯剩何太后垂帘称制,何氏一门独大。再行结好党人,联络外镇。据大河之南,与蓟王一较长短。然何进此人,智机不足,力有未逮,却贪权有余。此乃必败之兆也。”   “妹妹高瞻远览,字字珠玑。”董太皇言道:“我朝,外戚与内官,不死不休。皆因贪权恋势,虎狼相争也。”   “报!”便有羽林郎,殿前禀报:“乱军迫被俘黄门,负荆登台,堆积左右,似要放火烧宫!”   “这可如何是好。”董太皇花容苍白,惊慌失措。   话音未落,便见草草包扎的董承,踉跄跪在殿前:“启禀太皇,何进欲放火烧宫。当速迁往别处。迟恐不及。”   “四面合围,如何得脱。”窦太皇面色不变。   “先前,幸赖张军候之力,突破重围,护我等登台。如今,当再借张军候勇力,攻下台去。”董承答曰。   “如你所言,先前突袭,趁敌不备。今贼人堆薪放火,乃诱敌之计。为逼我等,自投罗网。若轻出,必遭围剿,命丧当场。”窦太皇轻声言道:“待火起,再来通禀。”   “这……”董承惊疑不定。   见窦太皇不似说笑。董太皇亦咬牙道:“毋需见疑,奉命行事。”   “喏!”董承唯有依令行事。   “妹妹当真无惧。”目送董承离去,董太皇小声问道。   “性命攸关,焉能无惧。”窦太皇答曰:“姐姐只管安坐。待火起时,当见分晓。”   “也好。”一想半生积蓄,皆化为乌有。董太皇这便狠下心来。   洛阳太仓。   “校尉!”心腹伏地聆听,轻声示警:“地下有人!”   “嗯?”曹冲一愣:“莫非是城外来人。”   “由远及近,当是自城北而入。”心腹能听声辨位,断不会有错。   “人数几何。”曹冲又问。   “约莫……千余众!”心腹表情,可想而知。   “莫慌!”曹冲言道:“何进兵马皆在城中。城外董卓、丁原所部,已被幕府雄兵,砍杀一空。只剩散兵游勇,逆窜作乱。何来千余众。必是董骠骑兵马。我与董骠骑,并无仇怨。无需慌张。”   与其说是为同伴纾解,不如说是为自己压惊。   心念至此,曹冲心神大定:“各自戒备,切莫先攻。”   “喏!”环顾左右。奈何仓楼空无一物,无从遮身。众人便咬牙举刀,将暗门团团围住。亦将曹冲挡在身后。   暗门初开。便有精锐顶盾而出,密不透风。   曹冲定睛一看,脱口而出:“可是幕府雄兵。”   “切莫动手,我等愿降!”曹冲话音未落。手下人等,已齐齐弃刀。   “何人拦路。”便有上将,昂然而出。铠上吞光釉彩,正是如假包换,饕餮兽纹。杀气冲天,凶猛逼人。却又有一丝莫名的狞厉之美。   曹冲不惊反喜:“可是幼平!”   周泰闻声细看:“破石兄?”   “正是愚兄。”曹冲大笑上前,抱拳行礼:“奉命接应!”   周泰不由一愣:“奉何人之命。”   “奉家兄之命。”周泰当面,曹冲如何敢说破:“大将军闭关锁门,屠戮二宫。知……王上必不会作壁上观。家兄故命(曹)冲伏于此处,以为内应。”   “原来如此。”周泰不置可否:“宫中兵势如。”   曹冲干笑:“自何进入城,我便伏于仓楼之中,仓外情势,一概不知。”   “如此,便依计行事。”声音出自身后。曹冲伸头一看,笑容更盛:“公明也在。”   “见过曹校尉。”徐晃目光清冽:“先肃清南北二宫,再夺四面城门。”   “好。”周泰抽刀在手:“我去南宫。” 第030章 火烧云台   “如此,我便去北宫。”说完,徐晃抱拳相问:“曹校尉何往。”   “我……”曹冲灵机一动:“便守在此处,谨防何进遣人斩断退路。”   “也好。”徐晃亦未勉强。类曹冲这等货色,还当真捉刀杀敌,冲锋陷阵不成。   斥候已探清路径。二人各领麾下精锐,出太仓,杀奔南北二宫。所谓先急后缓。先救二宫太皇及少帝,再夺城门不迟。   目送二千幕府精锐,一前一后。兵分二路,奔出太仓。曹冲不由得长出一口浊气。暗道一声:“好险。”   “咦?”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张让怎还不来。”   先前带头弃刀乞降的心腹,此时却旁若无人,谄笑上前:“兴许,路上耽搁,亦未可知。”   曹冲不以为意:“言之有理。”与幕府精锐,短兵相接。乃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也。当善保有用之躯,以待来日方长。曹冲如此,麾下亦如此。   话说,机关车队冲出南宫朱雀门,沿朱雀大街折向城东。为防董骠骑领兵攻城,北军五校皆上墙守备。城内只有零星岗哨,如何能挡机关兵车。   箭如飞蝗,踏尸而过。在六九城中,横冲直闯。穿街过巷,取西邸外道,入濯龙园,出东北角门,并入夏门御道。绕了个大圈,甩去追兵。却也未驶向太仓。不知何故。   “速开城门。”车队直奔夏门,前车驭者高声疾呼。   左侧掖门闻声开启。见势不妙,守门北军,一拥而上。与掖门守卫,乱战一处。   眼看内应寡不敌众。城门刚启一半,又将闭合。张让已顾不得许多:“放箭!”   箭发如雨。不分敌我,悉数杀尽。掖门守卫,乃赵忠胞弟,城门校尉赵延麾下死士。狡兔三窟,必留后路。今汉黄门与外戚相杀二百年,焉能不做万全打算。却不知为何,张让不入太仓地道。反明目张胆,破门而出。   若此时,分前后二队。前队明冲夏门,充作饵兵,引走追兵。张让则轻车潜行,避走小巷。掩藏踪迹,暗入太仓。如此,神不知鬼不觉,领少帝逃出生天。黄门当真机关算尽,却失在此处。   不及多想。机关冲车已迎头撞开城门。   城头守军,追之不及。目送车队,浩浩荡荡,驶入北邙。   须臾,又见后将军董重,率北军越骑营士,飞马追来。   “阉宦何往!”董卓挥鞭喝问,速度不减。   “已去北邙。”城头守卫高声答曰:“机关车重,寻迹追踪。”   “嗯!”一问一答,董卓已穿城而过。   南宫,兰台寺。   “报——”斥候来报:“张让挟天子,冲出夏门!”   “速追。”大将军面色狰狞。洛阳二十四街十二门,百密一疏。   “十万火急!”又有斥候飞奔来报:“辅汉大将军幕府雄兵,二路兵分,杀入南北二宫。”   大将军气血冲顶,两眼一黑,四肢无力,险些倒地。强撑发问:“可另有城门被破。”   “未闻攻城。似神兵天降,措手不及。”斥候答曰。   “函园雄兵,必走密道。”便有心腹进言:“大敌当前,大将军宜速决。”   何进眼中尽起戾芒:“传令,火烧云台。”   “喏!”   抢在幕府雄兵抵达前,何府死士点燃云台殿。   “启禀太皇,四面火起。”董承再报。   “如之奈何。”董太皇惊问。   “待火大冲天,再来禀报。”窦太皇依旧风轻云淡。   俗谓“火烧眉毛”,后曰“燃眉之急”。四面火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董承绝望董太皇。   董太皇危难来投,惊慌失措,如何能沉住气:“妹妹可有万全之策。若等火大烟盛,万事休矣。”   窦太皇轻声言道:“姐姐且放宽心。唯有大火,我等方能逃脱。”   “这……”见她不似说谎,董太皇半信半疑:“妹妹既有良策,何不明言。”   窦太皇这便耳语道:“此事,说来话长……”   听窦太皇细说前后,董太皇喜从天降:“竟不知桓帝,还有此闲情逸趣。”   “不瞒姐姐。前朝秘事,我亦是今日才知。”窦太皇言道。   “何人相告?”董太皇随口一问。   “乃大长秋养子,小黄门安絜,先前来报。”窦太皇随口答曰。   “从未听闻,尚书令有养子。”董太皇眉头微蹙:“妹妹可曾亲自查验。”   “自是亲眼所见,姐姐且安心。”窦太皇答曰。   “验过便好。”董太皇终是安心,却又不依不饶:“据我所知,曹节并无养子。若真有养子,当如张让,为其谋一宫职,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又岂能年纪轻轻,便受刑入宫。充作小黄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窦太皇轻轻颔首:“诚如姐姐所言。安絜此人,或另有身份。”   “掩藏身份,当为避嫌。只需与我有利,终有真相大白之日。”董太皇,不再追究。   “姐姐明见。”窦太皇却若有所思。   云台高耸。四面火起,宛如烽火台。何其醒目。便是二崤城上,贾诩等人,亦可得见。   “不好。”沮授言道:“永乐宫并云台殿,先后起火。两宫太皇太后,恐性命不保。”   田丰怒道:“擅自兴兵,延祸二宫。大将军何进,难辞其咎。”   “死无对证,如之奈何。”荀攸已窥破大将军所谋。   贾诩却道:“恐大将军,性命难保。”   “何以知之。”荀攸问道。   “游缴来报。幼平、公明已由地道入城。我又遣人询问密道开启,前后诸情。留守兵士言,暗门乃安絜亲自开启。试想,若安絜当真经由此道,往来洛阳内外。一来一回,暗门又何须开启两次。”贾诩言道。   “莫非……”荀攸幡然醒悟:“城中另有密道。”   贾诩遥望云台:“依我所料。此密道,直通宫中。许,光武帝时已有。”   “莫非宫中入口,便在云台之上。”沮授亦醒悟。   “大将军何进,火烧云台,弄巧成拙。”贾诩叹道:“窦太皇将计就计,假死脱身。何进自以为得逞,喜大忘形。必失小心。疏于防范之下,被黄门反戈一击。飞来横祸,死于非命。亦未可知。”   “云台暗藏密道,当通往何处。”沮授忽问。   贾诩神色,一时竟复杂难明:“不日当知。” 第031章 前途未卜   兰台高耸,抵近北宫。正因能居高俯瞰二宫兵势。故大将军入宫后,便蛰伏于此。   眺望永乐宫并云台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大将军何进,终在惊慌失措中,寻得一丝慰藉。   “报!”斥候抢在幕府二校南北合围前,搏命来报:“辅汉大将军幕府右军校尉徐晃,并左军校尉周泰,各领麾下千人,攻入南北二宫。虎入群羊,锐不可当!”   “永乐宫并云台殿,火情如何。”何进劈头便问。   “永乐宫室尽毁。云台殿四面起火,断难回天。”斥候答曰。   “可有……一干人等,逃出。”大将军语透深意。   “未见‘一兵一卒’逃出火海。”斥候心领神会。   大将军何进一声短吁,断不敢彻底松气:“再探。”   “喏。”   少顷。袁绍、吴匡、张璋、董旻、王匡等将,浑身浴血,退入兰台:“幕府雄兵,不能与敌。四凶周泰,无人能挡!所向披靡,已杀尽死士。大将军速避!”   “避往何处。”何进忙问。   “这……”袁绍灵光一现,脱口而出:“西园长乐宫!”   “袁校尉所言极是!”诸将纷纷醒悟:“长乐宫乃太后寝宫,今夜并无兵乱。且宫中亦有西园卫,可堪一战。”   诸将口中西园卫,不过用来遮羞。袁绍之意,乃避入太后寝宫。试想,便是蓟王麾下,无诏亦不敢擅闯。   “速去!”大将军心领神会。二宫太皇,皆葬身火海。大功得成,急需太后庇护。躲过今夜,否极泰来!   众将伙同大将军,如鸟兽散。顷刻间,人去楼空。殿中只剩兰台属吏,面面相觑。六神尚未归位。   北邙。   后将军董卓兵分数路,围追堵截。机关车队,纵横穿梭。机关重车如何能跑过,轻骑快马。后车接连被毁。黄门死士,舍身纵火。阻挡骑兵追击。   又见一辆兵车被毁。车上公卿,仗剑冲出。   “万勿轻动!”见一人身高八尺,正是蓟王恩师,太仆卢植。董卓勒马惊呼:“伤公卿者,夷三族!”   越骑急忙避让。   “后将军意欲何为。”王允怒喝。   惊出一身冷汗的董卓,岂有好言语:“张让裹挟陛下,诸位因何同党!”   “一派胡言。”王允怒斥:“我等伴驾左右,出宫避难。何来同党?”   董卓正欲反驳,猛然醒悟:“中计也。速救陛下!”   “喏!”越骑遂弃公卿而去。   “后会有期!”董卓抱拳行礼。非尊卢植、王允,只惮蓟王。   一路狂奔,车马渐稀。忽闻杀声远去,四周寂静无声。车内少帝,斗胆挑帘窥探。却见一片荒郊野外,月朗星稀。   急忙推前窗相问:“常侍何往?”   张让只顾御马,头也不回,却如数家珍:“陛下勿惊。先甩去追兵,再折向西郭函园。函园距(洛阳)城五里:‘十里九坂,以象二崤’。东西山门,南北水砦。横八竖六,面积广大。老奴窃以为,当从西门入园。如此算来,西门距城十三里。北邙无人家,便是此因。”   “原来如此。”见张让头头是道,少帝遂安心。   张让又宽慰道:“一夜兵荒马乱,陛下可小憩片刻。待入函园,一切得安。”   “有劳张常侍。”毕竟是身边近臣,自当信任。何况身后再无追兵。少帝心神松弛,困意袭来,便悠悠入睡。车速随之放缓,张让辨清道路,驱车前行。   天光微亮,雾气渐起。   亦不知过了多久。噩梦袭来,少帝猛然惊醒。   轻唤一声,无人应答。少帝这才发觉,马车已无动静。   顾不得许多。少帝掀帘推窗,奈何隔着铁栅,无法探身去看。   “常侍?常侍?”连唤数声,无人应答。   许久,才听车前言道:“老奴在此,陛下勿慌。”   少帝急忙去推前窗。见驾车良马,皆瘫倒路中。张让正挨个灌下鸩酒,送其长眠。   须臾。张让绕行车尾,开启后门,扶少帝下车:“此车本为金水赀库,输送铜钱专用。老奴慕其牢固,便向右丞索来一驾。奈何车身沉重。便是西园良马,狂奔一夜,亦筋疲力竭。不堪驱策,倒伏路中。老奴不忍,遂送其安息。”   “此是何处。”少帝举目四望,雾气弥漫,流水潺潺。余车皆无,只剩主奴二人。   “或近北邙山中。”张让言道:“老奴慌不择路。大雾弥漫,不知所在。”   “如此,该当如何。”少帝无奈。   “老奴负陛下前行。”张让言道。   “荒山野岭,前途未卜。岂能令常侍负重而行。”少帝言道:“朕自幼长于宫外,论身强体健,当不弱常侍。”   “老奴斗胆先行。”张让躬身下拜。   从车前取弓弩、刀剑,背负在身。张让前方开路,少帝身后随行。   又行一段,露水渐重,道路愈发泥泞。忽闻水声渐大,隐隐有奔腾之声。   少帝起疑:“敢问常侍,前方何处?”   “老奴实不知也。”张让步伐不乱,头也不回。   少帝无奈,只能咬牙跟上。   脚下一软,竟泥足深陷。待吃力拔出,宫履已失。   “常侍停步。”少帝运足目力,隐约见白浪滔滔:“前方水大,再行没顶矣!”   张让闻声止步,将肩上兵器,悉数丢弃。只手提袍,寻路踉跄折返:“老奴老眼昏花,老而无用。累陛下深陷泥泞,死罪。”   少帝叹气:“常侍与朕,同甘共苦。待逃过此劫,此生定不辜负。”   张让悲从心起:“陛下乃仁主。假以时日,当三兴大汉。老奴纵然粉身碎骨,亦护陛下周全。”   少帝言道:“天昏地暗,大雾遮眼。何不待天明,再寻路,西去函园。料想,大将军必难觅踪迹。更不敢引兵奔赴函园。”   张让言道:“也罢。老奴且护送陛下上岸。”   少帝闻言一愣。脱口而出:“常侍为何用‘上岸’。”   张让徐徐直起腰杆,眼中杀机隐现:“陛下聪慧,前面乃是大河。”   “大河?”少帝大惊:“莫非我等已行至,大河岸边。”   “或是如此。”张让再拜。见少帝赤诚,目中哀伤,一闪而逝。   只可惜,少帝未能窥见:“一夜疾驰,竟远行至此。距函园,何其远矣。”   “陛下勿慌。”前方大河拦路,后方追兵将至。然张让却越发,心平气和:“此地,当距孟津或小平津不远。只需抵达津渡,困顿自解。”   “如此甚好。”少帝大喜:“当往何方?”   “函园在洛阳西郭,宜当西进。”张让言道。   “好,好。”少帝不疑有他:“劳烦常侍,前方带路。”   “喏。” 第032章 上下求索   少帝乃何太后所出。何进焉有弑君之心。   张让以永乐与云台之危,诓骗少帝,只因自何太后诞下麟子,少帝心中便一直耿耿于怀。再加先帝崩后,短短二载,便有新帝及少帝,二帝登基。帝位风雨飘摇,与前朝大将军梁冀擅权时,何其相似。故少帝总以为,帝位不稳,担心时刻被废。   将心比心。遥见何进攻杀二宫太皇,少帝焉能无惧。再者说来,少帝自幼长在宫外,与何氏一门并无亲情可言。于是被张让说动,以为大难临头,故行出宫辟祸。亦是情理之中。   此乃张让、赵忠与曹节、程璜等,硕果仅存之中常侍,事先合谋。只需成功离间大将军与少帝,待少帝元服,必亲信宦官,疏远何进。如此,黄门当可,转危为安。   奈何张让心中,另有盘算。   策马狂奔,大张旗鼓。往来绕行街巷,生怕大将军不知。引董卓领兵追剿。目的,便是造势。   造大将军追杀少帝之势。又将卢植、王允等朝中公卿,裹挟同行。乃充人证也。   若少帝安然回宫,大将军自可陈情请罪。然若少帝因此殒命。大将军何进,百口莫辩。陷君于危难,乃不赦之罪。于公于私,于国于家,便是何太后,亦断难庇护。   换言之,此乃张让自知时日无多,行舍身饲虎,借刀杀人。除大将军之苦肉计也。   然而,当知只是如此么?   话说,少帝出宫不久。   南北二宫,杀声渐止。然永乐宫并云台殿,烈焰冲天。回天无望。黄门内宦,十室九空。虎贲、羽林亦多战损。周泰、徐晃,合兵一处。一边命人救火,一边奔赴玉堂殿,守护陛下。   却见人去殿空。唯在玉堂署中一辆机关马车内,寻到虎贲中郎将王越等,昏迷不醒。不用说,寸步不离,守护少帝的剑宗王越,率众登车时,被人迷昏。未能随车队同行。   冷水泼醒,询问详情。   王越遂将少帝之事,和盘托出。   周泰即命游缴传书右丞。以右丞之料事如神,定能窥破张让所谋。寻着少帝下落。   函园,二崤城。   车驾被毁,董卓领越骑呼啸而去。卢植与王允当机立断。换乘驾车驽马,抄近路,直奔函园。   卢太仆乃蓟王恩师。守门兵士,即刻放行。   四大谋主,殿前相迎。   卢太仆下马便问:“陛下何在?”   贾诩心中一凛:“陛下从未至此。”   “速遣一军与我。”事急从权。卢植亦顾不得许多:“见永乐、云台,大兵。陛下出宫辟祸。后将军董卓领越骑营,围追堵截。我等车驾被毁,自行上山。料想,张让定慌不择路,失去行踪。”   一席话,言简意赅。然贾诩却窥破端倪:“何人欲使陛下出宫辟祸。”   “正是张让。”卢植答曰。   电光石火,贾诩眼中精光乍现:“陛下车驾出何门。”   “城北夏门。”卢植再答。   “北邙之外,还有大河拦路。”贾诩言道:“太仆当以大河为界,上下求索。”   “好。”贾诩足智多谋,卢植言听计从。   贾诩唤来右军司马韩猛,并左军司马崔霸,各领麾下骁骑,随卢植、王允出寻陛下。   刚送走幕府骑兵,便得周泰密报。   细细看过,传阅诸谋主。贾诩已知晓张让所谋:“少帝凶多吉少。”   “张让欲诛何进。”荀攸一语中的:“故大张旗鼓,率机关车队奔走北邙。引何进遣兵来追。若少帝不幸早崩,大将军难辞其咎。战国时,吴起抱悼王尸而被仇人射杀。后新王即位,凡射中王尸者,皆死罪。获罪者七十余家。吴起抱王尸,而报杀身之仇。与张让行事,异曲同工也。”   “卢太仆及虎贲中郎将王越等,皆可证明。乃因见永乐、云台大兵,恐伤及陛下,这才驾车出宫避祸。大将军遣人一路围追堵截,令陛下早崩。”沮授言道:“此计虽成,张让凶多吉少。然虑及黄门为人行事,如何能以身饲猛虎。”言下之意,宦官皆贪财惜命,贪生怕死。如何能亲身设险。   话音将落。便听贾诩一声长叹:“数月之前,张让登门求药。曹节遂将华大夫所配丸药,与张让分食。料想,张让自知时日无多,故行此险计。欲一劳永逸,除外戚之患。”   “原来如此。”众谋主,各自唏嘘不已。   西园,长乐宫。   何进等人沿途收拢败兵,避入园中。何府二司马,急忙前来迎接。   “战况如何。”左右皆是心腹,大将军何进无须顾忌。   司马许凉答曰:“赵忠领黄门死士,固守鸡鸣堂。堂内兵甲齐备,苦无攻坚重器,急切间难以攻破。”   “攻不破,便不攻。”大将军何进当机立断:“且放猛火,一了百了。”   许凉惊惧:“此乃太后寝宫……”   大将军何进,焉能不知:“西园广舍千栋,何缺一座鸡鸣堂。”   司隶校尉袁绍亦劝:“风向不利。若起大火,恐引燃长秋殿。”   大将军何进,心意已决:“宜速灭口。只需火起,我等便称:乃阉宦见事不可为,自行了断。今夜之后,太后当入主正宫,要此离宫何用。”   袁绍等人心领神会:“喏!”   这便命人负薪,堆满鸡鸣堂周遭。   见弩箭遍插背上薪柴,然底下兵士却毫发无伤。大平座内赵忠等人,各自绝望。   “许凉匹夫!欲纵火焚宫乎!”赵忠尖声怒叱。   许凉正要答话,却被何进挥手制止:“阿母,无恙否?”   辨出说话之人,乃大将军何进。大平座内,赵忠龇牙一笑:“大将军,亦无恙否?”   “今夜之乱,皆拜阿母与阿父所赐。与其延祸家人,不如就此罢手。太后当面,留你全尸。”大将军胜券在握。   “哈哈哈……”赵忠仰天长笑。笑罢,热泪长流:“二宫兵乱,究竟拜何人所赐。大将军心知肚明。又岂能瞒过世人,诓骗天下。老奴天家一忠犬,苟且偷生,享尽荣华富贵。今日追随先帝而去,足可含笑九泉。所谓‘来日方长’。老奴必在九泉之下,扫榻以待大将军!”   “不识好歹。”何进怒急:“点火!”   “喏!”许凉张弓搭箭,火箭直落柴堆。   便在此电光石火间。劲弦响处。一支利箭后发先至,正中火箭。   砰!   二箭相撞,飞火四溅。 第033章 以众击寡   百步穿杨,技惊四座。   众人忙将大将军何进,团团围于身后。   袁绍高声喝问:“何人突施冷箭!”   “本初别来无恙乎?”声音耳熟能详。然急切间,竟不能对号入座。   便在众人闻声凝望之时。只见董骠骑,携一众亲信,淋淋到场。自董骠骑以降,皆披蓟国水军“辟水角端甲”。来得慌张,裙甲下暗藏革囊,鼓鼓囊囊,犹未来及放气。必借洛阳内外水路,暗经“流香渠”入园。   “大将军何其急也。”董骠骑割断吹气死结,革囊徐徐干瘪,裙甲自行翻落。   “董骠骑无诏入宫,意欲何为。”大将军何进,皮笑肉不笑。   董重咧嘴一笑:“董某自是奉诏入宫。”   “奉何人之诏。”何进目视左右,欲先发难。   “乃奉(董)太皇诏。”言罢,董重从一隔水囊袋中,取诏在手:“有车骑将军何苗,上疏劾奏大将军何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故奉太皇诏命:即刻缉拿大将军,交由三司会审。若抗命不遵,格杀勿论。”   话音落地,一片死寂。   须臾,只听何进,旁若无人,放声大笑。   “哇哈哈哈……”   众人心领神会,亦随之捧腹大笑。乃至许多人东倒西歪,前仰后合。鸡毛充令箭。数千西园卫当面,大言不惭,犹不知死活。何其不智也。   笑罢。大将军何进,目露凶光,并指一点:“将此獠拿下。”   “喏!”便有麾下死士,提刀上前。   “不知死活。”董骠骑嗤鼻一笑。   一左一右,两点寒芒,电射而至。将死士射翻在地。   但见江东猛虎,自暗处昂扬而出。   孙坚之勇,何必多言。见麾下各个如临大敌,未战先怯。何进斥道:“休要慌张。猛虎无牙,有何惧哉。”   虽与董重、孙坚等人,皆是故交。然事到如今,各为其主。袁绍咬牙道:“大将军所言极是。我等群起攻之,以众击寡!”   “杀!”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长刀并举,杀奔而出。   “擒杀孙坚、董重者,赏万金,封列候!”何进怒喝。   清酒红人面,钱帛动人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西园卫,蜂拥而上。   睥睨丛丛利刃,孙坚弃弓捉刀,一声虎吼:“江东儿郎何在!”   声似虎啸,如雷贯耳。   忽听西园卫中,吴侬软语,异口同声:“江东健儿在此!”   音犹在耳,血光迸溅。   西园卫,忽生内乱。二千江东健儿,骤然发难。挥刀砍杀同伴。忠于大将军何进的西园卫,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先前,曹节等人,老谋深算。知先帝欲设西园八校,趁机上荐黄门子弟入营。参照北军五校,一校七百。时孙坚为五官中郎将,有健卒三千。满打满算,可募四校。三千之众,随江东猛虎鏖战黄巾,不避生死,勇为先登,皆是精兵悍勇。除孙坚自领一校外,余下健勇,皆被助军左校赵融,助军右校冯芳,左校夏牟,三家瓜分。   “啊哈哈哈!”董重喜若癫狂。一切诚如陈公台所言:只需轻身入宫,令孙坚于阵前,振臂高呼。二千江东健儿,自当临阵倒戈。精兵自来。   瞬息之间,形势陡转。大将军一系人马,惊慌失措,人仰马翻。   便有军候、队率,合力杀透敌阵,奔赴孙坚当面:“拜见将军!”   “奉命讨贼,无须多礼。与我同生死,共进退!”孙坚挥刀一指“杀!”   “同生死,共进退!”江东健儿,背靠背结阵。势如疯虎,刀刀夺命。   “杀——”   西园八校,勾心斗角,各有所属。自先帝崩后,转换门庭,已成家常便饭。本以为会与北军五校,一般无二:首鼠两端,待价而沽。故自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入园统兵以来,颇多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岂料猛虎孙坚振臂一呼,江东健儿群起响应。真刀真枪,要人亲命!   大平座上赵忠等人见状,喜极而泣。   “董骠骑为国除奸,大快人心!”   董重仰头一笑,待心腹将箭矢点燃。张弓搭箭,直落柴堆。   赵忠谄媚笑脸,瞬间垮塌。   火蛇飞窜。随油液侵入各处,一时成火海。   顷刻间。便是堵死门窗及四壁的联排鸡埘,亦燃起烈火。埘中雄鸡,浑身火烧,振翅飞出。宛如火鸟天降。   董重冲赵忠仰面笑道:“常侍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赵忠幡然醒悟:“孩儿们,随阿父……跳!”   雄鸡飞窜,黄门乱跳。   果然“鸡飞狗跳”。   本就老眼昏花,外加情急之下。落地时崴脚。疼痛钻心,涕泗横流。一瘸一拐,被小黄门搀扶到董重身侧,赵忠满心疑问:“董骠骑,何故如此。”   “若不放火,大将军之罪,焉能坐实。”董重笑答。   眼看功亏一篑,何进痛彻心扉。奈何败局已定,无力回天。见事不可为,袁绍等人,遂护大将军何进,且战且退。且退且走。逃向何太后寝宫长秋殿。   “休要走了逆贼何进!”赵忠恨声尖叫:“何进逆乱,屠戮宫室。诛(何)进者,赏万金,赐万户侯!”   “杀逆贼!”董骠骑振臂高呼。   “杀逆贼!”士气大盛。听闻满园喊杀之声,何进怒从心起:“我乃当朝元舅,外戚大将军,封慎侯。何人敢杀我!”   话音未落。忽听耳畔一声炸响:“某敢杀你!”   刀光一闪。血气冲天。   云台密道。   董承、张绣,火把高举。   董太皇并窦太皇,搀扶而行。   “前方何人。”忽听张绣喝问。   “老奴曹节,恭迎太皇大驾。”张绣举火抵近,显出粉妆红唇,曹节相貌。   “果是老大人。”董太皇终是安心:“今日能死里逃生,幸赖老大人相助。”   “老奴不敢居功。乃二位太皇,吉人天相,否极泰来。”曹节躬身引路:“请随老奴来。”   “此密道,通往何处。”窦太皇忽问。   “东郭马市。”曹节随口一答。   董太皇又问道:“自朕入宫以来,未曾听闻老大人有养子。”   曹节答曰:“回禀太皇,非是老奴养子,乃是养女也。”   “原是女扮男装。”陈年旧事,浮上心头。董太皇这便醒悟:“可是安世高之女。”   “正是。”   大河岸边。   张让并少帝,一前一后,艰难西行。   时已天光大亮。忽见前方河湾,隐约有一津渡。   少帝大喜:“常侍且看。” 第034章 旁门左道   “老奴亦见。”张让言道:“当是港津。”   “既是港津,必有船家。”少帝言道。   “陛下明见。”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主奴二人,奋起余力,赶到河湾。   “这……”只见偌大的一片港津,时下已成焦炭。入目皆是断壁残垣。唯剩一条通往大河的丁字长堤。   张让举目四望。只见河水滔滔,满目凄凉。除去毛发斑斑的野狗,竟无一户人家。   “何以至此。”少帝惊诧之情,溢于言表。   “阿阁兵乱时,大将军遣武猛都尉丁原烧孟津。火照城中,人心惶惶。想必,便是此处。”张让言道。   “朕亦有耳闻。”时少帝尚未登基。再回想,已物是人非。   所幸,岸边亭舍,尚且完好。张让推门视之,早已人去楼空。“陛下权且忍耐。料想,待天光大亮,百官自会寻来。”   “也好。”少帝夜行至此,也是累了。   河边风大。又值初秋。少帝一身华服,夜行时被露水打湿。张让寻来茅草枯枝,燧石点燃。为少帝驱走寒意。又入庖厨,寻干粮充饥。   火烧孟津时。船家悉数离港,百姓举家逃亡。正因走时匆忙,囫囵吞枣,草草收拾,未曾打理干净。故陶罐中还有些许存粮。张让依次搜刮,小心吹去碳灰,好容易集齐一捧五谷杂粮。   井水煮成稀粥,盛给少帝裹腹。   一碗热粥下肚,少帝长出一口浊气。这才想起,张让水米未进。不由心生愧疚:“张常侍……”   “陛下饱否?”张让目光慈炯,笑容可掬。   “便是宫中珍馐美馔,亦比不过这碗五谷杂粥。”少帝言道。   一朝落难,让老奴张让与少帝刘辩,不知不觉,拉平了身份的鸿沟。此时,再无皇帝与宦官。只有长者与少年。   又或者,诚如曾子所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张让言道:“陛下今日‘历危难,尝冷暖’。本性纯良,又长于宫外。老奴斗胆。待他日亲政,当为明主。”   “先帝,亦尝尽人间冷暖,自幼也长于宫外。可是明主。”少帝忽问。   张让不置可否,反谆谆善诱:“乱而不损曰之‘灵’。先帝亦有明主之姿。时窦太后垂帘监国,大将军窦武主政。董太后大义灭亲,杀兄(董)宠,先帝铸中兴剑以自醒。然自窦大将军兵败枭首,窦太后被禁云台,先帝再无中兴之念,董太后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前后所行,因何不同?老奴窃以为,非本性使然,乃形势所迫。陛下只需明白一件事:唯有做明主,可保一世平安。”   “唯做明主,可保平安。”少帝似有所悟:“明主无可指摘,无人轻言废立。”   “老奴宦海沉浮,蹉跎一生。历经生死两难,方才顿悟:只需活着,才有转机。陛下年不过十岁。还有大把春秋。当善保有用之身,以待天时。”张让似吐露临终之言。   “昨夜大将军兴兵入宫,火烧永乐,攻杀云台。可比窦武乎?”少帝问道。   “何进鼠辈,只能捉刀屠猪狗。有何惧哉。”张让轻蔑一笑。   少帝又问:“董骠骑、何轻车,如何?”   “阿堵之物,不提也罢。”张让倍加不屑。   少帝再问:“蓟王,又如何?”   张让终于动容:“依老奴愚见,蓟王可比光武。”   少帝轻轻颔首:“所以,昨夜常侍才口出‘假以时日,三兴汉室’。”   张让眼中精光一闪。与少帝四目相对,少顷,竟旁若无人,抚掌大笑:“老奴可瞑目矣。”   笑声未落,忽听人马嘶鸣。   张让急忙收声。于门缝窥探,正见一队巡游骑士,纵马而来。   “掾史且看!”便有骑士寻着踪迹。   积满碳灰的长堤上,有两条清晰的足迹。   “速去查看。万勿轻动。”便有主将,高声言道。   “喏。”骑士下马,手握刀柄,亦步亦趋,寻迹向亭舍接近。   “何方人马。”少帝低声问道。   “看装束,似是州郡之兵。非大将军麾下。”张让答曰。   “常侍可曾看得真切。”少帝追问。   “当是郡兵无疑。”张让言道:“待老奴一问便知。”   见骑士互相戒备,抵近亭舍。张让朗声问道:“舍外何人?”   答曰:“三河骑士。”   “何人统领。”   便有一人,翻身下马:“河南中部掾,闵贡。”   “何事至此。”张让示意少帝稍安勿躁。   “为寻城中‘史侯’。”闵贡再答。   “何人指使。”   “太仆卢公。”张让颐指气使,闵贡越发小心应对。   少帝大喜:“断不会错。”   张让轻轻点头,又冲门外道:“且你一人入舍。”   “喏!”闵贡心中大定,八九不离十。这便孤身入舍,与少帝相见。   定睛一看,纳头便拜:“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少帝端坐火塘旁。衣衫不整,贵气自生:“掾史请起。”   “谢陛下。”闵贡言道:“卢太仆并王侍中,各领一军。以大河为限,搜寻陛下行踪。又遣我往来河岸,不放过一草一木。不料先前与后将军董卓所率越骑营相遇。恐尾随而至,事不宜迟,陛下当速归。”   “如此,便有劳掾史。”少帝落难,便拜董卓所赐。知其紧追不舍,自当速避。   出门前,见张让似无动身之意。少帝遂问:“张常侍?”   张让言道:“陛下自去。老奴便在此处,坐等董卓逆贼。”   少帝幡然醒悟:“常侍,欲为朕断后乎?”   “刀锯余人,如何捉刀杀人。然有老奴在此,许能为陛下博得片刻转圜。”张让伏地行礼:“老奴,叩别陛下。”   少帝忽动容相问:“常侍,因何改弦更张。”   “陛下外憨内秀。”张让全然无惧:“大汉中兴有望。假以时日,无可掣肘。”   少帝于是回身。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张让:“留给常侍自保。”   张让双手接过,正是机关袖箭。少帝一路尾随背后,张让生死皆在一念之间。张让笑叹:“陛下长于道人史子眇家中。必通‘奇技淫巧,旁门左道’。老奴有幸得见,虽死无憾。”   “阿翁珍重。”少帝言尽于此。   张让老泪纵横:“陛下珍重。” 第035章 暴虎冯河   “董骠骑?董骠骑?”   “何事!”董重猛回神。环顾左右,鸡鸣堂余烟袅袅,周围血流成河。黄门与西园卫尸身,排满堂前。死伤无数。更有大将军何进尸身,单搁一旁。   赵忠谄笑:“逆贼何进授首,余党如鸟兽散。鸡鸣堂大火,亦被合力扑灭。天将破晓,胜负已分。敢问董骠骑,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不愧为先帝阿母。咋听平常一席话,却将董骠骑绑上战车,还推为首领。论消灾避祸之术,无出黄门之右。   “为今之计……”脑海中,何进断首冲天,血喷数丈的场面,再次袭来。董重一时头痛欲裂。竟口不能言。   本以为。何进乃“眼中钉,肉中刺”。每每想来,便欲除之而后快。然目睹何进授首,董重竟无半分欢喜。反如坠冰窟,彻骨极寒。   此便唤做:后怕。   见董重惊怖如斯。赵忠遂散去笑意,谆谆善诱:“《诗》曰:‘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俗谓‘知耻后勇,知弱图强’。又说‘无知者无畏’。老奴恭喜董骠骑,有今日之惧,他日行事,必谋定而后动。再无百密之一疏也。”   “只因心怀畏惧。”董骠骑似也懂了。   “正因心怀畏惧。”赵忠进言道:“穷寇莫追。昨夜,董骠骑任由袁绍等人四散而逃,乃枭雄之姿也。今,何进授首,太后势孤。汝南袁绍四世三公,若能笼络,收为己用。待众口一词,咬定何进兴兵,乃欲‘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则师出有名矣。”   “太皇诏书在此,何须袁绍等人,众口一词。”董骠骑自以为,有“免死诏书”傍身。   先前孤注一掷,为除心头大患而无所不用其极。今大患已除,宜当善后。务必尽善尽美。赵忠遂言道:“不瞒董骠骑。车骑将军何苗,劾奏大将军何进之上疏,乃尚书令伪造。”   “嘶——”董骠骑一口气没上来,双目翻白,便要惊怖而死。   赵忠似早有准备。双拳连击前胸加后背。助董骠骑吐出浊气,逃过一劫。   “董骠骑勿惊。”赵忠只手抚其背,为董重顺气压惊:“何苗本叫朱苗。与何进并无血亲。故素不与大将军同心。且向来与董骠骑交好。只需晓以利害,许以重财。让何苗认领此事,又有何难?”   细细思量。董骠骑这才强压心头惊怖:“何苗此人,贪生怕死,嗜财如命。若胁之以威,诱之以利,或可转圜。”   “诚如董骠骑所言。”赵忠暗中鼓动:“事不宜迟,当早做打算。”   “报——”直到此时,南北二宫才迟迟有消息传来:“大将军何进,纵火焚毁永乐宫并云台殿。二宫太后及陛下,皆不知所踪。”   赵忠顾不得遮掩,厉声问道:“可曾辨认遗骸。”   “尚未来及。”   “这可如何是好。”若二宫太皇及少帝皆葬身火海。南北二宫,只剩太后及麟子。那时,蓟王必三立幼主。依祖制,何太后垂帘监国。   心念至此,饶是赵忠,亦遍体生寒,冷汗直流。   “再探!”   “喏!”   “骠骑。”见孙坚返回,董骠骑这才心有所依。   “阵斩何进之人,今在何处?”董重劈头便问。   “阵斩何进者,乃北军屯骑校尉,兼领西园下军校尉鲍鸿。”孙坚答曰:“正领兵士收押乱军。”   董重遂看赵忠:“此又是何人?”言下之意,可能信任。   “乃张常侍亲信,日后当有大用。”赵忠目视长秋殿。言外之意,日后可由其统领西园卫,禁锢何太后。   董重心领神会:“为国除奸,真义士也。”   孙坚又道:“末将已问过周泰、徐晃二校尉。皆言,陛下车驾出城,入函园辟祸。云台火场,亦无人殒命。北军五校知大将军授首,天亮前已各自回营。城门校尉赵延等,也已各就各位。”   董重稍稍安心:“速去二崤城。”   赵忠急忙进言:“此地亦不可弃。”   孙坚抱拳道:“骠骑自去,西园便交末将善后。”   “有劳文台。”事不宜迟,董重并赵忠,直奔西郭函园不提。   自大将军兴兵以来。何太后深居简出。长秋殿一切如常。三宫兵乱,血流成河。唯此地一片净土。   天光大亮,何太后披衣起身,先喂饱麟子,再梳洗更衣。   须臾,便有心腹宫妃,耳语昨夜详情。   何太后不置可否。宫妃已暗自垂泪。身旁宫妃,皆先帝时西园旧人。后入文园守陵。得何太后体恤,这才重回。知恩图报,尽归太后所用。   “无妨。”何太后似古井无波:“大将军所求乃大。功败垂成,死得其所。怨不得旁人。”   “若无大将军照应,太后……”宫妃欲言又止。   “朕乃大汉帝后。”何太后声虽轻似鸿毛,身却稳如泰山:“又岂需倚仗外戚。”   宫妃心领神会。麟子生父,虎踞北疆。爱屋及乌,焉能坐视母子受难不成。   “寒择暖衣,暑披薄衫。”何太后面上无喜无悲:“因时而异。”   洛阳北邙,北芒阪。   闵贡护佑少帝,终与卢植、王允等人相遇。   “臣等,叩见陛下。”卢植、王允,领幕府骁骑,沿北邙山麓,往来搜寻。一夜驰逐,筋疲力竭。   少帝先问身后骑兵:“何处兵马。”   “乃幕府雄兵。”卢植答曰。   少帝遂安心:“太仆辛苦。”   “老臣慙愧(惭愧)。未能护陛下周全。”卢植领百官跪伏道旁。   “二宫兵乱,生死之间。能与太仆重逢,竟有恍如隔世之感。朕尚且自顾不暇,太仆何罪之有。诸位且起身吧。”少帝似一夜长大。   “谢陛下。”卢植领百官起身。   “报——”断后三河骑士,快马来报:“后将军董卓正领越骑,飞马追来。”   “张常侍如何?”少帝忙问。   “恐已被害。”骑士答曰。   卢植言道:“事不宜迟,陛下速入函园。”   “好。”少帝来不及感伤:“诸位同行。”   “喏!”百官急忙上马。   右军司马韩猛,并左军司马崔霸,纵马出列:“陛下先行,我等断后。”   见二人雄壮威武,少帝信心倍增:“有劳二位。”   “不敢。” 第036章 笼中之鸟   董骠骑并赵忠,抵达函园。   见园内路旁,挤满逃难百姓。沿街商肆内,排设粥棚。水汽升腾,香气四溢。四郭百姓,列队取食。并无多少兵丁,然次序井然。   函园乃蓟王陵园。入园居者,皆是守陵人。此身份,与蓟国百姓大有不同。能为王上守陵,福莫大焉。何须幕府雄兵催促,各家商肆皆撤除货物,空出内外场地,安置难民。   左丞荀攸,专理函园。已悬扁各亭。言,户户施粥之粮,皆由幕府足额发放谷钞补偿。事后可在园中粮商处,自行支取。皆大欢喜。   通钞、楼钞、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宝钞,合称“蓟钞”。用来购买蓟国大宗商品。之所以分门别类,而不统一使用通钞。乃为抑制通胀。专钞专用。除便于上计署统计货币流通外。亦可防止货币超发,影响民生。事实上,在刘备看来。农业社会与商业社会,在时下,有泾渭分明的天然鸿沟。蓟钞中,通钞多为百姓所持。而楼钞、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则多为商人所持。故又称“商钞”。蓟国百官俸禄,士卒军资及客庸薪金,皆明文规定,只可发通钞。   针对封君列候,名门豪右,还有琉璃宝钞。   当然。只需足额支付兑率,通钞、商钞及宝钞,皆可自由兑换。琉璃宝钞,亦可兑换与面值相等的蓟国角钱。又当然,时下还无人这么做。琉璃宝钞不断升值是其一。解铜重之苦乃其二也。还当真“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不成。   董骠骑府邸,早迁入园中。诸如赵忠、张让等,亦暗中使人购买九坂悬楼,安居辟祸。九坂豪宅自山脚,沿坂而上。分六街七宅,直与山头齐平。三层宅院,如梯台逆升。玉宇琼楼,鳞次栉比,金碧辉煌,气象壮观。   先前。宗室权贵,多居城中步广、永和二里。如今权贵争相避入函园栖身。生活实在便利乃其一。足可保身家性命乃其二。蓟王威信天下乃其三。宜早日列队。   “麒麟降世国祚终,宗王三兴乃为始。”   正因此谶语,在洛阳广为流传。妇孺皆知。故当张让口出“三兴大汉”时,少帝立刻警醒。一直尾随身后,暗中戒备。张让本已打定主意,与少帝“俱投河死”。然却恪守忠犬本分,有始有终。   此便唤做“疏不间亲,卑不谋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理。可恨之人,亦有可取之处。   话说,董重一行径直上山。入二崤城,瑶光殿。   待见到并坐帘后的二宫太皇,终是安心。若董太皇崩天。董重手中诏书,便成一纸空文。无人可证真伪。亦是所谓“死无对证”。今太皇安然无恙,无论尚书令曹节秘呈何苗上疏,真伪如何。董骠骑皆可自证清白。   换言之,何苗再无需他董骠骑,费心去说了。   二宫太皇,暂居二崤城。待周泰、徐晃肃清二宫,再择日迁回。   所幸,原永安宫,今长信宫,由程璜看守,完好无损。假以时日,二宫太皇可先迁居长信宫。以待永乐、云台重建。   唯一所患,便是少帝安危。   待日中时,陛下自西门入园。百姓伏地叩首,山呼万岁。众人皆心有戚戚。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二宫太皇亲出相迎。董太皇更是与少帝抱头痛哭。心中悲切,当有一半,乃因半生积蓄被毁。   无需去劝。宫室、钱财乃身外之物。宫室烧毁可以重建,钱财烧毁可以重筑。人若殒命,则万事休矣。   说起,铜钱重铸。董太皇暗使董骠骑问过左丞荀攸。可五兑一,足量换取蓟国角钱。如此折本,董太皇心有不甘。灵机一动。言,当兑琉璃宝钞。   琉璃宝钞,一钞难求。洛阳市面,已有人出价十倍求取。只为换回一栋九坂悬楼。却仍不可得。   令董骠骑,难以启齿。然,皇命不可违。唯有硬着头皮,向荀攸吐露实情。   不料荀攸欣然点头。言,断不会令骠骑为难。   董骠骑大喜之余,亦“感激不尽,惭愧之至”。   荀攸却故作矜持,笑而不语。   永乐宫所积铜钱,数十亿计。回炉重铸成角钱,当可补蓟国本币之差。毕竟,大汉币制,乃是铜本位。   大体上,蓟国所铸铜钱与券钞发行重量,为一比五。理论上,市面每流通五百亿蓟钞,赀库当存有百亿铜钱。多年来,大利城,铸钱不断。如今也将将铸满百亿。其中约有九成,乃两汉五铢,回炉重铸。如前所说,各式两汉五铢总量,当有千亿规模。换言之,蓟王不过取一成之利。若要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蓟王还任重而道远。   货币只有流通,才有价值。切记,切记。   国人良好的积蓄习惯,大利于国。   一场宫变,各方博弈。如今清盘,何人能笑到最后,犹未可知也。   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自西园逃回。袁绍、吴匡、张璋、董旻、王匡等将,领残部退守大将军府。连夜商量对策。   知大将军兵败枭首。府中人人自危。府吏门客,一夜散去大半。唯剩长史许攸,主簿陈琳,等一众心腹留守。亦不满十人。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袁绍双目充血,悲愤难平。   见与会人等,各个唉声叹气,如丧考妣。长史许攸,起身问道:“太后无恙否?”   “太后当无恙。”袁绍面露惭色。彼时只顾四散奔逃,未能顾及太后如何。   深看袁绍一眼,许攸言道:“为今之计,当先控八关。再联络朝中内外,为大将军正名。”   “先控八关!”袁绍幡然醒悟:“只需八关在手,洛阳‘固若金汤’。”   吴匡亦醒悟:“只需手握八关,洛阳便是囚笼一座,百官皆是笼中之鸟。我等进退自如,自当有恃无恐。”   袁绍遂定计:“我与公节(王匡),留守洛阳。诸君速回,固守关邑。切莫放入一兵一卒。”   吴匡、张璋、董旻等人,齐齐抱拳:“得令!”   吴匡又道:“麾下皆战死城中,又当如何?”   “无妨。”许攸答道:“先前,骑都尉鲍信,奉大将军命,回乡募兵。日前来函,正领三千泰山卒,日夜兼程,奔赴洛阳。府掾桥瑁,亦募得东郡健勇千人。可命其就地驻守雄关。”   “董卓、丁原虽兵败,然麾下将校多孤身幸免。亦可命其回乡募兵,并趁机外出辟祸。待朝中乱局既定,再召回不迟。”目视众人,许攸长揖及地:“俗谓‘虵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宜当速择贤良,代行大事。”   事急从权。与会众人,心领神会。共推袁绍为主:“请本初领我匡扶汉室,共谋大业。”   袁绍,神色惊慌之余,亦见野火燎原。 第037章 粉墨登场   又过一日。   大将军,兵败如山倒,身首异处,陈尸西园之事。洛阳城,人尽皆知。   据四郭民居,与蓟王门下绣衣及洛阳县吏,负隅顽抗的白波宿贼,亦纷纷弃械投降。宫中大火已熄。粗略统计,有两千大小黄门,死于非命。更有数百白面无须之留守宫官,惨遭误杀。至于何府死士,被幕府雄兵悉数屠尽。   另有永乐宫、云台殿、鸡鸣堂,被纵火焚毁。   黄门子弟不算。城内及四郭百姓,无辜被害者,数以万家。   万幸。洛阳公卿皆无碍。再闻二宫太皇、何太后及少帝,皆安然无恙。终于各自安心。民心初定。   对于大将军,兵败身死。众口不一。   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扼腕叹息。类比前大将军窦武故事。百姓对大将军何进之死,更多怜惜。加之自得党魁张俭点拨,何进颇多义行。亦令人称道。再加暗中所谋,并不足为外人道哉。故时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多知大将军兴兵,乃为诛杀黄门宦官。并不知晓,何进暗行不端,火焚烧永乐、云台,弑杀二宫太后之劣迹斑斑。   只需与宦官相关。天下百姓皆自然而然,站在黄门之对立面。所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莫过如此。黄门宦官,时至今日。又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张让暗中所为,亦被赵忠悉知。本以为,原先众人定计,拼死一搏,最好亦莫过和局。只需暗中救走少帝,黄门宦官自可立于不败之地。   不料,张让舍身饲虎。董骠骑又行黄雀在后之举。阴差阳错,错进错出。竟一举斩下大将军何进首级。始料未及。   谈判的核心。相互妥协,各取所需。   大将军何进与黄门内官,联手炮制的这场宫廷政变。   如何妥善收场,才是当务之急。   兴兵入宫,滥杀二千余众。纵火焚烧宫室。累及二宫太皇及少帝。条条皆是死罪。   所谓人死如灯灭。爱恨情仇,一笔勾销。用死人抵罪,古往今来,屡见不鲜,屡试不爽,无所不利。   一言蔽之,死无对证。   大将军何进,身首异处。   中常侍张让,投河溺亡。   二人生前足够权重。此时用来担责,再好不过。   无需暗通曲款。双方默契共生。   袁绍等人,推说一切皆是奉命行事。焚烧二宫,亦出何府死士,非我等所为。   赵忠等人,则借口一切皆出张让所谋。裹挟少帝出宫,亦是其擅自行事,事先并不知情。   双方各执一词。足够默契的同时,亦各自留有讨价还价之余地。比如,袁绍一系,求改“张让裹挟少帝出宫”为“张让劫掠少帝出宫”;而赵忠一系,则必改“大将军兴兵诛内宦”为“大将军兴兵除异己”。   如此,咬文嚼字,终得圆满。   稍后,便是各方说客,粉墨登场。洛阳宗亲贵胄,齐上二崤城,同登云霞殿。先借口问安,再说各家惨淡。最后旁敲侧击,为人请求脱罪。   如先前所言。之所以洛阳子钱家,敢贳贷封君列候,亦有此因。皇亲国戚的重要作用之一,便是充当“禁中说客”。为人求情,为人求官,为人求爵,不一而足。   各方角逐。不出三日,二宫太皇,金口定调。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削爵、降职、罚俸、免官、收押、流徙。不一而足。皆可罚铜抵罪。   终归能破财消灾。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车骑将军何苗,五体投地,噤若寒蝉。   帘后何太后面无表情,不置一语。   许久,这才平静开口:“殿前所跪何人?”   “臣,何苗,罪该万死。”何苗假装痛哭流涕。   “原是朱将军。”何太后明知故问:“何罪之有。”   闻太后此言,不啻当头一棒。何苗惊怖叩首,乃是前额崩裂,血流满面:“臣,死罪,死罪!”   闻何进授首。何苗颇多窃喜。自以为,太后从此往后,唯有仰仗自己。外戚显贵,非他莫属。不料今日来见,何太后竟口出“朱将军”。若与太后再无瓜葛,何苗当真变成朱苗。何止洛阳无法立足,飞来横祸,身首异处,不过是旦夕之间。   “少时,多亏大兄,里里外外,帮衬阿父。杀猪宰羊,起早贪黑,卖肉市中,你我才得衣食无忧。你素与大兄不亲。然同出一门,自幼相伴。你亦改何姓,方有今日之富贵。若为朱苗,又与朕何干?”言及此处,何太后终是落泪:“大兄被害,你在何处?”   “臣……”何苗无言以对。   “罢了。”何太后以袖拭泪,再不见悲容:“不提蓟王太妃义结金兰,蓟王桃园结义。便是张让养子张奉,知父投河,尸骨无存,亦亲往孟津祭拜。哭晕落水,若非被过往渔户所救,已随父而去。而你,却不见一丝悲情。我大汉立朝四百年,忠孝为先。不忠不义,不肖子孙。如何能继承家业?”   何苗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泪流终发自真心:“臣,知罪。”   无论心中有无悲伤。长兄为父。虽说兄终弟及。然若是不肖子孙,则另当别论。何苗先前为避嫌,故不敢为何进披丧。得何太后告诫,这才醒悟。   时,蓟王执晚辈礼,为右国令披丧送葬。   天下悠悠众口,却无人指摘。正因以孝为先。义而无罪。   “且自去。”何太后言尽于此。   何苗如获大赦,掩面遁走不提。   何太后自帘后,返回后殿。只见,三日前告假出宫,今日始归的长乐太仆郭胜,正颈缠白绫,被数个宫中健妇,施以绞刑。   “太后饶命!”郭胜面红耳赤,声嘶力竭。   何太后置若罔闻,端坐上首:“行刑。”   “喏!”健妇咬牙发力,白绫徐徐收紧。   郭胜双目圆睁,口鼻溢血。垂死挣扎,直到,了无生息。   何太后将一切看在眼中,记在心底。   待郭胜气绝。健妇齐来复命,询问尸身如何处置。   何太后言道:“悬在西园阙下。让往来百姓,皆可观瞻。”   “喏!”   何太后此举,大有深意。杀人泄愤乃其一。为大将军正名为其二。所谓“有仇必报”。坐实大将军乃因诛宦未成,身首异处。   二宫太皇得知,五味陈杂。   太后首开先河,大义灭亲。余下二宫太皇,及少帝,该当如何。   天下皆拭目以待。 第038章 秋色平分   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二位太皇并坐帘后,少帝端坐在前。文武百官依次就坐。蓟王家臣列席。   南北二宫,血气冲天。因其广大,许多尸骸尚不及收敛。尤其犄角旮旯,无人问津,更无力顾及。更加宫中黄门、羽林大幅减员,亦苦无人手。若要肃清,尚需时日。   且二宫太皇,历经危难。尤其董太皇,若非小将张绣及时赶到。或已被何府死士所害。   如今,又岂肯轻易离开函园。二崤城,九堡连横,固若金汤。瑶光殿乃蓟王离宫。便利舒适远非南北二宫可比。二位太皇“甚爱之”。   问过右丞贾诩等人,自无异议。于是安居不提。   所谓“客随主便”。二宫太皇并少帝专开朝会,处理“七月半之变”,后续事宜。右丞贾诩等,幕府重臣,自当列席,代主公刘备尽地主之谊。   大将军兵败身死,朝中党羽被悉数剪除。先免职下狱,再交由三司会审。   朝堂顿时,空置一半。   武臣以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为首。文臣则以太傅杨彪及三公九卿为首。三公九卿中,凡大将军何进所举之人,悉数罢黜。唯少府张俭,得以幸免。   卢植、王允护驾有功。卢植升任司空,王允补为太仆。崔烈重为司徒,张温为太尉。黄门令左丰先入函园辟祸,亦得幸免。替投河而死的玉堂署长张让,陪侍少帝左右。   少帝环视朝臣,这便言道:“七月半之变。众卿可有定论。”   董骠骑环顾左右。见自己位列百官之前,左右再无掣肘。竟一时胆怯,思绪混乱,口不能言。   少帝略显失望。又看车骑将军何苗。   见何苗表情哀恸,失魂落魄。少帝一声暗叹,遂看向文臣。   太傅杨彪,起身奏道:“回禀陛下,大将军何进兴兵入宫,擅起刀兵。黄门搬空武库,据守相抗。乃至兵祸蔓延,死伤惨重。”   杨彪之言,不偏不倚。不追究因果,只陈述事实。   少帝又问:“生灵涂炭,谁之过也?”   杨彪言道:“所谓孤掌难鸣。臣以为,皆有过失。”   少帝轻轻颔首:“三司可有定论。”   今汉三法司为:廷尉、御史中丞及司隶校尉。奈何廷尉袁隗、司隶校尉袁绍,皆牵连在内。固为避嫌,皆未参与审理。问过二宫太皇,少帝遂命司空卢植,司徒崔烈,及御史中丞韩馥,同审理此案。   兹事体大,牵连太广。实在过棘手。御史中丞韩馥,唯有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起身奏报:“回禀陛下,双方供称,大将军何进兴兵入宫,名为诛杀内官,实为铲除异己。黄门负隅顽抗,自顾不暇,乃至陛下及公卿,被张让劫掠出宫。今大将军何进并中常侍张让,皆已受首。死无对证也。”   各打五十大板,如此不痛不痒。董太皇焉能心甘:“又是何人攻打、焚烧永乐、云台,二处太皇居所。”   “皆说是何府死士,奉命行事。先前皆不知。”   董太皇冷笑:“可又是死无对证。”   韩馥汗颜:“太皇明见。”   累日来,宗亲贵胄,往来不断。二宫太皇,尤其董太皇,不厌其烦。心平气和想来,虽非是骠骑将军董重手刃大将军何进。然董氏亦脱不了干系。更加何苗劾奏何进诏书,虽经尚书令曹节入宫秘呈,乃出张让之手。如今真伪莫辨,亦死无对证。   若何苗当真不认,董重便师出无名。董太皇亲下缉拿大将军何进诏书,便无法理依据。如此层层逆推,本为何进与黄门之争的这场宫廷之变,反成了何、董,外戚之争。   作为此次政变的得利一方,董太皇需加倍小心。将董氏一门撇清嫌疑,更需将自己摘除在外。   再加何太后杀中常侍郭胜,高悬阙下,以谢天下,更明心志。天下人对大将军何进之死,更多扼腕,对诞下麟子的何太后,亦多怜惜。将心比心。民心向背。   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先前已开金口“死罪可免”的董太皇,如今却穷追猛打,欲令各方“活罪难逃”。   原因不复杂。   对权臣勋贵而言,除去肉体的生命,还有政治生命。一旦获罪,“遇赦不赦”。则意味着仕途的终结。从此远离朝堂,郁郁终生。   换言之,董太皇严查涉事人等,目的不为惩戒,而为胁迫何太后:即便何苗不认领此事,亦默许之。作为交换,董太皇当不再追究何进一系,乃至何氏外戚的罪责。对涉事人等,从轻发落。   一言蔽之。谈判的关窍永远是,互相妥协,各取所需。   故对董太皇一方而言,需赢的名正言顺。而对何太后一方而言,不可满盘皆输。   关键是,若仅如董太皇所想,何太后能满意否?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何苗并黄门令左丰,联袂而来。   黄门令左丰,乃蓟王心腹,洛阳人尽皆知。便是护窦太皇周全的清忠五宦,亦是蓟王授意。   何苗怯懦,不敢言语。   见太后看来,黄门令左丰五体投地:“太后节哀。”   “时,少令何在?”太后问道。   “奴婢势单力孤,故提前出宫避难。”左丰如实以对。   “听闻你曾遣人传语郭胜,谨守西园。”何太后言道:“朕心领了。”   “奴婢不敢。”左丰再拜。   “董太皇有何良言。”何太后问道。   左丰如实言道:“临来时,董太皇命奴婢传语太后:多事之秋,共赴国难。宫廷之变,可休矣。”   何太后轻轻颔首:“好一个多事之秋,共赴国难。‘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不知董太皇可愿与贱妾,平分秋色。”   稍后有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自迁入西园,为先帝守丧。何太后博览群书,知行倍增。一日千里,断不可同日而语。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之句,出自《楚辞·九辩》。无论黄门令左丰,还是不学无术之何苗,皆不知所以。   左丰再拜:“请太后明示。”   “这几日,朕常梦见大将军,浑身披血,自提其首,因而惊怖而醒。问过千秋观中上元夫人。言,乃大将军无辜受戮,死不瞑目。除去设坛作法,还需阳气震慑。然后宫之中,只剩孤儿寡母,及女流之辈。何来阳气?替朕问董太皇:宫中逐鬼童子,可否分一半。” 第039章 惊弓之鸟   二崤城,瑶光殿。   黄门令左丰,自行返回。将何太后之言,一字不漏,告知二宫太皇并少帝。   略作思量,董太皇心领神会:“既为解太后所忧,朕自当割爱。便分一半逐鬼童子便是。”   左丰又道:“太后还说,逐鬼童子,当交由西王母座下,上元夫人甄选。与太后相合者,方可入选。”   董太皇冷笑:“何太后心中所想,非是童子,而是贵子吧。”   “奴婢不知。”左丰叩拜。   “陛下以为如何。”董太皇又看向少帝。   “朕以为,或无不妥。”   少帝能有此言,颇令董太皇意外:“陛下且明言。”   “回禀太皇,太后只索‘逐鬼童子’。并未言及协弟。换言之,太后确是用于逐鬼,未有夺(贵)子之意。”少帝鼓足勇气。   “倒是朕……多心了。”董太皇不置可否:“少令且去替朕再多一问:太后当真只要童子乎?”   “奴婢遵命。”左丰不敢耽搁,这便领命而去。   从始至终,窦太皇未置一言。话说。何太后今日所受之痛,多年前窦太皇早已品尝。大将军何进之事,与前大将军窦武故事,并不本质区别。外戚大将军,诛杀内官的目的,归根结底,乃为夺权。   今汉以来,多为内官领尚书事。黄门内官傍树而生。如张让所言,“出为恶豺,入为忠犬”。常有俗语:“打狗看主人。”恶犬作恶,难道不是主人纵容么。   黄门、外戚,对汉室而言,一个是家奴,一个是家戚。之所以双双出现,亦是时势使然。   皇帝年幼,太后称制,父兄为大将军。为夺回皇权,待皇帝元服,太后崩,遂借身边黄门,诛杀外戚。黄门因功封侯,执掌权柄。假以时日,遂成尾大不掉。先帝崩后,新帝继位。重回太后称制,大将军“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于是,诛杀内官,又成必然。如此循环。   一言蔽之。黄门与外戚,杀戮与反杀,皆是双方围绕皇权,争权夺利的手段。   奈何终汉一朝,皆未能走出这个怪圈。   待左丰回。果如少帝所言,何太后只欲得童子逐鬼,非索取贵子。   众人皆以为,不牵扯贵子,董太皇自当应允。   本以为皆大欢喜。然帘后董太皇,却久久不语。   许久,才言道:“童子皆朕亲手养大,虽非血亲,却视如己出。今何太后索取一半,朕心中实难割舍。”   窦太皇言道:“所谓舔犊情深,此亦是人之常情。”   董太皇又道:“也罢。便请上元夫人,择日入殿,为太后挑选童子。”   “喏。”左丰遂领命,回禀何太后不提。   列席朝议的贾诩、荀攸等人,却品出别样意味。   只需令何太后如愿。董氏外戚介入“七月半之变”的始源,何苗那道劾奏兄长大将军何进的诏书,便站得住脚。无有存疑。事实上,时人行事,忠义为先。凡牵扯到谋逆等十恶不赦之重罪。类兄弟间相互检举,亦多有实例。   史上,张松与法正密谋,献益州于刘备,并劝说刘璋迎刘备入蜀。稍后,刘备假意离开,张松写信劝阻,却因兄长张肃告发,被杀。   高居庙堂,为国尽忠。远避江海,为友守义。   多行不义,必自毙。   “何太后有谋。”能得贾诩如此评价,足见太后天资聪颖,又敏而好学。知行倍增。先前不过有些来自市侩的小聪明。入宫后不断积累,今已不可小觑。   “大汉母凭子贵。”荀攸言道:“先诞下长子,又诞下麟子。何太后深谙帝宫生存之术。先前,内有宦官庇护,外有大将军为其遮障,如今内外皆需亲力亲为。绞杀郭胜,行大义灭亲。洛阳百姓,皆对大将军何进兵败身死,扼腕叹息。宦官之害,足见一斑。”   沮授言道:“太后索要童子,当真只为逐鬼乎?”   “此乃何太后之计也。”田丰言道:“时董太皇为护王美人贵子,行鱼目混珠之计也。将贵子与童子一并豢养在永乐偏殿。除去窦太皇,无人知童子出处,自无从得知贵子之真身。少帝之出身,乃何太后之心病也。且先帝废长立幼之心,后宫人尽皆知。传闻,困龙台上,先帝弥留之际,另有遗言,密语身边近侍,废长立幼。乃是主公力排众议,兄终弟及,传位于少帝。先帝遗诏,如今握于谁手,已不得而知。正因后宫传言,确有此诏命,故令何太后寝食难安。”   荀攸接着道:“正因如此,何太后需未雨绸缪,早做准备。若明言索要贵子,董太皇必不会应。于是,假挑选逐鬼童子,行‘惊弓之鸟’之计也。”   何太后之谋,能瞒过董太皇之流,却如何能瞒过蓟国四大谋主。   田丰又道:“料想,董太皇必将贵子暗藏,令一众童子出为上元夫人挑选。如此,谁是贵子,不言自明。”   “不出三载,三易帝位。今汉国祚,何以为继。”贾诩一声长叹:“此乃天意也。”   事不宜迟。   西王母门下,常驻千秋观的上元夫人,车入二崤城。亲为何太后挑选逐鬼童子。又入西园,升坛做法,驱走怨气。三献瑶池息香。何太后终于安枕。   便有原大将军府长史,车骑将军府长史许攸,代主上表。言,朝不可无大将军。欲使何苗代何进为大将军。   董重一系人马自百般阻挠。   少帝无奈,问计帘后。窦太皇言道:“谁说朝中无大将军。”   董太皇幡然醒悟:“辅汉大将军。”   窦太皇言道:“先帝时,拜蓟王为辅汉大将军,位同三公。今可位同大将军。蓟王不在朝时,当由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合力分担。五官中郎将张济,护宫有功,当升为卫将军,掌南北军。军侯张绣,继任五官中郎将。”   今汉将军位,依次为: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将军、右将军、左将军、后将军。大将军,位在三公上,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位在三公下。前、后、左、右四将军,位在九卿下。今汉以来,太后临朝称制,外戚以大将军执政,与太傅、三公,合称“五府”。换言之,太傅杨彪,亦可开府。   以上各将军,均可开府。重号领军,各有部曲、将校、营官、府吏。杂号将军,临事设置,事毕即撤。唯度辽将军,因南匈奴所部时有内乱,自永平八年(65年)后常设。及至汉末,毋论重号、杂号,皆渐为常置。   时,灵帝另设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主之。首开宦官领兵之先河。此举对后世影响之深远,不可估量。   一场死伤无数的宫廷之变,随三宫和解,大幕徐徐落下。   不知不觉,蓟王已取代何进,统领天下兵马。 第040章 重整旗鼓   三宫和解,朝廷勉强维系。   大将军一系人马,大半已散去。长史许攸、主簿陈琳等,原幕府主吏,受何太后所请,转投车骑将军幕府。辅佐何苗。   然一众府将,却皆以袁绍马首是瞻,尤其八关都尉,不遵号令。不得已,唯有交给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蓟王威信天下,莫有不从。   以袁绍为首的短暂同盟,随即瓦解。   比起文臣,武将更看重实力。何苗其人如何,又何必多言。且大将军起兵时,亦不见何苗响应。乃至腹背受敌,为董重所乘。累及大将军功亏一篑,身首异处。   袁绍此人,亦不可小觑。   为最大程度止损,何太后需笼络出身四世三公的袁绍,为己所用。年初,袁绍生父,长乐少府袁逢,病重告假。多次请辞,太后皆未应允。正因有主臣之谊,由太后出面,袁绍并何苗二人,这才勉强说和。   司隶校尉袁绍,因参与宫变,本应免官下狱。廷尉袁隗,代领其罪,上表请辞。窦太后亲自挽留。命袁绍罚铜抵罪。除司隶校尉,领北军中候。原北军中候周慎,二次下狱。若无特赦,今生恐难复起。   因双方皆有过错。故何、董二戚,皆无寸进。周慎获罪下狱,亦是代人受过。阵斩大将军何进的北军屯骑校尉,兼领下军校尉鲍鸿,拜为荡寇将军,出为外镇。其职位,由刚刚募兵回京的骑都尉鲍信代领,北军中候袁绍,兼领上军校尉,统领西园卫。   各方博弈之下。拱卫洛阳的八关都尉,改受辅汉大将军刘备节制。平时听命于二崤城,右丞贾诩并左丞荀攸调度。亦受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监管。   后将军兼并州牧董卓,只身返回壶关,武猛都尉丁原,驻守虎牢。   至此。洛阳兵力,由外向内:八关握于蓟王之手;董骠骑麾下郭汜、樊稠,驻守城西上林苑;何车骑麾下胡骑屯守广成聚;城内南北二军,由张济统领;西园卫由袁绍统领。   尤其南军,羽林、虎贲,历经前后两次宫廷之变。折损严重。董太皇居安思危,已命董骠骑选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凡六郡良家补录。   羽林中郎将一职,授予董骠骑麾下李傕。何太后别居西园。南北二宫之事,自无异议。   大将军何进故后。何、董二外戚,更加均势。无论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皆无权倾朝野,铲除异己之野心。且因何进之死,双方断难苟同。明争暗斗之下,党人便成了二戚争相笼络之对象。正因持重,故曾与大将军盟誓的少府张俭,稳若泰山。未受宫变牵连。不等大将军何进入土为安,二戚已争相示好。   十常侍再损二人。张让投河而亡。郭胜被太后绞杀。剩下程璜、曹节、赵忠、毕岚、宋典,五人。程璜别居长信宫,曹节隐居函园精舍。多不问世事。剩下三人相依为命,皆以先帝阿母赵忠为首。宫中黄门,大量被屠。捉襟见肘,若不启用士人,唯有任命女官。   为先帝守陵的宫人,大量回宫。便是桓帝时女官,亦择选适龄者,重返禁中。   如此,才堪堪够用。黄门子弟,并非皆是宦官。许多结婚生子,人到中年才受刑入宫。即便提前受刑,强行入宫。术后没有一月,乃至数月修养,亦不可下床。如何来得及。   女官遂成唯一选择。   短短数载,黄门连遭屠戮。声势大减。十常侍不及先前一半。党羽亦大量死亡。更加后继无人,正如曹节所言,黄门式微,已不可免。   西郭,平乐馆。   少府张俭精舍。   董骠骑说客前脚刚走,何车骑使者即到。送走二戚,新任北军中候,兼领西园上军校尉袁绍,亲自登门。   张俭亲出相迎。   宾主落座。未等张俭开口,袁绍已泣不成声。   袁绍亦是豪杰。大将军功败垂成,身首异处。大好形势,一朝溃散。作为亲历者,袁绍心中折辱,可想而知。   张俭感同身受,亦泪洒当场。   少顷,袁绍止住悲痛,恨声言道:“功败垂成,饮恨西园。不抱大将军之仇,誓不为人。”   “张让投河自尽,杀尽宫内二千黄门。大将军虽慷慨就义,然诛贼之功,足以彪炳史册。只恨,黄门为祸日久,难以除根。还剩赵忠等,苟活于世。只怕不出十载,黄门又当复起。那时,我等垂垂老矣,恐再难与敌。”张俭一声长吁。   “何须等十年。”袁绍言道:“今已与阉宦结不解之仇。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若不能一鼓作气,屠尽十常侍,他日必为其所害。”   张俭问道:“校尉意欲何为?”   “不瞒张公,我已与大将军麾下将校,暗中商定:再诛内宦。”   “事若不成,又当如何?”张俭再问。   “若不成,当追大将军于九泉。”袁绍言道:“尤死而已。”   “校尉断不可鲁莽行事。”张俭劝道:“十常侍久居深宫,内外皆遍布党羽。大将军尚不能一战而胜,校尉势单力孤,如何能敌。”   “张公以为,该当如何。”袁绍追随何进,诛杀宦官未成。恐反为其所害,故心生畏惧。再加洛阳八关都尉,皆投蓟王刘备。眼看大势已去,各奔东西。再无同仇敌忾之念。急切间,遂亲自登门,问计党魁张俭。   “京中已不可久留。”张俭言道:“何不出为外官,牧守一方。如此,既能重整兵马,又可外出避祸。待京中有变,再兴兵来援。”   袁绍言道:“依张公之见,当往何处?”   “可为河东太守。”张俭将缘由,娓娓道来:“河东郡,秦置。莽曰兆阳。有根仓、湿仓。治安邑,雒阳西北五百里。富有盐铁之利。加之本初又曾为司隶校尉,牧守河东,正当其时。”   见袁绍沉默不语。知其难舍眼前富贵,张俭亦不说破。今,二戚相争之势成。袁绍虽手握北军及西园兵权,看似举足轻重。然麾下兵马,究竟能有多少为己所用,尚未知也。   “大将军因何而死。”见其迟迟未决。张俭忽问。   “为鲍鸿所斩。”袁绍脱口而出。   “鲍鸿,又是何许人也?”张俭再问。   “北军屯骑校尉,兼领下军校。”袁绍似有所悟。   “既是朝廷兵马,为何不听大将军号令。”张俭又问:“二千江东健儿,又因何临阵倒戈?”   袁绍幡然醒悟:“各为其主。”   “然也。”张俭再道:“校尉需自行招募人手,恩威并济,上下一心。待天下有变,振臂一呼。方能‘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 第041章 云开见日   “听公一席话,(袁)绍茅塞顿开。”袁绍再拜:“眼前一切,不过丰墙峭阯,系之苇苕。一言蔽之,并无根基,难以长久。”   “然也。”张俭轻轻颔首:“今,虽任西园上军校尉,兼领北军中候。然北军五校中,又有几人唯命是从。数千兵卒,又有多少效之以死。二千江东健儿,随孙破虏讨伐黄巾,历经百战。同生共死。于是孙破虏振臂一呼,江东健儿皆临阵倒戈。西园卫,皆为孙破虏所用也。何太后命校尉统领西园,乃欲借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之显名,笼络江东子弟也。”   袁绍这便醒悟:“原来如此。”   “大将军兵败身死,虽受董重所害,然孙破虏居功至伟。何太后忌惮西园卫中二千江东子弟,故不敢加害。且孙破虏为人忠义,董骠骑又与其有知遇之恩。平日颇多善待。料想,孙破虏必不会轻易背主。园中江东子弟,皆以孙破虏马首是瞻。又如何能受校尉笼络。校尉空耗心机,却徒劳无功。久而久之,必消磨雄心壮志,心中抱负难成。上军校尉一职,诚如校尉所言,不过是‘系之苇苕’。‘风至苕折,卵破子死’。”   得张俭金玉良言,袁绍幡然醒悟。离席下拜:“幸得张公指点,绍‘若开云见日,何喜如之’!”   张俭离席搀扶:“老朽不忍见栋梁崩折,而试言之。如何能受此大礼。校尉速速请起。”   “他日重回洛阳,再来拜见。”袁绍这便告辞离去。   目送袁绍出精舍,张俭久久不语。许久,忽听喃喃自言:“若无纷乱,何来大治。袁绍、曹操、孙坚、董卓、袁术,还有宗室诸刘……群雄并起,之势成矣。天下棋局,落子无悔。”   二崤城,官堡,蓟邸。   自中堡瑶光殿被二宫太皇及少帝暂居。贾诩等人,便迁入国邸商讨国事。   守邸丞乃蓟王族兄刘平,贾诩邀其列席,却被婉拒。言道,六百石官,如何能与二千石并坐。   贾诩亦未勉强。   “我主传令,重筑孟津及增修小平津二港。八关都尉,权且留用。然守关兵卒,需去芜存菁。”贾诩将蓟王敕令,传阅众人。   “闻袁绍自求外放河东,牧守一方。曹操、袁术等,早已远避朝堂。眼看群雄并起,大势所趋。故主公欲守备洛阳。”荀攸一语中的。   “袁绍必得高人指点。否则又怎舍帝都荣华。北军中候及上军校尉,皆手握实权。为各派争相拉拢。乃是‘雄职’,袁绍出身名门,正当如鱼得水。”贾诩笑道。   “凡有先见之明者,皆远离帝都,取祸之地。远遁江海,据一地为雄。袁术先据南阳,袁绍再得河东。二地皆是今汉大郡。南阳有铁,河东出盐。袁氏兄弟二人,坐享盐铁之利。再东结曹操,西联孙坚。关东大地,当有一席之地。”沮授皱眉道:“闻为将孙破虏逐出洛阳,欲拜其为豫州牧。驻扎于鸿池内的飞云舰队,不日将一同远离帝都水域。”   “河东袁绍、并州董卓、兖州曹操、南阳袁术,再加豫州孙坚。”田丰皱眉道:“朝廷此策,与弃凉州之权宜之计,何其相像。”   “将群雄皆驱离洛阳。如此,何董二戚,才好关起门来,坐地分赃。”沮授冷笑:“时至今日,仍想着权谋立国。社稷难以为继,既是天灾,又因人祸。”   “若无我主供养。洛阳必饱受缺粮之困,早已家破人亡,无药可救。何来今日之盛。”田丰一语中的:“正因知晓我国富庶,我主仁义。洛阳朝堂,才有恃无恐。总以为,即便不可收拾,亦有我主重整河山。”   “此,便是明主之困。”荀攸已想过:“天下人望所归。必不能令人失望。”   “当如何破?”沮授问道。言下之意,总不能一辈子背锅。   “孟子曰:‘理亦无所问,知己者阕砻。良驹识主,长兄若父’。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以今时今日之大汉帝母,何太后必报此仇。杀尽董氏一门雪恨。董氏又岂能坐以待毙。必兴兵反制。大将军何进之后,何车骑并董骠骑,才情、魄力,皆类同。难分胜负,或同归于尽亦未可知也。”贾诩已料定一切:“那时,洛阳十室九空,天家再无回天之力。太后或少帝,当下罪己诏,禅位于我主。”   见众人皆欣然点头。荀攸却笑:“却不知文和之谋,我主取否?”   贾诩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主天降麒麟,为终结乱世。既为终结乱世而来,又岂能不上应天命,下顺民心。再续煌煌天汉,国祚绵延。”   “文和言之有理。”四大谋主心有戚戚。实则,谁也没底。我主少称麒麟,一路走来。四平八稳。从未有,急功近利之举。该其所有,不差分毫。不该所有,分毫不取。   令天下英雄折服。   年年腊赐,珍馐美馔,琳琅满目,何其多也。然从二千石高官,乃至斗食少吏。皆首选“蓟王家米”。虽有百亩美田,八石高产。仍不足分。乃至去年腊赐,人均只分得香囊大小的一袋蓟王家米。不舍蒸食,遂与佩玉并悬身前。时常取一粒咀嚼,回味尤甘。   米不宜生食。尤其随身携带,沾染水汽,因而发黄,称“黄变米”。后世研究,黄变米,自带多种毒素,可引起肝脏病变,及肾脏、神经损害,并具有强烈的致癌作用。   得华大夫上书。蓟王随灵机一动,将蓟王家米,摇身一变,制成“蓟王米花”。乃后世“爆米花”是也。   “爆糯谷于釜中,名孛娄,亦曰米花。”又曰:“炒糯谷以卜,谷名孛娄,北人号糯米花。”此句出自南宋范成大。   换言之,最迟南宋时,已有此物。且“每人自爆,以卜一年之休咎。”用爆米花来占卜新一年之吉凶。膨化食品的作用,足见一斑啊。   米花一出,风靡国中。不仅解黄变之危,又除量少之困。一囊家米,可出一斛米花。软糯而质轻。便于随身携带。与吸水炭包并装入革囊,收紧后再外包锦囊,悬于身前。蓟国新式囊袋,既是香囊,又是食囊。   引国中妇孺,争相仿效。 第042章 椎心泣血   洛阳大乱,董卓、丁原,难辞其咎。却因是奉大将军,屠杀十万黄门之命。再加二戚相争,彼此制衡。一时难有定论。董、丁二人,远遁避祸,先行逃离京畿。朝廷纷乱,鞭长莫及。   孙破虏,却是例外。董重需外放孙坚,谨守门户。何苗忌惮孙坚一万精卒,欲祸水东引。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拜孙坚为豫州牧,择日领兵启程。远离洛阳,京畿重地。   孙坚既去。何太后遂将园内江东健儿,或调入北军,或补南军羽林、虎贲之缺。悉数驱离,守备二宫。园中兵士,另行招募。   袁绍“心灰意冷”。不愿留在京中。请辞一切职务,欲轻身归乡。   何太后执意挽留。奈何袁绍心意已决。于是退而求其次。外迁为河东太守。何苗又表大将军府掾王匡,为河内太守。   大将军一系人马,皆得善用。作为交换,董骠骑麾下人马,亦既往不咎。   如前所说。何太后出身商贾,自有利益交换之天赋。   西园上军校尉之职,太后经深思熟虑,授予原大将军府“东曹属”伍孚。   伍孚,字德瑜。汝南吴房人。“少有大节,质性刚毅,勇壮好义,力能兼人”。   既出大将军麾下,本人又颇知军阵兵法,乃西园上军校尉不二之选。   北军中候一职,事关二位太皇安危,董骠骑势在必得。作为交换,何太后亦听之任之。   先将西园并南北二军,主将人选,安排妥当。三宫各自安稳,后顾无忧。再夺利争权,勾心斗角不迟。   转眼,七月已过。大将军何进终得入土为安。所用陵墓,乃张让为己预备。今尸骨无存,又背下大半黑锅,无可自用。且本该抄家灭门,其养子张奉因身兼太医令要职,得以赦免。   张让乃投河自尽。归根结底,乃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张奉免于连坐,实属法外开恩。   退一万步说。张让之死,乃大将军何进,遣董卓逼迫。与二位太皇并无干系。   待守丧期满,仍旧奉职入宫。   习惯了瑶光殿的便利。对迁居长信宫一事,董太皇绝口不提。究其原因,还是缺乏互信。   换言之,即便曾与窦太皇歃血为盟。董太皇更信蓟王刘备。   窦太皇,又何尝不是如此。   甚至将重建永乐宫及云台殿,全权交由园中蓟国工匠负责。并由左丞荀攸,主持修造。   宫室未修缮前,二宫太皇及少帝,皆暂居瑶光殿不提。   天家帝后,皆如此。可想而知,洛阳百姓是何等趋之若鹜。为迁入园中安居避祸,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散尽家财,无所不用其极。   对蓟王而言,还有一事需费心。便是那日,被张飞于乱军丛中,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送上山来的绝色美妇,马氏。   安定皇甫规妻,人称扶风“马夫人”。据说,乃大儒马融宗人。规初丧室家,后更娶马氏。妻善属文,能草书。时为规答书记,众人怪(奇)其工。及规卒时,“妻年犹盛,而容色美”。后董卓聘以为妻,夫人不屈,卓杀之。后人图画纪念,号曰“礼宗”。   足见此女贞烈,比赵娥亦不弱分毫。   时,董卓为相国,慕其名,娉以辎百乘,马二十匹,奴婢钱帛充路。饶是如此,亦难动马氏之心。   乃至董卓恼羞成怒,当众棒杀。马氏全然无惧,反求速死。终香消玉殒于当场。   贞烈如斯,何必多言。   然董卓求之不可得。蓟王却有求必应。无往不利。   张飞擅作主张,居于瑶光殿。马氏欣欣然,甘之如饴。心意自明,毋须多言。   与二宫太皇,早晚相见。饶是后宫佳丽成千上万,二太皇阅人无数,亦赞马氏姿容,更美其才。   待问清前后诸情,便做主许配蓟王。   此举既“成人之美”,又“借花献佛”。自有笼络蓟王之意。   孀妇再嫁,今汉乃是常事。按照汉律,“先夫家”还需将陪嫁,分文不少,转赠“新夫家”。若贤良淑德,还需再送一份嫁资。   安定皇甫氏,亦是当世名门。皇甫规侄皇甫嵩,乃当世名将。今牧守一州,与蓟国毗邻。若能经由马氏,与蓟王关系更近一层,于皇甫氏亦大有裨益。   一言蔽之,皆大欢喜。   然若深究,事情并非表面这般成人之美。   俗语谓“女人心海底针”。又说“最毒莫过妇人心”。便在大将军何进尸骨未寒,何太后心伤难平之时。董太皇却裹挟窦太皇,大肆操持蓟王聘娶之事。   看似为笼络蓟王刘备。实则直刺何太后椎心泣血之痛。   费尽心机,历尽千辛。不惜十月怀胎,剖腹生子。然终其一生,亦不能与刘备修成正果。   何氏求之而不可得,然换做马氏却唾手可得。明媒正娶嫁入蓟王家。如何能不心生嫉恨。   大张旗鼓,洛阳人尽皆知。便是要让何太后得知。   每每想到此处。以己度人,董太皇便心生一种,莫名的快慰。   窦太皇看在眼里,唯有一声叹息。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长乐宫,长秋殿。   “借刀杀人。”从何苗口中知晓此事,何太后一声冷笑。   何苗自然一头雾水:“何人皆刀,欲杀何人?”   “麟子何所出,董氏(太皇)焉能不知。知朕此生注定无缘,故以马氏相激。”   “呸!”何苗幡然醒悟:“无耻毒妇。”   “二兄勿恼。”何太后平淡一笑:“朝堂之上,何来儿女私情。董妪以己度人,气小量狭,何足为虑!”   何苗讪讪道:“太后所言……极是。”   若真不动怒。因何称谓从董太皇、董氏、一路贬低成董妪。   何苗也是练出来了啊。   果然。   “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太后切齿言道:“速请上元夫人。”   “喏。”   少顷,西园车驾从千秋观请回西王母座下上元夫人。   盛唐诗仙李白有同名诗赞曰:“上元谁夫人,偏得王母娇。嵯峨三角髻,余发散垂腰。裘披青毛锦,身著赤霜袍。手提嬴女儿(仙玉),闲与凤吹箫。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   写的如此传神,入木三分。想来,李太白必然亲眼所见。   换言之。唐时,西王母派仍见于中夏。   上元夫人素纱遮面,身着青袍裙,登堂入殿。与何太后相见。   “妾,拜见太后。”   “夫人免礼。”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何太后开门见山:“众童子,可曾道出实情。”   “幸不辱命。”上元夫人果有所获。   “何人是贵子。”何太后眸中厉芒,一闪而逝。 第043章 龙生九子   “甄选当日,有二童子,并未在列。”上元夫人答曰。日前,上元夫人奉命登二崤城,入瑶光殿。为太后甄选逐鬼童子。时董太皇尽遣童子出列,任凭甄选。待携所选童子,入千秋观。上元夫人施以西王母派秘术,令一众童子吐露实情。   “换言之,贵子便在此二人之中。”何太后言道。   “然也。”上元夫人轻轻颔首:“童子皆言,此二人,一人名‘申’,一人名‘兹’。料想,断不会错。”   “申、兹。”何太后苦思不得其解:“此名何意。”   “当与童子顺序相配。”上元夫人模棱两可:“尚不得其法。”   “无妨。”何太后遂从袖中取一图卷,由宫妃呈于上元夫人当面:“俗谓‘龙生龙,风生风’。终归‘有其父必有其子’。此乃先帝与王美人画像。夫人可命童子逐一观瞻。且看申、兹二子中,何人相似。如此,当可明辨是非。”   “妾,领命。”上元夫人,受王母之命,下山护太后母子周全。自当放手施为,有求必应。断不会藏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何太后未雨绸缪。彻查贵子真身,谨防少帝无端亡故或无故被废,二宫太皇扶立贵子登基。   终归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何太后于刀山火海,生死一线的宫斗中,迅速成长。渐成董太皇心腹大害。   水下暗潮汹涌,水面风平浪静。   滞留园中的四郭百姓,纷纷重返家园。   自阿阁兵乱始,不出二载。洛阳城屡遭兵祸。先是火烧孟津,进而火烧宫城。殃及四郭百姓,千家万户。尤其黄门势衰。先前,因十万黄门而惨遭乱兵祸害的洛阳人家,悲愤难平。一怒之下,竟群起攻杀黄门。兵乱刚止,又起内斗。   大小黄门青壮,二千余众,惨死宫中。失去倚仗,黄门子弟,遂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得已,隐姓埋名,外逃辟祸。更加势衰。日薄西山,恐难久持。   何董二戚,为祸水东引,转移视听。亦在背后推波助澜。引邻里争斗不断。   洛阳令司马芳,左支右绌,难息撕斗。遂亲登二崤城,向右丞贾诩借来幕府雄兵,这才平息骚乱。右丞又命八关都尉,严查往来人员,缉拿逃亡人等。陆陆续续,直到年末,洛阳内外始安。此乃后话。   七月末,洛阳八关都尉,奉辅汉大将军令,入二崤城述职。“诸侯朝於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   奉太皇命,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领大将军事”。“汉兴,置大将军,位丞相上。”今汉,大将军多由贵戚充任。亦有在大将军之上冠以称号者,其名号有:建威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中军大将军、镇东大将军、抚军大将军等。   及,辅汉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   此时,朝中重名将军,排位如下:辅汉大将军刘备,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卫将军张济,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后将军董卓,计八位。   先前,八关都尉,不遵何苗号令,反暗通袁绍。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为统领洛阳八关,许攸、陈琳等,原何进府吏,共表何苗继任大将军一职。可想而知,董重一系人马,如何能应。二宫太皇,遂退而求其次。尤其窦太皇,灵光一现,提及辅汉大将军刘备。先帝时,辅汉大将军“位同三公”。今“位同大将军”。于是神来一笔,洛阳八关遂归刘备统辖。   蓟王赫赫威名,天下无不信服。更何况“良禽择木,良臣择主”。朝廷如此安排,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都尉,心悦诚服。转投蓟王帐下。   时下谓“关”者,皆城也。故又称关城、或关邑。如虎牢关,关内有成睾县。   八城入手。被丁原纵火焚毁的孟津,蓟王亦命良匠重造。先前,孟津、小平津等洛阳津渡,大将军何进已命良匠,仿照蓟国制式,排设机关船吊,督造新港。本已初见规模,然却为夺权势而付之一炬。如此不恤国事,不惜民力。死有余辜。   蓟国营城术,冠绝天下。   无论关、津,皆不在话下。君不见大震关、大散关,南港、泉州港。洛阳八关,既入蓟王之手。当按蓟国制式,修葺一新。八关共有兵士万余众。正随关都尉,分批调入函园。入二崤城军堡,接受蓟国军训。去芜存菁,收归己用。关下城邑,可安置司隶流民,垦殖周遭荒野。   陇右并幽冀,皆以蓟王马首是瞻。洛阳虎踞关中大地,“东通河济,南引江淮”,“方贡委输,所由而至”。蓟国十万船户,随海市往来,再加水军游弋,洛阳当万无一失。试想,无论何人,困守洛阳一地。又能翻出何等浪花来。   再火烧洛阳?   且问,点火之后,退路又在何方。   刘备窃以为。只需东都洛阳不毁,大汉当还有转圜之机。“火上洛阳”,便是所谓“恶结局”或“伪结局”之“触发事件”。   保住洛阳,便是保住上层建筑,进而保住大汉。   蓟国临乡城,王都,灵辉殿。   月初大朝,百官就位。   洛阳“七月半之变”及后续,时已人尽皆知。先前,蓟王苦心营造三宫鼎足之势。不料事与愿违,大将军何进假“清君侧”为名,擅自兴兵。暗中裹挟死士,强攻永乐宫、云台殿。欲杀二宫太皇,一家独大。岂料董骠骑亦不甘人后。伙同中常侍曹节、赵忠等,背后一击。阵斩大将军何进。堪堪稳住鼎足之势。却也结下不解之仇。   何、董二戚,势如水火,断不能相容。何太后母凭子贵,又得西王母相助。虽旁居西园,却暗中壮大羽翼。先前,归属何进的一干人马,皆托名车骑将军何苗,尽为太后所用。何太后今已捉刀在手。比起先前诸事需经大将军何进代为操办。堪称“如臂使指”。单就何太后而言,实力有增无减。   董太皇,看似得势。然猛虎孙坚外放,麾下张济、李傕、郭汜、樊稠等将,究竟忠于何人,不言自明。董骠骑积势,正如袁绍所言,不过“丰墙峭阯,系之苇苕”,空中楼阁耳。   “太皇赐婚一事,诸位以为如何。”蓟王居高下问。家事亦国事。蓟王和亲,大利家国。若无裨益,岂能入我主后宫,坐享无极殿。   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道:“老臣以为,不无不可。” 第044章 善利万物   “君命不可违。”上庠令郑玄,起身奏对:“大司农皇甫威明,乃前朝名臣。有功于社稷。传闻,原配亡故,一直未曾续弦。后年事渐高,病症多发,乃至不能书写。于是聘娶老臣恩师(马融)族女为妻。明为妻,实为书佐也。”   此事可信。   话说,熹平三年(174年),皇甫规因年老多病被召还,路上于彀城去世,终年七十一岁。董卓中平六年(189年)十一月一日,自拜相国,封郿侯,享“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之特权。自此,董卓权势方如日中天。   换言之,强娶马氏时,当在中平六年之后。前后相差十六载。时犹“盛而容色美”。若以年十五出嫁计,董卓强娶时,马氏至少三十一岁。不能再多了。   郑玄言下之意,皇甫规与马氏,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事实上,蓟王并不在意。   正如中书令赵娥,生子庞淯,正追随四大谋主,久居二崤城。蓟王对赵娥亦敬爱有加。虽无过分之举,然早已两情相悦。依照《蓟法》,年三十五前,当入后宫,为贵人。比起汉宫仪“年满三十者出嫁之”或“蒲四十者出嫁”。蓟国折中,取三十五岁。且“官奴婢五十以上,免为庶人”。年满三十五岁,未得临幸仍不愿出宫之宫女,五十致仕,入函园守陵。   右相耿雍起身奏道:“马氏贤良淑德,当配主公。”   左相崔钧亦进言道:“自西而东,天光三殿:云霞有慧妃、灵辉有倭妃。诚如张校尉所言,唯独瑶光殿,未得其主。马氏曾为皇甫威明书佐,见识非凡。当可为我主‘温润函园之空’。”   言下之意。男女有别。今三宫鼎足,二宫太皇并垂帘。殿中若有瑶光贵人,相伴在侧。自当大有裨益。   尤其永乐宫、云台殿俱毁。南北二宫,守备捉襟见肘。没有一年半载,恐难有改善。二宫太皇若鸠占鹊巢,久久不愿搬迁。当有瑶光贵人,为蓟王代言。   左右国相,二位宿臣,皆赞同。百官自无异议。   自大将军何进故后。洛阳权重,日益向蓟王倾斜。今手握八关都邑。蓟王需谨慎对待。且比起亲自临朝,亦或是遣贾诩、荀攸等幕府心腹,代行王事。反不如走“后宫路线”,不显山露水,不惊动朝堂。潜移默化,却成效斐然。   试想。蓟王之意,由贾诩、荀攸,殿中呈报,反不如经由瑶光贵人之口,先入二位太皇之耳。正如老子所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亦是所谓“润物细无声”。以柔克刚。   人尽其才,物尽极用。   蓟王轻轻颔首:“既然于国有利。孤,亦无异议。待禀过太妃,再做定夺。”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外事毕,内政起。   “江表十港,进展如何?”蓟王又问。   “江表十港,已立其八。水衡都尉正领开拓船队,深入徼外夷人居地,另辟新港。”左相崔钧起身奏对。   “十夷王邸,纷纷上疏,求就近设港。今江表十港,只剩其二。又当如何。”蓟王又问。   蓟都尹娄圭起身奏曰:“臣,窃以为。江表十港者,乃大汉治下。徼外诸夷之地,宜另当别论。”   “娄府君,此言大善。”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言道:“徼外夷境,当不遵此例。主公若为避嫌,可与十夷王使,商定营城诸事。为十夷王兴建港津,督造王城。如此,当无有异议。”   “西域五十五国筑城毕。工匠陆续迁回。拖家带口,子嗣亲友,车队绵延,不绝于道。料想,国中或再添,数万乃至数十万口。”左国令黄承彦,如数家珍:“待略做修整,便可乘船南下。督造十夷王城。”   “十夷王如十夷邸,乃是泛称。”蓟王言道:“三南之地,足有百余国,不下六百万众。若国国皆筑港造城,其规模,当远超西域五十五国。绝非一日之功。大国工匠,不可久居番邦异国。且三南之地,毒瘴重生,蛇蝎遍地。蓟人不宜久居。”   “主公之意,该当如何。”黄承彦奏问。   “可于益阳、临湘、南醴等港,分建将作馆。遣匠师入馆,传授夷人将作事宜。待学成,可入匠籍。再遣往各处,修建港津。再督王城,如此循序渐进。”   “敢问主公,士农工商,皆如此乎?”右相耿雍,起身奏问。   “可也。”蓟王欣然点头:“士、农、工、商,皆循此例。若能得一技之长,夷人当可为国所用。”   “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上庠令郑玄笑叹:“如此,待技成之日,便是夷人归于王化之时。”   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又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夷人愚昧却赤诚。得此善待,必当心悦诚服。比起强行将夷人聚拢到一处,死记硬背,迫习汉文汉话,汉俗汉仪。不知高妙多少倍。   众人心领神会。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昨日莽荒,终归一去不复还。   煌煌天汉,薪火相传;焚尽蛮荒,功莫大焉。   十里函园,曹节别馆。   白日高悬,有人叩响角门。   “拜见(絜)公子。”院中小黄门,深居简出。生怕面白无须,无辜遭殃。被人围殴致死。   “阿父何在?”一身儒服的安絜,自有风仪。远非一般黄门子弟可比。   “阿父在后庭琉璃暖轩。公子且自去。”   “好。”安絜长袖一甩。小黄门双眼骤亮。双手接住。正是一枚麟趾金。   “多谢公子!”   再起身,安絜已翩然而去。   廊下除鞋,入琉璃暖轩。见曹节睡意正浓,安絜便悄然上前,为其掖好被角。   曹节闻香睁眼,目光慈炯:“我儿行走二宫,今日因何得闲?”   “二宫太皇及陛下皆迁居在外,北宫公主、妃嫔,亦皆无恙。忙里偷闲,故出宫来见阿父。”安絜笑答。   “太仆王允,日前遣人来拜,以谢我儿救命之恩。”曹节忽笑问:“老父时日无多。今黄门势衰,覆灭便在顷刻之间。老而无用,死则死矣。然,我儿年少,需早做打算。”   安絜一愣:“莫非,阿父欲使女儿配王太仆乎?”   “非也,非也。”曹节摇头一笑:“王允之流,岂是良配。不如认作义女,如何?” 第045章 何愁不嫁   “女儿既是阿父养大,岂能认人做父。”安絜言道。   曹节劝道:“王允年不及五旬,已为九卿。不及花甲,当位列三公。少时,郭林宗赞曰:‘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七月半之变,与蓟王恩师同进退。今蓟王以辅汉大将军遥领朝政。洛阳八关,尽在掌握。料想,王允仕途,坦荡如砥,必成宿臣。得其护佑,吾儿无忧矣。”   “阿父之意,女儿已尽知。”安絜言道:“但凭阿父做主便是。”   “女儿之心,为父焉能不知。”曹节忽一声长叹:“遥想当年,安世高与安氏,同生共死。依安息风俗,我带你去祭拜,初与临乡侯相遇。你自老父身后,窥少年英雄。不料被临乡侯警觉。回望时,又急忙藏身。若那时,与临乡侯四目相对,结成良配。今日何须去求王允。”   安絜美眸生烟:“彼时年少,心如鹿撞。”   “若知辽东田韶高价求取七色婢,乃是赠与今日权倾天下之蓟王。老父又何须多此一举。将你从名册上除下,替以秦太仓之女。”曹节叹息:“老父一生所憾,唯有此事。”   “阿父切莫如此。”安絜安慰道:“女儿行走宫中,与世无争,乐得逍遥。”   “寒暑易节,年纪渐长。还能深闺待嫁到几时。”曹节摇头:“况又是桓帝临终嘱托。若不能为女儿觅得好人家,老父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再见先帝。”   “阿父且宽心。”安絜笑着眨了眨眼:“女儿知书达理,品貌俱佳。何愁不嫁。”   被养女自夸逗笑,曹节连咳数声:“也罢,也罢。”   琉璃暖轩,其乐融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生争权夺势,历经生死两难。至死方休。   黄门宦官,古往今来,能安然辞世,得以善终者,寥寥。   “若得闲暇,老父想归封国。当学湘南侯,埋骨于邑中。”曹节言道。   话说,安帝年三十二崩,太后临朝,立章帝孙、济北王子北乡侯刘懿为帝。原皇太子刘保废为济阴王。不久,北乡侯刘懿薨,中黄门孙程、黄龙等十九人发动政变,迎刘保为(顺)帝。顺帝论功行赏,众人均得封侯。黄龙受封湘南县侯,食五千户。并于永建元年(126年),悉遣就国。黄龙于是抵达湘南,筹建湘南侯国。永建三年返京,“更相贿赂,求高官增邑”。不料事发。于永和二年(137年),再返湘南,减食四分之一。黄龙死后,遂葬湘南境内。   我朝惯例。凡宫廷政变有功,举事黄门,多因功封侯。桓帝时,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诛大将军梁冀有功,受封为“五侯”,食邑一万,乃至二万户。   曹节亦不例外。   永康元年,桓帝崩。建宁元年,曹节领中黄门、虎贲、羽林军一千人,入河间,迎刘宏继位。因功受封为长安乡侯,食六百户。后因党锢之功,改封育阳侯,增食三千户。熹平元年十月,与王甫等,同诬勃海王刘悝谋反。增食四千六百户,计八千二百户。   若此时乞骸骨,退位让贤。依律,当由太傅杨彪辅政,与辅汉大将军刘备“并录尚书事”。曹节因让贤之功,当再酌情增食八百至一千户。为万户侯。   顺帝之明,便在于将政变有功宦官,各自封侯后,“悉遣就国”。远离禁中,权力中心,为新人腾位。桓帝却将“五侯”留在身边,灵帝亦如此例。乃至宦官专权,恃宠骄横。令外戚与内官矛盾,不断激化。相互攻杀,内乱亡国。   就曹节而言。择此时“功成身退”,乃明哲保身之举。心头大患,大将军何进,已兵败身死。待蓟王刘备主政,感其拥功不恃,拱手让贤之举。必不会无端加害。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然心中唯一牵念,便是养女。   何不一并带走。   曹节自有难言之隐。   蓟王威名赫赫。连立二帝,功高盖世。年方二十五六,却已是三朝元老。蓟王龙精虎猛,气宇轩昂。春秋鼎盛,京中望气者皆言,当可长命百岁。掐指一算,尚余甲子年华。大将军何进兵败身死,再无人能与其争锋。诸如董重、何苗之辈,提之作甚。   蓟王自就国,万勿轻动。二宫太皇,亦不敢轻易离朝。正好借赐婚马氏,请蓟国入朝成亲。可谓一举两得。   蓟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天)干(地)支海市”,往来四渎,纵横江表。十万船户,已有万户,入海市籍。贩运蓟国名产,获利颇丰。凡有港津,必有海市。因水而兴者,不下百余城。尤其三南,蛮夷徼外。正迅速汉化。百越、百濮、西南诸夷,民皆善水。与半岛及倭国岛夷,不分伯仲。且能耐极苦,悍不畏死。只需善待,募为船夫舟子,甲板船工,随行就市,皆堪大用。   将蓟国之一切便利先进,放之四海而皆准。指日可待。   可笑井底之蛙。洛阳贵胄,坐井观天。浑然不知,八关之外,早已今非昔比,一日千里。   蓟王迟迟不愿重返帝都,只因洛阳贵胄,闭关锁都,墨守陈规,作壁上观。明知徒劳无功,何必空废唇舌。   凭子钱十家,贳贷洛阳。洛阳四市:马市、金市、南市、粟市。已大半入蓟王之手。再加金水小市,函园阳港双市,洛阳脉门,尽在掌握。   先前,还每每忌惮蓟王“大汉(第)一藩”,功高震主。如今,此消彼长,天家势衰。更加何董二戚,裹挟汉室宗亲,封君贵胄,乃至文武百官,名门豪右,明争暗斗,早已无暇他顾。   削藩已不敢想。唯有苦熬到蓟王寿终正寝,封国支离破碎。   在此之前,唯剩笼络一途。与“羁縻之策”,一脉相承。   俗谓“趁热打铁”。   趁何太后心伤难平,创伤未愈。董太皇一力撮合。与蓟王太妃书信定下九月之期。九九重阳前,刘备需抵洛阳。   “三月上巳,九月重阳,使女游戏,就此祓禊登高。”又说:“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且“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   赐婚诏书已先行颁下。马氏如愿受封为“瑶光贵人”。   知蓟王九月抵京,洛阳百姓皆翘首以盼。 第046章 蜚声西州   并州上党郡,壶关县。   “漳水又东北迳壶关县故城西,又屈迳其城北。故黎国也,有黎亭。县有壶口关,故曰壶关矣。”   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自洛阳铩羽而归。便屯驻壶关。一边收拢败军,一边悬扁市中、张榜城门,招兵买马。并下令,凡有胡商入关,可用队中健仆,充抵关税。往来胡商,竞相仿效。不出一月,得杂胡千人。其中有一力士,名车儿,“能负五百斤,日行七百里”。董卓见之大喜。遂招至账下,引为近卫。   这日南下商队,正列队出关。便有数人,一路风尘,自关外而来。   氅下楼桑兵甲,胯下西极良马。个个虎虎生风,锐气逼人。   便有细作回报董卓。   闻有豪勇之士入关,董卓求才若渴,亲出相迎。   “何人拦路。”曹性跃马扬鞭,遥遥一指。   身着常服,立于关下。不显山露水的董卓,竟先行礼:“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见过众壮士。”   “失礼。”便有九尺长人,翻身下马:“五原吕布,见过董将军。”   “不知者不罪。”见吕布雄武,董卓更喜:“不知壮士,欲往何处?”   “洛阳。”吕布答曰。   董卓言道:“洛阳板荡,八关障道。进出多加严查,稍语出不慎,语焉不详,便当场拿下。壮士何故亲身涉险。”   “多谢将军相告,然布有约在先,不可食言。”吕布去意已决。   “不瞒壮士,董某正招募兵马,壮大声威。若能来投,当授比二千石,骑都尉一职。”董卓开出高价。   “将军美意,布心领之。”吕布却不为所动:“然三年前,与辅汉大将军,蓟王约定,待守丧期满,便星夜来投。知蓟王不日便将重返京师。故星夜南下,赶往帝都相会。还望将军见谅。”   “原来如此……”董卓怅然若失:“恨不能与壮士共事。”   “后会有期。”吕布翻身上马,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五人,呼啸而去。   “后会有期。”董卓难掩失落。若是旁人,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足可一较长短。然蓟王当前,谁人能言长短。   待吕布远去。身后胡车儿,这才倒吸一口凉气:“长人凶恶,尤胜猛虎。”长人,自是指九尺吕布。   董卓龇牙一笑:“虎狼上士,尽归蓟王。求之不得,如之奈何。”   “恶兽难驯,弃不足惜。将军切莫心忧。”胡车儿进言道:“卑下听闻,胡轸、杨定、李蒙、王方,等‘凉州大人’,被羌户所迫,欲举家迁往关中安居。若能修书一封,许以高官厚禄,必千里来投。”   “凉州大人”,谓大家豪右,乃取羌人称谓。亦指豪杰。陇右牢营遍地,羌人就近修坂路、辟梯田,放牧山野。常与豪右冲突。原先凉州官吏,不分青红皂白,皆偏袒大家豪右。今有钟存慧妃坐镇大震关首,云霞殿。幕府统帅遍地牢城,凉州牧阎忠以降,皆以蓟王马首是瞻。一视同仁,帮理不帮亲。   凉州大人,生存土壤被不断压榨。不得已,唯有迁居辟祸。   “可是胡文才、杨整修!”董卓久居西凉。对西州人物,自当耳熟能详。   “正是。”胡车儿答曰。   “哈哈!”董卓笑道:“二人与某乃是故交,并‘蜚声西州’。本以为必出仕蓟王,岂料竟受迫东迁。甚好,甚好。”   胡车儿言道:“蓟王善待百姓,却独不能容大家豪右。凉州大人,多心生怨言。若能尽数招至麾下。举家迁入并州安居。当可为将军组数万雄兵。”   “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河关群盗、太行山贼,凡有来投,必得重用。”董卓意气风发:“再组雄兵,以待天时。”   胡车儿一旁似懂非懂,陪笑不提。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千里碧水青苗,环绕紫花苜蓿。微风拂面,清香扑鼻。   蓟王上洛,已提前预备。何氏、窦氏,自当随行。西域诸妃,函园美人、白发御姬等,未孕女眷,同行。此去赐婚乃其一。安抚洛阳百姓,重塑朝政架构乃其二。其三,与三宫帝后及少帝相见。再约董骠骑与何车骑,看能否尽释前嫌。   最后,刘备还需与党魁张俭,面谈。所谓事出有因。此人,因何应辟出仕,又因何与大将军何进推心置腹,击掌为誓。唯恐天下不乱。若只为报党锢私仇,不过小害。然若居心叵测,为颠覆社稷而来,罪在不赦。刘备当亲手除去。   朝政日非,人心思变。多事之秋,需用重典。   南阳匠人来报。甯姐姐一直隐居林虑山中。虽足不出户,却能知天下大事。张俭所作所为,是否与甯姐姐有关。刘备隐约觉得,八九不离十。   再深想。右国令,求葬林虑山。是否别有深意。如今看来,亦不简单。   年初,蓟王六百里传令西域都护府。由二位都护府丞,传语五十五国使。蓟王言,五十五国妃,多已诞下麟子。所生王子、公主,一视同仁。皆食一城之邑。命五十五国各出一城,划归都护府所辖。为王子、公主食邑。   五十五国主,欣然领命。   将毗邻都护府,或丝路途径之城,划归都护府。数月来,李文优并戏志才,皆忙于此事。日前六百里来报,五十六城,悉数就位。再加原都护府所辖二十余城,西域都护府,已有九九八十一城。遍及西域全境。串联南北,贯通东西。   《管子·轻重戊》:“虙羲(伏羲)作造六峜以迎阴阳;作九九之数以合天道。”   九九之数,乃合天道。   城多民少。故奴隶贸易,一时兴盛无比。各国奴隶,纷至沓来。丝路商人,更将遥远绿洲的种种神奇,播撒沿线各国。   尤其为自由民,享三十税一。如何能不令各国奴隶,心向往之。   贵霜、安息,借地利之便,大肆贩卖罗马奴隶。   边境捕奴战争,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年后,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并罗马皇后鲁琪拉,应邀重返西域。受到出身罗马的都护府官民,顶礼膜拜。便有曾经的罗马贵族,向鲁琪拉进言。   贵族言道:“尊敬的奥古斯塔(皇后)。在我看来,绿洲主人,并不热衷于权势和战争。正如将绿洲交由二位府丞,将西州交给一位王妃。据说,位于帝都洛阳的十里陵园,亦将迎来新的守护者。西域百万之众,若能组十万大军,挥师远征,解放罗马,指日可待。那时,代为统治罗马之人,又是谁呢?”   鲁琪拉不置可否:“如你所言,蓟王并不热衷于权势和战争。如何会劳师远征。”   贵族笑道:“皇后若能与蓟王和亲。使‘天帝之子’,无与伦比的大汉英雄,冗长的头衔,再得一枚‘罗马解放者’的后缀。何乐而不为?” 第047章 帝国时代   鲁琪拉终于吐露心意:“大汉宫廷政变,蓟王无暇他顾。况且罗马远在万里之遥,蓟王又岂会因区区一个无关痛痒的‘后缀’,亲率大军远征。”   贵族言道:“传闻,亚历山大的军队经过特洛伊(Troy)古城时,大帝在古希腊英雄阿喀琉斯(Achilles)墓前哭泣。于是有人谣言,只因大帝嫉妒阿喀琉斯英名不坠。今时今日的我却以为,此便是汉人所说:英雄相契。汉人称英雄为:豪杰。蓟王身上,具有成为史诗中那些伟大英雄的一切特质:『追求一切超越世俗的美好。珍视所有无法用金行交换的纯粹』。他是一位王者,也是一个英雄。”   “超越世俗的美好,无法交换的纯粹。”鲁琪拉言道:“圣者?”   “不。”贵族摇头:“用汉人的话说,明主。”   “说说我们的优势。”鲁琪拉有了深入交谈的兴致。   贵族再接再厉:“优势首先来自‘汉文明’。大汉少有奴隶。更没有罗马意义上的奴隶。这便是为何无论来自哪里。只需抵达‘遥远的绿洲’,打开枷锁,刻上纹身。奴隶便不再逃亡,安心成为绿洲的自由民。分一顷良田,一栋良宅,牛马羊群,各式机关器。在赀库开立账户,财富受律法保护。享三十取一的低税。没有皮鞭抽打,不与牲畜同睡。妻女不被蹂躏,子孙永不为奴……   尊敬的奥古斯塔,还需我再举例么?”   “奴隶可不是罗马人。”鲁琪拉纠正道。   贵族摇头苦笑:“您还认为,罗马人生来高贵吗?”   “难道不是吗?”鲁琪拉反问:“这,是罗马存在的基石。”   “正因我们深信不疑,所以才将罗马之外的部族,全都视作‘野蛮人’。可以随心所欲的杀戮、劫掠、暴虐和奴役。我们将这一切暴行,视作理所当然。然而,如果有一天。我们理所当然的‘日常’,被汉人所见。那么在汉人的眼里,我们是否也会被划归为‘野蛮人’。您比我更深入汉土。那里的一切,是否与绿洲熔炉相同。”   “大汉和罗马一样,将自我视作文明的中心。唯一不同……”鲁琪拉叹了口气:“我们奴役,汉人同化。如你所说,对待野蛮人,我们掠夺奴役,汉人内迁驯化。”   “那么,以今时今日的您,更愿意做罗马人,还是汉人。”贵族又问。   鲁琪拉笑道:“当然是汉人。”   “为什么?”贵族反问。   “因为『汉人没有奴隶』。”鲁琪拉意味深长。   “如果是这样。”贵族俯身行礼:“请尊敬的奥古斯塔,解放罗马。让我们这些被视为奴隶的罗马弃儿,有生之年能以汉人的身份,重归故土。”   “如你所愿。”鲁琪拉幡然醒悟。自从抵达绿洲熔炉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罗马弃儿”,已经完成了从肉体到心灵的双重蜕变。身体的枷锁先被打破,心灵的障壁亦随之消融。他们愿意也正在成为汉人。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以及那位黑夜女王英妮娜(Innina)。”贵族言道:“将为您插上重返罗马的双翼。”   “对于英妮娜,你了解多少。”鲁琪拉对这个救自己出孤岛的神秘同伴,颇多忌惮。   “伊西塔(Ishtar),是美索不达米亚(两河流域)的重要女神。苏美尔人又称英妮娜(Innina)。被视作月神欣(Sin)的女儿,太阳神夏马西(Shamash)的妹妹及农业和春天之神杜木茨(Dumuzi)的伴侣。具有双重神格,一是战神,一是爱情和丰收之神。又具医疗之神性。主要崇拜中心,位于厄里克,由神娼侍奉。”   “苏美尔已经灭亡很久了。”鲁琪拉皱眉道。   “所以,夜女王很可能是最后的苏美尔人。”贵族答道。   “好的。”鲁琪拉结束了对话。   贵族体面的告辞离开。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遂走过来问道:“我听到了‘罗马的弃儿’。”   “没错。这似乎成了绿洲所有来自罗马的奴隶自称。”鲁琪拉吁了口气:“如你所见,饱含着对罗马的爱与恨。”   “他们消息灵通,不可小看。抵达绿洲后,似乎自发组建了一个规模庞大的秘密社团(Collegia Sodalicia),称为‘绿洲兄弟会’。”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凭借众多信徒,自有其可靠的消息源。   “利益何在?”鲁琪拉一针见血。所谓无利不起早。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我的皇后,您还不知道,罗马、安息、贵霜,上至皇帝,下至总督,甚是富有的商人,皆在为征募、组建捕奴队,而蠢蠢欲动。先前,只猎捕邻国边民,往来旅人及流浪车队。如今却深入边境小国。相信在利益的驱使下,不久便会发动一场灭国战争。罗马、安息、贵霜等大国,皆不例外。”   “只为捕捉奴隶。”鲁琪拉问道。   “是的。”阿奇丽娅言道:“年初,绿洲五十五国,移交都护府共计五十六城。作为蓟王与绿洲诸妃所生子女的封地。而大汉封君的收益,来自田租和人头税。所以,人口是最重要的财富来源。参考都护府各城的规模。五十六城,每城当安置五千到一万户。以一家十口计,一城最少需五万人。五十六城,共需二百八十万奴隶。一户十币,足有二百八十万枚,贵霜金币。”   “正因奴隶贸易的利益驱使。罗马、安息、贵霜等沿线大国,正准备对周围小国,发动一场灭国战争。”鲁琪拉轻轻颔首。   “没错,正是这样。”阿奇丽娅眸中忧虑,一闪而逝:“绿洲熔炉,正不知不觉,重塑着域外大国间的关系。”   鲁琪拉理解她的忧虑:“大国不断吞并小国,将国民悉数贩入绿洲。直到……”   “小鱼全部消失,只剩最后的三条鲸鱼。不,是四条。”阿奇丽娅,用了个形象的比喻。   “二百八十万奴隶。”鲁琪拉盘算起背后的巨大利益。奴隶贸易,并不是单纯的人口迁徙。而是以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为代表的,整个文明的迁移。绿洲早已证明,奴隶贸易背后的经济利益,是奴隶价值的十倍,乃是百倍。   阿奇丽娅又提醒道:“如果每城一万户,则是五百六十万人。”   “世界大战,无可避免。”鲁琪拉一语中的:“绿洲便是四大帝国之风暴眼。唯一的庇护所。” 第048章 八方旅人   作为曾经的罗马皇后,鲁琪拉拥有女性上位者独有的倾听天赋。   每个人的言行,往往透露着此人时下所持有的立场。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聆听不同人群的声音,对上位者而言,至关重要。   当然,在没有最终实施前,一切口头或书面上的承诺,皆是空谈。不可深信。   所以,贵族当面请求,解放罗马时,鲁琪拉欣然应诺。说,如你所愿。事实上,这句话,并不具有实际意义。   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举家为奴,万里跋涉,幼子不幸夭折,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绿洲的原罗马贵族。对罗马的憎恨,与日俱增。于是,牵头组建了绿洲兄弟会。兄弟会成员,皆自称“罗马的弃儿”。   绿洲兄弟会,成立之初,便没有逃过都护府的耳目。然密报二位府丞,却无下文。   之所以听之任之。乃因在李文优及戏志才,二位都护府丞看来。此乃绝佳的带路党。必要时,当有大用。   得益于充足的劳力。西域都护府治下各城,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全面汉化。士、农、工、商,纷至沓来。蓟国治政架构,已全面入驻。治政与商贸,并驾齐驱,助推西域都护府,一日千里。   先以赀库为纽带,再以利益为勾连,网罗万种,汇聚一炉。施以炎汉文明火种,去芜存菁,熔炼成铮铮铁骨,煅烧出赳赳汉魂。   待西域、陇右、关中、河北,炼成铁板一块。大势成矣。   就鲁琪拉而言。类似埃及艳后地毯裹身,充作礼物献给凯撒的桥段,早已耳熟能详。与强者联姻,更是罗马帝国常用之手段。先前担心,引狼入室,吞并罗马。然随来自罗马的奴隶,日益增多。对绿洲主人的认知,与日俱增。更加跌落权利宝座的空虚,日夜折磨。内因外力,正潜移默化,改变着罗马帝国奥古斯塔,鲁琪拉。权利的滋味,只需尝过,便深入髓里,断难忘记。   问过方知。绿洲各城,已有数万出身罗马各大行省甚至帝国腹地的民众。许多中小贵族,破产商人,已获都护府任命。小到伍长、什长,或为里魁,亭长,大到衢长、坊长,甚至邑宰。皆有前罗马人的身影。如今,他们更愿意被称为绿洲汉人。   作为自西向东,两种文明的交汇地。西域绿洲,拥有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   类城邦的松散体制,相近的语言文字,类似的风俗习惯,还有五花八门的不同人种,交汇于此。都护府的存在,又足以维持长久的和平与繁荣。令以汉文明为核心的绿洲亚文明,兼容并蓄,急速成长。其领先世界千年的先进性,毋庸置疑。仿佛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八方来客。   真可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都护府有多少士兵。”回程的马车上,鲁琪拉忽问。   阿奇丽娅答道:“都护府兵五万,各国联军五万。共计十万,全是甲胄骑兵。”   “十万甲胄骑兵,能助我夺回罗马吗。”鲁琪拉又问。   “当然。”圣火女祭司掷地有声:“龟兹兵甲,西极良马,机关兵车,外加大汉兵法。西陆无可抵挡。”   瞥了眼鲁琪拉,圣火女祭司直言不讳:“问题是,十万骑兵,并不听命于奥古斯塔。”   “说的没错。”鲁琪拉看似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八千里外,陇山,大震关东坂,四海馆。   左慈自巴蜀归来。便暗遣门徒,追查平原方士襄楷下落。却音信全无。稍后,平原术士刘惇,随相者刘良,入四方馆。得馆长朱建平举荐,远赴四海馆,拜在乌角先生左慈门下,潜心修炼方术。   刘惇乃襄楷门徒。襄楷无故失踪,与“困龙劫”必有牵连。涉事人等,皆无故失踪。传闻,诸人已避走荒岛,无迹可寻。道听途说,能瞒过寻常人等,又如何能骗过乌角先生左慈。   苦思无解。于是唤刘惇前来,欲行污衣秘术。   “拜见先生。”刘惇登堂入室。   “座。”左慈含笑一指。   “谢先生。”   待刘惇就坐。左慈遂道明原委:“襄师下落,兹事体大。多方巡查,一无所获。今日唤你前来,欲使本门秘法,搜寻一鳞半爪。追寻襄师踪迹。既为解不解之谜,亦为匡扶大汉社稷。你可愿意?”   “敢问先生,当用何法。”方术凶险,刘惇需问明白。若有损灵识,折断慧根。从此与仙家无缘,岂非不美。   “南海有吠勒国人,乘象入海底取宝,宿於鮫人之舍,得泪珠,则鮫所泣之珠也,亦曰:‘泣珠’。”左慈答曰:“后有典故‘鮫人泣珠’,意为沧海遗珠。”   “莫非是传说中的‘南海追遗术’。”刘惇大惊:“此术凶险,九死一生。”   “老夫加以改良,施术有惊无险。唤做‘九渊寻珠术’。”左慈宽慰道。   “‘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刘惇脱口而出。典称“骊龙颌下取明珠”。典出《庄子集释》卷十上《杂篇·列御寇》。意指于黑龙颔下掏取明珠。富贵险中求,莫过如此。   “正是此意。”左慈言道:“老夫灵神出窍,入九重之渊。随你一探究竟。”   刘惇心领神会:“先生以采珠人自比,可因此术对施术者而言,更加凶险。”   “然也。”左慈言道:“事情紧迫,唯有弄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先生既不避凶险,学生自当追随。”刘惇肃容下拜。左慈所谓改良,乃是将凶险转嫁自身。作为入室弟子,焉能自甘恩师之后。   “好,且随我入丹室。”事不宜迟。左慈便领刘惇入后院炼丹室。四海馆依山而建。后院丹室,深入陇山,乃是一座天然石窟。石窟内居中放置一青铜丹炉,炉火正旺,仙气缥缈。   二人在炉下石台就坐。   便有门徒捧来一大一小,一红一黑,二颗还丹。 第049章 生者如斯   “若取九转之丹,内神鼎中,夏至之后,爆之鼎,热,内朱儿一斤於盖下,伏伺之。候日精照之,须臾,翕然俱起,煌煌煇煇,神光五色,即化为还丹。取而服之一刀圭,即白日升天。”   所谓“还丹”,乃合九转丹与朱砂再次提炼而成。至于能否白日飞升,且看如何定义“飞升”。   对于服丹者而言,灵魂出窍,逃离红尘(约莫等于脑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至于旁观者如何作想,并不重要。因为“子非鱼”,安知鱼乐或鱼不乐。此,或是“庄子非鱼”之真谛。   再看丹室布局,亦大有深意。炼丹炉所释烟气,自裹挟有与“九渊寻珠术”相匹配之秘药。或是后世所称“吐真剂”:注射麻醉剂(东莨菪碱)后,患者会进入一种特殊的镇静状态,能在无意识状态下,准确回答问题。   仙门的高妙便在于,先构建幻境。最高等级的幻境,时称“蜃境”。取海市蜃楼之意。构建幻境的目的,自是令“中术者”,信以为真。   至于服用还丹,除去仪式感所产生的心理暗示。必要的辅助药剂,亦蕴含其中。随丹丸在腹中徐徐溶解,而持续释放药效。能适度激发中枢神经,搜寻某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与后世许多禁药,功效类似。   服药后,左慈与刘惇双双入定。二人虽闭目,然眼球却自皮下,来回滑动。须臾,左慈猛睁眼发问:“你是何人。”   “平原……平原……平原……”不料第一问,竟变生肘腋。有口难言,莫过如此。   挣扎数次,只见刘惇猛张嘴:“呔!”   张到极致的下颌,扯动冠缨。机簧乍响,寒芒一闪。   藏于道冠内的暗器,电射而出。直取对面左慈。   左慈猛侧身,堪堪避过飞针。   再看刘惇。竟耳鼻溢血,颓然瘫坐。再无声息。   “不好!”左慈长袖一拂,数枚银针,刺入颈间各处要穴,封住逆血。   待飞身赶到座前,刘惇已气若游丝。若非左慈及时出手相救,此时刘惇已(脑)溢血而亡。   端是好险。   “骊龙假寐!”探查过刘惇脉搏,饶是左慈,亦心生骇浪:“千金宝珠,必出自九重之渊,黑龙颔下。骊珠易得,定趁龙熟睡。若龙醒,焉有命活!”   刘惇竟能抗拒催眠。若有此道行,自可开宗立派。又何必投身左慈门下。   显然被人,暗施禁术。便是刘惇自己,亦未察觉。   “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窥破老朽独门秘术。”左慈徒生风声鹤唳之感:“老夫当真小觑了天下英雄。”   “灵台通天临中野。”注曰:“头为高台,肠为广野。”刘惇灵台受创,难以苏醒。好在性命无忧。假以时日,或可转圜。书报主公刘备。言,线索就此断绝。   究竟是何方高人在背后暗中设谋。已不得而知。然能有此心机道术者,普天之下屈指可数。   再加今时今日,还游走人间,不过寥寥数人。清领派于吉,便是其中之一。   只需按图索骥,终有真相大白之日。在此之间,当小心防备。观天阁女仙,责无旁贷。为防万一,此去洛阳,亦需择麻姑等人随行。   蓟王虽屡次和亲。然三朝元老,位高权重,万众瞩目,已今非昔比。   自灵帝讲武平乐观,二宫屡起兵祸。乃至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再加先帝守陵宫人,大量回溯。阴气淤塞,夜晚常闻鬼魅之声。   宫内宫外,愁云惨淡,人心惶惶。   二位太皇问计千秋观中高人。言,当假蓟王聘娶马贵人之机,号令三军,行阿阁演武。借麒麟至阳之气,驱尽鬼魅魍魉。   上元夫人,亦有类似言语,述之太后。   高皇乃赤帝子。蓟王既出高皇血脉,又是麒麟降世。自是火命。加之赤鹿焰角,三足踆乌,皆应赤阳。当无往不利。   时人对《阴阳五行说》深信不疑。否则,先帝也不会命蓟王为珊瑚妇人续命。   于是,三宫又各自去信,与蓟王商定,讲武之事。以幕府五校为中军,合八关卫士、南北二军、西园卫等,共组三军,讲武于阿阁鞠城,震慑宵小,驱尽鬼魅。   蓟王以辅汉大将军“录尚书事”。位同大将军,居三公上。若蓟王离朝就国,则由幕府左右二丞贾诩、荀攸,代主理政。换言之,蓟王不在洛阳时,尚书台便等于搬到二崤城,官堡蓟国邸内。正与二宫太皇及少帝暂居的瑶光殿,毗邻。   为便于上朝,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皆暂录入二崤城门籍。赶在山门对百姓开启前,百官车驾列队上山的场面,遂成园中一景。   多年前,先帝为在西园大兴土木,而广输天下花木。张让等人,百般刁难,乃至花木大量堆积。后得蓟王悉数购入,用于修造函园。园内美景,乃集天下之灵秀。街巷闾里,皆以青石铺路。丝履入园,一尘不染。二崤城,九坂坞下诸峰,林壑尤美,蔚然神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天家帝胄,皆在二崤城中。洛阳权力中心,亦随之移位。南北二宫,只剩先帝长公主及何太后栖身。俗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对二宫太皇并何太后而言,亦是好事一桩。   何进举兵前,何太后有备无患,将何氏满门家小,皆迁入西园暂居。躲过灭门之祸。大将军府内一干人等,也已遣散大半。何太后索性将宅第赐给何苗,改名车骑将军府。令何进家小,长居西园之中。   终归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洛阳内外,无论天家还是百姓,皆需收拾心情,继续过活。   蓟王都,灵辉殿。   黄巾乱后,群盗蜂起。朝政日非,宗贼大兴。不得已,行废史立牧。各州虽平,然州牧、将军,拥兵自重,大有尾大不掉之势。   如何妥善处置,亦需蓟王与朝臣细细斟酌。再加鞠城演武,诸如此类,皆费时费力。   洛阳诸事,皆需善后。少则半载,多则数年。蓟王上洛,断不能早回。   万幸国中吏治健全,足可长治久安。 第050章 人中吕布   一场秋雨,一场寒。   入秋以来,阴雨绵绵。秋风萧瑟,草叶枯黄。不觉间,距七月半之变,已过月余。南北二宫,清理毕。被焚毁的永乐宫,云台殿,也已围满脚手架。城内及四郭,亦多如此。便是西园鸡鸣堂,亦旧地重建。   一场宫变,来得快,去更快。   或许,洛阳百姓早已习惯了内官与外戚的相杀。也习惯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无妄之灾。   坐享京畿泼天的富贵繁华。亦必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福祸相倚,辅车相依。莫过如此。   终归“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累日阴雨,今日始晴。   郭门初开,便有数匹高头大马,奔冲入郭。   一路打听,又绕行西郭,自投山门。   正是仆仆风尘,远道而来的吕布一行。   见蓟王随身玉佩,又问关羽前后详情。右丞贾诩不敢怠慢,命人大开山门,迎入二崤城中。   打马入园,曹性等,各个喜气洋洋。见关羽、张飞,亲自来迎。吕布亦不敢托大,驱马近前行礼:   “云长、翼德!”   “哈哈,奉先!”张飞喜不自禁:“速与我去见府丞。”   “一别三载,翼德虎威更胜。”吕布笑道。   “俺大哥说,‘马中赤兔,人中吕布’。”张飞笑道:“先前俺不知何意。问过府丞,方知乃是将奉先与二哥并列。赤菟万中无一,乃代指二哥也。”   吕布长笑:“既是王上金口玉言,吕布愧领了。”   “休要多言,速与俺上山。”张飞一把扯过缰绳。不由分说,打马便走。   见二人并马连辔而去。关羽这便抱拳,与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五人见礼。   “见过关校尉。”五人先礼。   正值用人之际。吕布等人,弓马娴熟,深通武艺。当可为大哥所用。   心念至此,关羽难得一笑:“诸位一路辛苦,且随我入城。”   “喏!”快马扬鞭,好不快活。   入官堡,登国邸。与四谋主及诸校相见。吕布之勇,何须多言。既与蓟王有约在先,又千里来投。必是豪杰。于是贾诩奏请二宫太皇,举吕布为左中郎将。   左中郎将,前汉置,隶光禄勋。本居宫禁,与五官、右中郎将分领中郎,更直宿卫,协助光禄勋考核郎官谒者等从官。秩比二千石。多由外戚及近臣充任。今汉,改领左署郎,出居外朝。掌持戟值班,宿卫诸殿门,出充车骑。“左署郎”包括:中郎,秩比六百石;侍郎,秩比四百石;郎中,秩比三百石。诸郎皆无定员。   换言之,二宫太皇及少帝,所居瑶光殿,从此便由吕布,专职领护。典韦则领中军,守二崤城,并与四校,同掌函园守备。   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皆为秩比六百石之中郎。皆大欢喜。不枉守孝三载。   守丞刘平设宴,为吕布一行,接风洗尘。   闻“人中吕布”,有万夫莫当之勇。少帝命其殿前献技。   吕布持戟背弓,翻身上马。往来驰骋,箭无虚发。画戟翻飞,寒月如钩。骁勇无匹。少帝乃剑宗王越门下高徒,眉开眼笑,频频点头。待吕布勒马。文武百官,尤其殿前郎官,轰然叫好。   少帝兴致勃勃,召入殿中。果是人中吕布。   少帝赞叹:“左中郎将,神射。却不知,能入石三分,百步穿杨否?”   吕布抱拳奏曰:“百步穿杨易耳。奈何秋节至,焜黄华叶衰。无从射起。”   见画戟颇重,殿外卫士竟手握不住。少帝灵机一动:“百步之外,能射小戟否?”   吕布心领神会:“臣愿一试。”   少帝大喜:“戟上小支,如一发中,当赐上林苑中汗血宝马一匹。”   吕布亦喜:“谢陛下。”   少帝遂命人竖戟宫门外。远超百步。吕布自轩下站定,弓开满月,箭似流星。   叮!   一声脆响,火星四射。   戟上小支,带动画戟,嗡嗡作响,好似九霄龙吟。   见一发正中戟支。众等皆惊,言:“左中郎将,真天威也!”   少帝言出必行。命人牵来汗血宝马,名唤:火龙驹。   得此宝马良驹,吕布喜从天降,再拜受领。翻身上马,殿前试乘。火龙驹往来如飞,好似腾云驾雾。得号:飞将。   内有虎贲中郎将王越,外有左中郎将吕布,少帝自当安枕无忧。饶是帘后二宫太皇,亦频频点头。得此虎狼骁将,禁宫固若金汤矣。   吕布一射扬名,为天下所知。   饶是列席一旁的贾诩、荀攸等人,亦与有荣焉。   军司空田丰,更直言不讳:“吕布之勇,恐不在关、张之下。”   “元皓所言极是。”贾诩深以为然:“吕布与关张二校尉,皆有神鬼之勇。”   音犹在耳,不料田丰话锋一转:“此人久居边郡,寒霜磨砺。猛如虎豹,性似孤狼。桀骜难驯,非雄主不能驾驭。”   “吕布粗中少亲,刚猛枭勇,常为匹夫之雄,而无远谋。”贾诩轻轻颔首:“幸随我主。不然必身首异处,断难善终。”   “文和此言大善。”荀攸心有戚戚:“狼子野心,庸主诚难久养。非我主,莫能究其情也。”   “‘秋节既立,鸷鸟将用,且复重申,以观后效’。”贾诩一语中的。   命吕布守卫禁中,大材小用。六百里禀过蓟王刘备。贾诩遂授予八关之权。   函谷、广城、伊阙、大谷、轘辕、旋门、小平津、孟津,八关都尉,皆直属吕布,拱卫京畿。   蓟王又赐九坂悬楼一栋。上、中、下,三进台院。知晓悬楼竟作价一亿角钱。吕布自是感激不尽。   得蓟王如此厚待,吕奉先焉能不效死力。   左右无人时,又得右丞谆谆善诱:“古人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声色犬马,骄奢淫逸,乃人臣大忌。骤登高位,更需慎而又慎。奉先切记,切记。”   吕布句句入耳,字字烙心。时刻自省,不敢恣意。   见吕布名动京畿。八关都尉,自备厚礼登门。牢记右丞叮嘱,吕布皆推辞不受。好言送出门去。 第051章 天下一国   关都尉,掌守护关隘,稽察行人车马,兼敛关税。秩比六百石。   如伊阙都尉,乃是先帝所置八关都尉之一,掌伊阙关守卫及出入。张承自议郎迁此。张承,字公先,河内脩武人。前太尉张延次子,张范之弟,张昭之兄。以方正征,拜议郎,稍迁伊阙都尉。   领兵入九阪坞军堡,随幕府五校同练兵。   军司空田丰,引为知己。恰逢用人之际,遂举大兄张范,三弟张昭,出仕幕府。先前,荡寇将军周慎自汉中败归,张延坐罪免官。太尉三子,皆有才名。大兄张范,字公仪。时廷尉袁隗,欲以女妻范,范辞不受。性恬静乐道,忽於荣利,徵命无所就(不重名利,不求高官)。三弟张昭,字公显,同为议郎。   右丞贾诩上报蓟王,遂拜二人为孟津、(小)平津都尉。兼领二地港津,修筑事宜。   自八关筑成,洛阳号“八关都邑”起,上至先帝,下至百姓。皆期望用固若金汤的关津,将洛阳与天下隔离。关内歌舞升平,繁华依旧。关外饿殍遍地,万民饥流,又有何干系。   然却忘了,若无天下共济,洛阳早已弹尽粮绝,百官野菜充饥,百姓易子而食。说到底,蓟王居功至伟。先前,洛阳子钱家,奉蓟王命,贳贷封君列候,亦如此例。封君县主,得衣食无忧。纷纷迁入函园九坂悬楼栖身。再闻八关交由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守备。顿觉安心。   蓟王之所以在八关内外,修造城邑。初衷,只为安置流民。   黄巾乱时,司隶及周遭百姓,齐奔洛阳。大将军何进却命八关都尉,严守关隘,不许入内。于是流民大量聚集,眼看暴乱在即,遂退而求其次,准许流民就地造茅舍遮蔽。黄巾之后,群盗蜂起。便有流民大胆归乡,不料田宅早被豪强圈占。远亲四邻,皆裹挟入豪强坞堡,沦为农奴佃户。苦不堪言。加之,先前各地清廉父母官,皆被归为“关东罪官”而发配大震关。乃至贪官污吏与豪强大姓,沆瀣一气,狼狈成奸。求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甚至返乡百姓,自身难保,被举家掠入坞堡。   于是又星夜逃回。尤其河南、河内、河东、弘农等郡,豪强大姓,鱼肉百姓。唯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因京兆尹刘陶主政,筑潼关固守。乱世之中,民生向好,吏治清明。   司隶之地,与洛阳权贵,沾亲带故,千丝万缕。正因如此,土地兼并,尤其惨烈。   茅屋草棚,非长久之计。既然有家不能回。蓟王索性就地筑城,供其安居。先前大将军之所以不筑,归根结底,心无百姓是其一,别无余财乃其二,更无能力为其三。换作蓟王,万事俱备。   孟津、小平津,督造港城。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督造关邑。除去筑路圩田,效仿大震关城,便利丝路,亦是兴盛之道。   洛阳八关在握,内有函园客堡,丝路商人,遂将都护府城它乾、西都长安、东都洛阳、南都宛城、北都临乡,连成贸易网络。过洛阳后,北上、南下,或顺下四渎,舟行江表,乃至海外。再加塞外商道、蜀身毒道、倭岛商道……蓟王已打通华夏全部商贸脉络。丝路沿线所串联起的:港津,关隘、城池,通邑大都,皆是“文明的节点”。源源不断,将汉家文明,输往四裔,乃至八荒。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无有例外,无可免俗。   尤其通邑大都:长安、洛阳、宛城、临乡。商贸之繁盛,远超想象。此还是乱世。若等太平,又是何等之盛世。   蓟国名产,贩卖天下。蓟商皆有五大夫爵。为各地郡守、县令,座上宾。称“蓟大夫”。足见一斑。天下铜钱汇聚蓟国,锻造成四出文钱,助长蓟钞流通。   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蓟王赋予了时下丰富的含义。   还有一人,后将军董卓帐下督华雄。愿赌服输。与张飞一战落败,单骑入军堡。弓马娴熟,精通武艺。能与徐晃战成平手。军正沮授,举荐蓟王,拜为军堡“军门都尉”,兼领王宫舍人。掌守兵营门禁。“军中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足见军门都尉之持重。赐吞光黑龙鳞,千里斑豹驹。专属兵刃,亦在加紧锻造。   军门都尉与关都尉类似,秩比六百石。王宫舍人秩千石。于是加官至双千石俸。待立新功,再擢升不迟。如前所言,四百石以上,乃蓟吏分水岭。再加岁俸,华雄年入千万。如此厚禄,闻所未闻。乃至于发薪日,见账户一长串数字,华雄以为眼花。定睛再看,又以为赀库属吏笔误。   属吏也是见惯不怪。和颜悦色,为其讲解薪俸组成。华雄这才幡然醒悟。属吏言道,凡蓟国六百石官,皆在王都内城,另有府邸一座。前后二进院落。可将家小迁入安居。若开设家庭户,薪俸可异地支取。临行前又道,以都尉之薪俸,可自聘书佐、仆从。诸如此类。   华雄深谢。然出钱堡,尤未能回神。   一路昏昏沉沉,回帐蒙头大睡。三天后,才恢复如初。   华雄自觉受之有愧,心生忐忑。然蓟王却不以为然。能挡张飞之矛,可入准一流行列。当与徐晃、颜良、文丑,伯仲之间。足可为二千石官。今不过受领千石俸,如何能自满。   私下问过张飞。张飞亦如刘备所言。让他安心国事,切莫见疑。   华雄就此振奋。勤学苦练,终成良将。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以官俸养亲,时称“禄养”。   “孝莫大以天下一国养,次禄养,下以力。故王公人君,上也,卿大夫,次也。”   乃是说,掌控帝国的皇帝和拥有食邑的封君列侯,可凭国家与封地之租税,来孝养父母,属于上等;普通百姓的父母穷居陋巷之中,衣冠劣弊,茶粗饭淡,属于下等;卿大夫官僚,享受国家俸禄,以禄养亲,属于中等。   又说:“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穷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故“家贫亲老,不择禄而仕”。意思是说,家贫且有双亲需赡养,就不要挑肥拣瘦了。尽早出仕为宜。   与出仕为官的儿子,共居受养,乃时下最重要的养老方式。称“移亲就养”。蓟国高俸,足以孝养双亲。将家小迁居蓟国,便是遵循移亲就养之惯例。   知蓟王即将抵京,幕府上下,皆翘首以盼。中堡为太皇及少帝暂居,蓟王可居于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若就近居于官堡蓟国邸中,亦可。 第052章 明珠有价   自入仲秋,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各自相安。双方暗中角力,拼命填补大将军何进身后的权力真空。饶是如此,亦未能全盘吃下。诸如洛阳八关,南北二军及西园卫,各得其主。并不听二人号令。   朝堂之上,大将军何进一系人马,亦劳燕分飞,各投其主。覆巢之下无完卵。终归树倒猢狲散。   于是乎,党人声势大涨。失去外戚压制,及内官掣肘。党人正迅速占据朝堂,各司其职。其中不乏要职、雄职。   究其原因,乃连续兵变,百官惨死,人才凋敝所致。少府张俭,举足轻重。董太皇令其迁入函园,以防不测。甚至不惜以先前高价购得之九坂悬楼,相赠。笼络之心,昭然若揭。   至于先前传得有板有眼,与大将军何进击掌为誓,共诛内宦。已无人提及。若只是清君侧,诛内宦,大将军又岂会有今日之祸。永乐宫并云台殿之灾,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弑杀二宫太皇,虽未见只鳞半爪。然早已甚嚣尘上。洛阳人尽皆知,街头巷尾,绘声绘色。   终归是动机不纯。大将军何进,自取其祸。然,党魁何罪之有?   “(九月)命家宰,农事备收,举五种之要,藏帝籍之收于神仓,祗敬必饬。”“是日也,大飨帝,尝牺牲,告备于天子。”——《吕氏春秋·季秋纪》。   可见先民已在九月秋收之时,行祭飨天帝祭祖,以谢恩赐之仪式。   “朔日朝,廷赐宰执以下锦,名曰‘授衣’。其赐锦花色依品从(品秩)给赐。”   九月初一。蓟王赴京前,逢大朝。授予百官,今季冬衣。请太妃并王妃,垂帘监国。再拜惜别,车入南港。登三足踆乌号,领船队奔赴洛阳。   蓟王有令。稻收在即,国事为重。无需劳师动众。仅王傅黄忠,并左右国相,及门下祭酒司马徽等肱股重臣,到场相送。   沿途水路皆已疏通。先有董重疏鸿池,后有何苗通阳渠。三足踆乌号,可一路无阻,直入函园阳港。   能请动蓟王,朝堂上下,皆与有荣焉。   一言蔽之:“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蓟国富甲天下,何必多言。   朝廷诸多事宜,皆需大把钱货。凡利益攸关,何董二戚必明正暗夺,互不相让。唯蓟王能令二戚避让。先前亦是蓟王力排众议,设三宫鼎足之势。今大将军兵败身死,朝政何去何从,仍需蓟王力挽狂澜。   故洛阳百姓,皆翘首以盼。   董太皇赐婚不久。便有门下东曹掾郭嘉,六百里上表。言:我主向来节俭。既是太皇赐婚,若只娶马氏一人,略显铺张。再说,好事成双。何不将融漓一并娶之。   融漓乃祝融后裔,大巫之女。事关三南数百万蛮夷向化。蓟王不可不察。且融漓年纪尚小,小荷初露,情窦初开,若草草了事,反而不美。再者说来,天光三殿,各得其主。融漓当封在何处,尚无定论。疏到南宫披香殿,中书令赵娥呈报北宫瑞麟阁。蓟王批复:孤已悉知。言下之意,稍后再议。   与汉人不同。蛮夷,神权居首,王权其次。十夷王女乃是王权。融漓则象征神权。不纳融漓,三南难安。结亲如结盟。婚姻双方互为最高级的人质。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切记,切记。   右丞贾诩已查明。马氏果出扶风大儒马融一脉。乃马融族孙。与马日磾,为从兄妹。如此算来,辈分匹配。与恩师卢植亦不冲突。甚好。   马日磾,字翁叔。少承马融学说,以才学入仕。曾任谏议大夫,与蔡邕、卢植等人,东观典校官藏《五经》记传,并参与续写《东观汉记》,今为北军五校之射声校尉。   奉宗族之命,代理马氏嫁娶事宜。马融曾设帐授徒,不拘缛节,门人常有千人之多,卢植、郑玄等,皆是门徒。尤其关西大地,享有盛誉。蓟王与马氏联姻,关西士人,自当纷纷来投。   至此,潼关以西,葱岭以东,当稳如磐石。   函园九坂,琼台里。左中郎将吕布府邸。   便有一人,轻车简从,投帖谒见。   “何人投帖。”吕布散班归来,刚刚坐稳。   少帝赏赐的宫婢,柔声答曰:“说是将军旧交,相约小酌。”   “哦?”先前,八关都尉以降,纷纷携重礼登门。皆被吕布拒之门外。故才有一问。闻是旧交,吕布便打开一观。   “五原李肃。”略作思量,遂言道:“家中旧识。”   宫婢侍寝多日,甚讨吕布欢心。虽无名分,然府中上下,皆以侍妾待之。于是恃宠言道:“此人约将军往东郭赴宴。”   吕布又问:“东郭何处?”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宫婢必承其请托,故知晓详情。   “嗯?”吕布言道:“此处可是王上产业。”   宫婢笑答:“正是。”   “李肃其人,亦是豪杰,又是故交。我今为左中郎将,若避而不见,恐遭其非议。”吕布这便打定主意:“当去一见。”   这便除甲胄,更常服。单骑匹马,赴东郭马市。   三楼春晖包房。   推门视之,正见一人,负手而立。   闻移门声响,这便回身。见九尺男儿,正是五原故交,李肃大喜:“奉先贤弟,别来无恙乎?”   “一别数载,兄长亦无恙乎。”吕布以礼相待。   “日前,贤弟殿前射戟,名动京畿。兄长正巧奉命入京,故投帖相约一见。”李肃执其手,并肩入席:“来时匆忙,只备得区区薄礼,贺贤弟扬名之喜。”   说完,便取一漆木长匣,打开视之。   明珠十颗,大如龙眼。满室光华流转,望之神迷目眩。   “无功不受禄。”吕布强忍心头贪念,拱手相让:“兄长重礼,布不敢纳也。”   “明珠有价,情义无价。”偷看吕布神色,李肃笑道:“你我意气相投,何必见外。”   “兄赐此珠,布将何以为报。”吕布难以拒绝。   “某为意气而来,岂望报乎。”李肃故作不悦。   “如此,布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吕布遂不推迟。   见吕布笑纳,李肃大喜:“你我兄弟,生死同契。边疆劲草,朝不保夕。今日在京中相遇,如何能不珍惜。”   吕布欣然点头:“日后,兄长凡有所需,布当鼎力而为。”   “愚兄先谢过贤弟。”李肃离席下拜。   “兄长切莫多礼。”吕布离席搀扶。   二人把酒言欢,换盏推杯,尽兴而归。 第053章 驰名中外   蓟国因水而兴。船运发达。海外航线,助推内河航道。船行周天,成大回环水路。水运之便,远超陆运。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春华秋实,硕果累累。正是一年之中,航运最繁忙的时节。   南北船只,提前驶向蓟国,列队入港,预购本季新粮。   蓟国粳米,粒大而长。便是后世所谓“长粒香”。江南亦盛产稻米,因何舍近求远,泛舟北上。只因蓟国粳米“体态修长”。   时人以高为贵,以高为美,以高为极。圆粒米,后世谓“珍珠米”,时下受制于卖相不佳,当真卖不上高价。   或有人不服。走盘珍珠,浑圆如卵,为何昂贵?   话虽如此,奈何是蓟人首开先河,引领食米风尚。更加先前,黄巾逆乱,道路断绝。八关锁都,洛阳几成绝地。唯蓟国源源不断,贩来米粮。蓟米修长,晶莹剔透,粒粒饱满,自带清香。久而久之,洛阳百姓,吃惯蓟米。自然而然,习以为常。   终归是“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是不是蓟米,只眼可辨。天下食蓟米,遂成风尚。黄巾乱后,群盗蜂起。州牧郡守,大兴屯田,虽解缺粮之危,然蓟米却大行其道,风靡中夏。贩运天南地北,乃至万里之遥。关中、陇右、塞外、漠北,半岛、列岛,西域五十五国,皆饮蓟茶、食蓟米。正如少年时,蓟王每每灵光一现,创出奇物。楼桑匠人们,便总能将工艺不断改进,并固化成可以传世的造诣。遂成匠心独运,代代流传。   米粒长短,蓟王岂会在意!   乃是蓟国农人,二十载不断优选之结果。于是蓟米越发欣长,遂成名产。   驰名中(夏)外(番),供不应求。   函园贵人,亚马逊女王希雷娅;并安娜塔西娅、亚莉克希娅、伊丽娅等,十二函园美人;安德莉娅等,二百八十八函陵宫姬中优选半数;并张济所献邹氏、何进所送杜氏,同船而来。邹氏、杜氏,二美人,开年后,双双年满十八。颜色殊丽,温婉怡人。琴棋歌舞,无所不精,能书会计,聪敏才明。此来伴驾左右,为蓟王打理生活起居,亦待圆房之喜。   亚马逊是一支完整的母系氏族部落。女战士们各司其职。尤善协同围猎。经由王妃公孙氏及七妃联手打磨。合击术大成。出入寝宫,守卫夫君刘备,绰绰有余。即便已为人母,亦无碍此行。母亲外出,自有族人照顾家中幼子。按照亚马逊习俗,幼子周岁断奶。食米粥肉糜,蔬羹果酱。王子、公主,皆茁壮成长。年满五岁,入王子馆。自有良师益友,辅佐成才。   后世证明,蓟王子馆之大利,远超刘备预期。   三足踆乌,号水上船宫。甲板自下而上,计七重:庐、飞庐、天庐、穹庐、爵室、望楼、旗楼。三体平稳,波浪不惊。甲板下藏机关诸器,倍加其利。   自下而上,分驻九士:下舱士、机关士、巧工士、舟楫士、甲板士、楼船士、挹娄庐士、望楼卫士、四方术士,分门别类,不下千人。并称:“七楼九士”。   还有随行人等数百。及万石承载。   待抵函园,刘备即便不去东郭大将军府,或入官堡蓟国邸。便在三足踆乌船宫安居,亦乐得逍遥。   就战力而言。三足踆乌号,远超一般烽堠坞堡。堪称水上堡垒。   混编船队沿蓟国渠入漳,再逆入大河。列队扬帆,引往来船只纷纷避让。“横海纛(到),速让道”与“北有蓟(际),莫纵缰”,早已遍传天下。   蓟王座舰,张三足金乌帆。余下从舰,张赤鹿焰角帆。   过江掠海,堪称无敌舰队。寰宇千年之内,无敌手。   乃至于,先前因右国令之事,蓟王上表请罪。时心想,若洛阳不赦,坐罪流徙三千里。蓟王当真乘此船,领开拓船队,远赴海外。试试看,能不能寻到美洲大陆。亦或是远赴罗马。   中夏不平,天下板荡。古往今来,无有例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然何为“我族类”。蓟王窃以为,当不避亲疏,毋论血统,善恶有道,文化共容。   一言蔽之,戎狄蛮夷,皆可向化。   内河不比外海。航速只及一半。饶是如此,三千里水路,满打满算,六日可达。   蓟王初一始发,初六已抵京畿。待初七,天光大亮。函园百姓遥见阳港,舳舻相接,帆樯如林。方知王上乘夜而来,悄然而至。   初七朝,百官车驾,迂回上山,列队二崤城门前。忽见王宫车队,自行超车,呼啸入城。纷纷惊呼:王至矣。   废帝曾赐蓟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谒赞不名。   蓟王自幼家教甚严。长大之后,从未着履入室。   独此次例外。   见上邦国主,八尺之君。不疾不徐,按剑登殿。端坐于二宫太皇身前的少帝,竟生莫名的紧张与膜拜。   “臣,(谒赞不名,故省‘刘备’)叩见太皇,叩见陛下。”   董太皇脱口而出:“蓟王免礼,赐座。”   “谢太皇。”   刘备独坐于百官之前。少帝暗中偷窥,果然天降麒麟。难怪先帝曾口出,“岂若麒麟”。此言,恰如:“吾与徐公孰美?”高下立判啊,陛下。   见身旁董太皇笑靥如花,竟一时无言。窦太皇,如沐春风:“蓟王一路辛苦。”   “谢太皇。”刘备拜谢。   “稻收将至,又是丰收否?”先问家常。   “当大熟。”刘备答曰:“足可供济天下所需。”   “如此,甚好。”窦太皇自知蓟王所言非虚:“若无蓟米,百姓苦矣。”   “臣责无旁贷。”刘备答曰:“所幸天下初安,百姓重返。陛下继往开来,中兴汉室,指日可待。”   “皇叔……”少帝忽改口:“蓟王谬赞,朕自继位,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之疏。”   “皇叔”二字,可谓振聋发聩。百官肃然,权臣瞠目。   少帝,常怀轻言废立之忧。故借殿前失语,挟威自重。好让群臣知晓:朕乃蓟王所立,谁敢废君。   刘备亦未说破:“陛下勤政,臣亦有耳闻。尚未元服,便已如此。待他日主政,当为一代明君。”   “蓟王……”少帝险些泪流:“朕,当不负所望。” 第054章 正中下怀   蓟王少年成名。今已贵为三朝元老,却仍是武陵年少。二十又五,英姿勃发。妃嫔盈室,儿女满堂,羡煞旁人。   负天下所望,莫过英雄豪杰。汉人重诺,故侠义之风盛行。悠悠四百年,历久弥新。英杰辈出。饶是奇女子,亦不遑多让。赵娥、荀采,又有扶风马氏。   男女之事,终归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古往今来,种田耕地,通渠为首。   万事万物,宜疏不宜堵。所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后人诚不欺孤。   难得朝会,一团和气。蓟王当面,无人敢捋虎须。董骠骑、何车骑,敬蓟王之深重。发乎肺腑,溢于言表。   蓟王远到,不宜操劳。国事暂且放置一旁。说些家长里短,又叙通家之好。家国天下,家事亦国事。下朝后,刘备又引窦氏入后殿相见。窦琼英,乃窦妙姑母。若以此论辈分,刘备犹长太皇一辈。岂只是少帝之叔。刘备虽是汉室宗亲,然今汉亲疏有别,故不必从此论。再者说,亲上加亲,两汉亦屡见不鲜。只恨窦氏满门横祸,唯剩琼英一人,深闺待嫁。不然,当精挑细选,面面俱到。   帘后董太皇之心,可想而知。可恨董承之女,尚不足十岁。不然早早嫁于蓟王,也成通家之好。心念至此,董太皇一时神游天外。   太皇设宴,少帝作陪。窦太皇遣人去西园请何太后。果被婉拒。何太后回话:蓟王还朝,理应虞侍。只憾今日抱恙,强为欢笑,恐扫王兴。待他日痊愈,再请蓟王宫中赴宴。   好一个“强为欢笑”。   其中深意,刘备焉能不知。且贵为当今太后,竟用“虞侍”。虞侍者,谓“伴侍而使悦之”。乃弄臣倡优,取悦主人之词。堂堂太后,自甘下作。非行谄媚色诱,而是隐晦其意。虽无夫妻之事,却有夫妻之实(果实)。   守邸丞刘平已六百里密报。天降流火,麒麟送子。种出蓟王,绝无差池。   刘备心知肚明。以麻姑针术,当十拿九稳。只可惜“医者难自医,渡人难渡己”。麻姑侍寝日久,且颇得宠溺。然却未能如愿受孕。却不知何故。   话说,观天阁女仙中,唯有倭妃等寥寥数人,珠胎暗结。蓟太医令华妁,正为众女仙悉心诊治。若无转圜之机,唯有施以麻姑针术。以期正中下怀。   蓟王少年多情,年少多金。身边国色天香,异域风情。一般庸脂俗粉,断难入眼。便是宫妃,亦难比肩。二宫太皇,自有先见之明。御赐美人,便算了。倒是窦太皇有心。以亲手缝制紫艾绶相赠。遥想当年,太后窦妙,被禁云台。缺衣少食,难以为继。刘备奉上重礼,彼时窦妙亦以紫艾绶相赠。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紫艾香气依旧,蓟王徒生恍惚之感。不由举至唇边,轻轻一嗅。   本是席间不经意之举。却看得窦太皇心头一暖。皆说蓟王乃长情之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所谓闻香识人。蓟王必曾先闻,今才又尝。忆中寻味。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蓟王感慨心生。微微动唇,未发出一声。   然帘后窦太皇似心有戚戚,竟泪洒当场。   蓟王善待天家帝胄,又何尝不是感念先帝,有求必应,钱货两讫之恩义。虽说君无戏言,然能恪守皇商信誉,买定离手,落子无悔。纵观上下五千年,亦称罕有。   只需谈好价钱,先帝从未食言。试问,能有此信誉者,便是煌煌天汉,前后诸帝,又有几人。   刘备着实钦佩。   见窦太皇情难自禁,乃至泪流。董太皇略作思量,这便心领神会。所谓“老无所依”。自前大将军窦武,兵败枭首。窦氏一门惨死,只剩窦妙孤家寡人。若非少年时,刘备误打误撞,将诸母从比景接回。又送入永安宫,母女朝夕相伴。窦妙恐已早亡,难成三宫鼎足之势。   少帝年幼,不宜沉湎酒色。便以茶代酒,频频举杯相敬。   蓟王来者不拒。果是酒豪首徒。   蓟王向来有礼有节。从未人前失语,君前失仪。唯一那次殿前失仪。乃击鞠大赛后,与一众好友酩酊大醉。不料翌日,先帝问计疏通西域之事。遂命人将刘备抬入殿中。蓟王开出超低价中标,领麾下数百之众,再通丝路。中西域而立幕府。遂为天下所知。   刘备入朝,左丰便有了主心骨。人前人后,步步生风。今为帝后君王,亲自把盏添杯。喜上眉梢,乐在心田。   蓟王多行和亲聘娶。类似酒宴,早已烂熟于胸。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然礼不可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起身拜别,由左丰搀扶出后殿。出宫后,乘王驾下山,登三足踆乌号。升入船宫,娇妻美姬,已等候多时。   华室堆光,金碧辉煌。轻纱曼妙,毕现纤毫。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闲垂,直挂。妙哉、妙哉。   月光如水照襌衣。   忽有一人,飞临七重旗楼宝顶。   正是春潮晚来,麻姑仙。衣袖翩翩,迎风眺望数里之外,四百尺千秋观。   与此同时,千秋观顶阁,上元夫人忽轻轻睁开双眼。移步出平座。亦眺望西园阳港,三足踆乌,七重楼船。   “中夏仙门,人才济济,何必王母东来。”麻姑仙喃喃低语。   “天师逆乱,乾坤倒悬。此时不来,更待何时。”上元夫人亦自说自话。   “王母此举,正中旁门下怀。佛自西来,未必有害。华夏仙门,故步自封,互相斗法,生灵涂炭。为证己道,多行不义。自寻死路,与佛何干。”   “天下大势,已成定局。再究前情,已是无益。倒是你派,千里投怀,功亏一篑。今身为禁脔,仰人鼻息。自废武功,断神女一臂。如何能敌瑶池群仙,墉宫玉女。”   “不劳费心。”麻姑仙纵身掠下:“自有人,扭转乾坤。” 第055章 洛阳一日   上元夫人目光闪动,终未置一语。   比起四裔环抱的中夏仙门。远在昆仑的西王母派,首当其冲。对佛教的危机感,更为强烈。   奈何西王母派,势单力薄,久居昆仑绝地,形单影只。为御西佛,唯有集中夏仙门之力。故西王母不惜亲来洛阳,又命上元夫人入驻四百尺千秋观。便是要一统观内门派,共御西佛。   然自亲眼目睹洛阳兵乱,尤其董卓、丁原麾下乱军,四处为祸。大将军何进,更为一己之私,不惜纵火焚烧宫殿。事后,千秋观内便有望气者言:今汉气数尽矣。   “代汉者,当涂高也。”此谶广为流传。西王母派焉能不知。群仙会时,又被清领道于吉,解为:“宗王”。虽未指名道姓。然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早已说明一切。换言之,西王母派或以为,代汉宗王,当是蓟王刘备。   若果真如此。西王母必早知,麻姑仙应道人史子眇之邀,趁群仙大会,飞针夺元,千里投怀。亦早知,太后腹中麟儿,种出蓟王刘备。   再往深想。西王母派,既已知晓前后诸情。又曾遣西河少女,夜临王城。必然对蓟王刘备,有所图谋。   蓟王上洛,泊入西园,距千秋观数里之遥。料想。上元夫人,必有所为。   麻姑仙深夜飞临七重宝顶,自有警示之意。   言下之意:三足踆乌,仙门守备。夫人切莫,不请自来。   平心而论。麻姑若非中了田圣所施巫山云雨术。又误中左慈所设圈套。再被大秦圣祭行黑暗驱魔。更加蓟王刘备麒麟霸体亲力亲为。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连遇平生罕见之强敌,乃至一败涂地。如何能不心悦诚服,甘为蓟王驱策。   只叹,造化弄人。   先前,诸夏仙门,谨守门户之见。除非参群仙会等,仙门盛事,否则老死不相往来。然委身蓟王后,门派之争,消弭一空。齐心协力,守夫君安危。取长补短,休戚与共。更加大秦圣祭所持西陆秘术混入,令观天阁女仙,各有精进,一日千里。尤其因受地域所限,为西陆所特有之药剂,补足观天女仙之短。也令诸夏仙门,防不胜防。   仙门之事,蓟王无需尽知。只需,知人善用,足可应对自如。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先帝曾命蓟王“便宜行事”。故自前朝起,蓟王上不上朝,皆可。蓟王虽领辅汉大将军之职,更是一国之君。若无军国大事,自无需临朝。   阳港长街,朝中勋贵车驾,一字排开。皆是代主投帖,邀约蓟王相见。   董骠骑、何车骑,首当其冲。太傅杨彪、三公九卿,皆在列。还有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曹节自废帝时,便久疏朝堂。少帝登基后,更难一见。都以为曹节闭门等死,不料大将军兴兵前日,只身入宫,将何苗劾奏何进上疏,呈送董太皇当面。这才引出董骠骑领孙破虏,潜行入宫。坐收渔人之利。   事后百官方才醒悟。曹节垂垂老矣,虎威犹存。桓帝时,因诛杀大将军梁冀有功,宦官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五人封侯。单超不久卒,“其后四侯转横,天下为之语曰:‘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墯。’”   因此事,曹节亦被称之为“卧虎”。   见刘备持曹节名帖。美人田圣遂问道:“夫君欲赴大长秋宴否。”   “确有此意。”刘备轻轻颔首。此来本未携田圣。不知何故,临行前太妃却遣车驾,送田圣登船。且传语刘备。言,若涉及前朝旧事,当可一问。   话说,桓帝临终遗诏,兄终弟及。被时大将军窦武撕毁。为行灭口,窦太皇绞杀田圣。不料却被宦官暗中留命,遣送出宫。阴差阳错,为蓟王所得。先前只说是受安世高所请,被巫山神女派收入门墙。一晃十九载,习得入门巫山云雨术。与天师道卢暒,年纪相当,皆“有少容”。   至于宦官因何要护田圣不死。除去悉知桓帝传位内情,是否另有深意,亦未可知。   正因知晓诸多前朝隐秘。恐窦太皇与田圣“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故刘备弃居国邸,仍住船宫。   阳渠穿函园而过。水面开阔,楼船高耸,视线极佳。自也易守难攻。座舰周遭,由机关舫舟,围建水砦。谨防船只乱入。上下皆由机关舷梯,直升直降。水砦另有周泰、蒋钦令麾下精锐守护。自然万无一失。   刘备确也想见曹节一面。   冥冥之中,刘备隐约觉得。安世高兄妹与桓帝间的陈年往事,曹节行将入土,许决定和盘托出,不再隐瞒。   打定主意,遂遣人回复曹节,今日到访。约定俗成,回帖不可过午。尤其对位高权重,勋贵争相投帖的蓟王而言。提前告知,以便早做安排。即便如此。制备一场丰盛的筵席,饶是庖人充足,食材充裕,亦耗时耗力。故多夜宴。   天光大亮。   关羽、张飞,二位义弟,四大谋主,幕府将校等,悉数登船,拜见刘备。   二位义弟自不必说。徐晃、典韦、周泰,及四大谋主,亦臣亦友。关系亲密。与刘备共用早膳。席间笑语欢声,其乐融融。蓟王身兼数职,幕府与王国各有所属,并驱协同。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所谓居家为兄弟,受事为君臣。能如刘备义兄弟五人这般,同心协力,当真羡煞旁人。   饶是后将军董卓,亦遣李肃,以龙眼明珠笼络吕布。关羽、张飞,皆万人敌,为何不见洛阳朝堂上下,一干人等,重金结好,收为己用?   只因乃蓟王义弟,如何能背叛兄长。故无人多此一举。   旁人皆领食宫俸。关羽、张飞,领食家俸。一字之差,判若鸿沟。   餐毕,众人登爵室,俯瞰三面美景,备说洛阳时局。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君臣同契,无往不利。文有贾诩、荀攸、田丰、沮授,武有张飞、关羽、典韦、周泰并徐晃。   便是华雄、蒋钦,亦称良将,足可独当一面。还有陇右大震关上,长史盖勋、左右从事中郎毛玠、傅燮,钱谷二令:赀库令司马芝、大仓令董昭,武库令郑浑等一干重臣。   辅汉大将军幕府,亦称人才济济。   先前,辅汉大将军位同三公。如今位同大将军。幕府属吏,亦各有升迁。皆除比秩。   不知不觉,已近日中。   蓟王设午宴,款待肱股重臣。   破例饮酒三杯。翠玉琼浆,三杯下肚,非酒豪皆难逃醉倒。扶入偏殿安睡。饶是刘备亦觉微醺。临窗高卧,午后方醒。送走二位义弟,及一众家臣,刘备遂沐浴更衣,赴曹节夜宴。   货梯将王驾自甲板放落。列队齐整,蓟王乘主梯登岸,自去曹节别馆不提。 第056章 鲜活人声   九坂悬楼,六街七宅,如梯台逆升。故六条绕行九坂的环街,皆取“台”名。自上而下:仙台里、天台里、琼台里、瑶台里、鸾台里、露台里。   露台近地,故取露水之名。鸾台多鸟雀,因而名之。“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摘《楚辞·离骚》之句,为台名。诸如此类,皆有出处。   六街之间,辟有上下坡道。称“坂道”,用于进出二崤城,直通九坂坞。前后各一,计十八坂道。   坂道,类御道。与之相接,称里道。换言之,坂上六条环街,皆属里道。   物料齐备,机关就位。蓟匠营城,月起千楼。便是洛阳百姓,亦见惯不怪。   函园借洛阳水运之便,座座高楼拔地起,速度惊人。   园中通行《蓟法》。蓟王宽法严律,耻于蓄奴;口说无凭,劵书为证,从不白用人。种种利好,天下皆知。   更加不可,隐匿人口。   八月案比,登记造册。函园有民一万三千户。计三十余万众。   九坂悬楼,六街七宅,三千大户,家仆婢女,优伶舞姬,皆算在内。户均百口,实属平常。   如此算来,洛阳百姓已有三成入园安居。足见民心向背。   车过露台里,便落平地。街衢纵横,交错闾里。列肆坊间,车水马龙;摩肩接踵,鲜活人声。衣食住行,与蓟王都,别无不同。八方来客,四海乡音,皆称蓟人。蓟国名产,随处可见。蓟国署寺机构,如将作寺、四方寺、学坛、女校,亦设分支。以函园为轴心,辐射整个京畿,将蓟国一切便利先进,自上而下,放之四海而皆准。便是函园存在的重要意义。   车入遗芳里道。便有一众小黄门,飞奔引路。   别馆大开中门。前车开道,护王驾入院。   曲廊下所立之人,正是面色苍白,薄唇如血,长袍似墨,身飘如雾,垂垂将死的,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   “老奴拜见王上。”曹节领院中黄门,跪地行大礼。   “老大人速速请起。”刘备和颜悦色:“往后无需行大礼。”   “老奴遵命。”曹节领命起身,卑躬相邀:“堂内已备薄酒,请王上赴宴。”   “如此,孤与老大人同往。”刘备亦伸手相请。   二人一前一后,穿曲廊,过前庭。拾级而上,步入中堂。   恭请刘备居主位,曹节陪坐侧席。史涣奉上礼单,由心腹小黄门,转呈曹节。   老眼神光乍现。蓟王礼单,何必多言。   “王上厚爱,老奴愧领。”曹节亦不推迟,再拜入袖。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刘备云淡风轻:“老大人,身体安康否。”   “一息尚存,仍可一用。”曹节谄笑。   “常闻盛年而殂,老之将死。”刘备叹道:“能人活到老,着实不易。”   蓟王有感而发。大将军何进与大长秋曹节,二人正是言中所指。   曹节稍作思量,便已醒悟:“进退之间,取舍有道。不敢欺瞒王上。老奴亦是身染重症,人之将死,方才顿悟。张常侍,亦如老奴这般。若非大将军逼迫太甚,黄门与外戚,或可转圜。朝政时局,亦不会沦落至此。”   “老大人言之有理。”蓟王当年披丧送亲,险屠大将军满门。事后急流勇退,辟祸就国。试想,千里国土,千万国民,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十万精兵拱卫,自当稳如泰山。今八关铁壁,陵城高绝。三足踆乌,移动坞堡。想走便走,想留便留。进退随心,何其快哉。   见时机已到,曹节目视帘后。   便有一宫装丽人,娉婷袅娜,捧盘而出。   明媚华室,香风先至。螓首蛾眉,玉色琉璃:“安素拜见王上。”   闻香视之,人间绝色。   刘备异样忽生。虽是初见,为何似曾相识。   曹节偷看蓟王神色。见无半分贪恋,终是安心:“乃老奴义女,化名安絜,行走二宫。”   此时此刻,蓟王终于寻到出处:“可是‘竹书’所录之女。”   话说,为找寻家中七位小姐姐的出处,刘备辗转从秦太仓处,获得竹书记录。不料众人皆能对应,唯有排行第五的黛儿姐例外。黛儿姐峨眉似黛,青丝如墨。乃七姐妹中唯一汉家女。竹筒中,这位‘安’姓安息国女子,无论发色、五官、体征,皆与黛儿姐有大出入。   正因出入极大,故记忆尤深。今猛一见此女,便觉似曾相识。   “正是小女。”曹节叹道:“彼时若知辽东田韶,乃为王上所求。老奴何必多此一举。”   “果然是老大人,暗中调换。”刘备涣然冰释。所有关于七位小姐姐的前后诸情,今已尽知。   “如王上所知,七女乃是前窦大将军,为先帝所养。岂料七女尚未成人,窦大将军已兵败枭首。后遇辽东豪商田韶,入京求取异国婢女。老奴便做主,将七女转授(售)。又不忍养女离京,于是以秦太仓之女,暗行调换。”   一切皆如刘备所料:“老大人用心良苦。孤亦为人父,自能体会。”   曹节言道:“老奴平生,树敌无数。恐身后之事,不能保全。故请王上驾临寒舍,斗胆求为养女庇护。”   刘备言道:“此事易耳。然,老大人可否实言相告。”   闻此言,曹节亦不意外:“王上欲知何事?”   刘备看向曹节义女安素:“素公子,究竟是何出身。”   曹节一声长吁:“王上既问,老奴不敢不答。此女乃桓帝与安息公主之后。”   “可是与酒家安氏之女。”刘备又问。   “正是。”曹节叹道:“安息旧俗,兄当配妹。安世高为王子时,安氏便是王妃。后安世高,身入佛门,安氏不离不弃,同来大汉。对外只以兄妹相称。实则夫妻耳。后桓帝与安世高相交莫逆。安氏常侧伴左右。日久生情,诞下一女。为掩人耳目,只说是安世高之女。桓帝后为安氏,建胡姬酒肆,下掘密道,直通云台……往来相会。”   刘备目光所及。安素看似无动于衷,却心生巨浪,似也初闻。   “赵常侍冠上‘附蝉’,曾无故遗落在永巷令徐奉尸身。此事,何人所为?”不料蓟王竟有此问。   曹节龇牙一笑:“正是小女暗中出手。” 第057章 身后之忧   原来。杀黄巾内应,永巷令徐奉之人,竟是曹节。   “为何?”刘备百思不解。曹节与徐奉,何来不死不休,深仇大恨。   “王上可知濦强侯宋奇,其人。”曹节反问。   无外人在场,刘备这便言道:“识得。化名侯殷,人称‘侯公子’,往来洛阳,为太平道行走。”   “正是此人。”深看刘备一眼,曹节这便道破隐秘:“人间奇巧,莫过如此。彼时王上来问七女身世,我等商量后,领王上夜入太仓,登折桂馆,一探究竟。王上豪掷亿钱,换回贵女。实乃宋奇之妹也。后知贵女为王上所得,宋奇焉能再为敌。于是,改弦更张,暗中为王上效力。知永巷令徐奉,曾趁宫宴,下虎狼之毒,谋害王上,且贼心不死,还要趁永安上寿,再行谋逆。宋奇投书,约老奴相见。细说详情,求老奴出手相救……”   “原来如此。”听曹节细说详情,刘备不置可否。   曹节见蓟王无动于衷,这才收拢得色。略显忐忑状貌。   此话,半真半假,亦真亦假。不可全信。宋奇与曹节,虽是旧识。甚至宋皇后,亦或是得曹节授意,方能假死脱身。然宋奇获救,已能确认,乃京中太平道,暗施援手。此事,马元义居功至伟。   换言之,宋氏与宋奇,分别由黄门内官与黄巾逆贼,两股势力,各自营救。知晓宋皇后未死,乃是宋奇得救后,偷开草草掩埋之家人棺椁,验明正身时所得见。话说,宋皇后入暴室,以忧“死”。父及兄弟并被诛。诸常侍、小黄门在省闼者,皆怜宋氏无辜,共合钱物,收葬废后及酆父子,归宋氏旧茔皋门亭。   宋氏乃扶风平陵人。故乡必有祖陵。按时人风俗,无辜被害,埋骨他乡。后人得知,当千方百计,迎回祖陵,入土为安。   于是在迁坟时,被宋奇发现端倪。   许,宋奇后入太平道,逼问永巷令徐奉,宋氏下落,方才得知幕后真相。登太仓折桂馆求取,却被讹以高价。无奈,只得偷掘梁冀金山,以赎回。   又或许,太平道亦借宋氏为要挟,逼迫宋奇入伙,亦未可知。   总之,以曹节之性情,断不会揽祸上身。“宋奇投书与老奴相见。细说详情,求老奴出手相救”,此句有待商榷。   事实上,还有一种可能。   宋奇知晓宋氏下落,立刻改弦更张,不再与蓟王为敌。并决心剪灭相关知情者,为蓟王及宋贵人,永绝后患。故约永巷令徐奉,高台相见。不料行凶时,被曹节养女窥见。回报曹节,于是乎,正身受十常侍排挤的曹节,行顺水推船,将计就计。授意行走二宫,化名安絜的养女,暗中摘取赵忠冠上‘附蝉’,放于徐奉尸身。小施手段,略作惩戒。   “不知素公子,在宫中任何职?”刘备笑问。   “并无定职。”安素答曰:“常领尚衣、尚冠之职。”   尚衣、尚冠,皆官名。掌帝王衣冠。周官有司服,战国时有尚衣、尚冠之职。秦置六尚,汉置五尚,即:尚食、尚冠、尚帐、尚衣、尚席。属少府。今汉裁撤。然称呼却一直沿袭至今。   貂蝉冠,乃宫中造物。用于赏赐权贵近臣。换言之,安素乃掌『貂蝉冠』之女官。   此时此刻。刘备如何还能不知晓,曹节“身后之忧”:除安素本身牵扯桓帝隐秘,久伴养父身侧,亦知晓太多宫廷秘史。失去曹节庇护,必被人灭口。   心念至此,刘备遂言道:“孤与安世高,并安氏,皆旧识。既是故人之后,自当保全。老大人且放宽心,只需有孤在,定护素公子周全。”   得蓟王一诺,胜过千金。曹节纳头便拜:“老奴,深谢。”   闻蓟王此言,安素心如鹿撞,手足无措。情急之下,急忙随老父一同下拜。却如坠云端,徒生恍惚之感。   刘备离席搀扶:“孤有言在先,老大人年迈,无需行大礼。言犹在耳,老大人又多礼矣。”   曹节媚笑起身,不禁泪洒当场。   人老惜子,人之常情。宾主落座,曹节拭泪言道:“小女与王上,年岁相仿。他日若诞下麟儿,安氏(意指氏族)后继有人矣。”   安素面红耳赤,羞涩难当。   刘备一愣。话说,守护周全,与纳入后宫,不可混为一谈,吧。   与宦官结亲,为天下豪杰所不齿。前中常侍唐衡之女,本嫁傅公明,然傅公明不允,于是又转嫁荀彧。父(荀)绲慕衡势,为彧娶之。彧为论者所讥。   恐刘备反悔,曹节又急言道:“王上且安心。老奴,如何能令王上一世英名,付诸东流。小女不日当拜太仆王允为父……”   闻此言,刘备如遭雷击。   尚冠女官,王允义女。两条相加,必是那位奇女子无疑。   不好,吕奉先。   二崤城,官堡,蓟国邸。   吕布心事重重,勒住火龙驹,翻身下马。   “见过左中郎将。”门前游缴,抱拳行礼。时人敬英雄。吕布勇冠三军,殿前射戟,神乎其技。如何能不被一干人等所钦佩。   “右丞何在?”吕布闻声回神。   “右丞正在邸中,左中郎将请自去。”游缴不疑有他。   “接着。”吕布摘下佩剑,昂然而入。   仪剑入手,游缴踉跄退步。面上敬色更浓:“左中郎将神力!”   吕布得意一笑。   国邸,乃邸舍,类别馆,又似使馆。亭台楼阁,精舍庭院,功能齐备,一应俱全。除靴登堂,见贾诩、荀攸等,谋主皆在。   吕布咬牙上前,依次行礼:“末将拜见右丞、左丞、军司空、军正。”   “奉先所为何来?”贾诩似胸有成竹。   吕布遂将一漆木匣,双手奉上:“前日,有同乡李肃,宴请末将。席间送上此物。布,一时贪念,纳入怀中。然累日坐立难安,唯恐一时不查,为奸人裹挟。故,特来请罪。”   “哦?”贾诩与众谋主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奉先来早矣。”   吕布顿时醒悟:“莫非,右丞已尽知!”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乃主公门下产业。门下游缴,日日进出。便是好妇、酒家保等,亦为耳目。后将军董卓,遣骑都尉李肃,择春晖包房,与你密会。又送重礼,以为笼络。乃故意泄密,行离间计也。”雕虫小技,何必在贾诩面前卖弄:“乃让我主,疑而疏远。久而久之,奉先怀才不遇,不能一展所长。必心生怨恨。如此,李肃再来,则事成矣。”   吕布幡然醒悟,切齿言道:“鼠辈!” 第058章 任重道远   “我等料想,假以时日,奉先必会醒悟。不料竟早知。”贾诩笑道:“故才有先前之笑。”   吕布汗颜:“末将惭愧之至!”   “李肃乃后将军董卓麾下骑都尉,五日前,自壶关入京。除宴请奉先,还携厚礼密会何车骑,欲消先前兵乱西郭之罪。”右丞贾诩,早知李肃行踪。   吕布心中肃然。难怪累日如芒在背,寝食难安。乃久居边郡,磨砺之天性示警。自入京师,一言一行,恐难逃神鬼奇谋贾文和之法眼。   心念至此,吕布忽生一丝怯意。五原边郡的生存法则,与洛阳京畿,大相径庭。蛮荒与文明之差,恐非人力可及。   吕布再拜:“布,定当洗心革面,知耻而后勇。”   贾诩欣然点头:“奉先久居边郡,随性而为,常无拘束,不知人心叵测,笑中藏刀。俗语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厚礼相赠,必有所求。奉先殿前射戟,名动京畿。为人瞩目。今又居高位,守禁中。任重道远,莫过如斯。当恪尽职守,切莫因小失大。”   说完,贾诩又将珠匣推回:“区区龙睛珠,又岂能收买奉先之心。”   “谢右丞不罪之恩。”吕布心悦诚服。   贾诩笑问:“八关练兵,皆入军堡。奉先朝中当值,散班后,可有闲暇?”   “正闲来无事。”吕布如实作答。   “如此甚好。”贾诩言道:“钱堡赀库,尚缺一主簿。不知奉先可愿助一臂之力。”   “钱堡赀库……缺一主簿?”吕布愕然。   “然也。”贾诩笑容可掬。   “末将遵命。”贾诩此举,必有深意。吕布虽不明所以,却欣然领命。   无事身轻,大步流星。   出国邸,接佩剑。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转入琼台里,勒马府前。正见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打马而来。   “大哥。”一众兄弟,皆出人头地。   “进去说话。”吕布笑道。   “唉!”多年来互以兄弟相称,早习以为常。称呼不改。   堂内落座。吕布取珠匣,遍示众人:“乃同乡李肃所赠,与诸贤弟同享。”   “谢大哥!”众人上前,喜笑颜开,各取一颗入怀。   待各自就位。吕布言道:“先前往国邸,拜见右丞。右丞让我暂代钱堡主簿一职。诸贤弟,可知其意?”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曹性机辨:“大哥勇武过人,乃上将之选,岂可为刀笔小吏。”   “此言在理!”众人纷纷抱屈:“莫非,右丞见大哥殿前射戟,天下扬名,恐难调派,故行折辱。”   “右丞足智多谋,号算无遗策。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若暗藏私心,又岂能身居高位?且还为王上心腹,肱股重臣。”数成廉耿直。   “也有道理。”曹性言道:“王上明以照奸,焉能无觉。此事古怪。不如,明日我等与大哥同行,入钱堡一探究竟。”   “此言大善。”众人又纷纷附和。   吕布正有此意:“有劳诸贤弟。”   “义不容辞。”众人再抱拳。   吕布狼性狐疑。正因钱堡主簿之职,太过匪夷。反常则妖,不可不防。只身入内,恐遭不测。故领众兄弟同往,以壮声威。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先将明珠分润众人,便有笼络之意。果不出所料。群情激奋,肝胆相照。   细究起来。结义兄弟,不在乎钱货多寡。只在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不患寡,只患不均。又谓寡义廉耻。正如吕奉先所言,当“先知耻,而后勇”。如何方能知耻?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月满中天,华灯高悬。   刘备起身罢筵。曹节携女,恭送蓟王车驾出别馆。   蓟王天之骄子,万众瞩目。先赴二宫太皇家宴,自是理所当然。然紧跟入曹节别馆,足见一斑。时人琢磨体会。蓟王乃出安抚黄门之意。黄门为禁中鹰犬,汉室家奴。蓟王此举,亦不见外。至于明日赴谁人之宴,则是关键。   若先赴董骠骑,后赴何车骑。心中轻重,一目了然。毕竟,董骠骑与蓟王不打不相识。上陵礼时,被蓟王家中小姐姐一剑削去顶发。闭门不出数月,才堪堪养齐。为时人所耻笑。岂料时过境迁,每每回想,却自鸣得意:试问天下英雄,还有何人,能在关、张当面,逃过一劫。   此言一出,引瞠目无数。再细想,又各自扼腕叹息。蓟王手下留情,行仁义之举,竟被董骠骑,趁机扬名。   厚颜无耻,莫过如斯。   人后虽各自唾弃,却又纷纷携重礼登骠骑府,人前结交不提。   人前人后,何其善变乎?   之所以趋炎附势,正因其厚颜无耻也!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   蓟王一日,看尽世态炎凉。   舷梯直升,步入船宫。函园贵人,领亚马逊美人、宫姬,已恭候多时。   不急安寝。先入书阁,批复公文。   杜氏并邹氏二美人,年满十八,天香国色。红袖添香,素手研墨。香名“百濯”,香气沾衣,历年弥盛,百浣不歇,因名曰“百濯香”。砚名“端溪”,石质细润,发墨不损,呵气可研,虫蚁不蛀。因产自苍梧端溪县,故名之。   后世有《端溪砚史》:“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摩之寂寂无纤响,按之若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秀而多姿,握之稍久,掌中水滋。”   百濯、端溪,皆三南夷王所献。蓟王试之,果不其然。   蓟王所用,必然风行。蓟商已闻风而动。随海市顺下三南,寻访名产。   就蓟王而言。身边最可信赖之近卫。其一顺阳卫,其二亚马逊女卫。远离国境,深入京畿。同床共枕之人,自首选亚马逊。   将亚马逊悉数封于园内,便为以备不虞。   船上女卫,皆身披软鳞甲,佩呼吸面罩。盾矛弓弩齐备。幻术必借幻药。呼吸面罩之功用,可想而知。   可谓“软硬兼备、刚柔并济”,“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蓟王命门下督郑泰,门下主簿孙乾,各乘王驾,携名帖,拜访董骠骑及何车骑。   请二人登船赴宴。 第059章 熟视无睹   蓟王磊落,天下皆知。   既然请客,自当珍馐美馔,琼浆玉液,发自肺腑。绝非鸿门宴。   董骠骑、何车骑,必欣欣然,如约赴宴。   一夜无话,日上三竿。   侍医善后,洗漱更衣。蓟王携厚礼,拜访授业恩师。恩师升任司空,王允补为太仆。二人乃朝中良臣之首。非党人羽翼,亦非外戚爪牙。正身明法,直言正谏。常振聋发聩,直指弊政。   卢植乃蓟王授业恩师,老臣持重。便是二宫太皇亦和颜悦色,轻言细语,不曾呵斥分毫。少帝更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诸如何董二戚,唯有曲线救国,暗中行事。朝堂之上,绝不敢相争。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故“居其位,安其职,尽其诚而不逾其度”,“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一言蔽之,尽忠职守,必公私分明。   蓟国多『少年长吏』。尤其“二千石令、长,当:‘袛奉旧宪’,‘正身明法’,‘抑齐豪强’,‘存恤孤独’,‘隐实户口’,‘劝课农桑’”。   可谓字字珠玑。   恩师早入函园安居。先前栖身山下别馆。后为三公,当迁入洛阳城内司空府。然朝堂既迁入瑶光殿,恩师便不愿劳师动众。右丞贾诩,遂奉王命,取仙台里悬楼一栋,供恩师一家安居。   知乃蓟王刘备之意,恩师便勉为其难,与师母等寥寥数人,迁入偌大三台庭院。   宅近中堡。上朝方便。刘备到访,赶在九九重阳之前。“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刘备敬献菖蒲酒一斛,祝恩师及师母寿。   恩师入朝未归。由师母及幼子卢毓作陪。俗谓三岁看老。卢毓“禀性贞固,心平体正”,深得刘备所喜。言,待满五岁,当入王子馆,与王长子(刘)封,同窗伴读。   师母焉能不喜。   待恩师下朝,遂设家宴,款待刘备。刘备与恩师,常有书信往来。蓟国日报,贾诩亦命人天天送到。国事无需多言。只说轶闻趣事,家长里短。见恩师双鬓斑白,刘备忽生慨叹。遥想少年时,恩师孤身抵楼桑。豪饮一石,而面色不变。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然称恩师者,必以身证其道。   刘备一路走来,有礼有节,不差分毫。足令恩师欣慰。   知今日夜宴何董二戚,恩师浅饮数杯,午后遣归。   刘备再拜而别,登车自回。   函园内外,幕门候吏,遍地耳目。自当万无一失。   话说。散朝后,左中郎将吕布,急急回府,与一众兄弟,轻装上阵。奔赴钱堡。   “主簿”一词,望文生义,作“主理集簿”解。赀库主簿,自是主理《账户集簿》,记录铜钱出入。领俸四百石。位卑而权重。前任主簿,自请调往海市。虽一时苦无合适之选。然授予左中郎将暂代,钱堡上下皆不解其意。   六坂坞为赀库,俗称钱堡。唯赀库马车可入。赀库马车,往来洛阳各市,为市中赀库,输送铜钱、账目,诸如此类。换言之,钱堡类后世储备银行,并不对外营业。   堡内居中为赀库,周围馆舍、工坊林立。冶炼、铸币、酒垆、汤池、客舍,不一而足。工匠铜官,衣食住行,足不出堡。   常闻“无铜身轻”,之所以让吕布暂代赀库主簿,便是要令其,见惯不怪,习以为常。对铜钱免疫。   穿越层层门禁,终入赀库。更换赀库官服,乘天梯,直落库中。   “大、大、大……哥……哥……哥……”未及出天梯,曹性等人,已瞠目结舌。   所谓“见钱眼开,开门见山”。好大一座“钱山”,直撞入眼帘。一时不备,险目眦尽裂,倒灌心血。   侧目睥睨,偷眼望去。金光闪闪,光芒万丈,无边无际,广袤无垠,如坠深渊,如升云端,竟生飘渺之感。   脚下眼前,触手可及。直面汪洋铜钱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何不……串起?”成功抵御过龙眼明珠诱惑的吕布,先行回神。   “禀主簿。”便有钱库属吏,坦胸赤足,衣冠不整来见:“四出文钱,足重五铢,只需称重,便知钱数。”   “如何称重。”吕布又问。   “且看头顶。”库吏手指言道:“龙门桥吊,探爪一抓。”   “闻所未闻。”仰望巨型机关,吕布不由惊叹。   “主簿且随我来。”库吏伸手相邀。   “因何衣衫不整?”吕布又问。   “无铜身轻。”库吏意味深长:“心如止水。”   所谓“熟视无睹”,莫过如此。“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睹也。”看到麻木不说。久之,竟生“铜臭”之感。   不知为何,身后曹性等人,竟潸然泪下。恐为人耻笑,吕布急忙低声安抚。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曹性对曰:“见此钱山,恐今生再见不得‘钱眼’。”   密密麻麻的四方钱孔,看得曹性寒毛直立,遍体生寒。   诸如曹性这般,后世称为“密集恐惧症”。人人仰慕孔方兄,几成众人心头噩梦。   饶是吕布,亦不能幸免。   稍后得知,刘备这才恍然大悟。史上丁原,之所以任吕布为主簿。或亦有此意。只可惜,委身丁原军中,经吕布过手钱货,与眼前相比,不过沧海一粟。杯水车薪,如何能浇灭心中熊熊烈焰。   一座远超现象的钱山,如泰山压顶,兜头砸下。立刻将先前种种,碾成齑粉。   性格怯懦者,轻者狂性大发,重则血喷殒命。然性格坚毅者,当能撑过心中煎熬,得以幸免。从此再无财货,能动其心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三观被撑大后,便再难收缩回去了。   右丞此举,不啻为一剂虎狼猛药。尤其对贪财之人,实过于爆裂。   然为长久计。吕奉先性情中的缺陷,必须补完。   “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财是下山虎,气是祸根苗,四字皆有害,不如一笔销。”蓟王喃喃自语:“又当如何戒色……”   赀库中。正埋头苦算的吕奉先,心头一凛,笔落墨溅。 第060章 楛矢贯隼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   三足踆乌号,张灯结彩。水砦内外,旌旗高悬。董骠骑并何车骑车驾,并行入内。不分先后,一字泊开。   董骠骑带了张济并张绣。何车骑带了周慎并丁原。   遥相抱拳,遂二路兵分,各乘舷梯,直升船宫。如此生分,皆利益使然。   话说数载之前,赴蓟王宴。二人还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然今时今日,却大相径庭,难见笑脸。   “拜见王上。”入大殿,二人瞬间变脸。趋步近前,殷勤下拜。   “二位将军,别来无恙乎?”蓟王轻舒双臂,将二人扶起。   “一言难尽。”董骠骑位居何车骑之右,抢先言道。   “苦乐参半。”何苗亦一声长吁。   “如此,且入席,把酒详谈。”刘备伸手相邀。   二人各自斜视身后。便有张绣、丁原,呈上礼单。   由门下督郑泰、门下主簿孙乾,各自接过。   “区区薄礼,聊表心意。”董重、何苗,异口同声。   “且入席。”刘备淡然一笑。还有何物,能令蓟王动心。   “王上请。”一眼扫过,只见蓟王门下,不见四大谋主,二人心领神会,此乃蓟王私宴。   宾主落座,遂开筵席。钟鸣鼎食,轻歌曼舞。   郑泰、孙乾,频频举杯相邀。满口翠玉琼浆入腹,豪气自生。待一杯下肚,再无半分拘束。二人本就是五陵少年,纨绔子弟。声色犬马,锦衣玉食,习以为常。先前还装模作样,现已原形毕露。   蓟王闭口不提朝政国事,只叙私交之谊。只需不牵扯到利益之争,二人则全无芥蒂。如前所说,何苗本姓朱。与何进素不同心。之于何进之死,又岂曾难过半分。董重除一劲敌,自当无限欢喜。二人颇多惺惺相惜。正如眼前这般。   酒至半酣,刘备忽觉被人窥探。正是小将张绣。   挥袖命舞姬退下,这便言道:“何人舞剑助兴。”   “末将遵命。”张绣长身而起。   拔剑在手,跃入殿中。一时剑光如电,四射寒芒。   何车骑醉眼蒙眬,击掌叫好。面无半分惧色。并非“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只因喝高了。   一剑舞罢,满堂彩。   蓟王遂解随身玉佩相赠:“赏。”   “王上有赏——”船宫女官高声唱报。   “谢王上。”张绣单膝跪地,双手接过。   所谓抛砖引玉。蓟王玉佩,便是仕途敲门仙砖。得此玉者,皆飞黄腾达,非富即贵。   董重口中啧啧有声:“王上所赐,乃进身之阶也。”   何苗两眼一翻,起身言道:“前北军中候周慎、武猛都尉丁原,皆称良将。奈何牵连二宫兵祸,不能为朝所用。今群臣凋敝,朝政日非。王上可否酌情上禀,网开一面。”   “罪将周慎(丁原),拜见王上。”二人离席下拜。   刘备轻轻颔首:“二位之名,孤亦有耳闻。时大将军执掌天下兵马,令行禁止,奉命而为。丁都尉麾下人马,亦只取黄门,未曾滥杀。今大将军兵败身死,二位又罚铜抵罪。既为太皇赦免,孤并无异议。假以时日,当为朝廷所用。”   “卑下,深谢!”二人喜极。如今朝政皆握于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之手。虽得赦免,然若无蓟王首肯,复起无望。   窦太皇之所以赦二人之罪。正如刘备所虑。究其原因,还是董重得猛虎孙坚,西凉诸将,实力大涨。反观何车骑,本就混吃等死,避重就轻,不善统兵。麾下人马,参差不齐,至今未得齐整。若不助长气焰,难与董重相抗。若董重见有机可乘,三起兵祸。今汉社稷还有命乎。   何苗亦长出一口浊气。得二人相助,当可与董重势均力敌。   董重暗自撇嘴。眼中不屑之意甚浓。周慎、丁原,庸碌无为之辈,焉能与孙坚、张济相提并论。故未曾放在心上。   亦如前所说。蓟王家国天下。宴请何人,赴何人宴请,皆有大玄机。今日同请董骠骑并何车骑。二家罢兵,重归于好,说和之意,不言自喻。   二人本无仇怨。不过是情势所迫。得蓟王说和,各自就坡下驴,和好如初。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起身罢筵,门下督郑泰、门下主簿孙乾,恭送二人下船。何苗府邸,亦在西郭。董重别馆,便在函园。转瞬至矣,无需担心。   蓟王自入寝宫,一夜劈波斩浪,酣畅淋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深思起来,亦可算是一种好奇心的满足。见惯不怪,习以为常。蓟王因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四次三番,抵御何后色诱。正因后宫群芳吐蕊,争奇斗妍。日夜相伴,耳濡目染,深入浅出。自然而然,悬崖勒马,情可自禁。未曾越雷池一步。   久而久之,大器免成。不受美色所惑。   贾诩行此计。对吕布而言,亦是极大利好。利欲熏心,铤而走险。乃吕奉先毕生写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今入赀库为主簿,麾下曹性等,或为书佐,或为力士。搬运海量铜钱。不出数载,当对钱无感。用心之良苦,足见一斑。   若能洗心革面,忠义两全。吕奉先,不世之虎将也。   吕布皆如此。可想而知,麾下兄弟,又当如何。曹性密集恐惧症,日益加重。先前不能看“钱眼”,后来凡沾“眼”字,皆不能忍。日思夜想,苦不堪言。遂从挹娄庐士处,习得神射。“发能入人目。”   常闻“射人先射马”,曹性“射人先射目”。   挹娄神射,楛矢贯隼。曹性神射,光彩夺目。   寒芒一闪,夺人之目。唯有如此,方消心头之患。   铜钱更不能沾手,唯用券钞。   铸币工坊。   重阳一大早。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又被指派此处帮忙。   累日来。赀库马车,从永乐宫墟,运入铜砣无数。皆是董太皇卖官鬻爵,所积钱财。回炉重铸成四出五铢,分文不少,划入董太皇账户。   “我等乃六百石官,焉能行斗食小吏之职。”曹性叹道。   “上官指派,唯命是从耳。”成廉憨声一笑。 第061章 木已成舟   四出文钱,最大不同。除去足重五铢,便是铜锡配比。两汉以来,不同年代铸造的五铢钱,铜锡配比各有参差。若将永乐宫中烧融后的铜砣,直接熔成一炉铜水,神仙难救。   需先将五铢钱,详加区分。而后分门别类,投入高炉熔炼,再调铜锡配比,方能铸出四出文钱。   于是乎,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五人,在老工匠的帮衬下,将熔成大砣的铜钱,一枚枚凿下,再依据铸造年代,分拣开来。   其中繁琐,可想而知。   乐极生悲,因爱生恨。先前为草莽,三餐不继,饥寒交迫。爱钱如命,只因钱能活命。如今六人同仕,丰衣足食。惜钱更惜命。钱多压身,有害无利。形势陡转直下,各个咬牙切齿,恨意绵绵。   千锤万凿,日日不缀。试想,七尺男儿,草莽英豪,“大秤分金,大碗吃酒”,行此等小家子作为,如何能忍。然又不得不忍之。   如前所说。自上古时起,男女先民,便已分工。女性多从事采集,男性多从事狩猎。潜移默化,代代相传。塑造了今日之乾坤无极,阴阳男女。让赳赳武夫,瞪圆铜锣大眼,一锤一凿,开采铜钱。是何等之委曲求全。又是何等之摧折身心。恨不能早日脱身。逃出生天。   凿钱不出数月。几人终其一生,当誓不与“孔方兄”再见。   有害亦有利。受此磨砺,几人心境自成,当可为蓟王一用。   秋高气爽,衣不沾身。   抽身下榻,洗漱更衣。刘备当登门拜访皇甫家、马家,行“纳征”之礼。其后便是请期、亲迎。以贵人礼遇,聘娶马氏过门。   大司农皇甫规遗孀马氏,现居瑶光殿中。与二宫太皇,朝夕相伴。虽近在咫尺,却不可私见。终归礼不可废。传闻马氏有国色,乃至寡居十余载后,仍能被夜宿龙床,尝遍后宫佳丽的董贼,惊为天人。求之不得,竟辣手摧花。足见姿容殊丽,非同凡响。如今新寡,可想而知。绝代芳华,当更盛十年后。   难怪被张飞掠上山。   参考张小胖朴素的世界观:世间一切之美好,唯大哥能居之。   刘备感同身受。   偷得浮生半日闲。蓟王自入京以来,难得有半刻闲暇。虽可便宜行事,不必上朝。然公务私事之繁忙,一点都没落便宜。   不等王驾抵达。便有门下游缴快马来报。言,今日早朝,董太皇认马氏为义女。授封“荥阳君”。   “原来如此。”刘备幡然醒悟。   董太皇如此热衷于这门姻亲。乃行“顺水推舟”之计。效仿窦太皇并何太后,结亲蓟王,进而结盟。只所以大费周章,苦于董氏门中无适龄嫁女。于是退而求其次,结为“义亲”。又恐蓟王推迟,故先赐婚,再认女。如此,木已成舟,二全齐美。   又是美人计。   话说。自先帝赐婚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到三宫帝后,各自攀亲。如此接二连三,行美人计。真的好吗。   等等。   刘备当局者迷。一时不查,身中美人计。四大谋主旁观者清。焉能无备?   蓟王虽有麒麟霸体。枪烟炮雨,连战连捷。所向披靡,未尝一败。然屡中美人计,岂是明主所为。   痛定思痛。刘备遂在袍襟下暗书:“天家惯用美人计,切记,切记!”时刻警醒,万勿再中此计。   义女无需改姓。荥阳君仍唤马氏。董氏乃外戚,故只可封君,不可为县主。女封君,便是女爵。封荥阳一县之地,足见持重。此份嫁妆,何其厚也。   蓟王结亲,有赚无赔。世人诚不欺吾也。   董太皇此计高妙。便是何太后亦始料未及。本以为,乃顺水人情。将蓟王义弟抄掠上山的贵妇,嫁给蓟王,成人之美。不料董太皇竟暗藏私心。认马氏为义女,如此,与蓟王遂成义亲。   义亲亦是亲!   尤其对豪杰而言。少时,母亲义结二金兰。长大后,桃园三结义。义父、二义母、四义弟,皆为同门。共生死,同进退。蓟王又岂能独与董氏例外。   论才智,河间姹女,不弱分毫。三宫帝后,旗鼓相当。   洛阳内外,无不嗟叹。   想我大汉,英杰辈出。便是三宫帝后,亦皆非泛泛之辈。   然聪慧如斯,又怎令江山社稷,困顿至此?   终归是太重私心。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车骑将军何苗,冷水泼面,抖擞精神,入宫来见。   “何车骑可知今日之事?”何太后劈头便问。   “臣……未知也。”偷看帘内太后面色,何苗猛然收声。   “董妪竟巧使一计,结亲蓟王矣。”何太后恨铁不成钢。   “焉有此事!”何苗大惊:“董氏门内无女可嫁。当真,将董承家中,不足十岁之幼女,嫁为人妇?”   “认马氏为义女也。”何太后恨声道。   “不过义女,做不得数。”何苗忽想起与何进之关系,又急忙收声。   “义亲亦是亲。义女自是女。蓟王乃豪杰也。皇天后土,上帝诸神,焉能等同儿戏。”何太后恨意丛生:“百密一疏。功亏一篑!”   “如此下作,蓟王焉能应允。”何苗强辩。   “蓟王一言九鼎。千金一诺,生死无悔。岂能自食其言,徒令天下耻笑。”何后气急落泪:“董妪与蓟王结亲,大兄之仇,难报矣!”   “太后……”何苗目瞪口呆。以己度人。本以为,太后亦与何进关系淡漠。见利忘义,薄情寡义乃是必然。不料竟将血海深仇,隐藏之深。若非情急失语,饶是何苗亦未知也。   “二兄既已知晓,妹亦不必隐瞒。有生之年,定要董氏一门,家破人亡,鸡犬不留。”何太后字字啼血。   目中恨意,宛如利刃。穿胸洞背,无穷无尽。何苗遍体生寒。猛打寒颤,竟当场便溺。   待淅淅沥沥的水声,消失殆尽。便是滴答声,也已远去。   何后这才幽幽开口:“二兄当谨记,大汉宫廷,有死无生。”   “臣,定当谨记。”何苗哆嗦下拜。   “且回吧。”何太后言尽。   “臣,告退。”何苗如临大赦,仓皇逃离。   “来人。”须臾,何后忽又开口。   “贱妾在。”便有心腹宫妃,翩然入内。   “速去请上元夫人,并小妹。入宫相见。”   “喏。” 第062章 绝非杜撰   蓟王屈尊,亲自登门。足见持重。马日磾并皇甫直,出里道相迎。   皇甫直,字坚寿。乃皇甫嵩之子,前大司农皇甫规从孙。另有皇甫郦,乃皇甫规之孙。其父早亡,从叔皇甫嵩今为冀州牧,远在河北。故洛阳皇甫家,只剩二孙辈。   若以皇甫规霜妻马氏论,刘备犹长槐里侯皇甫嵩一辈。   扶风马氏,经学名门。马日磾自学成才,乃门中翘楚。刘备见之甚喜。皇甫直、皇甫郦皆有干才。刘备辟为门下属史,引为近臣。   辅汉大将军幕府,自有徵辟天下之权。直、郦二人喜从天降。择日迁家人入二崤城官堡安居。   马日磾今为北军五校之射声校尉。先前,大将军何进兴兵攻打南北二宫。北军五校各有分属,唯射声营,谨守营地。未曾参与兵乱。事后无功无过,未受牵连。   今扶风马氏与蓟王联姻。以马日磾为首,门内英才,纷纷出仕。或登陇右大震关,或入函园二崤城,或北上蓟国,不一而足。葱岭以东,潼关以西。西域并陇右,人才济济,吏治大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先前避入深山的羌氐诸胡,纷纷迁出。投奔牢城亲友。   细水长流,涓滴入海。陇右幕府八月案比,有民六百余万,百万余户。换言之,先前羌人饶妻制,乃至家中人口众多。今已自行分户。究其原因。只因不析产。一家分成二户,可从幕府得两份产业:户户美田一顷,良宅一座,还有六畜机关,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重重利好,助推自行分户。   除幕府所掌牢营,凉州牧阎忠,亦案比上计,治下已有编户二十万。换言之,陇右汉人亦足有百万之众。散布于各郡,与牢城毗邻而居。待流徙期满,牢城就地转化为城邑。治权是否移交,彼时再论。   依蓟王所想,待陇右加西域,有千万之众。西征可行。封建时代,人口等同于生产力。劳师远征,无充足劳力,如此漫长的战线,根本无法维系。   王驾重返函园。蓟王直升三足踆乌船宫。   幕府五校,四大谋主,及一众属臣皆在。   “臣等,请罪。”右丞贾诩,领群臣下拜。   刘备如何还能不知:“文和早知董太皇有此谋。”   “回禀主公,臣等早知。”贾诩奏对。   “何不实言相告。”刘备不置可否。   “为江山社稷计,我主与三宫帝后结亲,利大于弊。故未直言。”   刘备轻轻颔首:“文和与奉孝,皆国士无双。孤引为心腹,宜当直谏。”   “臣等,遵命。”贾诩肃容下拜。郭奉孝设凤凰于飞,平定三南。因不能直言,奇功暂记不表。蓟王磊落。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需言而有物,秉持公心。蓟王海纳百川,又岂会降雷霆之怒。   贾诩等人,之所以有口难言。乃因蓟国上下对蓟王和亲,日益谨慎。民心向背,乃时势所造。先前孤弱,和亲聚势。今国力鼎盛,大汉一藩。五胡四夷,争相归附。王上威信天下,岂能自降身份,再行和亲。   就刘备个人而言。七情六欲,早已完满。财帛美色,难动其心。美人多寡,并无所谓。家中良田百亩,后宫妃嫔三百,足以。除去三百亚马逊,及天家所行美人计。蓟王妃嫔,不满四十,遵循祖制,未有僭越。   刘备之所以心生不悦。除一时不查,又中美人计。原本一场风花雪月事,到头来却掺杂利益勾连,不再纯粹。令刘备如食鸡肋,索然无味。   蓟王身居高位,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然心似明镜,灵台不染。无伤大雅,一笑了之。   马氏虽聪慧,然面对与蓟王的身份鸿沟,仍难免自惭形秽。将心比心,蓟王当体会。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便是此意。能如公孙长姐,数十年如一日,天下还有几人。或有人说,此不是爱情。   此等无稽之谈,徒惹人笑罢了。   谓真爱者,当不计损益。凡开始算计,并付诸以行动,真爱即死,唯剩利益耳。   或在贾诩看来,今时今日之时局,类春秋争霸。天子暗弱而诸侯强盛。然只需稳住洛阳朝堂,待蓟王重整河山,少帝退位让贤,水到渠成。故稳住三宫帝后,令社稷不至于倾覆。乃一切之前提。毕竟,洛阳少帝,名为天下共主。共主在,则天下在。   史上,董卓以外臣行废立事,引天下共愤。乃至诸侯并起,逐鹿中原。人心思乱,宗贼遍地。三代后数典忘祖,再无匡扶汉室之念。   于是乎,维持洛阳朝堂,立天下共主。乃当务之急。董太皇与蓟王结为义亲,令何太后投鼠忌器,更加何苗沐猴而冠,难成大事。三宫鼎足之势,勉强维系。待将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蓟王登坛受禅,民心所望,大势所趋。乃成必然。   沮授一针见血:“今州郡粗定,兵强士附,三匡汉室,手握八关。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兵马以讨不庭(不朝于王庭),谁能御之?”   “此言大善。”殿中文武,欣然点头。   此情此景,刘备幡然醒悟:黄袍加身,绝非杜撰。   究其原因,乃大利于国。   “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者,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此乃天下豪杰,肺腑之言。   俗语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蓟王为帝,天下归心,山河一统,无有忤逆。蓟王不为,群雄并驱于中原,且看鹿死谁手。   正因知晓众谋主一片丹心,蓟王才不怪罪。   诚如,明知可死无对证,蓟王仍为右国令担待。即便因罪除国,亦在所不惜。人臣所为,人主岂能弃之不顾,置身事外。正因如此,蓟王家臣,才各个奋不顾身,忠心谋国。   凡有草动风吹,便逃之夭夭,弃万民于不顾,让家臣顶罪。枉为人主。   若恃宠而骄,一意孤行,陷主公于万劫不复,亦枉为人臣。   君有君道,臣有臣节。   蓟王设宴,与群臣共饮。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上元夫人,如约而至。然蓟王侧妃何氏,却并未赴约。   何太后将董太皇之谋,快语道来。遂问道:“夫人可有良策,为朕解忧。”   “蓟王麒麟天降,函园灵粹汇聚。三足踆乌船宫,亦有女仙守备。急切间,难以下手。”上元夫人答曰。   何太后不置可否:“若出函园,离船宫,夫人以为如何?”   “当可一试。”上元夫人掷地有声。 第063章 仰吞北斗   董太皇所施美人计,乃“连环美人计”。将时人熟知之美人计,一分成二。先赐婚,再认女。   正因“毒性”不显,故未能察觉。   今木已成舟,待生米煮成熟饭,血盟自成。然设计蓟王,总觉理亏。故封马氏为“滎阳(xíng yáng)君”。陪嫁一县之地。战国时,韩在滎水北岸筑城,从此得名“滎阳”。滎阳东有鸿沟连淮泗,北依邙山毗大河,南临索水接嵩山,西过虎牢通洛阳。地势险要,交通便利。乃兵家必争之地。素有“东都襟带、三秦咽喉”之称。   得荥阳,即得敖仓。屯粮此地,贩运天下。如此,河南粮商,便无需北上蓟国,缩短三千里水路。敖仓本就是城仓。扩建为商邑,转运南北货物,亦称便利。   关键是,敖仓据大河南岸。只需良港建成,蓟国水军畅通无阻。转运兵马,登陆河南。兵锋所指,尽收豫州之地。   此都是后话。蓟王需大婚后,方可夙愿得偿。   蓟王大器免成。马氏虽曾嫁为人妇,然却有名无实。新婚之夜,恐力有不逮。故邹氏、杜氏,当伴嫁同寝。即便如此,函园贵人希雷娅,亦令亚马逊美人严阵以待。已备不时之需。   曹节本欲趁机将安素伴嫁入宫。不料却被养女婉拒。推说,本是马氏大婚,岂能夺人之美。   女儿心思,老父岂能不知。终归想风光大嫁,不想不明不白,委身于人。   得蓟王许诺。何苗表周慎为右中郎将。   汉初呈秦制,置五官、左、右三中郎将,分统郎官,号为三署,为光禄勋所辖。署中各有中郎、议郎、侍郎、郎中,皆无员,多至千人,称“三署郎”。今汉又定,郎官年岁五十以上者,属五官中郎将,余分属左右中郎将。掌宿卫殿门、出充车骑,外派征战;协光禄勋,典领郎官选举;有大臣丧,则奉命持节策赠印绶,或东园秘器。   至此,宫中禁卫军,编制齐备。   左中郎将吕布、右中郎将周慎,并五官中郎将张绣,及羽林中郎将李傕,虎贲中郎将王越,齐听命于卫将军张济。统领南北禁军,拱卫宫城。并率城门校尉赵延等,洛阳各部,护佑京都。西园卫,名义上归属禁军,然却独立在外。由上军校尉伍孚统帅,受命于太后。不遵卫将军号令。   洛阳城外,分驻有辅汉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三幕府精兵数万,再往外,便是洛阳八关都尉。如此里外里,三层守护。洛阳京师,可谓固若金汤。   前提是,不出内乱。   若一而再,再而三,祸起萧墙。今汉当真气数已尽,神仙难救。   人心不足蛇吞象。   总想以弱胜强,以小搏大。利欲熏心之下,铤而走险者,古往今来,何其多也。   刘备窃以为,以何苗、董重之为人,当绝无此念。   一无才智,二无野心。能稳坐今日之高位,必志得意满,再无进取之心。   不得不说。大将军何进,兵败身死。利大于弊。   蓟王为二家说和,亦为二家担保。上至三公九卿,下到文武百官。凡有空缺,皆被补全。何董二戚,平分秋色,各偿所愿。   窦太皇孤家寡人,无欲无求。且有蓟王庇护,无人敢动其分毫。自稳如泰山。   蓟王此行,可谓功德圆满。   洛阳百姓皆长出一口浊气。   常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然蓟王高屋建瓴,不谋私利。二戚心悦诚服,少帝言听计从,百官欣然领命,百姓拍手称快。自当无往不利。   又谓“扶君上马,再送一程”。蓟王坐镇京师,待朝政重入正轨,再离京就国不迟。   九九重阳之日。   蓟王携菖蒲酒等重礼,入瑶光后殿,为二宫太皇寿。   太皇设宴款待。午后方归。   入寝宫小憩,便有何氏来报。言,舞阳君夜宴华云号,请夫君赴宴。   舞阳君乃太后并何氏生母。恰逢九九重阳,蓟王虽已提前送上节礼,却也不好推辞。   略作思量,这便应允。沐浴更衣,散尽酒意。   日薄西山,乘王驾入城,奔赴濯龙园。   蓟王刚中美人计,岂能无备。此行不仅携何氏同往,还将麻姑仙一并带上,以防万一。登船方知,乃是家宴。舞阳君自居帘后,仅车骑将军何苗一人作陪。   饶是如此,刘备亦不敢有丝毫放松警惕。   所幸,从始至终,别无异常。   秋风送爽,皓月当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备起身告辞,舞阳君遂罢筵席。母女连心。舞阳君与何氏一别经年,颇多挂念。于是留宿华云寝宫。蓟王自回。   自夜宴始,麻姑整晚如临大敌,待重回三足乌船宫,沐浴侍寝,方得心安。   翌日晨,何氏重返。   见一切如常,蓟王终是放心。   然,何后终归要见。   三宫鼎足,岂能厚此薄彼。有失臣节,亦非蓟王所愿。   九九重阳后,车驾浩浩荡荡,驶入西园。路人皆知,蓟王携厚礼,觐见太后。   西园宫妃,遂引蓟王入千秋殿。   千秋殿乃万金堂改建。院内一草一木,刘备记忆尤深。   “臣,拜见太后。”刘备肃容参拜。   “蓟王免礼,赐座。”   “谢太后。”刘备起身落座。   帘内何后似在哺乳。刘备眼观鼻,鼻观心。凝神以待。   “麟儿饱食酣睡,日有长进。”何后整理仪容,命宫婢挑帘相见。   “太后喜得麟子,可喜可贺。”蓟王低眉垂目,不敢正视。   “幸得祖宗垂怜,幸赖上苍成全。”何后言道:“才有,无故而孕,麟子入怀。话说,身怀六甲时,妾常夜梦‘仰吞北斗’,故取小名‘阿斗’。”   “……”刘备如遭雷击。少顷,才悠悠回魂:“太后此子,必贵不可言。”   “先前,大将军上表为贺,请册封麟子为鲁王。不知,蓟王意下如何。”   “先帝贵子,既封勃海王。太后麟子,封鲁王,亦无不可。”刘备言道。   “无故受孕,剖腹产子。蓟王以为是凶是吉,是福是祸。”何后追问。   “福祸相依,吉凶莫测。事在人为,焉有定数。”刘备与何后四目相对。   何后忽然露怯:“蓟王之言,两可之间。”   刘备暗叹一声:“太后顺应天命,颐养天年。大汉盛世,当可亲见。”   “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自当上应天命,再兴国祚。然,妾不过一妇道人家,并无远见。了此残生,只求爱恨终了,善恶得报。至于身后事,便由后人评说去吧。”   “太后活得明白。”刘备无话可说。   “若妾早亡,可否不入文陵,葬身于函园。”何太后目光清冽,深不可测。   “如太后所愿。”刘备目光如水,浩荡无边。   阿斗之母,自当如愿。 第064章 怀瑾相报   “斗儿已熟睡,王上可愿怀抱一观。”何后又道。   “臣,遵命。”   何后遂将怀中麟儿,交由心腹宫妃,转抱蓟王。   刘备子嗣众多。居国时,稍有空闲,便入东宫探视。是不是亲生,入手可辨。麟儿眉眼间的一抹清秀,出自太妃,断不会错。并非五官相仿,而是那份与生俱来,无法假装的神似。隐约间的恍然看见,便是所谓“血缘”。   目视刘备怀抱麟儿,何后的眼中,忽泛起淡淡清波。又飞快隐去。   片刻后,刘备将麟儿轻轻交还。   纳麟儿入怀,何太后言道:“王上大喜在即。奈何家兄新丧,妾理应避嫌。”   “太后节哀。”刘备答曰:“臣之事小,无需挂怀。”   “然礼不可废。”何后取美玉相赠:“随身之物,聊表心意。”   宫妃捧盘身前。   刘备举目一看,不由一愣。盘中正是金水小市时,太后欲“典之救急”,却被刘备千万赎回的温宫玉。只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见刘备轻轻取来,握在掌中。太后呼吸急促,久久未息。   刘备再拜:“谢太后赐予。”   待平复心情,何后方才言道:“捧珠之恩,怀瑾(胎)相报。妾,并未食言。”   “怀瑾”一词,出自《楚辞·九章·怀沙》:“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之句。本意指怀藏美玉,手握美玉。比喻拥有纯洁无瑕之品德。被何后借用此处,暗指十月怀胎。   “太后博闻广记。臣,心领之。”刘备如何能不领会。   “恕妾不能久坐,改日再请王上赴宴。”何后剖腹产子,又遇宫廷兵乱。心神两伤,难以久持。   “臣,告退。”刘备拜别。   何后目送刘备出殿,心腹宫妃这才徐徐钩落珠帘。   车驾出园,旁行流香渠时,刘备特意掀帘一观。水中望舒荷,绿意盎然。无丝毫衰败之貌。先帝故后,刘备亦曾入园,荷叶绝无眼前盛茂。话说,为此次下凡,西王母派,确是下足血本。   “何人拦路!”忽闻史涣喝问。   “西王母座下,阿玉,求见蓟王。”声音轻如飞絮,却字字入耳。   “可是上元夫人。”刘备推窗言道。   “正是。”   “禁中之地,不宜久留。夫人可愿随我入函园相见。”刘备又道。   “遵命。”上元夫人登副车,随车驾出城,入函园。直升三足踆乌号船宫,与刘备爵室相见。   “妾,拜见王上。”素纱遮面,不见仙颜。   “夫人免礼。”刘备含笑示意:“请坐。”   “谢王上。”瞥了眼蓟王身侧女仙,上元夫人翩然落座。   “此乃麻姑。”刘备为上元夫人引荐左右女仙:“此乃旋波,提谟。”   “久闻大名。”上元夫人起身行礼。   “不敢。”三女回礼。麻姑仙派,成名已久。玄天二女更出身上古仙门。先前,西河少女奉命潜入蓟王宫,便是被玄天二女擒获。三女自入船宫,寸步不离,陪侍蓟王左右。未有疏忽。   “夫人所为何事。”刘备开门见山。   “先前,王母遣西河少女,冒昧登门。失礼之处,王上海涵。”上元夫人取一玉匣:“进献瑶池仙丹一丸,为王上新婚贺。”   “谢王母赐药。”刘备示意麻姑仙接下。   “妾此来,还有一事,当面求教。”上元夫人又道。   “但说无妨。”刘备欣然点头。   “白马寺佛门弟子,王上以为如何。”上元夫人问道。   “潜心修道,与世无争。”刘备答曰。   “王上中西域而立幕府。当知西域诸国,多已信佛。”上元夫人又道。   “确是如此。”佛教兴起,无可阻挡。   “王上当知。今,大争之世已现。佛门若不相争,焉能鸠占鹊巢。令西域诸国,改弦更张,笃信西佛。此乃,不争而争也。”   “有理。”刘备轻轻颔首。从辩证的角度而言,佛教能迅速一统西域,背后必有人在大力推广。   “西域番邦,化外胡人,不提也罢。然若趁天下板荡,乱入中夏。毒害万千大汉子民,恐非社稷之福。”上元夫人道破心忧。   “佛门与仙门,有何不同。”刘备所问,不出意外。   上元夫人有备而来:“无君无父,无尊无卑,无长无幼。妄言生前身后之事,裹挟入不死不休之环。邪说谬语,大略如此。”   “可是前世来生。”刘备一语道破。   “王上明见。”上元夫人再拜。   “夫人可知,佛门因何强盛。”刘备又问。   “妾,实不知也。”   “华夏仙门,应运而生,据天时地利与人和。天师道乃集大成者。试问黄巾逆乱,天下板荡,万民饥流。谁之过也。”刘备追问。   “天理昭彰,非道之过也。”上元夫人答曰。   “太平道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号,蛊惑天下信徒,揭竿而反。兵败身死,教毁道灭,是否正应苍天有眼?”   “妾,不敢妄言天命。”上元夫人避而不答。   “试想。若夫人如孤这般,为一国之君。更愿治下千万子民,笃信佛门还是笃信黄巾?”刘备追问。   “王上之意,妾已尽知。”上元夫人目露悲切。仙门以传道结社,妖言惑众,谋夺江山,觊觎皇权。此乃君王心头大忌。   “仙佛之争,孤,听之任之。不偏不倚。”刘备言尽于此:“夫人且回吧。”   “妾,告退。”上元夫人失望而回。   目送上元夫人离去,麻姑仙轻声言道:“西王母昆仑墉宫,乃中夏仙门藩屏。若佛门东进,西王母首当其冲。”   “为夫所见,王母墉宫,或非毁于佛门。”刘备言道。   “夫君何出此言?”麻姑仙疑问。   “正如上元夫人所言,佛门不争而争,岂会打上门去。”刘备意味深长。佛门受戒“不谤国主,不作国贼”,顿悟“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古往今来,并无假佛之名,扯旗造反之先例。   精神垄断,弊大于利。正如蓟王海纳百川,包罗万种。一家独大,肆意妄为。故弄玄虚,妖言惑众,一言不合便扯旗造反。便是明主,亦断难容忍。为除尽邪魅,蓟王不惜夷人三族。足见一斑。   “事关生死存亡。西王母派,断不会善罢甘休。夫君当谨慎以待。”旋波女仙,柔声言道。   “好。” 第065章 如汤沃雪   田光对太子丹言:“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换言之,自先秦起,时人便已将勇者分类。待儒学大兴,时人又作细分:忠勇、义勇、仁勇、智勇、诚勇、悍勇、凶勇。诸如此类。时下吕布之勇,犹在凶勇之上,蓟王称之为:虓勇。   “料其虓勇,则雕悍狼戾。”像雕一样迅猛强悍,如狼一般凶狠乖张。   此乃与生俱来之勇者气魄。然却非蓟王所欲。蓟王需消磨戾气,知耻后勇:于百姓仁勇、于袍泽诚勇、于兄弟义勇、于主公忠勇,乃至神勇无匹。   先除贪念,再除私欲。久随主公刘备,当晓忠义廉耻。顽石之于璞玉。对吕布的打磨,非一日之功。   所幸天下无战事,可徐徐图之。   就刘备所观。吕布虓勇之下,还有与生俱来的狡黠。   历史亦证明,面对人生岔口,吕布总能选择于己有利之道。背弃丁原,择主董卓,又背董卓,三择王允,长安被破,又弃王允及家小,重回关东。先投袁术,再投袁绍,联合张杨,与曹操争先,后奔刘备,取而代之。终走投无路,缢杀枭首。   有狡黠,却无大智。见短利,无视长益。之所以如此,丁原、董卓,对其影响至深,不可磨灭。与恶为伴,久而久之,必染恶习。如此说来,主公之人,对吕奉先而言,亦至关重要。刘备既能化解贾诩五毒之冠,必能感化雕悍狼戾之虓勇吕布。   月朗星稀,清风徐徐。   “何人作祟!”瑶光殿前,吕布弓开满月。箭指偏殿下处花石丛中。   “左中郎将手下留情。奴婢并无恶意。”便有小黄门自花石后走出。   “你是何人。”见他娇小清瘦,吕布收弓喝问。   “小黄门安絜,拜见左中郎将。”   “若无恶意,何必潜行。”再开口,吕布已走到身前。猛虎搏兔,悄然无声。   安絜面红耳赤,从袖中取一荷叶包:“腹中饥鸣,故入庖厨,取些吃食。”   吕布嗅了嗅,顿觉清香扑鼻:“内中何物。”   安絜清了清嗓子,将袖中美食,依次取出:“犓(chú)牛之腴,菜以笋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肤。楚苗之食,安胡之飰(饭)抟之不解,一啜而散。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调和。熊蹯之臑,芍药之酱。薄耆之炙,鲜鲤之鱠。秋黄之苏,白露之茹。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chuò),如汤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左中郎将尝乎?”   见珍馐美馔,琳琅满目,摆满身前,上下石阶。   饶是九尺吕布,亦惊呆。   待两袖清风,安絜束手而立,目露羞怯。   持戟值夜,颇耗气力。吕布正欲张口,不料腹中好一阵水响:“咕噜噜……”   安絜一双美眸,亦不由随声,各转半圈。   “可愿同享。”吕布不怒自威。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安絜明眸善睐。   吕布全身披甲,索性斜靠上下台阶。旁若无人,伸手取食。待鹿肉入口,吕布表情已说明一切。这便风卷残云,胡吃海塞。吃相之惨烈,令安絜当即高看一眼。   “左中郎将果真性情中人。”   “休要多言,可有美酒顺食。”吕布两眼一瞪。   “佳席岂无酒。”说着,安絜又取一葫芦在手。   “满席顺走,乃高人也。”吕布只手掠来,仰头狂饮半壶,忽又醒悟:“职责在身,不可多饮。”   安絜也是饿了。抢在吕布之前,食指大动,塞满两腮。   二人不再言语,将一席佳肴,吃尽喝干。   吕布撑臂起身:“痛快!”   再低头,见安絜亦撑到翻白眼,吕布这便笑道:“天光将亮,如何藏身?”   “无妨。”用力吞下积食,安絜一声饱吁:“鸡鸣时分,便有采买马车出宫,我当随行。”   “原来如此。”吕布抱拳一笑:“后会有期。”   “恭送左中郎将。”安絜长揖及地。   再抬头,吕布已远去。   “如此体魄,竟脚底无声,真虓虎也。”不等感慨落地,又急忙折返:“家中子弟,皆翘首以盼。当速去。”又熟门熟路,潜回庖厨,再顺走一席。   曹节隐居别馆,家中小黄门,吃不来粗茶淡饭,又回不去南北二宫。于是便央求安絜,自瑶光殿顺来。才有今夜之相遇。   待安絜重回,乘采买马车出城。   官堡阙楼,右丞贾诩徐徐放下手中千里镜。   “美人计,可行乎?”   阳渠港水砦,三足踆乌船宫。   丝丝烟气,自案边玉匣中,徐徐溢出。玉匣内藏瑶池仙丹一丸。麻姑仙已检视,确是仙门良药。故带到蓟王寝宫。沐浴侍寝,便随手放于书案。不料仙丹暗藏玄机,竟自行融化,散为烟气。   氤氲而上,随风潜入,四散开来。   渗透轻纱,飘入床榻。   麻姑、旋波,提谟,等女仙,并杜氏、邹氏等美人,正与夫君相拥而眠。芙蓉帐暖,金风玉露,香汗淋漓。借体香遮掩,一缕清风混入,并未察觉。   睡梦中的刘备,睫毛轻动,眼珠轻轻滑过眼帘。   耳畔忽闻众声澈朗,灵音骇空。又见丛云之上,投下金光。   七仙女,衣裙缥缈,驾雾腾云,自金光而下,飞坠半空。   王子登弹“八琅之璈”,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金”,许飞琼鼓“震灵之簧”,婉凌华抚“五灵之石”,范成君奏“湘阴之磬”,段安香作“九天之钧”。   须臾,又见墉宫玉女郭蜜香,驾龙严车,载上元夫人阿环,驶出金光。   “王上别来无恙乎?”上元夫人,居高下问,仙气凛人。   刘备缓缓闭目,又徐徐睁眼。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心知已入幻境:“夫人好手段。”   “王母降为弥月之喜,本欲邀王上同赴蟠桃盛会。岂料王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今遣妾来,略尽地主之谊。”上元夫人巧若倩兮,风姿旖旎。   “昆仑乃极西之地,夫人今在洛阳京师,何曾为东主?”刘备反问。   “王上既入仙界,何必再论俗世。”上元夫人伸手相邀:“且同乘龙严车,共赴瑶池盛会。”   见刘备无动于衷。   七仙女,箫鼓齐鸣,大张仙音。   “请王上登车。”   “请王上登车。”   “请王上登车。”   情急之下,恶从心起。床榻之上,刘备猛然睁眼。   “来人!” 第066章 千里驰援   “夫君。”便有亚马逊宫姬,披坚执锐,推门入内。   “切莫揭面。”刘备屏气凝神,挥手驱散烟气:“速搜寝宫,寻找发烟之物。”   “喏!”今夜御卫长,乃函园十二美人之迪丽娅。领一什函陵宫姬,守卫寝宫。   船宫上下,乃由函园贵人,女王希雷娅负责统御。三足踆乌号,则由史涣领麾下绣衣吏拱卫。顶楼还有观天阁女仙驻守。内中外,三层防御。便有宵小,心怀叵测,亦插翅难飞。饶是如此,仍中西王母派仙术。蓟王焉能不怒从心起。   “已寻到。”案上玉匣,被迪丽娅套入鹿皮囊中缚紧。隔绝烟气。   “可是西王母瑶池仙丹。”待门窗侧开,引清风入室,涤荡余烟。刘备已想通一切。   “正是此物。”迪丽娅答曰。   “速唤田圣。”见侍寝美人,皆沉睡不醒,刘备又道。   “喏。”迪丽娅这便领命。   须臾。值守顶阁的巫山神女门徒,奉命入寝宫。   “夫君!”   “无妨。”刘备宽慰道:“且看榻上美人无恙否。”   “喏。”见刘备无碍,田圣遂安心入塌,察看众人。   “中毒未深,唤醒不难。”田圣施以独门醒药。榻上女仙,悠悠转醒。   “夫……君!”麻姑又急又恨。一时不备,大意轻敌,险遭灭顶之危。   “西王母派,处心积虑。三番五次,欲请为夫赴瑶池蟠桃盛会。”刘备笑问:“美人可知何故。”   “未知也。”众皆摇头。   “事无不可对人言。常闻‘隔墙有耳’,又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莫非,西王母有难言之隐,不可入三人之耳。”刘备言道:“料想,上元夫人,并无恶意。若有心加害,美人与孤,断难唤醒。”   “夫君所言极是。”麻姑仙,也已想通前后诸情:“所施仙药,非为散魂,只为入幻。故未致命。”   “命史涣,遍搜楼船。切莫放过一处可疑。”刘备言道。   “喏。”迪丽娅自领女卫离去,闭合宫门。   见邹氏、杜氏,仍在酣睡。刘备又问:“为何二人仍未清醒。”   田圣对曰:“二人非仙门出身,骤然吸入,故而晚醒。”   刘备这便了然。用后世的话说,二人无耐药性。麻姑等人,闻药先醒,只因久入仙门,耳熏目染。对幻药的抗性极高。邹氏、杜氏,寻常女子,闻所未闻,对幻药全无抵抗。故而深眠。因幻药不足以致命,稍加片刻,当可悠悠转醒。   只是……刘备亦非仙门中人。如何能抵抗西王母派瑶池仙术。   恩师曾言刘备,“胸有猛虎,恶极噬人”。却不知,是否与此相关。又或者,另有机缘。   阳渠水砦。   身着“避水革衣”的上元夫人,徐徐出水。见四下无人,翻身上岸,飞掠而去。   当刘备高喝:“来人”时,伏于寝宫廊下的上元夫人,便知事不可为。当机立断,扑出舷窗,飞身落水,潜游上岸。   通常而言。无论幻境,多缥缈虚幻,『幻术皆须近身施展』。除非通晓“千里传音术”,否则施术者,断不可远离。   显然,上元夫人并无此神通。尚不能隔空摄物,千里传音。   后半夜,邹、杜二美人,果然悠悠转醒。确认无碍,刘备终是安心。   “西王母派,断不会善罢甘休。”麻姑仙恨声道。   比起西王母派,欲与佛门针锋相对。中夏女仙门,纷纷投靠蓟王,迂回救亡。然久侍蓟王左右,伴寝床笫内外。日久生情,长相厮守,亦是人之常情。无有例外,无可免俗。尤其诸如麻姑仙这般绝世高手,被蓟王强势征服。沦陷更为彻底。刘备好言相赠,上元夫人仍不知进退。焉能不犯众怒。   于家于国,于己于派,荣华富贵,生死存亡,皆系于刘备一身。观天阁女仙,同气连枝,共卫夫君。不敢有一日之疏。不料今夜险功亏一篑。又如何能不切齿生恨。   “无妨。”刘备已有计较:“六百里传讯国中,命安娜塔西娅,千里驰援。”   “喏!”众皆心领神会。命大秦圣祭驰援,夫君用意,不言自明。   一夜安枕到天明。   待天光大亮。刘备洗漱更衣。入正殿,与四大谋主,并幕府将校,共进早膳。   三足乌船宫,安全便利。刘备不居国邸,正是此因。   右丞贾诩掌管京师全局,兼领马市、南市、粟市,金水小市及金市子钱家。左丞荀攸,专管十里函园,及阳港双市。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则分掌幕府兵马。   园内守陵人,计一万三千户,三十余万口。规模堪比郡城。言左丞荀攸,日理万机,亦不为过。自门下祭酒司马徽,上疏:王家无秩比。蓟王再改品秩。于是,幕府四大谋主,皆秩真二千石俸,又身兼蓟王宫“庶子”。品秩与五尹比同。待归国,当常入王子馆,教导诸王子。故秩双“真二千石”俸。月得谷百五十斛,一岁凡得千八百石。民爵十六等之“大良造”,岁俸八百石。授田八十六顷,授地八十六宅。   再加春腊二赐。可想而知,俸禄是何等之丰厚。   远在西域的都护府二丞,李儒、戏贤,亦秩双“真二千石”俸。授民爵十六等之“大良造”。都护府以下,皆各有擢升。   王傅、四少师,左右国相,皆食“中二千石俸”。四少师各为民爵十七等之驷车庶长,太傅并左右国相,劳苦功高。蓟王曾表为民爵十九等之关内侯。   蓟国五尹并六大谋主,秩双“真二千石”。加民爵十六等之大良造。   各郡太守及各馆寺长令,秩双“二千石”。加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   以此类推。二千及冠,亦非顶俸。二千之上,还有真、中,二千石。及万石。万石之上,还有列候。以今日之蓟国,冠绝天下,大汉一藩。民间早有传闻,二位国相,并王傅,及四少师,或可食万石。   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蓟王若有余财,自可酌情加薪。只需上表朝堂,由少帝代行颁布敕令即可。然郡国属臣,得享万石者,两汉四百年,少有先例。蓟王若首开先河,亦无不可。   话说,明帝永平元年,东平王刘苍,为骠骑将军,入朝辅政,七年归国。辅政时所徵辟官吏,亦悉数去官,相伴归国。其中不乏三公九卿,得享万石者。   刘备已上表少帝。当效东平王,辅政五年。满五年归藩。   自先帝封刘备为辅汉大将军起,在朝满打满算,已近三年。   换言之,不出二载,蓟王便将交出辅政大全。 第067章 六尺之孤   蓟王表奏,被尚书令曹节,当殿诵读。   文武百官,无不嗟叹。蓟王恪守臣节,面对倾天下之大权,竟如此高风亮节。   究其原因,自汉初,权臣辅政,便有“萧规曹随”,引为先例。   前汉有高后(吕雉)母仪天下十六载,今汉有和熹皇后(邓绥)垂帘称制十六载。前有东平王刘苍,兼领骠骑将军,辅政五载归藩。今有蓟王刘备兼领辅汉大将军,宜当辅满五载就国。   之所以不学东平王,“上(骠骑)将军印绶”。只因先帝封刘备之官职,乃是“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类比度辽将军、虎牙将军等,常设将军,西域乃辅汉大将军防区。故不可裁撤。   悉闻蓟王上表,少帝感慨万千:“明帝曾曰:‘东平王苍,宽博有谋,临大节而不可夺,可以托六尺之孤’。今蓟王,忠义双全,克慎明德,率礼不越,谦谦恭王。二托先帝身后之事,煌煌四百年天汉,未曾有也。”   “陛下明见。”群臣齐声附和。   蓟王归期既定。董骠骑、何车骑,乃至三宫帝后,皆暗松一口气。   蓟王嫉恶如仇,明以照奸。别说卖官鬻爵,便稍有作奸犯科,亦心生惴惴,寝食难安。生怕蓟王手起刀落,身首异处。故群臣束手,不敢越雷池一步。   试想。上至董太皇,下至洛阳宗亲,如何能受得此等活罪。唯有咬牙忍耐,一切待蓟王就国再说。不过二三载,忍住便是。   朝政之清明,令人瞠目。   何董二戚,朝中党人,宗亲贵胄,乃至黄门内宦,各司其职,不敢擅自越权。亦不敢暗自请托,授人以柄。   乱世用重典。蓟王此时临朝,有百利而无一害。   蓟王上表后,少帝遂下诏。命辅汉大将军幕府左右二丞,以蓟国邸,暂充尚书台,代主理政。一朝之政,事无巨细,皆需二人过目。   尚书台,有令、仆射各一人。尚书五人,分主各曹。令、仆射之下有左、右丞各一人,“掌录文书”。并督查各地政务,是否依令完成。尚书之下,有侍郎三十六人,分属各曹,主起草文书。又有令史十八人,每曹三员,主抄誊文书。   尚书台,因为施政中枢,故号“中台”。   故曰:“天下枢要,在于尚书。”   《汉官仪》:“尚书四员,武帝置,成帝加一为五。有‘常侍曹尚书’,主丞相御史事。‘二千石尚书’,主刺史、二千石事。‘户曹尚书’,主人庶上书事。‘主客尚书’,主外国四夷事。成帝加‘三公尚书’,主断狱事。”   成帝时,置尚书五人,秩六百石,分掌三公曹、常侍曹、二千石曹、户曹、主客曹,职权始重。待光武中兴,朝政悉归尚书台。各曹尚书,地位更见显要。其“主客尚书”令至丞,为总揽权事之贵官。时,尚书分掌各曹,官名只称尚书,不冠以“某曹”之名。灵帝任梁鹄为选部尚书,始用曹名。   蓟王将选部尚书,改回吏曹尚书。   尚书人选,皆出辅汉大将军幕府。蓟王知人善用,朝政始兴。   辅汉大将军,“位同大将军”。“大将军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其权远出丞相之右。”   内秉国政,外专征伐。   蓟王权倾朝野,何必多言。   奈何蓟王富甲天下。寻常珍宝,庸脂俗粉,难入法眼。便是投帖谒见,蓟王亦传语,赴船宫宴。三公九卿,宗亲贵胄,面面俱到,果然有礼有节。   罢筵后,另有价值不菲之回礼送上。俗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得蓟王豪礼馈赠,焉能再生非议。   种田二十载,今非昔比。   函园遗芳里,尚书令曹节别馆。   右丞贾诩,携厚礼登门。   曹节堂内相见:“敢问右丞,所为何来。”   贾诩开门见山:“乃为老大人养女而来。”   “哦?”曹节一愣。本以为贾诩主理尚书台,必来求取尚书令一职。岂料竟不为公事,只为私事:“不知小女何事,竟需右丞登门。”   “我主,婚礼在即。闻老大人养女,亦心系我主,且又是故人之后。我主也已禀明太妃,待就国当以美人礼,聘娶之。”贾诩微微看向屏后,又言道:“然,今有一人,事关洛阳安危。奈何生于草莽,野性难驯。兵法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故(贾)诩,苦施一策,令其洗心革面,知耻后勇。”   不等曹节答话。便听屏风后,安素言道:“可是‘庄周梦蝶’,‘一梦华胥’。”   一梦华胥,典出《列子·黄帝》:“(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   “然也。”贾诩答曰:“设身处地,身染俗尘,觑百年浮世,似一梦华胥。待大梦初醒,当可彻悟,痛改前非。”   曹节宦海沉浮,历经生死两难,焉能还不醒悟:“右丞欲施美人计乎?”   “然也。”贾诩轻轻颔首:“此计,非人间绝色,不可成也。”   “小女当可一试。”曹节眼中精光乍现:“若计成,小女当以‘贵人礼’聘之。金章紫绶,居于王宫大殿。薨后玉柙银缕,伴驾长眠。一言蔽之,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悉听尊便。”贾诩掷地有声。   曹节涣然冰释,心结尽解:“敢问右丞。何人竟如此持重。”   “左中郎将,吕奉先。”贾诩逐字逐句。   “哦?”曹节又吃一惊:“此人乃一边郡莽夫耳。不过为人鹰犬,难成大业。何必劳师动众,专设美人计,磨练心志。”   “实不相瞒。”贾诩遂将心腹之言,娓娓道来:“见今日之吕奉先,便如见昨日之贾文和。同为草芥,各怀抱负,不甘人下。贾诩以谋略见长,卢布以勇武恃强。乱世将至,雄主当出。正是我辈,乘势而起,一展所长之天赐良机也。吕奉先若不能为我主所用,被他人所驱,必成心腹大害。乱世之中,平添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噢……”曹节幡然醒悟:“吾儿昨日归来。言,左中郎将,乃世间虓虎。今日又听右丞一席话,老朽茅塞顿开。右丞欲收天下虎狼上将,尽为王上所驱策也。”   “诚如老大人所言。”贾诩肃容下拜。 第068章 拯焚救溺   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又说:温柔乡是英雄冢。   多少豪杰,冲冠一怒为红颜。亡命于美人关下。   然,凡过此关。则心境大成,名扬天下。   便是关羽,亦受考验。时先主为曹操所败,关羽为护先主家小,降汉不降曹。别居许昌,拜为偏将军,美人良驹,礼之甚厚。然关羽却谨守臣节,不曾背弃。悉知先主下落,千里走单骑。论忠义,吕奉先差之远矣。   后世皇朝,之所以罢禁刀兵,只因道义无存。没有了义理的驾驭,刀剑便成了为祸世间的凶器。   上下五千年,猛将如云。因何独有关羽成神。香火络绎不绝,世代为人拜祭。   事实胜于雄辩。   吕奉先之勇,或不在关羽之下。如此英雄了得,生平为何不见正史。著书立传,史家终归取舍有道。诚如律法之目的,除去惩恶,还需扬善。   得贾诩如此高看,正在赀库奋笔疾书的吕奉先,当真冷暖自知,苦乐参半。   人间绝色,祸水红颜。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一如先前。美人计,亦分正反。正·美人计,无需多言。乃为损人利己,杀人诛心。反·美人计,正如贾诩这般。乃为拯焚救溺。利人利己。   与曹节定计,贾诩自归。   安素自屏后走出,与老父堂内相见。   “我儿可知老父心意。”曹节笑问。   “阿父乃为女儿积势。”安素答曰。   “正是如此。”曹节言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蓟王乃天下雄主,后宫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何其多也。我儿若以‘美人’入宫,泯然众人矣。然若得‘贵人’礼聘,则高人一等。蓟王三百妃嫔,得封贵人者,不过寥寥数人。我儿身世高贵,断不可下嫁。”   可怜天下父母心。曹节心意,安素焉能不知。   或有人问。天下权贵何其多也,又谓“宁妻毋妾”。何必只嫁蓟王。另嫁良配,无人争宠,岂不更好。   须知,乱世至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乱世之中,身似浮萍,命如草芥。若无蓟王这般兵强马壮,千里国土,大汉一藩。试问,谁人能保安素一生平安。皇甫规妻马氏,才女蔡昭姬之经历,足可佐证。便是不见正史的貂蝉,下场亦是凄惨。   尤其诸如曹节这般。宦海沉浮,早就炼出一双火眼。   知天下必为蓟王所得。故行未雨绸缪。参考董太皇美人计,嫁马氏与蓟王结为义亲。曹节嫁养女,又岂非没有私心。   试问。今时今日,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能护黄门宦官以周全。   诚如张让所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曹节又岂能例外。   “女儿已尽知。”安素行走南北二宫,见多识广,亦非寻常女子。且事关老父安危,黄门存续,安素责无旁贷。生于官宦之家,身为弄臣之后,所思所想,必异于常人。   “好,好。”曹节老怀快慰,又问道:“女儿可有良策。”   “阿父且宽心,女儿已有万全之策。”万事开头难。有了先前那次殿前偶遇,安素再行此计,自当水到渠成。   “切莫大意。”曹节又叮嘱道:“需防‘饿虎伤人’。”   “女儿知晓。”安素心领神会。往来南北二宫,安素自有保身之道。   曹节仍不放心:“贾文和神鬼奇谋,洞悉世事人心。乃老父平生所未见。前后二次宫变,尽在掌握,一击必中。更只眼窥破我儿女儿之身。才智之高绝,不可测也。此人穷困潦倒,心灰意冷之时,得蓟王慧眼识珠,配享高俸,委以重任。不出老父所料,必以身奉主,至死不渝。我儿谨记,凡遇不决,当悉心求教。切莫胆大妄为,令一腔心血付之东流。切记,切记。”   “喏。”安素自当铭记在心。   蓟王身在洛阳,心在临乡。   立冬前后,蓟国千里水稻,便将开镰。虽心知有母亲并公孙长姐垂帘监国,左右国相等各级官吏尽心辅佐。必不会生事。然却不由人。农人一年辛劳,皆在此时。如何能不慎而又慎。   麻姑仙已问过千秋观中,本派门徒。言,上元夫人一直谨守顶阁,寸步不离。四百尺千秋观内,仙门汇聚。整日洪钟大吕,异香氤氲。常有五彩霞光,久踞不散。观前阿亭道,车水马龙。皆是洛阳贵胄,登门求解谶言,卜问吉凶或求赐仙药,习练仙术。不一而足。   轻身入观,智者不为。   上元夫人一击不中,便蛰伏不出。倒也深谙辟祸之道。盛装瑶池仙丹的革囊,已交由麻姑、旋波、提谟等女仙,且看能否破解。乃至追根溯源,寻找丹药出处。   西王母居于昆仑之巅。为中夏仙门之屏障。正因是防御西佛之桥头堡,故才急于求成,迫不及待。刘备窃以为,上元夫人,必有难言之隐,需借瑶池幻境,向刘备述说,或向刘备求证。亦或暗施仙术,以求改变刘备对佛门不偏不倚的中立态度。终归有所图谋。且还不足为外人道哉。   黄巾大乱,群雄并起,皇权旁落,墨家式微,西佛东来。   平心而论,华夏上下五千年,再没有比汉末,更波澜壮阔的舞台。   不出十日,大秦圣祭日夜兼程,赶来相会。   苦思无所得。麻姑等人,遂将未曾分解的仙丹残渣,交给安娜塔西娅。且看东迁亚马逊,是否接触过此类丹药。   只轻轻嗅了嗅,安娜塔西娅遂辨认出药渣中残留的域外幻药:“苏麻(Soma)。常见于身毒。祭司饮用泡奶的苏麻,而后尿出,信徒蜂拥饮之。祭司之尿,并非污秽之物,而是神圣的甘霖。”   乃是一种致幻蘑菇,后世称之为“毒蝇伞”。   “西王母派,借昆仑地利,兼容并蓄,深谙药理。不愧是上古仙门。”刘备轻轻颔首:“小心防备,切莫大意。”   “喏。”女仙纷纷领命。   眼看婚礼在即,那时船宫当大宴宾客。鱼龙混杂,若再被西王母派有机可乘。悔之晚矣。   “事不过三。”麻姑仙切齿言道:“若还不请自来,生死休怪。” 第069章 洛阳纸贵   麻姑所虑,非上元夫人结局如何。乃心忧被大秦圣祭俘获,行黑暗驱魔。夫君身侧,又多一女仙侍奉。   分润宠溺,挤占枕席。岂非不美。   尤其灵辉殿内,唯大秦圣祭诞下王子,并倭妃诞下台与公主。余下女仙,久未孕身。麻姑心中焦急,可想而知。恨不能夜夜承欢,早日得偿所愿。岂愿在紧要关头,变生肘腋。凭生宿敌。   为蓟王诞下子嗣之意义非凡,不言而喻。甚至,历代先帝崩后,唯有诞下子嗣的宫妃,才幸免迁往陵园。可在宫中安居,俸禄不减,颐养天年。   子嗣,是血脉的延续,更是盟约天然的续期。于公于私,于夫于己,终归,大有裨益。   如此说来。蓟王身上所背负的利益牵绊,自毋需多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过如此。   俗语谓“无官一身轻”。试想,百官皆如此,身居王爵,又当是何等负重前行。居高位,若还只顾自己,罔顾他人。必将积重难返,身死国灭。各方诉求,利益均沾。不可有一日之疏。   说蓟王枉顾名门大姓。实乃无稽之谈。试想,蓟王圩田陇右。西州豪右大姓田宅,秋毫无犯。反另辟蹊径,逆上梯田。豪右坞堡中豢养百姓,蓟王亦非强取。反用农作机关器,令豪右自行更替。种种所为,足见一斑。   蓟王作为,之所以令豪右大姓,心生怨念。只因一视同仁,未获优待。换言之,未享有高人一等的特权,乃至豪右大姓,心生怨恨。   尤其,当蓟王重启二十等爵。士农工商,寒门庶子,皆可因德才,获封民爵。从而享受王法赋予的特权时,更让名门大姓,怨念横生。   总有某些人自诩为“生而高贵”。却忘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   多年前,蓟王初入洛阳。正月旦会,被黄门令左丰,引入宗室队列。不料事后竟起颇多非议。洛阳宗亲皆言,前汉宗室,沦落民间百年,血脉混杂,旁支末梢,早与贱民无异,不可同列。引少时亦清贫无依的先帝,勃然大怒。随兴贳贷子钱之念。   正因蓟王起于微末,重义轻财,才被时人比作高皇。   关于佛道之争。刘备实并不在意。正如时下,竟有王充门徒,不信神鬼。事实亦证明。古往今来,无人能一统华夏信仰。正因拥有完整神话体系,且经历百家争鸣、焚书坑儒、独尊儒术,等一些列的文化专精,进而积淀出“闭合环”的华夏文明。故分阴阳,有正反。于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后万法归宗。五行相生相克,生生不息。   于是宇宙大爆炸,自奇点不断膨胀,产生时间,物质,乃至人类。而后塌缩,重回奇点,归于湮灭。整个过程,或称为『盘古纪』。   且外来宗教,多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如何能与自上古时萌生,乃至大浪淘沙数千年后,所精炼出的华夏文明,相媲美。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需被寻着一个漏洞,满盘皆输。于是,总有人不信。   西佛东来,落地生根。中夏虽地薄,然待汲取足够养分,开枝散叶,冠盖如云。且问,此菩提,还是彼菩提否?   凡久经考验,传承后世的理论学说,宗教信仰,必身具华夏特色。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如同文明的漩涡,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终归去尽糟铂,收归己用。   一言蔽之,和合之风。   言归正传。   十月有窦太皇上寿礼。为防夜长梦多。九九重阳之后,便是蓟王婚礼。   董太皇用心良苦,焉能等闲视之。且又是贵人礼聘。更不可小觑。待宫室修葺一新,二宫太皇归位。马氏当安居瑶光殿。尊号:“瑶光贵人”。然亚马逊女王希雷娅,先为“函园贵人”,金章紫绶,食三百户。又当安置何处。   希雷娅及三百亚马逊,伴驾左右,寸步不离。故无定所。随蓟王居船宫、居国邸、居行营、居王宫,因时而异。若蓟王寿终正寝,则居王陵。   九月末,蓟王婚礼如期而至。   比蓟王先前数次典礼,有过之而无不及。百官列席,宗亲齐聚。更有二宫太皇并少帝莅临。赐开朝宴,为新人贺喜。未曾风光大嫁的杜氏、邹氏,亦得封“瑶光美人”同嫁。   洛阳百姓齐奔函园,赴流水长席。   蓟王有言在先。贺帖之外,分文不取。百官挥毫泼墨,一时洛阳纸贵。   蓟王人中麒麟。怀春少女,梦寐以求之佳偶良配。饶是二宫太皇得见,亦难免心生艳羡。马日磾并皇甫嵩,更红光满面。人逢喜事精神爽。试想,与蓟王结亲。朝堂之上,还有何人敢妄言构陷。待将洛阳家人迁入函园,故乡宗亲徙往蓟国。身后百年无忧矣。   瑶光殿乃太皇居所,不宜行鱼水之欢。将马氏、杜氏、邹氏送入船宫。   待刘备重返,太皇并少帝,遂开宫宴。恩师领刘备,依次敬酒。师徒二酒豪,何必多言。难得赴蓟王婚宴。百官离席相敬。蓟王豪饮,亦未失礼。   少帝见蓟王豪爽如斯,亦心向往之。大汉素重英杰。蓟王不常吟诗作赋,亦久未上阵杀敌。然威信天下,英名不坠。   何也。   十年如一日,积威至此也。   谓长情之人,莫过如此。   目睹董骠骑并何车骑,换盏推杯,勾肩搭背。似已化干戈为玉帛。再看党魁张俭,老夫聊发,对酒当歌。引无数击节而和。少帝一时,如梦似幻。明日醒来,各为其主,今夜共饮一杯,与君同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备起身恭送二宫太皇并少帝,仪仗返回后殿。   又将酒宴,交由恩师代为照应。   便与二位义弟,并肱股重臣,先行离席。乘王驾返回。   登临船宫,沐浴更衣入寝宫。华灯如昼,金碧辉煌。美人如玉,倾国倾城。   “落红片片浑如雾,不教更觅桃源路。香径晚风寒,月在花飞处。蔷薇影暗空凝贮。任碧飐轻衫萦住。惊起早栖鸦,飞过秋千去。”   重叠衾罗犹未暖,玉瓯水乳洗诗肠。   一夜无话。   明日又多新妇。 第070章 佛道之争   汉中,米仓山,牟阳城。   新任鬼主,五斗米师张鲁,并鬼道圣女张玉兰,与陇右信使,堂内相见。   “拜见鬼主,拜见圣女。”来使出身四海馆,乃左慈门下高徒:“书信在此,烦请一观。”   验过封泥,确认无误。张鲁屏气凝神,旋开竹管。取书信细观,又转递张玉兰。这便吐气开声:“乌角先生何意。”   “先帝崩于困龙台,世人皆知乃八厨之王芬设谋。然王芬实受襄楷施术蛊惑也。之后襄楷下落不明,颇多疑团未解。料想,前五斗米师张修,必也裹挟其中。鬼主可否详查张修日常往来,搜寻只鳞片爪。”信使这便道明来意。   “此事易耳。”张鲁轻轻颔首:“且回禀乌角先生,(张)鲁定当奉命行事。”   “喏。”来使拜别。   目送信使出堂,张玉兰悄声问道:“左仙人因何苦寻襄楷下落。”   张鲁答曰:“乌角先生恐襄楷牵连‘王母东来’。”   “莫非,张修亦投西王母,为其爪牙。”张玉兰忽问。   “先父曾领张修,远赴昆仑。却不知是否与此事相关。”张鲁亦无定论:“如此看来。灵帝之死,与襄楷,张修,甚至西王母,皆有干系。”   张玉兰遂醒悟:“灵帝崩于困龙台,早已入土。左仙人所虑,乃是……蓟王!”   张鲁面色凝重:“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又使上元夫人,入千秋观,统领仙门。以御西佛。恰逢蓟王上洛,总领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蓟王权倾朝野,上元夫人必有所动。若能‘说’蓟王灭佛,正如先前屠灭黄巾。则大事成矣。”   “原来如此。”张玉兰一通百通:“蓟王恩怨分明,嫉恶如仇。时黄巾未反,已下王命:凡国中百姓,有信太平妖道者,夷三族。待黄巾逆乱,又遣国中机关巧匠、虎狼上士,助汉军讨灭邺城,并广宗蛾贼。先前种种举措,皆入西王母法眼。于是,西王母欲请动蓟王,屠灭西佛。”   “或是如此。”张鲁一声长吁:“多年前,先父赴西王母之约,或便与佛门有关。后待太平道兴起,张角遂遣教中元老,远赴龟兹,拜为辅国侯,截杀丝路佛门弟子。又伙同‘秦朱公’,盗采于阗美玉,筹措举事钱粮。行一石二鸟之策。”   “竟还有此事。”西域旧事,张玉兰等教中后辈,岂能知晓。   张鲁言道:“我亦是翻看张修手札,方知前后诸情。数十年前,王母已与天师道,暗中往来。共御西佛。”   “难不成黄巾逆乱,乃是……”洞悉天机,张玉兰心中惊怖,可想而知。   “许,或是如此。”张鲁逐字逐句,振聋发聩:“张角欲立‘太平圣朝’。令世人皆信太平,不信西佛。”   “只为抵御西佛。”张玉兰喃喃自语。   莫非天下板荡,国祚难继。煌煌四百年炎汉,社稷无存。起因,便是西王母与天师道之盟。   独返闺阁。倍思前后,张玉兰遂放飞一只信鸽。将所知隐秘,报送大震关,云霞殿。   得张玉兰书信,幽姬卢暒,不敢怠慢,即刻上呈钟存慧妃。见兹事体大,慧妃遂遣人唤来许师钟瑷并冥蝶骆晹、释比翟姜等,一众观天阁女仙。凡蓟国女仙,皆入列观天阁,封“美人”。钟瑷、卢暒、骆晹、翟姜,因守云霞殿,故号“云霞美人”。除比秩后,食二千石俸。   钟存慧妃,位列偏妃,同贵人。金章紫绶,食三百户。   各牢城麦收已毕。陇上梯田,又获丰收。不出二载,待流徙期满,便可就地安居,转为编户齐民,得配民爵。   陇右一片向好。百业兴盛,民心安定。慧妃功不可没。再加为蓟王哺育麟儿,陇右大震关上下,又为蓟王亲部。自稳如泰山。更有百万钟存出山,散布左右,拱卫雄关贤妃,蓟王血脉。   河西通西域;陇西连巴蜀;北地接塞外;大震大散二通关中。自葱岭以东,尽归汉土。五胡四夷,欣然向化。不出数代,皆为汉人。   待姐妹齐聚。慧妃遂将张玉兰密报,传阅众人。   “黄巾之乱,竟有如此之,大玄机。”饶是释比翟姜,亦不由大吃一惊:“直令人始料未及。”   “西王母与天师道暗中结盟,不惜效王莽篡汉,立太平圣朝。只为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共御西佛。”慧妃一声叹息:“天师道一分成三,逆乱天下。更不惜置万民于水火。其心当诛也。”   卢暒、骆晹,四目相对,皆露骇然之色。卢暒言道:“妾久伴天师身侧,竟毫不知情。”   “若一切,果如信中所言。与西王母暗通曲款之中夏仙门,必不在少数。换言之,襄楷、王芬等人,谋害先帝,或亦得西王母授意。先帝崩后,夫君入京,执掌朝政。西王母定不会轻易放过,千载难逢之机。”眸中戾芒一闪而逝:“速传讯洛阳,叮嘱夫君,小心戒备。”   “喏。”卢暒起身领命。   “左仙人必已知晓。多走一趟,亦无妨。”慧妃面面俱到,定要万无一失。   “喏。”骆晹紧随其后。   “大震关距昆仑最近。”翟姜言道:“慧妃亦不可不防。”   “想必,正因忌惮王母神兵天降,左仙人才谨守大震关,足不出四海馆。”慧妃已想通一切:“我等亦需早做准备。”   “遵命!”殿中美人,异口同声。   函园阳港,三足踆乌船宫。   蓟王新婚燕尔,琴瑟和鸣。马氏、杜氏、邹氏,初为人妇,与夫君,食则同器,寝则共榻。红袖添香,素手调琴。夫唱妇随,何其快哉。   这日清晨,忽得慧妃六百里传书。   知军情紧急,遂由女王希雷娅亲呈榻前。 第071章 沥粉贴金   蓟王披衣下榻,拆封细观。   看罢,递给希雷娅:“姑且一观。”   希雷娅久居汉土,已能书读汉字:“莫非天下大乱,乃因仙佛之争而起。”   刘备摇头:“非也。”   社稷板荡,八州逆乱。又岂是仙佛二教,能够只手遮天。究其原因,乃封建时代自身局限。人口增长,土地兼并,乃至立朝二百年后,矛盾集中爆发。再加天灾人祸,不可调和。被以太平道张角为首的妖人乘机利用。遂起逆乱,荼毒天下。   更何况,即便如太平道,一举逆乱八州。满打满算,信众亦不过百万。换言之,五千万大汉子民,多数不信太平。既为少数,焉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不出二载,兵败身死,八州皆平。   实乃张鲁等人,自视过高。沥粉贴金,自行往面上贴金,罢了。   就蓟王而言。时下仙佛,并无多少重要。后世谓:“投老欲依僧,急来抱佛脚。”此与“病急乱投医”是一个理。方法用尽,仍不得解。才会想着求问神佛。   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又岂会轻易被邪魔外道所裹挟。   赀库、圩田,并二十等爵。机关器大行其道,加之丝路、大航海,接连兴起。国有资本不断累积,蓟国正迅速迈向封建时代的巅峰:帝国时代。   尤其国有资本的快速积累。让蓟国避免被大量民间资本所左右,进而限制王权,君主立宪。产生大国会,小内阁。政府被资本绑架。政客只为金主卖命,而非为国君,更非为民尽忠。一切国策,皆为保护资本的利益,并诉诸于律法。乃至社会两极分化,富者更富,贫上加贫。   刘备窃以为,剥削与制度无关。社会先进与否,且看生产关系是否与生产力相匹配;剩余价值,又当如何分配。   以蓟国为例。与只贳贷封君列候的洛阳子钱家迥异。蓟国赀库,贳贷全体国民。分期偿还,利息极低。加之分户不析产,宽法严律,春秋决狱。高薪养廉,风闻奏事,官、吏、监、察,体系完备。更加汉风雄浑,忠孝传世,道义犹存。不禁刀剑弓弩,不防民口如川。   刘备总觉得。便是此刻放手,托付于群臣,结局亦不会差。   故而,对于西佛东来的危机感,蓟王并无西王母派这般强烈。然仙门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不可不防。   暗忖片刻,刘备遂传王命:“命张鲁搜罗张修遗物,寻找襄楷下落。大震关由左馆长镇守,自当无虞。然西域都护府,乃大汉藩屏,不可不防。”   “妾举二人。”希雷娅言道:“可保西域,免受仙门染指。”   “哦?”刘备笑问:“贵人保举何人。”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黑夜女王英妮娜。”希雷娅早有深思熟虑。   刘备这才想起,罗马皇后鲁琪拉,正别居大震关,西坂大使馆。只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暇西顾。若能抽身,蓟王当与鲁琪拉缔结盟约,组建西征联军,解放罗马。   心念至此,刘备不禁问道:“与二人,先前并无交集,此时焉能为夫所用。”   “年前,鲁琪拉重返西域。受到来自罗马的自由民,颇多拥戴。解放罗马之声,已便传西域。”希雷娅进言:“夫君何不邀请罗马皇后鲁琪拉,亲赴京畿?”   “原来如此。”刘备心领神会:“当可请来一见。”   麻姑自帐后言道:“夫君需谨防,异教染指西域。”言下之意,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黑夜女王英妮娜各有信仰。若令其久居西域,收纳信众。尾大不掉,后患无穷。因知事关重大,麻姑这才帐内发声。   “无妨。”刘备笑道:“西域所信奉,今为‘新三柱神’。”乃东迁亚马逊,在原始信仰上,引入华夏上古传说,建立的三位一体神祇。   绿洲最初的信仰,源于随同亚马逊东迁的十二万奴隶。蓟王重建它乾城的日子里,亚马逊于分迁都护府各城的自由民中,建立神庙。招募并训练新一代的亚马逊。此,亦是蓟王授意。   蓟王东归后,二位都护府丞,继续推进。三柱新神,遂成绿洲重要信仰。恰如女战士们为蓟王诞下的英雄血脉,男女各半。此时的亚马逊,已将战神、狩猎女神信仰,一分成二。男性信徒,信奉战神。女性信徒,信奉狩猎女神。战神之名,亦不固定,阿瑞斯、玛尔斯(Mars)、蚩尤、刑天。且看信徒种出何处。然却统一在华夏上古父神的传说下。   “原来如此。”知晓前后诸情,麻姑悄然无声。   轻瞥帐后,希雷娅柔声言道:“时辰尚早,夫君且安睡。由妾去办便是。”   “也好。”刘备欣然应允。   天光微亮。瑶光殿前,安絜与分食一席的左中郎将吕布道别。乘采买马车出城。   吕布目送安絜远去,不由嘴角画弧,微微一笑。能在深宫之中,得一趣友,亦算是人生一大幸事啊。酒足饭饱,力由心生。舞动手中画戟,一时“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痛快,痛快!   官堡,蓟国邸(尚书台)。   得游缴密报,日理万机的右丞贾诩,略作思量,遂耳语传命。   游缴默记于心,自行离去。   须臾,便见守丞刘平,趋步入内:“西园长乐宫,送来请柬。”   贾诩闻声停笔:“太后欲请何人。”   “请王上赴宴。”刘平答曰。   “如此,送往水砦便是,为何舍近求远。”贾诩取请柬一观:“尚未定期。”   刘平进言道:“许是让王上定期。”   只知蓟王新婚燕尔,却未知空闲。故让蓟王定期,亦合乎情理。贾诩轻轻颔首,又往下看:“会于流香渠畔,裸游之馆。”   “……”饶是刘平亦面红耳赤,垂首不言。   贾诩眼中精光乍现:“太后今非昔比,不容小觑。”   “右丞何出此言?”刘平不知所以,急忙求教。   “裸游乃馆名也,如同鸡鸣堂,皆先帝所取。设宴于此,并无不可。若我主心虚,自百般推诿,不敢赴会。因知我主磊落,故何后乃行激将也。不出所料,我主必赴此宴。”   “原来如此。”刘平急忙追问:“此,莫非鸿门宴否?” 第072章 天下黎庶   “想来,太后必不会如此行事。”对于何后,贾诩似无必胜把握:“将请柬送到你我之手。太后乃行大张旗鼓,有意为之。”   “原来如此。”刘平如何还不领悟:“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当转呈船宫,由主公定夺。”贾诩答曰。   “如此,也罢。”刘平略作迟疑,遂领命自去。所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太后与蓟王之事,外人确不便参与。便是臣下,亦需避嫌。   守邸丞刘平,下山转呈请柬,正遇王驾出园,拜会党魁张俭。   蓟王与张俭相约,今日见面。   张俭虽拜少府,然却并未置宅邸。不欲久居朝堂之意,人尽皆知。自入京,便客居洛阳西郭,平乐馆中。据此不远,出园便至。奈何函园面积甚广,街巷纵横,车水马龙,故需乘车驾前往。   见王驾入馆,张俭长袍高冠,立于舍前。   “拜见王上。”张俭先行礼。   刘备下车还礼:“见过张公。”   “请王上入舍一叙。”张俭躬身相邀,引刘备入精舍。   宾主落座,相对无言。张俭正襟危坐,表情淡然。蓟王不怒自威,神光内敛。官婢送上香茗,正是蓟国清茶。刘备闻香回神,举杯相敬。   张俭捧杯回敬。   落杯后,刘备遂问道:“张公负天下人望,受辟入朝。居九卿之位,一心为公否?”   “老臣虽不敢言,如王上公私分明,却也从未,因私废公。”张俭答曰。   “传闻,大将军曾与(张)公,击掌为誓,歃血为盟。除官宦,清君侧。不知然否。”刘备又问。   “然也。”张俭又答。   “大将军兵败身死,二宫血流成河。宫中黄门,死伤二千余众。四郭十万黄门子弟,家破人亡。十常侍只剩寥寥数人,不足为患。公,仍欲除之而后快否?”刘备三问。   “俗语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大汉之疾,又岂在黄门。”张俭言道:“杀尽宦官,不过削旁肢,而保躯干也。”言下之意,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先灭蛀虫止损,再修根基不迟。   刘备不置可否:“正因朝政日非,国祚艰难,更需同仇敌忾,上下一心。此时骤起兵乱,有百害而无一利。”   张俭答曰:“大将军何进,火烧二宫,又岂是只除黄门。今日之祸,老臣亦始料未及。”   刘备话锋一转:“闻,公曾赴林虑山,祭拜夏公。”   “诚如王上所知。”张俭并未隐瞒。   “只祭夏公一人否?”刘备追问。   “院中老松下,并起二坟茔。蓟右国令张机,亦埋骨于此。老臣与张机女(张)甯相见,方知前后诸情。”张俭如实以告:“夏馥早亡,张机假其名,北上蓟国,拜右国令。张机,字安子。另有二身份,其一为天师道二嗣师;其二乃太平道神上宗师。黄巾逆乱,难辞其咎。”   “公,受辟入朝,可与夏馥并张机,二人有关。”刘备终是问出心声。   “不敢欺瞒王上。”张俭肃容下拜:“知夏馥与张机之事,老臣怅然泪下。遂弃一世虚名,入朝尽忠。如此说来,当与二人相关。”   “原来如此。”刘备一声叹息。张俭入朝,必与甯姐姐有莫大干系。然甯姐姐究竟如何说服张俭,弃一世重名,轻身入朝。便不得而知了。刘备亦无需再多此一问。此残局,必是右国令天下棋局,最后收尾。   先落子黄巾,再用党人收尾。万里江山一盘棋。右国令真乃神人也。   见蓟王无语,张俭却言道:“王上忠义之君。不忍威逼,无心大位。然蓟国纵有千里国土,如何救天下黎庶。王上在时,百官肃然。王上不在,朝令夕改。民心思乱,更思变。尤其名门豪右,不肯归心。废史立牧,祸乱始也。待大汉十三州,九得其主。诸侯乱战,合纵连横,不遵王命,不服王化,割据之势成矣。老臣斗胆。那时,王上又当,作何处之?”言下之意,当趁乱未兴,一举问鼎。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言及此处,刘备如何还能不悟其意:“莫非党魁此来,乃为造诸侯并起之势也。”   “王上明见。”张俭坦然认领:“蓟国虎踞幽冀,并河北四州之地。东极半岛,右通西域。立江表十港,和亲十夷王女。今,四面合围之势成,万里江山尽在掌握。老臣窃以为。王上早知,黄巾乱后,诸侯并起,关东割据。故行未雨绸缪,天下布局。”   “诚如公所言。”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刘备亦实言相告:“时,大将军何进,欲合九州之力,操天下之权柄。以大河为界,造大争之势。孤本不欲与其相争。故退避三舍,归国就藩。请立江表十港,除去造四面合围之势,亦将蓟国一切之先进便利,放之四海而皆准。待天下大同,四夷向化。谁人为帝,还有何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先帝曾曰:‘天下十分,天家三分,豪右七分。’言外之意,百姓一无所有。身如草芥,无根之萍。时有童谚:‘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从来必可轻。奈何望欲平。’皇甫威明亦曰:‘夫君者舟也,人(民)者水也。群臣乖舟者也,将军兄弟操楫者也。’谓之‘同舟共济’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天下黎庶,不得其安,必兴滔天巨浪。船覆人亡,转瞬之间。前后二任大将军操楫不利,身首异处,一己之私,险造倾覆之危。孤若‘随其流而扬其波’,兴兵夺嫡,开立新汉。以今时今日之国力,必所向披靡,何其易耳。然,孤有‘三百子嗣’。公且试想,孤身后事,又当如何。”   “王上之心,老臣已尽知也。”张俭拜服。   “公居朝堂,为党人魁首。国祚艰难,切莫弄险。”刘备言尽于此。   “老臣,遵命。”   张俭恭送蓟王出舍,自立廊下,久久不语。   世人皆言,蓟王乃长情之人。今日所见,果不其然。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大势者,不足以谋一时。   蓟王所虑,乃千秋万世。非一人得失。 第073章 众口难调   果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回船宫,便得太后请柬。身陷权利漩涡,必遭明枪暗箭。此乃必然。若想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何必洛阳之行。刘备久居王位,遭各方算计,早习以为常。见惯不怪。   太后得子阿斗,此生无忧。迟迟不肯善罢甘休,只因身负血海深仇。何进之死,乃董太皇一手造成。其中曹节、董重、孙坚等,为其帮凶。明知二兄何苗,不堪大用。唯求蓟王出手相助。   何太后之所思所欲,刘备心知肚明。然若追本溯源。乃何进谋逆在前。借诛黄门内官,暗遣死士,放火烧宫。以下犯上,死不足惜。刘备岂能徇私枉法。诛杀董太皇,并董重一门老小。只为报何太后私仇。   “且去回禀太后,当择日赴约。”蓟王有礼有节。   “喏。”史涣领命。   先前在平乐馆,蓟王一席肺腑之言,说的皆是张俭能会意之语。事实上,时至今日。已绝非封建时代的统一战争。   而是“新兴爵民”与“守旧名门”间的新旧阶级之争。   爵民(功民),因帝国时代而兴,遍布蓟国千里国土。与随两汉四百年,傍树而生的名门豪右,势如水火。不可调和。名门豪右,盘根错节,利益勾连。把持从土地、人口、到学术、仕途,天下权柄。欺上瞒下,朋比为奸。万千黎庶,无有进身之阶,难觅出头之机。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然蓟王却兴改二十等爵。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皆有晋升之机。又耻于蓄奴,立字为据。大兴圩田,赀库贳贷。田宅对应爵位。不可轻易流转。分户更不析产。再加机关器大行其道,极大程度的,解放并发展了生产力。使得蓟国,快速步入帝国时代。   就蓟王而言。所谓帝国,乃指国力强大的“君主制”政权。君主世袭。分封与郡县并存。察举与科考并立。诸如此类。   上层建筑构成,非出名门豪右,乃出爵民。士农工商,德才并举,只分(能力)高低,不分(身份)贵贱。尤其二十等爵民,为天下名门豪右所忌惮。   田宅与爵位对应。虽能卖官鬻爵。然五大夫以上,一级民爵,作价十亿大钱!即便咬牙买下,却不能传于后世子孙。如此短利,岂能心甘。若天下皆兴蓟国『爵民制』,再辅以『圩田制(分户不析产)』、『赀库制(分期偿还)』,则我辈危矣。   黎庶丰衣足食,子嗣绵延。即便偶遇荒年,耕一余三。连年灾异,生死难关,亦可向赀库举债,无需崽卖爷田,更不必典妻鬻子。换言之,名门豪右,再无法囤积居奇,大发国难之才。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羔羊安居牢圈,豺狼无从下口,饥肠辘辘,唯弃肉吃屎。久成野狗。   说到底,还是利益之争。   蓟王身为猛虎,却视天下羔羊为子民。令我等豺狼,情何以堪。   换言之,以四世三公之袁绍为首,河南名门大姓,豪右宗贼,断不会轻易臣服。即使,蓟王得少帝禅位,为九五之尊。这一战,亦不可避免。   即便。名门大姓,豪右宗贼,迫于威慑,暂行蛰伏。待蓟王故后,必兴风作浪,妄图颠覆爵民新政。重立封建旧规。与其延祸后世子孙,不若蓟王趁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一举除尽。涤荡寰宇。   灭豪强,均田地。势在必行。   何必一意孤行,篡位谋逆,遗祸万年。徒令子孙为难。   或有人问,山中既无老虎,猴子为何不能做大王。   猴子本身实力不济。欲握大权,必广结盟友,于是遂成一群猴子,整日叽叽喳喳,不厌其烦。对诸如豺狼虎豹,多行割肉笼络。饶是如此,各方仍怀不满。勾心斗角,横生枝节,踉跄前行,步履蹒跚。且之于漫山遍野的羔羊而言,喂饱一只老虎,何其易耳。然喂饱豺狼虎豹,外加一群猢狲,何其难也。终归“众口难调”。   殿前无良臣,满眼尽猢狲。   能如蓟王这般,重门叠户,口口相传。试问天下,又能有几人。   马氏、邹氏、杜氏,破觚为圜。美艳不可方物。众皆远观,不敢逼视。所谓欲扬先抑,厚积薄发,莫过如此。如田圣、麻姑等女仙,亦避锋芒。不敢争宠于前。   十月初,便是窦太皇上寿之礼。   谨守长信宫之长信太仆程璜,亲登船宫,询问上寿事宜。   程璜之意,不言自喻。窦太皇乃蓟王所立,垂帘监国,言传身教于少帝。又是嫡祖母,恰逢大将军兴兵逆乱,焚烧宫室。窦太皇上寿之礼,如何操办,乃朝政风向之标也。蓟王不可不察。   “依老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刘备和颜相问。   “回禀王上,依老奴愚见,长信宫室,分毫未损。宜当在太皇本宫设宴。”程璜答曰。长信宫,便是原永安宫改建。时长信太仆程璜,威逼掖庭令毕岚,尽掘先帝窖藏子钱,大肆营造长信宫。后因教导少帝,窦太皇迁回云台,故大将军兴兵入城,只攻打南北二宫,未祸及长信宫室。   “如此,便依老大人之言。太皇上寿礼,兴于长信宫。”蓟王并无异议。   “老奴,遵命。”程璜大喜拜别。   后世风俗,家中有人病重,则用喜事来驱除邪祟,转危为安。称之为“冲喜”。今汉亦有此俗。   先前,窦太皇之所以大肆操办,蓟王与马氏婚礼。便有此意。而长信太仆程璜,求问窦太皇上寿之礼,亦多有此因。二宫血流成河,阴煞太重。故用阳气镇之。更何况蓟王麒麟圣体,先帝时,曾为珊瑚妇人祛除病疫。若能领群臣入宫,为窦太皇祝寿,则邪魔辟易。至少可保长信宫,再无鬼魅魍魉,暗中作祟。   话说,自兵乱后。长信太仆程璜,疑神疑鬼,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也是怕了啊。   正好假太皇上寿之礼,请蓟王入宫。驱尽邪魅,也好安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黄门子弟,奉若神明。长信太仆程璜,又岂能免俗。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车骑将军何苗,如坐针毡。   何太后自帘后言道:“十月初一,太皇上寿礼。不知二兄可曾准备。”   何苗躬身答曰:“回禀太后,臣已备下厚礼,断不会失仪。”   “欲何处上寿。”太后追问。   “或是长信宫。”何苗答曰。   “朕守丧未满,不宜妄动。烦二兄代劳。去千秋观,请上元夫人,入长信宫为太皇贺寿。”   “臣,遵命。”何苗不疑有他。 第074章 肘腋之亲   十月初一,上寿礼如期而至。   洛阳城门洞开。长信宫张灯结彩。上东门御道,百官车驾,列队入城。齐赴窦太皇寿宴。   窦太皇已提早一日入宫。待上寿礼毕,便会迁回瑶光殿。连头带尾,前后不过三日。足见城中“煞气之重”。羽林卫、虎贲郎,已补录毕。正由二位中郎将,严加训练。北军五校亦各就各位。再加城门校尉赵延等,洛阳城内,兵卒愈发齐整,进出日渐有度。被黄门死士趁夜搬空的武库,少帝亦命人采买足量楼桑兵甲充填。   并趁机将南北禁卫军,向蓟国制式武装,飞快转变。尤其机关兵器的规模运用,将整个帝都的防御,大为提升。洛阳八关,城防机关器亦在全面升级改造之中。待造毕,洛阳当如铁桶一般。   蓟王录尚书事。令行禁止,天下十三州,无有不从。即便山高水险,道路断绝。亦可将粮谷就近输往海市,经由赀库换回等价谷钞,而后轻车上洛,于函园港市、金水小市等,洛阳各市,足量兑换成米粮,再输入太仓、常满仓,乃至粟市。   甚至为省“百取一”的兑率,少帝下令,百官薪俸,无需兑换成钱谷各半。直以蓟钞发放。   百官薪俸,遂由钱谷各半,改为通钞加谷钞各半。   上行而下效。大汉十三州,亦纷纷仿效。天下官俸,皆改为蓟钞。   于是乎。铜钱作为储备货币,渐渐退出流通领域。   少帝百官,皆大欢喜。商贾百姓,喜闻乐见。赴京使节,无铜身轻。天下俱欢颜。   除蓟王刘备外,竟无人知晓,铸币之权重。   蓟钞配楼桑八景。   通钞印三足擎波、谷钞印霜晚稻浪、畜钞印桥楼归市、盐钞印三坛胧月、楼钞印白湖水榭、布钞印青池漾月、器钞印云霄天梯、宝钞印西林烽鼓。   八钞配八景,皆有寓意。谷钞兆丰年,六畜盈市中,器钞应高升,楼钞象水榭;堆盐如山,恰似三坛胧月;蓟锦印染,仿如青池漾月;通钞聚财,好比三足擎波;宝钞重器,犹比西林烽鼓。   尤其宝钞,累次升值。扶摇直上九万里。正如蓟国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寻常百姓,难得一见。宗室权贵,深藏不露。许多被主人带入墓中,为陪葬明器。饶是蓟王,亦始料不及。   许有人问,四出文钱还铸否?   自然要铸。券钞乃为约定价值。蓟国仍是铜本位。甚至后续很长一段时间,皆如此。   言归正传。   蓟王曾为窦太皇上寿。长信宫亦熟门熟路。王驾入城,宫门大开,长信太仆程璜,亲出相迎。上呈礼单,入宫拜见窦太皇。   手持蓟王礼单,中黄门高声唱报。引宫中上下,无不嗟叹。蓟王有礼有节,果不其然。单“琉璃宝钞千万”,便听得长信太仆程璜红光满面。须知,正如蓟王年方廿五,已是三朝元老。窦妙为太皇,亦不过而立之中,尚不及不惑之年。若能再活十载,蓟王年年上寿,积少成多,集腋成裘。得琉璃宝钞一亿,亦非难事。   千万琉璃宝钞,可购九坂悬楼一栋。悬楼今已作价一亿大钱。且日渐稀少,有价无市。二宫太皇并少帝,皆辟祸园中,可想而知。洛阳八关,虽固若金汤,却唯恐祸起萧墙。能入函园栖身,既坐享帝都繁华,又后顾无忧。二全齐美。何乐而不为。   长信宫,景福殿。   刘备携偏妃窦氏,贵人马氏,美人邹氏、杜氏,入殿。   蓟王新婚缱绻,马氏等蜜月中鳌头独占。得蓟王宠溺,潋滟绰约。与蓟王相伴成眷侣。举案齐眉,当真羡煞旁人。   窦氏乃窦妙姑母。已为蓟王诞下麟儿。漠北没鹿回部,经西域与蓟国互市,日渐强盛。抄掠冰原野民,贩卖西域。称“毛人”。“八荒之中,有毛人焉。长七八尺,皆于人形,身及头上皆有毛,如猕猴。毛长尺余,短牦甡。”   冰原野人,皆身“长七八尺”,须发丰饶浓密。因久居冻土,割野兽皮毛蔽体,故被称为“毛人”。与毛女翟姜,状貌类同。身强体健,能耐极苦,先被都尉玄高价买来为仆,用于南下开拓高原。待烽堠、城邑建起,青稞麦大成,则大量贩入高原,戍边屯守。冰原毛人与高原古羌,吃苦耐劳,不分伯仲。且极为忠心,不轻易背主。高原城邑,亦有校馆。传授汉风汉俗,汉文汉话。如前所说,即便久居莽荒之地,尚未开化。然只需是人类,皆有堪称神奇的学习能力。不出数载,听说读写,因人而异。   且说神奇不神奇。   人逢喜事精神爽。帘后窦太皇,满门横祸,孤家寡人,尤显真情可贵。诸母自入宫相伴,与窦妙母女团聚。深居简出,亦难得与刘备相见。   趁今日上寿,诸母亦入帘内,询问刘备家中诸事。比起周六百九十八丈的长信宫,诸母更喜十里楼桑,七楼顶阁。惦念太妃、义太妃,王妃。   诸母言,若等闲暇,诸事毕,当与太皇北归,回蓟国安居。   帘内窦太皇,闻声目视刘备,且看如何作答。   刘备答曰:待少帝元服,一切当如诸母所愿。   诸母喜不自禁。又言,虽与太妃常有书信往来,知晓蓟国诸多新奇逸趣。终归未能亲眼所见。不知状貌几何。当身临其境,方知是何等奇观。   太皇寡言,陪坐帘后,亦心向往之。   与何太后并董太皇,醉心权利,迥然不同。窦氏一门凋敝,后继无人。除没鹿回部大人窦统娶胡女生子,唯蓟王与窦琼英诞下窦氏骨血。诸母与窦太皇,欲远离洛阳是非之地,避走蓟国,也算是有所依归。   出殿前,窦太皇以亲手缝制之香囊、紫绶回赠。礼轻情意重。刘备拜谢。话说,蓟王随身所佩。美玉出昆冈,太皇授紫艾。普天之下,如此恩厚,唯蓟王一人。凡得蓟王随身玉佩相赠,皆平步青云,无有例外。   然香囊却是首赐。   香囊,古称容臭。   “容臭者,容谓容受;臭谓香物,若今香囊,恐身有秽物触尊者,故佩之。”《礼记》:“佩容臭。”注曰:“香物也。助为形容之饰,犹后世香囊也。”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时人将香囊系在肘臂之下,藏于长袖之中。微微香气从翩翩衣袖中,散溢而出。   所谓袖底生香。暗香浮动,如影随形,自有魅力无穷。   换言之。比起紫艾绶,香囊更为贴身。太皇赠以香囊,足见两家“肘腋之亲”。 第075章 坐问因果   便有女婢,引蓟王前殿赴宴。   女眷自留后殿,与诸母家宴。   闻蓟王入殿,百官齐来拜见。待吉时已到,百官就位,太皇仪仗入殿。   蓟王领群臣,恭祝太皇寿。仪轨皆如先前。去年今日,废帝亦为太皇上寿。并设击鞠相庆。岂料包藏祸心。阿阁兵乱,四面看台,宗室权贵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这才引无数风波。   终归是孝心不诚。今时不同往日。蓟王临朝,心意赤诚。断不会有失。正因如此,百官才敢轻车入城,祝上寿礼。城中金市,却不受影响。车水马龙,日进斗金。步广、永和二里,外加三公府邸,亦见人烟密。滞留函园内的洛阳百姓,携老扶幼,各自归家,收拾残局。除偶有浮尸自井中捞起,或无名尸骸现于荒丘,一切渐入正轨。   地下水体污染严重。雨污分流,势在必行。蓟王曾修殖货里地下水路。今置天下权柄,遂命洛阳令司马芳,以蓟国营城术,修造洛阳。并传命京兆尹刘陶,亦如此例,重造长安。二令正依令行事。   自蓟王婚典,百官列席,不过数日。又能与蓟王同殿畅饮,何其幸也。百官先祝太皇,再敬蓟王。   虽有卢植、王允等,为蓟王代饮。然刘备亦不由微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窦太皇起身罢筵,蓟王这才脱身。与百官辞别,得程璜暗中授意,由二美婢扶入御花园,侯台小憩。   “阿父意欲何为?”二美婢乃程璜养女。如前所说,养女死士,共计三人。除先帝食母程夫人,伴废帝归国,还有二女。一女嫁前司徒刘郃,一女嫁前卫尉阳球。刘、阳二人死后,被程璜暗中迁往别处隐居辟祸,后入永安,护窦太皇周全。   “蓟王麒麟圣体,女儿当小心侍奉。殷勤备至,不可怠慢。”程璜露骨而笑。   二女心领神会:“喏。”   趁蓟王酒醉,承欢左右。若能共度春宵,暗结珠胎,今生无忧矣。   二女心如鹿撞,合力搀扶刘备,径直向侯台而去。   见左右无人,程璜这才收拢笑意,自往宫门,送别三公九卿不提。   刘备本是微醺,并无大碍。岂料离席时,忽闻一缕异香,乃至昏昏沉沉,越显宿醉。被身旁宫婢,一路搀扶入侯台殿中。   侯台高耸。先帝少时出宫游玩,登此台俯瞰离宫美景。因抵近太仓,故被曹节等人诓骗:“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自此后,灵帝再无登高之念。   二人扶蓟王上榻。偷看丰神俊逸,不由暗舔双唇。正欲宽衣解带,忽闻头顶一声轻笑。   不及反应,只觉天旋地转。双双扑倒榻前。   便有一人,翩然落下。正是上元夫人。   时不我待。遂施瑶池仙术,引刘备入幻。先前,刘备之所以抗拒,乃因对西王母派,颇多警惕。今上元夫人,故另有准备。   灯光忽明忽暗,梵音忽远忽近。刘备徐徐睁眼。陋室无华,猛然坐起。四壁空空,别无它物。只居中置一卧榻,前设矮几。   “檀那,醒否?”闻声抬头,只见一人打坐堂前,背影似曾相识。   刘备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安师。”   那人徐徐回身。白眉垂肩,鹰目勾鼻,正是麻服老僧安世高。   刘备翻身下榻,肃然行礼:“刘备拜见大师。”   “檀那不必多礼。”安世高回以佛礼。   安世高,目光慈悲,照身刘备:“一别数载,檀那执念已弃否?”   刘备笑道:“身居高位,不敢有一日之疏。”   “数年前,见檀那,老朽方参透因果。”安世高和蔼一笑:“时,心愿已了,再无牵挂。”   刘备言道:“那时,备实不知,与大师素未谋面,何来因果。大师却说‘你替她来,便是因果’。时至今日,方知大师与安氏,既是兄妹,亦是夫妻。更不知安氏与桓帝,亦有宿缘。诞下一女,名唤安素,被曹节收养。行走二宫。”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少时懵懂,人老方知。”安世高答曰:“终归有缘。”   “大师安心,备定护安素周全。”刘备宽慰道。   “檀那麒麟天降,终了乱世。乃众生之福,奈何一身执念,恐无法消除。”   刘备洒脱一笑:“大师切勿挂怀。备心中执念,非人力能及。”   高僧用梵文吟唱一句佛语:“切记。世间因果,皆在我。”   貌似,说完此句,大师便会归于圆寂。   恐不及也,刘备脱口而出:“大师此来,可有新语。”   本已缓缓闭目的高僧,闻声又徐徐睁开双目:“檀那,欲问何事?”   刘备大喜。话到嘴边却无言。   高僧遂反问道:“东来中夏,老朽曾有偶遇。檀那所问,是否于此相关。”   “可是西王母。”刘备心领神会。   “正是昆仑墉宫西王母。”安世高答曰。   “不知大师与王母之偶遇,可有今日之因果。”刘备问道。   “檀那,切莫心急。随老朽一去便知。”随安世高轻轻合掌,场景骤变。四壁隐去,岚风忽起。白云雪山,逼入眼帘。举头四顾,青石雪松;俯身下瞰,草席矮几。   “此是何处。”刘备问道。   “乃昆仑墉宫,瑶池仙山。”安世高音容笑貌,随之蜕变。着五彩霞衣,佩灵飞大绶,头梳太华髻,上戴太真冠。视之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正是西王母当面。   刘备苦笑下拜:“拜见西王母。”   “王上先前避而不见,如今为何不请自来。”西王母口出曼妙仙音,竟雌雄莫辨。   刘备答曰:“故人相邀,不敢不从。”   “安世高乃安息王子,与王妃安氏,伴入中夏。只为引佛东来。”西王母开门见山。   “备已尽知。”刘备答曰:“亦有言在先,仙佛之争,凡人退避。料想,王母已知晓。”   “王上心意已决,断难更改。”西王母不为所动:“然若弃天下仙门于不顾,待尽纳天下百姓入佛门,中夏非大汉之国,而成佛国也。”   “备窃以为,华夏仙门,应运而生。足可与西佛一较长短。”刘备对曰。   “黄巾乱后,中夏百姓避恐不及。仙门沦落至此,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然王上麒麟天降,乱世终了。何不拨乱反正,重塑仙门。” 第076章 峰回路转   “仙门纳税否?”刘备忽问。   “不曾听闻。”王母答曰。   “仙门应征否?”刘备又问。   “似也未闻。”王母再答。   “仙门自养否?”刘备三问。   “乃受供养也。”王母三答。   刘备轻轻颔首:“不纳税,不应征,不能自养。仙门于社稷何用?”   “如王上所言,仙门应运而生。上窥天道,下安万民。虽不纳税,不应征,不能自养,然却能讲信修睦,劝人向善,为人免灾。于国于家,皆有大利。”王母脱口而出。   “黄巾之乱,也是劝人向善,为人免灾否。”刘备反问。   “天师道,一着不慎,延祸仙门。”西王母答曰:“王上当知,张天师曾亲赴昆仑论道。言,天将变矣,炎汉气数将尽。我辈当弃门户之见,合力救万民于水火。”   “不知王母,如何作答。”刘备不置可否。   “仙门不沾俗尘。”西王母答曰。言下之意,天师道咎由自取,黄巾之乱,西王母派并未裹挟其中。   “五斗米师张修,西王母知否。”刘备话锋一转。   “自然知晓。”西王母答曰:“随张天师登昆仑者,便是此人。”   “平原方士襄楷,王母知否。”刘备似随口一问。   浑身一凛,西王母终是醒悟:“王上知之甚广,断难回心转意。”   “王母谬赞。”刘备言道:“如‘王母’所言,自桓灵以来,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更有甚者,自明帝永平求法,立洛阳白马寺。桓帝向佛门,灵帝好胡物。于是仙门夜观天象,卜问吉凶。终窥得天机:天降灾异示警,只因西佛东来。故有天师道,欲一统仙门,又合西王母,共御强敌。不惜举事谋逆,立‘政教一’之国。太平道如此,五斗米教亦如此。各自贼心不死。乃至黄巾乱后,见大势已去,襄楷等人,不惜暗施仙术,蛊惑八厨之王芬,趁先帝北巡,骤然发难,谋刺帝于沙丘台上。可怜一代名士,被仙门利用,身败名裂。王美人,亦是尔等图谋未果,牵连致死。时,宋奇已幡然悔悟,以一杯毒酒杀尽太平余孽。不料仍有漏网之鱼,伏于永安宫后厨。胡饼下毒,误杀王美人。仙门种种,倒行逆施,罄竹难书。”   “王上……如何知晓?”西王母强忍惊惧。   “为独占华夏信奉,尔等不惜祸乱天下。谋反不成,便谋刺。”刘备眸中戾芒一闪而逝:“于江南截杀安世高。若非巫山神女出手相救,安世高幸免于难。孤又岂能结下此缘。种下因果。”   “仙门隐秘,王上皆知。”西王母表情黯然:“当年,张天师登昆仑,邀我派统御诸夏女仙,顺天行事。言犹在耳,天师已羽化登仙。其后才有张角之乱。”还欲强辩。   “仙门与俗世,本泾渭分明。却终归逃不脱世道人心。料想,张角初为良师,施符水救人,并无谋夺天下之野心。待信众遍及八州,从者百万,各色人等,纷纷入伙。终被各方势力所裹挟。扯旗谋反,遂成唯一归宿。”刘备言尽于此:“王母请回。”   “王上明辨是非,始料不及。”西王母似也下定决心:“然为仙门存亡,不得不为。”   刘备含笑发问:“王母意欲何为。”   “度王上,入我辈门墙。”话音未落,王母骤然发难。并指一点,隔案直取刘备眉心。   波!   涟漪荡漾。刘备身前似有水墙遮挡。   “先前将幻药深藏瑶池仙丹,今又藏于太皇所赐香囊。夫人心机百变。令人钦佩。”刘备高深一笑:“只可惜,心术不正,又自视甚高。以为先礼后兵,终可遂愿。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话音未落,荡漾的时空,飞快凝固。   群峰隐退,云雾弥散。坐席并案几,幻化成龙船。   眨眼间,峰回路转。泽风拂面,水沫生烟。竟已置身云梦大泽。共乘百丈大船。   “巫山云雨术!”现出原貌的上元夫人,花容无色,目眦尽裂。仓惶四顾,只见雾气弥漫,白浪滔天。昆仑不在!   “唯巫山云雨,能破瑶池仙境。”   猛回头。只见一头上古神兽“麋身龙尾”,“一角戴肉”,狰狞毕露,昂然直立。   独角冲天,撑霆裂月。虎踞龙盘,一柱擎天。上元夫人,魂飞魄散。明知深陷巫山幻境,却无从清醒。随神兽扑压,坠入无边的黑暗……   “夫君?夫君?”   吸入解药,刘备徐徐睁开双眼。轮廓聚成花颜,正是麻姑仙。   “身在何处。”刘备虚声问道。   “人在侯台。”麻姑柔声答曰。   “上元夫人何在?”刘备又问。   “重创昏死,性命无忧。”麻姑又答。   “速回。”既已窥破天机,焉能再留险地。   “喏。”麻姑这便领命。   “太皇如何?”   “有旋波、提谟守护,当安然无恙。”   “甚好。”幻药刺激中枢神经,强行放电。清醒后顿觉精疲力竭,头痛欲裂。   送别三公九卿,一众权贵,程璜正欲返回。却见王驾呼啸出宫。心头一震:何其急也。   不敢怠慢,躬身相送。待王驾驶出上东门,这才急急忙回宫。直奔侯台。见二女无恙,终是稍安。可惜功亏一篑,未得偿所愿。   可不惜哉?可不惜哉!   车驾转入函园,直升三足踆乌,置身船宫。终得轻松。   一夜无话。   日上三竿,刘备这才悠悠转醒。   精力透支,浑身乏力。闭门谢客,只说宿醉未醒。待玄天二女,平安归来。知窦太皇仪仗,已重返瑶光殿。上寿礼后,一切正常。上下皆松一口气。   刘备言道:“上元夫人必然知晓襄楷下落。速去盘问,迟恐生变。”   “喏。”大秦圣祭,这便领命。   底舱监牢。   上元夫人,陡然清醒。屏气凝神,低头自顾,见衣裙齐整,别无异样。方知先前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   这便奋力呼喊:“来人!”   “何人吵闹。”守卫呵斥。   “我乃西王母座下,上元真仙。何故捆绑至此。”   “既是真仙,何不自行逃脱。求人作甚。”忽又换人答对。   “你是何人。”上元夫人反问。   牢门开启,大秦圣祭手持长流银匜,含笑入内:“函园美人,亚马逊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   瞥了眼药香扑鼻的长流银匜,上元夫人颤声喝问:“意欲何为。”   “治病救人。”大秦圣祭嫣然一笑,百媚横生。 第077章 蜩螗之鸣   “我无病。”上元夫人怒叱。   “病患皆言无病。”大秦圣祭,徐徐迫近:“若真无病,岂会大胆如斯,竟去招惹夫君。‘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常闻‘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你却‘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若不是病,又是何故?”   “……”一席话,听得上元夫人,无言以对。龙有逆鳞,触者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本以为得计,岂料早被蓟王窥破。   “人要知足,更要知惧。”说完,大秦圣祭只手按住喉咙,将匜中药液,悉数灌入。   汤药入腹,倒海翻江。上元夫人欲寻破绽,遂强问:“此药何名。”   “阿弗洛狄忒之魇。”大秦圣祭又转为汉语:“换作大汉,可称之为‘蜩沸之鸣’。”   出自《诗·大雅·荡》:“如蜩如螗,如沸如羹。”郑玄笺:“饮酒号呼之声,如蜩螗之鸣,其笑语沓沓又如汤之沸,羹之方熟。”后以“蜩螗沸羹(tiáo táng fèi gēng)”喻喧闹嘈杂。蜩,蝉之别称;螗,背青色绿,与蝉相近,比蝉还小之鸣虫。   药效入脑,真气浮动。上元夫人,全力相抗:“此药诀窍,便在一个‘荡’字。”   “然也。”大秦圣祭,轻轻颔首。   幻药入脑,多说无益。上元夫人,默诵定字心诀,稳住心神。瞳孔强行收缩数次,陡然放空。陷入无边幻境……   “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待刘备下监牢,窥探上元夫人状貌。忽生感慨:“堵则溢,疏则顺。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   麻姑仙心领神会:“夫君之意,渔父乃是劝三闾大夫,变其法,不易其心。更其言,而志不改。”   “一言蔽之,‘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刘备轻轻颔首:“与时俱进也。”   “荡,漾也。”麻姑仙如何还能不醒悟:“上元夫人全力相抗,反受其害。”   “抗拒越强,反噬越烈。”刘备叹道:“正因宁死不屈,至死不改。且又‘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故三闾大夫品节高洁,为世人所敬。”蓟王言下之意。世道人心,人情世故,三闾大夫皆懂。然却宁死不愿苟且。足称高洁之士。不知世态炎凉,非黑即白,那叫涉世未深,脑子不全。高人,必然是高于常人。若连常人都不如,如何能高人一等。   麻姑仙言道:“首要,便是活下来。”   “正是如此。”刘备一语中的:“上元夫人当比不了三闾大夫。”   “夫君所言极是。”麻姑眸生异彩。夫君自有先见之明。   上元夫人之症结所在,便是胆大包天,无自知之明。乃是“妄”病。   “妄,乱也。”“以人自观谓之度,反度为妄。”“不通于轻重,谓之妄言。”皆言此症。   所谓对症下药。自无需施以肉刑。   刘备遂与麻姑,升上船楼。立冬后,蓟国水稻,已全面开镰。上计署六百里来报。蓟国良田,另加千万官田,今季可得新谷,五亿石。以一家老小计,足可养活天下百姓。   丰年多禾,莫过如此。   蓟米,粒长。只因农人季季选育,历经二十年大成。天下稻米,无可望其项背。   贩卖天下,只眼可辨,无从假冒。作价三百钱一石。天下皆用蓟钞,时人习以为常。正因不知不觉间,完成了货币兑换,两汉五铢,逐渐退出市场。时人对粮价,已无多少痛感。很简单,产出贩入,皆用蓟钞。无需忍受两汉五铢,贬值之痛。至此,货币体系,初步建立。   世上流通的五铢钱,仍有极多。此亦无妨。循序渐进,不出十载,天下再无两汉五铢。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上元夫人,难觅仙踪。”得何苗密报,帘后何太后蹙眉出声。   “正是如此。”何苗表情怪异:“长信宫中细作,亲眼所见,罢筵后蓟王被二宫婢,合力架入侯台殿中。须臾便见上元夫人翩然入内。稍后,蓟王登车远去,再不见夫人踪迹。”   “可有旁人入殿。”何后追问。   “未见旁人。”何苗摇头。   “此中必有蹊跷。”何太后言道:“再去打探。”   何苗大胆谏言:“蓟王身侧,奇人辈出。上元夫人,恐步麻姑后尘。为蓟王俘获。待问清前后诸情,太后恐遭蓟王迁怒。不如……”   “如何?”太后扬声反问。   “不如置身事外。”何苗咬牙道。   何后焉能不知壮士解腕。然就此放弃,心有不甘。急切间,忽灵光一现:“速去请守丞,前来一见。”   “喏。”何苗这便领命。   汉中,米仓山,牟阳城。   得左慈手书,张鲁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左师命我等,并与板楯蛮反。”   “竟有此事。”张玉兰亦是一惊。   “左师何意?”张鲁未能会其意。   “料想,必与先前诸事,大有干系。”张玉兰略作思量:“或是行‘缅匿法’。”   “莫非襄楷……正藏身巴蜀之地。”张鲁亦醒悟。   “事关重大,当亲赴大震关,当面询问。”张玉兰言道:“重金结好七姓夷王子,待我返回不迟。”   “好。”张鲁无有异议。   十里函园,阳港水砦,三足踆乌号,船宫书阁。   “夫君,尚书令曹节,遣人送来书卷。”马氏捧匣入室。   “速取来一观。”刘备言道。   匣中竹简颇重,似是陈年旧物。马氏捧书上前,随口问道:“此书何人所作?”   “乃桓帝时,襄楷‘诣阙上疏’。”刘备笑道:“书奏不省。故桓帝未曾得见,然尚书台却存留至今。”   “原来如此。”马氏善属文,能草书,今为刘备答书记。   刘备徐徐展开,细细研读。   “皇天不言,以文象设教”……“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昔文王一妻,诞至十子,今宫女数千,未闻庆育”……   所谓图穷匕见。待看到结尾时,忽见一猩红画圈。   “今,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   朱笔御批。必是,皇帝。 第078章 麟不当见   “夫君!”马氏花容失色,显然亦窥破端倪。   “犹春秋(麒)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刘备将竹简上被重重描红的这句话,轻声读出。此句意为:如同春秋时,麒麟不当现而现,孔子书于《春秋》以示灾异。便是时人熟知,孔子绝笔于获麟。   联系上文,其意自明:桓帝时,天垂异象,地吐妖气,人遭厉疫,三者同出,再加黄河水清。犹如春秋时,麒麟不当见而见。乃天降灾异啊。   京房《易传》曰:“河水清,天下平。”又说“反常则妖”。   言下之意。襄楷《诣阙上疏》,将桓帝时的种种亡国之兆,与春秋时“西狩获麟”,相提并论。   桓帝时,宦官专朝,政刑暴滥,又比失皇子,灾异尤数。故延熹九年,襄楷诣阙上疏,谏言朝政。   刘备生于延熹四年。襄楷上书时不过五岁。一缕残魂,穿越大汉。不知身在何处,遂问母亲:“今夕是何年?”   母亲答曰:“延熹九年。”   细思恐极。   莫非,襄楷上疏时,已窥破天机。知刘备麒麟天降,了结乱世。若再往深想。更有甚者,刘备重头再阅此疏,又在稍前段落,见此句:“臣以为河者,诸侯位也。清者属阳,浊者属阴。河当浊而反清者,阴欲为阳,‘诸侯欲为帝也’。”   好一个“诸侯欲为帝”。不正应了于吉所解谶言:代汉者,“宗王”也。   襄楷、于吉,一脉相承。   刘备不相信,真有人能未卜先知,窥破天机。尤其当自己一缕残魂,穿越而来。还未来及,逆天改命,便被人洞悉。怎么可能?   然作为青史留名,被史家著书立传的著名方士,襄楷必有过人之处。   所谓“三岁看老”。刘备少年成名。恩师卢植曾与密友言:此子可比光武。平原距楼桑数百里之遥,若得耳闻,实属正常。许,襄楷趁机潜入,暗中窥探少君侯,亦未可知。   于是乎,作为“保皇党”的襄楷,决心为今汉,剪除“麟不当见”之害。故才与天师道、西王母等仙门,同流合污,暗行不端。   又谓“事出有因”。   结合《诣阙上疏》所陈条目。刘备终于找到了襄楷,参与阴谋的动机。在襄楷看来,刘备的出现,正如“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并“河水清”一般无二,皆是乱今汉社稷之妖孽。   襄楷之辈,装神弄鬼,鸡鸣狗盗,刘备并不在意。让马氏惊怖的是,襄楷疏上段落,被“何人”以朱笔圈出。   刘备名声鹊起时,桓帝已崩,灵帝继位。换言之,尘封许久的《诣阙上疏》,必是后继之君,重启研读。灵帝、废帝、少帝,皆有可能。   如此说来,几位陛下中,或有人认可襄楷疏上所言。将刘备视作“(麒)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的异端。   “启禀夫君。妾,窃以为,此言,或别有深意。”马氏果然聪慧。   “有何歧义。”刘备柔声相问。   “太后亦生麟子。”马氏一语中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备幡然醒悟:“难不成,有人欲对太后母子不利。”   马氏轻轻颔首:“亦有可能。”   若如此,不可不防。太后乃阿斗生母。刘备焉能坐视不理。   “速请黄门令,船宫一见。”刘备这便定计。   “喏。”马氏遂出书阁传命。   少顷,黄门令左丰,下山来见。   “奴婢,拜见王上。”左丰伏地行礼。   “少令且起身。”刘备和颜悦色:“坐。”   “谢王上。”左丰伴居侧席,问道:“王上唤奴婢,所为何来?”   “少令且看。”刘备将襄楷《诣阙上疏》,隔案相递。   左丰离席下拜,双手捧过。再落座细观。   “嘶——”待看到简书末尾,左丰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两鬓流汗,心念急转。显然,简中朱笔圈定之句,乃出某位帝王之手。   “少令可知出处?”刘备问道。   左丰如遭雷击,五体投地:“奴婢,实不知也!”   “少令勿惊。”刘备离席搀扶,好生劝道:“此疏,乃桓帝延熹九年所上。书奏不省,故桓帝并未得见。想来,必是先帝以降,后阅此疏,随手圈下。”   左丰汗流浃背。电光石火,忽灵光一现:“伴驾先帝,多出十常侍。时,蔡少师(蔡邕)奉旨上疏,以皂囊封装,旁人不得而知。然先帝御览,起身如厕时,被曹节偷窥,因而泄露。且曹节久掌尚书台,此事,当知!”   刘备轻轻颔首:“二宫中常侍,还剩几人。”   “程璜、曹节、赵忠、封谞、毕岚、宋典。只此六人。”左丰脱口而出。论甩锅嫁祸,黄门少令亦不遑多让啊。   “封谞、毕岚、宋典三人,各司其职,并不常伴圣驾左右。”略作思量,刘备遂言道:“劳烦少令,将程璜、曹节、赵忠三常侍,请来船宫一见。”   “遵命!”左丰如临大赦。再拜而出。   蓟王眼中戾色,一闪而逝。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需弄清,究竟是哪位陛下圈定。便可知,究竟针对刘备还是针对阿斗。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正如蓟王西征平羌时,“留白间韩遂”。此亦或是内宮近臣,私下所为。用以离间嫁祸。然,内宦如何知晓,蓟王会调阅襄楷《诣阙上疏》。若果真如此,最大可能,便是尚书令曹节。   曹节垂垂将死,居家养老,不问政事。养女安素,又刚刚托付给蓟王。且与蓟王,“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因何会行此事。刘备窃以为,第三种可能性,不高。   左丰急于洗清嫌疑。不敢怠慢丝毫。奔走函园内外,南北二宫。将长信太仆程璜、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新任长乐太仆赵忠,请来船宫相见。   知蓟王相邀,三人又惊又喜。与外戚不同。蓟王乃是宗室。视内官为家奴也。断不会轻易残害。张让曾言,“人前为恶犬,人后为忠狗”。可谓一针见血。   有道是“打狗看主人”。恶犬行凶,必是主人纵容。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三人并左丰,共乘一车。   黄门少令车驾,乃蓟王所赐。车厢宽敞,华室生香。四人对面而坐,众目相对,各自唏嘘。叹时光荏苒,伤物是人非。   “敢问少令,王上所为何事。”历经生死两难,赵忠人到中年,已双鬓斑白。   “乃为桓帝年间人事。”左丰不动声色:“诸位老大人,去去便知。”   “桓帝年间?”赵忠暗自生疑。   曹节似已先知:“赵常侍切勿见疑。王上所问,非我等所为。”   “如此,甚好。”赵忠终是安心。只需是攀咬他人。黄门内官还有何惧。   当无往不利。 第079章 字挟风霜   或有人言,不过是前朝方士一派胡言,又束之高阁,久无人过问。蓟王何必劳师动众。小题大做。   实则不然。   “勿以恶小而为之”。何况,襄楷身负大逆弑君之罪。此事更系阿斗安危。如何能不慎而又慎。   时,襄楷乃向桓帝上疏,痛陈弊政,只为点醒桓帝。奈何终无一用。痛定思痛。为续今汉国祚,襄楷而后与王芬等人合谋,弑卖官鬻爵,惹天怒人怨之灵帝,亦是为“社稷锄奸”。   至于“麟不当见而见”。如此妖孽,焉能不雷霆除之。一切都可说通。   思绪如潮,纷至沓来。   待清空思绪,刘备徐徐睁开双眼。   奈何以上种种,皆是猜测,并无实据。需待曹节等人到访,一问便知。   刘备隐隐觉得,比起来历清白的自己。“天降流火,麒麟送子”的阿斗,单从出身而言,更显妖异。阿斗诞生时,先帝已崩。若真暗指阿斗,朱笔圈定之人,必是废帝或少帝。然也有可能是垂帘监国的二宫太皇。   “夫君?”马氏柔声唤道:“诸人已到。”   “好。”刘备这便起身,赴大殿。   “老奴等,拜见王上。”曹节、程璜、赵忠,伏地行大礼。   “诸位老大人免礼。”宫女捧来坐席,刘备微笑示意:“请坐。”   “谢王上。”三人依次落座。   一别数载,见赵忠人过中年,竟老迈如斯。刘备叹道:“岁月催人。赵常侍竟早生华发。”   赵忠闻言,面露怅然:“老奴惨淡度日,不说也罢。倒是王上,丰神如玉,惊为天人。”   “终归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刘备意味深长。   “王上所言极是。”三人心有戚戚,曹节叹道:“洛阳风云变幻,福祸莫测。老奴等泥足深陷,不可自拔。饱受摧折,身染风霜,焉能不老。”   “诚如老大人所言。”刘备言道:“得见桓帝时,平原方士襄楷《诣阙上疏》,亦可称‘字中皆挟风霜’。”   “王上所问,莫非乃襄楷,其人其事。”赵忠心领神会。此人确有名声。   “然也。”刘备将书简,转递三人:“诸位且自观。”   见曹节、程璜,人老体衰,起身颇为迟缓。赵忠遂先行入手。此举,有意为之。蓟王先前言老,赵忠故抢在众人之前。用意不言自明。老奴远比曹节、程璜,手脚麻利。   待徐徐展开书简,终于“图穷匕见”。   细辨朱笔圈定之言,赵忠面色苍白,遍体生寒。遂将烫手山芋,往曹节,不,程璜手中一塞。不料程璜稳稳接过,细细端详,坦然转递曹节。身为天家忠犬,焉能只知趋利避害。为主人背锅,亦是分内之事。   论养气,赵忠还欠火候。   曹节细细观瞻,默记在心,遂双手呈回。   刘备只手接过,笑问道:“诸位老大人,可见字里行间,所挟之风刀霜剑否。”   “老奴等,皆亲眼得见。”曹节答曰。   “此乃前朝上疏,闻书奏不省,束之高阁。诸位老大人,常伴驾左右,可曾记得,还有‘谁人’,曾阅此卷。”刘备平静发问。   “禀王上。前朝书文,皆存兰台。常被东观博士借阅,修撰《东观汉记》。”曹节先将自己撇清:“老奴得王上口谕,这才命兰台令史取来。实不知,何人擅涂旧文。”   “老奴亦不知情。”程璜紧随其后。   赵忠亦伏地叩首:“老奴,全然不知。”   见三人皆不知,曹节心中大定:“凡文书外借,兰台笔笔皆有记录。只需按图索骥,当可知晓。”   “如此,便劳烦少令,再走一趟。”刘备言道。   “喏。”陪坐侧席的黄门令左丰,又马不停蹄,奔赴兰台。   少顷,将历代借阅名录,依样抄回。呈报蓟王当面。   竟有十余人之多。不乏名士大儒,辞世先贤。便是恩师,亦曾留名。   偷看蓟王眉头微蹙,沉思不语。   赵忠这便谄媚上前:“名录中既有卢公之名,王上何不遣人一问。若卢公观时,尚未有迹,则可下问。若卢公观时已有。自当上溯也。”   刘备轻轻颔首:“也好。”恩师自是信得过。   恩师尚未散朝,刘备遂与众人耐心等待。日暮时,史涣乃回。言,恩师未见。如此,便可大略推算,乃恩师名下某人所为。   只可惜,刘备一眼扫过,全然不识。   线索就此断绝。刘备仍不死心:“可有借阅却不留名。”   “若皇子、公主、或宫中诸妃……借阅,多半不会留名。”曹节如实作答。   被曹节刻意省略的,刘备焉能不知:“如此,劳烦老大人,代孤问过兰台令史。可有未书录其名之人,借阅此书。”   “老奴遵命!”曹节肃容下拜。   引赵忠满眼艳羡。   若能替蓟王办妥此事,必得重用。心念至此,亦顾不得许多。不等刘备答话,赵忠自曹节身旁扑出,五体投地:“南北二宫徒遭兵乱,煞气未消,老大人年岁已高,当善保贵体,不宜轻身涉险。”   “哦?”刘备如沐春风:“依赵常侍之见,该当如何。”   “老奴愿代劳。”赵忠扬声答曰。   刘备遂看向曹节:“老大人意下如何。”   “老奴确是力不从心。恐不堪为王上驱策。能有赵常侍代劳,老奴深谢。”曹节拜谢。   “不敢。”赵忠回礼。   “如此,孤便将此事,交由赵常侍全权打理。”刘备焉能不成人之美。   “遵命!”赵忠起身再拜。   “前朝旧事,不宜外宣。诸位老大人谨记。”刘备送客。   “喏。”三人拜退。   少顷,贾诩等人,闻讯赶来。   “主公。”   从刘备手中接过襄楷《诣阙上疏》,速览一遍,贾诩表情微变。   “不料襄楷竟有此等远见。此人看似与主公全无羁绊,然诩料想,必早已暗中窥探我主。楼桑风吹草动,我主日常琐事,襄楷必心知肚明。”   “孤亦如此想。”刘备笑道:“如此说来,孤‘高筑墙,广积粮’之举,早被人窥破。”   “若如此,襄楷必与太平道无关。否则,右国令断不会留此人,身(死)后作祟。”贾诩言道。   “文和,所言极是。料想,襄楷、王芬、张修等,便是‘三方势力’。”刘备一语中的:“至于西王母派等诸夏仙门,是否裹挟其中,尚不得而知。”   “主公明见。”贾诩、荀攸等,四大谋主,齐声言道。   四人皆称足智多谋。异口同声,必然无差。   刘备笑道:“水落石出,为期不远矣。” 第080章 关羽得子   “主公亦不可大意。”荀攸言道:“平原距楼桑不远。主公少年扬名,必逃不过有心人窥探。襄楷《诣阙上疏》中,既提及‘麟不当见而见’,得闻主公麒麟之名,必起执念。”   平原同在河北。只需刘备“小有名气”,尚未“声名远播”时,便可传到平原。时黄县海啸,太史慈携母北上来投。东莱犹在平原之南。若已此时计,襄楷必已知晓,楼桑种种神奇。   换言之,恐襄楷暗中窥探刘备,已有十余载。   此人本就是著名方士。走街串巷,善于伪装,泯然众人。即便客居楼桑,或入茶馆说书,或为人解谶算命,皆可谋生。少君侯心牵百姓,日理万机。如何能在意,往来邑中之江湖术士。   蓟王刘备,并四大谋主皆以为:“三方势力”体量最小,实力最弱。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牛鬼神蛇,旁门左道,避实就虚,剑走偏锋。防不胜防。   古往今来,多少一世枭雄,走投无路时被宵小所乘,死于非命。两汉之交,王莽便是被商人杜吴所杀,悬首于宛市。而在此之前,便有精通谶纬之术的道士西门君惠,潜入卫将军王涉府邸,说其政变。王涉从其言,与大国师刘歆、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伋合谋,欲废黜王莽,投降汉军。   正当西门君惠、董忠、王涉等,紧锣密鼓,筹备政变时,同谋孙伋,却突生变卦,转向王莽告密。王莽当机立断,将董忠斩首,剁为肉泥,又活埋董氏宗族,鸡犬不留。王涉、西门君惠,畏罪潜逃,中道被杀。大国师刘歆,负罪自杀。   谁能想到。一场席卷新莽朝堂,几乎遍及全体肱股重臣的政变未遂。竟由一道士策划。   单此一事,便知两汉方士之能量巨大。   《汉书·王莽传》:“卫将军王涉素养道士西门君惠。君惠好天文谶记,为涉言:星孛扫宫室,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新论·辨惑》:“曲阳侯王根迎方士西门君惠,从其学养生却老之术。”   窥一斑而知全豹。正因时人,深信天人感应,欲求长生不老。故两汉方术,大行其道。   著名方术士,前呼后拥,出入宫廷,为帝王将相座上宾。一言一行,足可蛊惑人心,甚至能左右国政。   前汉道士西门君惠,与今汉方士襄楷,有何不同?   别无不同。   甚是襄楷十日之内,连上两道《诣阙上疏》。尚书奏请处正:“(襄)楷不正辞理,指陈要务,而析言破律,违背经艺,假借星宿,伪托神灵,造合私意,诬上罔事。请下司隶,正楷罪法,收送洛阳狱。”   (桓)帝以楷言虽激切,然皆天文恒象之数,故不诛,犹司寇论刑。   名士不过买官能打对折。然方士却可免死。两汉方术蔚然成风,足见一斑。   此乃时代风貌使然。后世科学大行其道,不见神鬼。然刘备所置身之当下,除去王充门徒,时人多数笃信神鬼。此,便是华夏仙门植根之沃土。其影响之深远,非亲临不可知也。   少时,见刘三墩灵秀天成,甯姐姐心生触动。言,杀之不详。手下留情,自合情合理。最怕以己度人。脱离时代,用后世的眼光去反推前朝。得出“五胡入华”之谬论。   谓“与时俱进”者,乃是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新兴事物”。而早已随历史远去,盖棺论定的“旧时代遗迹”,当不可上逆反溯。一言蔽之,凡四维生物,当不可脱离时间线。   若是高维生物,另当别论。   还原大汉的风貌,舍我其谁。   言归正传。   “公达所虑,正和孤意。”刘备从谏如流:“襄楷此人,断不可掉以轻心。诸夏仙门,亦需好生防备。切莫因小失大,马失前蹄。”   “喏。”众人领命。   “报!”便有史涣,喜入大殿:“关校尉发妻昨夜临盆,诞下一子。”   “二弟后继有人矣。”刘备喜上眉梢:“速去。”   众人下船登车,奔赴官堡,关羽府邸。守邸丞刘平先到,已命人将消息遍传官堡上下。   “大哥!”关羽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来为二弟道喜。”刘备笑言。   “大哥,二哥!”三弟张飞,亦领幕府将校,快马赶到。   “三弟。”刘备打趣:“低声,切莫惊动小侄儿。”   “唉!”张飞急忙去掩口。   “母子俱安否?”刘备又问。   “母子平安。”关羽答曰。   “甚好,甚好。”众人皆喜。   “速去抱来一观。”关羽冲府中婢女言道。   “万勿轻动,小心风寒。”刘备是过来人,急忙阻止:“待三日后,再抱出不迟。”   “唉!”关羽自当言听计从。   张飞凑过来问道:“可曾取名?”   “尚未想好。”关羽答曰:“‘平’、‘定’、‘兴’,三字不知如何择选。”   “何不由大哥来定。”张飞小声嚷道。   “请大哥赐名。”关羽这便抱拳。   刘备忽问:“二弟家中可有庶出?”   “并无庶出。”关羽摇头。   “族中可有从子,父母双亡,由你抚养?”刘备再问。   “并无从子。”关羽再答。   “如此……”刘备斟酌言道:“便唤作关兴。”   “此名甚好。”三弟张飞叫嚣。   史上,关兴乃关羽次子。长子名唤关平。刘备取名关兴,用意不言自明。   关羽笑道:“谢兄长赐名。”   “虎父无犬子。此子,必是蓟国下一代重臣。”刘备言道。   “主公明见。”在场众人,与有荣焉。君臣同契,其乐融融。莫过如此。   刘备命守丞刘平,三日后于国邸设宴,庆二弟喜得贵子。刘平躬身应诺,自去预备。   叮嘱关羽小心照看母子,刘备遂领群臣返回船宫不提。   大震关首,云霞殿。   五斗米道圣女张玉兰,翻山越岭,远道而来。慧妃设宴款待。   殿中,许师钟瑷、冥蝶骆晹、幽姬卢暒、释比翟姜,并四海馆长左慈,皆列席。   蓟王东归,慧妃垂帘理政。幕府上下,依令行事。数年大治,陇右得安。慧妃贤良淑德,为官民称赞。尤其百万钟存古羌,多半出山,安居左右,汉化渐兴。不出数代,当于汉人无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张玉兰落杯相问:“敢问慧妃,并与板楯蛮反,究竟是何用意?” 第081章 初见端倪   待屏退左右,慧妃这便言道:“此乃左翁所谋,仙姑一问便知。”   不等张玉兰看来,左慈遂言道:“日前,得门人密报,襄楷孤身入蜀中云台山。此人事关重大,行踪不定。为恐其同党察觉,故借板楯蛮遮掩。”   云台山,乃天师道圣地。   汉安二年,天师张道陵于巴蜀、汉中远至长安,设二十四治道场,分上品八治、中品八治、下品八治,云台山为下八治之首。   “汉末张道陵在此学道,使弟子王长、赵升,投身绝壑,以取仙桃。长等七试已讫,九月遂成,随陵白日升天。”亦说苍溪云台山即“张道陵升真之所”。后世且言之凿凿,时下自当无差。   两汉时,巴蜀一带,多信巫教。淫祀害民,敛财无数。托言神鬼,无恶不作。张天师携弟子入蜀,平定祸乱巫妖。传播天师道。新教取代旧教,新神替换旧神。古往今来,神战从未停歇。   “果然如此。”张玉兰心领神会:“自家翁故后,门众四散。唯教中长者,留守云台山治。襄楷此行,所为何来?”   “假寻仙之名,暗中藏身也。”左慈答曰:“灵帝崩于困龙台上,虽是王芬所谋,然王芬却受襄楷以术蛊惑,故才大逆弑君。事后恐被识破,襄楷远行辟祸。料想,其必有同党。若大肆海捕,余下同党或铤而走险。玉石俱焚。”   “玉兰已知晓,这便返回教中。”事不宜迟,张玉兰欲连夜回程。   见卢暒颇多不舍,慧妃言道:“即来则安。板楯蛮反,非一日之功。小住数日亦无妨。不必来去匆匆。”   “谢慧妃体恤。”卢暒先拜。   张玉兰自无话可说。母女相见,颇多生分。只因卢暒改嫁蓟王,且诞下一子。受封云霞美人。长居顶阁占星台。占星台,乃蓟王为大秦圣祭所建。后经改造,为陇右女仙居所。其构造与蓟王宫观天阁,颇多相似。拱卫关首云霞殿。   大震关上下,自有四海馆长左慈,领门徒馆众,悉心守护。自当固若金汤。   话说,西王母派,敌友莫辨。且距蓟王治下大震关最近。慧妃关乎六百万汉羌融合大计。位高权重,莫过如此。断不可有失。正因持重,左慈等四海馆众,才不敢轻举妄动。谨防西王母派麾下仙门,诸如西河少女等,乘隙而入。   若陇右逆乱,则断西域、关中通连。如此,丝路商旅唯绕行居延道,由肩水金关进出西域。且陇右一旦逆乱,南下蜀身毒道,亦被切断。大震关及大散关,失丝路流金,民生艰难。久之必乱。雄关失守,关中危矣。起连锁反应,时局瞬间崩坏。   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为人处世,皆以备不虞。大震关咽喉要地,焉能无备。   待流徙期满,牢城就地转化城邑。如此再得三五载,陇右民心安定,邻里牢不可破。那时,再将慧妃等人,迁回蓟王宫,朝夕相伴。   话说回来。蓟王既将王陵安在洛阳。将大震关云霞殿,设为离宫,亦无不可。且远在北海之滨,由兵车大营改建之“北海离宫”,月前亦竣工。高车六氏,漠北各部,及挹娄、沃沮等众多部族,赠与蓟王的十万部民,皆已拖家带口,迁入安居。   先前,蓟王命将作寺所造“革膜”,已分批送往北海苦寒之地,用于冬季保暖。再加石炭锅炉,暖柜升温。便是隆冬时节,冰冻三尺,彻骨极寒,室内亦温暖如春。“漠北无禾”,乃是谬传。事实上,除去漫漫冬季,北海之滨,皆可屯田。寻常五谷若不能熟,则试种青稞麦。青稞麦亦力有不逮,则就地堆垒大棚,覆盖膈膜。不求丰产,只求自给自足。实在不行。当四时贩运蓟国粳米:绕行半岛,自北乌稽港登岸,横穿苍海郡,输往北海离宫。   水陆通达,旦夕可至。风雨无阻,四季通行。能耐极寒的北地挽马,拖动机关橇车。往来驰骋,不绝于道。   知微见著。蓟国商贸之强盛,古往今来,无出其右。   放眼诸夏。   除去关东因遍地豪强大姓,负隅顽抗,不肯归附。余下皆已归服蓟王治下。   八月案比。三南夷人,竟有八百万众。水衡都尉府上下属吏,一筹莫展。然郭东掾却喜不自禁。   周晖秘问缘由。   郭嘉答曰:百余万众,若悉数归服。当如倭岛熊袭国(原狗奴国),立为属国,另设属国都尉领护。就地募兵,挥师南下。如此不出数代,大汉当与身毒毗邻。   周晖又问:百万之众,人吃马嚼,舟车劳顿,如何养活。   郭嘉又笑:无妨。今季国中得新谷五亿石。活大汉十三州绰绰有余。何愁再多八百万之口。   周晖大惊:蓟国不过千里之土,一季竟得五亿石谷!   郭嘉亦叹:若非右相来函告知。嘉亦不敢信也!   周晖一时神游天外,竟无话可说。   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恩义。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汉人、夷人,别无不同。   果不其然。主公刘备,知三南竟有八百万众,喜出望外。   传命水衡都尉,只需夷王愿出山,安居新造港津城邑,受封大汉官吏,凡有所需,皆可应允。又与郭嘉约定,只需立岭南都护府,当二千及冠。   皆大欢喜。   至此,岭南都护府,初见端倪。尤其风传三南大地,民众皆翘首以盼。能生入大汉治下,何其幸也。当可瞑目矣。   既有岭南,必有漠北。蓟王立北海离宫之意,昭然若揭。再加东海倭国列岛,东西南北,四大都护府,或早已在蓟王心中扎根。   参考西域都护府。当设左右府丞,代主理政。理所当然,郭嘉当为岭南都护府丞,首选。   蓟王许诺其二千及冠。或便是授予此职。   依蓟王构想。大汉十三州之外,还需四大,或五大都护府为藩屏。而后才是徼外蛮夷,番邦异国。东南西北,四大都护府自不用说。第五都护府,当立在何处?   蓟国上下,皆苦思不得其解。 第082章 逢凶化吉   弱国无外交。强权再行仁政,则无往不利。   此便是煌煌天汉,最大优势。四百年,南征北战,东伐西讨。封狼居胥,立南海柱,威名赫赫,如雷贯耳。毗邻如此强汉,蛮夷稍有不端,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忽得仁主,通商修路,筑城造港。一视同仁。焉能不感激涕零。   正因领先世界千年。乃永夜之明灯,黑暗中灯塔。象征着一切光明与美好。故五胡四夷,纷纷内迁。欲做汉人而不可得。即便饱受欺凌,逼急而反。却不愿外迁。只因身在大汉。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比起周遭奴隶制部落文明,大汉的先进性,毋庸置疑。   用后世的话说,便是削尖脑袋,也要硬生生挤进来。无论如何,黑(非法移民)也要黑在汉土。   历代先辈,积威至此。正做刘备嫁衣。刘备继往开来,任重道远。唯砥砺前行,誓不辜负这个时代。   三足踆乌,船宫监牢。   大秦圣祭施以驱魔秘术。上元夫人不愧是西王母座下首徒。心防虽摇摇欲坠,却仍坚贞不屈。西王母派乃群仙之首。先前曾降为弥月之喜。刘备不欲树敌。故未施以极刑。一旦无所不用其极,则再无转圜。如此必引王母报复。大震关首云霞殿女仙危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为大局计,断不可恣意妄为。此,便是明主。随心所欲,乃桓灵所为。   熬过药效褪去。上元夫人悠悠转醒。   待眸中水雾散尽,这才发觉,刘备并大秦圣祭,正立于当面。   “夫人安好。”刘备平静开口。   “枷锁在身,不能施礼,王上恕罪。”上元夫人虚声对答。   “夫人当知,孤并无恶意。对贵派亦无歹念。然夫人屡次出手,所为何来?”刘备问道:“今深陷囹圄,言不过三人之耳。唯天地可知。夫人可否实言相告。”   “原来王上早知。”上元夫人眸中骤生波澜:“实不相瞒。屡次三番,欲请王上赴瑶池仙会,乃因王母欲知襄楷下落。”   “哦?”刘备一愣:“莫非,王母亦寻襄楷。”   见刘备表情不似假装,上元夫人苦笑:“莫非,王上亦不知襄楷行踪。”   刘备言道:“孤本以为,王母必然知晓。”   上元夫人言道:“王母以为,王上必然知晓。”   “如此说来,西王母派与襄楷并无瓜葛。”   “实不相瞒,多年前,天师道张道陵、太平清领道于吉、北海郎顗、平原襄楷等,先后登临昆仑墉宫。与王母坐而论道。言及天下大势。前人皆言,汉室气数已尽。唯襄楷另有高论。”上元夫人言道:“襄楷言:今汉自桓帝以来,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虽说反常必妖。然大乱乃大治之始。若得麒麟天降,终结乱世。则可逢凶化吉,开三兴之世也。”   一言蔽之,负负得正。   刘备言道:“北海郎顗(yǐ),亦曾上疏顺帝:天垂妖象,地见灾符,所以谴告人主,责躬修德,使正机平衡,流化兴政也。《易内传》曰:‘凡灾异所生,各以其政。变之则除,消之亦除。’。换言之,灾异皆可消除。”   “王上明见。”上元夫人答曰。   “西王母因何欲寻襄楷下落。”刘备问道。   “只因王上,麒麟天降,定国兴邦。乃应襄楷所说‘麟不当见而见’。不料‘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又生异象。岂能连降二麟。故王母不惜亲临,降为弥月之喜。待麟子入怀,王母方知,乃王上骨血。”上元夫人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悉知内情,王母遂心安。大汉三兴,再续国祚。只需不令蛮夷羌胡乱入,西佛便不足为患。”   “王母果有大神通。”刘备一声长叹。佛教的兴起,便是从五胡乱华时代入。并由“汉化胡人”政权,发扬光大。心念至此,刘备又问:“王母竟已知晓,为何还追寻襄楷下落。”   “妾奉王母之命行事。其中内情,不得而知。”上元夫人言道。   “既如此,孤便不再追究。”刘备言道:“即日放归,夫人保重。”   “谢王上不杀之恩。”上元夫人如释重负。   “然若再犯,数罪并罚。”刘备言尽于此。   “妾,自当谨记。”上元夫人垂首相送。   大秦圣祭取琉璃灯盏,送至鼻下。异香氤氲,上元夫人坦然入睡。蓟王言出必行,必不会加害。醒来时,人已重回千秋观顶阁。衣冠楚楚,并无异样。   急忙起身,寄书飞鸿,传与王母知晓。   上元夫人之所以屡次三番,欲请蓟王共赴瑶池仙会。乃因西王母窃以为,襄楷失踪,乃是蓟王所为。故才施以幻术,想从蓟王口中,吐露真言。不料被蓟王将计就计,擒入船宫。上元夫人自以为,当步麻姑仙后尘,沦为禁脔。不料蓟王网开一面。更悉知,蓟王亦在寻找襄楷下落。   两相说开,心结尽解。   然应承太后之事,又当如何。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有墉宫瑶姬,耳语进言道:“夫人初归,心神两伤。当闭门潜修,以待他日。”   “如此,也罢。”上元夫人言道:“且传语太后,当徐徐图之。”   “喏。”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合称“弄璋弄瓦”。   “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所谓“悬弓悬帨”。   “故男子生,桑弧蓬矢,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故必先有志于其所有事,然后敢用谷也,饭食之谓也。”男孩出生三日后,父母抱出外,箭射天地四方。期待长大后,志存高远。女孩则不行此礼。当留在身侧,不可远嫁。   关羽喜得贵子。弄璋悬弓,箭射四方。   九坂坞高踞山巅,四方皆是人家。为防误伤。折去箭镞乃其一,刘备又择山下四面旗楼、望楼顶阁大鼓,涂以靶心。再使关羽登高射之。   关羽号称关刀莫敌。却未闻亦善弓矢。遂取曲臂黄肩在手,远击四方。   咚!咚!咚!咚——   众将无不喝彩。   追魂弩为绣衣吏专用,刻有绣衣名号,不可离身。曲臂黄肩,乃幕府标配。   换言之,军中利器,关羽皆已习练纯熟。 第083章 锐不可当   十月,巴郡蛮反。   “板楯蛮夷”,攻城取邑,其势甚锐。州郡不能当,益州刺史刘焉,六百里速报京畿。   少帝专开朝议。   “刺史刘焉,欲使州郡募兵伐贼。诸公,以为然否。”少帝居高下问。   太尉张温,起身奏曰:“回禀陛下。益州刺史所求,乃州牧之权。废史立牧,权宜之策。只为平关东逆乱。巴蜀并无蛾贼作乱,民生安定。号天府之国。臣以为,断不可再开此例。”   “太尉所言极是。”少帝又问:“若不使州郡兴兵,板楯蛮又当如何平定。”   “臣以为,洛阳周遭陈兵十万,宜当遣而灭之。”张温答曰。   此言一出,百官噤声。   见殿内气氛肃穆,落针可闻。少帝顾左右而言道:“何人可为朕分忧。”   董骠骑并何车骑,正襟危坐,充耳未闻。   朝中党羽纷纷窥见,各自心领神会。上次蛮反,乃灵帝光和二年。蛮夷攻入三蜀、汉中等地。五年,方被太守曹谦招降。换言之,一来二回,去而再反,动辄三五载。三宫鼎立,二戚明争暗斗。此时调兵遣将,远离京畿。智者不为也。   蓟王一万精锐,需拱卫函园,自不可轻动。   帘后二太皇亦不置一语。少帝唯有硬着头皮,唤了句:“骠骑将军?”   “臣在。”董重闻声起身。   “骠骑麾下,西凉虎贲,可否遣一支偏师入蜀,扫平贼寇。”少帝和颜悦色。   “回禀陛下,不无不可。”董骠骑朗声奏曰:“为朝效力,乃我辈分内之事。”   见他似有未尽之言,少帝福灵心至,脱口而出:“然?”   “然,巴蜀之地,山高林密。‘蜀道崎岖,远来劳苦’。兵法云:‘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臣麾下多甲骑具装,不利山地征伐。”董骠骑振聋发聩。   “这……”少帝一愣。细细想来,似乎有理。   饶是帘后董太皇,亦不禁暗赞。骠骑幕府,广纳天下贤士,得言传身教,董骠骑渐有宿臣之姿。   “既然,董骠骑麾下西凉骑兵,不宜入蜀。”少帝又看向下首何苗:“车骑将军?”   “臣在。”何苗亦稳稳起身。   “车骑将军麾下,可有合适之选。”少帝如沐春风。   “回禀陛下,臣麾下多北疆胡骑。亦不利翻山。”此理由乃拾人牙慧,何苗另有高见:“自古以来,对巴人多用怀柔之策。时‘秦惠王并巴中,以巴氏为蛮夷君长,世尚秦女,其巴氏爵比不更’。秦昭王与巴人盟誓,‘秦犯夷,罚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秦得天下,仍以‘巴氏为蛮夷君长’统驭旧地。高祖时,‘酉、辰、巫、武、沅等五溪’之地,五氏巴人‘各为一溪之长’。”   假意停顿,偷看朝芴蝇头小楷,又续言道:“后‘高祖有天下,三边外畔(匈奴、南越、朝鲜,三边反叛)……会高祖厌苦军事,亦有萧张之谋,故偃武一休息,羁縻不备。’先帝光和二年,賨人攻掠三蜀、汉中,郡兵屡战不能胜。五年,方被招降。足见羁縻乃平蛮上上之策。”   “哦……”群臣暗自惊呼。不料何苗,竟有此真知灼见。   董骠骑就事论事,只说兵种不匹配。何车骑却高屋建瓴,言指政策不相符。熟长熟短,高下立判。   董太皇心中一动,大将军府长史许攸、主簿陈琳等,天下名士续入车骑将军幕府。论才智,远非骠骑幕府孔融、王朗、张逊等人可比。开府的好处,不言自明。广征博引,纳天下高士,收为爪牙羽翼。如此众人拾柴火焰高。令府主知行倍增,渐为宿臣。   正如蓟王刘备。六大谋主,才智高绝。算无遗策,未曾有失。蓟王能有今日之势,麾下良臣猛将,居功至伟。   少帝一时词穷。   少年天子,羽翼未丰。此刻若不能服众,必被群臣所轻。   便在此时,列席朝议的右丞贾诩,起身奏道:“启禀陛下,我主愿尽犬马之劳。”   少帝心中一暖。正欲开口,不料又见一人昂然出列:“启禀陛下。太后愿为朝堂分忧。”   正是新任西园上军校尉伍孚。   到底是自己生母。少帝言道:“西园卫,拱卫太后寝宫。职责重大,焉能擅离。”   “区区蟊贼,何足挂齿。”伍孚言道:“上军别部司马赵瑾,足可讨贼。”   “哦?”少帝颇为意动。   董太皇自帘后言道:“太后既命此人毛遂自荐,必有十足把握。陛下宜当允之。”   窦太皇亦道:“西园八卫,万余精锐。遣别部出讨,亦足可守备长乐宫。”   少帝心领神会:“如此,依校尉之言。命上军别部司马,领麾下人马,入蜀讨贼。”   “喏!”   群臣窃窃私语。何车骑更满腹狐疑。太后意欲何为。   下朝后,马不停蹄,奔赴西园长乐宫,当面求问。   “臣,何苗,拜见太后。”臣下之礼,一丝不苟。   “二兄所为何来。”何太后明知故问。   “乃为板楯蛮反而来。”何苗脱口而出:“巴蜀艰险,又近岁末。何苦劳师远征,空耗辎重人马。”   “我儿初登帝位,若无人帮衬,必被朝臣所轻。”何太后言道:“二兄需防董氏,无暇他顾。朕,当为我儿分忧。”   “敢问太后。别部,人马几何?”何苗又问。   “约千余众。”太后答曰。   “杯水车薪,有去无回。”何苗急言道。   “二兄莫慌。”太后微微一笑:“蓟王少年时,随恩师南下,堆钱伐贼,乃成佳话。今赵司马亦携重金入蜀。蛮人重利,必不攻自破。”   “原来如此。”何苗忙问:“敢问太后,别部司马,携资几何?”   “一亿大钱。”   “太后当真,舍得。”何苗好一阵肉疼。   “皆是先前贩卖园中‘流香甘霖’所得。”太后言道:“只需许以重利,板楯蛮夷当望风而降。更何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巴蜀大姓,素与板楯蛮夷不和。诱之以利,恩威并济,此战易耳。”   “太后既舍得一亿大钱,自当无往不利。”何苗叹息。   “朕已知会赵司马,当募三千板楯蛮勇,返回京畿。”何太后道破隐秘。   “太后欲募私兵否?”何苗心头一沉。   “然也。”何太后沉声答曰:“蛮人远居山野,京中并无根基。当可为死士。”   “太后招募死士,意欲何为。”何苗颤声发问。   “为我儿肃清庙堂,虚席以待贤良。”何太后字字诛心。 第084章 身陷囹圄   “太后在上。臣,有一剖心之言,不吐不快。”思量再三,何苗躬身进言。   “且说来。”何太后似已早知。   “自废帝鞠城兵乱,到大将军攻杀二宫。黄门死不足惜,然百官凋零,宗室损伤。洛阳内外,怨声载道。朝政日非,国祚艰难。且鼎足之势,乃蓟王所立。众人勠力,方保大厦不倾。所谓‘孤掌难鸣’,又说‘独木难支’。蓟王曾言,‘覆巢之下无完卵’。故,臣窃以为。内斗可休矣。”何苗声情并茂,有感而发。   “此话若出大兄之口,妹自当应允。然二兄并无大兄之能,更无大兄之势。便是少时居家,捉刀宰杀猪狗,亦力有不逮。故此肺腑之言,出二兄之口。非但无关大局,且颇多胆寒怯懦。大有不敢争先之意。”何太后斥责道:“先前,大兄权倾朝野,董氏不敢相争。如今何、董针锋相对。看似旗鼓相当,实则二兄已显孤弱。何况,争权夺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此时退让,董氏必步步紧逼。一步退,步步退。退无可退时,死无葬身之地也。”   何太后言下之意,恃强凌弱,弱肉强食,乃争权夺势之必然。何苗生性怯懦,胆小怕事。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皆知其懦,唯有恃强而上,断不可露怯。又谓“趁其病,要其命”。稍有势弱,露出破绽,便会被政敌,群起而攻。成王败寇。一朝落败,身首异处,满门遭殃。尤其与董氏一门,不死不休。如何能退避三舍,甘拜下风。引颈受戮。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欺软怕硬,世间常态。   见何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毕竟身居车骑将军高位,当留三分情面。何太后亦不忍伤其颜面,遂柔声宽慰道:“一门不说二话。大兄早亡,何氏门中,唯靠你我兄妹二人,相互扶持。事关满门老小,断不可等闲视之。”   “太后,所言极是。”何苗这才稍有缓解。   “麾下五千胡骑,久驻广成聚。断不可松弛武备。”何太后叮嘱道:“四郡亡胡,唯蓟王马首是瞻。胡骑校尉轲比能,乃出小种鲜卑。檀石槐一统鲜卑时,便不受待见,檀石槐死后,更饱受欺凌。裹挟在各部之间,左支右绌,不堪其苦。不得已,南下投汉。不愿称鲜卑,而称亡胡。是与不是?”   “太后知之甚祥。”何苗拜服。   “胡人性狭而重利。亡胡四部首领,宜当善加笼络。若能再得五千突骑,远赴洛阳。车骑将军无忧矣。”   “臣,遵命。”何苗心领神会。   “董妪倚仗多年积财,为董重豢养私兵。骠骑将军麾下,皆已换装蓟国楼桑兵甲。堪称精锐甲士。先帝崩后,幸分得销金窟半数窖藏,今又贩卖流甘霖,收入颇丰。一万精骑,朕亦养得起。”何后言道:“洛阳周遭,陈兵十万。八关都卫加函园雄兵,蓟王麾下计三万余。董骠骑有具装甲骑三万。朕有西园卫一万,二兄自有胡骑五千,收拢大兄麾下人马,亦足万员。另有南北禁军一万,直属于卫将军张济。虽听命于少帝并(窦)太皇。然张济、张绣、李傕之流,皆出骠骑幕府。换言之,董骠骑有四万兵马,雄踞京畿内外。若无蓟王掣肘,董重焉能放过你我。”   “诸如城门校尉赵延等,加之洛阳部尉,亦有数千兵卒。”何苗急忙补充道:“臣素与赵延交好……”   “正因如此,朕才拜赵忠为长乐太仆。”何太后当即打断:“笼络赵忠并赵延,兄弟二人,收归所用。有郭胜前车之鉴,料想赵延必不敢轻举妄动。”   何苗这才醒悟。太后看似授予赵忠高位。实则圈为人质。长乐宫经累次改建,已与南北二宫隔绝,自成一宫。由西园卫,层层固守,赵忠身陷囹圄(shēn xiàn líng yǔ),插翅难飞。   何苗钦佩之余,又徒生一丝惊惧。帘后正襟危坐,一身素缟之天家帝后,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儿时,记忆中模样。   扪心自问,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岁月催人老,权势折人腰。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感慨满怀,自出宫闱。登车时,何苗不禁回望。遥见广厦千栋,鳞次栉比。西园卫士,坚甲利刃,忽觉寒毛直立,后颈生疼。   这长乐宫,少来为妙。   正如目睹何进身首异处,董重全无欢喜,反心生惊怖。明哲保身。知惧,方知进退。何车骑,大有长进。   自何苗拜退,帘后何后枯坐。长秋殿,唯见香气氤氲。宫婢垂首而立,黄门跪伏在地。各自屏气凝神,宛如泥塑,悄无声息。   啪!忽闻炉中薪炭炸响。   何后悠悠回神:“来人。”   “在。”便有心腹宫妃,屏出入殿。   “取宫中珍药,赠上元夫人。”何后言道:“余下不必多言。”   “喏。”宫妃领命自去。   三足踆乌船宫。   自蓟国稻收伊始,国书往来不断。蓟国各级官吏,农人兵丁,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常闻丝路流金。蓟国稻谷,穗芒如金,千里耀目。身逢乱世,人心思变。江河日下,国祚日艰。能有稻香千里,尤显弥足珍贵。   蓟国熟。天下足。早已流传大江南北。便是三岁小儿,亦朗朗上口。   关东大地,始兴屯田。本以为今季当颗粒归仓,存粮惜售。不料岭南又添八百万“南人”。先前散布于山川河谷,莽泽密林。与野兽为伍,虫蛇作伴。如今居于汉家城池,与良善毗邻而居。人生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奈何筑城、修路、通渠、圩田,皆需大量人手。存粮告罄,眼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海市大舡千帆,运来蓟国粳米。这才解水衡都尉,燃眉之急。心无旁骛,专心造楼不提。   蓟国营城术,冠绝天下。辅以机关诸器,月起千楼。许多夷人邑落,山高水远。将信将疑,晚来数月。猛见数千高楼,拔地而起。一时惊为天人。   何为楼桑?楼高成夏,桑麻为裳。便是楼桑。千万万个楼桑,便是华夏。   蓟王少时立志,此生不忘。果然是长情之主。   “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   后人诚不,欺也。 第085章 九九归原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蓟王不早朝,亦因贾诩、荀攸等一众文武,代主理政,皆需列席朝会。殿前无人,何必早起。得蓟王宠溺。   磨砻浸灌,玉润珠圆。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只要功夫深(请接下句)。   一夜寒风至,满园尽雪飞。   最近几年,一年寒过一年。刘备心知,乃周期性大气候使然。然时人却深信,德被(bèi)五行,天人感应。   “政失其道,则寒阴反节。”故“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   当恪守本分,悲天悯人。切莫纵情游乐,声色犬马。一错再错。   别慌,又谓“有始有终”。上苍降下的灾异,只需应对得当,终归皆可消除。   与经年不冻的蓟国渠不同。洛水渐已冰封。唯函园内,船只往来,搅动流水,尚未结冰。余下渠道,皆结薄冰。此时若走,尚可破冰。再晚,当无可通行。   先前蓟王已上表。当仿效东平宪王,辅政五载。满打满算,尚余二载。断不可自食其言。   函园宅邸,皆蓟国制式。水洗水淋水暖齐备。刘备造老宅时,草草埋设的竹管,早已被保温陶管取代。锅炉房也已全面改烧产自西沃的无烟石炭。   无烟石炭之功效,远非薪炭可比。且开采运输皆便利。原先只用来高炉冶炼,无烟石炭取暖,虽不敢断言乃蓟王首创,然却是蓟王发扬光大无疑。薪炭多用于暖手香炉、三餐炙烤,诸如此类。   所谓利欲熏心,见利忘义。久居京畿,耳濡目染。健忘遂成必然。天下权贵,皆奔关中。唯有流民,拖家带口,北上蓟国。如此看来,蓟王任重道远。   窦太皇问贾诩:蓟王临朝,腊赐是否与蓟国比同。   贾诩答曰:自当如此。   文武百官,弹冠相庆。   蓟国高薪养廉。春腊二赐,何其丰厚。时人,有目共睹。“八珍八宝,八馐八馔”,年年皆有新品入列。蓟国受仪轨所限,尚无万石显官。今入朝随俗,万石之上,还有九九归原。   函园橫八竖六。之所以称十里函园,乃随二崤城十里九坂走势,取对角线而言。园内有(守)陵人三十万众。事实上,从归属而言,园内百姓,既是汉民,又是蓟人。当然,若不愿落籍亦可。蓟王并不强求。   然百姓却趋之若鹜,足见民心向背。   五陵少年,因何显贵。正因世代“为帝守陵”。此乃莫大之荣耀也。如此代代相守,英名不坠。能为蓟王守陵,何其幸也。   蓟国富甲天下。函园汇八方旅人,赀库聚海内来财。俗语谓,财能通神。“蓟王无难事”,百官终深有体会。   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前提是“兵革之利”,所向披靡。后世三大真理,便有东风快递。   腊日尚早。然朝堂内外,早已人心浮动。百官日思夜想,无心政事。少帝无奈求问。蓟王答曰:腊赐之物,可分批发放,以为激励。   少帝深以为然。   蓟国风物,源源不断。百官举家俱欢颜。   唯有万石三公,方能领受的九九归原,亦提前揭晓。乃是国医馆华大夫呕心沥血,亲手调配之『九九归原丹』。补气通络,明目健耳,延年益寿。传闻,服此丹数日,竟一夜风流,重拾人伦。家中美妾,久旱逢甘霖,悲喜两重天。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不出三日,一药难求。   原本居于洛阳内城,与蓟王若即若离,刻意保持距离的太尉张温、司徒崔烈,顾不得许多,当即登船拜谒。   刘备百忙之中,入殿相见。   本以为家国事大。岂料竟为床笫之私。这有何难?药断不会断。   得蓟王许诺,二老竟伏地行大礼,口呼:王上厚恩,无以为报。   此事,难不成,比家国还大?   蓟王麒麟圣体,七日礼赞百姬而雄风不减,自然无觉。寻常人等,待步步为营,熬到出头之日,已“垂垂(请注意)老矣”。为何食嫩娶小,只因老不服老。亦是补偿心理作祟。   正因求之而不可得。故才感叹,成名趁年少。   九九归原丹,谁用谁知道。用过皆说好。   另有『九九驻颜膏』,进献二宫太皇及西园太后。果有奇效。   华大夫,一技成名。   得朝堂上下,一片嘉许之声。   于是赐位特进,见礼如三公。蓟王又尊太皇诏命,改国医馆为蓟太医寺。   “赐位特进,见礼如三公”,乃首开蓟国万石高官之先河。   换言之。太皇金口御封,蓟国百官品秩,由二千石,增至万石。月谷三百五十斛,年俸四千二百石。   既是太皇所赐。蓟王自当心安理得,绝无僭越之嫌。正如少年时,先帝赐蓟王鼓乐编钟,亦无僭越。蓟王本虑及人言可畏,不敢轻言。不料竟迎刃而解。华大夫乃食蓟国俸禄,并非朝官。太皇所赐,自当由蓟王承办。   于是“萧规曹随”,后为万石者,便可循此例。   蓟王大喜。   九九归原,否极泰来。果不其然。   雪后初晴,西园宫妃再来。   西园宫妃,皆先帝枕边人。因无子嗣,而被送往文园守陵。后得太后赦免回宫,感激涕零。今函园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见缝插针,泼水不进。   先帝未亡人,容貌殊丽。香车宝马,招摇过市,不断往返船宫。且每次来人,皆不同。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久而久之,蓟王焉能不惧。   终归人言可畏。蓟王若如三公九卿这般年岁,自全然无惧。   奈何翩翩年少,成名太早。汝等皆哭丧而归,莫非孤王出师不利?   不得已。唯有约定时日,入园赴太后宴。   以防万一。刘备遂与何氏作伴,同车入西园。见一路上,夫君目不斜视,严阵以待。何氏不禁莞尔:“夫君威信天下,如雷贯耳。为何翩翩对太后如此戒备。”   “太后……非常人也。”刘备无可奈何。   “夫君当知晓。太后先前,并非如此。”何氏柔声言道:“大汉深宫,冷暖自知。”   “言之有理。”刘备轻轻颔首。然却未放松丝毫。 第086章 好生思量   蓟王临朝辅政,手握八关都邑,陵园陈列幕府精兵。位同大将军,内秉国政,外钺专征。又年少多金,长情之主。走南闯北,无往不利。   重回洛阳,宗亲权贵,封君列候,列队相邀。蓟王皆在船宫设宴款待,从不轻身赴宴。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瓦当无故脱落,正中天灵的几率,即便再渺茫,亦不可不防。正如蓟王这般。一般宅院,哪有三足踆乌,铁壁铧嘴,坚船利炮,守备森严。   尤其西园内有一万禁卫。蓟王顶风冒雪,只身赴宴。虽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然风险,确不可控。一旦入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尤其蓟王牵一发而动全身。各方利益牵绊,争相拉拢。亦有看不见的“三方势力”,虎视眈眈。自当,不可不防。   史涣等绣衣吏,各个如临大敌,足见一斑。   诚然。若想暗算蓟王。需先想好,当如何收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血流漂橹。   车驾列队驶入西园。   便有院内左驺,前方开道。“(光和)四年春正月,(灵帝)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厩马非郊祭之用,悉出给军。”   换言之,騄骥厩马,皆为西园卫所用。约有千骑。披装楼桑兵甲,堪称虎狼上士。   今只为迎宾,彰显太后礼遇。   千秋殿乃万金堂改造。金碧辉煌,气象万千。   万丈高楼平地起。汉人造楼,先夯实地面,再石砌台基。后世谓“平台”者,便是指此。台上起高楼,四周碧水环绕,上跨桥架,通登台阶梯。   先帝不敢登高,却喜造高楼。四百尺千秋观,便是明证。后有诗篇:“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可惜诗仙未曾活在时下。便是不敢登高的汉灵帝,亦起四百尺高楼。百尺竿头,还需更进一步。短小如斯,如何敢称“危楼”。   便是前大将军府霞楼,亦高百尺有余。   为此宴,西园上下,一干人等,忙碌数日之久。新任长乐太仆赵忠,涂唇傅粉,沐浴香薰。精神焕发,领一众亲随小黄门,殿前接驾。   自从毛遂自荐,为蓟王暗查涂鸦襄楷上疏之人。赵忠终得安心。虽说大将军何进,并非死于其手。然终归难逃干系。前长乐太仆郭胜,出宫辟祸,却被太后迁怒,当场绞杀,悬尸于阙下。足见太后心机手段。   然,赵忠却欢天喜地,接任郭胜身后之职。究其原因,若不避入西园,或早死于御史风闻奏事之下。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后既然收留,可证赵忠清白。如若不然,何必悬尸阙下。   总归是嫁入天家为帝后。何太后与大将军何进,利益取舍,皆有不同。   因是家宴,故设在后殿。   蓟王与何氏,相伴入内。车骑将军何苗,替太后迎于轩下。   除大将军何进外,何氏三兄妹,皆同出一母,舞阳君。彼此自然亲近。入殿后,见上首未设垂帘。只对设紫琉璃屏风二面。蓟王这便了然,何太后并舞阳君,皆在。   话说,大将军何进兴兵入宫前,太后将何氏一门,接入宫中。躲过兵灾。今大将军身首异处,入土为安。家小索性便长居太后寝宫。大将军府亦改做车骑将军府。   尤其何苗,一无大兄压制,再得太后庇护。尽收大将军残势,与董骠骑幕府,分庭抗礼。志得意满,步步生风。   因是家宴,遂请蓟王夫妇入客席。时下,并无女子不可入席之俗。   事实上。古往今来,只说男女不同席,并非女子不入席。《礼记·内则》:“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即是说,男孩女孩到七岁时,便不宜同席共食。   至于食不连器、坐不连席,男女授受不亲。亦需分关系、场合。不可拘泥。若夫妻亦授受不亲,麻姑仙派当香火鼎盛。试想,普天之下,皆需麻姑施以飞针受孕。门派焉不大兴。   蓟王夫妇共席而坐,亦合乎汉礼:大而化之,无为而治。   刘备窃以为。封建礼教对女子的禁锢,当在胡化之后。   待恭迎何太后并舞阳君,共入主位。宾客方各自落座。   所谓“置酒高会”,简而言之,便是于高台之上置酒会。高朋满座,亦有此意。后引申为贵宾。汉人处处以高为贵。刘备初临洛阳时,何进在菟园高台置酒会,便循此例。   取蓟王进献翠玉琼浆,盛用琉璃酒器。玉色琉璃者,亦称本意。   太后守丧期间,不宜饮酒。遂以茶代酒,频频举杯。蓟王沾唇即释,浅饮小酌。胡姬轻歌曼舞,雅俗共赏。如前所说,先帝好胡物。园中来自西域的歌舞伎,首屈一指。   自屏间镂空,偷看蓟王表情。何后言道:“此女来自康居国,去长安万二千里。康居乐舞,急转如风,俗谓之胡旋。”   “胡女居一小圆球上舞,纵横腾掷,两足终不离球,其妙如此。”何苗乃是行家。   蓟王号绿洲之主。绿洲五十五国山水民情,成竹在胸:“康居国,居于大宛西北,大月氏之北,乌孙、塞种以西,奄蔡之东,丁零、坚昆以南。与大月氏同种。口六十万,兵马十二万,国都卑阗城。为行国。冬季游牧于‘乐越匿地’,夏天则在‘蕃内’,两地相距数千里之遥。”   何苗赞叹:“王……玄德对西域,了如指掌乎。”   “然也。”刘备笑道:“(刘)备,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西域大兴,可为藩屏。”何后柔声道:“王上功不可没。”   “太后谬赞。”刘备言道:“西域扼葱岭,乃为西出必经之路。待诸事了,当重返西域。”   “王上欲征西否?”舞阳君忽问。   “正有此意。”刘备实言相告。   “传闻葱岭之外,无尽沙海。大泽无涯,何必涉险。”舞阳君又问。   “俗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开疆拓土,名著青史,乃毕生所愿。”又答。   “原来如此。”舞阳君似有所悟。   “玄德麒麟圣体,百无禁忌。我等凡夫俗子,不敢望背。”何苗举杯:“且满饮此杯。”   “请。”刘备举杯回敬。   见蓟王来者不拒。何苗喜不自禁。酒逢知己千杯少。满饮一杯,“饮有熏熏然”。   一舞作罢,何苗轰然叫好。   舞姬乐伶纷退。   便有新人入场。刘备看得真切,正是上元夫人。   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   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   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   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第087章 鲲鹏之志   胡旋之后,上元夫人登场。果然雅俗共赏。亦不出蓟王所料。袖中香囊,已备足巫山神女派独门醒药。能护蓟王不被幻术所惑。   平心而论。诸夏仙门,尤其上古女仙门,对乐舞的钻研,可谓臻于至善,臻于尽美。如西王母派,更已臻化境。所谓“扬长避短”,“趋利避害”。   就女仙而言。再没有比一场惊世骇俗的仙门乐舞,更令信众,目眩神迷,顶礼膜拜。若趁机辅以仙门秘药,不知不觉间,令信徒沉醉于仙境。沦为虔诚拥趸,至死不渝。待大梦初醒,追悔莫及。终其一生,为早登仙境,而无所不用其极。   能令一代雄主,汉武大帝,惊为天人。足见西王母派,底蕴之深。“八琅之璈”,“云和之笙”,“昆庭之金”,“震灵之簧”,“五灵之石”,“湘阴之磬”,“九天之钧”,只闻其名,便足令时人欣然向往。   今虽只有上元夫人,独自领衔。料想,以夫人之功力,当不会差到哪去。   上元夫人“年可二十余,天姿精耀,灵眸绝朗,服青霜之袍,云彩乱色,非锦非绣,不可名字。头作三角髻,余发散垂至腰,戴九云夜光之冠,曳六出火玉之佩,垂凤文林华之绶,腰流黄挥精之剑”。   轻灵飘逸,乐而忘忧。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暗示超凡脱俗,羽化升仙。与会众人,由观感摄入,进而产生心理暗示。辅助独门幻药,成就了上元夫人,这场惊世骇俗,『飞天之舞』。   诚如李太白诗言:“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   比起后世单纯药物成瘾,时下乃幻境成瘾。本质上同为愉悦精神。然最大不同,时下全无负罪感。长生不老,羽化升仙,上至帝王,下至黎庶,四百年两汉,除王学门徒,无一幸免。   胡旋赏心悦目,飞天心驰神往。   曲终人散,仙踪难觅。余音绕梁,余韵流风。   何苗长吁短叹,眼界大开。   何后再窥。见蓟王屏气凝神,不为所动。一时百味陈杂。蓟王看似客随主便,来而不拒。然自入园那一刻起,便从未放松警惕。   之所以如此防备。只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谓“吃一堑而长一智”。蓟王自与何后相见,金水质玉,霞楼撤梯,濯龙同舟,千里投怀。先取财,再渡种。往后,恐也只剩索命一途。   如何能不,避恐不及。   物极其用。话说,太后亦将自身优势,用到极致。若不入宫,乃去修仙。能证大道否?   后世所谓宫斗,实不值一提。既无实用性,又无想象力。且看何后,是何等翻云覆雨。   一提“离间计”,便会想着百般诋毁,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不妨再看李肃间吕布。闭口不提蓟王二字,只论私交,不谈公事。若非贾诩点醒,吕布蒙在鼓里,犹不自知。   防不胜防。   当如何破?   三看蓟王留白间韩遂。终归博采众长,乃至学以致用,更至学而无用。   智者当面,莫起心机。谨防将计就计。   世上无不散之筵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称不胜酒力,起身告辞。   太后欣然罢筵。命长乐太仆赵忠,并车骑将军何苗,恭送蓟王。   直到车驾出洛阳上西门,刘备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何氏依偎在夫君身侧,一路无言。   再入函园,直升三足踆乌船宫。置身水上堡垒,刘备终得心安。与美人沐浴安寝,一夜雨疏风骤。   羌管一声何处曲,流莺百啭最高枝。   天明酒醒,神清气爽。尺树寸泓,别无异常。   披衣下榻,自去沐浴更衣。   又过一关。   不及用完早膳,右丞贾诩来报,大秦使团今日抵京。   罗马皇后,奥古斯塔,鲁琪拉,在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黑夜女王英妮娜的陪同下,携西域罗马使团,浩浩荡荡,抵达洛阳。   大秦皇后,亲自到访。大汉四百年,绝无仅有。   话说。八方来仪,万邦来朝。彰显泱泱大国,煌煌天汉,乃历代帝王,梦寐以求。   历代明主,亦无可免俗。恰逢大乱初平,人心不稳之时。域外强国大秦皇后,亲自到访。可想而知,朝堂内外是何等欢欣鼓舞。洛阳百姓,与有荣焉。   恐鸿胪寺,疏于防范。少帝与蓟王商议后,遂下诏命。将大秦皇后一行,迎入函园客堡安居。   累日来,太傅杨彪,寻章摘句。为少帝梳理书载大秦:   “大秦国一名犁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国役属者数十。以石为城郭。列置邮亭,皆垩塈之。有松柏诸木百草。”   “其王无有常人,皆简立贤者。国中灾异及风雨不时,辄废而更立,受放者甘黜不怨。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其人颜色红白,男子悉着素衣,妇人皆服珠锦。王城方八十里,四面境土各数十里。胜兵约有百万,常与安息相御。”   “土多金银奇宝,有夜光璧、明月珠、骇鸡犀、珊瑚、虎魄、琉璃、琅玕、朱丹、青碧。刺金缕绣,织成金缕罽、杂色绫。作黄金涂、火浣布。又能刺金缕绣及积锦缕罽(jì)。以金银为钱,银钱十当金钱之一。安息、身毒人与之交市于海中,其利百倍。邻国使到者,辄廪以金钱。途经大海,海水咸苦不可食,商客往来皆赍三岁粮,是以至者稀少。”   “和帝永元九年,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临大海欲度,而安息西界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闻之乃止。”   “可叹甘英功亏一篑。”少帝悠悠回神,心向往之。   杨彪笑道:“出使大秦,乃我大汉雄心。前有张骞、后有班超。两汉以来,英杰辈出。终有一日,西极之地,当见汉使持节。”   “蓟王,志在千万里。大汉十三州,已难舒其志。”少帝叹道。   杨彪言道:“陛下当勤勉。以待他日,蓟王远赴万里,长展鲲鹏之志时。护江山社稷以周全。令王上无后顾之忧。”   此言意味深长。少帝心领神会:“朕,当谨记。”   换言之。蓟王志不在,逆篡帝位。 第088章 大国之基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翻成白话,便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蓟王高瞻远瞩,胸怀广大。又如何会困守,区区百里京畿。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莺歌燕舞,酒池肉林,穷奢极侈,荒淫无度,乃至碌碌无为,老死榻上。   太傅杨彪又言道:“臣亦听闻,蓟王欲仿效西域,另立岭南、漠北、东瀛,三大都护府。于内,拱卫汉土。于外,驯化蛮夷。”   略作思量,少帝欣然点头:“蓟王开疆辟土,只为名著青史乎?”   杨彪却答曰:“臣闻上古时,周初封诸侯,称八百国。春秋时,剩百七十国。战国时,仅余七国。待秦灭六国,楚汉相争,天下并为大汉十三州。已传前后四百年。当作何解?”   少帝言道:“分久必合。”   杨彪轻轻颔首:“一统诸夏,乃大势所趋。”   少帝幡然醒悟,“‘闻道上童谚:麒麟见,乱世终’。蓟王,欲纳天下乎。”   “蓟王曾言,凡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江河所至,皆居汉民。”杨彪言道:“四大都护府,乃为藩屏。沟通华夏与徼外蛮夷。若成,大汉江山永固,后世无忧矣。”杨彪徐徐善诱。既为帝师,当不可越俎代庖。只引经据典,阐明内中缘由,个中道理。答案,当由少帝自行领悟。   “太傅之意,朕已尽知。”少帝自有所悟:“先帝封蓟王,辅汉大将军。乃远见之举。”   “陛下明见。”杨彪笑道。   太傅金玉良言,令少帝茅塞顿开。蓟王既志在四方,不欲困守于内。对少帝而言,乃是极大之利好。必欣然许之,安心做『守成之君』。   按后世划分,一朝始终,历代君王分为:开朝之君、中兴之君、守成之君、乱亡之君。   单就功业而言。开朝之君如高祖,居首。中兴之君如光武,居次。守成之君如文、景,再次。乱亡之君非桓、灵莫属,居末。少帝不敢与文、景相比。然能励志超越桓、灵,亦足可称道。   野心常与身位成正比。今,汉室式微,能坐稳江山,实属不易。马瘦毛长,英雄气短。哪有环顾宇内之心。君不见,先前黄巾逆乱,天下板荡。朝臣竟欲自断一臂,弃陇右半壁江山。   俗语谓,富不过三代。蓟王当世雄主,不敢争锋。然身后三百余子,可有一人,能比肩乎。   只需守住祖宗基业,当可徐徐图之。故闻蓟王志在四海,少帝焉能不喜。凡有所请,必有所应。予取予求,怀之以柔。此乃,羁縻之策也。   少帝憨于外而精于内。大汉得其主也。   待授业毕。杨彪恭送少帝回后殿,遂出宫回府。   “拜见太傅。”与左中郎将吕布殿前相遇。   “见过左中郎将。”杨彪含笑回礼。   “大秦使者先到,百官皆去相迎。太傅同去否。”吕布笑问。   “大秦皇后一行,自有大鸿胪接待。”杨彪答道:“陛下课业为重,无暇他顾。”   “太傅珍重。”吕布这便别过。徐徐直身,目送杨彪车驾出宫门。吕布自去偏殿,与小黄门安絜相见。话说,自那夜二人偶遇,碌碌饥肠,同享一席佳肴。一回生,二回熟。到如今无话不谈,相交莫逆。能在深宫之中,得一知己。于自幼生于边郡,骤登高位,孤身留京,身无所依的吕布而言。真乃,生平之幸事也。   “何事如此急迫。”得小黄门传语,吕布急忙赶来相见。   “老父知我与左中郎将相识,欲请往家中一叙。”安絜目露忐忑。   “我道是何事。且回禀伯父,吕布自当如约而至。”吕布笑答。   “好。”安絜便松了口气,又问道:“几时得空。”   “后日休沐。便择此日如何?”吕布言道。   “一言为定。”安絜展颜一笑。溢彩流光。   吕布瞬间失神。急忙侧目。忽心生忐忑,莫非我亦有断袖之癖?   待回神,安絜已远去。   旁人视为禁中之地。安絜却往来自如,游刃有余。吕布亦不禁生疑。究竟是何许人也。能往来帝王之家,如入无人之境。三日后,谜底自当揭晓。   二崤城,九坂坞,客堡。   客堡内建四方客舍。另有蕃邸、国宾馆、大使馆等,诸多建筑。乃是集居、贸、外事于一身的繁华城邑。九坂坞堡,便是九座城邑。   客堡横竖一里,居于九坂最西。城内高楼鳞次,招牌栉比。外罩琉璃,内燃灯。日落西山,华灯初上,招牌璀璨。放眼望去,灯明字亮。整个山头,夜放豪光。   “北雁南归,紫气东来。”先前,没鹿回单于入京朝拜,居于“雁归馆”。西域使团千余众,则入“紫墀馆”。取乐府诗“灵正丹帷,月肃紫墀”之句。   “馆,客舍也。”   前后楼馆,左右附楼,连以垣墙飞阁。居中亭台楼阁,碧水环流。分,通铺、雅室、精舍、贵宾阁。一馆之大,足可容纳数千客旅。上至馆中主事,下到仆从婢女。便是好妇酒保,庖厨佣工,皆喜笑颜开,殷勤备至。怎一个宾至如归了得。   天梯直升,雅室对列。房门错开,窗明几净。再入大平座,居高远眺皑皑京华,素裹银装。便是自称见多识广,原罗马贵族,亦啧啧称奇。   王室贵族,不出意外。然寻常人等,能居于此,当真闻所未闻。   丝路听闻,蓟国兴二十等爵,国内新生爵民。本以为,类罗马公民。不料二十等爵,竟适用于全体国民。凡编户齐民,便可积功至相应民爵。甚至为候,亦不是梦。虽说“非功不侯”,“非刘不王”。能不另行设限,广予齐民,进身之阶。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士、农、工、商,卒,大量进爵。与齐民上下勠力,为大国之基。   于是乎,在齐民与列候、封君之间,产生新阶层。以取代尾大不掉,大发国难财的遍地宗贼。辅以“分户不析产”之《圩田制》。最大程度的分散了宗族聚力,消灭宗族乡党之害。   试想,家中诸子长成,皆可迁往新城,自立门户。相聚少则百里,多则千里。如何能聚成宗族。蓟人包罗万种,又如何能凑成乡党。   山顶国宾馆。   听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并黑夜女王英妮娜,将道听途说,娓娓道来。   罗马皇后,奥古斯塔鲁琪拉,一声长叹:“此人可怕。” 第089章 薰莸异器   “皇后何有此言。”阿奇丽娅难掩惊讶。   “自东来大汉。见你日日苦读汉人经典。尤其历史,知之甚祥。何不说说‘武王伐纣’。”鲁琪拉答非所问。   “这有何难。”阿奇丽娅娓娓道来。   鲁琪拉频频点头。待阿奇丽娅,将长篇史诗,滔滔说完。忽笑问:“决胜于何处。”   “自是牧野之战。”此亦难不倒圣火祭司。   “牧野,战况如何。”鲁琪拉再问。   “武王身先士卒,奴隶临阵倒戈。”阿奇丽娅脱口而出:“兵败如山倒。”   “蓟王若大军压境,可比武王伐纣吗?”鲁琪拉语透深意。   阿奇丽娅恍然大悟:“皇后乃喻,西征罗马。”   “正是。”鲁琪拉言道:“罗马军队,虽无奴兵。然后方劳作,后勤输送,帝国上下,方方面面,皆充斥大量奴隶。仅罗马城中,奴隶便有数十万众。而被贵霜、安息贩卖到绿洲的罗马人奴隶,皆被释放为自由民。蓟国二十等爵,虽未在绿洲实施。然依我所料,绿洲大兴民爵,不过是时间早晚。绿洲种种神奇,宛如置身天国。遥远绿洲及绿洲主人之名,早已随商队,传遍丝路沿线各国。若得知绿洲主人兴兵西征,所有奴隶皆可除枷锁,免奴役。户户得田一顷,宅一座。你说,罗马有多少胜算。”   “若能御敌于国境之外。相持日久,蓟王劳师远征,难以补给,必然败退。然若被突破阿拉比亚边墙防线,长驱直入。边界行省,阿拉比亚(Arabia Petraea),会最先倒戈。蓟王得此地立足,推行绿洲律法,释放奴隶为平民,就地圩田募兵。后续人马,源源不断赶来。若能整编十万大军,罗马亡国在即。”阿奇丽娅深看鲁琪拉一眼:“然而,释放奴隶,分割田产,势必造成原有罗马贵族不满。抵抗组织会令蓟王疲于奔命,四面扑火。拖慢甚至拖垮,整个西征战役。可是,如果绿洲主人,与皇后结盟。以皇后的名义西征。并释放善意,适当维护罗马人的权益。抵抗便会大大削弱。不仅边界行省,帝国之中,原本效忠皇后的各省总督,各军团长,执政官,元老院……甚至,不等兵临城下,城内或已有人刺死另一名凯撒。”   “老实说,你是不是预想了很久。”鲁琪拉笑问。   “无时无刻。每时每刻。”阿奇丽娅大方承认:“鲁琪拉。其实这段日子以来,我也一直在想,罗马究竟需不需要奴隶。没有了奴隶,罗马会不会更强大。又或者,会一日崩塌。”   “没有人能预见未来。即便是你,阿奇丽娅。”鲁琪拉眸中深意,复杂难明。   “其实,皇后也没有想好。不是吗?”阿奇丽娅睿智一笑。   “赛里斯人,将大汉,分成前汉和后汉。只因前汉末年,有王莽篡位,令国祚中断。如果罗马也有类似遭遇,我们还能复兴吗?”结束谈话前,鲁琪拉忽问。   “当然。”阿奇丽娅眸中,熠熠生辉。   “好的,阿奇丽娅。”鲁琪拉展颜一笑。   从始至终。未置一语的黑夜女王英妮娜,此时亦不经意间,微微扬起嘴角。   鲁琪拉之所以举棋不定。只因担心后果难料。若大军压境,行省分崩离析。外有强敌,再生内乱。重压之下,乃至罗马亡国。鲁琪拉便是千古罪人,难辞其咎。所以才会问,罗马能否再兴。以此来为自己减压。   历史,确也如此。   东晋太元二十年(395年),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一世逝世。临终前,将帝国分与二子继承。其中,东罗马帝国晚于西罗马灭亡,前后共存续近千年之久。   待圣火祭司告退,鲁琪拉又看向沉浸在暮色之中的黑夜女王:“英妮娜,我需要你的建议。”   “好的,皇后。”黑暗女王一如既往,言简意赅。从不拖泥带水。   “你从不担心吗?”一贯的冷言冷语,令鲁琪拉不知该如何,切入正题。   “是的,皇后。”   “为什么?”鲁琪拉便只有追问。   “天性,皇后。”   “传闻,被誓约流放的日子里,你和你的族人,藏身黑暗的下水道,靠愉悦男人为生。”鲁琪拉换了个角度。   “是的,皇后。”   “那么,对于男人,你有没有心得。”鲁琪拉旁敲侧击。   “有的,皇后。”   “能不能教会我。”鲁琪拉终于鼓足勇气。   “没必要,皇后。”   “为何?”鲁琪拉赌气质问:“难道我很老吗。”   “不是的,皇后。”   “那又是为什么呢。”鲁琪拉追问。   “不需要,皇后。”   鲁琪拉终于醒悟:“是蓟王,不需要。”   “对的,皇后。”黑夜女王英妮娜,言下之意。对蓟王而言,鲁琪拉的价值,并不流于媚俗。如何扬长避短,最大得利。才是鲁琪拉需要虑及。英妮娜,自以为,鲁琪拉事关西征大计,对蓟王而言,尤其重要。其罗马皇后的头衔,声望,拥趸,乃至国内外全部的政治遗产,才是最大卖点。   “可我需要。”鲁琪拉直抒胸臆:“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纽带,是战后利益最大的前提。”   英妮娜语气忽变:“好的,皇后。”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既已说开,鲁琪拉自无需顾及。   “没问题,皇后。”   说完,英妮娜便无声告退。   出门却见,阿奇丽娅目光清冽,立在天梯旁。   “这不是个好主意。”窥听一切的圣火女祭司,直言不讳:“很可能弄巧成拙。‘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绿洲主人嫉恶如仇,你该清楚。”   “手段不重要。”同行当面,英妮娜一改先前冰冷做派,慵声答道:“结果最重要。”   “此话何意。”阿奇丽娅不喜。   “大震关居时,你可曾听闻大秦圣祭,黑暗驱魔。”英妮娜反问。   “自然听说。”阿奇丽娅追问:“却与此事无关。”   “并非如此。”英妮娜眸生碎芒:“不论蓟王好恶,安娜塔西娅手段如何。且问,女刺客是否如愿以偿。”   “原来如此……”阿奇丽娅幡然醒悟。 第090章 兄弟之邦   话说,自天师道二代天师张衡飞升。天师道,一分成三。三辅有骆曜,东方有张角,汉中有张修。骆曜教民缅匿法,角为太平道,修为五斗米道。   “缅匿法”,便是传说中的“隐身术”。   刘备已问过骆晹,此中法门。并观摩骆晹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遁走于无形。谜底随之揭晓。依然是幻术。并非自行隐身,而是令旁人“看不见”。一言蔽之,眼见为虚。   座下弟子,自立门户。前天师夫人卢暒,处境越发艰难。为庇护幼子。史上,卢氏不得已,“常往来(刘)焉家,故焉遣鲁为督义司马,住汉中,断绝谷阁,杀害汉使。焉上书言米贼断道,不得复通,又托他事杀州中豪强王咸、李权等十余人,以立威刑。”   也即是说。卢氏利用自身绝色姿容,“常往来”益州牧刘焉府。为张鲁赢得了“督义司马”,充为进身之阶。   此与助许师钟瑷,登大震关,(不)幸为蓟王所获。人生境遇,可谓异曲同工。   其子,张鲁、张卫、张愧、张玉兰、张徵,皆认蓟王为父,颇得善待。张卫、张愧、张徵,年前入蓟太学坛。得博士祭酒悉心授业,日有所进。上庠令郑公言,皆有“二千之才”。言下之意,可为二千石高官。卢氏焉能不喜。更加夫君宠溺呵护,诞下麟儿,母凭子贵。焉能不死心塌地,别无二心。   于是,对被放逐下水道,族人靠取悦男人和充当扒手为生,从来只看结果,无视过程的暗夜女王英妮娜而言。卢氏傍树而生,承荫诸子的目的,完美达成。至于个人经过,实不值一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暗夜女王之信条:能力所及,无所不用其极。   圣火女祭与暗夜女王,人生际遇可谓云泥之别。自不屑如此行事。   言归正传。   大秦在极西之地。非汉番属。故不可循正月旦会时,“天子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内抚诸夏,外接百蛮”之礼。且大秦乃海西强国,亦非百蛮范畴。   少帝问计群臣:当待之以何礼。   三公九卿,引经据典。少帝细细听闻,不动声色。   后看向列席朝议的蓟王属臣:“右丞以为如何?”   贾诩起身言道:“回禀陛下。下臣以为,当仿春秋时,诸侯会盟之礼。”   便有太尉张温,起身言道:“春秋会盟,本为尊王攘夷,共佐周天子。后群雄称霸,借会盟行远交近攻,合纵连横。今,天子乃出汉室。为四海共主,焉能自降身份,行诸侯之礼。”   司空卢植起身言道:“右丞之意,非是降尊,而是同升也。”   少帝欣然点头:“大汉与大秦,并无隶属,如兄弟邦也。”   “陛下明见。”贾诩下拜:“会,同也。诸侯虽有大小强弱之分,却皆遵周天子。时霸主称‘伯’,乃长兄之意也。”   太仆王允亦言道:“上帝(昊天上帝),生五方天帝。我高祖,乃赤帝子也。大秦之君,当为白帝之子。故,大汉与大秦,为‘从兄弟邦’也。”   “从兄弟之邦。”略作思量,少帝便已领会:“赤帝与白帝,同为上帝子也。大汉、大秦,便是从兄弟。”   “正是如此。”王允亦拜。   百官纷纷醒悟。右丞贾诩所言,“会盟之礼”,非从周天子处论起。乃是从昊天上帝、五方天帝、天子,依次论处。赤帝之子,与白帝之子,乃同出同祖。自是“从兄弟”之邦。   董太皇亦醒悟,不禁赞道:“右丞不愧足智多谋,陛下宜纳其言。”   少帝遂言道:“大鸿胪听命。”   “臣在。”大鸿胪起身出列。   “择吉日,朕与(大)秦(皇)后,会盟于平乐观。宗亲诸刘,百官列席。洛阳百姓,可入园观瞻。”少帝金口玉言。   “遵命。”大鸿胪肃容下拜。   华夏自古便是礼仪之邦。礼不可废,更不可乱。定下接待之礼,乃是头等大事。   不出三日。大汉天子与大秦皇后,会盟于平乐观,已遍传京畿。   大秦之名,亦经丝路游商,广为流传。若非深信不疑,班长史又岂会遣甘英不远万里,出使海西。终汉一朝,汉使往来,不绝于道。论开拓精神,上下五千年,无出其右。开疆拓土,非强国不可为。国弱必行收缩防御,闭关锁国,而后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后世地理大发现,亦出强国之志。   两汉之后,可闻万里持节乎?   自蓟王抵京,喜事接二连三。先前愁云惨雾,一朝散尽。气象为之一新。中夏虽地薄,然立朝四百年,大汉终归树大根深。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汉即便苟延残喘,似病入膏肓,然欲改朝换代,绝非一日之功。   少帝择平乐观行会盟之礼,亦是深思熟虑。   先帝时,诏令何进大发四方雄兵,讲武平乐观下。建十重五彩华盖,高十丈;建九重华盖,高九丈。横列步骑数万,结营为阵。先帝自驻大华盖下,何进驻小华盖下。礼毕,先帝擐甲介马,称“无上将军”,行陈三匝而还。   今,五彩华盖等,讲武所置器物皆在。只需稍加修缮,便可一用。省时省力。   且平乐观,位于西郭,距函园仅一里余,出行方便。又非城内南北二宫,百姓亦可观瞻。足谓三全其美。   太史令单飏,拟定十月十六,为会盟之期。先是蓟王赐婚,再有太皇上寿,又起会盟之礼。洛阳内外,皆拭目以待。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何苗奉诏入宫:“臣,何苗,拜见太后。”   “闻大秦皇后东来。”何后开门见山:“与我儿会盟平乐观。此乃四百年未有之盛世。朕,虽守丧在身,却也不可缺席。”   “臣,遵命。”何苗心领神会。如此盛世,必广为流传。何太后焉能置身事外。   “大秦皇帝,今在何处。”何太后言有所指。   “传闻,大秦皇帝与皇后,乃同胞兄妹。”何苗语出惊人。   何后一愣:“兄妹焉能相配,莫非大秦风俗亦与安息比同。”   “非也。”何苗解释道:“传闻,大秦乃二帝主政,皇后另有婚配。”   “原来如此。”太后轻轻颔首,又随口一问:“秦后可有子嗣?” 第091章 心有滋蔓   从昊天上帝,论出从兄弟。   贾文和之言,无懈可击。天子,乃天帝之子。既有五天帝,必有五天子。汉家天子乃出高祖,高祖为赤帝子。   赤帝子曾斩白帝子:“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   高祖斩白蛇起义,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换言之,秦末汉初,白帝之子亦曾降世,却为赤帝子所杀。   言外之意,白帝子战败。天下遂为赤帝子所得。   今大秦皇后,跨山越海,远涉万里,赶来会盟。便有二家和好之意。   贾文和言中,暗藏天地义理。颇令人回味。   高祖斩白蛇,而夺天下。作为赢家,少帝及文武百官,乃至洛阳百姓,皆心有高瞻。越发虚怀若谷,极尽地主之谊。   距会盟之期,尚有十日。为协同各方,共襄盛举。少帝命蓟王刘备,全权打典会盟事宜。   受领君命。蓟王刘备亲赴旅堡,国兵馆。与罗马皇后相见。   九坂坞,各霸山头。相互以吊桥相连,自成一体。只需落下左右吊桥,九坂连横,便可畅通无阻。前后吊桥,乃下山之用。   九坂坞内,各有建筑群。如中堡为瑶光殿,及偏殿等附属建筑群。官堡为蓟国邸,并家臣府邸等。客堡为国宾馆,并四方馆舍等。学堡为国学坛,并国学生宿舍等。九坂坞合称二崤城。二崤城下,乃九坂悬楼。悬楼再下,便是十里函园。   时,蓟王献礼,向先帝买来前大将军梁冀废园,改造王陵。先帝欣然允之。且自鸣得意,废园一座,高价卖出。可谓神来一笔。   然时至今日,众人方知蓟王先见之明。   窃以为。蓟王岂止是,和亲稳赚不赔。便是与先帝交易,亦未曾落下半分。   试想,一栋九坂悬楼,便作价亿钱。十里函园,又当作价几何?   无可估量也。   旅堡,国宾馆。   糅合大汉与罗马礼仪。圣火女祭,盛装出席,代主迎宾。   身上由钟存慧妃,命王宫织女为其量身定做的罗马式样丝绸长裙,及火玉华胜等物,将圣火女祭,衬托的格外耀眼夺目。混合着生于死,明与暗,神圣与冶荡的罗马风情。饶是蓟王亦不由心生赞叹。   罗马人对丝绸的渴求,几乎伴随着整个帝国的兴衰。   自凯撒大帝身着来自东方的丝绸长袍,置身剧场,而轰动罗马城。罗马贵族,无论男女,争相着丝绸衣袍,以彰显身份高贵。丝绸的价格,甚至被炒到几与黄金等同。黄金大量流出,乃至后期所铸罗马金币,成色一降再降。几乎拖垮了帝国经济。然罗马人对丝绸,近乎疯狂的痴迷,却从未停止。   罗马有识之士,痛心疾首。疯狂攻击,并不遗余力,寻找丝绸的缺点。说丝绸有伤风化,因为穿上丝绸,罗马淑女下半身,几近透明。对罗马淑女而言,此完全不是问题。“不给你买丝绸的男人,一定不爱你。”一时成为风靡罗马社会的流行语。   以至于,凯撒大帝将丝绸长袍穿进了元老院,尼禄更着丝绸女装招摇过市,诸如此类。历代罗马皇帝,对丝绸的迷恋,从未停歇。价格高昂仍供不应求。不得已,罗马人甚至拆了长袍,混入羊毛等,重新编织,以降低成本。到帝国末期(公元301年),戴克里先皇帝,不得不强行把生丝价格,定为天价(每磅约合274金法郎),以期遏制丝绸消费。   罗马人对丝绸,爱之深,恨之切。堪称无法戒断之“精神鸦片”。   据载。罗马人与丝绸结下不解之缘,是在前汉甘露元年(前53年)。时与恺撒并称“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由于在国内政治斗争中失利,负气东征,与帕提亚(安息)王朝开战。卡雷战役中,帕提亚人突于阵前展开军旗,在烈日下肆意挥舞。旌旗耀眼夺目,神光大作。令罗马军心大乱,仓皇溃逃。甚至克拉苏本人亦死于此役。据后世考证,帕提亚人宛如来自天国的夺目旌旗,便是罗马人此前从未所见的丝绸。   时下,丝绸之路走完全程,大概需花一年时间。因而很少有人能走完全程。货物往往几经人手。汉商经由长安出发,抵达西域时,丝绸的价格已涨数倍。再经胡商翻越葱岭,运抵两河流域,安息人会征收一成(10%)以上的关税。绝大部分西域胡商,在此便会打道回府。换做安息商人,接力将丝绸,天价转卖罗马。   换言之,安息横亘于丝路要道,如同扼住罗马人的金袋。罗马人自希望与大汉直接贸易。而免去安息横插一杠。   安息自不会令其如愿,故一直暗中作梗。   班超遣甘英出使罗马时。安息人故意说,海水宽广无边,如遇狂风大浪,足需两年方能抵达彼岸,凡渡海者,需备足三年粮。且因久瓢泊海上,许多人因思乡,抑郁而亡。甘英听后,忐忑不安,遂弃此念。   就刘备所知,安息人没有告诉甘英,还有一条陆路,可直通罗马。   正因知晓罗马贵妇,对丝绸无法抑制的狂热。故慧妃才倾尽全力,为罗马皇后等人,量体裁衣。如此笼络,鲁琪拉等人,欣然受用,甘之如饴。不得不说,令鲁琪拉皇后,放下戒心,乃至动摇心智。   丝绸的作用,居功至伟。   轻如鸟羽,薄如蝉翼,滑似凝脂,瑰若云霞。所谓云锦天衣,莫过如此。丝绸之魅,凡罗马贵妇,无可抵御。   “阿奇丽娅,拜见王上。”耳濡目染,汉话已与常人无异。   “阁下免礼。”刘备如沐春风:“久来汉土,却迟迟未能相见。乃孤之失也。”   “不敢。”阿奇丽娅竟生一丝,小小的慌乱。   蓟王风姿,何必多言。 第092章 相见恨晚   国宾馆本就装修华美。为迎接罗马皇后一行,刘备又命人善加修饰。甚至不惜工本,用大量上品绸缎,布置室内空间。白琉璃落地窗辅以绸缎窗帘,金丝毛毯铺装地面,便是墙壁亦用绫罗张满。琉璃花瓶、挂件、摆件、溢彩流光,随处可见。   岂止是奢靡无度,分明如置身天国一般。饶是罗马皇后鲁琪拉,亦如坠云端,如梦似幻。   鲁琪拉等人,先居绿洲,又迁大震关。对蓟王一切,可谓了若指掌。十里函园,更多耳闻。更心知,拥有十里王陵的绿洲主人,权势之盛,足见一斑。对时刻身背复辟执念,如野火燎原的罗马皇后而言。再没有比权势,更令其怦然心动,朝思暮想,求之而不可得。   身体层面的欢愉,远不足抚慰心灵的空虚和饥馑。唯有权利,能恰到好处的填平欲壑。熄灭灼烧灵魂的烈火。   鲁琪拉如此,何太后亦如此。   故而。当刘备与盛装出席的鲁琪拉,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看到了何后的另一版。对权与利的执念。不分种族,不分国别,皆是人性使然。   “下臣,拜见皇后。”刘备先行礼。大秦与大汉既是从兄弟之邦,作为大汉一藩王,刘备自当先礼。   “见过蓟王。”已将汉宫仪习练纯熟的鲁琪拉,回之以汉礼。   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饶是刘备,亦不禁心生赞叹。礼仪之邦,先礼后仪。待之以礼,行之亦仪。礼,乃是礼节礼数。仪,便是仪制仪轨。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如此次,大秦皇后东来,大汉自当礼遇。然如何行事,方不算失礼,便需妥善定立仪制。遂由贾诩进言,定下《会盟之礼》。并引经据典,论出从兄弟之邦。此,亦合天人感应,配五德始终。可谓无懈可击。   “多谢蓟王危难关头,施以援手。”鲁琪拉谋刺失败,被禁孤岛。若非蓟王搭救,早已性命不保。如何能远涉万里,抵达中夏。   “举手之劳,不敢言谢。”刘备谦不居功。话说,刘备不过是传语安息国主。后续一切,皆由安息王子代劳。当然,能请动安息王子出面,足见绿洲主人之权重。   “王上请。”   “皇后请。”   客随主便,各自落座。   闻名已久,初次见面。蓟王剑眉朗目,丰神如玉。鲁琪拉亦不由暗自惊讶。   大震关上下早有风传。年轻的绿洲主人,曾凭一己之力,七日礼赞百余亚马逊。年纪轻轻已有三百子嗣。亚马逊的锁体技,何其强大。堪称牢不可破。广为流传,无数血淋淋的实例亦证明,绝非人力能及。本以为,不过是夸夸其词,以讹传讹。今日见面,方知人中麒麟,名副其实。   内敛却无法遮掩,温暖而又不刺眼。   正如罗马人对丝绸的迷恋。   亦如罗马人无法想象,安息人的旗帜上会荡漾光芒。   一言蔽之。如蓟王这般人物,鲁琪拉从未得见。权势与身位的融合,竟和光同尘,如此完美。   话说。除去半途而废的甘英。四百年来,也从未有汉使,真正踏上罗马的土地。换言之,史家所记载的关于罗马的一切,多是道听途说。来源无非丝路胡商,大汉边民,佛门高僧,诸如此类。史家并非耳濡目染,亲身体验。   然蓟王毕竟见多识广。短暂的惊艳,很快便谈笑自若,举止如常。   罗马先贤柏拉图所言:“良好的开端,等于成功的一半。”正如这次见面。鲁琪拉需借外力复辟。蓟王若远征罗马,便不可无视鲁琪拉的存在。于是乎,再没有比一拍即合,更适宜之举。   终归结亲如结盟。婚姻是最高级的互相担保(人质)。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对拥有罗马皇后头衔,并具有广泛影响力的鲁琪拉而言。眼前所见,关于蓟王的一切,对维系联盟(婚姻)的长久稳定,皆有不同程度的加分。   如何能恰到好处的,让一切水到渠成。是接下来,鲁琪拉需慎重虑及的关键。   内外诉求一统,表里利益如一。家国大事无需谈。闲话逸闻趣事,古今奇谭。不过是欲拒还迎的表演。鲁琪拉自幼便精于此道。虽多年不用,拾起不难。   反观蓟王刘备。之所以能对鲁琪拉的一切,保持克制和从容。只因蓟王在何太后身上,获得了足够的经验。如何恰当好处的保持距离,蓟王已颇有心得。   正如黑夜女王英妮娜所言。蓟王对鲁琪拉个人,并无特殊观感。蓟王宫中佳丽,倾国倾城者,不胜枚举。何必放滥。   商定诸多会盟事宜,刘备这便告辞离开。   不等王驾回船宫。关于此次会面的一切,早入有心人之耳。   二宫太皇,并西宫太后,各有耳目,将会谈内容,一字不漏,传出国宾馆。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何后一声冷笑:“堂堂大秦帝后,竟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衣不蔽体,卖弄风情,有失国体。”   何苗小心答道:“蓟王少年多金,英姿勃发。秦后盛年韶华,绝美姿容。况,别居异乡,孤苦无依。相见恨晚,亦是人之常情。”   “好一个相见恨晚。”闻此语,何后不由得妒火中烧:“我家麒麟,岂能拱手让与他人。”   “太后意欲何为?”何苗惊问。   “无它。会盟礼前,替朕约秦后,入园相见。”何后言道:“其人如何,当亲眼一观。”   “喏。”何苗心中,有苦自知。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卧榻之畔。何后与蓟王诸多前事,如何能瞒过自家兄弟。然,何苗窃以为。太后此生,注定与蓟王无名无分。何苦来哉。   “二兄无事可先回。”闻宫妃帘下耳语,何后遂言道。   “喏。”何苗如临大赦。拜退出殿,正与上元夫人相遇。   自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上元夫人奉命,常驻千秋观。往来西园,日益频繁。虽不知太后意欲何为。然,何苗隐约觉察,当与蓟王相关。   再得一麟子?   何苗轻轻摇头,只顾登车而去。 第093章 今冬尤寒   大型庆典,接二连三。洛阳先前愁云惨淡,被一夜凛风,悉数吹散。   许是与人口日稀相关。四郭百姓,总觉得今冬尤寒。仓促修葺,脚手架甚至还未及拆除的宅邸,便被主人急急忙质押金市子钱家。举家迁入函园栖身。先前贪恋函园繁华,购买园内宅邸,充作别馆。闲时入园赏玩,并不久居。   如今却弃园外祖宅,举家迁入函园别馆。   一言蔽之,人心向背,民情冷暖。   自蓟王手握八关,令行禁止,严明军纪。大刀阔斧,整顿吏治,重振朝纲。洛阳内外,清平之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然百姓心头,总有一丝警惕,若隐若现,时有时无。   总觉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此绝非杞人忧天。日前,蓟王已上表,效仿东平宪王,辅政五年。满打满算,还余二载。二载之后,又当如何?   国祚艰难,时运不济。何董二戚,能否如吴、越那般,同舟共济?   “窃以为,难。”兖州别驾陈宫,斩钉截铁。   堂内暖风徐徐,香气氤氲。兖州牧曹操,与一众僚属齐聚。自就任兖州牧以来,曹操选贤举能,休兵养息。一州大治。又疏通水道,兴漕运,练水军。麾下已有精兵数万。乱世之中,牧守一方。曹孟德终展长才。   少时,许邵评曹操,后世记载,略有出入。   《三国志·武帝本纪》裴注引孙盛《异同杂语》:“尝问许子将:‘我何如人?’子将不答。固问之,子将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太祖大笑。”   《后汉书·许邵传》载:“曹操微时,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对,操乃伺隙胁劭,劭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操大悦而去。”   《三国志》成书于西晋。《后汉书》成书于南朝。故遣词造句,褒贬不一。   后世广为流传,“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许更恰如其分。   能臣治世,枭雄乱世。乃孟德毕生写照。   此时此刻,身为一州之牧的曹操,正是不可多得的治世能臣。放眼大汉十三州,虽不能与河北二州相比。却也足可名列三甲。   治中程立,亦起身言道:“我与公台,不谋而合。”   见曹操看来,主簿荀彧,遂起身言道:“下官亦如此想。蓟王在时,令行禁止,政通人和。蓟王归国,二戚相争,朝政日非。有折足鼎覆之危。”   “蓟王无心权柄,如之奈何。”曹操龇牙一笑。   “明公与蓟王,相交莫逆。当知其志存高远,非慕权势。”陈宫言道。   “‘志不求易,事不避难’。”曹操有感而发:“洛阳风传,贾诩进‘会盟’之言,乃为蓟王西征铺路。”   “此事可信。”陈宫乃属僚之首,堂议多由其代言。属僚、亦作“属寮”。意同属吏。唯有幕府属吏,可称“幕僚”。   “先时曾闻,蓟王欲仿西域,立漠北、岭南、东瀛三大都护府。为大汉藩屏。如此,四面合围,铁壁一般。更加手握洛阳八关,并大震、大散、潼关。即便关东逆乱,朝堂亦稳如泰山。”陈宫亦称足智多谋。已窥破蓟王心意。   “麒麟天降,为终结乱世。”程立笑道:“若无‘意料之外’,大势定矣。”   “哦?”曹操听者有意:“此言何意。”   “巴郡板楯蛮反。”程立一语中的:“此便是意料之外。”   曹操轻轻颔首:“自刘焉入蜀,整饬吏治,抚纳离叛,务行宽惠。益州民生向好,百姓安居。为何偏偏此时,板楯蛮反。诚如仲德所言,此事颇多意料之外。”   “传闻,五斗米道鬼师张修,无疾而终,白日飞升。现任五斗鬼师,乃蓟王假子张鲁。此人素与巴人交好。却不知,板楯蛮反,是否与其相关。”荀彧直指关键之所在。   曹操问道:“莫非,板楯蛮反,乃出蓟王授意。”   “尚未可知也。”荀彧摇头。   “养贼自重,非蓟王所为。”曹操断然摇头:“再者说来,此一时彼一时也。蓟王连立二帝,为三朝元老。执掌天下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须暗行苟且之事。”   “明公所言极是。”三人六目相视,仍由陈宫答曰。待曹操面色稍霁,便又进言道:“太平道与蓟国,颇多渊源。先前,蓟王公审右国令,足见牵连之深。太平道又出天师道。张鲁乃二代天师张衡之子。其母卢氏,今为蓟王妃嫔,且诞下一子。‘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先有群仙会,于吉解‘宗王’谶言;后有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黄巾乱后,群魔乱舞。明公不可不防。”   此乃诛心之言。却有理有据,令曹操难以反驳。一时无言。   “我辈,当作何处(chǔ)?”少顷,曹操问道。   “文修武备,作壁上观。”陈宫脱口而出。   “诸位依计行事。”曹操当机立断。   “喏!”堂内文武,齐声应诺。   河东郡,秦置。洛阳西北五百里。二十城,户九万三千五百四十三,口五十七万八百三。治安邑。   河东有盐铁之利。又毗邻京畿。人口众多,经济发达。两汉以来,便是天下富庶之地。亦是权贵向往为官之地。更加“河东被山带河,四邻多变,当今天下之要地也”,故为各方势力,必争之地。   自袁绍辟祸出京,拜河东太守。到任后,连举郡中大姓,卫固、范先、张晟等,为属吏。声名日隆,颇有政绩。   “报!”天将露白,便有心腹廊下来报:“后将军董卓,遣人来见。”   “哦?”袁绍翻身而起,略作思量,遂言道:“速引来一见。”   “喏。”   待袁绍梳洗更衣,步入前堂。   便见一人,肃容下拜:“后将军麾下,骑都尉李肃,拜见府君。”骑都尉秩比二千石,略低于太守。   验过印信,袁绍遂问道:“都尉所为何来。”   “后将军欲与府君结交。故命末将星夜到访。”说罢,取礼单在手:“请府君过目。”   袁绍抬眼扫过,面色稍缓:“我与后将军有数面之缘,何须如此见外。”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李肃躬身笑答。   “请坐。”携重礼登门,必有所求。袁绍既出名门,又久历官场。自心知肚明。   “谢府君。”   宾主落座,官婢奉上香茗。李肃举杯相敬,润唇后言道:“今,有一机密要事,与府君相商。”   袁绍遂屏退众人:“都尉且说来。”   “后将军书信再此,请府君过目。”李肃遂取密信呈上。   验过无误,袁绍遂开封细观。少顷,猛然站起:“竟有此事!” 第094章 规圆矩方   李肃答曰:“兹事体大,后将军焉敢矫诏。舍阖家老小,只为诓骗府君。”   袁绍问道:“你且说来,后将军奉何人之诏。”三宫鼎立,外加少帝,诏出何人,云泥之别,自当问清。   “个中隐秘,末将不知。后将军约府君并河内王府君,洛阳一聚。当见分晓。”李肃答曰。   “哦?”袁绍心中一动,这便言道:“河内太守王匡,并后将军与我,皆出大将军(何进)幕府。莫非,后将军信上所言,乃出太后诏命。”   “末将实不知也。”李肃一问三不知。   正如李肃所言,兹事体大。行事不密,凡有外泄,必是夷三族之重罪。然若事成,则平步青云,他日执掌朝政,亦未可知也。一言蔽之,成王败寇。   富贵险中求。胜败在此一举。   少顷,袁绍这便暗下决心:“且回复后将军。绍,定如约而至。”   “喏!”李肃大喜拜退。   送走李肃,袁绍又取董卓密信细细端详。见并无破绽,非系伪造,这才安心。无论奉谁人之诏,事若能成,一本万利。大将军何进兵败身死,袁绍等人,纷纷外放辟祸。   远离京畿,权利中心。袁绍又岂能甘心。且蓟王虽是至交好友,已有言在先,只辅满五载。待他离朝归国,少帝年幼,朝政必为何董二戚所夺。再无出头之日。   思前想后,此乃唯一机会。   趁平乐会盟,朝廷无暇他顾。与董卓、王匡等,于洛阳密会。一来,问清来龙去脉。二来,探听虚实。三来,待价而沽。攫取利益最大。   思前想后,并无不妥。袁绍这便准备上京事宜。   会盟必拟盟书,昭告天下。   盟书必有玺印。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上至朝堂,下至百姓,无有例外。正如凡蓟钞,皆印蓟王之玺。乃是凭证。罗马皇后鲁琪拉,谋刺未遂,被禁孤岛。先前持有的皇后印章,皆被没收。刘备已问过,唯有一枚贴身收藏的皇后印戒,得以幸免。   印戒,属于“印珠”。   印珠,乃是一种刻有图案、图案、文字、抑或只刻有文字的印章。是两河流域,史前至晚期青铜文明的标志之一。几千年来,两河流域及丝绸之路的沿线各古国,皆在使用。后世亦称西亚印珠,滚印,萨珊印珠等等。   按其外形,可简单分为:柱印、章印、印记石(Intaglio,常被制成戒指和项坠)等。   这枚红玛瑙半宝石黄金印戒,雕刻的正是如假包换,鲁琪拉的头像。   与鲁琪拉的轮廓,几乎一模一样。断不会有假。   唯一遗憾,印面太小。与少帝准备启用的传国玉玺,高下立见。着实不匹配。所谓相形见绌。既是从兄弟之邦,断不可相差太大。徒惹人非议。   少帝问计蓟王。   蓟王言:此事易耳。取与传国玉玺大小相若之昆冈美玉,请金市西域良工,为秦后雕刻国玺。   少帝问道:若被人诟病,大秦国玺乃是伪造,岂非不美。   少帝行会盟之礼,乃继位以来,头等大事。故务求尽善尽美。   略作思量,蓟王言道:何不将秦后印戒,与新造国玺,合并成“子母套印”。如此“母传子”,自无可厚非。   谓母子连心。此举既合乎礼法,又传递了效力。少帝欣然点头,言:大善。   蓟王这便命人去金市,寻来自罗马的匠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出半日,珠宝匠便被带到蓟王当面。   一问方知,西域珠宝匠,本是伊特拉斯堪人(Etruscans)。故乡在罗马以北的意大利西北部。伊特拉斯堪人,是优秀的工匠,擅长各种金属工艺尤其是珠宝制作。他们打造的珠饰和印珠等小饰品,工艺上乘,深受罗马人所喜。   当然,是以罗马的工艺及审美而言。换做大汉,实不值一提。   单单一尊“错金博山炉”,足以傲视西陆。   寻他来,便是要十足的“罗马造物”。足可,以假乱真。不对,本来就是真。总之,无可挑剔。   又请罗马皇后,亲自设计印面。不久,一只头顶皇冠,伸展双翅,腹嵌一面鸾形盾牌,双足各抓长矛并羽箭的双头鹰素描。栩栩如生,呈送到蓟王当面。   刘备心领神会。双头鹰,分别看向东西,指代罗马皇后欲长居西域,串联东西二大帝国。雄鹰展翅,翱翔万里,不坠青云之志。鹰爪各持长矛并利箭,其意不言自明。最后,鹰身镶嵌的鸾盾,不出意外,便是为嵌入改造后的鲁琪拉头像印章。   至于周遭如何修饰,便看伊特拉斯堪珠宝匠,如何发挥。   且皇后特意叮嘱,当刻成圆印。   《管子》曰:“以规矩为方圜则成,以尺寸量长短则得。”《汉书·律历志上》:“夫推历生律制器,规圆矩方,权重衡平,准绳嘉量。”便是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又谓:“天圆地方”。   方与圆,便是天地宇内也。   单从鲁琪拉煞费苦心,凿刻大秦皇后玺印,便知其复辟之意。   自入汉土,一路亲眼所见。凡官吏,必身配印绶。凡公文,必下签印。凡券书,必按手印。便是流通东西南北,无往不利的蓟钞,膜下亦压有蓟王玺印。大汉既如此持重。入乡随俗的鲁琪拉,焉能不倍加慎重。   大汉蓟王,为大秦皇后制印。背后之深意,不言自喻。   凡授印。便意味着,鲁琪拉的合法地位,得以在大汉,尤其西域,完全彰显。授印,之于汉廷,乃心腹大事。凡番邦异国,必先得大汉任命,方能被丝路各国所认可。授印,便是获得大汉认可之标志。   四百年来,莫不如是。足见一斑。   天圆地方之说,华夏源远流长。   慎重起见,刘备遂上报少帝。   太史令等,朝中善明天官、谶纬、算术者,皆言:若授予秦后“天圆玺印”,是否暗藏拔高之意。毕竟“天上地下”。高出大汉一筹。   少帝轻轻颔首。又问蓟王:该当如何。   蓟王言到:何不取“玉琮”,内圆外方之形貌。   “圆中牙身玄外曰琮。”“琮,八方象地。”且华夏自古,便有“玉璧祭天,玉琮祭地”之礼制。换言之,凿刻成玉琮,亦不出“(天圆)地方”之意。礼制与大汉等同。   此言一出,众皆称善。   太史令单飏拜服:王上真乃神人也!   少帝亦喜笑颜开,心满意足。果然“蓟王无难事”。   万事俱备。   只待『秦后玺印』凿刻毕。便可登台会盟。 第095章 平乐会盟   十月十六,会盟之期。   平乐观前,人山人海。洛阳百姓争相欲睹,大秦皇后风姿。右丞贾诩,“从兄弟邦”说,已传遍京畿。大秦天子乃白帝子,亦符合汉人对世界的认知。更加高祖斩白蛇,奋取天下。足可佐证,白帝子亦曾下凡之说。   白帝乃西方天帝。与极西之地的大秦,地缘上亦完全匹配。故由“君权天授”,推论出从兄弟之邦。   兄弟会盟,亦合乎情理。无可厚非。   再深思。既是兄弟邦国,危及大秦之事,大汉焉能坐视不理乎?   秦后若在西域募集人马,西征复辟。蓟王自当全力相助。   一言蔽之。大汉授印,暗藏玄机。二国会盟,意义深远。   历来异国番邦,皆受金印。独大秦皇后,授予玉玺。从仪轨而言,大汉对大秦,亦非等闲视之。   不出一日,罗马珠宝匠便呈上定稿。   内圆外方的玉琮印面正中,乃罗马双头鹰徽。围绕雄鹰,饰以绶带。最外圈,还用罗马文并汉字,刻有环形文字:“受命于天,既寿且昌。”   蓟王再呈报少帝。果又起非议。   焉能与传国玉玺比同。   “‘天子受命于天,诸侯受命于天子,子受命于父,臣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虽谓受命于天亦可’。”便有人引经据典:“昊天上帝既生五天帝。白帝子,亦当受命于天。何可辩哉?”   “先欲刻‘天圆玺印’,今又与传国玉玺比同。秦后争强好胜之风,断不可长。”另有人起身反驳。   少帝无奈,又问计蓟王。   蓟王言道:“或刻‘天地同寿,日月同光’。”出自《屈原·九章》:“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亦有国祚绵长之意。且点出大秦玉玺,乃昆冈美玉。与传国玉玺,出和氏璧不同。   众人纷纷点头。别无异义。   赶在平乐会盟前,大秦玉玺,雕刻完毕。只需在会盟国书上,按下玉玺。并昭告天下,鲁琪拉身份及权利,便可在大汉彰显无疑。   若有一日,鲁琪拉上呈国书,求汉廷出兵,助其西征复辟。   道义所向,少帝自当欣然应许。命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刘备,出兵西征。亦是水到渠成之举。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用后世的话说,仪式感很重要。   先授印,再结盟。而后昭告天下,水到渠成。蓟王西顾之心,上下皆知。文武百官、三宫少帝,皆心领神会。   蓟王只欲辅政二载。   想来。二载之中,蓟王当酌情上表。请开漠北、岭南、东瀛,三大都护府,或先立其一。二载之后,当挥军西征,凿穿两汉四百年,汉史未曾到访之海西。   论开拓精神,蓟王当仁不让,冠盖宇内。   只需蓟王离京。三宫少帝,何董二戚,稳居高位,再无压力。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天光微亮,号角雄浑。   旌旗蔽日,鼓乐喧天。   左右中郎将,领帝国虎贲,车前开道。   陛下并二宫太皇车驾,列队堡瑶光殿前。静待大秦皇后车驾,自旅堡而来。相遇后,各自绕行,分二路下山。出东、西山门。驶入平乐观。   客从西来。   故大秦皇后车驾,出西门。少帝并二宫太皇车驾,出东门。   车驾入平乐观时,亦循此例。又在东门处,汇同西园上军校尉并车骑将军护送之太后车驾。数路人马,迤迤逦逦,共入平乐观。   先前主阅兵台,已改造成会盟台。上覆十重五彩华盖,高十丈。三宫帝后及少帝,并罗马皇后,及相关人员,皆登会盟台。   对面小台,也已改造成观礼台。上覆九重华盖,高九丈。宗亲诸刘、列侯封君、文武百官、番邦使节等,登台观礼。台下禁卫,列队齐整。四周围满百姓。   “盟,明也,告其事于神明也。”   古有“诅祝”,专作拟定盟书:“作盟诅之载辞,以叙国之信用,以质邦国之剂信。”《左传·哀公二十六年》亦有:“使祝为载书。”其中“载书”,便是盟书。今由蓟王命尚书台领衔,与公卿同拟定。   “载在盟府,大师职之。”另有“大师”收藏盟书于“盟府”。疏曰:“以勋受封,必有盟要,其辞当藏於司盟之府也。”“太史乃藏之於盟府,以为岁典。”今改为太史藏于灵台。   “既盟,则贰之。”一式二份,必留副本。   关于盟誓,《说文解字》载:“《周礼》曰:国有疑则盟,诸侯再相与会,十二岁一盟。北面诏天之司慎、司命。盟,杀牲歃血,朱盘玉敦,以立牛耳。”   此足可说明,会盟必有天神参与。会盟诸方,故须“杀牲歃血,朱盘玉敦,以立牛耳”,“北面诏天之司慎”,上告天神。请上天监督会盟各方,对违约者予以严惩。“凡我同盟:毋蕴年,毋壅利,毋保奸,毋留慝,救灾患,恤祸乱,同好恶,奖王室。或间兹命,司慎、司盟,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之祖,明神殛之。俾失其民,队命亡氏,踣其国家。”   仪程大体如下。   筑宫建坛:先筑宫墙,周长三百步,四方各有一门,在宫中心筑坛,坛上设堂,堂上置绘有上下及四方神明之像。   排定朝位:各国会盟使,在宫内依同姓异姓、爵位高低顺序,置国君之旗。   歃血盟誓:割牛耳取血,歃血为盟。   祭祀:盟约各方共祭日、月、四渎、山川丘陵等。   飨燕:盟主烹太牢以宴饮会盟各方,有时还行“宾射之礼”。   少帝自东,秦后自西,升坛会面。“盟之为法,先凿地为方坎(坑),杀牲于坎上,割牲左耳,盛以珠盘,又取血,盛以玉敦(盛血器),用血为盟,书成,乃歃血而读书。”少帝年幼,蓟王代主行事,为“执牛耳者”。   盟书曰:“汉与秦,共承天命,永为兄弟之邦。”   盟毕,蓟王请秦后就坛之西南隅,帷幄中焚香为誓。誓毕,复升坛饮酒。献酬之礼(互相敬酒),各用其物,以将厚意而归。   百姓三呼万岁。   史称《平乐会盟》。 第096章 魂不守舍   《礼记·檀弓下》:“师必有名。”   平乐会盟,解决了义理乃至礼法上的“有名”。好比二人撕斗,另有第三人助拳。当事者必叫嚣:“干你何事?”   言下之意,我姐弟二人撕斗,与你何干。   那时,蓟王便可仗义执言:“罗马大汉,兄弟邦也。焉能坐视长姐受辱。”   围观百姓亦纷纷点赞:“兄弟助拳,理所当然。”   此便做,出师有名。   之所以兴师动众。朝堂上下,南北二宫。皆无比慎重。大秦皇后东来,更古未有是其一。迎合蓟王西顾之心,乃其二。蓟王当面,如坐针毡。抖擞虎威,噤若寒蝉。无一日不如芒在背,谨小慎微。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自古“请神容易,送神难”。   知两年归期既定,这才终见出头之日。今,蓟王种种行事,皆与西顾相关。焉能不欢欣鼓舞,尽力而为。上下戮力,助蓟王早日达成所愿,也好放过我等,逃出生天。于是朝堂上下,三宫内外,皆心照不宣。   至于罗马皇后,奥古斯塔鲁琪拉。只身东进,孤立无援。得大汉如此礼遇,亦甘之如饴,心领神会。复辟大业,更进一步。即便终其一生,再无法踏入罗马边墙。得此盟约,滞留大汉亦足可锦衣玉食,安度余生。   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平乐会盟》后,洛阳街头巷尾,风闻不减。各种奇闻逸趣,甚嚣尘上。封君列候,宗室公卿,纷纷携厚礼登门,觐见大秦皇后而不可得。多由圣火女祭,代为接见。旅堡国宾馆,日日宾客盈门。公子王孙慕名而来,车驾列队上山。车水马龙,足见一斑。   大汉四百年,多见外国使节到访之记载。然域外记录,却寥寥无几。除去不如中夏,史家世代秉笔,未曾断绝外。“番邦使节”的成色,亦有待观瞻。   若假包换,大秦帝后。远渡重洋,翻山越岭,亲赴大汉。足令洛阳百姓,群情鼎沸,念念不忘。   罗马皇后鲁琪拉,更是长袖善舞。不出三日,已敛财无数。命圣火女祭,登记造册,存以备用。如前所说,西域多佣兵。丝路沿线,遍布无数大小佣兵组织。或受雇于商队,往来丝路。或受雇于领主,参与奴隶掠夺。甚至被大小国主所募,守卫国都。不一而足。然“万变不离其宗”: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只需价钱谈妥,风险共担。   长此以往,鲁琪拉甚至能滚雪球般,拼凑出一支实力颇强的军队。雇佣兵军纪如何两说。单就自身装备、单兵素质、小队战力及战争经验,皆远非杂兵可比。   当然,若放大到国与国的战争。佣兵的短板,便会暴露无遗。相互抱团,各自为战,杂乱无章,冲突不断。诸如此类,终归有利必有弊。一言蔽之,单凭雇佣联军,复辟大业,无法实现。   又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鲁琪拉还需一片稳定的后方领地。源源不断,输送粮草辎重。及兵马人员。   纵观东西大陆。再没有比遥远的绿洲,恰到好处,正合时宜。   正因看到此关窍所在。鲁琪拉这才花费心思,首创双头鹰,为新式罗马皇后徽章。以示:东西相顾。   国宾馆改大秦皇后行宫。   金银珠玉,绫罗绸缎,收到手软的圣火女祭司,引一人入内。   “老奴,拜见皇后。”正是长乐太仆赵忠。   得圣火女祭司,耳语相告。知是太后亲信,鲁琪拉遂自帘后言道:“免礼。”   见一切制度,皆出汉宫仪。赵忠心中暗赞:“老奴,奉大汉太后之命,拜谒大秦皇后。邀皇后赴西宫宴。”西园已改称西宫。   “有劳老大人。”鲁琪拉关中汉话精纯。遣词造句,无懈可击:“烦请回禀太后,自当如约赴宴。”   “老奴,告退。”赵忠躬身出殿。   “先前太后相约,皇后避而不见。今日为何改了主意?”阿奇丽娅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鲁琪拉笑道:“先前,并无定论。今已缔结盟约,身份既定,自当与太后一见。”   “原来如此。”阿奇丽娅欣然点头,又言道:“当今天子,便是太后所生。因是庶出,故不被先帝所喜。传闻先帝在位时,欲立次子为帝。可惜北巡遇刺,托孤蓟王。废长立幼之事,无疾而终。”   一旁黑夜女王英妮娜,又补充道:“先前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太后无故孕身,诞下麟儿,取名阿斗。京中传言,神乎其神。”   鲁琪拉言道:“论尊贵,麒麟所送子,与先帝次皇子,又当如何?”   “阿斗乃嫡子,自比皇次子高贵。”阿奇丽娅知之甚祥。   “当今少帝若因故退位,何人继位?”鲁琪拉又问。   “应是阿斗。”阿奇丽娅言道。   “如此,太后之宴,非去不可。”鲁琪拉当机立断。   “我等随行。”黑夜女王英妮娜言道。   “如你所愿。”鲁琪拉欣然一笑。   中堡,瑶光殿前。   “左中郎将?”   “在。”吕布闻声回神,见下车见礼之人,乃蓟守邸丞刘平,急忙还礼:“见过守丞。”   “奉命往国宾馆一行,烦劳左中郎将放行。”刘平再拜。   “守丞且随我来。”吕布负责宫中守备。中堡四门,皆听命于他。话说九坞连横,呈“串”字形。自东向西:营堡、粮堡、器堡、钱堡、中堡、官堡、学堡、民堡、客堡,依山而建,各踞山巅。四面高墙环抱,互以瓮城相接。心想,官堡通客堡,无需经过中堡。吕布随口一问:“守丞因何舍近求远。”   “先前奉命入瑶光殿,列席朝议。”刘平笑答:“六百石官,本无需列席。奈何职责所在,故特许入殿。”   “原来如此。”吕布笑道:“守丞既无门籍,可携吕布令牌出入。”   “不可,不可。”刘平连连摆手:“左中郎将好意,下官心领。然却不敢因私废公。”   “如此,也罢。”吕布亦口无遮拦,实属无心之言。出入宫闱之令牌,岂能轻易送人。   见四处无人,刘平忽言道:“我见左中郎将,似魂不守舍。是否家中有变。”   吕布干笑抱拳:“实乃吕布私事,不足挂齿。家中一切安好,谢守丞挂念。”   “左中郎将,珍重。”见吊桥已落。刘平不疑有他,这便登车自去。   “守丞,珍重。”吕布抱拳回礼。再起身,眉宇久未舒展。 第097章 板上钉钉   话说。多日前,吕布如约登门拜访。   不料竟是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别馆。待安絜换装来见,方知乃是女儿身,名唤安素。国色天香。   吕布瞠目结舌之余,别情暗生。   席间,闻曹节已将安素许配蓟王,待拜太仆王允为义父,即择日出嫁。累日来,吕布神情恍惚。如刘平所言,似神不守舍。能令九尺男儿,百转愁肠,唯“情”字难舍。   “呼——”目送安车远去,吕布这便收拾心情,示意谯楼上守卫,搬动机关,将吊桥折回。“十里九坂,以象二崤”。两座山头,相距甚远。吊桥折回,遂成天堑。九坂坞堡,需相邻堡垒,左右皆落下吊桥,方能畅通无阻。故一坞被破,八坞犹存。若想攻占二崤城,几不可能。   函园内大建,虽已完结。然对二崤城的修缮,从未停歇。务求尽善尽美,固若金汤。   三足踆乌,赤鹿焰角。凡王旗所在,蓟人蜂拥而来。落脚十里函园,学堡、民堡、客堡,亦多蓟人。尤其阳港双市,蓟商往来不断,日进斗金。   天下大乱,道路断绝。入不敷出,生活日艰。幸得金市子钱家,贳贷封君列候,方才转危为安。洛阳百姓,纷纷效仿。尤其洛阳商贾,质押名下货物、商肆,换取资金转圜。乃至金市、马市、粟市、南市,再加金水小市,阳港双市。洛阳八关六市,尽入蓟王之手。   仿七国赛马会。   年前,以金市子钱十家牵头,成立『京畿商会』。几将洛阳商人,尽数吸纳其中。针对大宗商品的“交易所”,亦在金市挂(招)牌成立。其名称出自《易·系辞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交易所内,凡大宗商品,皆分“现货”与“期货”。双方需由金市赀库,出具担保券书,方能如愿获得“交易权”。入交易所,买进卖出,大宗商品。   《史记·平准书》:“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   “农工商交易之路通”,在蓟王治下,被赋予崭新含义。   其便利性,无可匹敌。交易所一出,立刻风靡。蓟王随即在商都楼桑,亦建起蓟国交易所。划归在市楼旗下,由右相耿雍掌管。并效仿各港津,将“市”,由各城划出,并将先前置于都船署下“市舶寺”,及下属市舶丞、市舶尉、市舶狱令等属官,合并成立蓟国“市舶寺”。专管往来商贸。具体事宜,皆由市楼掌管。其长官仍称“市舶令”,然官秩升为比二千石。下设“关”、“海关”、“市楼”、“海市楼”、“蓟商会”、“交易所”等,诸曹。   首任蓟市舶令,不出意外,授予蓟王同门师弟,田骅。   田骅,蓟豪商田韶独子。与蓟王有同门之谊。乃蓟国宿吏,官拜上计丞。对国事民情,了若指掌。今擢升为市舶令,自是水到渠成。话说蓟王师门,多‘少年俊杰’。师弟刘晔,为盐府大夏令。小师弟周瑜,虽未正式授予官职,然二千及冠,板上钉钉。   蓟王取名,自有深意。“市舶”二字,足见一斑。市,乃指可经陆路连通的各“城邑之市”。舶,便是指可经船舶往来的港市、海市。故合称市舶寺。   加之绣衣皆入门下署。市舶寺的职权,更为集中。“署”、“寺”的区别,亦逐渐清晰。凡称“署”,多为监察;凡称“寺”,多行职能。   内政由右相耿雍领衔。外交则以左相崔钧为首。蓟国同样是国相主政,无有例外。   左相崔钧,职权亦重。凡三韩半岛、倭国列岛、三郡乌桓、四郡亡胡、三南徼外……“(蓟国之)外事”,皆由其负责。先前蓟王表二国相为“关内侯”,食俸中二千石。   今华大夫,已“赐位特进,见礼如三公”,坐享万石顶俸。国中皆传言,王傅黄忠、四少师、左右国相,上庠令、右国令等,当“萧规曹随”,次第晋升。   空穴来风,必有所出。蓟国千里国土,千万国民。一季稻作,可活十三州百姓,外加北人、南人、东人,计千万余众。蓟国吏治,足见一斑。且华大夫虽名声在外,大医天下。然王傅、少师,左右国相,亦不遑多让。既开万石先河,蓟国又行高薪养廉,且蓟王光融天下。民窃以为,自不会厚此薄彼。   比起洛阳百姓,街头巷尾,议论大秦帝后,平乐会盟。蓟国皆在风传,万石顶薪。   一国之力,能开万石俸禄。两汉四百年,更古未有。此乃国力鼎盛之相。饶是安北、辽海等郡,亦蒸蒸日上。三韩、倭岛,汉化岛民,纷纷渡海来投。先客庸,再落籍。不出三代,与汉人无异。   上计令陈逸言,若加“长(居)客(庸)”,蓟国当有千五百万口。换言之,蓟国二十七县,近四百城港。均有万余客庸。此还将姻亲、义亲等,已落籍者,排除在外。凡客庸者,皆在市楼录入《客(庸)籍薄》。满五载,得雇主举荐,五家连保,便可落籍。若无五家亲眷,亦无五家雇主,则由市楼据客庸口碑,代为作保。   落籍后,则可享有《圩田制》,所定立之诸多便利。   换言之。蓟国连客庸的晋升之路,亦设置完备。治下吏民,皆有出路。爵民,已取代豪门大姓,成为国之基石。   马市,胡姬酒肆。   河东太守袁绍,常服入内。直奔三楼春晖包房。   推门视之。河内太守王匡、南阳太守袁术、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并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俱在。   见袁绍姗姗来迟。一众太守,纷纷上前见礼。   “本初,别来无恙乎。”陈留太守张邈与袁绍乃是故交。剩下王匡、桥瑁、鲍信等,或同为大将军幕僚,或如袁遗,乃是袁绍、袁术二人从兄。   “许久未见,孟卓兄亦可安好。”袁绍依次回礼。   “一言难尽。”张邈又引董卓上前:“得后将军手书,我等星夜前来。见左右皆二千石官,方知兹事体大。”   袁绍以礼相问:“敢问后将军。内中隐情,可否明示。”   董卓肃容回礼:“即来则安。诸君切莫心急,车马劳顿,且先入席。”   “请。”众人心领神会。 第098章 衣带秘诏   众太守,共推后将军董卓居首。   官秩相同,再排仕龄、齿龄。如此,依次落座。   马市胡姬酒肆,众人皆不陌生。乃蓟王产业。春晖包房,更是常来常往。后将军董卓择此处,与会众人。显然,别有深意。   董卓端杯相敬:“大将军罹难,我等外出辟祸。幸得蓟王辅政,网开一面。家小故才得以保全。逢平乐会盟,举国欢庆。今日在此相会,与诸君共饮。”   “请。”   如董卓所言,即来则安。逢五日休沐。诸位太守,先前多为京官,皆安家洛阳。数百里之遥,轻舟快马,一夜可达。即便稍有路远,告假几日亦无妨。只需约定时日,自能在京畿相聚。   席间,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后将军董卓,来者不拒,颇有酒量。正事闭口不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罢筵后,又驱车入金水汤馆,沐浴薰蒸,一夜安睡到天明。   待酒醒,已是天光大亮。梳洗更衣,相约再见,各自归家不提。   换言之,此来不过是同僚小聚。并无其他。   袁绍等人,各自心疑。回忆分别时董卓言行。便纷纷醒悟。急忙解衣带,拆开视之。果见端倪。原来,趁众人昨晚沐浴薰蒸,董卓暗使心腹,将秘诏缝于众人衣带内。为“衣带诏”。   衣带诏内,字字惊心。再看落款,无不瞠目。   确认无误,袁绍长出一口浊气:“不料衣带诏,竟出,竟出……”   三宫鼎立,折足之危。   难怪后将军董卓,如获至宝。若达成所愿,江山社稷可定也。   袁绍忽觉心跳加快,一时竟血脉喷张。   再深思。又觉丛云散尽,豁然开朗。   蓟国邸。   得游缴密报,右丞贾诩不禁深思。   少顷,遂问道:“后将军董卓,与一众太守相聚小酌。期间,并未言及朝政?”   “正是。”游缴假充酒家保,并一众伶人胡姬,进出包间。未能探听到只言片语。皆是民间风闻,各地趣谈。后又入金水汤馆,沐浴薰蒸,亦未涉及公务。   “哦?”贾诩如何能信。   守丞刘平进言道:“先择胡姬酒肆,又去金水汤馆。二处皆王上产业。或以示磊落,恐无异心。”   贾诩不置可否:“退下。”   “喏。”游缴这便告退。   贾诩言道:“与会众太守,多出前大将军何进幕府,及汝南袁氏一门。又堂而皇之,进出主公门庭。若非暗藏私心,又何须明目张胆。”   “右丞言之有理。”守丞刘平拜服。   “速报主公知晓。”贾诩当机立断。   “喏。”刘平这便领命。   阳港水砦,三足踆乌船宫。   得刘平上报,刘备一声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   刘平进言道:“右丞以为,诸人多出前大将军何进幕府。许,与太后相关。”   刘备轻轻颔首:“太后新仇旧恨,难以消减。日前,左相密报。何后遣何苗,笼络四郡亡胡,大肆招募胡骑入京。又命西园上军别部司马赵瑾,携一亿券钞入蜀。笼络巴人之心,昭然若揭。不出所料,当有一万精兵,再入西园。”   “太后募兵,莫非欲报大将军之仇乎。”刘平幡然醒悟。   “貌似便是如此。”刘备不置可否。苦思破解之策。   见刘备无心交谈,刘平遂拜退。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罗马皇后鲁琪拉,携圣火祭司阿奇丽娅,黑夜女王英妮娜,盛装出席。正如蓟王初见时所感。鲁琪拉并何后,命运多舛,颇多相似。大有相见恨晚,引为知己之势。   “闻皇后已婚配,不知尚有子嗣否?”席间,何后问道。   “有。”鲁琪拉答曰:“滞留国中,未能同来。”   “原来如此。”何后又问:“不知大秦,何人执政。”   “乃妾胞弟。”鲁琪拉又答。   何后轻轻颔首,忽追问道:“既是亲兄妹,因何刀兵相向。”   “无它。”鲁琪拉言道:“弟妻孕身,若诞下子嗣,依鄙国律,当为奥古斯塔。”   “原来如此。”何后轻轻颔首:“事关皇后大位,不可不察。”   “若只我一人之失,无足轻重。”鲁琪拉言道:“然,吾弟不问政事,纵情声色。尤以搏杀为乐。若无我辅政,必生大乱。不得已而为之。”   “一国双君。”何后似有感悟:“即便一人碌碌无为,仍有一人勤于国政。如此想来,确有可取之处。”   鲁琪拉亦恭维道:“今三宫鼎立,太皇垂帘,蓟王辅政。足可保大汉,国祚绵延。”   “蓟王在时,自当稳如磐石。然,蓟王不在,又当如何?”何后试言道:“我家麒麟,时常西顾。朕独守深宫,道听途说:待辅政期满,我家蓟王便欲领兵西征。不知皇后,以为然否?”   鲁琪拉,顾左右而言其他:“西出葱岭,便是贵霜、身毒,再西还有安息。蓟王欲征何地?”   何后嫣然一笑:“妇道人家,焉知军国大事,(大)丈夫雄心。”   “妾,亦如此思,亦如此想。”鲁琪拉笑答。   何后又道:“我家蓟王,麒麟天降。祖宗庇佑,福泽深厚。今后宫佳丽,已有数百。其中殊丽倾国,倾城姿容者,比比皆是。听闻,大秦一夫一妻?便是国君,亦无从破例。”   换做鲁琪拉,展颜一笑:“确是如此。然妾身世飘零,无根浮萍。寄身汉土,蒙陛下不弃,会以兄弟之盟。自当入乡随俗,岂能墨守成规。”   “好一个‘入乡随俗’。”鲁琪拉心意,何后已尽知。妒火中烧,竟一时无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何后并非舍不得蓟王。而是舍不得蓟王远走他乡,孤儿寡母,再无所依。蓟王辅政一日,何太后便安稳一日。诸如董重之流,便不敢擅动。若蓟王离朝,以何苗混吃等死,眼高手低,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必为董重所败。   若蓟王归国就藩,三千里水路,数日可达。   然若远走万里之遥,鞭长莫及也。   此,才是何后心腹大患。   如何能将蓟王,长留汉土。何太后心念至此,眸中戾芒一闪而逝。   陪坐侧席,垂首无言之黑夜女王英妮娜,睫毛忽颤。 第099章 敬而远之   月升席散,宾主尽欢。   鲁琪拉一行,乘国宾车驾同返。   “太后宫中,另有高人。”黑夜女王英妮娜,轻声言道。能令惜字如金的英妮娜,说出整句。足见此人,非同小可。   “我亦察觉。”圣火祭司阿奇丽娅,亦低言道:“香炉中混有来自身毒的巫药。非大汉之物。”   “应是西王母派,上元夫人。”鲁琪拉又问道:“诸夏仙门,二位可能与敌?”   阿奇丽娅并英妮娜,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可以。”   “太后身缠诸多神异之事,玄而又玄。此地不宜常来。”心念至此,鲁琪拉话锋一转:“可曾听闻,太后与蓟王之风言。”   “并无风言。”阿奇丽娅摇头:“时,‘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蓟王远在数千里外,赴群仙之会。如何能行苟且之事。”   “当真是麒麟送子不成。”鲁琪拉似有不信。   “洛阳百姓,皆亲眼所见。众目睽睽下,如何作假。”神异之事,圣火女祭司,深信不疑。   “总之,‘敬鬼神而远之’。”鲁琪拉,意味深长:“须知:汉天子乃赤帝子。”言下之意,非罗马诸神。   亦有本族原始信仰,不信奉罗马诸神的暗夜女王英妮娜,忽笑道:“若依汉人说法,罗马神王朱庇特(Jupiter),是否便是‘白帝’。”   鲁琪拉张了张嘴,却未置一语。   显然。此问题,鲁琪拉亦曾虑及。单就眼前的政治利益而言,统一信仰,利大于弊。然远在西陆的罗马,显然不可接受。换言之,近期必然得利,远期利害未知。   见圣火祭司阿奇丽娅亦无言。英妮娜索性挑明:“若要组建西征军团,皇后需借大汉之力。迎合汉人的信仰,大肆宣扬与汉人的神性关联。承认罗马皇帝为白帝子。对皇后而言,乃是复辟前期之关键。所谓入乡随俗。甚至东迁亚马逊,亦修正了原是信仰,称‘三柱神’。”   “好的。”鲁琪拉未置可否。毕竟牵扯到帝国信仰。稍有不慎,顷刻崩盘。没有十足把握,不可轻身弄险。   思绪至此,鲁琪拉又问道:“顽强如亚马逊,宁愿举族东迁,亦不愿苟且。为何会轻易信仰。”   暗夜女王英妮娜,一声轻笑:“因为她们遇到了一个能满足全部所需的男人。”   “一个男人,便满足了亚马逊生存的全部所需。”鲁琪拉略作思量,便已醒悟。   “是的,皇后。”英妮娜言尽于此。   留下鲁琪拉,蹙眉苦思。   官堡,蓟国邸。   游缴再来。将当夜董卓与诸太守,席间闲言碎语,汇同在案。呈报右丞贾诩当面。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语出何人之口,又如何上下呼应。细作未必能一字不漏,分毫不差。然大略经过,便是如此。贾诩逐条看来,搜寻蛛丝马迹。   守丞刘平,屏气凝神,陪坐在侧。见贾诩在白绢上,不时提笔勾画。心知,足智多谋如贾文和,必有所得。   果然。少顷,贾诩投笔在案:“未尽之言,必暗藏衣带之内。”   刘平急忙欠身去看。果见数有“衣带”二字,出董卓之口。“布衣韦带”、“褒衣博带”、“衣带渐宽”、“衣不解带”,诸如此类。出金水汤馆,与一众太守话别时,董卓更口出:“缝衣浅带”。   语出《庄子·盗跖》:“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乃盗跖怒骂孔子之句。   刘平细细读来,似有所悟:“‘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惑天下之主’,‘盗莫大于子’……”古为今用,借古讽今,句句似皆有所指。   见贾诩表情不善,刘平试言道:“莫非,后将军联络大将军旧部,意欲对王上不利。”   “犹未可知也,然不可不防。”贾诩言道:“速报主公知晓。”   “喏。”刘平不敢怠慢,遂下山奔赴阳港水砦。   三足踆乌船宫。   刘备得报,心头一凛。莫非竟出『衣带诏』。话说,自管宁割袖,甘宁百骑踏营,何后诞阿斗,刘备便心生警醒。史上著名人物的著名事件,当不可更改。   《三国志.蜀先主传》:“先主未出时,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时曹操窃权,献帝欲除之。下密诏藏于衣带中,命董承出宫,联络群雄,共谋之。承遂与先主同谋,未发,会(刘)备出征,承便与偏将军王服、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结谋。事泄,曹操杀董承等,夷三族。董贵人虽有身孕,献帝数次向曹操求情,仍被杀。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总摄朝政之人,乃是蓟王刘备。莫非,竟是少帝心生不满,而秘令董卓联络群雄,欲除蓟王而后快。   兹事体大,不可不慎而又慎。刘备随命刘平召贾诩等谋主,登船相商。   “此衣带诏,必出三宫。”荀攸已有心得:“然,臣窃以为,却并非意指主公。”   “何以知之。”刘备问道。   “主公无心天下权柄。已上表陈情,辅政满五年便归。不过短短二载,少帝远未元服,何故如此急迫。”荀攸言道:“见董卓所邀,皆是前大将军何进旧部。许,密诏出自何太后之手,亦未可知。”   “或是窦太皇。”贾诩语出惊人。   刘备心中一动:“文和且说来。”   “天下皆以为,窦太皇孤家寡人,无欲无求。然,臣却以为,正因如此,窦太皇才深恨二戚相争,祸乱朝政。欲除之而后快。”   “窦太皇。”略作思量,刘备遂言道:“若密诏出自窦太皇,乃欲诛何董二戚。董卓、袁绍等人,皆出身大将军幕府,岂会背主反戈,徒留骂名。”   “主公明见。”贾诩言道:“然今时不同往日。大将军兵败枭首,主臣之义已就此断绝。董卓、袁绍等,与车骑将军何苗,并无隶属,亦非府臣。故无背主之说。”   刘备轻轻颔首:“确是如此。”   话说。史上,何苗素不与兄何进同心,何进被杀,部将吴匡疑苗与宦官通谋,攻杀苗于朱雀阙下。后更惨遭董卓开棺戮尸。足见彼此利害关系,早已势同水火。   田丰言道:“与其苦思无解。不如主公去信袁公路,询问衣带诏之事。料想,袁术必不敢隐瞒。”   “不可。”贾诩急忙阻止:“凡受密诏,最忌外泄。若主公去信询问,董卓等知事不可为,必暗中销毁密诏,矢口否认。何人指使,再无迹可寻。”   田丰欲证其事。而贾诩却想找出背后主谋。 第100章 三马同槽   “‘衣带诏’当与我主无关。”贾诩为众人解忧:“所出,无非有三。若诏出何太后,必为除董氏,以报大将军之仇。若诏出窦太皇,必为除何董二戚,以正朝纲。若出董太皇,必为除何氏外戚,一门独大。少帝尚未元服,当无此念。主公可安心。”   言下之意,多半是二戚相争。   “朝政日非,朝不夕保。宜当谨慎行事,不可作壁上观。”刘备叮嘱道。   “臣等,遵命。”主公之意,贾诩等人,皆足智,焉能不知。所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又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有人,窃以为:若“坐山观虎斗”,对蓟王而言,利大于弊;然于朝而言,却弊大于利。   然蓟王君臣,却将蓟国与大汉视为一体。家国同构,便是此意。列候称“家”。时下,“家国同构”与“家国天下”大同小异。所言,即是“郡国并行,列候次减”的大汉封建体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得不说。参考两汉对诸侯王的打压。蓟王能不计前嫌,高瞻远瞩,堪称一代明主。   贾诩、荀攸,代主掌尚书台。尚书令曹节,非大事不亲临。刘备却命二人,凡涉二千石官,皆需通禀曹节。以示尊重。蓟王行事,有礼有节。单此事,便可见一般。   太皇并少帝,迁居瑶光殿。南北二宫,亦在加紧修缮。禁卫、宫人,多已齐备。掖庭令毕岚,并钩盾令宋典来报,正腊前后,便可迁回。   蓟王临朝,洛阳大兴。   天下权贵,趋之若鹜。本已刀山火海,如坐针毡,坐等罢官的洛阳令司马芳,得蓟王信任,不降反升,拜为河南尹。蓟王又举前冀州牧桓典,为新任司隶校尉。   洛阳令,出人意表,被蓟王授予司马芳胞弟,议郎司马防。   司马防,性格耿直,为人公正。即使赴同僚宴,亦不苟言笑,保持威仪。酷爱《汉书》名臣列传,讽咏数十万言。时在州郡为官,年初调入京畿为议郎。后生八子,并称“司马八达”。   司马兄弟,乃前颍川太守司马儁之子。司马儁,字元异。博学好古,倜傥大度。身高八尺三寸,腰大十围,仪态魁岸,甚有威仪。黄巾乱时,赋闲在家。乡党宗族皆来依附,得以保全。   年初,被蓟王举为大鸿胪。位列九卿。数次大典,皆得圆满。因有威仪,接人待物,自有泱泱大国风范。深得朝堂称赞。   父子三人,一年之中,先后入朝。皆得重用。   遂成典故“三马同槽(朝)”。为时人津津乐道。   司马一门,皆因蓟王,身居高位。焉能不感激涕零。   于是遣长孙司马朗等,门中子弟,北上蓟国,拜入蓟学坛。大有学成,出仕蓟国之意。   蓟王号麒麟,善辨宝识人。司马儁父子,德才兼备,正当大用。   父子登船宫拜谢,蓟王殷勤款待不提。   话说。凡三公四府徵辟良才。多先拜为府吏。后待时机完备,再举为朝臣。如此一来,此人便打上“某府”烙印。便是先前“恩(府)主”之党羽。   然蓟王却直接徵辟为朝臣。足见磊落公心。如此选贤任能,朝堂内外,无可非议。   话说,前东平宪王刘苍,拜骠骑将军,入朝辅政。“置长史掾,史员四十八,位在三公之上”,后纷纷举为朝臣,其中不乏位列三公者。五年后,刘苍就国,先前府吏皆弃官同返。后被刘苍好言相劝,悉数遣归。   此事,足见一斑。   如先例,若蓟王所举之人,先入幕府,再拜朝臣。待蓟王归国,必也弃官追随。然若无“门下”之经历,则无需如此。   换言之,即便蓟王就国,司马儁父子亦可安心留任。除非蓟王早薨,为恩主奔丧守孝。司马儁父子宜当弃官。否则,皆无需如此。   蓟王如此磊落,司马儁父子,久历官场,焉能不感同身受。   趁蓟王设宴款待,司马儁父子,离席下拜,欲入蓟王门下。蓟王自当欣然应允。收为幕僚。   “幕僚”又称“幕职”。有“长史”、“参军”、“主簿”、“记室”等,不一而足。司马儁父子,并未授予实职。类似“门客”,亦领食四百石薪俸。   能入辅汉大将军幕府,何必多言。   以司马儁父子,刚直不阿,为官清廉。等同于得免死金身。仕途纵有坎坷,亦可保性命无忧。只需自身不犯错,蓟王又不扯旗谋反,洛阳朝堂自当礼遇有加。洛阳令、河南尹,皆雄职。即便因故被黜,亦可平安致仕。惹来同僚无数艳羡。   蓟王既有磊落公心,又有成人之美。文武百官,纵各为其主,亦深敬之。   三公四府中(太傅、三公、辅汉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计八府),辅汉大将军幕府,首屈一指。天下名士,翘首以盼,然蓟王少有徵辟。只因心忧主弱臣强。自行前往金台者,另当别论。   蜜月过后,函园贵人希雷娅等,重得临幸。亚马逊女王,久沐君恩,颇得宠溺。生活无忧,心无旁骛。再得东陆先进文明加持。通汇贯通,将诸多本族技艺,发扬光大。部落非但没有消亡,反成为汉文明下,一支强有力的分支。尤其在西域。凡都护府城池,皆立有亚马逊三柱神庙。招募适龄男女童子,由白发亚马逊大师,授予诸技。   遥远绿洲,除西域五十五国,转信佛教。另有西域都护府,信仰亚马逊三柱神。立亚马逊英灵殿,祀不熄圣火。供奉:传奇女王希波吕忒(Hippolyta)、女战神彭特西勒娅(Penthesilea)、无敌统帅墨拉尼珀(Melanippe)、暴风埃拉(Aella)、普洛托厄(Prothoe)、阿尔卡珀(Alcippe),等亚马逊传奇女战士。日益健全并完善,整个信仰体系。   正因亲眼所见,亚马逊的转变。故与亚马逊类似。信仰凋零,族人离散,文明覆灭在即的黑夜女王英妮娜,才怦然心动。   单就西陆而言。古往今来,共同信仰,乃凝聚人心,融合民族的不二之选。   遥远绿洲,盛名远播。域外奴隶,纷至沓来。若能吸纳,收为己用。重现旧日荣光,亦非遥不可及。   心有所思,身有所动。于是向鲁琪拉谏言,适当修改罗马神系。   事实上,此举亦不不可。须知,罗马神祇,多来自希腊神话。无非是换个名字而已。甚至有时连名字都懒得换。   旅堡,国宾馆。罗马皇后行宫。   “何人求见。”帘后鲁琪拉,声音中透着一丝慵懒。   “上元夫人。”阿奇丽娅答道。 第101章 东走西顾   “夫人所为何来。”鲁琪拉端坐帘后,吐字如兰。   上元夫人,遂道明来意:“不知皇后可愿,与我派联手。同舟共济,御敌与国门之外。”   “哦?”鲁琪拉心中一动:“敢问夫人,欲御何敌,于国门之外。”   “佛教。”上元夫人一语中的。   鲁琪拉轻轻颔首:“源于身毒,兴于西域。西南等徼外蛮夷,亦颇信此教。”   “正是。”上元夫人言道:“皇后与大汉平乐会盟,结为兄弟之邦。大秦皇帝,亦为白帝子。若令异教染指天地君父,为祸之烈,不可估也。”   鲁琪拉灵光一现:“夫人何不明言。”   “皇后若与我派结盟,共御西佛。妾,当进言太后,宜将大秦朝堂,‘寄寓’汉境。”所谓“寄寓”,意同“寄理”,谓在外地居官治事。亦谓失国之君羁留在外。刘歆《遂初赋》:“怜后君之寄寓兮,唁靖公於铜鞮。”便是此意。   用后世的话说,何太后将允许罗马皇后鲁琪拉在大汉境内,成立流亡政府。其意义之重大,毋需多言。   “如何结盟。”鲁琪拉当机立断,命人掀帘相见。   “所谓‘东走西顾’。妾料想,皇后独创双头鹰玺,便有此意。”上元夫人,慧眼独具:“如此,西域乃是绝佳寄寓之所。待心愿达成,皇后若能铲除异教。何愁邪魔染指诸夏。”   “此事易耳。”重利当面,无暇他顾。鲁琪拉遂言道:“若能寄寓西域,当如夫人所愿。”   “如此。妾,当回禀王母,再与皇后结盟。”   “一言为定。”不等上元夫人告辞,鲁琪拉忽又言道:“还有一事。不知夫人,能否成全。”   “凡请皇后明示。”上元夫人,自当相助。   “孤掌难鸣,独木难支。我孤身东来,无所依靠。且西域乃蓟王治下。若能为‘西域主母’,屠魔之难,迎刃而解。”   上元夫人眸中精光乍现:“兹事体大。妾,不敢妄断。待禀明王母,一切自有定论。”   “有劳夫人。”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如此这般,私订终身。鲁琪拉却理直气壮,无半分愧色。有失体统,颜面无存。   古今中外,“谋大事而不惜身”,“成大事而不拘小节”。真乃,奇女子也。   中堡,瑶光后殿,窦太皇寝宫。   蓟王入宫,窦太皇垂帘相见。见无窦氏相伴,心知蓟王此来,必为公事:“王上所为何来?”   “回禀太皇。臣,乃为立漠北都护府而来。”刘备答曰。   “朕,早有耳闻。王上欲效仿西域,立岭南、漠北、东瀛三大都护府。”窦太皇柔声问道:“不知然否。”   “太皇明见。”刘备答曰:“然岭南蛮夷、东瀛岛夷,向化远不及漠北。故先请立漠北都护府,设都护牧守。”   窦太皇言道:“王上欲使四夷为藩屏,拱卫汉土。”   “臣,正有此意。”刘备答曰。   “都护当择何人?”窦太皇又问。   “自当由朝堂公卿,甄选贤良以任之。”刘备无意专权。   “不可。”窦太皇却摇头道:“幼主继位,朝堂暗弱。蛮夷自古‘畏威不畏德’。若由朝廷委派,必起轻慢之心。久必生乱。”   刘备遂问:“太皇以为如何。”   “朕以为,当由王上统帅四府。”窦太皇声轻而意重。   “这……”刘备急忙推迟:“臣已为西域都护,如何能兼领四府。”   “时,先帝拜王上为辅汉将军,都护西域。今,王上已为辅汉大将军,执掌一朝之政,统帅天下兵马。自不可偏守一隅。”窦太皇似早有定计:“既设东、南、西、北,四都护。当可由东、南、西、北,四征牧守。”   “四征将军。”刘备脱口而出。   “然也。”董太后言道:“诸征与偏裨杂号同,秩均二千石。今可擢升为重号将军,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牧守四府。号加‘都护’。”   刘备心领神会:“如漠北都护府,便称‘都护漠北征北将军’。”   “正是。”窦太皇欣然点头:“四征将军,受(辅汉)大将军节制。如此,蛮夷摄于王上虎威,必不敢擅起二心。边郡得长治久安,不出三代,当归于王化。”   “太皇明见。”刘备心生慨叹。论远见卓识,窦太皇巾帼不让须眉。   “王上位高权重,又恪守臣节,知晓进退。所谓‘舍我其谁’,又谓‘当仁不让’。焉能忌落入口食,而因噎废食。”窦太皇字字珠玑:“蓟王若真有意大位,何必舍近求远。”   “臣,无言以对。”刘备心生暖意。常闻高处不胜寒,得窦太皇如此体恤,当无顾盼之忧。   心念至此,刘备又进忠言:“如太皇所言,陛下年幼,朝堂暗弱。先有鞠城兵乱,又见二宫兵灾。宗室公卿,多有损伤。宜当鼎力而为,切莫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乃至血流不止,回天乏术。”   “王上之意,朕已尽知。”窦太皇心领神会:“然‘杜渐防萌’,需作万全准备。若二虎相争,当可自保。”   原来如此。刘备言道:“若为自保。臣,实无异议。”   “先前,若非右丞拦路,朕已携陛下,远赴漠北。”无外人在场,窦太皇言道:“本以为,废帝诏书已下,皇长子又一同远去。唯剩皇次子继位,朝中各派,自无需再争。有蓟王辅政,何人为帝,别无不同。如此,亦不负先前与董太皇之誓。”   “臣,亦有所闻。”窦太皇所言,乃是废帝鞠城兵乱当夜,窦太皇欲趁乱离京。不料被贾诩单人轻车,拦于城门。   “岂料太后,竟设奇谋。”窦太皇言道:“想来,即便如愿,皇次子亦难坐稳大位。”言下之意,即便当夜远遁漠北,由皇次子继位。何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得麟子阿斗,自当觊觎皇位,千方百计,废立新帝。如此,荼毒更烈。须知,当今少帝,乃何后所生。与麟子阿斗,一母同胞。若换作王美人贵子继位,何后焉肯善罢甘休。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终归要扶亲子继位。那时,必定与董太皇并董氏外戚,势如水火。不可调和。   论时局,反不如今日这般和缓。 第102章 风雪载途   智者交锋,点到为止。刘备话已说到,窦太皇亦道明心意。自当涣然冰释,芥蒂全无。   窦太皇留蓟王家宴。蓟王亦不推迟。窦太皇破例浅饮,陪蓟王小酌。要说窦太皇清心寡欲,别无所求。且对蓟王关爱有加,常有如沐春风之感。比起觐见何后,刘备要从容许多。   宴毕。刘备告辞下山,返回三足乌。   临近岁末,地冻天寒。四方商队,风雪载途,赶在大雪封路前,各自满载而归。不愿顶风冒雪,便齐聚旅堡,暖酒温汤,竞相宴饮守岁。广结善缘。   阳渠唯函园内水路,尚未结冰。新任洛阳令司马芳,正大刀阔斧,改造洛阳地下水网。行雨污分流。并用新式『连瓮』,全面取代渗井排污。连瓮地埋罐,技艺来自越人常用盛器“连罐”。分,二连瓮、三连瓮、四连瓮、五连瓮、乃至十连瓮。五口之家,二连瓮足以。埋于地下,自然分解(微生物降解)生活污水。澄清之后,再经由污水管网,送往城外陂渠。变害为利。   百万之众,人吃马嚼。积粪若直渗地下,污染可想而知。待地下管网改造毕,当保洛阳水体,千年无虞。再因地制宜,封山育林,涵养水源。尤其大河上游,谨防过度农牧。只需河水清,则天下平。   衣带诏,十有八九,乃出窦太皇。太皇言,为自保。刘备当信之。   三宫鼎立之局,对实力最弱的窦太皇而言,利大于弊。何董二戚,凡有一家落败。一家独大之势成,必会清剿窦太皇无疑。即便忌惮蓟王虎威,不敢痛下杀手,亦会禁锢宫中,整日提心吊胆,郁郁寡欢。境遇远不如眼前这般,辅佐幼帝,垂帘监国,志得意满。   故结好外镇,亦是常用手段。先前大将军何进为铲除内宦,亦如此行事。   情理皆通。只是,窦太皇为何择后将军董卓?且联络之人,多出何进幕府。   刘备大殿议政。   贾诩言道:“董卓、丁原等,彼时皆为大将军心腹爪牙。二宫之变时,董卓并丁原,以剿灭十万黄门为名,祸乱城郭。牵扯函园兵力。战后,遂侥幸保全,却为各方所深忌。尤其车骑将军何苗,素不与何进一心。亦不与董、丁等人交好。骠骑将军董重,对大将军余党,更不假辞色。董卓、丁原,遂成弃子。故能为窦太皇所用。”   “文和所言极是。”荀攸言道:“衣带诏既出窦太皇,当与我主无关。然,究竟只为自保,还是别有所图。此时,尚无定论。”   刘备轻轻颔首:“孤,亦如此想。”   见田丰、沮授,沉思不语。刘备遂问道:“元皓、公予,可有高见。”   田丰闻声奏报:“回禀主公。臣,总觉衣带诏,颇多蹊跷,自相矛盾。”   “何以见得。”刘备又问。   “所谓‘无利不起早’。窦太皇若不为自保,授董卓等人衣带密诏,为除何董二戚。无论成与不成,于太皇何益。”田丰娓娓道来:“窦太皇素有远见。先帝初,窦大将军辅政。窦太皇虽初垂帘,却力排众议,命段太尉扫平羌乱。今,朝政日非,朝不保夕。若一而再,再而三,大兴刀兵,屠戮洛阳。社稷难存,国祚不继矣。窦太皇焉能不知,其中利害。一言蔽之,于朝不利,于己不利。既如此,为何一意孤行。”   田丰言下之意。窦太皇如此行事,没有道理。即便一战功成,何董二戚被灭,利益点又在哪里。   沮授索性挑明:“若奉窦太皇衣带诏,诛何董二戚。事成之后,谁人得利。”   刘备心中一动:“今日,窦太皇亲承,曾与董太皇歃血为盟,共扶王美人贵子。先前鞠城兵乱,窦太皇欲携皇长子远赴漠北。令贵子登基。如此想来。若何董二戚被诛,陛下因故被废。勃海王(王美人贵子)能继大位否。”   “回禀主公。如此,太后焉能善罢甘休。或由太后麟子继位,亦未可知。”贾诩言道。   “贵子、麟子,二选其一。五五之数,两可之间。”刘备言道:“既无必胜之把握,焉能一意孤行。”蓟王言下之意,谋略祭出,必为达成所愿。若目标并不明确,战果亦不清晰。煞费苦心,设谋何用?   即便衣带诏完美发动,一举铲除何董二戚及其党羽,亦不足以确保贵子登基。   反之亦然。即便心知麟子乃蓟王骨血。窦太皇亦无十足把握,助麟子登基。   总而言之。无论窦太皇,想助二子中何人登基帝位。此谋,皆无法确保达成。且还会危及国祚。换作旁人,也就罢了。以窦太皇之明,焉能出此昏招。   心念至此,刘备又问:“若非窦太皇所为,又当是何人。”   便在此时,忽见史涣入殿通禀:“主公,城门校尉赵延,投帖求见。”   “必是赵忠授意。”刘备言道:“速请。”   “喏。”   中堡,瑶光殿前。   见安车西行,左中郎将吕布遂上前盘问。   “见过左中郎将。”正是蓟国守邸丞刘平。   “见过守丞。”吕布振奋精神,冲城头大喝一声:“放行。”   “喏!”城头兵士搬动机关,折叠吊桥次第铺展,与对面长桥相接。   “有劳左中郎将。”刘平代行尚书事,列席朝议,已成惯例。见吕布愁容盘踞不散,刘平好意相问:“敢问左中郎将,何故累日忧扰?”   吕布赳赳男儿,且与刘平相熟,这便言道:“乃为儿女之事。”   “哦?”刘平遂驻车细问:“谁家女公子,竟令左中郎将,念念不忘。”   “乃是……”心中惆怅,不吐不快。许是见四下无人,又许是知刘平乃蓟王从兄。或有转机,亦未可知。于是鬼使神差,吕布将安素之事,和盘托出。   待静心听完。刘平一声长叹:“原来如此。”   开弓无有回头箭。   事已至此,焉能半途而废。吕布咬牙相求:“求守丞代为通禀。王上……”   不料竟哽咽。   “左中郎将之意,我已尽知。”刘平急忙宽慰:“平,当如实上禀。王上自有定夺。”   “谢守丞成全!”吕布喜极,竟欲大礼参拜。   “举手之劳。”却被刘平双手托起:“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第103章 扑朔迷离   “卑下拜见王上。”城门校尉赵延,升殿拜见。   “免礼,赐座。”蓟王居高示意。   “谢王上。”宫女捧来坐席,不急就坐。左右皆蓟王家臣。如贾诩、荀攸等,赵延亦常见,并不陌生。先起身与众人见礼,再坐不迟。   “仲续,所为何来。”刘备为辅汉将军时,便与赵延等,颇有往来。故称其表字,以示亲近。   “回禀王上,卑下乃奉家兄之命,呈送密函一封。”赵延取密函呈上。   先前,赵忠毛遂自荐,为蓟王暗查涂鸦襄楷《诣阙上疏》之人。料想,必有所得。   诸谋主,亦心领神会。皆拭目以待。   确认无误,刘备取密信细观。   看罢,又传阅众人。   刘备面色如常,居高下问:“赵常侍,可有未尽之言。”   “回禀王上,家兄确有一语。”赵延本欲请屏退左右。又思殿中皆蓟王肱股心腹,何须多此一举,这便作罢:“家兄言:今冬雪大,南宫却非殿前珊瑚妇人,似现衰败之兆。王上当警惕。”   再结合密函,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刘备轻轻颔首:“孤已尽知。”   “如此,卑下告退。”赵延拜退。   先帝时,珊瑚妇人便已衰败。时宫中谣言四起。言,珊瑚妇人乃应窦、董,二位太后。若珊瑚妇人枯死,则两位太后中必有一位命不久矣。后刘备以“赤金琉璃罩”保温,这才恢复生机。如今三宫鼎立。此陈年旧事,牵扯二宫太皇,却未涉及何后。显然,赵忠未尽之言,已有所指。   待赵延离去。贾诩言道:“竟不料抹书之人,乃是何太后。”   “今,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刘备将襄楷疏中之言,娓娓道出:“想来,必是太后为先帝守丧,博览群书时得见。于是随手圈出。”诚如刘备所言,自迁居西园守丧,何太后知行倍增,一日千里。正因博闻广记,学以致用。   “因乃是太后御览,故兰台并未记名。”荀攸亦想通一切。   “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贾诩智机千变:“若是无意,料想并无大碍。然若用心为之,太后必有所动。”   “先前上元夫人被俘船宫,亦言及襄楷失踪。太后,欲灭口乎?”刘备遂问。   “臣等,实不知也。”众谋主齐声下拜。   刘备忽生警惕。“三方势力”,牵扯如此之广,始料未及。   见蓟王面沉似水。贾诩遂言道:“太后为麟子计,堵悠悠众口。亦是情理之中。襄楷未卜先知,《诣阙上疏》言及‘麟不当见而见’。若广为流传,殊为不利。欲将襄楷先行除去,亦未可知。”   贾诩设言,符合太后一贯做派。   能使出“千里投怀术”之人,又岂是常人可比。   换言之。既已坐实,朱笔抹书之人,乃是何后。后续襄楷失踪,极有可能被何后杀人灭口。   区区一个方士。竟令蓟王、太后、西王母等,皆牵扯其中。足见“三方势力”,不容小觑。俗谓“阴沟里翻船”。刘备断不可大意。   五次三番,贼心不死。只叹天下鼠辈,何其多也。   “主公宜当入宫,与太后当面对质。”田丰忽言道:“与其猜测无果,不如与太后坦诚相见。”   “元皓之言,正和孤意。”刘备欣然点头:“择日入宫,与太后一见。”   “喏。”主公既有决断,自无需多言。   岁末将近,尤其要稳。知腊赐丰厚,朝中百官,无心政事。蓟王抵京,喜事接二连三。民心初定,断不可再起波澜。翌日,蓟王又亲赴瑶光殿,面见董太皇。   言及立漠北都护府之事。   诚如窦太皇所言。蓟王若有心大位,何必舍近求远。立东南西北,四大都护府,为大汉藩屏。亦是深谋远虑。董太皇自无异议。亦称:当仿前朝,设四征将军,牧守四方,并由辅汉大将军统御。   想来,窦太皇必已提前告知。二宫太皇,同气连枝。必暗中结盟无疑。   事毕,留蓟王宴。   董太皇兴致颇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落杯言道:岁末将至,宜除污秽。   遂遣逐鬼童子入殿起舞。舞毕,又命其中二童子,除鬼面,近前敬酒。   刘备心领神会。其中必有一人,乃王美人贵子。二童子举止各异。其中一人,垂首行礼,沉稳有度。另一人,却不时偷看,颇为灵动。细观其相貌,蓟王这便了然于胸。必是贵子无疑。   自帘后偷看蓟王表情。董太皇忽生忐忑。生怕蓟王无从领会。不知此举,别有深意。   董太皇多虑。蓟王焉能不知。遂取随身玉佩,赐予当中一人。   董太皇心中大石,顿时落地。即命童子退下不提。   “年前,被何后索去一半。不然,当更为热闹。”董太皇目光慈炯,柔声言道。贵子并童子,皆是其一手养大。感情自是深厚。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心念至此,刘备不禁叹道:“太皇用心良苦。臣,深敬之。”   话出蓟王之口,颇为动情。   董太皇感同身受:“诚如王上所言。朕,虽不善朝政,却有自知之明。胸怀家国天下,乃丈夫之志。朕不过十里亭下,为嗷嗷待哺之幼子,极尽所能之,一母耳。别无大志,只求三餐温饱,衣食无忧。王上见笑了。”   “臣,不敢。”对董太皇卖官鬻爵,敛财无数。刘备虽不敢苟同,却亦能体会。   毫不客气的说。能如蓟王这般,公私分明,家国兼顾。上下五千年,凤毛麟角。   关键,便是一个度。   过犹不及,只需量力而为。   贪多必失。若力有不逮,宜当放手。切莫知其不可而为之。   “王上后宫佳丽,倾国倾城。却不过三百。若先帝洁身如此,又岂会英年早逝。”董太皇不禁垂泪。   “臣,惶恐。”刘备猝不及防。话说王爵妻妾,不过四十。蓟王十倍超出。诚然,除去三百亚马逊,及赐婚和亲,刘备自行纳之,不过长姐,七位小姐姐,安氏四姐妹。   “王上子嗣众多,不知国中城邑,足够否?” 第104章 有生之年   “人各一城,尚且够分。”刘备答曰。   “蓟国一城,可当一大县。”董太皇了若指掌:“三百子嗣,便是三百县主。”   “待诸子长成,臣当上表,求太皇策封。”刘备顺其言。   “嫡长子名封?”   “正是。”   “王妃又诞下嫡子。”   “然也。”   “西域诸子,分封西域。”   “正有此意。”   “大秦御姬(亚马逊)诸子,分封海外。”   “太皇明见。”   “王上欲布种天下乎?”董太皇眸中别有深意。   “开枝散叶,薪尽火传。”刘备答曰。   “蓟王麒麟霸体,如何能薪尽。”言多必失,董太皇急忙遮掩:“莫非,举汉之繁华,亦无从挽留王上之心否。”   “禀太皇,男儿志在四方。焉能困守旧土,老死榻上。”蓟王言道:“有汉以来,大化四方。徼外蛮夷,化外番国,万种千邦。常闻‘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有生之年,当遍访蛮荒。传播大汉风仪。”   “人生在世,匆匆百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纵然穷尽毕生之力,又岂能如愿?”董太皇劝道。   “太皇不闻愚公:‘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刘备诵出愚公移山之典故。   “莫非。王上宠幸大秦御姬,诞三百子嗣。便为布种天下,‘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董太皇心领神会。   “确有此因。”刘备亦不遮掩:“臣求江表十港,便为此举铺路。纳三韩、倭国岛夷,只因其滨海而居。颇通水性,能耐极苦,皆是上佳舟楫士。待诸子长成,便许一支掠海船队,环游七海。开枝散叶,辟土开疆。”   “四海之外,竟还有汪洋?”董太皇惊问。   “然也。”刘备言道:“大秦皇后,丝路游商,四海船商,乃至臣身旁御姬,皆如此说。”刘备深信不疑。   “若如王上所言,不出百年,七海皆为汉藩。汉家血脉,遍布宇内。天下大同,指日可待。”董太皇叹息。   “臣,亦如此想。”刘备笑言。   “王上真乃我家麒麟也。”雄踞万里汉土,已非蓟王所愿。叹蓟王雄才大略,又窃喜大位稳坐。董太皇一时竟,神游天外。   见时机一到。刘备遂进心腹之言:“劳烦太皇辅佐陛下,守好祖宗基业。外有四大都护府为藩屏,只需内乱不生,癣疥外患不足虑也。”   “王上且宽心。朕,自当为汉室,守好家业。”董太皇眸中贪慕流转,难以遮掩。   “不胜酒力。臣,告退。”刘备离席下拜。   “来人,恭送王上。”董太皇依依惜别。   “喏。”永乐太仆封谞,谄媚上前,搀扶刘备起身出殿。   官堡,蓟国邸。   自代录尚书事。贾诩并荀攸,日理万机。一朝之政,井井有条。便是三公九卿,亦颇多赞许。皆言,二人乃万石高才。蓟国高俸,何必多言。官俸宫俸加岁俸,远超万石之禄。三公多虑了。   国邸暂为尚书台,守邸丞刘平并一众属吏,尽心竭力,为朝事上下奔走。不敢有一日之疏。   然自受左中郎将吕布所托,刘平心绪难平。今日遂被贾诩窥破:“子齐,何事忧扰?”   “右丞既问,下官不敢隐瞒。”刘平遂将吕布所托,及前后诸情,娓娓道来。见贾诩不置可否,刘平又进言道:“吕布,虎狼猛将也。且与安素两情相悦,王上后宫佳丽众多,何不……何不,成人之美?”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贾诩笑中别有深意:“常闻‘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尤其主公家事。我等臣下,皆应避嫌。诚如子奇所言,吕布,虓虎也。然若不能,辨忠奸,明事理,知进退。终归野性难驯,不堪大用。宜当遁入山野,与猛兽为伍。不可久居庙堂,伴驾公卿。”   “右丞之意,下官尽知也。”刘平拜退。然立于堂下,忽一声长叹。受人之托,却未能终人之事。如何再见左中郎将当面。   巴西,云台山。   一队板楯蛮兵,翻山越岭,赶到山下。   话说。顺帝年间,张陵博通五经,潜心研道,闻巴蜀巫风盛行,然民风纯朴,易于教化,遂携弟子,入蜀布道。初居阳平山,并以此据点创“天师道”。一经建立,“民夷倍向”,遂成燎原。“奉之以为师,弟子至万户”。   天师们徒,戒酒、戒荤、戒淫盗。教徒须定期到治所集会,听讲“科禁威仪”,归家后,还需向家人布道。   张道陵为统御教众,分立“二十四治”。“治”,所也。分上八治、中八治、下八治,应二十四气。用以祀神、修道、传教,及举行“付天仓”及“三会”等斋醮、祝祷、祈禳仪式。还教人,“跪拜首过”,“叩头思过”。有小罪者让其自隐,只需修路百步,即可补过。   张天师又在“治”,广推“靖(静)室(熟悉否)”。遣教众入内,或精思忏悔,或潜心修道,并授予符箓,以明身份。传语门中弟子,靖室修道成,可请六丁六甲,斩妖除魔,亦可廷年益寿,返老还童。云云。   每治皆由“祭酒”主持,称“都功”。以阳平、鹿堂、鹤鸣为最上三治。阳平治,为二十四治之首治。“都功”由张天师亲任,持“阳平治都功印”,号令天下门徒。   其中又以云台山治,为下八治之首。呈自然太极八卦山势,为天下一绝。   “禀鬼主,云台治都功,带到。”便有鬼卒帐前来报。   “速请入帐。”张鲁言道。   须臾。便有一竹冠葛袍,鹤发童颜之老道,持杖行礼:“见过大公子。”   “都功免礼。”张鲁和颜悦色:“此来可有他人得知。”   “得公子密令,老朽星夜下山,并无人知晓。”老道答曰。   “如此甚好。”左仙人再三叮嘱,切莫走漏风声。更不惜借板楯蛮反遮掩。张鲁自当依令行事。转而又问:“不知平原术士襄楷,可在治中。”   “襄师,自数月前孤身上山,便入云台后殿西北地宫,‘靖室苦修’至今。一日三餐,皆以麻绳坠入。无人叨扰。”老道又答。   “数月来,竟无人下地宫一观?”张鲁这便生疑。   “然也。” 第105章 足可称道   “一日三餐,可曾取用?”张鲁又问。   “饮食如常。”老道答曰。   身旁圣女张玉兰言道:“后殿地宫靖室,为祖师得道飞升前,闭关之所。襄楷此来,必有原因。”   话说。教派初创时,张天师携门徒,结庐而居。余众多穴居,条件极为简陋,故称“草创”。“张陵谋汉之晨,方兴观舍……杀牛祭祀二十四所,置以土坛,戴以草屋,称二十四治。治馆之兴,始乎此也。”云台治初建时,亦仅为简陋草庐土坛。永寿年间增修前、中、后三大殿,及附属建筑群。   张鲁低声言道:“后殿西北地宫靖室。可容三人并下,入内八丈余。地宫壁、顶,均刻有符箓谶言,当中置一石榻。地宫底部,立厚石壁。据传,石壁之后,别有洞天。”   张玉兰亦有听闻:“传闻石壁后,另有大玄机。为防飞升后遗祸后人,遂被祖师亲手封印。”   “如此说来,襄楷靖室苦修是假,凿壁盗取天机是真。”张鲁焉能不怒。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张玉兰问道。   “我欲亲往一观。”张鲁当机立断:“襄楷入地宫日久,迟恐生变。”   “我与你同行。”张玉兰焉能让长兄,只身涉险。   “也罢。”张鲁叮嘱道:“论道术,我远不及你。”   “此去凶险,自当同心协力。”张玉兰目光清冽。   二人打定主意,这便领心腹鬼卒,连夜登山。   如前所说,张天师定下教律,凡小罪者,只需修路百步,即可补过。所修,便是各治山道。换言之,通往云台治的山道,皆是教中弟子,亲手凿刻。   自嗣师张衡飞升。天师道一分成三。教中青壮,纷纷出走,随张角等人,自立门户。二十四治,人才凋零,再加光阴如梭,教中先辈亦多亡故,再不复先前盛况。除去散落附近的山野村民,达官显贵已少有人问津。   好在,二十四治历经扩建,设施完备。山谷之中,另辟田地,自给自足,清心寡欲。亦悠然自得。不欲叛出门墙,随张角等人揭竿而起,问鼎天下者,皆是真道人。与世隔绝,隐居治所。知命而惜身。足可称“道”。   谓大道至“简”,或可称寡也。   生怕打草惊蛇。故左慈设“瞒天过海”计。假板楯蛮反,占山据险,隔绝交通。而后遣张鲁领教众混入板楯蛮中,趁机上山。搜寻襄楷踪迹。如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除蓟王心腹大害。以襄楷等人为首的“三方势力”,便是天师分裂,西佛东来,大汉朝野深恶痛绝,生死存亡之际,欲扭转乾坤,谋求仙门复兴的一批人。   三方势力的身份。乃时至今日,蓟国君臣之共识。   言归正传。   正因云台山治,多为潜心修道之人。不问世事。故襄楷虽已抵数月,左慈门徒才将将得知。张鲁后世,与祖师张陵、父师张衡,合称三师。天师教众,对其敬爱有加。然毕竟少时便随母离教别居,不请自来,焉敢怠慢。外罩教袍,内裹软甲。随老道登山不提。   一路疾行,天光微亮时,已抵山门。   此时云台治,亦是山头坞堡,守备森严。老道乃云台都功,通行无阻。众人直奔后殿西北地宫。   洞内靖室,便是张天师闭关之处。   侧耳聆听,寂静无声。举火俯瞰,一切如常。   张鲁使了个眼色,便有心腹鬼卒,系绳坠下。举机关盾弩,遥指深处。护张鲁并张玉兰,双双坠下。   石窟不深,不过八九丈。皆火把亮光,可一览无余。   然洞内石榻,并无襄楷身影。   “且入内一观。”张鲁低声道。   “嗯。”张玉兰取双短剑在手,护住要害。鬼卒举盾弩在前,三人列成一线,鱼贯入内。   “鬼主且看石壁。”鬼卒一声低喝。   石壁正中,暗门已开。必是张道陵所设。   石壁后凉风习习,流水潺潺。竟是一条地下暗河,川流在钟乳洞窟之间。堪称鬼斧神工,道法自然。举火照亮脚底,积水没踝。水底金光闪闪,皆是金沙积淀。   “我等竟不知,下藏流金。”张鲁暗叹。   “莫非……”张玉兰欲言又止。所谓“人无横财不富”。莫非教中资财,皆取此处金沙换来。   趟过溪水,地势渐高。水流似沉入地底,不见踪迹。   “这是……”绕过一群钟乳石柱,忽见火光大亮。洞窟四周,灿如繁星,丛丛钟乳,云蒸霞蔚。居中石台,丹炉高耸。烟气氤氲,异香扑鼻。   莫非张天师,便是此地炼制仙丹!且看丹炉,浑然天成。似乃天然钟乳石柱,细细凿刻而成。   “来者何人!”便在此时,忽有人喝问。   示意身前鬼卒,稍安勿躁。张鲁朗声答曰:“五斗米鬼主张鲁,夜瞻祖师闭关之地。竟不知别有洞天。敢问襄师,如何知晓本门隐秘。”   “原是五斗米师。”便有一人,自炉后现身。身形遂被炉火照亮。   正是失踪数月之平原方士襄楷。   函园九坂琼台里,左中郎将府。   知守丞刘平投帖登门,吕布亲出相迎。   共入前堂,宾主落座。   见吕布满怀希冀,刘平面露惭色:“刘平有负所托,特来告罪。”   吕布表情一黯。又急忙起身回礼:“本就强人所难,守丞尽力而为。布,敬谢。”   待二人重新就坐。刘平这才言道:“平,实未能,面陈王上。右丞有话,请左中郎将一听。”   “守丞但说无妨。布,洗耳恭听。”吕布抱拳。   “奉先早与主公相识。岂不闻,主公少时,诵‘汉广’乎?”恐吕布不知,刘平遂悠悠诵读:“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吕布幡然醒悟:“时,典韦为友报仇,潜入楼桑,当街行凶。幸为关校尉所阻。乃因……”   话已至此,毋需多言。   有道是“先入为主”。曹节既已将养女,许配蓟王。木已成舟,不可强求。   刘平劝道:“遥想当年,王上初入京师。传闻,安素匆匆一瞥,便已心有所属。又闻,王上家中七色婢,本有其一。此乃命中注定,不可更也。” 第106章 勿以为念   春暖花开,风和日丽。   野林嫩芽新发,官道车马不绝。尤其近年来,楼桑少君侯声名鹊起。楼桑名产,风靡北地。邻近州县,甚至弃贩马,改贩楼桑名产。足见利重。   忽听马蹄疾响,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但见一道青影,呼啸而过。却在奔冲入林时勒马。   面前三岔路口,却不知该走哪条。   马背少年公子,环顾左右。忽见路边青石,上卧一人。布衣竹冠,似在小憩。顾不得许多,这便打马上前:“敢问长者,可曾见一辆骡车驶过。”   石上高卧之人,闻声睁眼。见一少公子,骑高头大马。背后还另有一少年同乘。又见公子锦衣染泥,鞋袜未干,似一路疾驰至此,这便笑答:“路上车马,何其多也。不知公子,所问何人?”   少年公子随即改口:“驾车老翁,身披斗笠,鹤发童颜。车内童子,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一老一少,别无他人。”   高卧之人起身言道:“老翁有一葫芦美酒,正是香飘十里松泉酿。”   “正是,正是。”不等公子答话,身后少年,连连点头。   只见那人,伸手一指:“便是此路。”   少年公子,不疑有他:“多谢!”   音犹在耳,已纵马追去。   “举手之劳,不敢言谢。”待起身,已遥不可及。这便散去笑意,目光深邃,似能洞察人心。   忽听青石后,另有人稚声言道:“明明不是此路,为何故意错指。”   那人龇牙一笑:“天机不可泄也。”   “如你所说,举手之劳,何来天机?不过是被人搅扰了春梦,心生不满,暗中报复罢了。”   “有理,有理。”指路人亦不争辩,反冲青石后言道:“事到如今,可愿随我同去。”   “好。”   “如此爽利。”指路人奇道:“先前又因何不愿?”   “先前不知,如今已知。若不随你同去,恐遭报复。”   “哈哈哈……”指路人仰天长笑:“妙极,妙极。如此,你我便是同路人。”   云台山治,地宫靖室。   众人席地而坐。听襄楷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正如左慈所料,与王芬密谈时,襄楷暗中使出仙门“点石成金术”。令王芬美梦成真。这才痛下决心,密谋行刺。见他摇头晃脑,自鸣得意。张鲁试问道:“今日之时局,可如襄师所愿。”   “意料之中。”襄楷自信满满:“灵帝崩,子年幼。主弱臣强,天下必乱。”   “天下大乱,于我辈何益?”张玉兰不禁问道。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乱,兴之始也。乱世之中,必出雄主。一统六合,问鼎天下。”襄楷一语中的:“今汉气数已尽,回天乏术。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易当速灭之。苟延残喘,遗祸无穷。”   “原来如此。”张鲁又问:“依襄师之见。何人能拨乱反正,问鼎天下。”   襄楷言道:“麒麟既已不见而见。天意如何,毋须多言。”   “既如此,襄师因何要暗行不轨,处处为敌。”张鲁再问。   “麒,麋身龙尾一角,设武备而不为害,所以为仁也。‘火精之子,衰汉而三兴’。”襄楷语出深意:“然,‘牡曰麒,牝曰麟’,奈何如雾似幻,雌雄莫辨。待化繁为简,合而为一。大道自成,天下可安。”   “恕在下,不知其中深意。”张鲁这便下定决心:“如此,襄师可愿与我出山,同上大震关,与左仙人一见。”   襄楷摇头道:“清领污衣,泾渭分明。天堑鸿沟,秋毫不犯。我与左慈,道不同,不相与谋。”说完,又翻掌取出一物:“闭关数月,终得圆满。将此物交给左慈,也算‘入宝山,未空手还’。”   待张鲁双手接过,襄楷并指一弹。但见一枚黑丸,直入丹炉。   一声巨响,火光四溅。炉渣伴火砾,席天幕地。宛如兜头浇下一场火雨。   “伏火丸!”张鲁大惊:“襄师枉顾性命否!”   浑身火苗飞窜,襄楷仍强笑:“诸事已毕,此生无憾。当焚尽凡尘,羽化升仙。诸位道友,勿以为念。”   “速退!”见四面火起,爆炸声不断。张玉兰扯张鲁飞退。待二人冲出暗门,只觉山崩地裂,天旋地转。又待烟火散尽,壁后石窟,已被落石淤塞。   死里逃生,如何能不腿软。   “速去大震关。”张鲁强撑起身。   “好。”张玉兰亦咬牙站起。二人升上洞窟,只见云台后殿,已坍塌大半,只剩断壁残垣。所幸后殿乃供奉祖师之所,日常并无人居住。未有人遇难。二人收拾心情,引兵下山不提。   函园水砦,三足踆乌船宫。   暖风徐徐,春意盎然。   琉璃舷窗外,白雪皑皑。为众美人掖好被角,蓟王抽身下榻,自去沐浴。浴室内,亚马逊美人已候多时。洗漱更衣,入餐厅用膳。   一日之计在于晨。   朝政国事,皆需蓟王圣裁。江表十港,日渐繁盛。前往夷洲、澶洲及珠崖洲等,立海外港津的船队,亦有喜讯传回。倚仗坚船利炮,铁壁铧嘴。先寻优良避风港湾下锚,以大小船只,围建水砦。再往来岸边,筑路造堤。期间,也有岛夷远远窥探。然海上坞堡,庞然大物,气势逼人。只敢远观,不敢逼近。手中竹箭投枪,不及机关弩炮,远射千步。只能眼巴巴,看着汉人圈地营城。本欲趁林密草茂,伏地夜袭。岂料不等日落,匠人便纷纷重返水砦,饱食安枕,一夜到天明。   不出一月,港津筑成。营造诸器,接连上岸。   筑墙造楼,一月数百。待机关壁垒合拢,再无忧患。   不出半载,港津已扩为港城。大汉船队,往来不断。上邦风物,随之风靡化外野岛。便有大胆岛夷,慕汉家繁华,陆续入城,与汉人杂居。亦有半数岛夷,举家内迁,让出富饶的海岸平原。   修路筑堤,通渠圩田,如法炮制。一港分二城,二城生四邑。蓟王有言在先,手握十城,便可为一县之长。   或有人问,何不自立为王?   且不论随行人等,如何作想。弃锦绣前程,大好河山于不顾。于不毛之地,背主自立。终其一生与野人为伍。何其不智也。更加蓟王嫉恶如仇,蓟国大汉一藩。结局如何,可想而知。   “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野望,永远与实力相匹配。 第107章 三日得仙   陇右大震关,四海馆。   张鲁并张玉兰,日夜兼程,登山来见。   细听襄楷言行,左慈一声长叹:“青领(清领)高士辈出。心似明镜,身不蒙尘。为人处世,从不苟且。徒令人嗟叹。”   张鲁遂将襄楷临终所赠玉匣奉上:“襄师,命在下将此物,转呈先生。”   一眼扫过,左慈轻轻颔首:“襄楷之事,老朽已尽知。”   张玉兰忍不住问道:“此中何物?”   “乃你派‘九转金丹’。”左慈答曰:“谓‘炼丹’者,有一至九转之别,以九转为贵。‘其一转至九转,迟速各有日数多少,以此知之耳。其转数少,其药力不足,故服之用日多得仙迟也;其转数多药力成,故服之用日少而提仙速也。’”   “闻‘九(转)之,三日得仙’。莫非便是此丹。”张鲁大惊。   “正是此物。”左慈言道:“传闻,令祖张道陵,便是服下此丹,羽化升仙。”换言之,服此药后,意识化为碎羽,脱离躯体,位列仙班,永登极乐(脑死亡)。再不受浊世之苦。   张鲁眼中贪色,一闪而逝。急忙屏气凝神,再抬头,已恢复如初。   将张鲁表情尽收眼底,左慈笑道:“血气方刚,红尘难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又有谁愿早升。所谓成仙,不过是死期将至,另觅出路罢了。”   “惭愧。”可谓一语中的,张鲁无从反驳。觊觎汉中,自立之心,昭然若揭。大业未成,焉能离世飞升。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张玉兰问道。   “你二人且自回,好生防备,切莫令贼人有机可乘。”左慈言道:“襄楷临终谶言,老朽已猜出七八分。若果真如此,我主无忧矣。”   “喏。”高手过招,凡人辟易。张鲁并张玉兰,这便告辞不提。   书报三足踆乌船宫。   知襄楷已死,刘备稍稍松了口气。然左慈字里行间,讳莫如深,似有未尽之言。或是心忧余党。仙门之事,本就玄而又玄。左慈既不愿明言,必有难言之隐。刘备亦不勉强。然襄楷出身清领道,已确认无疑。至于云台地宫,暗藏丹炉。饶是前天师夫人,美人卢暒亦毫不知情。   襄楷又是从何处得知。   天师道,果有大神通。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后将军麾下,骑都尉李肃,眉头紧蹙,自斟自饮。   少顷。便有一童子,掀帘入内:“敢问,可是李都尉当面。”   “正是。”半大童子,李肃不疑有他。   童子近前施礼,再取竹筒:“告辞。”   “且慢。”见竹筒封泥完好,李肃忙问:“何人托你送信。”   “乃是……”童子稚声稚气,如何能说全。   见问不出所以然,李肃唯有放其离去。临窗窥探,并无异样。急忙返回客舍。关门闭窗,灯下视之:“三日后,平乐观见。”   “何人约我相见。”白绢无头无尾,李肃却不敢怠慢。   十里函园,兰林里,河东太守袁绍别馆。   “报。”便有家将,堂前来报:“昨夜有人投书府前。”   “何人投书。”袁绍竟仍滞留京畿。   “卑下不知。”   “呈上堂来。”   “喏。”   岁末将至。百蛮贡职,众郡奉计。四方使节,陆续进京。   开年第一大事,便数正月旦会。自少帝继位,蓟王抵京。各方势力,偃旗息鼓,不敢相争。选贤任能,高薪养廉。朝野内外,气象一新。三公九卿与幕府二丞,共理国事。百里洛阳,皆大有裨益。至于八关之外,稍有迟缓。亦情有可原。   正腊前,腊赐分批发放。世人皆传,蓟国富甲天下,大汉一藩。待领食蓟王腊赐,蓟国之富足,百官终是感同身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不等来年开朝,便有议郎、侍御史,联名上疏,请开漠北都护府。少帝从谏如流。专开朝议。   “当以何职,都护漠北。”少帝居高下问。   便有司徒崔烈,满面红光,稳稳起身:“回禀陛下,当仿效西域,择将军都护。”   “先帝封蓟王为辅汉将军都护西域。”少帝言道:“依崔公之言,当择与‘辅汉将军’品秩相同之将军,都护漠北。”   “陛下明见。”崔烈就位。   少帝又道:“然,我朝常设将军,大营皆有属地。如度辽将军、虎牙将军等,戍守一方,身兼要务。不可轻离。”   “尚有前后左右,四将军可用。”帘后董太皇,小声提醒。   少帝轻轻颔首:“前后左右,四将军何在?”   太尉张温起身奏曰:“前将军戍长安,右将军戍南阳。左将军今在泰山。后将军守壶关。四方皆有贼乱未平。”   少帝又道:“朝中还有何人可用。”   抢在董骠骑前。车骑将军何苗,朗声言道:“禀陛下。可设四征。四方之后有四征,亦是我朝旧制。”   “四征将军。”少帝不置可否:“西域乃辅汉将军都护,漠北当与之比同,若设四征,似有不妥。”   抢在窦太皇之前。董太皇循循善诱:“无妨。先时,蓟王本是辅汉将军。后称辅汉‘大’将军。自大将军何进,兵败身死。又‘同’大将军。大将军内秉国政,外钺专征,其权远出三公之右。不宜再偏戍一隅。西域,宜当改由征西将军都护。”   少帝心中一动,又急忙遮掩:“西域乃大汉藩屏,尤其权重。(蓟王)如何能……假他人之手。”   “此亦无妨。”帘后窦太皇终于出声:“幕府五校中,前军校尉关羽,乃蓟王义弟。当可为征西将军。”   少帝如何还不醒悟:“太皇之意,四征将军,当出幕府五校。”   “陛下明见。”二宫太皇,异口同声。   略作思量,少帝已窥破一切:“蓟王攘外,朕安内。”   “如陛下所言。”窦太皇字字珠玑:“唯有如此,方能保国祚绵延,社稷长存。”   “朕,实无言(颜)。”个中滋味,唯少帝自知。   董太皇轻启朱唇,竟也无话可说。   少帝年少气盛,心有不甘。然,平心而论,蓟王若不外顾,必然内视。若觊觎大汉帝位,以今时今日之蓟王人望,只需一杯鸩酒,三尺白绫,便可灭尽三宫。而后众望所归,登基为帝。   似也知帝王窘境。朝堂一时,落针可闻。   忽听少帝,展颜一笑:“四征将军,当由蓟王,慎加甄选。”   “陛下明见。”群臣下拜。 第108章 外征内讨   “诸征与偏裨杂号同。”   换言之,时下四征将军,并无“开府”之权。然加“都护”,便可开都护府。等同于变相开府。从隶属而言,都护府属吏,并非隶属四征将军,而是隶属都护。   都护,乃雄职。类后世“总督”。军、政大权,一手掌握。又远在边陲,山高水险,若起不臣之心,鞭长莫及。   正因事关重大,朝议送达。刘备遂开(幕)府议。   “西域、漠北、岭南、东瀛,皆遥远,不可牵扯主公过多精力。”贾诩言道:“若四征出五校,乃至大营兵力四散,函园守备必然空虚。”贾诩言下之意,若依朝议,四征将军出幕府五校。则必分兵边陲,戍守国境。乃至十里函园,兵力捉襟见肘。再有逆乱,恐无兵可用。   “漠北苦寒之地,六氏高车,没鹿回等部,多已归顺,北疆无战事,亦非时下之重。不可舍近求远。”荀攸言道:“且主公‘辅汉大将军’之职,并非世袭。若生变故,则四方都护府,尽失也。”荀攸言下之意,若有一日,朝廷裁撤蓟王军职。则多年苦心经营,一朝尽毁。   “公达,言之有理。”沮授言道:“主公宜当将四征将军,划归麾下。”   “大将军掌天下兵马。四征本就是麾下,如何再分。”刘备言道:“无需多此一举。”   “眼下虽如此。然若有一日,朝廷再设大将军,必分主公兵权。那时,辅汉大将军与大将军,职权又当如何划分?”荀攸所思,不无道理。   刘备轻轻颔首:“如公达所言,若不设四征,又当如何?”   略作思量,荀攸言道:“当仿效主公‘辅汉’大将军称号,将大营五校,擢升为大营五将。”   刘备心领神会:“‘校尉’升‘将军’。”   “妙哉。”田丰欣然点头:“主公既为大将军,下设将军位,实属平常。”   沮授亦道:“如前军校尉,可擢升为前军将军。后军校尉,自当擢升为后军将军。”   贾诩摇头:“恐与前后左右,四方将军类同。”   “加‘辅’字。”刘备灵光一现:“辅西、辅东、辅南、辅北、中垒。将军之下,再各设五校。以此类推。别部司马,擢升为偏将军。别部假司马,擢升为裨将军。刻印‘辅汉偏将军’、‘辅汉裨将军’。”   “主公圣明。”众人大喜。如此,上下隶属,一目了然。   “关校尉等,屡立战功。理应擢升。如张济之流,竟为卫将军。岂能让关、张,屈居其下。”贾诩言道。   田丰又问:“品秩当如何勘定。”   “四辅将军,同九卿,秩中二千石。偏将军,秩真二千石,裨将军,秩二千石。麾下五校,仍秩比二千石。”刘备斟酌言道:“幕府僚属,亦酌情升迁。设左、中、右三丞,秩中二千石;左、右二丞,各设左、右二仆射,秩二千石,分掌四都护府,中丞总领辅汉幕府。另设左、右将兵长史,为幕僚之长,秩真二千石,隶属幕府中丞;下设左、右从事中郎,分掌诸曹,秩二千石。军司空、军正,皆为中二千石。”   虽已有准备,然四大谋主亦不禁各自心喜。   单此事,主公之明,便足见一斑。   左、中、右三丞,分掌幕府内外事宜。仿效蓟国左右二相,左、右府丞,分掌四大都护府内政外交。中丞,独掌辅汉大将军幕府,内外事宜。左右二丞,设左、右仆射,计四仆射,分掌各具体事宜。左、右将兵长史,为幕僚之长,乃是中丞属官。换言之,中丞属官,不称仆射,而称长史。必要时,将兵长史,可入四大都护府,代行兵事。   军司空、军正等,皆属营官。自当随辅汉大将军,水涨船高。   众窃以为。贾诩当为幕府中丞。右丞为荀攸,左丞为李儒。右长史为戏贤,左长史为盖勋。傅燮、毛玠,仍为从事中郎。然俸禄已不可,同日而语。   再交由贾诩等人,详加勘定。刘备遂上表朝堂,请立四辅将军。统驭四大都护府。   朝堂上下心领神会。蓟王欲将四方都护府,划归辅汉幕府治下。诚如众人所料,蓟王不争大位,只为开疆辟土,永为汉藩。话说,普天之下,能保国祚绵延,守社稷不倾。唯我蓟王。   “义不反顾,计不旋踵。”便是此意啊。   又谓大忠似奸。蓟王公然上表,磊落之心,日月可鉴。   平心而论,若无蓟王撑住场面。大汉皇朝,恐早已崩盘。   再说,徼外之地,化外野民。本就与洛阳朝堂无干。蓟王欲凭一己之力,大而化之。扩大版图,充实人口,何乐而不为。   俯瞰群臣,无有异议。少帝这便了然于胸。   倒是身后窦太皇,一语中的:“便是先帝,亦未曾强取蓟王分毫之利。”言下之意,钱货两讫,童叟无欺。不是你的,别瞎惦记。   少帝豁然开朗:“朕,受教。”   这便下诏,命辅汉大将军,统御四方都护府。于是乎,辅汉大将军职权,亦渐清晰。今,代行大将军之职。统御天下兵马。若有一日,朝廷另设大将军。那时,大将军统帅大汉十三州兵马,总摄十三州朝政。辅汉大将军则掌四方都护府,军政大权。为大汉藩屏。大将军主内讨。辅汉大将军主外征。合称:外征内讨。   择吉日,刘备王驾入兵堡。擢升关羽、张飞、徐晃、周泰、典韦,为将军,授四辅将军印。蒋钦、韩猛、崔霸、素利、成律归,为偏将军。授四辅偏将军印。   军堡内外,欢声雷动。   居高远传。十里函园,乃至洛阳四郭,皆可听闻。   四辅将军,皆可下设五校。换言之,辅汉大将军,幕府雄兵,直扩数倍。满编,十五万众。   “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六氏高车”、“十夷蛮越”……各部勇士,皆摩拳擦掌。   不急。   此时扩军,必为天下所忌。待觅得良机,再募精兵不迟。   何为良机?   贾诩等人,遂含笑远眺,旅堡国宾馆方向。 第109章 密诏锄奸   又择吉日,蓟王于船宫,擢升贾诩、荀攸、田丰、沮授。三下敕令,六百里送达陇右、西域。李儒、戏贤、盖勋、傅燮等,皆得晋升。至此,辅汉大将军幕府,英才汇聚。统领四方兵马。因权势盛极,远非三公可比。乃由蓟王始,改“府吏”为“幕僚”。府丞,称“幕丞”。   蓟王大宴群臣,共贺进身之喜。   眺望三足踆乌船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袁绍这便放下窗帘,车驾出园,直入西郭平乐馆。平乐馆乃达官显贵,常聚之所。精舍亦常有入京高官暂居。乃是一处对公卿开放的皇家园苑。故称馆。若称宫,则非皇家莫属。   “可是袁府君。”马有马证,车有车牌。时下公车,多改蓟国制式。琉璃车牌,一目了然。   “正是袁某。”见阶前接引之人,儒服高冠,风度翩翩。袁绍不敢托大,以礼相待。   “魁首已恭候多时,请。”   “有劳。”莫非是党魁张俭?袁绍更加不敢大意。这便随儒生入馆。   河内太守王匡、南阳太守袁术、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并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俱在。另有合肥相胡毋班,及右中郎将周慎,左中郎将吕布,武猛校尉丁原。   见袁绍入内,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少顷,正主姗姗来迟。正是如假包换,当朝少府,党魁张俭。   即来则安。   袁绍等人,众星拱月,簇拥党魁入席。   话说,张俭今为九卿。品秩最高,年岁亦长。更加名扬海内,为天下所敬。理应受此礼遇。   “薄酒一杯,敬谢诸君。”张俭举杯相敬。   众人回敬。   见袁绍略显迟疑,身旁河内太守王匡,落杯时,低声言道:“党魁常举酒会,宴请高朋。席间,有人吟诗作赋,亦有人当堂献技。博诸君一乐,亦扬美名。先前,多党人与会。然今时不同往昔。”   稍作停顿,王匡又道:“合肥相胡毋班,俸计入朝,且本就是党人,自无可厚非。然,左、右中郎将与会,颇多非同寻常。”   袁绍心领神会:“不知可与‘衣带’相关。”   王匡眼中精光一闪:“本初,亦窥破天机。”   袁绍又道:“先前乃后将军董卓奉诏,莫非今已换做党魁?”   王匡亦如此想:“或本就是党魁居首,亦未可知。”   “若依公节所言。莫非受密诏者,乃是党魁?而后才秘托董卓。董卓又联络我等。”电光石火,袁绍已想通一切。   “霞楼宴时。党魁曾与大将军击掌为誓。这才引出二宫兵谏。不料被董重小人,背后一击。累大将军身首异处。”言及此事,王匡犹恨意难平:“内宦未除,外患渐生。故为江山社稷长久计。党魁甘冒风险,密诏锄奸。”   “毋先定论。”袁绍轻轻颔首:“且再观之。”   “嗯。”王匡心领神会。   前受董卓衣带诏,席间便如此这般。众人皆心领神会。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狂生儒士,吟诗作赋,附庸风雅。还有勇如吕布者,舞剑助兴。亦不显突兀。   各郡太守,麾下皆有精兵。再加手握洛阳八关的左中郎将吕布,若趁蓟王离京,雷霆一击。大事可成乎。窦太皇孤家寡人,并无外戚之患。若铲除何董二戚,禁董太皇于永乐,锢何太后于西园。那时,窦太皇垂帘监国,能依仗者,唯有我等。更何况前大将军窦武,出身扶风名门,位列“三君”。本就是党人之首。待窦太皇握一朝之权柄,自会善待天下名门。   此乃我辈,千载难逢,出头之机也。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将军董卓,端杯出列,代与会众人,敬谢党魁:“下官粗鄙。蒙不弃,忝居上席。借杯中美酒,谢魁首‘提携之义’。”言下之意,借势扬名。能与名重天下之党魁张俭,同席共饮,何其幸也。还有何人轻视董卓出身。   “同殿为臣,理应上下一心。且共饮此杯。”张俭端杯回敬。   “请。”众人纷纷举杯。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衣带密诏,虽只字未提。然众人皆心领神会。“提携之义”、“上下一心”,前后呼应,何其明显。不出所料,与会众人,皆奉衣带诏!   不然,以党魁之高风亮节,又岂会与董卓等一介武夫为伍。礼贤下士,必事出有因。   比起先前董卓为首,得见党魁张俭。袁绍等人,更加笃定。气势如虹,自信满满。无它,以董卓为首,和以党魁为首。举兵锄奸,无论从师出有名,还是利益分配,皆不可同日而语。   后世戏言,“颜值即正义”。换作时下,“名声即正义”。   “俭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   时人重名节,慕高士。蔚然成风,宁死毋改。   既得张俭扛起锄奸大旗。袁绍等人,自当群起响应,一往无前。无往不利。   只是,一众朝中宿臣,也就罢了。吕布此人,因何裹挟其中?   袁绍一路百思不得其解。   阿亭道,千秋观。   飞鸽扑落,送来千里密信。   墉宫瑶姬,察验无误。遂将细竹筒,呈送上元夫人。   “襄楷竟已飞升。”上元夫人叹道:“诸夏仙门,又折一柱。”   瑶姬言道:“襄楷入蜀,乃为炼制天师道九转金丹。仙丹已入大震关,四海馆左慈之手。如之奈何。”   “九转金丹,三日得仙。”上元夫人言道:“服后,羽化飞升,永绝凡尘。非仙门高人,不可享用。襄楷何不自服,反赠左慈。”   “此人亦正亦邪,高深莫测。昆仑论道,屡出惊人之语。本以为乃一派胡言。不料桩桩应验。王母言,上下五百年,无出其右。竟以伏火丸,浴火升仙。”瑶姬叹道:“果真天机莫测,世事无常。”   “好一个天机莫测。”上元夫人,亦生同感:“凡尘再无襄楷。王母差事已了。宜当速归,不可久居。”   “太后所托,又当如何?”瑶姬问道。   “我已有计较。” 第110章 金声玉振   平乐馆,党魁精舍,外松内紧,守备严密。出入皆党人,侍奉太学生。所谓“书生意气”,是否儒生高士,只眼可辨。普通细作,断难混入。   历经生死大难,今时今日之党人,亦非先前只凭满腔热血,任人宰割;屠刀面前,慷慨悲歌,引颈受戮之辈。更何况桓、灵二帝,皆已入土。内宦多半凋零。二戚争相拉拢。更加蓟王临朝,明以照奸。种种利好,皆令党人复起。如党魁张俭,更据九卿一席之地。位列三公,指日可待。   党人所求,不过政通人和,国泰民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金声玉振,礼乐兴邦。   难否?   桓灵窃以为,难如登天。一言蔽之,整日活得如圣人一般,不出三日,身心俱疲。于是以己度人:天下无有善类。   公私如何分明,且看我蓟王。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蓟王便是一面明镜。映射的其实是世道人心。   “人心不古,民心思变。”党魁张俭,一声长叹。   十里函园,兰林里,河东太守袁绍别馆。   南阳太守袁术,登门拜访。   庶兄袁绍,亲出相迎:“公路登门,蓬荜增辉。”   “术,见过兄长。”不料袁术竟肃容下拜。   “哦?”袁绍不禁高看。遂收拢笑意,下阶托起:“你我兄弟,何须行此大礼。”   “弟,少不更事,兄长勿怪。”袁术言真意切。与先前判若两人。   袁绍动容道:“且入府一叙。”   “兄长请。”   兄弟落座,左右屏退。袁绍遂问:“公路,所为何来?”   “乃为‘衣带诏’而来。”无外人在场,袁术开门见山:“我汝南袁氏,有三人位列其中。且皆为外官。然若事败,必累及朝中老父及叔父。父今为长乐少府,位列太后三卿。前长乐太仆郭胜,因涉大将军之死,而被太后当堂绞杀。若知你我兄弟,奉太皇密诏,除何董二戚。老父焉有命乎。”   “公路所虑,亦我心忧。”袁绍言道:“然箭在弦上。若此时弃官,必遭太后猜忌。”   “可否……”袁术顾左右言道:“买官三公。若能为朝官,无需奉入西园。自可辟祸。”   “公路何出此言。”袁绍下意识皱眉。先前崔烈买官,被其子讽铜臭。乃至名声日衰。袁氏四世三公。岂能身染铜臭,为天下所轻。   “闻,孟德欲为其父,永乐少府曹嵩买官三公。”袁术言道;“不知可否与‘衣带诏’相关。”袁术之意,曹操此举,是否亦为其父,出宫辟祸。   “二次三番,孟德皆未与会。料想,必未曾‘奉诏’。”袁绍摇头。   “兄长岂不闻《拒王芬辞》乎?”袁术又进言道:“先前,八厨之王芬,欲趁先帝北巡,行废立之事。暗中联络群雄,孟德虽未裹挟其中,却也未曾说破。若后将军,相邀奉诏,孟德亦如先前那般,拒而不应,亦不说破。该当如何?”   “莫非,孟德早已知晓。”袁绍亦起疑虑。   “兹事体大,务必万无一失。”袁术言道。   “此事尚未定期,幸还可转圜。”略作思量,袁绍既有定计:“前日孟德来函,相约京师小聚。待席间,问过不迟。”   “也好。”袁术忽生慨叹:“遥想当年,菟园击鞠。时过境迁,各为其主。待下次再相见,又是否亦如先前。”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旧时好友,各奔东西。亦是人之常情。”袁绍倒是能看开。   “论接人待物,迎来送往,弟不如兄多矣。”袁术拜服。   郡国并行,家国同构。   刘备既擢升辅汉幕府一众家臣。又岂能厚此薄彼,弃国中文武于不顾。   拜二位太皇所赐。蓟王可开万石顶俸。   于是,斟酌之后。六百里传王命。敕封“蓟国双壁”之护军将军王傅黄忠,并横海将军黄盖,陈寔、崔寔、刘宠、蔡邕四少师,上庠令郑玄,门下祭酒司马徽,左国令黄承彦:表赐车盖,特高一丈,长史、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另表赐爵关内侯,赏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以章其功。   民爵十九等之关内侯,岁俸九百五十石。受田九十五顷,受地九十五宅。   与幕府比同,亦擢升为中二千石俸。蓟国高俸,足比朝中万石三公。   谓“中二千石”者,意为“中枢任职”,言指位高权重。位在真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之上。凡九卿,皆为中二千石。另有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秩皆中二千石,位同九卿。换言之,三辅,亦为中枢。   家国同构。蓟王开中二千石俸,亦有中枢之意。   太妃,王妃,垂帘监国。   待中书令赵娥,宣诏毕。百官道贺,众人归位。   不料另有敕令,表赐左右二国相:“赐位特进,见礼如三公”,另表赐进爵都亭侯,食二百户。以章其功。   满殿哗然。   都亭侯,乃民爵二十等之列候。初名彻侯,承秦爵二十等,金印紫绶,以赏有功。后因避武帝讳,改通侯。后又改列侯。“(列侯)功大者食县,小者食乡、亭。”依《蓟法》:岁俸一千石。受田一百零五顷,受地一百零五宅。   另食二百户。   蓟国二百户,可想而知。单田租一项,二百户,三十税一,足有二千石,与中二千石俸(2160石),相差无几。   蓟国千里国土,千万国民。蓟王取一城之都亭,分封二位国相。自是情理之中。   列候乃二十等爵之冠。蓟王擢升左右国相,令其居于百官之首,乃彰治国之功。且与百官不同。左右二国相,未能领食双俸。蓟王以二百户“衣食税租”补之,足见用心良苦。   先封幕府,再封国中。亦符家国天下,次第有序。蓟王行事,有礼有节,有凭有据。   品秩封不好,位次理不顺。何谈治大国如烹小鲜。   “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设身处地,身临其境。植根大汉二十载。方知丞相,字字珠玑。背后之心血,岂是常人能够体会。 第111章 云龙风虎   一夜暴雪,山川皆白。   饶是十里函园,亦见缝插针,被积雪填满。   九坂群峰,一夜白头。宛如置身雪国。万幸,园中管网皆深埋地下。双层保温陶管,龙窑一体烧造。即便在漠北、高原,苦寒之地,并未损坏分毫。何况宅兹中国。刘备督造大震关时,由匠师发明,就地取材,龙窑一体烧造长管网。后经多次改良,已能烧造十里长管。函园所有主管网,皆用此技。越少连接,热损越少。只需不遇大震,百年无虞。   加之户户另设锅炉房,足够冬季取暖。   曾闻前汉时有“凿壁偷光”。函园今出“隔墙采暖”。说,旅堡燕归馆内一胡商。皮毛不离,夜半热醒,犹如水捞。遂关暖柜。仅凭隔墙余温,足可安枕。翌日醒来,对同伴叹曰:隆冬时节,滴水成冰,竟被热醒,千古奇谭。   众皆大笑。一时传为笑谭。   胡商来自贵霜。一路跋涉,初抵洛阳。不知上邦风物,情有可原。待见惯不怪,自会习以为常。   酷暑凛冬,杀人无形。年迈体衰,无病无痛者,多亡于此时。尤其凛冬,万物凋零,彻骨极寒。民众苦于徭役,不及储备薪柴。寒气夜来,竟全家死绝。然自蓟王入朝,无烟石炭,无火薪炭,源源不断,运抵京城。冬衣薪炭,鳏寡孤独,不能自养者,皆足量予之。更加四郭水网改造,接连竣工。纵今冬极寒,亦少有冻毙。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终其一生,蓟王当令后世,无可吟诵。   石炭大量开采。远非西沃一地。然,凡言石炭上品,西沃皆首选。正如天下稻丰,皆食蓟国长粒粳米。如出一辙。   窥一斑而见全豹。蓟王威信天下,何必多言。   天光大亮。   便有蓟国公车,顶风冒雪,驶入西园。蓟国邸守丞刘平,奉王命,觐见太后。   “下臣,叩见太后。”刘平时常往来西园,又是蓟王族兄,颇受太后敬重。   “守丞免礼,赐座。”帘内何后,如沐春风。   “谢太后。”宫妃捧来坐席,刘平再拜落座。   “守丞所为何来?”蓟王抵京,太后安枕。所谓“相夫教子”,胸中诸多戾气,渐散于无形。黄门令左丰,日日遣人来报。便是刘平,亦时常奉诏入宫。太后所问,句句不离蓟王。   二人无苟且之事。故能清白无鬼。太后曾言,不愿入先帝文陵。求埋骨函园。蓟王亦应允。话说,王美人以皇后礼殓葬。待少帝元服,可追谥灵怀皇后。相伴先帝。至于灵思皇后,本就不为先帝所喜。又为刘备诞下阿斗。话说,汉时妇人改嫁,亦属平常。待何后百年,蓟王进陈情表,告庙先帝及列祖。料想,祖宗当体恤。   “回禀太后。奉王上之命,欲请太后冬狩上林苑。”刘平这便道明来意。   “春蒐夏苗,秋獮冬狩。君王四时出郊,示武于天下。”何后眸生异彩:“只是,朕守丧未满,如何兴游乐。”   “冬狩,乃为祭祖。故,合乎礼法。”刘平答曰。   “如此,且回禀王上:妾,自当伴驾左右。”何后从谏如流。   “下臣,遵命。”刘平再拜告退。   目送刘平出殿,太后忽生娇媚。嘴角微扬,遂轻声言道:“速传上元夫人。”   “喏。”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袁绍、袁术二人不急入堂,矗立于阶前。静候兖州牧曹操车驾抵达。   “孟德别来无恙乎。”不等好友下车,袁术已先出声。   “公路可安好?”曹操笑答。   “南阳帝乡,云龙风虎,非比寻常。”袁术高声笑问:“你那兖州,又当如何?”   “河济相夹,周孔遗韵。烈烈古风,又岂是寻常。”曹操自夸,亦有模有样。   袁绍下阶行礼:“孟德。”   “本初。”曹操回礼。   多年好友,京中再聚。颇多感怀,亦多唏嘘。   正欲执手入堂,忽闻背后笑言:“还有刘备,不请自来。”   众人闻声回头,正是蓟王刘备,乔装出宫,自下公车。   众皆瞠目。袁术哑口,竟泪流满面。   袁绍、曹操,携袁术上前:“仓促抵京,未及告知,玄德勿怪。”   “你我好友,何必见外。”刘备回礼:“先前见孟德上表,便已记下时日。奈何诸事繁杂,未及相迎。姗姗来迟,孟德勿怪。”   曹操言道:“玄德身系朝政,焉能因私废公。”   “且入堂一叙。”袁术恐刘备只身前来,为人所害。   “请。”本欲请刘备先行。刘备却不松手。无奈,唯有四人执手,共入酒肆。同登春晖包房。   撤主位。两两对坐。便服出游,旧友重聚。且无外人在场,当平辈相交。   把酒言欢,意气风发少年。   袁术乘兴言道:当再走马击鞠,与胡儿一较长短。   袁绍笑道:西域使团中,多有击鞠好手。奈何时过境迁,必不敢与我等相争。   曹操嗟叹:先前不过小小郎官,今为一方大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能与胡儿马背争先。万一坠马,折一腿事小,折大汉一柱,悔之晚矣。   四人皆笑。   袁绍佯装醉酒,口出戏言:闻京中望气者皆言,今汉气数将尽。路旁童子亦唱,麒麟降,乱贼降。玄德若有心大位,我等必誓死相随。   袁术霍然站起,抱拳言道:术,鞍前马后,誓死相随。   曹操急忙落杯,正欲起身,却被刘备所止:先帝待备不薄,临终托孤,焉能背主谋逆。更加天下众目睽睽。即便事成。待百年后,必有人“萧规曹随”。   袁术劝道:大丈夫立于世间,当随心所欲,予取予求。岂能为虚名所累。   刘备笑问:若有一日,众望所归。公路,取而代之否?   袁术脱口而出:若天下归心,当如玄德所言。说完,又露怯:窃以为,恐力有不逮,不敢与玄德争先。   众人又笑。   如前所言。好友聚会,百无禁忌。四人纵身份各异。然情义不改。   笑罢,袁术离席敬酒,冲刘备耳语言道:若玄德爱惜羽毛,不肯身背骂名。术,愿先行。众千夫所指,亦助玄德问鼎天下。   刘备心中一动,急忙劝道:岂能陷好友于不义,切勿有此念。   袁术一饮而尽,长笑入席。 第112章 币行天下   私交无损公义。   袁绍即便与刘备交好,亦不会改变阵营。先前不过是借机试言。若蓟王有此意,为吸纳天下名门,国策必然有所倾斜。满足天下豪右之所求。   名门大姓,对蓟国《圩田制》,畏如猛虎。更对蓟王兴赀库,不分贵贱,贳贷百姓,颇多微词。更加蓟国圩田大成,季季丰产。乃至今季竟有五亿石新谷入仓。   天下皆以蓟国风物为尚。换言之,即便豪强囤积居奇,本以为“奇货可居”。岂料却被百姓“弃如敝屣”:蓟国长粒粳米,一石不过三百钱。你家杂粮,还敢与蓟米同价?   如前所说,先时多两汉五铢。如今,皆换用蓟国四出五铢。甚至蓟钞渐也风行南北。除天下铜重之苦。   当所在州郡,币制转换悄然完成。可一兑五的蓟钞,便不觉昂贵。尤其对寡有积蓄的普通民众而言,更是如此。然对囤积了大量两汉五铢,准备高利贳贷,盘剥百姓的豪强大姓而言,却不啻灭顶之灾。在蓟国价值体系下,资产缩水,只剩二成。   或有人问,因何至此?   只因州郡,已接洛阳敕令。官吏薪俸、百工庸金、大宗交易等,凡有收支,皆全面换成蓟钞,由当地赀库,足额兑换。京中百官,更早由钱堡,足额发放官俸并腊赐。蓟王将董太皇并何太后,及宫内妃嫔,宗室封君等,洛阳权贵存于钱堡的,计百亿大钱,付百取二之利。年付利息二亿。   存于赀库,既安全无虞,又随用随取。且还能生子钱。何乐而不为。   蓟王威信天下,从未食言。便是许诺五百万羌氐,号称陇右财政无底洞,亦完美兑现。又岂会贪墨我等手中,些许资财。   于是乎。京中权贵,列队入二崤城。将囤积窖藏的两汉五铢,五兑一,换成蓟国四出文钱。再存于赀库,坐享其成。   不知不觉。赀库的另一个强悍功能,被蓟王随手点亮。   稍后更在百取二利息的基础上,又出百取五之高利。只需与赀库约定存期,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载。待存期满,便可如约得利。引拥趸无数,车队列入钱堡,交割铜钱不提。   存款单,称“赀库券”,日渐风靡。分活期与定期。诸如此类。   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单就货币而言,蓟王已雄霸天下。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右相耿雍曾进言,主公只需将千里国土,并赀库传与后世,天下可安。   只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太妃深以为然。遂令左右国相,亲入王子馆,传授嫡长子(刘)封『币殖术』。众王子,皆可随堂旁听。   赀库之所以能风行大汉。除去编户案比,提供了详实的人口资料。自上而下的信用体系,更是千年不遇。   “得千金不如季布一诺”。重诺守信,深入民心。试想,前汉时,长安子钱家毋盐氏,竟敢贳贷封君列候。而封君列候明知利高,仍如约偿还。   须知。封君列候,乃是大汉“家、国、天下”,三级封建体制中的顶级掠食者。却依旧信守承诺。   此在后世“家天下”皇朝,根本无法想象。   有多少豪商大贾,因富取祸。书录不尽。   一言蔽之。除我大汉,上下五千年,无有皇朝可玩金融杠杆。   俗谓“知耻而后勇”。之所以任人宰割,软懦无血勇,便因“恬不知耻”。从“英雄无问出处”,变成“笑贫不笑娼”了。   又当然。繁荣,必然娼盛。与“饱食思淫”,殊途同归。终归是需求提高了。   大汉少娼多倡。正如时下,分席就餐。生人勿近。唯恩若兄弟,才会抵足而眠。而大户人家,则会豢养专属的倡伎优伶。即便另作他用,也仅局限于接待好友贵客。   酒肆胡姬,亦是如此。以技娱人。且多入函园乐籍。亦是蓟王守陵人。   好友相聚,不醉不归。   袁术吵着要去薰蒸沐浴。众人遂赴金水汤馆。直到来日天光大亮,才尽兴而归。   守邸丞刘平来报,太后已应允。择日与蓟王,冬狩上林。   诚如田丰所言。与其胡乱猜忌,不如与太后,开诚布公,当面对质。料想,以今时今日,太后与蓟王之深刻羁绊,断不会欺瞒。   襄楷虽死。然“三方势力”,仍未浮出水面。此乃蓟王心头之患。天师道一分成三。太平道张角已灭,张鲁五斗米道,收归己用。仙门之所以急迫。只因黄巾乱后,人心浮动。有识之士,痛定思痛,寻找破解之法。便有徐州刺史陶谦,拜笮融为下邳相。   笮(zé)融,丹杨人。以好施名闻乡里。黄巾乱起,聚众投徐州刺史陶谦,陶谦重其名,使督广陵、下邳、彭城三郡粮运,并拜下邳相。笮融笃信佛教,擅断三郡钱粮,大起佛寺。以铜铸佛像,黄金涂身,衣以锦采,垂铜盘九重,下为重楼阁道,可容三千余人,课读佛经。又除信佛者徭役。每至佛祖诞辰,必行“浴佛会”。所设酒饭达数十里,耗资累万。   汉民间建佛祠、行佛事者,始见于此。其奉佛之行,如铸佛像、建寺院、浴佛、施食等,遂成后世仿效。   之所以佛教始于徐州。乃因楚王英,笃信佛教。首开先河。将西佛,与黄老,并入浮屠祠。   时下无论西佛,还是黄老。皆精通方术。尤善房中术。“求神问佛”,必“事出有因”。于是“投其所好”,再行“潜移默化”,收归门墙。此套路,屡试不爽。与先前所言“饱食思淫”,一脉相承。总归是,有所欲,有所求。   凡能“有求必应”者,便是“无上神明”。受顶礼膜拜,引信徒无数。久而久之,开宗立派,香火传承。如张道陵携弟子入蜀,灭巴郡巫祝,立二十四治。如出一辙。   神仙灵不灵,且看应不应。   笮融“遂断三郡委输,大起浮屠寺”。如此中饱私囊,大肆贪墨。若无陶恭祖包屁纵容,焉能明目张胆,有恃无恐。   换言之,正因见太平道等,中夏仙门,尾大不掉,荼毒剧烈。故陶谦,暗中扶持西佛,欲解仙门之祸。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然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晓。 第113章 上林冬狩   十一月末。   择吉日,蓟王携少帝,太后,并三公九卿,文武百官。车驾出北邙,往西郊上林苑。今汉上林苑,与前汉上林苑不可同日而语。然功能大体一致。豢养飞禽走兽。供君王春蒐、夏苗,秋獮、冬狩。   因酷暑寒冬,不宜出行。故历代帝王多行春蒐,秋獮。俗谓“春华秋实”,春秋时节,正是一年农时。此时狩猎,耗费人力,有损天和。颇受指摘。   蓟王多行冬狩。如此,既不与民争时,又符礼法所规。   唯一顾忌,便是寒气侵身。无妨。冬季施工,冬季出兵,冬季狩猎,蓟国防寒保暖,不要太有经验。鸾毳卫衣,羊绒中单,外罩皮毛大氅防寒。还有诸如被中香炉、袖中酒囊等,随时取暖。人马具装。胯下鲜卑良马,亦能耐极寒。   如此里外里,三层保暖,便是滴水成冰,亦有何惧哉。加装琉璃护目镜的呼吸面罩,藏于鬼面之下。战时拉下,滤尽毒雾狼烟,雨雪扑面。蓟国精锐,浑身披甲,水泼不进,何畏冷风倒灌。   车轮皆改雪橇。安车驷马,列队西进。   怒马鲜衣,蔽日旌旗。   四郭百姓,啧啧有声。   乘坐蓟王进献的王宫车驾,纵天寒地冻,亦温润如春。何后遂除冬装,着薄衫。一身素缟,我见犹怜。心情却是极佳。   此次冬狩,唯少帝并太后,与蓟王同行。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少帝乃出太后。母子情深,断难割舍。平日何后深居简出,为先帝守丧。少帝勤于朝事,亦难有闲暇。今日母子同行,自是千载难逢。   车入上林苑。送太后并少帝入离宫。蓟王遂于周围空地,就地扎营。   一声令下,机关兵车,旦夕之间,拼组成兵车营地。看得少帝,啧啧称奇。   蓟王之所以兵锋所指,无往不利。后勤多依赖机关之利。   “先前翻看前朝旧报。时北伐三将之夏育上疏言,蓟王于白檀城内,烧砖营城,通渠掘井。足屯可食一年之粮。今日所见,方知蓟王因何所向披靡,百战百胜。”   黄门令左丰言道:“遥想当年,奴婢只身北上。宣读增封敕令。时,临乡一地,乃百里湿壤。举目一片白泽,无立锥之地。奴婢与王上同乘一舟,本以为必受迁怒,小命不保。不料,王上却欣然一笑,浑不在意。不出数载,奴婢再来。百里督亢大泽,皆成沃野。自济无虞,且能广输天下。号‘督亢秋成’。”   “蓟王营城圩田,天下无出其右者。”少帝叹道。   偷看少帝表情,左丰又进言道:“时,奴婢不过一小黄门,得王上善待,方有今日。扪心自问,王上待陛下,又岂能薄情寡义。更何况……”   “且说来。”少帝笑道。   “更何况,太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奴婢窃以为,既皆为麒麟子,必‘同宗同源’亦‘同种’。换言之,当种出蓟王。”   见少帝不置可否,左丰字字珠玑:“若从此论起,王上乃陛下继父也。蓟王乃长情之人。焉能不对陛下,爱护有加。”   “大胆。”少帝笑骂。   “奴婢罪该万死。”左丰五体投地。   “继父”,乃母之后夫也。《礼记·丧服小记》:“继父不同居也者,必尝同居,皆无主后,同财而祭其祖祢为同居,有主后者为异居。”疏曰:“继父者,谓母后嫁之夫也。”   少帝言道:“莫非,太后与蓟王,竟有私情乎?”   “未有私情。麒麟送子,无故孕身。天下皆知也。”左丰言道:“然,必种出王上。”   “莫非真乃天意乎?”少帝不置可否。   “陛下明见。乃天命王上辅佐陛下。三兴大汉。”   “何来三兴?”少帝看似随口一问。   “光武为其二,陛下乃其三也。”左丰早有准备。   “果真如此乎。”少帝目光深邃,一瞥惊鸿。   苑中兵车营地。   太傅并三公九卿,皆有独立行营。皆由营房兵车,拼组而成。水暖水洗水淋,内中设施,一应俱全。堪称别有洞天。众皆啧啧称奇。“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别人出行,劳师动众,身心俱疲。蓟王出游,举重若轻,轻松写意。便是寒冬时节,顶风冒雪,如履平地。各营盘之间,泾渭分明,又彼此呼应。凡遇岔路,必有旗招。甚至还有一座功能齐备的军市。旗楼高耸,暮鼓晨钟。内中商肆,列队齐整。贩售之物,天南地北。琳琅满目。酒垆、汤池、茶寮、食馆……应有尽有。   流金似水。钱财往来,必有赀库。   百官身着常服,穿行其间。目不暇接,兴致盎然。许多新奇之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价格不菲,然腊赐丰厚,何愁囊中羞涩。内中之物,多出兵士战利,或行商沿途收集。精致小巧,质地上乘。诸如昆冈美玉,竟只有市价十分之一。只因军市无税。   这还了得。上林冬狩,遂成上林购物。   百官大肆采买。市商喜笑颜开。上至三公九卿,便是太后亦未能免俗。传命军市令,召市中豪商,尽携珍藏入行宫。单独挑选。   军市本设营中,只对兵士开放。如军堡便立有军市。行配给制:“论功行商”,“无功不售”。防止内外勾结,赚取高昂差价。然今日却对百官,全额开放。   此乃蓟王行“抛砖引玉”,有意为之。只需经历此次,来年冬狩,百官必踊跃相随。   且蓟王授以重利,亦是变相嘉许。须知,冬狩乃宗室仪轨,非君王不可为。伴君随行,乃无上荣光。今又得巨利,二全齐美。焉能不感激涕零,报以后效。   贩入之物,转手便可获数倍之利。蓟王之心,百官心领神会。   难怪携少帝并太后随行。   蓟王有礼有节。直令人……“且慢!”太仆王允大喝一声。见是司徒崔烈,便又含笑执礼:“此物,先入下官之眼,烦请司徒割爱。”   “虽先入司徒之眼,却亦先入老夫之手。”珍宝动人心,崔烈寸步不让:“俗谓‘眼疾而手快’。太仆当知,此二者,缺一不可也……哎呀!”一不留神,竟被夺走。   “哈哈哈……”便有一人,长笑而出:“眼疾手快,何比足下生风?下官去也。”   王允、崔烈,四目相对,脱口而出:“追!” 第114章 百里之命   军市之所以价低,乃因所售皆为战利品。单就来源而言,几乎没有成本。   蓟王南征北战,灭敌无数。缴获战利,论功行赏,分发兵卒。遂流入军市。   军市行配给制。便是指,据武(功)爵高低,开放相应等级的采买权限。比如龟兹钢刀,一级造士即可。西极良马,则需七级千夫。如此类推。便是所谓“无功不售”。   蓟国制式装备,多武装新军。百战老兵,皆有心爱专属武具。能扬长避短,填缺补漏。   或有人问。明知军市价低,何不出营售卖。若行军野外,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便也罢了。今屯驻九坂军堡,山下便是十里函园。列肆成衢,商贾如云。数倍得利,何其易耳。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乎?   须知,“军市同价”。卖出价低,买入亦低。且,贩出可积攒,与货品等值之“额度”。买入则耗费等值之额度。一旦额度用尽,便不得采买。先售后卖,便是所谓“论功行商”。   军市内的额度,除去贩卖战利品外。还可因功获取。多立战功,便可提升额度。故被称为“(功)勋数”。   乃是一套完整的军人流通体系。   蓟王甚至将功勋数,与赀库开立的家庭账户绑定。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拥有功勋五百,便可得全套楼桑兵甲。于是乎,后蓟国老卒退伍,多留五百功勋于账户。待家中子嗣长成,定做全套楼桑兵甲,助其为国效力。   蓟国行募兵制。皆是职业军人,久成行伍世家。如此代代相传,可想而知。   正如少年时,南下讨贼。王傅黄忠随行。虽未曾参军,却对行军布阵,了如指掌。刘备问过方知,正因出身行伍世家。自幼耳濡目染,乃至耳熟能详,烂熟于胸。一脉相承,便是指此。   奈何,蓟王还是小觑了麾下兵卒对功勋的珍视。兵士多售少买,积攒功勋。乃至军市货物淤积。尤其与军备无关的奢侈品,大量积压。究其原因,上阵杀敌,装备精良乃是首选。金玉珠宝,一无是处,徒遭人惦记,要之何用。君不见少年时,胡杂马贼,身坠一金,非但未能傍身,反而悉数授首,送少君侯割头进侯。   趁上林冬狩,刘备大开军市。金玉珠宝被百官采买一空。市商喜笑颜开,亦是清空积压库存。   养精蓄锐。翌日战鼓擂动。游击先发。身背赤帜,纵马出营。驱赶走兽。三军列队,恭迎圣驾。待少帝一身戎装,挽宝雕弓、携金鈚箭,乘上林宝马。由虎贲中郎将王越领衔,护佑出离宫。太后及百官车驾随行。   “臣,拜见陛下。”刘备一身戎装,行马上礼。   “蓟王免礼。”少帝欣然笑道:“朕,久疏射艺。如若不中,蓟王莫笑。”   “臣,岂敢。”刘备答曰。“射艺”为“六艺”之首。古来君子,皆要习练纯熟。尤其弓箭之利长,可补身形勇力之不足。居高下射,以御蟊贼。必不可缺。   三军队列,行注目礼。坚兵利甲,气势如虹。饶是少帝,亦不禁感同身受。何后于车内,挑帘窥视。目光所及,亦心生慨叹。纵亿万资财,亦买不来百战精卒。蓟王曾言,男儿心中,总有不可交换。想必,便如眼前这般。   亦如楼桑寝垫。楼桑兵甲,亦分上中下品。中品贩卖各州郡,下品贩卖徼外。唯上品,精工细作,千锤百炼,蓟国自用。蓟国募兵,十取一乃是常态。一汉当五胡。从来就不是,说说而已。   上林苑中,野兽众多。游击四面驱赶,兽群皆撞大营而来。   见鹿群飞窜。少帝张弓搭箭,直取头鹿。   不料苑中老鹿,久猎成精。闻弓弦响处,猛然低首。利箭自叉角间飞过。直没雪窟,不见踪迹。   一箭射空。少年心性,岂能甘心。少帝这便纵马,直追头鹿。   刘备等人,亦驱马跟进。   少帝虽长于宫外,然太后自幼便寻名师,悉心教导。六艺纯熟,尤善射艺。待入宫为帝,得剑宗王越亲传。剑术亦颇有精进。大汉天子,少有娇生惯养,不能提剑上马之辈。   唯天子可射苑中走兽。   宝马奔冲。群鹿四散。少帝一马当先,紧追不舍。越北坂,积雪渐深。涉雪奔逃,速度陡降。见有机可乘,少帝驻马,一箭射出。   嗖——   背后疾响,头鹿奋然前扑。白雪飞扬,鹿跃半空。利箭自腹下飞过,二次射空。   有道是,事不过三。若三射不中,视为不祥之兆。少帝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见蓟王赶来,遂将手中宝弓递出:“蓟王且替朕射之。”   刘备婉拒:“冬狩祭祖,需陛下亲力亲为。不可假他人之手。”   “屡射不中,如之奈何。”少帝皱眉道。   “陛下且看。”刘备手指高坂:“头鹿机警,箭发必前跃。当行抛射。箭从头上来。即便跃起,亦中后背。”   “朕,未曾习此射术。”少帝略显慌乱。抛射乃战技。六艺所学,多射靶心。皆为直射。   “陛下见谅。”待两马并行,刘备只手抓缰,另只手将陛下揽于身前。   二人同乘黄駥马。蓟王于身后,传陛下抛射技艺。   执其手,言传身教。又助少帝弓开满月,箭射长空。   但见一道金芒直坠。   头鹿故技重施,飞身跃起。背脊血溅,凌空坠地。金鈚箭,斜插入脊。洞背穿腹,一箭毙命。   “中了!”少帝喜不自禁,刘备遂将其送回所乘宝马。   游击见金鈚箭,知乃天子射中,皆高呼“万岁”。少帝纵马直出,面露得色,欣然受之。   先前二人立于高坂,何其醒目。三公九卿,并车内太后,遥见蓟王一举一动。无不满怀欣慰。   何为托孤?且看蓟王助陛下射鹿。   太傅杨彪叹道:“无怪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天子箭拔头筹。传命将校齐射。   除去头鹿祭祖,余下皆炙烤成美味。上林苑中飞禽走兽,何其多也。射之不尽,但凭射之。   一时欢声雷动。   待回营。蓟王遂开飨宴。请陛下及太后上座。太傅杨彪西席居首,蓟王居东首,大宴群臣。   其乐融融。   陇右,大震关,四海馆。   榻上一人,猛然睁眼。 第115章 与虎谋皮   举目四望,浑然无觉。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身是何人。   片刻之后,记忆如潮水般,滚滚而来。   一时头痛欲裂。不禁痛吟出声。   惊动舍外陪护人。便有一童子掀帘入内。见榻上人已醒,一声惊呼:“惇师兄!”   榻上之人,正是平原方士刘惇。襄楷门下弟子。自襄楷失踪,便转投左慈门下。为搜寻襄楷下落,左慈施以“九渊寻珠术”,岂料刘惇“骊龙假寐”,早被人暗施秘术,抗拒催眠。若非左慈眼疾手快,封住逆血,护住灵台,刘惇已溢血而亡。   饶是如此,亦长睡不醒。本以为当如道人史子眇,断难回魂。不料今日竟自行苏醒。   一句惇师兄,如电闪雷鸣。破碎的记忆,迅速拼凑。助刘惇六神归位。   自我找回,这便疲惫一笑:“小师弟。”   “哇!”见刘惇无恙,童子手舞足蹈。忙去告知恩师左慈。刘惇下意识伸手拦住,却四肢无力,不听使唤。唯有目送童子远去。   少顷,左慈到访。   “拜见先生。”刘惇挣扎下榻,却被左慈顺势按住脉门:“万勿轻动。”   见脉象虽弱,却韧劲十足。左慈便宽慰道:“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不日当可痊愈。”   “谢先生。”刘惇久睡方醒,体虚气弱,自然做不了假。   “且安心静养。”左慈安慰几句,便转身离去。   刘惇随口一问:“可曾寻着襄师下落。”   见他问起,左慈亦不做隐瞒:“襄师浴火飞升,今已位列仙班。”   刘惇动了动嘴角,转而言道:“料想,当是如此。”   “能修成真仙,亦是我辈平生所愿。”左慈自去不提。   待内室只剩童子,刘惇笑道:“多日水米未进,腹中饥鸣。有劳小师弟,施碗米粥。”   “师兄安卧,去去便回。”童子嬉笑起身。   目送童子离去,刘惇笑容渐冷。微微侧身,任由残血自耳廓坠落地面。   上林苑,兵车大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太后起身罢筵。携少帝,车驾返离宫安歇。   刘备携文武百官,起身恭送。各自回营,歇息不提。   一日驰逐,置酒高会。蓟王微醺,步入大营,沐浴更衣。与众美人交颈而眠。   宠佳丽。算九衢红粉皆难比。天然嫩脸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盈盈秋水。欲语先娇媚。   绸缪凤枕鸳被。『深深处、琼枝玉树相倚』。   困极欢余,芙蓉帐暖。风流事、难逢双美。   蓟王向来有备无患。便是冬狩,亦有田圣、麻姑,女仙为伴,不曾落单。兵车营地更是层层守护。大营自有中垒将军典韦镇守,中军营地,交由史涣领绣衣吏护佑。中军大帐,还有函园美人协防。便是芙蓉帐内,亦可捉刀一战。   流水落花无问。   只问深深处,琼枝玉树,如何相倚。   江湖传闻,巫山神女派,又择新人。乃是一双并蒂姐妹。巫山神女,历代守护大江南北。若非楚霸王兵败乌江,又何须偏安一隅。   诸夏仙门,应运而生。西佛东来,逐渐落寞。终无迹可寻。如前所说,“有求必应”,方为真仙。精修房中术,乃是必然。   一夜无话。   翌日起身,神清气爽。刘备携百官,入离宫拜见太后及少帝。   待风雪稍霁,这便拔营,重返洛阳。   百官兴致盎然。冬狩是其一,采买乃其二。转手便可数倍得利。终归不虚此行。无外人在场。少帝并太后,亦相处融洽。毕竟母子连心。而后同入太庙,供奉牺牲祭祖。此,亦需一日。先祭后宴,第三日,陪太后车驾入夏门,少帝遂与蓟王折向西郭函园。百官各自归家。   冬狩毕。   西园,长秋殿。   上元夫人,翩然入内。虽又无功而返,然太后却心情极佳。   “夫人当见,冬狩时,蓟王怀抱我儿,张弓射箭。闻,箭似流星,一击而中。”何后笑道。   “蓟王爱护有加,陛下当稳若泰山。”上元夫人趁机进言:“既如此,太后又何须窥探蓟王心意。兵行险着。”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与董氏同殿,不啻与虎谋皮。”何后断然摇头:“蓟王临朝,不敢妄动。若有一日,蓟王西征万里,鞭长莫及。董氏必有恃无恐,出手加害。”   “我观董骠骑,泯然众人,并无大志。料想,许不至于此。”知襄楷飞升,诸事已了。且暗中与罗马皇后鲁琪拉,商定西域诸事。故上元夫人急于返回昆仑。   仙门诸事,何后又岂能知:“董重虽无此胆,董妪却不可不防。自诞下麟儿,董妪便视我母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急欲除之而后快。传闻家宴时,董妪命童子入殿逐鬼歌舞。期间,暗使二童子揭面,单为蓟王敬酒。蓟王以随身玉佩,赐当中一人。夫人可知,赐予何人?”   上元夫人心领神会:“乃是先帝与王美人贵子。”   “我朝母凭子贵。待我儿元服亲政,董妪必退居深宫。那时,何氏显贵,董氏势衰。时,蓟王就国,车骑将军,必为大将军。新仇旧恨,利刃加颈。董氏焉能坐以待毙。”何后果有远见。   “若废我儿,立王美人子。必为百官阻挠。想必蓟王,亦不会令其如愿。”   上元夫人遂言道:“长幼有序,长子被废,理应次子。”   “不然。”何后掷地有声:“先帝二子,皆是庶出。然朕麟儿,却是嫡子!‘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原来如此。”上元夫人轻轻颔首。上古礼法,确是如此。   少顷,上元夫人遂问:“窥探蓟王心境,太后势在必行否?”   “势在必行。”何后掷地有声:“唯有窥知蓟王心中所想。朕,方可见机行事。”   “奈何蓟王有备无患。起居皆有女仙相伴,无从下手。”上元夫人实言相告:“尤其巫山神女,与我派相克。稍有不慎,妾生死事小,有负太后所托,纵百死莫赎。”   帘内何后,一时无言。少顷,又问道:“贵派当真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否?”   “然也。”上元夫人面色不变。   何后言道:“如此,当如先议。所幸,蓟王辅政需满二载。有劳夫人滞留中夏。朕与贵派一荣俱荣。若事成,西王母派,必在大汉十三州,开枝散叶。号令群仙。”   “妾,遵命。”重利之下,唯有迎难而上,铤而走险。   断不可半途而废。 第116章 引药归经   正腊将至,公卿罢朝,俱贺岁。   先是薪俸皆改蓟钞,又得腊赐丰厚,再入上林采买。三重福利,令饱受减俸之苦的公卿百官,终得宽裕。   细算下来,何止十倍得利。同样薪俸,蓟钞购买力数倍于两汉五铢。上林采买亦低于市价数倍,再加腊赐二倍暴击。蓟王临朝,洛阳上下俱欢颜。   趁冬狩祭祖。蓟王与何后,开诚布公。言及襄楷《诣阙上疏》上涂画。何后亦大方承认,乃是其随手圈定。   蓟王又问,何后可曾密令禁中鹰犬,追剿襄楷其人。   何后言:不过是陈年旧事,何必大动干戈。我朝闻风奏事,从未禁民之口。且疏上所言“皆天文恒象之数”。桓帝既不诛,妾又何必多此一举。   见她不似作假,蓟王涣然冰释。何后行事,向来泼辣。敢作敢当。若真是其所为,以今日二人之羁绊,必不会隐瞒。   如此说来。涂画《诣阙上疏》,不过是虚惊一场。   四大谋主稍后得知,亦各自松气。安心朝政国事。   陇右大震关,四海馆。   多日修养,平原方士刘惇,已能下榻行走。这日,自入前堂,拜见左慈。   “子仁,意欲何为。”见他坐立起居,略显僵硬。却强撑下榻,必有原因。左慈遂问道。   “回禀先生,知襄师飞升,累日心绪难平。常夜半惊醒。心中不安,遂夜观天象,见似有星陨。恐天下将变,故欲往云台山一行,一为祭拜,二为推演。三来辟祸。”刘惇实言相告。   刘惇深得襄楷真传。知先师飞升,于情于理,皆当前往祭拜。此乃人之常情。   左慈言道:“子仁被施禁术,险逆血而亡。老夫以为,普天之下,能施‘骊龙假寐’之术者,凤毛麟角。”言下之意,或是襄楷所为。   “先生之意,惇已尽知。”刘惇再拜:“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前事种种,灰飞烟灭。收留之恩,传道之义,无以为报。此去了却心愿,当重返大震关。再不做他想。”   “如此,也罢。”见他目光坚毅,左慈知劝说无用,遂取固本培元之丹药相赠:“早去早回。”   “喏。”刘惇拜谢。   目送刘惇艰难起身,亦步亦趋出堂。左慈目光深邃,一声叹息。   “先生何故放其离去。”先前照料刘惇起居的童子,稚声问道。   “襄师,为窥破天机,烹治世良药,蛰伏二十载余。可谓用心良苦。然凡良药,必有药引。刘惇此去,当为‘引药’。”左慈言道:“良药入口,药到病除。再续大汉国祚,又岂止二百年乎。”   “原来如此。”童子似懂非懂。   “窥破天机者,或还有一人。”意犹未尽,左慈自言自语。   “何人?”童子又问。   “佛门安世高。”   “哦……”童子似懂非懂,自去煎药不提。   反贼既灭,宗贼遍地。   州郡来报,先前呼啸山林,剪径为王的巨寇大盗,多被豪强招降。得贼人相助,豪强占地圈民,筑坞结墙。垄断关东。彼此之间,互为犄角,左右呼应,沆瀣一气。各部刺史,不能与敌。上疏朝堂,前后左右四将军,除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屯守壶关。余下三将,引兵出八关,马不停蹄,剿灭四方宗贼。   天下皆缺兵马。唯洛阳,屯守十万众余。诸将作壁上观,无人能调动。   正如先前拒入蜀之说辞:麾下突骑,不善攻城。   关东坞堡遍地,先前豪强大姓大肆屯粮,本欲高价贩出,大发国难财。岂料蓟国,一国济天下。家中杂粮,堆积如山,贩卖不掉,唯有自食。换言之,即便坞堡被围,凭堡中存粮,豪强已足可与郡兵抗衡。   兵法云:“十而围之。”   一座豪强坞堡,便如此难拔。天下又能有多少兵马。   关东乱局,水深火热。大量佃户,被豪强豢养。北上流民,日渐稀少。除去如兖州等,少数州牧守备之州,及幽冀并凉四州。大汉余下各州,虽大兴屯田,竟入不敷出。吏治民生之艰难,可想而知。   豪强隐匿人口,垄断田亩。许多郡县税赋不及先前三成。甚至竟有颗粒无收。官吏举债度日。   朝廷无钱可用,百官无米下锅。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废史立牧,甚嚣尘上。   刺史之局限,在乱世中愈发明显。制度荡然无存,无人奉公守法。无兵无卒,便无有豪强听命。蓟王威信天下,正因百战百胜。   今季上计,惨不忍睹。   万幸,还有幽、冀、凉、兖、徐、益、扬、荆、交,九州上计,可堪入目。   其中,幽、冀民生最好;凉、兖、徐居中;益、扬、荆、交居末。   幽冀,紧邻蓟国,又为名臣牧守,毋需多言。凉、兖、徐,各有利好。益、扬、荆、交,或因贼乱、或因人稀、或因吏治,各有损害。余下四州,宗贼遍地。内耗严重。   一言蔽之,人心思乱。   天下诸侯,亦如此般困顿。唯蓟王献费,六亿五千余万。解三宫并少帝,燃眉之急。   西郭平乐馆。   党魁张俭,夜宴四方嘉宾。得袁绍举荐,兖州牧曹操,有幸与会。席间,借同去更衣,袁绍言语试探。   曹操一问三不知。似未奉衣带诏。袁绍本想拉其入伙。想与刘备关系莫逆,恐走漏风声,这便作罢。然又心有不甘。   无他。论兵锋之盛,与会人等,无出曹孟德之右。若能携手同行,何愁大事不定。   “孟德可知,文台已动身进京。”席间,袁术言道。   “哦?”曹操心中一动。江东猛虎,今为豫州牧。到任之后,厉兵秣马。连破豪强坞堡,得钱粮无数。除去济养百姓、兵马,亦大肆购买楼桑兵甲。已备来年,荡平境内豪强。行以战养战。不出数载,豫州可定。   袁术试言道:“却不知,是否奉命而为。”   “孙文台乃出董骠骑幕府。若奉诏入京,必是董太皇授意。”左右皆至交好友,曹操遂直言道。   与袁术隔案互视,袁绍耳语曹操:“莫非,京中又有大事乎?”   曹操浑然未觉:“不知也。”   袁绍这便笃定。衣带诏,确无曹操参与。   正欲开口,却被袁术抢先:“好友重聚,喜不自禁。待文台抵京,我等当一醉方休。”   “一言为定。”曹操笑答。 第117章 知子莫母   三足踆乌船宫。   公卿罢朝,四大谋主,终得空闲。国邸有守丞刘平等一众属吏值守,自当无碍。众皆入船宫,伴君左右。   正腊可比后世年假。从腊日起,放至大年初一。每月初一,称“月旦”。正月旦,便是大年初一。循例,将举行开年大典——正月旦会。   因时下腊日不定。故正腊年假,亦长短不一。待稍后,将腊日定为十二月初八。俗称“腊八”。遂有“腊八节”,代代传习。   掐头去尾,二十余日。即便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洛阳四郭亦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走亲访友,同僚小酌。俗谓“书到用时方恨少”。如今“钱到花时不嫌多”。   蓟钞大行其道,四方商路通达。再加自先帝崩后,民生日艰。一朝和缓,洛阳随即爆发出,堪称恐怖的购买力。   便是金水小市,足称日进斗金。何况函园。前汉时,“齐临淄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今函园不过万五千户。单市租一项,足可与临淄媲美。且有过之无不及。   若单看八关都邑,宅兹中国。煌煌天汉,丝毫不见衰弱之状貌。正因如此,帝王公卿,足不出关,故后知后觉,焉知天下兴亡。   蓟国行《圩田制》。士农工商,国之石(四)民。二十等爵民,高薪养廉。分户不析产,更是天下知名。此便意味着,蓟国需源源不断,开疆拓土,筑城圩田。方可满足国民家中诸子,分户所需。   蓟国五尹。以临乡最为兴盛。蓟都尹,乃五尹之首。蓟王年前专下敕令,擢升五尹:蓟西尹管宁、蓟东尹钟繇、蓟南尹陈群、蓟北尹崔琰、蓟都尹娄圭。官秩为中二千石俸。蓟都尹娄圭赐爵关内侯。   三守:薮东守乐隐、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皆为真二千石。   十六令:太仓令刘文、赀库令刘修、太医令华佗、将作令苏伯、上计令陈逸、大厩令张和、家马令苏双、都船令李永、都水令钟演、武库令苏越、大夏令刘晔、四方令(元素令常林、四海令左慈合称)、上庠令郑玄、门下祭酒司马徽、乐府令杜夔、市舶令田骅,官秩以真二千石起,中二千石,乃至万石,亦各有擢升。   合称十六令三守五尹。官秩皆从真二千石起封。且皆有等秩宫职匹配。另有二十等民爵傍身。再加春腊二赐,一年所得,可想而知。   再想,蓟国吏治体系,又是何等规模。   三想,千里国土,千万国民,另有四大都护府并入。家大业大,莫过如此啊。   蓟王宫,灵辉殿朝会。即便比洛阳朝堂,亦不差分毫。二千石以上,文武齐聚,堪称罕见。每逢大朝,再加千石令,六百石长,齐聚一堂,何其壮观。   先前,出仕蓟国,恐为人所轻。如今,求之而不可得。如之奈何。   四想,蓟国圩田大成,一国广济天下。若假以时日,蓟国官吏,一国广输天下乎?   君不见,幽、冀、凉三州吏治,多出蓟国。西域都护府,更加如此。再有漠北都护府,即将开府。待江表十港建成,岭南都护府,必如先前,一般无二。   若蓟工、蓟商、蓟产、蓟钱、蓟技、蓟兵、蓟吏,广输天下。上邦风貌,大行其道。乃至放之四海而皆准。再加三百子嗣,布种宇内。宁可扫穴犁庭,磨砻浸灌。不可蔓草荒烟,颓垣废井(何后:呵、呵、呵)。誓要四海无荒烟,宇内无闲田。   那时,天下究竟是谁人之天下。   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就是这么爽利。   得蓟王宠溺,马氏、杜氏、邹氏,皆有身孕。待雪花路开,便送回国中安心备产。女仙中,虽勤于侍寝,却皆未孕身。料想,绝非个案。此乃仙门通病。门中禁术秘药,对身体的伤害,不言而喻。因自幼耳濡目染,积劳成疾,日久不孕。   正如蓟王先前,被永巷令徐奉,暗下虎狼毒药,乃至生机险些断绝。若非谨遵医嘱,推陈出新。再加礼赞百姬,一举冲破牢笼。何来子嗣绵延。   上天有好生之德。只需不是先天缺陷,自有转圜。终归天道酬勤:“春生夏长,秋收冬臧,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   名都多妖妇,侍寝饶女仙。曹子建,诚不欺孤。   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哉。   闻三妇孕身。太妃遂择后宫佳丽,入京相伴。便是陇右大震关,亦有书信传来。   言,多日前,慧妃等,已随陇右上计使团,车行洛阳。蓟王大喜过望。   话说。刘备东归前,为钟存惠妃等留守女伴,招募女卫。时有烧当、参狼、白马、钟存,陇右四大古羌之女猎人、女战士、女智者,女巫祝等“诸羌贤女”,纷纷应募。   有参狼羌“汉率善羌君”之女梁氏,领族中数十女披“犛牛甲”入选,人皆身长七尺余,背猎弓战矛,飒爽英姿。另有白马羌“汉归义君长”之女白氏,领族中数十女骑入选。亦皆身长七尺余,持长矛皮盾,飒爽英姿。还有当氏猛女数十,钟存悍女数十,翻山越岭,善水步骑,联袂入选。   论战力,四氏女卫,亦不弱亚马逊。   慧妃遂以参狼梁氏女,白马白氏女,为左右云霞御卫长。统领三百“云霞卫”。其各自氏族,合称“云霞四氏”。为大震关城,羌人显族。与蓟王部族并著于世。   此次云霞女卫,亦悉数带来。   又传,函园贵人以降,亚马逊各个如临大敌。   起初,刘备并未在意。话说,对亚马逊的迷恋,乃后世情愫,迁移至今。除此之外,蓟王别无所求。然,稍后得知,慧妃此举,乃出太妃授意。   刘备方知事大。   如此螽斯衍庆,绵绵瓜瓞,再大的家业,也不足分。   倒是贾诩语破天机:臣窃以为,太妃乃是忧心主公空耗韶华,恐再难有寸进。故为天下计,欲以此激励,好让主公激流勇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切莫小富即安,小成即满。   知子莫若母。   母亲言下之意:三墩,即便只为子孙后代计,也要打下一片偌大的家业啊。 第118章 吐刚茹柔   十二月初。   蓟国上计使团,并陇右上计使团,先后奔赴洛阳。   蓟王命斥候一日数报。待入八关,这才心安。尤其蓟国上计使团,直到横渡小平津舟桥时,蓟王方知,王妃公孙氏及七位小姐姐,亦在队中。   舟桥,后世称浮桥。即以舟代桥。故有“浮航”、“浮桁(héng)”、“舟梁”之称。因架设简便,成桥迅速,常用于军事,故又称“战桥”。   用时即连,行毕则拆。为华夏先人首创。周制,浮桥为天子专用,庶人以泭(木筏)渡河。故有“天子造舟,诸侯维舟,大夫方舟,士特舟,庶人乘泭”之说。春秋战国时,各诸侯国破除旧制,舟桥使用渐广。   周文王“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乃舟桥首见记载。春秋时,秦景公母弟,后子针(人名),于大河上架舟桥,“车重千乘”,叛秦入晋。乃是见于书录的首座“大河舟桥”。   五百七十六年后。建武十一年(35年),公孙述架江关浮桥,以绝汉军水路交通。后被岑彭火攻摧毁。乃是首座“长江舟桥”。   时下,“造舟为梁,连舟为桥,沟通南北,便输天下”,已极为普遍。然却无永久性舟桥。   为便于冬季往来,故赶在大河冰封前架起。稍后不久,舟船遂与坚冰,冻成铁板一块。天堑变通途。待春暖花开,大河解冻前,便会拆除。故时下舟桥,皆属于临时性桥梁。   大河滔滔,水大浪急。尤其丰水期,奔冲而下,舟桥难以维系。不可久置。直到隋炀帝大业元年,造“天津桥”,以架洛水。“用大缆维舟,皆以铁锁钩连”,方为首座四季通行,永久性舟桥。   刘备欣喜之余,又放心不下。命关、张二义弟,领麾下精骑,北上相迎。入园时,兵分二路。上计令陈逸等,车入蓟国邸。王妃车驾则入水砦。蓟王亲出,携重臣列队甲板相迎。   “妾等,拜见夫君。”公孙长姐并七位小姐姐,盈盈下拜。   话不多说,刘备急忙扶起:“速避风寒。”   三足踆乌,水上坞堡。正殿见过一众家臣,王妃等人,遂入后殿。梳洗装扮,再赴接风宴。   如前所说。正腊罢朝,百官俱贺岁。趁二十余日假期,王妃远赴京师,与夫君团聚,亦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先前并非故意隐瞒,只恐走漏风声,为贼人所乘。   须知,今时不同往日。蓟国上计,已无需千里迢迢,从蓟国转运海量铜钱。只需持蓟王敕令,往钱堡交割即可。轻车简从,行程迅捷。亦无需再提前月余出发。   刘备已问过,宫中一切安好。诸子有太妃及义太妃照料,长姐及七位小姐姐,当可安心。   王妃驾到,船宫得主母。马氏、邹氏、杜氏等,齐来拜见。公孙长姐,玉容仙姿,更加七位小姐姐相映成辉。饶是国色如马氏,亦不禁心生折服。   长姐与三墩,自幼相伴。寒暑易节,情深意切。七位小姐姐亦早入家门。自微末时,相伴至今。虽为侧妃,并无贵人策封。然各有封号。金章紫绶,合称七妃。安氏四姐妹并副伏罗氏、乌莲、慧妃等,称诸妃。西域五十五国,五十六国公主,并十夷王女等,称众妃。   独长姐称王妃。   待三宫少帝,知蓟王妃驾到。已是翌日。   这还了得。三宫太仆,顶风朔雪,车驾入水砦。呈帝后御赐,代为慰问。   王妃之贤良淑德,及身负人望。一句“天下公孙”,足见一斑。   一言蔽之,蓟王与蓟王妃,满足了时人对婚姻全部的期望。清贫不弃,富贵无忘。风雨共济,白头偕老。   诚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如此客气,实非蓟王所愿。   刘备窃以为。夫妻本就该双宿双栖,交颈比翼。相濡以沫,同牢合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吐刚茹柔,鼓漱吞津。间不容发,密不透风。共赴巫山云雨,同登九霄乐极。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鼓漱吞津,仙家美其名曰:『服玉液神水法』,一名“存津法”。   有诗赞曰:“此液非常液,金玉共合成,灵根常灌溉,久服自长生。”   一夜无话。   酣畅淋漓。   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共入餐厅用膳。长姐身逢大难,一身二主;破而后立,合而唯一。与刘备相伴光阴,点滴成海。活成一体。刘备爱之深,又何须母凭子贵。   三宫帝后,齐遣太仆问候。便是此因。   义弟、家臣,早早来见。蓟王遂开家宴。纵冰冻三尺,雪大如席。亦欢声笑语不断,羡煞旁人。   又过一日。   斥候来报。陇右上计使团,亦抵洛阳郭外。蓟王再遣二义弟,领军相迎。凉州刺史部,自转去客堡紫墀馆。幕府车驾,直入水砦。慧妃望穿秋水,赶来与夫君相会。   然礼不可废。携当昔、当素等云霞诸妃,先拜夫君,见礼王妃。许师钟瑷、冥蝶骆晹、幽姬卢暒、并释比翟姜等,云霞女仙,伴驾同来。遂与灵辉女仙相会。尤其释比翟姜,精通上古仙术。对抗西王母派上元夫人,当游刃有余。   蓟王终得安枕。   再命守丞刘平,车驾入宫,回呈谢礼。定觐见事宜。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三宫帝后觐见先后,断不可错。   王妃先于船宫盛宴,宴请客居国宾馆的罗马皇后鲁琪拉。此乃王妃社交。蓟王无需参与。王驾入国邸,与陇右并蓟国上计属吏,把酒言欢。   官堡,乃蓟国留守官吏所居。蓟国邸,唯蓟王家臣,方可入住。左右为肱股,出入皆心腹。自保无虞。陇右正副上计使,正是“钱谷二令”,司马芝并董昭。凉州一州之治,当属凉州牧阎忠。其麾下自有上计令。蓟王幕府,掌流徙牢营,并无计吏。历来由幕僚代掌。“钱谷二令”,正当其用。   今,辅汉幕府,亦不可同日而语。先前蓟王擢升属吏。如武库令、赀库令、大仓令等,皆升为双千石俸。隶属于幕府中丞贾诩所辖。左右将兵长史戏贤、盖勋,为其上官。   幕府持重。遂与封国并立。 第119章 众星拱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函园九坂,不过百丈土丘。然自蓟王买下,修筑王陵。以百丈为基,再起坞堡。顿生“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高绝之感。便是所谓“山即基,阙不假筑”。高出洛阳城百丈。与三五好友,居高远眺。俯瞰帝都京华,何其快哉。   时人以高为贵,以高为美,以高为极。置酒高会,高朋满座。皆是此因。九坂悬楼,因何价高。十里函园,一览无余。久而久之,养成贵气。便是高贵。   即便身形五短,长袖高冠,亦可拉长美感。   汉服衣袂翩翩(yī mèi piān piān),所为何来。   刘备窃以为,乃是富裕的象征。正如后世礼帛披身。胡服之所以略显拘谨,除去便于骑射,亦省布料。华服高夏,皆是实力象征。   后世游戏,凡高级出装,皆神光荡漾。宛如天衣。归根结底,便源自东西文明,自古以来对丝绸的顶礼膜拜。试想,将一匹锦,整披上身。翩翩如孔雀开屏,是何等之绚烂。正因太过招摇,或是屡见不鲜,久而生厌。稍后,又崇神光内敛,尚温润如玉。   如我蓟王这般。和煦而不刺眼。   蓟王与家臣,觥筹交错。王妃与皇后,鼓乐升平。女仙同仇敌忾。云霞卫终与亚马逊相见。   “云霞右御卫长,参狼羌梁姿。”   “云霞左御卫长,白马羌白微。”   领麾下七尺云霞卫,英姿飒爽,抱拳行礼:“拜见贵人。”   亚马逊女王希雷娅,今为函园贵人,金章紫绶,食三百户。当受此礼遇。   “二位免礼。”希雷娅展颜一笑,百媚横生。将云霞卫气势,消弭于无形。希雷娅乃亚马逊之王,东迁途中继位。领族人转战万里。途中披荆斩棘,戴月披星。身逢大小数百战。兵败被俘,坚贞不屈。时至今日,还有何惧。   梁、白二人,遂收敛锋芒,恭声言道:“船宫上下交错,枝路甚多。今有王妃、诸妃等入住,如何守备,烦请贵人告知。”   希雷娅直言不讳:“诸位既为御卫。料想距御姬,亦不远矣。主臣有别,尊卑有序。寝宫内外,不得擅入。若披坚执锐,不可妄动。若为守备,不可擅离。披甲前需沐浴更衣,内衬素纱宫(襌)衣。身体发肤,交由侍医妥善打理。切勿贪食荤腥,忌生冷水饮。若腋下生味,需先沐浴薰蒸,再洒百花香露掩之。昼夜值守,一伍轮替。贞绢当自备。”   “喏。”二人终归未经人事,一时面红耳赤。   “切记,无诏不得入内。”希雷娅叮嘱道:“若得诏幸,门外解兵,帐前除装。自会水到渠成。”   “我等,记下。”   “甚好。”女王自去不提。   待起身,白微吐舌一笑:“不怒自威,贵气逼人。”   “传闻,贵人东迁途中,曾猎杀巨熊。”梁姿亦不住叹息:“今日一见,果非常人。”   “(云霞)四氏荣辱,皆在你我之手。”白微鼓励:“切莫露怯。”   “自是当然。”梁姿星眸流转,顾盼生辉。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蓟王妃,并七妃、慧妃等,皆已抵达。”车骑将军何苗,躬身禀报。   “蓟王坐享齐人之福。当真羡煞旁人。”何后一时失语。   何苗旁若无人,垂首肃立。如何敢接!   “岁末将至,公卿忙筹正月旦会。南北二宫,修缮如何?”何后再问。   “今冬雪大,影响工期。且天寒地冻,居外不易。陛下言,宜当在瑶光殿前为宜。”   “亦无不可。”太后言道:“何人陪我儿出席。”   “当是窦太皇。”略作停顿,何苗又道:“料想,董太皇亦会亲临。”   “董妪何德何能,添居高位。”何后冷笑:“趁迁居瑶光后殿,自入帘后,与(窦)太皇并垂帘。何其不知耻也。”   “百官无言,陛下默许。木已成舟,迁出不易。”何苗已想好说辞。依他之心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人垂帘监国,帘后又有几人,并无所谓。   然何后却睚眦必报:“命侍御史上疏劾奏。言,董妪入帘,有违祖制。联名轰出!”   “这……”何苗劝道:“太后当知。待陛下元服亲政,垂帘撤除。董太皇自当收心。何必多此一举,凭生事端。”   “我大汉宫闱,岂能鹊巢鸠占。”何后言道:“谨防得寸进尺,董氏再生事端。”   见何苗仍未醒悟。何后索性明言:“今日入帘,明日废帝。不过旦夕之间。”   “臣,遵命。”何苗这才醒悟。先帝兄终弟及,临终传位合肥侯。新帝登基,不知惜福。擅动刀兵,乃至阿阁兵乱。紧要关头,被窦太后一道诏命所废。形势陡转,黯然就国。   一言蔽之,本朝,太后并大将军,有废立之权。何后虽为太后,然今日乃二宫太皇垂帘。掌废立大权者,便是二宫太皇。先前,二宫太皇歃血为盟,共立贵子。行事虽密,然宫中早有风传。蓟王临朝辅政,必无二心。若蓟王就国,焉知二宫太皇,不会再次联手,轻言废立。   总归是对亲生子,没有信心。生怕举止失仪,顽劣不端。屡教不改,授人以柄。不及元服亲政,便会废黜。   太后所虑,并非杞人忧天。试想,前大将军窦武在时,先帝及董太后恪守本分。先帝铸中兴剑以自醒。董太后杀亲兄执金吾董宠,行大义灭亲。然,待窦武兵败枭首,窦太后被禁云台。先帝及董太后,随即原形毕露。卖官鬻爵,唯利是图。   有其父,必有其子。   先帝与少帝,蓟王与麟子。何后如何择选,毋需多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保一生富贵,精通商贾之术,惯于贱买贵卖,利益交换的何后,断不会押宝在少帝身上。   然,阿斗年幼,尚在襁褓之中。若此时少帝被废,阿斗如何能继任。唯有想方设法,护少帝周全。能居大位越久,越有利。   待阿斗长成,羽翼渐丰。那时,外有蓟王宗室,内有公卿贵胄,何愁不能登基为帝。   怀中阿斗,饱食酣睡,憨态可掬。与少时三墩,如出一辙。   焉能不深爱之。 第120章 六宫粉黛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又谓“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故何后绝不会甘冒风险,只押注少帝。   名门大姓行事,亦多如此。如诸葛三兄弟,分仕魏蜀吴,史家称“龙虎狗”。少帝能保住大位最好。即便不能,只需有万全准备,何后亦不会让大位旁落。一朝失势,万劫不复。   诚如先帝与废帝,同是董太皇生子。兄终弟及,亦是古法。然,废帝欲趁窦太皇上寿礼,骤然发难。乃至鞠城血流成河。累及百官及宗室,无辜惨死。此等罪过,便是董太皇想保,亦有心无力。   正因有前车之鉴,何后才做两手准备。先帝、废帝之于董太皇。正如少帝、阿斗之于何太后。   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   骨肉亲情,固然重要。然比起大汉帝位。孰轻孰重,又何必多言。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取舍之道,轻重急缓。   王妃驾到,六宫有主。   《周礼》:“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郑玄注曰:“六宫者,前一宫,后五宫也,三者,后一宫,三夫人一宫,九嫔一宫,二十七世妇一宫,八十一御妻一宫,凡百二十人。”   “王有六寝,一是正寝,余五寝在后,通名燕寝。”   后宫有六,一正寝,五燕寝,即六宫。   “古之燕寝有东宫,有西宫,有南宫,有北宫。其南宫之室谓之适室,北宫之室谓之下室,东西宫之室则谓之侧室。四宫相背於外,四室相对於内,与明堂、宗庙同制。其所异者,唯无太室(太庙)耳。”   又“女御掌御叙于王之燕寝,以岁时献功事,凡祭祀赞世妇,大丧掌沐浴”。   “女御即御妻也”。“八十一御妻,《周礼》谓之女御”。   蓟王宫称御姬,或御卫。   凡敕封,皆有出处。   故蓟王宫,自上而下:王妃、诸妃、众妃、贵人、美人、御姬、御卫、宫官、宫婢。计九等。王妃领万石家俸,与太妃并掌蓟王家业。诸妃至贵人,中二千石,二千石不等。美人千石家俸。御姬六百石,御卫四百石。女宫及宫婢,六百石至百石各异。   南宫披香殿,少府女官不计在列。   船宫乃是离宫。三足踆乌,集蓟国技艺之大成。称宇内第一,亦不为过。水手船工,居于甲板之下。板上重楼,便是蓟王船宫。“进退有度,左右有局”。经由机关舷梯,上下巨舰。宵小退避,生人勿进。   论守备之森严,远超南北二宫。   便是二崤城,九坂坞,亦远非洛阳城可比。蓟王在京产业,还有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历经多次改造,攻守兼备。函园未建时,家臣皆居于此。待二崤筑成,悉数迁入官堡。辅汉大将军府,唯有门下游缴,日夜守备。或是金水市吏并蓟国船吏,就近入前院精舍,权且落脚。诸如此类。   洛阳六市,分布于内城外郭。马市、小市、粟市散布东郭。金市独居内城。除北邙外,余下二郭,各有一市。   西为右,右为上。   封君列候,宗室显官,多居于城内步广、永和二里。王子公孙,外戚勋贵,多居于西郭。商贾少吏,多居东郭。北邙出黄门。南郭多士人。百姓散布四郭,游商走街串巷。   三公城内各有府邸。   洛阳分布,大略如此。   四郭以西郭为贵。西郭以函园为首。   长姐并七位小姐姐,陪侍身侧。蓟王仿佛又回到楼桑老宅。更难得正腊假期,足不出户。日夜相伴,嘘寒问暖。只羡鸳鸯不羡仙。   便有好友登门,蓟王遂于前殿,亦或是正殿设宴。船宫便利,足见一斑。   兖州牧曹操,醉眼惺忪,试问:此船作价几何。   刘备笑答:孟德随来随往,何必多问。   曹操摇头:先前,孙文台豪掷二十亿,换回飞云船队。今我为兖州牧,坐拥河、济之便。亦当因水而兴,便利漕运。   刘备言道:另有游麟号,与之相若。今已为水衡都尉座舰。   曹操叹道:我亦听闻。玄德以座舰赠水衡都尉,兴江表十港。   见曹操甚是惋惜,刘备遂言道:南港船坞,还有新船再造。取名“盖海”。   曹操双眼一亮:飞云、盖海。相得益彰。   刘备轻轻颔首:若孟德心仪,当可转售。连同船上所载万件兵甲,千匹良马,弓弩三千,箭矢十万。内中机关兵车五百,水陆两用攻城舫车一驾,作价十亿。   曹操龇牙一笑:蓟国机关之利,外人无从下手。   刘备又道:槁工、楫师、船夫、舟子,随船待命,传授驱船技艺。约定三载始归。料想,孟德即便就地招募,亦可操练纯熟。   话已至此,曹操亦不做隐瞒:愿效孙文台,贩蓟式盖海旗船一艘,潜轮楼船五艘,潜轮斗舰十艘。   刘备心领神会:孟德欲求纵横天下乎。   曹操正色答曰:若有一日,当与玄德,泛舟四海,辟土开疆。   刘备笑道:必有此日。   袁术听闻,亦举杯离席:孙文台,江东猛虎。荡平扬州贼寇,得钱粮无数。兖州盘根错节,别无余财。孟德如何能凑足二十亿巨资。   曹操笑道:如公路所言,兖州豪强大姓,盘根错节。城外坞堡遍地,纵横阡陌。名为大姓,实则宗贼。待兵甲齐备,破之易耳。   袁术惊道:孟德切莫弄险。兖州豪右众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便是你治下官吏,亦多出当地名门。若知亲朋被害,焉能善罢甘休。   刘备亦劝:公路言之有理,切莫操之过急。   曹操龇牙一笑: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我辈自当奋起。岂能瞻前顾后,裹足不前。坐视贼人,为害一方。   见众人仍要相劝,曹操这便捧杯,一饮而尽。   见曹操心意已决。知劝说无用。袁术暗自叹息,遂同饮此杯。   洛阳东郭门外。   闻斥候快马来报,董骠骑下车相迎。   遥见一支虎贲,顶风朔雪,威风不减。正是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江东猛虎孙文台麾下。   董骠骑高呼:“文台别来无恙乎?” 第121章 非此即彼   “竟不知骠骑亲迎,坚之过也。”孙坚急忙下车行礼。   “你我相交莫逆,无需见外。”董重立于雪窟,少顷已嘴唇发紫,只觉彻骨极寒。急忙拉孙坚登车,并坐入城。   车内暖风习习。乃是借暗藏座下之“石炭火炉”供暖。   “豫州如何?”待恢复暖意,董重随口一问。   “吏治民生尚好。颍川、汝南二郡,多汤沐浴。梁、沛、陈、鲁,四国同气连枝。豫州数路黄巾皆平。正屯田自养。”孙坚答曰:“坚,实无用武之地。”先前,宋奇配五县令印,单车出洛,为长公主取食。再加阿斗,尚在襁褓,已受封鲁王,鲁国亦随之被太后质押金市子钱家,换回钱财无数。故宋奇今已拜鲁国相。又手握县主封君食邑大权,与陈,梁、沛、下邳、彭城、琅邪、东海,七国,暗中结盟。八国横亘徐豫,广袤数千里。便是猛虎孙坚,亦困守牢笼。苦无用武之地。   董重笑问:“莫非只因无贼可讨。”   “正是。”孙坚抱拳请命:“治政非(孙)坚之所长。豫州又多宗王县主,行事颇多不便。卑下斗胆。敢问骠骑,可否迁往别处。”   “哦?”董重一愣:“不知文台欲迁官何处。”   “交州。”孙坚答曰。   “不可。”董重摇头,遂以心腹之言告知:“交州偏僻,距京师万里之遥。文台当知,蓟王已上表,效东平宪王,辅政五载,便将就国。满打满算,还剩不足二载。蓟王归国,何后必强立何苗为大将军。须知,前大将军何进之死,你我皆脱不了干系。若何苗乘机报复,你又远在江左。我孤立无援,万一落败。身死族灭。那时,朝中再无人与何苗相争。待权倾朝野,势必铲除异己,永绝后患。窃以为,文台首当其冲。罢官削爵,满门抄斩。不过旦夕之间。”   孙坚略作思量,便已醒悟:“如此,卑下悉听骠骑调遣。”   “甚好,甚好。”有孙坚虎踞在侧,董重方得安心。转念一想,又问道:“文台欲迁交州,可为南下?”   孙坚答曰:“实不相瞒。日前,蓟王六百里传书相问:‘可愿都护岭南’。”   董重又一惊:“莫非,蓟王不愿兴幕府雄兵南下,反有意表文台,都护岭南。”   “许,正是如此。”孙坚颇为意动:“能镇守一方,为大汉辟土开疆,名著青史。乃孙坚毕生所愿。”   “王上……明知文台与我相知莫逆。焉能夺人所爱。”董重讪笑:“岭南蛮荒。虫蛇横行,毒瘴遮挡,更有蛮夷,防不胜防。非丈夫立命之地。”   孙坚听后,并未言语。   车入平乐观。董骠骑大摆筵席,为孙坚接风洗尘。宾主尽欢后,董重不敢大意。连夜上山,入瑶光后殿,密报董太皇。   少顷,董太皇自帘后言道:“闻,朝中侍御史,欲等正月旦会后,联名上疏,迁我出帘。不知与今日之事,可有关联。”   略作思量,董重惊问:“莫非,蓟王与何后,已暗中联手,欲剪我羽翼。废三宫鼎立。”   “料想,尚不至此。”董太皇话锋一转:“然却不可大意。蓟王举孙坚,乃出一片公心。然,何后授意御史劾奏‘朕有违祖制’。乃私欲作祟。恐朕先废少帝,后立贵子。”   董重言道:“太皇明见。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俗谓‘远水不解近渴’。蓟王手握八关,即便洛阳生变,孙坚亦断难驰援。何后借平巴蜀板楯蛮乱,募蛮兵三千。不出数月,便可抵达京师。入西园卫。何后之心,昭然若揭。骠骑需早做打算。”   董重心领神会:“喏!”   须臾,又显气弱:“传闻,何后麟子,种出蓟王。若真如此,何后有恃无恐,臣却投鼠忌器。此消彼长,与我不利。”   “何后费尽心机,不惜假旁门左道,故弄玄虚。自以为得计,岂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机关算尽,占尽天机,岂不知‘苍天有眼’乎。”   苍天有眼,口出蓟王。时太平道猖獗,以讹传讹“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蓟王却言“苍天有眼”。果不其然。   心念至此,董重喜问:“莫非太皇还留有后手,可一举定乾坤。”   “天机不可泄露。”董太皇眸生异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切莫轻敌,亦莫争先。何苗碌碌无为之辈,非可托付之人。何氏门内无人,久必自乱。”   “遵命。”俗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敢望蓟王项背。然董重窃以为,完爆何苗,绰绰有余。   幕府公车出西园。车内守丞刘平,颇多志得意满。   所谓官卑权重,莫过于此。奉命往来三宫,通禀蓟王家事。深受各方所敬。便是三宫太仆,亦笑脸相迎。不敢怠慢丝毫……   “闲人速避!”忽听开道骑士,一声怒喝。   便听周遭百姓,惊呼出声。   御者急忙勒马。猝不及防,刘平险以头触地。   整理好衣冠,刘平吐气开声:“何事惊慌。”   “禀守丞,有一落魄方士,自撞马前。”骑士怒气未消。   “哦?”方士拦路。莫非认出乃蓟国公车,欲学戏志才,毛遂自荐。刘平心念至此,这便笑道:“速引我一观。”   “喏。”骑士翻身下马,护刘平下车。   有人认出乃蓟王族兄,急忙领众人行礼。   刘平礼贤下士,长者之风。   果见一方士,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四仰八叉,卧于马前。   骑虎难下。此时此刻,切不可露怯,更不可拂袖而去。   刘平笑容不减,躬身行礼:“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四方游士,无名无姓。”那人答曰。   “人非禽兽,焉能无名姓。先生既不愿说,平不问便是。”刘平言道:“却不知,何故卧于马前。”   “筚路蓝缕,沐雨栉风。远游至此,饥渴难耐。故卧于路中。”那人又答。   刘平暗松一口气。这便命骑士取车内糕饼相赠。那人旁若无人,盘腿而坐。狼吞虎咽吃完,又伸手道:“有酒乎?”   “有酒。”刘平欣然上前,将袖中酒囊亲手相赠:“尚有余温,正当痛饮。”   “多谢。”那人一把接过,仰头猛灌。待喝干酒囊,这才抹嘴叹道:“痛快!”   围观百姓,啧啧赞叹。   他日必成美谭。   刘平面上得色,一闪而逝。   那人吃饱喝足,一改先前浪荡不羁。正襟危坐,将空酒囊双手奉上:“活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阁下何许人也?”   等的便是这句。   刘平肃容回礼:“蓟人刘平。举手之劳,何足道哉。”   那人忽道:“此刘平,非彼刘平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四目相对,如遭雷击。   “足下究竟何人!” 第122章 刀枪莫及   世人皆知,蓟王少时名“平”。后族中大考,名列前茅,得赐名“备”。为楼桑刘氏四子,身背复爵大任。   游方术士口出:此刘平,非彼刘平乎?   显然,别有所指。   故刘平才有一问:足下究竟何人!   只见那人不慌不忙起身。掸去碎屑,冲刘平长揖及地,不辞而别。   擦肩而过时,忽低声耳语,却振聋发聩:“足下又是何人?”   刘平羞愧难当。忽觉天旋地转,立足不稳。所幸被游方术士暗中托住,方未人前失仪。待熬过眩晕,方士已远去。只觉四肢无力,浑身恶寒。   游方术士口出谶言,不啻当头棒喝。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平非刘备。   “守丞?”二人一问一答,身旁骑士不疑有他。   刘平心念百转,宛若历经沧桑巨变。实不过,弹指一瞬间。   在旁人看来,游方术士吃饱喝足,谢过起身,并未失礼。刘平更是礼贤下士,长者之风。毫无破绽。   然,自家事,自家知。   浑浑噩噩,重登公车。待车门关闭,刘平如断线木偶,瘫倒榻上。   目送公车远去,路人各自散去。早有门下游缴,一路尾随游方术士而去。   便是一场偶遇,只需与蓟王相关,门下游缴,亦不敢有丝毫大意。   少顷,蓟王地宫耳室。   记室掾,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此人,来路不明。如其所言,乃一路‘筚路蓝缕,沐雨栉风,远游至此’。后入千秋观,失去踪迹。”   幕府中丞贾诩,不置可否:“守丞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记室掾答曰:“守丞乃主公族兄,又承旧名。往来南北二宫,颇受礼遇。一无名方士,胡言乱语,焉能乱其心志。”   贾诩轻轻颔首:“切莫大意。命游缴,紧盯千秋观。若再遇此人,当场拿下,定要问个清楚。”   “喏。”   时人重名更惜名。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   刘平之名,乃重拾蓟王旧名。故有拾人牙慧之嫌。平时出入宫廷,接人待物,长者之风。日积月累,习以为常。虽不曾“自命不凡”,却也“自视甚高”。   今被无名方士,一句“此刘平,非彼刘平乎?”当街揭短。先前所积,傍身名望,顷刻间支离破碎,化为乌有。对刘平心境的打击,可想而知。   返回国邸后,竟卧床不起。对外只说,偶感风寒,并无大碍。然唯有幕府中丞贾诩,知其心气难平。   名人高士,多“心高气傲”。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王充亦说:“养气自守。”终归“人争一口气。”   甚至惊动了蓟王刘备。本欲亲赴国邸探视,却被王妃劝阻。   长姐言:夫君佯装不知,才是上策。   刘备这便醒悟。越兴师动众,族兄反倒越发无地自容。   彼此留有余地,情势方可转圜。   也罢。恰逢正腊假期,除蓟国上计使团,国邸并无百官出入。倒也无妨。料想,族兄自幼游学在外,见识不凡。必不会纠结于,一无名方士之言。   诚然。因两汉方术大行其道。时人又深信谶纬之术。若换作旁人,又或者非路上偶遇,族兄大可一笑了之。名士风范,不以为意。之所以,被其言语所惑,正因一切皆符合“撞破天机”:无名方士,路中偶遇;赐以酒食,回赠谶语。   方士言语之利,当真刀枪莫及。   人总有不足,亦有缺陷。若被人无端放大,如何能不心伤难平。   窥一斑而知全豹。   蓟王将方技与神仙术剥离,以神灭无鬼之王学门徒,统领方技馆,可谓高瞻远瞩,神来一笔。   王充学说,太过惊世骇俗。后世虽偶有人拜读,却少有人承习。蓟王立方技馆,元素令。吸纳天下王学门徒入馆。又命郑玄等,将王学纳入『大儒学(百科)』范畴,广授国内学子,乃至太学坛亦开专科。足见一斑。   蓟王上洛前已下令:集举国之力,仿《蓟法》,修撰《蓟学》。取名:《百科全书》。   以儒宗郑玄为首。四少师等,蓟国名师大儒,悉数入选。   方技馆的成立,给予王学政策上的扶持。让散落各地的王学门徒,学以致用,学优则仕。元素令常林,秩真二千石高俸。馆中属吏、工师,皆衣食无忧。日日精研方技,乐此不彼。   先前得报,“伏火丸”已初见成效。   所谓“伏火”,乃外丹术之一种。属于“火法炼丹”。指将药石加热,蒸发毒素,达到降伏石药火毒,利于服用之目的。   伏火丸,又称伏火丹。传闻乃出天师道。涂抹法器,挥舞时可燃神火。   刘备一瞬间便想到了火柴。   因涂抹于法器,故时下称“法烛”。稍后称“发烛”。   宋人高承《事物纪原》中载:“汉淮南王招致方士之士,延八公等撰鸿宝方毕方,法烛是其一也,余非民所急,故不行于世。然则法烛之起,自汉刘安始也。”   元末明初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亦有:“杭人削松木为小片,其薄如纸,鎔硫黄涂木片顶分许,名曰发烛,又曰焠儿。盖以发火及代灯烛用也。”   换言之,汉时,已有火柴。且说神奇不神奇。   火柴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待成为蓟国新名产,遂与指南针并称为二大航海神器。此皆是后话不提。   遥想当年,一群太平道神棍,入村传道。食毕百家饭后,使出“红莲净法”,点燃火浣布。想必,便用了一根火柴。   一通百通。整日装神弄鬼的一群人,却握有时下最顶尖的科技。   若能化繁为简,广为流传。功莫大焉。   千秋观顶阁。   西王母派上元夫人,面沉似水:“此人出自何派。”   “无人知晓。”瑶姬答曰。   “尸身又在何处。”   “便在观内,未及收敛。”   “一路云游至此,吃饱喝足,一命呜呼。”上元夫人言道:“所为何来?”   “莫非,乃为点化蓟王族兄?”瑶姬亦模棱两可。   “蓟王族兄,不过看似尊贵。以我观之,泯然众人也。点化此人,又有何大用。更不惜赔上身家性命。”上元夫人摇头道:“内中必有隐情。” 第123章 同忧相救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瑶姬又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关蓟王宗族,当小心为上。切莫延祸上身。”上元夫人已有定计。   “那人尸身,又当如何处置。”妖姬问道。   “待查验之后,宜当早日敛葬。”上元夫人言道。   “喏。”瑶姬遂去传命。千秋观内诸夏仙门,皆以西王母派,马首是瞻。只需传下口谕,自有人料理完备。断不会出差池。   三足踆乌船宫。   “一命呜呼?”蓟王亦得报。   “正是。”贾诩答曰:“此人借宿千秋观客舍。翌日清晨,斯人已逝。”   “被灭口否。”刘备问道。   “无病无灾,自行飞升。”贾诩答曰。   “言出何人。”刘备追问。   “乃上元夫人,亲自查验。”贾诩又答。   刘备轻轻颔首,再问:“背后可有主谋。”   “尚未得知。”贾诩再答。   “速查清此人身份。师出何门,所为何来,又受谁人指示。”刘备隐约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若只说是巧合,焉能令刘备信服。   然再深思。族兄刘平,人如其名。中正平和,长者之风。守备蓟国邸,兢兢业业。往来南北二宫,亦无半分差池。长于接人待物,迎来送往。却非足智多谋,治世能臣。在蓟王麾下,亦未入肱股重臣之列。   舍命图谋,所为何来?   一言蔽之,舍命图谋蓟王族兄,利益点在哪。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连命都可以舍弃,足见利大。   然,利益何来。   船宫上下皆不得而解。   自古道“无巧不成话”,“无酒不成席”。   平心而论。一切更像是一场巧合。而非故意。   只可惜蓟王不信。贾诩等,蓟国谋主,更不信。   不出三日,无名方士,大略行踪,已渐被掌握。洛阳八关都邑,固若金汤。出入皆需传证。无名方士并未留下名录。换言之,乃是翻山越岭,抄小道入京。正因如此,才筚路蓝缕,衣衫不整。游缴四出,于洛阳市中,问过周遭樵夫猎户,果有所得。此人尾随入山猎户,经猎径入洛阳。因是游方术士,故猎人并未见疑。且路上还颇多照顾。火塘夜宿时,相互闲谈。问及出身。答曰,乃平原人氏,少时随恩师云游四方。日前恩师羽化升仙,只剩孑然一身。   猎户又问,既是传道恩师,为何不守孝三年。   方士言,身兼大任,需远赴洛阳。待诸事毕,自当追随恩师,早晚相伴。   猎户见他言辞恳切,故信以为真。并未起疑。   凡樵夫、猎户。皆往来洛阳各市,售卖薪柴、猎货。蓟王门下游缴,多出京畿游侠。行走市井闾里,任侠仗义,出手阔绰,故深受百姓所敬。正因如此,方能问出实情。   上报幕府中丞贾诩。贾诩又入船宫,通禀主公刘备。   “身兼大任,远赴洛阳。追随恩师,早晚相伴,”蓟王言道:“换言之,大任已毕,故随恩师而去。”   “主公明见。臣,亦如此想。”贾诩答曰。   “果真为孤,族兄而来?”刘备又问。   “恐,正是如此。”贾诩直言。   “此事怪异。”刘备言道:“可曾查到此人出身。”   “如此人所言,少小离家,云游四方。不在编户之列,恐难追查。”贾诩再答。   “化外仙门,出人意表。”刘备言道:“若当真看破红尘,又何必贪慕世间繁华。”   “乱世出妖孽。”贾诩一语中的:“西王母等,诸夏仙门,齐聚洛阳。无论是敌是友,主公皆不可不防。”   “命门下游缴,继续追查。至于族兄,亦命国医,好生照顾,切莫有失。”刘备言道。   “喏。”贾诩拜退。   诸夏仙门,当真棘手。时人深信不疑。蓟王亦不可妄动。难不成,亦夷修仙者三族乎?   与其敌对,不若收归己用。蓟王在方技馆之外,另设四海馆,将仙术与方术并称为“四方令”,亦是权宜之策。笃信神鬼,亦是时代局限。非人力能及。   “平原人氏。”刘备忽想起平原方士襄楷。遂将无名方士画像,六百里传回黄金台,四方馆。交由四方馆长朱建平麾下南北相师,详加辨认不提。   岁末亦未消停。   官堡,蓟国邸精舍。   刘平头缠纱巾,素服入前堂。   “守丞无恙否?”正是吕布登门问候。   “有劳左中郎将挂念,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刘平见礼后,请吕布入座。   “听闻守丞路遇游方术士,施以酒食。料想,便是此时,染上风寒。”吕布言道。   “何以知之?”刘平一愣。   “守丞不知。此人不过一日,便伏尸千秋观内。必然恶疾缠身,倒伏路中。非是饥渴无力,不支倒地。”吕布久居边郡,对草原大疫,知之甚祥:“所幸守丞未沾其身,故仅染风寒。若染恶疾,断难转圜。”   “此人已死?”刘平表情说明一切。   “正是。”吕布答曰:“外人尚不得而知。”   “如此,左中郎将,如何知晓?”   “蓟王门下游缴庞舒,乃布旧识。昨日夜宴,密语告知。”吕布小声答曰。   “原来如此。”刘平目中含悲,情难自已:“想我少小离乡,二十载乃归。游学之苦,唯有自知,见他筚路蓝缕,生无可恋。平,忽心有戚戚。故才出手相救。不料事与愿违。仍未能,助其脱困。”   吕布抱拳道:“情浓伤身,守丞珍重。”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平遂问道:“左中郎将莫非亦感同身受。”   “守丞既问起。布,自不敢隐瞒。”吕布言道:“自得知安素与王上旧事,布日夜忧思,寝食难安。故才与一众好友,游玩取乐。”   “效用如何?”刘平再问。   “寥寥。”吕布笑答。   四目相对,刘平亦笑。   不知不觉,心中愤懑,竟大有好转。刘平不禁感慨:“与左中郎将相识,真乃平之幸也。”   “不敢。”见刘平大有起色,吕布亦开怀:“‘君不闻河上歌乎?同病相怜;同忧相救。’”   “哦?”刘平面露惊喜:“左中郎将,亦读赵长君之韩诗乎?”吕布引用,乃出赵晔《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子不闻河上之歌乎?同病相怜,同忧相救。”   “赵长君,早年为县吏,奉命迎督邮,深以为耻。弃官去资中,拜经学大师杜抚,习韩诗。一去二十载,音讯全无,家人误认为已亡,乃为之发丧。杜师去世,晔葬之,归乡。州官召补从事,不就。后举有道。回乡后,闭门著述,直至老死。写就《诗细》、《历神渊》并《吴越春秋》,后蓟少师蔡邕,读其《诗细》、《历神渊》,拍案叫绝,以为优于《论衡》,既在国中,广传《诗细》,学者咸诵习之。”言及此处,刘平忽泪流:“我与赵长君,同病相怜。幸有左中郎将,同忧相救。” 第124章 表里相合   蓟王临朝,威赫天下。恰逢少帝继位,且已上表,诏告天下,只辅政五载。又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蓟王辅政以来,首次正月旦会。自然无比隆重。   大汉十三州,西域五十五国,漠北、岭南百蛮。大汉四裔,无有缺席。钱粮多寡是一回事,来与不来便是另一回事。岂不闻“千里送鹅毛,礼轻人义重”。蓟王难得长情之主,焉能不跋山涉水,披荆斩棘,远涉万里,赶来与会。   上计时,若能被蓟王慧眼识英,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更何况,即便满五载后,就国。以蓟国今时今日之蒸蒸国力。放之四海而皆准,不过是早晚。出仕蓟国之重重利好,远非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之今汉官场可比。于是乎,众郡奉计,多是主吏亲出,并非如先前那般,只遣上计吏赴京即可。   终归是,无利不起早。   近水楼台先得月。朝堂既迁入二崤城,大典又在瑶光殿前。故上计使团,皆效仿前车,奔走入函园,入住客堡。九堡连横,合称二崤城。单横竖一里的旅堡,足可与城邑媲美。数万上计使团,悉数容纳。仍有富余。   大汉郡县主官,齐聚一堂。四百年罕有。开句玩笑:若伏一支奇兵于园内,今汉吏治无存矣。   玩笑终归是玩笑。有辅汉幕府精兵拱卫,函园固若金汤。蓟王船宫亦泊于水砦,焉能有毫厘之失。   千载难逢,大汉官场,浓缩十里之地。郡县官吏,互相结交,宴请不断。遂成岁末,函园一景。   攀比之心,人皆有之。便是各县令长,亦不例外。编户多少,收成几何。互相询问,各自叹息。终归是江河日下,世道艰难,各地无有例外。尤以大族之害,为祸尤胜黄巾。隐匿人口,吞并田地。圈占山林,结墙筑坞,豢养私兵部曲以自保。相互攀亲带故,尾大不掉。乃至阳奉阴违,不遵敕令。试想,租赋又能收支多少。   虽说废史立牧,取祸之道。然重症用猛药。先续命,再治病。   刘备窃以为,为何江左多宗贼。只因关东多名门。时至今日,名门与宗贼,实为一丘之貉。行事作风,如出一辙。唯一不同,吃相难看与否。名门在朝野广有势力。而江左豪右,政治资本趋弱。此亦与大汉地域相符。时下,乃处于大河文明的顶峰。后世才渐南下,转至长江流域。时下江左,较之关东,地广人稀,未及大规模开发。   宋时“苏湖熟,天下足”,明时“湖广熟,天下足”的两湖平原,今还是云梦大泽。乃巫山神女派,修仙之地。   故而,从话语权的角度而言。关东远胜江左。扼天下喉舌,秉书录刀笔。于是乎,唯有江左宗贼,见于史记。   单从隐匿人口,吞并田地,圈占山林,结墙筑堡而言,南北并无差异。   天灾人祸,自耕农纷纷破产,被宗贼豢养在高墙之内。此举,对以编户齐民制为基石的大汉而言,不啻病入膏肓,致命一击。编户大量消失,意味着财政迅速恶化,吏治随之衰败,制度荡然无存。局势连环崩坏。军阀混战,割据中原。不可逆转。   孟德曾言:“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说的便是这个理。   单从此处着眼。刘备与曹操,并无不同。故孟德又言:“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或有人言,曹操比刘备,占了出身的巧。事实上,待三国鼎立时,“非刘不王”的出身,反成了曹操之劣。许昌诸多动荡,皆因封魏王而起。汉末时,人心思乱,待诸侯争霸,人心又思汉。本以为孟德乃伊、霍,岂料到老变王莽。追悔莫及也。   一言蔽之。袁绍、曹操、刘备三人:袁绍前期无敌,曹操中程发力,刘备后来居上。   蓟王屯田二十载。时至今日,早已补满先天之不足。千里封国,千万国民。手握八关,屯兵函园。外开都护四府。虽心中时时自醒。然,平心而论。天下还能崩坏到哪去?   别说三国鼎立,便是诸侯争霸,亦全无可能。   除非剧情杀。   光熹二年(187年),正月旦会,如期而至。   二崤城中堡,四门大开。居于旅堡的外邦及郡国上计使团,公车入西门。绕行瑶光殿一周(环岛),列队下车。郡、国计吏,立于殿前南侧,面北。外邦使团,立于殿前东侧,面西。   宗室诸刘,车驾入北门。绕行瑶光殿一周,次第下车,立于殿前西侧,面东。   文武百官,车驾入南门,绕行瑶光殿一周,列队立于殿前中庭。   蓟王车驾入东门,往后殿伴驾。   吉时已到,蓟王护少帝并窦太皇仪仗,出殿,临轩。   太皇并少帝落座后,群臣叩拜,三呼万岁。尤其三呼万岁,乃蓟王钦定增设。世代沿袭。   少帝并太皇,起身回礼,称“为君兴”。“兴”,“起”也。   刘备立于轩下。高于百官,低于太皇并少帝。   “百蛮贡职”、“众郡奉计”,典礼依次进行,未有差池。   即便众郡奉计,惨不忍睹。然经润色后,琅琅上口。乍一听,非但无过,似还颇有建树。听得少帝津津有味。   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自当乏善可陈。   比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太皇并少帝。立于轩下,身长八尺,神光内敛之大汉(一)蓟王,百官亲眼得见。方知传言非虚,名副其实。人中麒麟。   心中各自嗟叹。蓟王风姿,广为流传。比起权臣霍光,蓟王乃出宗室。且起于微末,有高祖之风。与“时代相合”。   《通典·兵十二》:“周书《阴符》太公曰,左右有水,前有大阜(大陆),后有高山,战于雨水之间,乘敌过邑,是谓表里相合。”   一言蔽之,无论表里,蓟王皆与大汉风貌相契合。   正月旦会紧跟上陵礼祭。   皆是开年大典。先前参与正月旦会的各色人等,文武百官、四姓亲家妇女、公主、诸王大夫、外国朝者侍子、郡国计吏,于正月上丁日,“昼漏上水(约6:30)”时,亦需赴上陵礼。   一般而言,二礼相隔约五日。然,祭拜何人?   正是先帝。   换言之,由朝廷举办的上陵礼,皆祭祀先帝。刘备初临洛阳时,恰逢灵帝继位,故祭桓帝。今少帝继位,自当祭祀灵帝。   以此类推。 第125章 伏路把关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上陵礼后,朝政始兴。百姓、群臣,皆收拢心性。一年之计在于春。切莫因小失大。   各地上计使团,四散而归。山门处,各色人等依依惜别,相约来年再会。如前所说,蓟王辅政当满五载。掐头去尾,来年上计,必如先前这般。   历经开年大典,少帝颇显沉稳之貌。见多识广,屡见不鲜,便是指此。待此等大典,皆可应对自如。百官临朝,还有何所惧。蓟王临朝,便宜行事。无需次次上朝。三公九卿,何董二戚,并二位幕丞,足可打理一朝之政。   函园乃蓟王陵。内中事务,本由幕丞荀攸,代为掌管。今,幕府与封国并立。辅汉幕府属吏,便不宜参与封国之事。且朝政繁杂,荀攸“力有不逮”,故而请辞。刘备知其乃为避嫌,并非力所不能及。   见他心意已决,蓟王亦不勉强。再择合适之选继任。   依律,帝王陵园,当设“园令”。《后汉书·百官二》:“先帝陵,每陵园令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守陵园,案行扫除。丞及校长各一人。本注曰:校长,主兵戎盗贼事。”   蓟王陵,可设“函陵园令”,简称“函陵令”。十里函园,有编户一万三千。近四十万众。单置六百石陵园令,恐力有不逮。刘备上表陈情。得太皇并少帝应允,将函陵令,品秩擢升至千石。与县令相当。事实上,封国之事,蓟王可自决。只因函园毗邻京畿,兹事体大。故需慎重行事。   首任函陵令人选,年前蓟王已六百里去信国中,询问二位国相。   正因地处京畿天子脚下。右相耿雍亦不敢擅断,遂入宫通禀。   太妃专开朝议。便有大夏令刘晔,举好友鲁子敬。   鲁肃,字子敬,临淮东城人。生而失父,与祖母居。家富于财,性好施与,尔时天下已乱,肃不治家事,大散财货,摽(标)卖田地,以赈穷弊结士为务,甚得乡邑欢心。时江淮宗贼大起,沆瀣一气。觊觎鲁肃巨富,常有吞并之心。   刘晔与肃友善,遗肃书,曰:“方今天下难安,乱象已生,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还迎老母,无事滞于东城。想我蓟国,披甲十万,处地肥饶,淮泗间,人多依就之,况吾徒乎?时不可失,足下速至。”肃答然其计。欲举族北上,迁入蓟国。   肃体貌魁奇,少有壮节,好为奇计。天下将乱,乃学击剑骑射,招聚少年,给其衣食,往来南山中射猎,阴相部勒(暗中操练),讲武习兵。父老咸曰:“鲁氏世衰,乃生此狂儿!”今欲举族北迁,肃乃命其属曰:“中国失纲,寇贼横暴,淮、泗间非遗种之地,吾闻蓟国沃野万里,民富兵强,可以避害,宁肯相随俱至乐土,以观时变乎?”其属皆从命。乃使细弱在前,强壮在后,男女三百余人行。   州追骑至,肃等徐行,勒兵持满,谓之曰:“卿等丈夫,当解大数(大局)。今日天下兵乱,有功弗赏,不追无罚,何为相逼乎?”又自植盾,引弓射之,矢皆洞贯。骑既嘉肃言,且度不能制,乃相率还。有惊无险,脱困行至江边。乘往来江表十港之蓟国海市大舡,北上蓟国。逃出生天。   大江东去,四季不冻。   去年末,已举家迁入楼桑大溪地,得刘晔引荐,入太学坛。时蓟王已北上,故未知也。   鲁肃为人方严,寡于玩饰,内外节俭,不务俗好。起居寝卧,手不释卷。又善谈论,能属文辞,思度弘远。上庠令郑玄,如获至宝。赞其曰:有过人之明。   开年不过十五,便举其出仕。   话说,蓟国多“少年长吏”。年十五出仕,正当适宜。然十里函园,乃蓟王陵。悬楼九坂,权贵三千。再加皇亲国戚,争相入园。十五少年,足服众望否?   太妃命中书令赵娥,六百里呈报京师,由蓟王定夺。   蓟王看后,欣然一笑,脱口而出:“伏路把关鲁子敬,临江水战有周郎。”   所幸无外人在场。   鲁肃允文允武,正堪大用。且秉性与蓟王颇多相契。麾下少年侠客,亦能助鲁肃行事。可比少时来投,顺阳卫。诚如,体貌魁奇,少年老成,亦是资本。   刘备遂传令,择吉日,拜鲁肃为函陵令,兼领王宫舍人。秩双千石俸。待大河解冻,随船队直入阳港,执掌十里函园。年十五,千石出仕。二千及冠,亦不远矣。郭奉孝之后,又出大才。可喜可贺。   蓟王特赐师弟刘晔百金,以示嘉许。   年末大雪,倒春尤寒。上陵礼后,气温日渐回暖。除背阴处,积雪深厚。园内只剩残雪。阳渠解冻,为时不远。接连主持两次开年大典,再加阳春日暖,万物萌生,刘备颇为倦怠。   王妃本欲早归。蓟王不舍,挽留至今。言,待三月上巳节后,再返不迟。   公孙长姐,又岂能拒绝。这便安心住下不提。   “报!”云霞女卫,入阁通禀:“四方馆六百里传书至。”   刘备心中一动:“速呈来。”   “喏。”   察验无误,由函园贵人亲手拆封,呈于夫君当面。   “刘惇。”真相大白。原来,无名方士,名唤刘惇,字子仁,平原人。乃平原方士襄楷门徒。襄楷入云台山治后,四方馆长朱建平,曾命麾下相师刘良,赴平原查探襄楷踪迹。遂与刘惇相识。后举其入陇右四海馆,拜在左慈门下,云云。   左慈亦传书,继说经过。   “被人暗施‘骊龙假寐’之禁术。”刘备若有所思。据左慈描述,刘备窃以为,所谓“骊龙假寐”,乃是一种心理暗示术。对特定记忆,或特定思维,产生心理投射,或称“精神映射”。只需有人打探襄楷下落,投射便会触动。刘惇遂在条件反射下,产生应对举措。张嘴扯动机关,行暗器伤人。   所幸左慈道行高深,堪堪避过。又及时出手,应对得当。保住刘惇性命。稍后苏醒,入蜀祭奠授业恩师,亦是人之常情。然,为何又辗转抵京,死于千秋观中。   “此刘平,非彼刘平乎?”蓟王目光深邃。意味深长。 第126章 聚散有时   “夫君忧心,守丞非族兄,乃是另有他人,冒充假扮。”长姐言道。   “或有可能。”刘备轻轻颔首,转而又道:“然,应不会错。少为玩伴,一起长大。即便游学十余载,亦断不会认错。”   “夫君可记得,族兄何时离乡。”长姐又问。   “陈年旧事,如何能记得。”刘备摇头道:“那时,当复祖爵。是否为临乡侯,尚不得而知。”开年后,刘备二十有六。想当初,麒麟天降。不及弱冠,已封临乡侯。时通渠圩田,筑城安民。便是恩师夜课,亦日日不缀。难有片刻闲暇。记得一次去白湖水榭,拜访士异。听琴着迷,酣然入睡,被长姐抱回。冷水激面,再去夜课。生而不凡,又如此努力。方成就如今赫赫威名之蓟王刘备。   “刘惇此来,必有目的。”长姐言道:“路遇族兄,留下谶语。入千秋观,一夜飞升。舍性命于不顾,只为言语中伤族兄。所为何来?背后定有玄机。”   “长姐所言极是。”略作思量,刘备遂言道:“前日文和来报,族兄已病愈理事。不若,于船宫设家宴,请族兄小聚。”   “也好。”长姐欣然笑道:“无论背后之人,作何算计。只需宗亲家人,守望相助,不令宵小,有机可乘。自会转危为安。”   “长姐言之有理。”长姐与三墩,相濡以沫。情深意切,何须多言。   王妃遂命宫婢,赴国邸,邀族兄刘平赴船宫家宴。   知乃蓟王心意,刘平肃容下拜。答曰:深谢王上,王妃美意,臣当如约赴宴。   宫婢自回。   刘备与刘平,自幼相伴。便是张飞再见,亦不曾认错。刘备岂能错认。再加老族长又如何能不辨孤孙真伪。席间,刘备问及族兄远游经历,刘平亦如实作答。别无不同。   刘备稍有心安。此刘平,正是族兄无疑。然隐约又觉得,族兄似有未尽之言。再深思。游学期间,必定饱受人情冷暖。至于究竟是何事,族兄既不愿说,刘备亦不便逼问。   族兄心高气傲。出身楼桑刘氏旁支,家无余财,亦无藏书。自幼发奋,不甘人后。临睡前,母亲书于案上名篇,只需刘备背熟,来日定会诵读于族兄当面。正因自幼便如此,故刘备才常入后院,一笔一划,传授苏双,习文写字。   亦得益于此,刘平才能在宗族大考时,名列前五。   试想。楼桑刘氏,同宗聚居。村中适龄童子,何其多也。其中不乏大兄刘文,二兄刘武,四弟刘修,家世殷富,自幼家学开蒙。能排第五,实属不易。   正因如此,远游归来,知行倍增,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接人待物,长者之风。行走南北二宫,理蓟王家事。兢兢业业,未尝有失。若非路遇方士,焉能有今日之心病。   若只为挑唆蓟王家乱,又何必择族兄下手。凭刘惇之能,何不北上蓟国。混迹于市井闾里,行妖言惑众。楼桑刘氏宗亲,何其多也。   反常则妖。又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化外方士,处事为人,出人意表。所思所想,异于常人。其手段更五花八门。防不胜防。又不可不防。   刘备虽百思不解,然却未雨绸缪。命麾下游缴,追查不懈。又命幕府中丞贾诩,居中调度,搜寻蛛丝马迹。三令国邸一干人等,善加照顾族兄,寻医问药,饮食起居。三管齐下,切莫有失。   刘惇此人,既是襄楷门徒。与“三方势力”,定脱不了干系。   “左师可有传书。”刘备忽问。   “并无陇右来函。”接替孕身渐重的马氏,打理藏书阁的绾儿姐,柔声答道。   蓟王家大业大。后宫妃嫔众多,子嗣亦多。七位小姐姐,忙于照看蓟王家事。与刘备共处的时间,远少于楼桑老宅时。能暂居船宫,伴刘备左右,实属不易。   知三月上巳节后始归,七位小姐姐各自欣喜。又知安素诸事,遂求夫君,请来一观。   如前所说。安素本位列七色婢之中。由前大将军窦武,为先帝量身定制。岂料七女尚未长成,窦大将军便已身死族灭。七女后被辽东豪商田韶,重金求得,转赠刘备。   岂料临行前,曹节暗中将养女安素与秦太仓女黛儿姐对调。这才引出了诸多后事。   叹命运,当真玄奇。   收到请柬,曹节不敢怠慢。倾府中所藏,为安素置备厚礼,赴蓟王宴。   “安素,拜见王上,拜见七妃。”安素薄施淡妆,置身华室,却难掩倾国姿色。   旧时记忆,涌上心头。慕容嫣、苏绾、拓跋缃、阎碧、秦黛、狄霜、孟黎,七位小姐姐,这便起身与安素相认。虽时过境迁,然初心不变。幼时,诸女同住一檐,分室学艺。虽不知彼此出身来历,偶尔擦肩亦口出不同乡音,后又一别十余载,然待再相见。便只是四目相对,尘封的记忆,亦如溃堤。先前种种,没于时光中的往昔,不停浮现。历历在目。   见众人重聚。刘备忽感同身受。与族兄刘平,亦如此这般。同宗情谊,焉能作假。实不该,无端见疑。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比起少不经事,任人摆布。八姐妹,如今皆活出各自精彩。安素行走南北二宫,游刃有余。七姐妹自幼与刘备相伴,今贵为侧妃。乱世之中,相夫教子,得一生平安。何其幸也。   观八人情貌,长姐轻声言道:“党人多取八人并称,‘八俊’、‘八顾’、‘八及’、‘八厨’。前窦大将军,位列三君。豢养‘八婢’,亦是人之常情。”   此话一出,刘备豁然开朗。既是窦武定制,当合八数。此亦可佐证,七色婢,本就有八人。   见刘备面含笑意,长姐问道:“娶为八妃否?”   刘备反问:“长姐意下如何。”   “‘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相聚易,重逢难。八人殊途同归,人情之致美,莫过如此。”长姐笑道:“小弟宜当,成人之美。”   刘备亦笑:“长姐之意,弟已尽知。”   蓟国邸,后院精舍。   知刘平心伤已愈,左中郎将吕布,再来拜访。   “守丞无恙否。”吕布廊前执礼。   “劳左中郎将挂念。贱躯康健,一如先前。”刘平下阶还礼。 第127章 朝堂半壁   仰视吕布昂然九尺之躯,刘平心生折服:“左中郎将,请舍内一叙。”   “请。”如前所言,二人同病相怜,同忧相救。相互慰藉,遂成至交。吕布虽长于边郡,狼性狐疑。然待至交好友,堪称赤诚。正如与刘平这般。   “同病相怜。同忧相捄(救)。惊翔之鸟相随而集。濑下之水因复俱流。”落座后,刘平轻声吟诵,正是先秦《河上歌》。   吕布轻声附和。心有戚戚。   少顷,刘平徐徐睁开双目。冲吕布笑道:“闻左中郎将,常与朝中公卿,置酒高会。不知然否。”   “倒也去过一两回。”吕布实话实说:“奈何吟诗作赋,非布之所长。裹挟其中,甚是无趣。后便是名士张俭相邀,亦推脱不去。”   “左中郎将,心有忧思。‘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即便案上摆满珍馐美馔,杯中斟满翠玉琼浆,亦难下咽。”刘平笑叹:“左中郎将,性情中人乎?”   吕布洒脱一笑:“大丈夫只患籍籍无名,老死榻上。何患身后无妻。不急!”   刘平赞道:“果然‘人中吕布’,此时当有酒。”   “美酒在此。”吕布随手取来,正是翠玉琼浆。   刘平奇道:“此酒早已入贡,号‘宫廷玉液’。今除瑶光大殿并三足乌宫,断难寻觅。左中郎将,何处得来?”   吕布讪笑:“某有一友,夜夜捎带。”   略作思量,刘平心领神会,抚掌笑曰:“好酒,好友。好友,好酒!”   吕布称“友”,其中深意,不言自明。故刘平才为其,开怀一笑。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天光大亮,便有一车,奔冲入园。   不等车驾停稳,车骑将军何苗,飞身跃下。一路疾行登台。轩下除鞋,趋步入内:“臣(何)苗,拜见太后。”   “何车骑,何其急也。”见他举止狼狈,有失体面,何后眉头斥道。古来成大事者,无不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岂能如何苗这般,人前失仪。   “回禀太后,大事不好。”何苗语出惊人:“臣探得一机密事,急忙来见,因而失仪。请太后恕罪。”   “何事惊慌。”何后遂问。   “乞屏退左右。”何苗欲言又止。   何后遂命左右皆退:“且说来。”   何苗躬身近前,帘下言道:“窦太皇亲传‘衣带诏’于董卓、袁绍等。密约‘清君侧’。”   “哦?”何后眸中精光乍现:“何为‘衣带诏’。”   “乃是由,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将密诏暗中缝入袁绍等人衣带之内。故称‘衣带诏’。”何苗低声答曰。   “从何处得知此事。”何后追问。   “乃从南阳太守,袁公路处得知。”何苗又答。   “袁绍若参与其中,袁术焉能置身事外。”何后摇头:“其中有诈。”   “袁术素与臣交善。昨日相约共饮,袁术酩酊大醉。与臣同池共浴。期间……”何苗话锋一转:“不经意,走漏风声。”   “莫非,你与袁术有‘龙阳之兴’。”何后皱眉。   “非也,非也!不过是一时恣意,纵情所致。”何苗连忙否认。   “且说正事。”却被何后打断。   “喏。”何苗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所言竟八九不离十。果然世上无不透风之墙。   见帘内何后,迟迟不语。何苗壮胆发问:“窦太皇孤家寡人,孑然一身。背后无兄族,身前无子嗣。何以暗授‘衣带诏’。此诏又何所指……”   “既是‘清君侧’,自当与我儿相关。”何后竟已窥破:“时至今日,黄门势弱,党人大兴。窦太皇父,前大将军窦武,乃党人之首,号称‘三君’。传闻,先前窦太皇便以‘除党锢’,与董妪指天为誓。党魁张俭,今身居九卿高位,党人已据半壁朝堂。试想,若蓟王就国,朝中能制衡党人者,又是何人。”   “当是……臣与董骠骑。”何苗脱口而出。   “正是。”何后星眸清冽,闪烁寒芒:“谁言窦太皇无欲无求。若铲除外戚,扶持党人。当如窦大将军临朝时旧事。”   “只剩……窦太皇垂帘称制!”何苗切齿言道:“果然。利字当头,无有信义。”   “哼哼!”何后笑道:“朕,当真小觑了窦太皇。”   “传闻,漠北没鹿回部单于,便是前雁门太守窦统。乃大鸿胪窦章之子,窦太皇从兄。避窦武之难,亡奔匈奴,成部落大人,遂改姓没鹿回氏,生子窦宾。先前鞠城兵乱,欲护太皇及少帝,远遁漠北。却被贾诩,单车拦下。”何苗又以密语相告。   “何车骑,何不早说?”何后明知故问。   何苗咬牙道:“臣愚钝。本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车骑,且听朕一句剖心之言:自古争权夺势,成王败寇,有进无退。”   “臣,定铭记肺腑。”何苗下拜。   “起来吧。”何后心生暗叹。若大兄尚在,何须苦口婆心,劝说何苗。   起身后,何苗又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速去请守丞相见。”何后已有定计。   “遵命!”何苗大喜。时至今日,能护何氏满门周全,唯我蓟王刘备。单凭何后与蓟王之血脉羁绊,岂能坐视不管。   心中大定,何苗喜乐参半。片刻之前,六神无主,心惊胆颤。片刻之后,化险为夷,云开雾散。再回想,又捏一把冷汗。三宫之斗,兵不血刃,胜负已分。杀人于无形,何其酷烈!   “还能信谁?”何苗一声长啸,悲从心起。   十里函园,兰林里,河东太守袁绍别馆。   袁术散尽酒气,登门拜访。   兄弟落座,袁绍屏退左右:“事成否?”   “事成矣。”袁术笑答。   “何苗起疑否。”袁绍又问。   “知此等隐秘,焉不起疑。”袁术摇头一笑:“何苗此人,不提也罢。”   “报!”便有心腹堂下密报:“何车骑,先入西宫,后入函园。少顷,便有蓟国公车,相伴下山。直奔西宫而去。”   “如何?”袁术扬眉一笑。   袁绍奋然击掌:“党魁妙计!” 第128章 欲盖弥彰   “此乃反·欲盖弥彰之计也。”袁绍喜道:“俗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后既知‘衣带诏’,为求自保,必会密报蓟王。料想,事关三宫鼎立之大局,蓟王必慎重以待。且诏出窦太皇,蓟王亦需谨慎行事。非不得已,必不会公之于众。我等,只需坐看时局变幻,虽箭在弦上,却引而不发。待价而沽。为制衡党人,何后并董太皇,必有所动。”   “结好名门豪右,世家大姓。”袁术脱口而出。   “只需蓟王就国。朝堂之上能与党人相抗者,唯剩我等。”袁绍一语中的。   “那时。党魁之,计成矣。”袁术亦面露得色。   “三宫鼎足而势不两立。”袁绍目光深邃:“乃乱之始也。”   言及此处。袁术不无担心:“那时,我辈能兴否。”   “事在人为。”袁绍豪气自生:“若不奋起一击,天下必为玄德所得。那时,我等名门大姓,家破人亡,存续无望。”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袁绍、袁术等人,自幼耳濡目染。皆以家门利益为重。豪门大姓之所以在魏晋蜕变成世家,乃至门阀。“门第观念”之根深蒂固,更加推波助澜。正如罗马将异族,皆归为野蛮人。此举,为奴隶制大行其道,占据道德及法理高地。并自上而下,拥有良知豁免。故将奴役和剥削,视作天经地义。   “门第”的作用,亦是如此。   “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姓寒人,无寸进之路。”   于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有些人,生而高贵。有些人,天生卑贱。两汉“布衣卿相”,再不见踪迹。出身寒庶,不为士族所重,甚至被高门华阀骂为“傒狗”。“尚有余臭”,恶语相向。   刘备窃以为。“门第”,便是后世饱受诟病的“种姓制度”。阶级固化的后果,太过可怖。五胡乱华,与其说是外族入侵,不如说是寒门倒戈。   正因看到这点,刘备无论如何,也绝不允许“种姓制”在华夏生根发芽。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再想蓟王年少时,南下平乱。夷黄穰三族前,发问:我家待你如何。   待你如此之厚,何以仇寇报之?   见袁术无语。袁绍略作思量,这便了然:“你我与玄德,莫逆之交。先前相聚于胡姬酒肆,席间我试言道,若玄德有意大位,我等当鼎力相助。奈何玄德心意已决,不欲与我等,共分天下。‘道不同,不相为谋’。公路,切莫因私废公。”   袁术忽问:“兄长,当真只出‘公心’否?”言下之意:与刘备为敌,可夹有私怨。且还另有一问:兄长当真如此在意宗族否?   目视袁术,袁绍忽笑:“公路以为然否?”   “弟,实不知也。”袁术答曰。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下臣,拜见太后。”守丞刘平,趋步近前,肃容下拜。   “守丞免礼,赐座。”帘内何后,如沐春风。   “谢太后。”刘平再拜落座:“敢问太后,召臣何事?”   “乃为‘衣带诏’。”何后直言相告。   “这……”刘平表情,说明一切。再做遮掩,已不及也。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何后脱口而出,刘平始料未及。这才露相。   何后轻轻颔首:“守丞果已知晓。”   “不敢期满太后。”刘平言道:“多日前,下臣便知此事。乃后将军董卓,邀袁绍等人,洛阳相聚。汤池沐浴时,趁机将密诏缝于衣带之内。”   “此诏,出自何人?”何后明知故问。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刘平唯有硬着头皮,继续答曰:“许,诏出窦太皇。”   “太皇意欲何为?”何后再三追问。   “下臣,不得而知。”刘平再拜答曰。   “朕,窃以为。窦太皇既发密诏,必有私谋。”何后循循善诱:“否则,何不堂而皇之,公之于众。”   “太后所言极是。”刘平无话可说。   “今三宫鼎足,二戚并党人,分立朝堂。既是徇私,必为时政。”何后心平气和:“窦太皇先父,前大将军窦武,乃党人之首,并称‘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等,位之下。党锢兴时,太皇便常为党人鸣不平。今党人势大,蔓延朝野。党魁张俭,居九卿高位。位列三公,指日可待。太皇,何其急也?”   “下臣,惶恐。”刘平竟不知,何后有此真知灼见。便是幕府中丞贾诩,亦未曾告知此间详情。今借何后之口,刘平这才醒悟。窦太皇与党人之间,必有勾连。若果真如此,窦太皇剪灭外戚,非是公心,而出私欲。   “也罢。”何后言道:“大兄已故,二兄亦恐难保。若只剩朕与阿斗,孤儿寡母。时蓟王又归国。该当如何?烦请守丞,待朕向蓟王一问。”   “下臣,敢不从命!”刘平曾怀抱阿斗,焉能不知何后语中深意。   刘平不敢耽搁。车架出西园,直奔函园水砦。升船宫,面见蓟王。   细说前后诸情,又转述太后之问。静待刘备定夺。   “此事就此作罢。”刘备实言相告:“孤已与窦太皇约定,衣带诏,就此作罢。先前奉诏之人,窦太皇自会告知。且回禀太后,无需忧心:(刘)备自当护太后,母子平安。”   “臣,遵命。”刘平再拜而出,马不停蹄,折返西园。   将蓟王之言,一字不漏,告知何后。   少顷,何后忽言道:“守丞且近前来。”   “喏。”刘平趋步近前,跪于帘下。   何后耳语道:“大汉深宫,尔虞我诈。蓟王磊落,威信天下。然天下又能有几人,可与我蓟王比肩。为防万无一失,守丞当为朕母子,慎加斟酌。”   略作思量,刘平躬身问道:“太后欲使(刘)平,何为?”   “守丞可愿亲赴平乐馆,与党魁张俭相见……”何太后娓娓道来。   “下臣,岂敢越俎代庖。”刘平伏地叩首:“求太后收回成命。”   “党人皆以张俭,马首是瞻。诸如董卓、袁绍等,无非爪牙耳,实不足为虑。唯有党人,乃朕母子,心腹大害。若张俭知晓阿斗出身,必不敢加害。”何后言道:“守丞乃蓟王族兄。此语,唯有出你之口,方能入张俭之耳。”   “下臣,需,需,禀过王上,再做定夺。”所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事关汉室隐秘,刘平焉能擅自做主。   “不可。”何后断然摇头:“此事,切莫令王上知晓。” 第129章 琉璃易碎   “下臣,遵命。”诚如太后所言。阿斗之事,唯有出刘平之口,张俭方能信以为真。   刘平乃刘备族兄。何后母子安危,责无旁贷。故太后所求,刘平断难拒绝。亦如何后所言,窦太皇暗下衣带诏,必与党人,脱不了干系。   蓟王与党人,并无仇怨,亦未迫害。只需得知阿斗种出蓟王。党人自不敢加害太后母子。料想,此事不难。   太后所求,理所应当。亦是人之常情。试想,以刘平为人,蓟王族兄,长者之风。焉能拒绝。   只是,与党魁张俭,素无往来。该如何登门拜访,方不至突兀。亦不引人注目。还需细细思量。   刘平忽想起一人。左中郎将,吕布。   吕布曾受邀,参党魁置酒高会。若张俭亦暗奉窦太后密诏,屡次三番,邀请吕布赴宴。未必无拉拢之意。否则,自命不凡,自视清高的党人,又岂会轻易折腰,与吕布为伍。   细思极恐。函园内外,暗流涌动。此还是蓟王临朝。若待蓟王归国,再无掣肘。党人、外戚,当如何并存,我辈又当,如何自处。念及此处,刘平无由来,一声长叹。   三足踆乌,船宫正殿。   辅汉幕僚齐聚。   蓟王将何后之事,告知于众。   中丞贾诩起身言道:“‘机事不密则害成’。衣带诏今为太后所知,亦不出所料。然,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臣以为,当详加琢磨。”不愧是善度人心贾文和。   刘备随即醒悟:“文和之意。乃奉诏之人,故意为之。”   “主公明见。”贾诩掌门下游缴,洛阳内外消息,皆逃不过其耳目:“昨日何车骑并袁公路,相约小酌。后醉宿汤馆。今日晨,何车骑便直奔西园,面见太后。料想,乃是从袁术口中得知隐秘。袁术,出身名门。且向来精于世故,早早外出辟祸。之所以裹挟入衣带诏,所求无非‘权利’二字。换言之,泄密衣带诏,利大于弊。”   贾文和利弊之论。可谓直指人心。   右丞荀攸叹服:“『党戚之争』。”   田丰亦醒悟:“诚如先前『戚宦之争』,大将军何进为除黄门宦官,广结天下名门、外镇,引为助力。后,何进兵败授首。何氏势衰,何苗不堪大用。何后若知窦太皇密下‘衣带诏’,忧怖之下,唯效大将军何进,引名门、外镇为助力。”   沮授续言道:“今,主公临朝,太后自当安枕。然若主公就藩,太后失去倚仗。必外结董卓、袁绍等,前大将军府旧臣为助力。内募强兵以自保。”   “奉衣带诏者,有袁氏三兄弟。袁术此时泄密,多为袁氏一门所虑。”背后图谋,被四大谋主言语揭破。蓟王焉能不知:“欲盖弥彰,善价而沽。”   “主公明见。”群臣同声。   “当如何破解,诸君可有良策。”刘备居高下问。   “张俭此人,乃此事关窍。”贾诩言道:“主公宜当自决。”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凡让刘备自决,必与此相关。   略作思量,刘备便已领会。张俭乃是应甯姐姐之邀出山。换言之,张俭此来,必与……右国令一脉相承。接盘天下棋局。为江山社稷,家国天下,操盘。   贾诩言下之意。张俭所谋,必自以为,对刘备有利。   “张俭欲乱天下乎?”刘备语透杀气。   “主公明见。”四大谋主,齐齐下拜。大殿之内,一时落针可闻。   虽深知蓟王秉性。贾诩仍谏言道:“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后王莽篡汉,有光武中兴。黄巾乱后,百废待兴。然朝堂积弱,明争暗夺。大厦将倾,社稷无存。主公当拯其将坠,(重)造我区夏(诸夏)。”   “诸君之意,孤已尽知。”刘备言道:“荀子论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缘也’。”   环视群臣,刘备又言道:“‘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蓟国威信天下,大汉一藩。宜当激流勇进,更进一步。岂能倒行逆施,自甘堕落。”   蓟王言下之意,立国有三:上上义立、中上信立、下下权谋。如今蓟国正处于“中上之阶”。形势一片大好。自当善加维系。岂能舍本逐末,去走下下权谋之途。   “主公圣明。”贾诩等人,亦不意外。   “张俭确是棘手。”刘备言道:“有道是‘请神易,送神难’。衣带诏之事,尚未公之于众。张俭重名,蜚声海内。党人凋零,硕果仅存,尤显张俭持重。若强行驱离朝堂,必为天下所诟病。”   简言之。张俭这尊琉璃大神,易爆易碎,小心轻放。若无万全之策,切勿擅动。   “孤,且修书一封,传语林虑山。”刘备当机立断。“解铃还须系铃人”。张俭既是甯姐姐说来,必也能被甯姐姐唤回。   “主公,姑且一试。”贾诩并无把握。   然不知何故。刘备总有一丝忧虑,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常闻“尽人事,听天命;顺其自然”。   万般皆好。有王莽前车之鉴,切莫剧情杀。   西郭平乐馆。少府张俭,置酒高会,大宴高朋。   左中郎将吕布,携守丞刘平与会。   “见过左中郎将。”阶下儒生,彬彬有礼:“见过守丞。”   “你我素未谋面,何以识得?”刘平奇道。   “守丞往来禁中,理蓟王家事。洛阳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儒生再拜:“得守丞驾临,馆中上下,与有荣焉。”   “不敢。”刘平面露喜色,礼数周全。   便有太学生,引二人登台入馆。   太学生素敬党人。常为喉舌,亦为拥趸。后世所谓“学生运动”,或便始于此。尤其舆论导向,再加我朝,道听途说,风闻奏事。路遇太学生,便是皇亲国戚,亦礼上三分。   尤其时至今日。名望之重,远非先前可比。清平盛世,醉生梦死。末世苟活,锱铢必较,分毫必争。   果不其然。见刘平到场。便是诸如后将军董卓等,二千石高官,亦纷纷近前相见。   “不知守丞驾到,幸会、幸会!”董卓满脸横肉,无风自动。 第130章 海内狂徒   “下臣,拜见后将军。”刘平不卑不亢。   “某为守丞引荐。”蓟王族兄大驾光临,千载难逢之机,焉能错过。董卓不由分说,执其手,引荐与会诸人。   皆是二千石高官。刘平依次见礼。面色如常,表情自若。   见其颇多长者之风,袁绍等人,亦不敢托大,更不敢轻慢。蓟王族兄,行走禁中。位卑而权重,莫过如此。   少顷,少府张俭出席。   类似高会,历来为名士所喜。史称孔融“好士,喜诱益后进(引导后辈)。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两汉好士之风,足见一斑。   《荀子·议兵篇》:“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便连荀子,亦不能免俗。   党魁张俭,蜚声海内。逢休沐,于馆中置酒高会。能为座上宾,何其幸也。正腊假期,更是夜夜笙歌,通宵达旦。香飘十里。引洛阳权贵,趋之若鹜。称“平乐会”。与《平乐会盟》,一字之差。细品,颇有意味。   好事者,将党魁酒会,与大汉与罗马会盟,相提并论。可见在时人心中,党人地位之崇高。   “(卢植)少与郑玄俱事马融”,“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miàn 目不斜视),融以是敬之”。   “多列女倡歌舞于前”,乃士大夫情趣。便是党魁,亦无例外。   吟诗作赋,击节而歌。更有名士,舞剑助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故交新知,把酒言欢。   席间。敬酒、更衣,暗自结交。更有游学名士,阴怀名刺,趁机送出不提。终归各有目的。绝非只来赴会,饮美酒一杯。   正因与会人等,别有所求。故类似酒会,蓟王少有出席。宴无好宴,亦是指此。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蓟王陵,地宫耳室。   记室掾已将游缴一日密报汇总:“守丞并左中郎将,赴平乐会。与董卓、袁绍等相识。更衣时,又与党魁密语。”   “守丞必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贾诩言道:“何后自知衣带密诏,乃为除何董二戚。心忧党人加害,遂请守丞寻机面见党魁,暗说阿斗身世。守丞,素与左中郎将交善,于是由其代为引荐。(达)成太后所愿。”   记室掾答曰:“想来,便是如此。”   略作思量,贾诩遂言道:“当细观之,切莫惊动各方。”   “喏。”   “陇右可有书信传来。”贾诩又问。   “并无书信。”记室掾又答。   “四海馆长左慈,似有所隐瞒。”略作思量,贾诩又道:“且六百里去信张鲁,询问入云台山前后详情。事无巨细,不可疏漏。”   “陇右之事,多由慧妃掌管。中丞代主行事,似有僭越之嫌。”记室掾谏道:“今,慧妃便在船宫,何不先上禀主公,再依令行事不迟。”   “襄楷入蜀,刘惇上洛。两代平原方士,乃‘三方势力’,图谋不轨,所求乃大。兹事体大,然四海馆长,只言片语,且又语焉不详。居心何在,不可不防。”贾诩言道。   记室掾会其意:“中丞忧心,四海馆,亦牵扯其中。如,右国令旧事。”   “然也。”贾诩眼中精光一闪:“化外方士,海内狂徒。‘喜怒无处,言谈日易’。行事随心所欲,每每出人意表。断不可,以常理度(duó)之。”   “遵命。”记室掾躬身领命。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下臣,拜见太后。”守丞刘平,帘前行礼。   “守丞免礼,赐座。”何后隔帘相应。   “谢太后。”刘平再拜入座。   “如何?”何后遂问。   “幸不辱命。”刘平答曰:“昨日平乐高会,下臣已将太后之意,悉数告知。”   “党魁如何应答。”何后又问。   刘平答曰:“党魁叹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语出《荀子·天论》。”何后博览兰台藏书,知行倍增。已不可等闲视之。   “正是。”刘平答曰。   “莫非党魁不信天人感应,麒麟送子。”何后三问。   “下臣实不知也。”刘平三答。   “有劳守丞。”如此答复,何后岂能安心。   “下臣,告退。”   目视刘平出殿,何后喃喃自语:“好一个‘天行有常’。”   须臾,忽听一声清喝:“来人。”   “妾在。”便有宫妃入殿。   “速传何车骑来见。”   “喏。”   蓟国公车出西园。车内刘平,长出一口浊气。   阿斗身世,讳莫如深。时蓟王就国,何后西园守孝。二人相距千里之遥。珠胎暗结,必有神助。时天降流火,麒麟送子。洛阳百姓,禁中宫人,皆亲眼所见,焉能作假。料想,京中亦有党人。换言之,对阿斗出身,党魁必早有耳闻。   何后之所以托刘平,暗中告知,行多此一举。正因其乃蓟王族兄。语出刘平之口,便等同于暗示:蓟王亦认可,阿斗之出身。   一言蔽之。阿斗是何出身,固然重要。然蓟王认与不认,尤其重要。   知阿斗出身。便是党魁,亦不敢擅越雷池一步,惹蓟王降雷霆之怒。刘平身后,乃是蓟王。秩卑权重,便是此因。   待刘平重返蓟国邸。何苗车驾亦入西园。   “臣苗,叩见天后。”   “二兄请起。”帘内太后细雨和风:“一家人,何须见外。”   “臣,惶恐。”何苗愈发谦卑。   “先前,守丞来报。已借平乐高会,将阿斗身世密语相告。”   “党魁如何说?”何苗忙问。   “党魁未置可否。”何后话锋一转:“故,需行万全之策。”   “请太后明示。”   “命御史,暂勿劾奏董妪。”何后已有对策:“改上疏,迁班回朝。”   “太后之意。乃将朝堂,迁回南北二宫。”何苗未能领会其中深意。   “然也。函园乃蓟王陵,我儿不宜久居。且南北二宫,已修缮毕。理应迁回。”何后言道:“如此,三宫就位。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太后语透杀气。何苗如何能不,心领神会:“一墙之隔,毗邻而居。‘欲投鼠而忌器’。”迁出瑶光殿,再无蓟王庇护。且有何后虎踞再侧,二宫太皇行事,必有所收敛。   “速去。”何后言尽于此。   “喏。”何苗自去不提。 第131章 濯缨濯足   仲春二月,雪化路开。   侍御史联名上疏。言,南北二宫修缮已毕。朝堂当择日迁回。不可久悬在外。   少帝欣然应允。比起寄人篱下,少帝更喜坐拥大汉深宫。   本日防夜防,生怕侍御史联名劾奏“擅入帘后,有违祖制”的董太皇,顿时暗松口气。无不应允。窦太皇亦无异议。   于是则吉日,二宫太皇并少帝,仪仗下山,重回禁中。   瑶光殿人去楼空,重归蓟王所用。   三足踆乌,船宫寝殿。   慧妃并云霞殿诸妃,海棠春睡,悠悠转醒。   船宫侍医,闻声入内。为诸妃细细善后。话说,夫君呵护备至,从未恣意。且得乌角先生真传,又糅合天师道三大派系房中术之精髓。诸妃未来时,与观天阁女仙,相切相磋,相互琢磨。乃至大成。所谓天道酬勤,周人诚不欺孤。   待沐浴更衣,梳洗装扮,步入餐厅。蓟王已用膳毕,自赴书阁,处理一日政务。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连带枕边人,亦一迎一合,张弛有度。   蓟国称大汉一藩。   千万人口,开春再分。近百五十万户。户中人口,持续下降。今户均已不足七口。近四百城港,城均尚不足四千户。足有富余。然蓟国海纳百川,包罗万种。论开拓精神,无出其右。航海之兴盛,“舳舻相接,帆樯如林”,足见一斑。入海市籍,往来江表十港。眼界大开,获利不菲。何乐而不为。   二十七县,四百城港。雄踞河北,横亘幽冀。   太行濯缨,渤海濯足。通渠圩田,铸山煮海。民富国强,蒸蒸日上。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既已稳操胜券,蓟王何须心急。弱冠之年,辟得如此家业。远超常人矣。   女仙多无孕。唯卢暒例外。有少容,好生养。深得蓟王宠溺。妇人再嫁,寻常汉风。两汉四百年,无有例外。张鲁等假子,对蓟王亦敬爱有加。义亲皆是亲。继子亦如子。张鲁并张玉兰,蛰伏米仓山。收纳信众,屯田自养。实力已不可小觑。时有据汉中,恭迎王师之心。   太妃早有言在先。三百子嗣,无论男女,皆食一邑。张鲁窃以为,既为蓟王继子,当如此列。若能据守汉中,封侯指日可待。与关中互为腹背。震慑宵小,壮大声威。二全齐美。待他日蓟王三兴大汉,论功行赏,裂土封王。亦不在话下。   金水汤池,后院精舍。   “孟德在否?”袁绍、袁术不请自来。   “本初何不先说。未及相迎,(曹)操之过也。”曹轻车兼领兖州牧,自为郎官时,便长居与此。金水潭,湖光粼粼,水清如兰。微风徐来,心旷神怡。出汤馆即入闹市。民生鲜活,闹中取静。“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唯身居高位,方可品味其中真意。   “你我之交,何必见外。”袁绍亦非空手而来。   宾主落座,馆婢奉上香茗小食,三人堂上叙话。   “闻孟德豪掷二十亿钱,贩购蓟式楼船。”袁绍笑问。   “何来二十亿财。”曹操笑道:“不过酒醉戏言耳。”   “如此便好。”袁绍言道:“兖州多名门。先时黄巾逆乱,州郡不能敌,唯结墙自守。后天灾人祸,万民饥流。遂成赤野千里。无主之地,名门复垦。亦大利于社稷。”   曹操龇牙一笑:“本初之言,深得吾心。”   袁绍喜道:“难得你我同心。当携手并进,共保关东之地。”   曹操眼中精光乍现,试问道:“不知如何共保。”   袁绍顾左右而悄声言道:“孟德可知‘衣带诏’乎?”   “未知也。”曹操心中一凛。   “此诏乃出窦太皇……”袁绍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一席话,听得曹操心惊肉跳。恍惚又回到当年,许攸登门,告知王芬废立密谋。   “窦太皇父,乃前大将军窦武。窦武并称‘三君’,时为党人之首。名声之隆重,远超今党魁张俭。然,以窦武之能,尚不足成事。单凭张俭,势单力孤,又岂能如愿。”曹操之言,与《据王芬辞》如出一辙。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操之言,不出袁绍所料:“今黄门势弱,何董二戚,外强中干。何苗、董重,色厉内荏。实不足为虑。待蓟王就国,必起党争。太史公言:‘蝮螫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何者?为害于身也。’与其坐视二戚相争,祸乱朝堂。不如先行铲除。为保社稷,行壮士解腕也。”   “三宫鼎立,乃蓟王之意。蓟王与我等,相交莫逆。若知我等擅起刀兵,宰割朝堂。恐迁怒你我。”曹操言道:“先帝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蓟王一怒,血流漂橹。兵临城下,如之奈何?”   “蓟王乃大汉中流砥柱,恪守臣节,从未僭越。无诏岂能兵围京畿,累及三宫并陛下安危。”袁绍有恃无恐。   身侧袁术亦道:“衣带诏,乃出窦太皇。窦太皇垂帘监国,一言九鼎,莫过如此。”   言下之意,众人奉太皇诏,起兵清君侧。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师出有名,何罪之有。   曹操摇头苦笑:“知玄德者,本初也。”   袁绍自鸣得意,又急忙收拢:“为君分忧,为朝效力。我辈责无旁贷,舍我其谁。”   多说无益,曹操正色道:“操,自当奉陪。”   “得孟德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袁绍大喜。   待出金水汤馆。袁术忽道:“偷儿闪烁其词,不可全信。”   “无妨。”袁绍笑道:“兵法云:‘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孟德见大势所趋,又岂能逆势而为。”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袁术一语中的。又话锋一转:“洛阳八关,皆握于玄德之手。我等无一兵一卒,当如何行事。”   “杀何董二人,如屠鸡犬。只需会宾客大宴,掷杯为号。乱刀剁为肉泥。何须一兵一卒。”袁绍早有定计。   袁术幡然醒悟:“平乐会!”   袁绍森然一笑:“你道党魁大宴四方,不惜舍重名,折交勋贵,所为何来?”   “嘶——”袁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第132章 江山共谋   都说书生意气,高谈阔论。却也常因言获罪,任人宰割。如今再看,党人痛定思痛,早已悄然蜕变。   谁曾想。高节如张俭,竟暗设如此毒计。掷杯为号。谈笑间,将何、董二人,剁成肉泥。   再深思,又无可厚非。难不成,次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乎!   只是,舍一世重名倒也罢了。若何、董二人,于馆中遇害。张俭百口莫辩。事后免不了一死。亦不惜命乎?   话说。先前党锢,张俭仓皇逃窜,望门投止。所过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因收留张俭,而被处死者,数以十家,累及身后宗亲悉数被害,郡县因此残破。   若果有慷慨大义,先前又为何出逃。害人全家性命。   前后反差,何其大也。   袁术百思不解。   见袁术一路面露疑色,庶兄袁绍从旁劝道:“公路切莫见疑。如先前所言,待价而沽。究竟是助党魁除外戚,还是帮外戚除党人,且看与我利弊。”   “兄长之意,弟已尽知。”袁术索性明言:“只是虑及,党魁言行举止,因何前后不一。”   袁绍会其意:“人生际遇,大起大落。或就此蜕变,亦或知止而后勇,皆未可知。终归,事出必有因。”   “兄长言之有理。”袁术言道。   待二袁离去。曹操面沉如水。苦思窦太皇意欲何为。   莫非,再欲行废立之事。须知,少帝乃蓟王所立。为君行事,并无不端。无可指摘。窦太皇此举,当真,只出私心乎。   “玄德当面,又当如何。”左右皆好友,曹操一时两难。   平心而论。谁人为帝,对曹操而言,并无不同。只因,按我朝旧例,凡废立之事,必出太后并大将军。时至今日,当数窦太皇及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换言之,无论先帝二子,谁人登基。皆由蓟王辅政。   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重振朝纲,指日可待。且春秋鼎盛,若能辅政五十载,何愁不能三兴炎汉。桓、灵以来,大汉深宫,再无长寿之君。若大位空悬,后继无人。那时,朝野皆出蓟王门下,早已众望之所归。蓟王如何择选,曹操皆不意外。   一言蔽之。谁人为帝,对蓟王而言,亦无有不同。   能力不及,实力不济,寿命亦不能相比。蓟王何须操之过急。   “该如何行事……”曹操灵光一现,这便想起一人:“许子远。”   时过境迁,早已无人知晓,许攸乃王芬党羽。并亲说曹操入伙:趁先帝北巡,骤然发难,欲行废立。王芬虽死于曹操之手,缄默其口。且又有《拒王芬辞》自证清白。然曹操,确是主谋之一。只不过,曹操亦未曾料到。王芬被襄楷禁术蛊惑,非是要逼灵帝退位,而是要困龙死于台上。   万幸。往来书信,皆被灵帝付之一炬。江山易主,前朝旧事,亦无从追究。众人这才侥幸逃脱。   许攸并陈琳等,前大将军府属臣,今又入何苗幕府。为其出谋划策。曹操出为外官,与许攸渐无往来。   衣带诏之事,许子远知乎。   心念至此,曹操遂命人登门投帖,相约许攸一见。   春和日丽,暖风十里。不料洛阳城早已暗流涌动,四伏杀机。尸骨未寒,口血未干。   “正是我辈用武之地。”许攸振聋发聩。   前大将军府,今为何苗车骑将军府。后院霞楼,置酒高会。何苗与心腹齐聚。   何苗落杯言道:“请长史细言。”   “窦太皇暗下‘衣带诏’。名为‘清君之侧’,实欲‘大权独揽’。自先帝以来,先有罪官徙边,后有鞠城兵乱,再加二宫流血。百官、宗亲,死于非命,十不存一。朝中内外,已无人可用。不得已,唯除党锢。党人得赦,或徵入朝堂,或出仕地方。互相提携,声势大涨。如今已据半壁朝堂。”环视满座高朋,许攸端杯离席,略显醉意:“窦太皇先父,前大将军窦武,位列三君,为党人之首。如今,党人复起,声势无两。料想,与太皇铲除异己,共谋江山,亦是人之常情。实不意外,实不意外!”   主簿陈琳,起身言道:“子远言之有理。将军不可不察。”   “除外戚,兴党人。”何苗一声冷笑:“太皇好算计。”   “若凭衣带诏,得偿所愿。”许攸痛饮美酒,而后掷空杯在地:“我等皆死无葬身地也!”   在座人等,交头接耳,各个心有戚戚。   何苗最喜许攸,潇洒不羁,名士风范。亦不责怪,急忙追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许攸闻声回头,长揖及地:“敢问将军,能与董骠骑联手乎。”   何苗略作思量,遂摇头道:“不能。”   “为何。”许攸反问。   “太后断不相容。”何苗一语中的。   “既如此,何不将计就计:淈泥扬波,借刀杀人。”许攸道破心机。   “如何……”何苗幡然醒悟:“将朝中党人及董氏一门,一并除去。”   “将军明见!”许攸大喝一声,五体投地。   尚未见行此大礼之何苗,一时竟手足无措。急忙离席,搀扶许攸起身。   “长史何故行此大礼。”   “满门家小,三族性命,皆在将军一念之间。焉能不行大礼乎?”许攸答曰。   “子远之意,某已尽知。”何苗亦心生戚戚:“大兄尸骨未寒,便又有人惦记何某,项上人头。如太后所言,争权夺利,有进无退。断无避让之万一。”   “许攸,得其主也!”许攸再拜。   何苗洋洋得意,好生宽慰不提。   主贤臣良,羡煞旁人。   十里函园,九坂仙台里。骠骑将军别馆,后院精舍。   日上三竿,忽闻一声嘶喝:“来人!”   “长史,酒醒否?”正是从事中郎张逊,捧醒酒汤入内。   昨夜骠骑长史孔融、主簿王朗、从事中郎张逊,共赴党魁平乐会。孔融酩酊大醉,倒床不起。   孔融急问:“将军何在?”   张逊答曰:“骠骑上朝未归。长史何故惊慌。”   回忆昨晚党魁离席时,密语相托。孔融一时汗如雨滴:“生死大事,速将骠骑唤回!” 第133章 胜负之期   从未见名士孔融,如此失态。   张逊心知事大,不敢耽搁。这便车驾入宫,托心腹小黄门,传语董骠骑知晓。   少顷,董骠骑告假回府,直奔后院精舍。一碗醒酒汤入腹,孔融醉意全无。这便下榻相迎:“卑下,拜见将军。”   “长史免礼。不知何事,如此急迫。”董重亲手扶起。时至今日,董重亦非先前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的五陵少年。   “乞入密室详谈。”孔融再拜。   “可也。”董重面色微变。忽生不祥之感。   主臣共入密室。孔融这才将心中隐匿,娓娓道来:“卑下等,昨日赴党魁平乐会。席间,与党魁同去更衣。党魁或是酒醉,或知融亦是名士出身,遂以心腹密语相告……”   “衣带诏。”董重倒吸一口凉气。   “然也。据党魁所言,此诏乃出窦太皇。联络朝中党人及外镇将军、长吏,再清君侧。”   “好一个‘再清君侧’。”董重心中惊怖,可想而知:“既是党人与外镇密谋,所指必是外戚。”董重身居高位,时常插手朝政,朝中百官颇有微词。尤以党人为烈。正因蓟王临朝,明以照奸。且宽以待人,仁政立国。党人得寸进尺,对诸如何苗、董重,等权贵,据理力争,毫不避让。尤其开年之后,愈发不知进退。双方积怨日久。故孔融只说是党人牵头,董重便心领神会。   “将军明见。”孔融声泪俱下:“卑下,实不料党魁,竟置天下重名于不顾。暗行不轨。擅起刀兵,屠戮宫室!”   “唉……”董重一声叹息:“俗谓财帛红面,利欲熏心。三宫鼎立,互相掣肘。如何可比大权独揽,只手遮天。党魁虽有重名,然利字当头,亦无可免俗。”   “卑下,无言以对。”孔融虽天下名士,然毕竟是骠骑幕府属吏。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得不告密。将党魁阴谋,和盘托出。却又碍于情面,羞愧难当,一时心乱如麻。   名士高风亮节,董重焉能不知。这便好言宽慰不提。   事不宜迟。董重稍后入宫,面见董太皇。   永乐宫,毁于大火。卖官积财,皆化成铜砣。悉数送入钱堡,由吕布等人凿开,回炉重铸成四出五铢。今,皆存于赀库,董太皇账户。   先前,董太皇认马氏为义女,封荥阳君。   蓟王投桃报李。命园中能工巧匠,仿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用心督造永乐宫。看似修旧如旧。实则内外一新,断不可同日而语。   永乐卫尉董承,甚至亲赴东郭殖货里,客居辅汉大将军府,习练机关诸器,数月之久,只为守备永乐宫。   虽不敢说,固若金汤。然若如先前,单凭何府死士,断难攻破。   待四处看过,董太皇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便是垂帘,亦暗衬钢丝网。刀剑难伤。   蓟王用心良苦。   “所为何事。”见董重十万火急,董太皇自帘后言道。   “乞屏退左右。”董重低声答曰。   董太皇心之事大,遂屏退一干人等:“且说来。”   “启禀太皇……”董重遂将衣带诏之事,道听途说,娓娓道来。   “可否属实。”董太皇语透寒意。   “乃臣府中长史,亲耳听闻。焉能有假。”董重指天为誓。   “好个党魁,好个张俭。”董太皇话锋一转:“诏出窦太皇,可有凭证。”   董重心领神会:“衣带诏,臣等皆未曾亲见。”   “未必是窦太皇。”董太皇忽道。   “请太皇明示。”董重忙问。   “先前,蓟王命人查阅兰台书录。因有人在襄楷《诣阙上疏》上,朱笔圈下‘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之句。”董太皇竟已知晓。   “麟不当见而见。”董重惊道:“莫非,有人意指蓟王,亦或是太后麟子。”   “蓟王亦如此想。”董太皇言道:“故才传命相干人等,入船宫盘问。稍后得知,乃何后翻阅兰台藏书时,随手圈下。看似无心之举,却令函园上下,如临大敌。”   董重幡然醒悟:“何后有意为之。牛刀小试蓟王。”   “你能看出此间关窍,朕心甚慰。”董太皇冷笑:“何氏出身商贾,善察言观色,精迎来送往,亦通揣度人心。更善贱买贵卖,利益交换。神来一笔,试出蓟王对阿斗呵护之心,发自肺腑。从此便有恃无恐。只需阿斗在襁褓一日,蓟王便会守护一日。断不会令何氏母子有失。”   董重续言道:“如此,无论太后如何兴风作浪,有阿斗傍身,蓟王便投鼠忌器。衣带诏,若出何后,又故意泄密于臣……此乃,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也!”   “正是如此。”董太皇一语道破:“挑起二家外戚与党人争斗。坐收渔人之利。”   “无怪自党魁张俭以降,董卓、袁绍等,皆出何进幕府。”董重忽又问道:“若果真诏出窦太皇,又当如何。”   “窦太皇,朕自有计较。”董太皇眸中异色,一闪而逝:“速去查明,衣带诏,究竟是何所出。”   “喏。”董重领命拜退。   少顷。忽听帘后一声轻叹:“胡马望北风而立,越燕向日而熙(欢喜),谁不爱其所近,悲其所思乎?”   平乐馆,张俭精舍。   将密信付之一炬。张俭面露一丝解脱之色:“胜负之期,为时不远矣。”   南阳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郭亮、董班,奉书入内。甯姐姐深居简出。对外事宜,多由二老代为操办。   正是蓟王六百里传书。   验过封泥,确认无误。甯姐姐遂亲启细观。   “蓟王信中何意?”董班问道。   “张俭行事不密。‘乱天下’之‘绝户计’,已被小弟窥破。故,来函询问。”甯姐姐蹙眉道:“事不可为,宜当遣回。”   二老四目相对,便由董班对曰:“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半途而废,非但令尊毕生心血,付之东流。更令江山社稷,毁于宵小之辈。遗祸无穷。贤姪当三思。”   “叔父之言,字字珠玑。然,小弟秉性,唯甯深知。”甯姐姐言道:“若知我等背后图谋,行不义事。纵然万里江山,拱手相送。小弟亦会弃如敝屣。那时,悔之晚矣。” 第134章 玩于股掌   “这……”闻此言,二老面面相觑。然细思量。又皆知甯姐姐此言非虚。蓟王行事,素来磊落。从不滥用权谋之术。若知江山社稷,如此苟且得来。定不会接盘。   若无人接盘。天下棋局,要之何用?   不等二老起身,甯姐姐忽问:“二位叔父,可知‘三方势力’。”   “未知也。”二老摇头。此称谓,乃蓟王首创。古往今来,并无记录。自无出处。二人即便是饱学之士,亦无从得知。   “平原术士襄楷、刘惇,叔父可曾听闻。”甯姐姐追问。   “襄楷略有耳闻,刘惇其人如何,未可知也。”除此之外,二老一无所知。   “如此,叔父且自去。”   “喏。”   事不宜迟。二老遂去信洛阳太学,转呈党魁知晓。如前所说。前后二次党锢,多少同党惨死监牢。利刃加颈,飞来横祸,当如何死里逃生,善保有用之躯以待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浸淫二十载后,余党早已驾轻就熟。   残余党人,遂以太学为基。书信往来,皆由太学生转呈。书不著名,称不提字。便是外泄,无头无尾,亦无从查起。只道是寻常家书而已。   党人笔笔血泪,触目惊心。试想,余下人等,又如何能不引以为鉴,切莫重蹈覆辙。   目送二老出堂。甯姐姐凝眉苦思。   襄楷其人之于天师道,亦算是同道中人。本以为,不过(棋)盘中一子,作用有限。岂料背后竟还有三方势力,蛰伏局中。伺机而动。便是甯姐姐,亦始料未及。   “当真小觑了天下英雄。”心念至此,甯姐姐遂传书鲁国相宋奇,询问当年奉命进出王芬府邸详情。   “阿父,定要护佑三墩,一切安好。”甯姐姐冲堂前坟茔,喃喃低语。   阳港水砦,三足踆乌船宫。   主臣齐聚。依惯例,由幕府中丞贾诩,将累日来,朝中内外,各方异动,详加梳理,上禀主公刘备,告知各位同僚。   “何车骑调麾下亡胡百骑入府。又招募园中良工,仿主公东郭府邸,改造车骑将军府。董骠骑近日上朝,忽改走广阳门。不与何苗同路。太后新募三千板楯蛮兵,已入西园卫。订购三千套楼桑兵甲,皆需百炼清钢。董太皇并窦太皇,前日同游濯龙园。登华云号,与舞阳君相见。”   “何苗与董重,各自招兵买马,又互不相见。”蓟王遂言道:“可是密诏外泄。”   “主公明见。料想,乃何苗先知,董重稍后得知。何太后、董太皇,也已知晓。此事看似蹊跷,实则有意为之。臣窃以为,设谋之人,早已料定,‘衣带诏’定会外泄。造‘二虎相争’之势也。”   “文和之意,乃张俭有意为之。”刘备言道。   “十有八九。”贾诩之智,毋需多言。   荀攸亦窥破端倪:“衣带诏,初由董卓暗中传递。后才见张俭现身。臣窃以为,‘此诏,已非彼诏’。有人将计就计,淈泥扬波。将参与各方,玩于股掌之上。”   “三方势力。”蓟王一语中的。   “正是这群鼠辈。”田丰言道:“窦太皇之初衷,或早被人利用。假太皇名义,暗行不轨。又知主公恪守臣节,行事从未僭越。故有恃无恐,包藏祸心。误中奸计,各方势力云集,皆来分一杯羹。自是利益使然。”   “襄楷、刘惇,先后毙命。还有何方高人,承其衣钵。”刘备居高下问。   “京畿方士汇聚。尤以千秋观居多。千秋观众,又以西王母派居首。”沮授言道:“主公或可从此处着手。”   “如此,且约上元夫人,船宫相见。”蓟王当机立断。   “喏。”便有云霞卫,出殿传命。   “报!”另有女卫入殿:“巴蜀来函。”   “速呈来。”刘备大喜:“必是张鲁手书。”   先前蓟王六百里去信米仓山。询问云台山上,寻觅襄楷前后诸情。   张鲁不敢怠慢。遂与张玉兰回忆登山前后,事无巨细,娓娓道来。蓟王看后,传阅众人。   其中诸如:“今汉气数已尽,回天乏术”,“火精之子,衰汉而三兴”,“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为一,天下可安”。种种谶言,便是诸谋主,急切间亦难会其意。   还有那颗闭关炼成的“九转金丹”。究竟有何功效,众人更不得而知。   “以上种种隐情,左馆长,为何只字未提。”沮授疑道。   贾诩回忆左慈所书,这便答曰:“左馆长言,天机不可泄。故对襄楷之死,讳莫如深。并非刻意,隐瞒不报。”   “化外方士,难以捉摸。”田丰皱眉道:“是敌是友,模棱两可。”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贾诩已窥破此局之凶险:“各方相互忌惮,暗中戒备,引而不发。稍有不慎,突施冷箭。乃至刀兵相向。血流成河,不过旦夕之间。‘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便是指此。”   言下之意。重压之下,必有一方,先行崩溃。打破均势,引发兵乱。遂起连锁反应,乃至时局崩坏。一发而不可收拾。   “若待势成,不死不休。”荀攸面色凝重:“臣,难以想象。此四方杀局,竟是一群化外方士所布。将三宫帝后,何董二戚,并天下党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能有此手腕,何必藏身山野,与野兽为伴?”   “此残局,当如何破解。”刘备又问。   “劝张俭致仕,送守丞归国。命董卓、袁绍等,州牧、太守,各司其职,各就各位。切勿滞留京畿。详查京中方士,寻找三方势力之蛛丝马迹。”贾诩初有应对。   刘备轻轻颔首:“依计行事。”   “喏。”   待群臣拜退,长姐入殿。   “衣带密诏,族兄并未裹挟其中。无故撤离,必生间隙。”长姐柔声道:“不如待上巳节后,与妾同归。”   “长姐所虑,甚是周全。”刘备笑道:“弟,实无意义。”   “刘惇之死,至今百思不解。”长姐言道:“正因如此,更需谨慎。族兄累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正因难洗嫌疑。此,亦或是贼人疑兵之计也。”   “长姐之意,弟已尽知。”刘备欣然一笑,未曾反驳。 第135章 抱火寝薪   公孙氏又道:“‘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为一,天下可安’。莫非,意指小弟与太后麟子阿斗。”   刘备笑叹:“此谶,亦只有长姐,可与弟直言。”   公孙氏言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便是肱股重臣,亦不敢轻言帝王家事。小弟切莫介怀。”   “亲疏各异,君臣有别。文和等人,恪守臣节,何罪之有。”刘备摇头一笑:“只叹化外方士,总爱故弄玄虚,从不肯直言相告。先前群仙会,于吉解‘代汉者,当涂高’之谶言。乃至天下宗王,或人人自危,或虎视眈眈。年前,陈王宠,经豪商田韶,大肆贩购机关连弩。屯兵都亭,日日操练部曲,杀声震天。见陈王如此,淮泗豪强大姓,亦大肆购入南阳连弩,以为制衡。年初,陈王宠等徐豫七王,联名上表。言,愿为朝效力,合力出兵,剿灭淮泗宗贼。”   略作停顿,刘备又道:“豫州牧孙坚、徐州刺史陶谦,年初亦各自上表朝堂,求出七国兵,助州郡平乱。云云。”   “莫非。只因‘代今汉者,乃宗王也’。”长姐亦小觑了『谶纬之术』,自上而下之深切影响。   且不说两汉之交,王莽、光武诸多旧事。便是稍后袁术偶得传国玉玺,听信方士之言。“以袁姓出陈,陈,舜之后,以土承火,得应运之次”,又言称“代汉者,当涂高也”,“自以名字当之”,乃建号称“仲氏”。   窥一斑,而知全豹。天人合一,神鬼可证。   “正是此谶。”刘备叹道:“天下宗王,各有盘算。蓟国又称大汉一藩。可想而知,弟入朝辅政,必引各方忌惮。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被人反复琢磨,日夜揣测。不厌其烦。”   “所以,小弟才上表陈情,效东平宪王(刘)苍,辅政五载,归国就藩。”长姐已会其意。   “正是。”刘备叹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若能久居洛阳,辅佐少帝元服,十载之内,天下可安。只可惜,人言可畏,人心更畏。如抱火寝薪。火未及燃,苟且偷安。一旦引燃,葬身火海。”   “‘衣带诏’,便是人心。”公孙氏如何还不明白。   “如长姐所言。”刘备遂将心中隐言,互诉衷肠:“弟,年不及而立,连立二帝,为三朝元老。又出身宗室,与天家同气连枝。故天下宗王,皆以弟,马首是瞻。再加宗贼大兴,吏治无存。两汉以来,自七国乱后,朝廷削藩之策,日渐松弛。此与‘废史立牧’,如出一辙。   先前各国主,醉生梦死,不敢轻言国政。稍有不慎,必遭劾奏。轻者削县,重者除国。满门被害者,亦屡见不鲜,不在少数。   然自弟辅政以来,各诸侯国君,日渐插手国政。与国相共治一国,已是国中常情。摄弟之威,州郡皆三缄其口,不敢轻易上疏。揭发检举。   郡国并行,家国同构。双轨相向而行,亦互相制衡。若一轨轻浮,而一轨冗沉。上下参差,行必翻覆。车毁人亡,大厦将倾。诸国与州郡,秣马厉兵。欲破豪强坞堡,以战养战。终归是,人心思乱,欲壑难填。   然,名门,皆宗贼乎?”   “未必。”长姐言道。   “公业(郑泰),家有良田四百顷,仍不足食。子敬(鲁肃)出身豪族,仗义疏财,宰卖祖田以赈穷弊。此二人,可称豪杰也。岂能一概而论。”刘备又道。   “天下,之所以群起讨伐豪强大姓。只因坞内豢养佃户,囤积粮秣。招人惦记。”长姐亦叹:“至于究竟是否为宗贼。已无关紧要。”   刘备直抒胸臆:“于是乎,州牧并国主,一拍即合,大肆征兵,剿灭豪强以自养。”刘备叹道:“此,便是弟,辅政之得与失。短则利大,长则弊大。一言蔽之,天子脚下,不可久居。”   “妾,已尽知。”公孙氏盈盈下拜。夫妻一体,心有戚戚。   鲁国鲁县,国相府。   经年未见,洛阳贵公子宋奇,历经磨练,贵气未灭,正气更生。不怒自威,宿臣之姿。假以时日,徐豫大地,或不费一兵一卒,尽归王化。   豫州黄巾,就地屯田。凭治鲁国之大权,与徐豫七国,暗结盟约。并称淮泗八国。更借海市之便,与蓟国互通有无。先于淮泗诸国,引入蓟国模式。鲁国北依泰岱,南瞻凫峄(山),东连泗水,西抵兖州。虽只有六县,然国富民强,赋税年年看涨,富甲一方。   因是太后麟子阿斗封国。更显持重。   饶是深居简出之西宫太后,亦知贤相之名。却不知此宋奇,便是彼宋奇。天下同名同姓,何其多也。陈王刘宠与蓟少师刘宠,皆出身汉室宗亲,竟仍同名。亦可佐证。   再者说来。前朝旧事,物是人非。曲终人散,早已作古。时人又岂会多想。   便是蓟王昭阳宋贵人,出入宫禁,往来长安行宫。雍容华美,贵不可言。又有几人,知晓其过往。安居千里之国,远离心伤之地。相夫教子,夫复何求。   若非稍有顾忌。王妃此来,必与其同行。宋氏之贵,不可及也。自当为蓟王开枝散叶,螽斯衍庆。   将甯姐姐手书,付之一炬。宋奇略作思量,便将陈年旧事,事无巨细,悉数诉诸笔端。六百里传回林虑山。   金水汤馆,后院精舍。   夜深人静。   砰!   忽有人突射冷箭。   “何人行刺!”曹操抽刀在手,厉声呵问。   后院幽静,无人回应。侧耳倾听,潺潺水响。曹操这便醒悟。放箭之人,乃乘夜潜水而来。又潜水而去。   披衣下榻,举火窗前。果见窗纱穿孔,被人射破。逆视屋内,遂在梁下寻着此箭。   取捆绑竹筒密信,灯下细观。   曹操浑身一凛:“春寒早发。”   函园,兰林里。河东太守袁绍别馆。   “报!”天将露白,便有护卫廊下密报。   “何事。”袁绍隔窗问道。   “有箭信,射落院中。”护卫答曰。   “且呈来。”袁绍猛然坐起。   “喏!”   函园客堡,燕归馆。   骑都尉李肃,捉刀在手,隔门窥探。见左右并无异样,这才止住惊慌。轻抬木屐,拾取密信。   密信不知何时,被人自门缝塞入。   挑开细观,精光毕露。   “衣带密诏,终见天日矣!” 第136章 矛头所指   西郭,平乐观,平乐馆。   曹操如约而至。与袁绍、袁术等人,不期而遇。互相心照不宣,皆收到暗中传信无疑。与一众高朋,各色人等,共入平乐观。赴党魁高会。   与先前不同。此次并未入堂,反折入党魁精舍。   舍内,董卓等,已先行抵达。稍后更有豫州牧孙坚,昂然入内。   袁绍等人,面露喜色。曹操却惊疑不定。孙坚怎会在此,更与党人同谋。   再深思。单凭党魁一己之力,如何能网罗天下群雄。不料衣带诏,竟有如此神力!   见曹操面露疑色,袁术起身相迎时,暗语道:“孟德勿慌。党魁精舍,出入皆党徒,往来太学生。即来则安,必不会走漏风声,延祸你我。”   “公路言之有理。”曹操笑道:“见二千石高官,汇聚一堂。操,始料未及也。”   “我等亦不知也。”袁术引曹操入座。身前后将军董卓,亦起身行礼。   “曹兖州,别来无恙乎。”   “见过后将军。”曹操还礼后落座。董卓为后将军兼领并州牧,曹操为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对面孙坚为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另有河东太守袁绍、南阳太守袁术、山阳太守袁遗、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济北相鲍信、合肥侯相胡毋班。   各自交头接耳,表情各异。不时扫过舍内群雄,目光闪烁。   “拜见少府。”待张俭入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张俭贵为九卿,又是衣带诏发起人,自当居于主座。   “诸君请坐。”环视众人,张俭风轻云淡,名士风流。   “谢少府。”众人各自落座。   须臾,待众人坐定。张俭言道:“先前,老夫暗托后将军,联络诸君,共谋大事。今群雄齐聚,寒舍增辉。诸君当知:今,天子年幼,贤王辅政。然何董二戚不除,待蓟王归国,必起党争。洛阳兵乱,接二连三。旧恨未灭,又添新仇。窃以为,前大将军何进之祸,当引以为鉴。”   见与会众人纷纷点头。董卓起身言道:“传闻,太后欲立何苗为大将军。待蓟王就藩,便由其续掌天下权柄。”   众人各自摇头。   便有河内太守王匡,拍案而起:“此人素不于其兄一心。生性怯懦,碌碌无为。无用之辈,焉能窃居高位。”   王匡本是大将军何进府掾。先前随大将军何进攻打南北二宫,恨何苗未曾出力。乃至功亏一篑。累何进丧命,更殃及池鱼。   见众人乱声应和。袁绍亦起身言道:“关东不定,天下难安。今,关东大地,群盗蜂起,坞堡林立。更有宗室,趁乱夺权。欲兴前汉七国之乱。蓟国大汉一藩。为天下表率。百官所食汉禄,今已换为蓟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故天下皆言,宗贼之害。却无人敢在蓟王当面,言宗王之祸。”   环视堂内一干人等,袁绍并立二指,掷地有声:“此二宗,乃心腹大患也。”   南阳太守袁术,趁机助拳:“宗王之祸,尤甚宗贼。”   略作思量,曹操便会其意。二袁之言,乃为转移视听,行祸水东引。   “徐豫七国,便如本初所言。”豫州牧孙坚言道。   “冀州六国,亦如此例。”后将军董卓亦言道:“今勃海王(王美人贵子)虽年幼,待元服就藩,当与六国同气连枝,亦成七国之害。”   “大河南北,各有七国。”山阳太守袁遗,起身言道:“若趁乱兴兵,代汉而立。再无我等家门老小,立锥之地。”言下之意,众皆心领神会。一旦诸侯并起,逐鹿中原。首当其中,便是攻破豪强大姓坞堡,尽取辎重粮草,并强征青壮入伍。如此以战养战,鲸吞蚕食。大汉十三州,遂被汉室宗王瓜分。   只因“代汉者,乃宗王也”。   不得不说。于吉解谶之语,看似奉承蓟王。实则亦将矛头,指向天下诸侯。   亦如前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正因两汉持续削藩,国主困守王宫,吃喝玩乐,坐享太平之君,再无大志。稍有争权,便遭千夫所指。上至朝堂,下至地方。争相检举。更有黄门内宦,推波助澜。如前勃海王刘悝,满门遇害。   故豪强大姓,才有生存之机。   试想,若各诸侯国主,大肆兴兵,假讨逆为名,抄掠周遭豪强坞堡,尽取资用。如此滚雪球般,不断壮大。待兵精粮足,国国之间,合纵连横,大汉遂成东周战国矣!   那时。洛阳少帝,便如周天子。不过是名义之君。朝廷亦成摆设,再无号令天下之权。   故对猢狲而言。切不可令猛虎,饱食酣睡,养精蓄锐。否则葬身虎口,不过时间早晚。若坐视何、董二戚相争。朝政日非,自顾不暇。待关东宗王,趁机兴起,吞田并土,壮大己身。名门豪右,再无翻身之机。   党人,多出名门。今黄门势弱,不足为患。只需扫清贵戚,令党人执掌大汉朝堂。如此自上而下,再续削藩国策。抑制诸侯,扶植名门。与会众人,方有一线生机。   此,才是《衣带诏》,一呼百应之根结所在。一言蔽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无利不起早,富贵险中求。   见时机已到,张俭遂起身言道:“关东纷乱不休。各方‘虎视耽耽,其欲逐逐’。我辈宜当力挽狂澜。焉能坐视大乱将兴,社稷无存。”   “少府所言,字字珠玑。”董卓抱拳响应。   “少府所言,字字珠玑。”众人齐声呼应。   曹操亦起身附和。然心中如何着想,便不足为外人道哉。   待众人落座,忽听有人出声:“蓟王临朝,如之奈何。”   曹操暗中一笑,终有人提及正主。   见众人表情各异,气势全无。张俭高深一笑:“我等为朝除患。蓟王必不会阻拦。”   见张俭言之凿凿,曹操不禁皱眉。莫非……   袁术猛然站起:“莫非,衣带诏,乃出蓟王之意!”   张俭举重若轻,名士风流:“然也。”   “哦——”众人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蓟王欲剪灭何董外戚,再除宗王之患。所求,无非大汉帝位!   无怪党魁有恃无恐。无怪袁绍、曹操、袁术、孙坚等,与蓟王相交莫逆者,皆赫然在列。   喂饱一头猛虎,与喂饱一群豺狼虎豹。   利弊取舍,不言自明。   蓟王好算计。   众皆暗松一口气。 第137章 万死不避   “孟子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张俭环视众人:“今汉气数已尽,能三兴汉室者,必是蓟王无疑。焉能坐视关东大乱,宗王乘乱而起,荼毒天下。”   与会众人,略作思量。整个《衣带诏》的来龙去脉,便十分清楚了。   窦太皇早已绝嗣。谁人为帝,对其而言,并无不同,亦无不可。   换言之,即便蓟王受禅,登临大位。窦太皇亦足可保一世富贵荣华,颐养天年。且铲除何董二戚,扶植党人入朝。于朝于己,皆有大利。故与蓟王,不谋而合。   于是,窦太皇出《衣带诏》,命党魁张俭,并后将军董卓,联络群雄,共谋大事。   蓟王则于背后,暗中支持。   先灭何董二戚,待党人执掌朝堂,续两汉削藩国策。少则三五载,多则十余载。不出二十载,天下大定,四海升平。蓟王携开立四大都护府之威,待天时、地利、人和,皆成大势所趋。由三公上表,请少帝禅位于蓟王。改朝换代,三兴炎汉。   即便,蓟王无意大位。文武百官,假以时日,必会废立新君。扶何后所生麒麟子,登基为帝。只因麟子阿斗,种出蓟王。那时,锦绣江山,依旧为蓟王(家)所有。   至于何后,若明事理,知进退。与窦太皇安居深宫,一并颐养天年。若仍不知足,三尺白绫,一瓶鸩毒,送其上路。对外便说,忧惧而亡。仅此而已。   若蓟王怜惜。告庙列祖列宗。葬入函园,亦成一段佳话。   “嘶……”心念至此,曹操暗吸一口凉气。竟不由得冷汗淋漓。   蓟王隐藏之深,始料未及也。   有党魁作保。《衣带诏》必出窦太后并蓟王之手。如此,全无后顾之忧。舍内众人,只需依令行事。待事成,论功行赏,从此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果然,富贵险中求。   “何时动手。”袁术已迫不及待。   “袁府君无需心急。不出半月,自有分晓。”张俭言之凿凿。   与会众人,焉能不信。   临行前,张俭又叮嘱,定要严把口风,切莫走漏消息。众人纷纷应诺,各自散去不提。   出平乐观,袁绍约曹操同车入金水汤馆小酌。   “如何?”见曹操一路兴致寥寥,袁绍随口问道。   “何事如何?”曹操反问。   “孟德何其健忘。”袁绍反笑。   曹操这便醒悟。遂言道:“实不相瞒,此事若出你我之谋,必不意外。然玄德磊落,如何能暗行权谋之术。隐藏之深,所求之大。着实让人,始料未及。”   “且不看党魁又如何?”袁绍一声轻笑:“万里江山之利大,谁人又能不动心。玄德自幼家贫,十里少年。能有今日之大富贵,背后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哉。   然,千里封国,看似广袤,富庶无边。虽,贵为王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推恩令下,却终归不稳。唯有稳坐万里江山,再无掣肘,方能将偌大家业,传于后世子子孙孙。”   曹操一声长叹:“本初,言之有理。我若是蓟王,又岂能坐视千里国土,千万国民,死后被人肆意宰割,支离而破碎。”   “此,亦是玄德,不得已而为之。”袁绍一语中的。   曹操无言以对。道理都通,亦是人情。然曹操依旧,半信半疑。   情理上,应深信。然,情义上,却又不肯全信。   每每深思,便会心生一种道义崩塌的幻灭。他实难相信,恩怨分明,嫉恶如仇,忠义双全,威信天下,为人表率的蓟王,竟与我等,一丘之貉。   一路寡言。下车时,袁术忽笑中含悲。   “红尘浊世,无人幸免”。   与其目光相碰。曹操忽起锥心之痛。重重顿足,挥袖而去。   却被袁绍一把揽住:“孟德意欲何为。”   “自去船宫,当面一问。”曹操答曰。   “不可!”袁绍大惊。见左右无人近身,遂附耳道:“既为衣带密诏,自当暗中行事。岂能堂而皇之,当面质问。玄德见密诏外泄,知事不可为,必行杀人灭口!君王一怒,血流漂橹。我等三族亲眷,满门家小,俱亡矣!”   “唉……”挣扎未脱,曹操悲从心起,仰面泪流。   袁术却龇牙一笑:“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芸芸众生,生老病死,冷暖饥寒,又与我等何干?若能为玄德,荡平宇内,他日登基为帝,你我辅佐明君,从龙有功,名著青史,泽被后世子孙。何乐而不为!”   “公路言之有理。”袁绍亦劝道:“我等与玄德,刎颈之交。问鼎天下既是他心中所愿,我等纵刀山火海,亦助他得偿所愿。虽万死,不避。”   “万死不避!”袁术把臂上前。   见好友如此,曹操这便收拢悲情,重重顿首:“万死不避!”   “且去沐浴薰蒸,不醉不归。”袁术叫嚷道。   三人遂把臂入内。   西郭平乐馆。   送走内(舍)外(堂)嘉宾。党魁张俭,独自步入后舍。   便有心腹党人景顾,呈来密信:“太学连夜送来,乃出(林虑)山中旧友。”   “好。”张俭这便接过。清水敷面,散尽酒气。查验封泥无误,遂取书观之。少顷,又递给景顾,笑道:“众皆多虑也。”   景顾看罢亦笑:“山中消息闭塞,焉能尽知洛阳之事。”   “正是如此。”张俭笑道:“老夫若非舍一世虚名,只身赴死。焉能得报血海深仇。今大势已定,只需衣带诏发,群雄响应。三兴炎汉,指日可待。”   “学生实不料,此诏竟出蓟王之意。”景顾叹道:“若有一日,大白天下。想必,世人惊诧,亦如我这般。”   张俭摇头道:“成大义不拘小节。为救天下黎庶,存续江山社稷,蓟王亦不得已而为之。”   “学生受教。”景顾肃容下拜。蓟王赫赫威名,行事有礼有节,从未僭越。且蓟国欣欣向荣,海纳百川,包罗万种。和合开明之风,声名远播万里。若只为一己私欲,又岂能有今日大汉一藩。   待景顾起身,张俭遂以隐秘相告:“时,‘三君’遇害,海内恸哭。幸得忠臣志士,舍生忘死。方为三君后人,觅得一线生机。窦大将军孤孙窦辅,改姓胡辅,与姑母窦氏,先后避入楼桑。拜在卢司空门下。今为蓟国少年长吏,得享千石俸。窦氏更婚配蓟王,且诞下一子。   太傅陈蕃之子陈逸,更名陈奔,少年时亦远投楼桑,同为蓟王师弟。今为上计令,得享二千石高俸。时,蓟王不过一亭侯。便心存大义,仗义援手。于我等,有续命之恩。”   略作停顿,张俭逐字逐句,掷地有声:“于国于党,于公于私。我等皆要助蓟王成就大业。纵百死不悔。” 第138章 漏夺附党   知三君还有后人,景顾不禁泪流满面。   张俭慨叹:“俗谓‘三岁见老’。‘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古来明主,莫过如此。”   见景顾慨然拭泪,张俭又道:“日前,幕府中丞贾诩,询问令尊近况,欲授以武都令。”   景顾父,景毅,字文坚,蜀郡梓潼人。先为太守丁羽察举孝廉,后为司徒举“治剧(谓善理繁棘政务)”,历任沇阳侯相,高陵令。立文学,以礼让化民。迁侍御史。吏民守阙请之,三年不绝。   “时,侍御史蜀郡景毅子(景)顾为(李)膺门徒,而未有录牒(其子景顾未录入党人名册),故不及于谴(故其父景毅未受牵连)。(景)毅乃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夺’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时人义之。”——《后汉书李膺传》。   自甘附党,又何止景毅一人。   党锢祸起,天下士人牵连者众。皇甫规虽是名将,然才名不彰,顾得幸免。其自诩为西州豪杰,以未牵连党事为耻,于是上疏自表:“臣前荐故大司农张奂,是‘附党’也。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臣宜坐之。”朝廷知而不问,时人以为(皇甫)规贤。   此二事足见一斑。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大汉,“家国天下”。党人忠义,可歌可泣。待后世“家天下”。党同伐异,党争误国。一前一后,不可同日而语。   景顾乃李膺门徒。自是党人无疑。故往来党魁精舍,引为心腹。这便言道:“此必是蓟王授意。”   张俭笑道:“必是如此。”   “蓟王为人行事,令人叹服。”景顾心生慨叹。   “知人善用,蓟王可谓明主乎。”张俭亦感慨良多:“我辈仅凭一腔碧血,不知明哲保身,惨遭屠戮,十不存一。然蓟王却屡屡,化险为夷。此乃应运而生,神鬼庇佑也。”   “先生所言极是。”景顾拜服。   蓟王陵,地宫耳室。   记室掾例行通报:“董卓、袁绍等,趁休沐,赴党魁平乐会。与先前别无不同。唯一例外,便是豫州牧孙坚。”   “孙坚亦赴会。”幕丞贾诩,若有所思。   “正是。”记室掾又道:“党魁精舍,非党人不得入内。一般细作绝难混入。故未知详情。”   “党人今非昔比。党魁只身上洛,负天下之众望。焉能有毫厘之失。”贾诩言道:“且名士自风流。闲杂人等,相形见绌,掩面遁走不提,又岂敢近身窥探。”   “幕丞言之有理。”记室掾再问:“‘衣带诏’既已外泄,何、董二戚,必有所动。按理说,孙坚乃出董重幕府,素为其爪牙心腹。为何偏在此时,不避耳目,亲赴平乐会。”   贾诩轻轻颔首:“此处存疑。”   记室掾欲言又止。天人交战,终咬牙进言:“袁绍、袁术、曹操、孙坚,皆与主公,相交莫逆。且党魁又奉右国令遗命,续掌天下棋局。是否……”   “且说来。”贾诩不动声色。   “主公与‘衣带诏’,可有牵连。”记室掾既出此言,必有所指。   换言之,麾下游缴,或已上报类似风闻。   “主公光融天下,明以照奸。人前人后,别无异同。岂能暗施阴谋,行借刀杀人之绝户毒计。我,为臣久已,从未见主公如此行事。身为人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以后,切莫见疑。”贾诩循循善诱。   “卑下遵命。”记室掾肃容下拜。贾诩推心置腹,记室掾焉能不知。   贾诩又道:“主公已六百里传书林虑山。不日当有消息。”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若右国令女,能劝退党魁。亦算是善始善终。”记室掾直抒胸臆。   “时局波橘云诡,断不可掉以轻心。”贾诩眼中尽是深意。   “喏。”   阿亭道,千秋观,顶阁。   瑶姬自鸽下取竹筒密信,呈于上元夫人当面。   取书细观,竟出西王母亲笔:“尸子曰:‘玉渊之中,骊龙蟠焉,颔下有珠’,是为骊珠也。欲得此珠,必下九重之渊,趁其睡而采之。骊龙假寐,乃为护‘千金珠’也。”   “骊龙假寐,为护骊珠。”上元夫人,若有所思:“刘惇被人暗施禁术,乃为护恩师襄楷。换言之,襄楷所谋,便是千金珠。”   瑶姬言道:“刘惇本必死无疑,幸被左慈所救。待复醒,只身入蜀,祭拜先师。后抄小路进京,饥渴乏力,倒伏路中。为守丞刘平所救。施以酒食,后入千秋观,一夜飞升。究竟是旧疾复发,一命呜呼。还是诸事已毕,含笑九泉。未可知也。”   “王母之意,‘千金珠’便是解此谜团之关窍。”上元夫人言道:“襄楷赴瑶池仙会时所言,王母可曾送来。”   “信使已发,尚未抵达。”瑶姬答曰。   “骊龙颔下,千金之珠。”上元夫人苦思不解,一时神游天外。   函园九坂,琼台里。左中郎将吕布府前。   吕布下朝归来。见守丞刘平含笑立于车下,急忙滚鞍下马,赶来相见。   “见过左中郎将。”刘平先礼。   “见过守丞。”吕布回礼:“请府中一叙。”   “请。”   宾主落座。艳婢奉上香茗,刘平举杯言道:“借清茶一杯,与左中郎将话别。”   吕布忙问:“府丞欲往何处?”   “待上巳节后,随王妃归国。”刘平言道:“掌南港十夷王邸。”   “原来如此。”吕布惜道:“守丞离京,布,少一挚友也。”   刘平笑道:“常闻,时势造英雄。左中郎将,扬名天下,指日可待。”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吕布忙问:“守丞何出此言。”   刘平方觉一时失言,这便笑道:“天机不可泄也。”   吕布岂肯善罢甘休:“可与党魁相关。”   换作刘平一愣:“左中郎将,又何出此言。”   “不瞒守丞,今日散朝,董骠骑亲来示好。不等出宫,何车骑亦来结好。虽皆未明言,然拉拢之心,昭然若揭。且话里话外,句句不离党魁,布,岂能上当。”吕布傲然一笑。   刘平甚是欣慰:“左中郎将,当善保有用之躯,待来日驰骋疆场,封侯拜将,成不世功业。”   见他言有所指,吕布急忙追问:“布与守丞,刎颈之交。何不明示。”   “既如此……”话已至此,刘平不忍欺瞒,这便密语相告:“左中郎将,可知‘衣带诏’乎?” 第139章 与民为伍   “未知也。”吕布摇头。   见他发乎于心,不似作假。刘平遂将衣带诏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不料窦太皇,竟有此远谋。”闻衣带诏,欲除何、董二戚,吕布不由赞道。   刘平言道:“董卓、曹操、孙坚、袁绍、袁术等,或州牧、或太守,悉数奉诏。只需等王上辅政期满,归国就藩。洛阳必兴血雨腥风。左中郎将,掌洛阳八关。那时,当有用武之地也。”   “原来如此。”吕布抱拳行礼:“谢守丞实言相告。”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刘平起身回礼,落座后又叮嘱道:“董卓之流,非信义之辈。此诏,或已泄露。何、董二戚,许早有防备。之所以,争相拉拢。盖因左中郎将,代王上掌洛阳八关。扼外镇入京之咽喉。尤为持重。若洛阳兵乱再起,外镇必携大军入京勤王。那时,左中郎将扼守八关,放与不放,一念之间。”   吕布忙问:“依守丞之见,放还是不放。”   刘平连连摆手:“此等军国大事,岂是我六百石官,能够多言。”   事关仕途官运,吕布焉能死心:“布与守丞,只论私交,毋论官秩。凡请赐教!”   说完,竟离席下拜。   刘平忙离席搀扶。吕布孔武有力,昂然虎躯,纹丝不动。   屡试不起。无奈,便只好言道:“左中郎将,且附耳上来。”   吕布大喜:“多谢守丞。”   阳港水砦,三足踆乌,船宫正殿。   “臣,鲁肃。拜见主公。”新任函陵令,随名产船队抵京。   “子敬免礼,赐座。”刘备居高示下。   “谢主公。”鲁肃年少老成,体貌魁伟。   刘备见之甚喜,待落座,遂为其引荐殿内肱股重臣:“辅汉中丞贾诩,右丞荀攸。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辅南将军,孤二弟关羽。辅北将军,孤三弟张飞。辅西将军徐晃,辅东将军周泰。中垒将军典韦……”   鲁肃依次见礼。   刘备遂设宴,为鲁肃接风洗尘。   “敢问主公,官寺何在?”席间,鲁肃问道。   贾诩答曰:“初置官堡内,国邸精舍。待仙台里官寺改造毕,明庭当可择日迁出。”   “十里函园,九坂悬楼,多是勋贵聚居。不宜治民。臣乞,设官寺于九坂之下。”鲁肃早有预案。   刘备轻轻颔首:“子敬之意,孤已尽知。既为民做主,当与民为伍。”   遂看向右丞荀攸:“函园内,可有适宜之所。”   “阳港市旁,永宁里邸舍,可改为官寺。”园中草木,皆在荀攸心中。   “甚好。”刘备笑问:“子敬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鲁肃下拜。   “命将作馆,改永宁里邸舍为官寺。”刘备言道。   “喏。”   如前所说,蓟国官寺,皆在园中建有分支。幕府与封国分庭并立,却又断难分离。毕竟,国君与大将军,皆是刘备。   东郭殖货里,金水小市,乃蓟王产业。故非市舶寺所辖。乃属南宫披香殿少府。如此说来,十里函园,亦隶属蓟少府所辖。   门下署并少府,分掌蓟王内外家事。门下乃蓟王私臣,少府掌理王室。诸如陵园、宫殿、园池、苑囿等,及一切宫中用度,皆为少府所辖。   甚至,金市子钱家,亦由少府所辖。隶属于中藏府。   鲁肃暂居国邸。待永宁里官寺改造毕。便将与麾下百余游侠,走马上任。稍后上疏蓟王,将麾下游侠,皆编入刺奸、贼捕。领护园内安防。不出一月,气象一新。   鲁肃之能,何必多言。   若将二崤城,比作南北宫城。九坂悬台,比作洛阳内城。函陵令可比洛阳令。同为千石俸。蓟王将伏路把关鲁子敬,封于函园。其深意,不言自明。若有一日,蓟王归国就藩。幕僚随行,四辅将军,分驻四大都护府。函园守备,便由鲁肃一力承担。   料想,以鲁肃大才,足可护园内近四十万百姓周全。   函园乃蓟王陵。园内编户,皆是守陵人。市租赋税,充入少府。为蓟王家用。获利之丰,可想而知。再加遍及蓟国四百城的酒垆、客舍、汤池、寝肆……蓟王富可敌国,并无虚言。正因如此,蓟国赋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蓟王自食其力,从不与民争利。更无需搜刮民脂民膏。   天光三殿,后宫妃嫔。不满千众,皆食家俸。足见一斑。少府女官,多来自白湖女校。年十五出仕,年三十五致仕。出宫嫁人,相夫教子,食民爵岁俸。如中书令赵娥,中书仆射荀采,则嫁入王家,为蓟王妃嫔。   上下皆有出路。   蓟王已下令。凡致仕女官,皆保留门籍。可出入宫闱,风闻奏事。乃是防嫁人后,不受待见。有少府撑腰,夫家必不敢轻慢。   窃以为,蓟王乃多此一举。   娶妻娶贤。蓟王大婚时,长姐三十有九。故在蓟国,三十五岁成亲,并非大龄。且披香殿女官,皆有少容。锦衣玉食,焉能显老。   退一万步说。士大夫,一妻一妾。总可慰藉。   更何况,女官皆有品秩,匹配民爵。称“女爵”。亦不可等闲视之。出嫁时,蓟王亦陪嫁丰厚。故又称“王家(嫁)女”。   汉代娶妻之难,何须多言。有少吏年五十未婚,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同僚怜之,共筹聘资,方得如愿。   能娶王家女爵,自为人艳羡。   此皆是后话不提。   世上无不透风之墙。自年初,衣带诏首次外泄。及二月末,洛阳内外皆有风闻。最近又传,此诏乃蓟王授意。何、董二戚,及其党羽,人人自危。   董重、何苗,心照不宣。借政务繁忙,先后迁出函园乃至西郭,分入城内步广、永和二里栖身。   朝堂内外,暗流涌动。百官肃然,轻易不起争端。董太皇自从帘后迁出,避入永乐宫,偃旗息鼓,不问政事。唯有窦太皇,并少帝,勤于朝政,日日不缀。   漠北都护府,如期设立。   以辅北将军,蓟王三弟张飞,都护漠北。立都护府于北海之滨,蓟王离宫。领护:肩水金关以东,辽海郡以西,远至北海,广袤漠北之地。   前期筹备,无需张飞亲临。由漠北都护府将兵长史,没鹿回部大人之子(窦)宾,并(将兵)从事,右北平无终人田畴,全权代劳。   田畴,年十八。好读书,善击剑。年少抗节(坚守节操),素有大志。年十四入蓟学坛。苦读三载,学业有成,被举出仕。先为葛城长,安置归降白波众。与田豫等,合称“五子三明一国让”。今已为千石城令,广有政绩。   恰逢用人之际,调任漠北都护府,正当适宜。 第140章 祓禊之会   月末大朝。   少府张俭上疏。言,三月上已日,大会宾客,宴于洛水。请少帝并三宫帝后,携文武百官出席。   少帝欣然应许。窦太皇亦无异议。   然传至永乐并长乐二宫。董太皇与何太后,却丝毫不敢大意。   “莫非。等不及蓟王就藩,党魁便要行衣带诏。”永乐董太皇,自帘后言道。   “臣,亦如此想。”董重嘿声一笑:“党魁名扬四海,党人锦绣文章。却皆是眼高手低,碌碌无为之辈。大肆结党,阴谋兵谏,然行事不密,不知早已走漏风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死到临头,犹不自知。可笑,可叹!”   “骠骑将军,有何良策。”见董重摇头晃脑,惧意全无,董太皇遂问道。   “禀太皇。只需伏刀斧手百人于帐下。摔杯为号。顷刻间,砍成肉泥。如杀鸡屠狗,何其易耳!”董重切齿言道。累日担惊受怕,疑神疑鬼。心中积怨,可想而知。   “蓟王又当如何?”从始至终,董太皇心忧,唯我蓟王。   “臣,窃以为。衣带诏,乃出窦太皇之意。蓟王并不相干。”董重有备而来。府中智囊,已有万全之策。   “姑且说来。”   “蓟王磊落。恪守臣节,从未暗行不端。且三宫鼎足,乃蓟王所立。焉有反复之理。更有甚者,若蓟王有心大位。时至今日,试问天下,还有谁人能螳臂当车。手到擒来,又何必多此一举。”董重言道。   “有理。”董太皇,轻轻颔首。   “先前,党魁与大将军何进,霞楼盟誓,共诛黄门。为收服党人,为己所用。大将军不惜兴兵入城,火烧南北二宫。今,黄门势衰,曹节、赵忠等,余下中常侍,行将就木,不足为患。   而党人所求,亦由铲除内宦,变为把持朝政,执宰天下。纵观朝堂,能与之分庭抗礼者,唯臣与何车骑。”董重一席话,头头是道:“故矫衣带诏,暗结外镇,欲将臣与何车骑,除之而后快。只为独霸朝纲。”   “名曰清君侧,实为夺大权。”董太皇一语中的。   “然也。”   “当如何破?”董太皇又问。   “臣已有良策,太皇只需拭目以待。”董重信心十足。   董太皇仍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无黄门掣肘,党人于朝野,皆声势大涨。尤其洛阳内外,百官之中,已居半数。董骠骑切不可一意孤行,受党人口诛笔伐。为千夫所指。需人赃俱获,铁证如山。令一干人等,断难翻案。”   “臣,遵命!”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党魁以少府,兴‘祓禊集会’。臣,窃以为。乃为奉(衣带)诏举事。料想,必事先伏死士于芦苇沙渚。席间摔杯为号。于众目睽睽之下,将臣与董骠骑,并一众府吏,悉数拿下。就地诛杀。从此往后,朝中再无掣肘,党人大权独揽。”何苗府中,亦有高人。   “党魁如此大胆妄为,将蓟王置于何地。”何太后冷笑。   “近日传闻,衣带诏乃出蓟王授意。”何苗欲言又止。   “一派胡言。”何后怒叱:“若蓟王有半分私欲,朕又何须千里投怀。阿斗又何须流火天降。”言下之意,蓟王若非赤诚磊落,恪守臣节,举止有度,从未僭越。料想接二连三美人计下,早与何后苟且。以蓟王之强势无匹,勃勃生机。别说一个阿斗,一群阿斗,何后亦生得。   比起袁绍等人,深信不疑。曹操,将信将疑。何后,嗤之以鼻,全然不信。   论知蓟王最深者,除蓟王枕边人,及一众肱股重臣。普天之下,莫过西宫何太后。   “臣,失言。”何苗急忙告罪。   “党魁所求,乃执宰天下。故不欲与外戚分权。窦太皇暗授‘衣带诏’,多半受其蛊惑。蓟王想必早已知晓。之所以按兵不动,只因皆是道听途说,无有实据。为防授人以柄,惹来党人,群起而攻,故引而不发。且蓟王有言在先,辅政五载,便归国就藩。党魁何其急也?”何后所言,不无道理。   “太后之意……”何苗不解。   “料想。此‘祓禊集会’,不过寻常聚会耳。实无大碍。”何太后言道:“然,亦不可不防。何车骑,自去做万全之备。谨防万一,切莫有失。”   “喏!”何苗这便领命而去。   平乐观,平乐馆,党魁精舍。   收党人密报。曹操等人,披星戴月,舟车劳顿,齐聚洛阳。   待众人到齐,党魁姗姗来迟。   环视舍中同谋,党魁语出惊人:“三月上已,祓禊除恶。”   众人无不愕然:“何其急也。”   便有河内太守王匡,起身言道:“蓟王临朝,赫赫虎威。此时动手,自寻死路。”   “王府君,所言极是。何不待蓟王就国,再行大事不迟。”南阳太守袁术,亦言道。   “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料想,何、董二戚,亦如此想。”党魁高深一笑:“先前,老夫于馆中置酒高会。嘉宾如云,高朋满座。然,独缺董骠骑并何车骑。京中皆言,党人与外戚,渐不两立。‘衣带诏’,必为二戚所知也。故,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袁绍、袁术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先有袁术泄密于何苗当面。后有孔融暗禀董重于密室。何董二戚遂入宫通禀,于是南北二宫,渐起风传。往来宫中之皇亲国戚,久而久之,亦略有耳闻。随后散播文武百官,殃及洛阳内外。众虽不知“衣带诏”之名,更未亲见诏书。然党人与外戚之争,已露端倪。总归是,纸包不住火。   “蓟王怪罪,又当如何。”后将军董卓,亦心生忌惮。   与会众人,无不心有戚戚。除去蓟王,天下还有何所惧。   岂料党魁,似胜券在握,言之凿凿:“我等为国锄奸,蓟王必不会怪罪。”   “敢问少府,可有凭据。”孙坚起身问道。   “有。”张俭话音未落,便有心腹党人,合力抬入一漆木书箱。   “凭据在此。”张俭长袖一挥,“各位且近前一观。”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离席,聚拢到书箱前。由党魁亲手开箱。再解内衬书囊。众人俯身下看。待辨清囊内之物,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一直将信将疑,不敢全信的曹操,如遭雷击。颓然后退。幸被身后袁术,暗中抵住。   铁证如山,如何还能不信。 第141章 曲水流觞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后退。   只见,书囊徐徐升起,又悄然落下。   囊内并非书简,乃裹一人。   “蓟国邸,守丞刘平,见过诸君。”箱内不是旁人,正是蓟王族兄,刘平。蓟王族兄,藏身书箱,与众人见面。试问,天下还有比此更铁证如山乎。   董卓率先回神,这便近前数步,躬身回礼:“见过守丞。”   “见过守丞。”舍内众人纷纷醒悟。秩卑权重,莫过守丞。   张俭笑道:“初以为,‘衣带诏’乃出太皇。后,左中郎将引守丞赴会。与老夫密语方知,此诏,乃蓟王之意。老夫始料未及。”   “诸君当知。”环顾众人,刘平吐气开声:“王上扶立三宫,本欲使何董二戚,齐心协力,共举社稷。岂料,事与愿违。前有废帝,阿阁兵乱。续有大将军何进,火烧二宫。四郭百姓,惨遭屠戮。宗亲贵胄,伤亡惨重。然事已至此,何董二戚,仍不知悔改。年前,何苗擅卖常满仓内,太学积谷百万石,斥巨资,招募四郡亡胡五千骑。何太后以平板楯蛮反为名,豪掷亿钱,令上军别部司马赵瑾,入巴蜀招募三千‘神兵’。今已入西园。”   刘平往来踱步。一步一言,一步一句。将袖场卷宗,随手递给座下人等。种种罪行,触目惊心。   “董骠骑,驻军上林苑。将苑中珍奇异兽,贩卖一空。单苑中良马,便贩出三万匹。所得资财,一半送入永安宫,一半中饱私囊。诸如平乐苑、显阳苑、鸿德苑等,各处天家园囿,亦被二戚擅自宰卖,售与洛阳豪商,兴建别馆。诸如此类,举不胜举。‘排挤英俊,托公报私,横厉无所畏忌’。”   目光所及,刘平怆声言道:“蓟王尚在朝中,二人便如此行事。若有一日,蓟王归国就藩。二戚朝纲独霸。为祸之烈,可想而知。那时,必国祚难继,社稷无存矣。”   袁术奋然起身:“愿为王上效死力!”   “我等,愿效死力!”于情于理于法,皆出师有名。更何况,坐实乃蓟王之意。究竟,蓟王只清君侧,扶党人主政。还是欲取而代之,登临帝位。皆在蓟王一念之间!   我等,只需绑上蓟王战车。此役之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富贵险中求。   见人心可用。刘平独走到豫州牧孙坚座前,长揖及地:“王上知将军乃出董重幕府,有知遇之恩。然为天下计,请孙豫州,大局为重。”   孙坚徐徐起身,肃容抱拳。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然其中深意,不言自明。蓟王与董骠骑,公义与私交,孰轻孰重。孙文台,心知肚明。一言蔽之,大义灭亲。   刘平再拜转身,依次与众人见礼。此举之意,乃代主托付。   待轮到自己时,曹操忽悄声发问:“敢问守丞,此举出乃蓟王之意,还是贾丞之意。”曹操至今不敢相信,此谋乃出蓟王。更像是贾诩,越俎代庖。为蓟王铲除异己,扶蓟王登临帝位。   话说,二戚种种罪行,蓟王焉能尽知。唯有执掌尚书台之贾文和,能笔笔记录,罗列在案。心念至此。曹操,故有此问。   刘平眼中精光一闪,然色不变:“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下臣轻身至此,曹兖州何必多此一问。”   曹操张了张嘴,却终是无言以对:“操,敢不从命。”   “告辞。”   “不送。”   刘平自投书箱,被党人合力抬出。   张俭言道:“上巳当日,如何行事。烦请诸君,与老夫细细斟酌。”   《后汉书·礼仪上》:“是月上巳,官民皆絜(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病),为大絜。”郑玄注曰:“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衅浴谓以香薰草药沐浴。”   光武中兴时。有名士杜笃,曾作《祓褉赋》:“王侯公主,暨乎富商,用事伊雒,帷幔玄黄。于是旨酒嘉肴,方丈盈前。浮枣绛水,酹酒醲川。若乃窈窕淑女,美媵艳姝,戴翡翠,珥眀珠,曳离袿,立水涯。微风掩壒(埃),纤榖低徊,兰苏肹(虫向),感动情魂。若乃隐逸未用,鸿生俊儒,冠高冕,曳长裾,坐沙渚,谈《诗》《书》,咏伊吕,歌唐虞。”   寻常百姓,结伴“东流水上”。意指,向东流之水北岸。   而王侯公主,则必择伊雒二水,用玄黄色帷幔,圈建行营。御赐美酒佳肴,摆满一丈见方。窈窕淑女,美媵艳姝,高谈阔论,名士风流。   如何行事,方能万无一失。众人各抒己见,一时争论不休。   曹操力排众议:“何不行‘曲水流觞’。”   “哦?”张俭心中一动。   话说。晋永和九年(353年),暮春之初(上巳日),王羲之与谢安、王彬等四十二位名士在会稽山阴之兰亭,祓禊集会,并将聚会诗词汇为《兰亭集》,王羲之与孙绰分别作序,闻名天下之《兰亭集序》就此诞生。   王羲之在序中,提及“修禊事”与“曲水流觞”。文人雅士,列坐于弯曲回旋之溪水边,将盛酒之觞,置于流水,任其顺流漂下,经停谁人面前,谁即取饮,并赋诗一首,否则罚酒三觞,再传后续。四十二名士,饮酒作诗,放浪形骸,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从此,“曲水流觞”之雅趣,遂传于后世,为文人雅士所深爱。   觞,系古时盛酒器具,即时下耳杯。通常为木制,小而体轻,底部有托,可浮于水中。也有陶制,两边有耳,又称“羽觞”,因其比木杯沉重,流觞时需置于荷叶上,助其浮水而行。   曲水流觞,古而有之。古《逸诗》云:“羽觞随波泛”。汉亦有“引流引觞,递成曲水”之说。   至于流觞起源,众说纷纭。   据说,最早可追溯到西周初年。据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载:“昔周公卜城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流波’。”   “可行。”袁绍欣然点头。   “何董二戚,‘材朽学浅’。如何肯自揭其短。赴曲水流觞之会。”便有山阳太守袁遗言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操答曰:“党魁置此盛会,二戚焉能缺席。”言下之意,为争相拉拢党人,二戚即便硬着头皮,附庸风雅,无病呻吟,亦会亲临。   “如此,老夫便与诸君,羽觞随波。”张俭言而有信,名士自风流。   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二老匆匆而来:“党魁回书在此。”   甯姐姐打开细观,不由疑窦丛生。   “小弟素来清白。何时竟生出,此等心机。” 第142章 各有心机   传阅党魁手书。与董班四目相对,郭亮斟酌言道:“贤姪当知。党魁书中提及之人,乃蓟王族兄。出身楼桑刘氏,与王上自幼相伴。少时外出游学,十余载方归。守蓟国邸,往来南北二宫。代行蓟王家事。官卑而权重者,莫过于此。有此人作保,焉能有假。”   董班亦道:“贤姪当信知。”   “刘平,时唤‘五貉’。族中排行第五,乃小弟族兄。少时大考,亦列第五。生性机辨,不甘人后。约莫在小弟复爵后,外出游学。一别十载,学就回乡,遂改小弟旧名。”甯姐姐对刘备之事,如数家珍。便是楼桑刘氏童子,亦记忆犹新。   “既如此,断不会错。”董班言道:“我等且拭目以待,不日当见分晓。”   见甯姐姐蹙眉不语。二老亦不打扰,这便起身出庐。   林虑山,乃党人蛰伏之地。尤其夏馥在时,与右国令苦心经营。看似茅屋简陋,实则进出有度,自有章法。闲杂人等,断难混入。   残余党人,或为工师,或为匠人,或为冶家佣。隐姓埋名,散落山中。各假身份,不为外人所知。   往来书信,皆用假名。遣词造句,反复雕琢。即便外人窥见,字里行间,只说是寻常家书。唯党人能窥破玄机,道出书中真意。   前后二次党锢,党人家破人亡,数不胜数。残余党人,之所以能苟延残喘,艰难维系至今。右国令并夏馥,居功至伟。   彼时,甯姐姐行走江湖,常伴三墩身侧,对林虑山中之事,未能尽知。直到右国令与世长辞,奉遗命归葬山中草庐。方知天下棋局,还藏后手。   黄巾先手,党人后手。   今由党魁张俭,继操天下大盘。俗谓“落子无悔”。甯姐姐虽心存疑虑,却也按下不表。   须臾,二老又回。   “淮泗来函。”乃鲁国相宋奇回书。   甯姐姐拆封细观。略作思量,竟起毛骨悚然。   “大事不好!”   “贤姪何事惊慌。”二老忙问。   “灵帝北巡时,宋奇曾与王芬把酒夜话。各说隐情,互说衷肠……”不及细说,甯姐姐猛起身:“事不宜迟,我当亲赴洛阳!”   “这……”二老面面相觑。董班劝道:“仙门之术,匪夷所思。如何能轻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甯姐姐言尽于此。简单收拾行囊,坟前叩别先父,即刻奔赴洛阳不提。   事急从权。虽守孝未满,然为小弟安危,去去便还。料想阿父,必不会怪罪。   十里函园,九坂琼台里。左中郎将吕布府。   守丞刘平登门拜访,吕布自当设宴款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吕布颇有醉意,刘平落杯言道:“此一别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时能与左中郎将再见。”   “守丞且宽心。凡得空闲,布当乘火龙驹,日行千里,赶去相聚。”吕布笑道:“闻蓟国种种神奇,有府丞作伴,自当饱览无遗。却不知,与洛阳相比,孰高孰低。”   “京师繁华盛景,皆于我如浮云。此去唯一牵挂,便是左中郎将心忧,如何消解。”刘平言道:“前日斗胆。将左中郎将之事,面陈王上。岂料,竟有转圜。”   “哦?”吕布虎目精光。   刘平笑道:“王上乃长情之主。身后自王妃以降,姿容殊丽,国色者众。且为世之豪杰。又岂会因一己之私,夺人所爱。只因我等,先前不敢直言。纳安素入宫,乃是受旧友之托。若知安素与左中郎将,早已两情相悦,自当成人之美。”   “原来如此!”吕布大喜过望,离席下拜:“守丞厚恩,布,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你我莫逆之交,何必如此见外。”刘平离席搀扶。   重新落座。刘平言道:“王上已命我,赴党魁上巳会。左中郎将,可愿与我同往。”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身受大恩,吕布自当有求必应。   “如此,甚好。”刘平目光游离,笑容可掬。   阿亭道,千秋观。   瑶姬登顶阁,呈上师门书录:“瑶池仙会时,襄楷谶语,皆录于此卷。”   上元夫人,遂取来细观。   竹书沉重,飞鸽无法带来。故用时良久,方传至洛阳。   “依书上所载。襄楷曾先后三次,登临墉宫。最后一次,乃与于吉、宫崇师徒二人同行。”上元夫人,依次看来,忽浑身一凛:“不好!”   “夫人何事惊慌。”瑶姬陪读再侧,字里行间,并未发现异常。   “好一个‘骊龙假寐,千金之珠’!”电光石火,上元夫人已窥破端倪:“刘惇上洛,有备而来。乃襄楷身后之谋。无故飞升,绝非一厢情愿。”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上元夫人表情凝重,瑶姬自不敢轻慢。   “当……”话将出口,忽忆起前后诸情。上元夫人,竟一时失语。   “夫人?”瑶姬试问。   “若将计就计……”上元夫人心机百转,喃喃自语:“行‘点石成金’。浮屠东来之祸,可消矣。”   少顷。上元夫人,眸中清冽无波,已有定计:“备车,速往西园一行。”   “喏。”瑶姬不敢多问,自去备车不提。   蓟王陵,地宫耳室。   闻记室掾密报,贾诩不置可否:“右国令女,弃门而出,不知所踪。”   “正是。”   “能令右国令女,罔顾伦常,擅弃三年守孝之期。必事出有因。”贾诩言道:“料想,此时正星夜兼程,奔赴洛阳而来。”   “乃为与主公相见。”记室掾心领神会。   “必是生死存亡之大事。”贾诩又问:“园中内外,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记室掾答曰:“除党魁广发请柬,邀京中名流高士,赴曲水流觞之祓禊聚会。”   “会在何处?”   “伊阙牛山。”   “伊阙在洛阳之南,牛山又是何处?”   “伊阙有康水,又名杜水。‘源出牛山,会于伊(水),长十里’。因酒祖杜康,造酒于此而得名。此地杜康酒,天下驰名。翠玉琼浆,未曾风靡京师前,数杜康酒为京中之最。”   “原来如此。”贾诩轻轻颔首。   党魁择此地,行曲水流觞,自是神来之笔。   无可非议。 第143章 三衅三浴   党魁盛事,风靡洛阳。   蓟王亦在受邀之列。然诚如先前所言,宴无好宴。蓟王婉言谢绝。命族兄刘平,代为出席。亦不曾失礼。   《兰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一语道尽“羽觞随波”之妙。   牛山脚下,杜康泉。后为天下名泉。百余泉眼,四时涌动。泉水味甘质纯,清冽碧透。汇聚成溪,蜿蜒北流,注入伊水,便是康水。   杜康泉边,杜康村。此村三山环抱,一溪旁流。夹岸树木葱郁,景色宜人。村中百户人家,沿康水两岸,结庐而居。皆以酿酒为生。宗人门徒散布汝南等,洛阳近郊之地。驰名关中内外。   后因曹操《短歌行》中,“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之句,名扬天下。   党魁已提前规划路径。上巳当日,鸡鸣时分,车队自洛阳太学出发。南下伊阙。出关后,再车行五十里,便可抵达。寻路入山,列座溪边。行“曲水流觞”,必成千古佳话。   青史留名之盛举,名流高士,文人骚客,便是皇亲国戚,亦趋之若鹜。想尽办法,亦要名列其中。自消息传出。少府官寺前,车水马龙。其中不乏宗室勋贵,封君列候。   此,便是名士效应。试想,诸如河北名士崔烈,买官皆可打对折。名满天下如张俭者,可想而知。   “望门投止,破家相容”。仅此一句,足可证明。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妾,拜见太后。”上元夫人,入殿行礼。   “夫人所为何来?”何后自帘内言道。借鸡鸣堂被焚,何后亦命长乐太仆赵忠,广招函园良工,改造千秋殿。铜墙铁壁,暗藏机关。比永乐宫,不弱丝毫。外有西园神兵拱卫,太后终得安枕。   “禀太后,‘灵台种玉’,可行矣。”   “哦?”何后双眸骤亮:“朕,数次相求,夫人皆推脱不应。因何今日,改弦更张。”   “时机未至,断难下手。今,时机已到,当放手一搏。”上元夫人答曰。   “先前,夫人曾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此言,可信否?”何后颇为谨慎。   “太后为试蓟王真心,不惜涂抹襄楷上疏。今,妾自投座前,稍有不慎,自寻死路。太后,何必见疑。”   “夫人轻身涉险,朕,感激不尽。”见其会错意,何后遂明言:“朕恐弄巧成拙,一着不慎,反令蓟王,恼羞成怒。敢问夫人,贵派‘灵台种玉术’,比麻姑仙派‘千里投怀术’,‘孰高孰低?’”   原来。事到临头,何后竟忧心伤及蓟王。果然,名都多妖妇。若果真念着蓟王的好,又何必多此一举。故何后言下之意。非顾忌,此术恐伤及蓟王,乃忌惮万一事败,不堪承受蓟王雷霆之怒。前后所想,皆是自己。   上元夫人言道:“麻姑仙派投怀术,可令太后珠胎暗结。鄙门‘种玉术’,却可令灵宝交结(神交)。成‘忘形之交(又谓‘魂神所交’,乃是一种精神羁绊)’。只需术成,蓟王当视阿斗如骨肉。视太后如手足。此生不渝,无有例外。”   简言之。麻姑仙派“千里投怀术”,西王母派“灵台种玉术”,一个是蒂结“肉胎”,一个是缔结“灵胎(请与心怀‘鬼胎’,一并理解)”。   “如此,夫人且放手施为。”何后这便定计。说到底,还是对违背人伦的无故孕身,麒麟送子,心生忐忑。生怕阿斗得不到蓟王善待。更怕己无所依。为蓟王嫌弃。   “乞太后引我入船宫,参蓟王上巳祓禊之会。”上元夫人终于出口。   “也好。”何后有求必应。   上巳节后,王妃等,便将归国。蓟王不舍,耳鬓厮磨,日夜为伴。   蓟王亦以为。张俭虽奉衣带诏,然绝不会择此时下手。且说何苗、董重早已知晓,焉能无备。何况东距广成聚,不足五十里。聚中何苗屯四郡亡胡精骑一万。并将周遭惮狐聚、阳人聚、霍阳聚、赫人聚、蛮中聚等,一众聚落,皆划归军屯。分兵驻守,护聚中民众,屯田自养。省下大笔辎重粮秣。只恨“周回百里”广成泽,并无马匹。否则,当如董重屯兵之上林苑,大肆贩卖获利。   所谓“聚落”,时下多指,远离交通要道,无有里、亭、乡等,大汉行政划分的“野聚”。亦或是,前为城邑,后因种种原因,城邑被毁,建制撤除。民众大量外迁,只剩少数人聚居之地。类似亦可称“墟”。   楼桑之所以称村(邨),乃因地处官道,位于陆城亭下。若无官道,多半只可称“聚”。聚中亦有里魁。主理民政。却无亭父,掌开闭扫除;亦无求盗,掌捉捕盗贼。亭,必沿路而设。无路不置亭。野聚,多为同宗相聚,或遗民相依。邻里守望,亦有野渡、野市,诸如此类。   蓟王有船宫之便。上巳节时,只需出水砦,经阳渠入洛水。行禊祭后,于船宫大宴群臣。待尽兴乃归,入阳渠,泊于水砦。一日礼毕。   知王妃节后便归。何后遣长乐太仆赵忠登船。言,欲与长姐衅浴。   《周礼·春官·女巫》:“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郑玄注曰:“衅浴,谓以香薰草药沐浴。”《国语·齐语》:“(管仲)比至,(桓公)三衅三浴之,桓公亲逆之于郊,而与之坐而问焉。”注云:“以香涂身曰衅。”   遂有典故:“三衅三浴”。意为礼遇之隆重。用后世的话说,涂三遍沐浴露,反复冲洗。内外一新,出迎贵宾。   祓除衅浴,乃上巳节,古老旧习。今已不行此礼。上巳日,多为水边踏青,游玩嬉戏,便是寻常人等,亦少有人入水。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太后、王妃,焉能行此礼。   何后言下之意,乃在船宫浴室,与王妃三衅三浴。   刘备本欲婉拒。不料长姐竟先行答应。   赵忠大喜而过,领命自回。刘备问过方知。长姐亦有深闺秘语,与何后坦诚相待。故,此乃王妃社交,蓟王不应拒绝。亦不便参与。   心念至此,刘备便没有坚持。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   三月上巳,如期而至。 第144章 无双后妃   因从南郭太学出发。为照顾城内勋贵,故相约鸡鸣时分,城门大开时。   古有“鸡鸣狗盗”。话说,齐孟尝君出使秦国,被昭王扣留。有一食客自狗洞钻入秦宫,盗出狐白裘献给昭王宠妾,说情放行。逃至函谷关时,昭王又下令追捕。便另有一食客学鸡鸣,引群鸡齐鸣,赚开城门,孟尝君得以逃回。   如此说来。鸡鸣时,开启城门,古而有之,非今汉首创。后世亦多循此例。   安车驷马,水泄不通。皆是蓟国制式马车,非富即贵,气度非常。虽轻车简从,厢内用度,一应俱全。如此规模,令人咋舌。随行人等皆言,唯有郭林宗游洛阳,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辆。可与今日,相媲美。   换言之。时至今日,党魁之声望,虽不敢说与先贤比肩。然足望郭林宗项背。   党人复起,势不可挡。遥想当年,泪染青衫。   如此规模之盛世,历年罕有。来与不来,早来迟来。根本无从分辨。见时辰已到,党魁一声令下。前车开道,后车次第进发。今冬酷寒,横跨洛水的舟桥,尚未及拆除。正当其用。千车横渡洛水,浩浩荡荡,驶向伊阙关。   左中郎将吕布,领麾下精骑,伴驾蓟国公车左右,行于前队。守丞刘平车内安坐,目不斜视,长者之风。守丞,官秩虽不过六百石。然却代蓟王出席。不可等闲视之。甚至周围车辆,皆稍稍勒马,不敢逾越。   董骠骑并何车骑,车驾亦入前队。透过白琉璃车窗,二人相貌,清晰可辨。   蹄声隆隆,车轮滚滚。路上行人惊恐避让。沿途亭驿,即便事先得报,亦各个如临大敌。不敢大意丝毫。甚至为此次出行,二宫太皇并少帝仪仗,乃由卫将军张济,并五官中郎将张绣,领二宫虎贲,一路伴驾左右。河南尹司马芳又命洛阳南部尉并河南中部掾,领麾下将校沿途护送不提。   饶是如此。安全起见。董骠骑并何车骑,亦各有百骑随行。已备不时之需。   料想。二宫太皇,并少帝皆在队中。党魁即便有心奉衣带诏,亦需三思而后行。万一伤及太皇并少帝,党人百死莫赎。那时,历经千辛万苦,开创之大好局面,亦会瞬间崩坏。党人复起无望。更累国祚不继,社稷无存。受万民唾骂,千夫所指。   安车千乘,嘉宾云集。众目睽睽之下,党魁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即来则安。   心念至此,董骠骑遂落下窗帘,临窗高卧,酣睡一程不提。   通关大道,轻车半日可行二百里。更何况驷马安车。百余里官道,鸡鸣时启程,日出已过伊阙关。不等日中,便可抵达牛山脚下。   杜康村,虽藏于山谷,然因美酒飘香,游商往来贩运,路上车马不绝,官道直修到村口。通行便利。俗谓“酒香不怕巷子深”。类似拥有名产的邑落,必不会沦为野聚。少时,郭芝曾言,楼桑松泉酿,可与杜康酒媲美。换言之,除去非达官显贵不可畅饮之翠玉琼浆。洛阳百姓,亦好杜康解馋。   不等抵近。遥见村头旌旗招展,人山人海。村中里魁,携父老乡亲,恭迎太皇并少帝一行。   待少帝并太皇仪仗入村。里魁领村中百姓、客庸,客商,一干人等,伏于路旁,恭迎圣驾。   少帝,少年心性。外出踏春,自是欣喜。二宫太皇,难得出宫,亦意趣盎然。   来者皆是客。即便斗石小吏,亦是东主无疑。少帝和颜悦色,命里魁并百姓起身。   类似盛会。必有大小官吏,提前预备。禁中羽林,里里外外,严防死守。断不会令天子,轻身涉险。村中各处散布明岗暗哨,便是村民家中,亦有羽林卫就地驻防。铁器弓弩,悉数抄没。待少帝起驾回宫,再各自领回。   天子出游,看似置身田园,与民同乐。实则,除去土墙茅舍,一切与宫中大同小异。   见里魁举止得体,对答如流。鹤发童颜,和蔼可亲,不似乡野鄙夫。少帝随口一问:“里魁何名?”   “回禀陛下,老朽吕俭,字伯奢。”   “因何不姓杜?”少帝又问。   “陛下圣明。老朽乃成皋人氏,多年前入村拜师,习杜氏酿酒技艺,故不姓杜。”里魁答曰。   “原来如此。”少帝笑道:“有劳里魁,前方带路。”   “喏。”   十里函园,阳港水砦。   天光大亮,忽闻号角雄浑。刘备携王妃,并麾下文武,恭迎太后仪仗登船。   周遭大小船只,各自散开,撤除包围。三足踆乌,徐徐离港,入阳渠水道,顺下洛水。何后虽贵为太后,年纪却不及而立。年十五入宫,隔年诞下少帝。大致算来,开春二十又七。即便略有出入。至多,亦不过二三岁之差。乃因先帝,只幸年十四至十八宫女。再加过门不入,无心插柳。终归造化弄人,成全了今日之何后。   二十又七。再加三岁,亦不过三十而立。韶华正盛,却已是太后。话说,今汉深宫,难有长寿之主,便是“长七尺二寸,姿颜姝丽,绝异于众”之和熹邓太后,临朝摄政十六年,崩时不过四十又一。   可想而知。   船宫,后殿。   何太后终与蓟王妃,相见。   “妾,叩见太后。”蓟王妃,盈盈下拜。   “王妃免礼。”却被何后,离席托起。   各自落座,相对无言。   蓟王妃先开口:“来时母亲询问阿斗。”   何后闻言动容:“有劳太妃挂念。”   “种出蓟王乎。”王妃直问。   “种必出蓟王。”太后直答。   “完璧生子乎。”   “至今清白身。”   “大汉深宫,苟活不易。”   “如王妃所言,悔入宫门。”   “阿斗无辜,太后善待。”王妃取鬓上金步摇赠回:“此物乃太后为皇后时,所赐。今日,物归原主。”   四目相对,何后忽生自惭形秽:“王妃爱恨分明。妾,远不及也。”   “太后是主,岂能称‘妾’。”王妃目光清洌,洞若观火:“小弟赤诚磊落,恪守臣节。深敬太后,故步步退让,而非惧怕。阿斗之事,切莫再有。妾,言尽于此。”   “王妃之言,字字入耳。”何后回拜。 第145章 显山露水   牛山北坂。已用竹木建起高台,上立行营。可供二宫太皇并少帝,居高俯瞰。十里山水,尽收眼底。三山环抱,一溪旁流。沿溪谷两难浅滩,取迂回蜿蜒处,于一里之内,起座座滨水小台,上置坐榻一张。溪水自榻下流淌,触手可及。   少帝依次数来,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八台。   遂心领神会:“象九野二十八宿也!”   “‘天有九野,地有九州’。”窦太皇,欣然笑道:“敢与党魁同台者,当可象一宿也。”   二十八宿,自西向东: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七人比七宿。共组四象。合计二十八人,象二十八宿。便是坐榻方位,亦与之相合。   曲水流觞之雅会,乃党魁提议。   故党人为东主,择选七人,组苍龙七宿。宗室外戚为贵宾,择选七人,组白虎七宿。朝中百官及名流高士,各选七人,组玄武七宿,并朱雀七宿。各据河湾,相对而坐。   党人七子,无可避让。   朝中百官,各自谦让。   名流高士,当仁不让。   宗室外戚,互相推让。   见董重、何苗,被勋贵合力推出前台。少帝不禁笑道:“却不知,杜康比翠玉琼浆如何?若三杯既倒,董骠骑并何车骑,恐难久持。需防失足落水。”   见董太皇不语。窦太皇亦笑言:“杜康与松泉酿相仿。卢司空,能饮一石。”   “如此,二位将军,或可撑过一巡。”少帝终是放心。   百官队列,袁绍、曹操等,皆入选玄武七宿。名流高士,强手如云,自不用说。   待众人坐定,党魁张俭,自居首位。先领众人遥拜坂上太皇并少帝仪仗。党魁吐气开声:“子曰:‘知(zhì)者乐(yào)水,仁者乐(yào)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yào),仁者寿。’乃‘寄情于山水’也。今日,我等何不以‘山水’为题。可吟前人名篇,亦可自诵佳作。然需谨记:虽言山水,却不可显露山水。”山谷拢音,声传数里。便为围观人群,亦字字入耳,清晰可辨。   曹操心领神会:“少府之意,吟山不露山,诵水不显水。句中无‘山水’二字,便是‘寄情于山水’。”   卢司空,居百官首席:“妙哉。”   围观人群,已各自霸占有利地势。屏气凝神,拭目以待。   有蓟式安车,无需再“帷幔玄黄”。数辆机关马车,拼凑成营地。营房内器物,一应俱全。   “旨酒嘉肴,方丈盈前”。美酒佳肴,摆满一丈见方。“方丈盈前”,也作“食前方丈”、“食味方丈”。   “浮枣绛水,酹酒醲(浓)川”。上巳节时,男女聚于水边,竞相浮“稷山枣”于清流之中,宴前泼美酒入溪,以祭大好河山。遂相沿成习。   “稷山枣”,旧称“晋枣”,亦作“绛枣”。因稷山位于河东,故今又俗称“河东枣”或“安邑枣”。   宋人罗愿《尔雅翼·卷十》便说,晋人尤好食枣,“其人置之怀袖,食无时(得空便吃),久之齿皆黄。故《养生论》亦云:齿居晋而黄。”正因时人,食枣成风。甚至《汉书》亦载:“安邑千树枣,此与千户侯等”之说。足见风靡。   乃至于,许多达官显贵,为能吃一口稷山枣,不惜放低身阶,托人向河东官吏索求。   《杜氏新书》:“平虏将军刘勲为魏武所亲贵,震朝廷。尝从河东太守杜畿求大枣,畿拒以他故。勲败,魏武得其书,叹曰:‘杜畿可谓不媚于灶者也’。”   试想,一座座马车营房,沿溪谷铺开。中置炭炉篝火,周围陈列美酒佳肴。篝火旁还有“美媵艳姝”,“戴翡翠,珥眀珠,曳离袿”,轻歌曼舞,眉目传情。   远山近水,风动鸟鸣。   与三五好友,席地而坐。饮美酒佳肴,赏曲水流觞。大雅之行,莫过如此。   趁长辈欢饮,家中少年,三五成群,结伴而出。与别家“窈窕淑女”,并“立水涯”。“微风掩壒,纤榖低徊,兰苏肹(虫向),感动情魂”。   “发乎情,止乎于礼”。三月上巳,老少咸宜。   水边忽起哗然。   引一干人等,纷纷起身眺望。   原来。正有一耳杯,不偏不倚,停在董骠骑榻前。   董骠骑自当明白,众人因何哗然。这便不慌不忙,探身将荷叶上耳杯捞起,一饮而尽:“……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xí田野)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仓庚哀鸣;交颈颉颃(xié háng 上下翻飞),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所诵,正是张衡《归田赋》。   “露山矣!”便有人高呼。   董骠骑一愣,这便笑道:“愿赌服输。”再截取溪中三杯痛饮。   “好酒量!”便有人叫嚣。   “承让,承让。”能将《归田赋》,有模有样,吟诵大半。坂上董太皇,与有荣焉。虽不小心露山,亦足可称道。   党魁笑道:“请董骠骑改诵之。”   董重灵机一动:“龙吟方泽,虎啸丘林。”   “可也。”党魁欣然点头。   董重心领神会。遂将张衡名篇,倒背如流:“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鲨鰡……”   “好!”袁术引众人齐声叫好。   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痛饮美酒,吟诵名篇。听者皆鸿儒,围观无白丁。董骠骑不虚此行矣。   牛山脚下,泉涌处。旁设酒坛,酒瓮高叠。瓮中皆是十年陈杜康美酒。   村中男女老少,正在里魁的招呼下,先斟满耳杯,再取碧荷承托,最后小心送入溪流。便有流觞,侥幸逃过截取。亦被水边人群,争相捞起,一饮而尽。无有逃脱。   坂上行营。刘平代蓟王,陪坐侧席。捧杯在手,俯瞰荷叶流觞,蜿蜒而下。被人随手捞起,痛饮美酒,吟诵名篇。不由暗自皱眉。   衣带诏何在? 第146章 党人认主   话说。那夜暗入书箱,被抬入党魁后舍。言尽即走,未做停留。未能悉知详情。   曲水流觞,乃出曹操之谋。   上巳盛会,万众瞩目。更加二宫太皇,并少帝亲临。焉能暗行苟且之事。且董骠骑、何车骑,早有准备。内披软甲,外裹锦衣。亲随死士,形影不离。更加羽林卫,早将杜康村围成铁壁铜墙,刺客焉能近身。   若大开杀戒,何车骑只需一支鸣镝射空,或燃狼烟起。屯于周遭聚落之亡胡突骑,便会蜂拥而至。铁蹄所过,血流成河。此处,三山环抱,一溪旁流。乃死地也。兵荒马乱,刀剑无眼。又裹挟大量与会众人,如何能独善其身。   故,智者不为。   曹孟德所出奇谋,必出众人所料。   莫非……下毒?   刘平自行摇头。若行下毒,必有所指。曲水流觞,漫无目的,更无迹可寻。焉知毒酒,必送至何董二人榻前。万一被他人截取,饮入腹中,死于非命。则事败矣。   苦思无所得。刘平遂饮尽杯中残酒。   数日前。   金水汤馆,后院精舍。   车骑将军长史许攸,如约到访。   “孟德别来无恙乎。”   “许久未见,子远可安好。”曹操引入内室叙话。   “金水小市,乃蓟王家业。孟德屡次赴京,皆居此地。当真,无备乎?”许攸笑问。   “蓟王磊落。且与我莫逆之交。若非情急,焉会如此行事。”曹操笑答。所谓“灯下黑”。蓟王焉能事事躬亲。十里函园,四十万民,早已牵扯麾下人马,太多精力。   “孟德深知蓟王矣。”许攸这便落座。   曹操遂问道:“衣带诏之事,子远知否?”   许攸眼中精光毕露:“孟德亦知也。”   “京中还有人不知否?”曹操摇头苦笑:“‘机事不密,祸倚入门’。党魁自寻死路矣。”   “我看未必。”许攸笑中别有深意:“你我皆知,张俭此来,必有所图。先与大将军何进,霞楼盟誓,共诛黄门。累及大将军身首异处,黄门式微。才有二戚相争。今又奉太皇衣带诏,欲诛外戚,以清君侧。试想,若二戚伏诛,又当如何?”   经许攸点拨,曹操顺其言道:“那时,党人独霸朝堂,党魁一言九鼎。只需蓟王就国,当执掌朝政,秉笔江山。”   许攸摇头一笑:“此言,若出旁人之口,倒也罢了。孟德,焉能如此‘肤浅’。”   “哦?”曹操一愣。   许攸附耳言道:“孟德莫非忘了王芬之事。”   “嘶……”曹操如何还能不醒悟:“莫非,张俭此来,亦为‘合肥侯’乎?”   “然也。”许攸嘿声一笑:“如今看来,王芬不过是行‘投石问路’。如蓟王所言‘抛砖引玉’耳。王芬、张俭,舍生忘死。所求,必是改朝换代,三兴炎汉。党人已认主矣。”   “党人认主。”曹操惊问:“党人当真,甘为‘合肥侯’驱策?”   “孟德往来洛阳,逢休沐,必参党魁平乐会。席间,又见过合肥相几次?”   “次次得见。”曹操略作思量,这便醒悟。   “合肥侯相,胡毋班,与王芬同列八厨。先前,经他之手,伪造我等往来书信,方令禁中鹰犬,信以为真。皆以为,王芬所谋,乃欲废先帝而立合肥侯。故二宫太皇,才不予深究。若非兄弟阋墙,宗室内乱。孟德以为,单凭《拒王芬辞》,能独善其身乎?”   “子远深谋远虑。我,不及也。”曹操拜服。   许攸面露得色,坦然受之:“孟德今为外镇,政务繁多。不知京中内情,情有可原。先前,袁术与何车骑相约小酌。醉酒失言,泄衣带诏之密。料想,董骠骑,亦知矣。此乃袁绍之谋,反行欲盖弥彰之计也。”   曹操轻轻颔首:“所谓‘授人以柄’。知事败必死。奉诏之人,逼不得已,唯齐心勠力,放手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攸欣然一笑:“党魁之谋,为孟德所窥也。”   “莫非,党魁亦泄密。”曹操惊问。   “先前,名士孔融,逢会必到。然自衣带诏外泄后,再不见孔融赴会。料想,必是从党魁处得知隐情,后告知董骠骑。于是,孔文举再无颜面赴会。”言及此处,许攸嗤鼻一笑:“袁绍泄密,不过为挟诏自重。首鼠两端,待价而沽也。”   “原来如此。”曹操叹服。许子远,智计百出。非常人也。却不知,比神鬼奇谋贾文和,何如?   见曹操面露钦佩,许攸洋洋得意:“此诏必出蓟王授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党魁亦如此说。”   “果不其然。”许攸眼中精光一闪:“可有物证?”   “并无物证。”   “可有人证?”   “亦无人证。”   “人证物证皆无……”略作思量,许攸言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料想,不日必见分晓。”   曹操遂问:“若证据确凿,又当如何。”   “若有铁证,可证此诏乃出蓟王。除何、董二戚,则非为党人牟利。乃为乱天下也。”许攸一语中的。   “主弱臣强,诸侯并起。”曹操亦醒悟。   “然也。”许攸笑道:“蓟王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试问,关东诸侯,如何能敌。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待一统九州,问鼎中原。党魁必上表,请少帝退位禅让。蓟王登基,再立宗庙。三兴炎汉,指日可待。”   言毕,见曹操沉默不语。许攸又笑:“孟德切莫做小女儿姿态。为天下黎庶计,蓟王如此行事,自无可厚非。”   曹操龇牙一笑。遂以密情相告:“党魁将趁月末朝会上疏,欲在三月上已日,大会宾客,宴于洛水。请少帝并三宫帝后,携文武百官出席。”   “此言当真?”许攸猛然起身。   “千真万确。”曹操轻轻颔首。   “党魁欲行衣带诏也!”略作思量,许攸断然摇头:“如此行事,二戚必有防备。且洛水濒临城下,行事诸多不便。”   “依子远之见,该当如何。”   “三月上已……”许攸智机百转,灵光一现:“孟德故人,成皋吕伯奢。可还在牛山酿酒乎?” 第147章 昏夜奔袭   “家门故交,多年未见。料想,当仍在杜康村。”曹操反问:“子远何意?”   “何不行,曲水流觞。”许攸言道:“当年,你我好友,共聚牛山。于溪边,痛饮杜康美酒。后众人皆醉。唯孟德与本初独醒。闻村中有人婚娶,你二人竟欲劫掠新妇,歌舞助兴……”   言及少年旧事。曹操不由笑叹:“年少轻狂,酒后失仪。子远不提也罢。”   “孟德且看。”许攸手蘸杯中香茗,于案上绘简图:“此处便是牛山,此处为广成泽。泽边广成聚,乃何车骑,屯兵之地。不出二载,前后招募亡胡突骑一万。人吃马嚼,耗费无数。便是何太后亦养之不起。不得已,何车骑遂将周遭聚落,悉数划归军屯。招募流民,屯田自养。”   见散落周遭的野聚,将牛山团团包裹。曹操心中一动:“子远,意欲何为?”   许攸遂在牛山与广成聚间,划线相连:“‘割楚而益梁,亏楚而适秦,嫁祸安国,此善事也。’”   “嫁祸安国……”   见曹操若有所思,许攸亦不言语。将案上积水,挥袖拂去。只顾闭目养神不提。   少顷,曹操苦思无所得,这便离席求教:“计将安出,还望子远不吝赐教。”   “孟德,且附耳过来。”许攸高深一笑。   “只需如此……如此……”   听完,曹操叹服:“子远妙计,神鬼莫测也!”   “孟德,言重了。”许攸志得意满。   待送走许攸,曹操笑容转冷:“许子远,恃才放旷,恃宠必骄。若不知收敛,他日必死于非命也。”   许攸却忘了。先前奉王芬之命,联络群雄。拜会曹操时,乃是曹操暗中谏言:“何不立‘合肥侯’为新帝。”   此乃瞒天过海之计也。   大汉律法,常重责首恶,赦免从众。若假合肥侯名义行事。合肥侯,便是主谋。一旦东窗事发。首当其冲,必问责合肥侯。大汉对诸侯谋逆,行杀无赦。绝无姑息之理。诸如勃海王悝,被诬下狱自杀。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以辅导王不忠,悉伏诛。宗法酷烈,足见一斑。   合肥侯,亦是董太皇所出。俗谓“手心手背”。长子已死,焉能再杀次子。故,唯有将王芬“谋逆未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能保住合肥侯。   曹操既有此深谋远虑。许攸又何必人前卖弄。   曹孟德,非我蓟王,能待人以宽。   正因,后续种种,皆不出许攸所料。尤其见蓟国守邸丞刘平,自出书囊。   铁证如山。   曹操震惊之余,急忙收拢心神。稍后,遂献许子远嫁祸安国之计。才有今日曲水流觞。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哺时将至。党魁张俭,饮尽杯中美酒,起身下拜。向二宫太皇并少帝,乞回。   少帝虽意犹未尽,却也知适可而止。欣然罢筵,仪仗登车,重返洛阳。   一日之游,莫过如此。   沿溪谷展开的马车营地,纷纷收拢闭合。套上驷马,列队出发。   忙碌一日的杜康村民,各有重赏,皆大欢喜。   里魁领村民列队村口,恭送帝后车驾。   董骠骑、何车骑,醉眼蒙眬,被左右搀扶登车。各自酣睡不提。虽说杜康不比翠玉琼浆,却也是难得佳酿。车入官道,直通洛阳。   天色渐晚,视野昏沉。前后车辆,接连点燃琉璃风灯。举火如龙,车马奔腾。   不知过了多久,董骠骑猛然酒醒。小腹胀痛,乃是被尿憋醒。   “停车!”   “停车。”车外虎贲,高声呼喝。   前后从车,次第勒马。   不等车驾停稳,董骠骑推门下车,于路旁更衣。后方车马呼啸而过。视线昏黄,着急赶路,亦顾不得许多。   须臾,竟只闻水响。   董骠骑举目四望,似只剩自己这队车马。   “何故,何故缓行?”登车时,董骠骑打着酒嗝问道。   车前御者答曰:“不知何故,驾车驽马,蹄软无力,故落人后。”   “莫非,畜生亦醉乎。”董骠骑,两眼一翻。   引周围骑士,好一阵哄笑。董骠骑不以为意,只顾登车安睡。   车队继续上路,追着长长的灯光而去。   又行一阵,忽听劲弩疾响。队中护卫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   “敌袭!”护卫纷纷举盾。前车驽马悲鸣倒地,速度骤减。后车急忙勒马,董骠骑毫无防备,滚落座下。这才从睡梦中惊醒。   “护驾,护驾!”箭如飞蝗,乱射包铁车厢。黑釉涂搪,接连崩碎。万幸蓟国精工车马,搪瓷装甲,便是劲弩,亦无法射穿。   车前御者,亦放下镶环幕网。挡住乱箭。   抢在白琉璃车窗被击碎前,董重猛踩机关踏板。钢丝帷幕沿四壁直坠。将整个内厢,团团笼罩。   两侧密林,幽暗昏黄。也不知埋伏多少兵马。如何敢入林反杀。   “换马!换马!”便有骑士扯住阵亡同伴坐骑,更换被乱箭射死的驽马。余下骑士举盾四周,遮蔽箭雨。不时有人闷声中箭,却入肉不深,实无大碍。万幸人马具装,若非先前方便赶路,未曾拉下遮面,被暗箭击中面门。焉能惨叫落马。   “速走!”套好驷马,骑士重击马臀。   御者奋力抖缰。强行碾过马尸,破阵而出。   前后从车,已全然顾不得。余下骑士,从旁护佑,紧随董骠骑车驾,呼啸而走。   与此同时。广成聚,车骑将军营。   便有一骑,高举兵符,奔冲入营:“将军遇袭,速去驰援!”   确认无误。营将口出胡语,一众胡骑,捉刀上马,随信使冲杀而去。   天色渐晚,月挂枝梢。董骠骑一行,且战且走,慌不择路。背后追兵,一路紧追不舍。箭发如雨,无穷无尽。   贼人早有准备。先前驽马,之所以蹄软无力,许是被人暗中下药。杜康村内,必有其内应。   董骠骑藏身坐榻之下,思绪急转,切齿生恨。目光所及,忽见一支射入地板的羽箭,杆身刻字,依稀可辨:“光熹元年,南阳工官护工陈”。   “箭出南阳。”电光石火,董骠骑幡然醒悟:“官军!”   “此地何来官军……”心念急转,董骠骑似有所悟:“莫非是车骑营!” 第148章 死里逃生   “非是党人衣带诏。乃是何苗欲杀我!”董重怒急喝骂。冷不丁,火光一闪。   一支破甲箭,竟洞穿钢丝幕网,正中面前地板。   砰!   碎木迸溅。   董重将将积攒的怒火,一泄而空。这便抱头惊呼:“速回,速回!”   “前有亮光!”车前御者大声呼喊。   必是一路疾驰,追上大队。所谓人多壮胆。董重心中稍安。   便在此时,忽闻马蹄声起。无数骑士,火把高举,四面冲杀而来。   “杀!”   “吾命休矣。”刚出虎穴,又陷龙潭。董重欲哭无泪。   “骠骑勿慌,吕布来也!”危急关头,忽见一将,拍马赶到。手中画戟,左右翻飞。敌骑惨叫落马,竟无一合之敌。如猛虎入群羊。领麾下骁骑,助董骠骑一行,杀出重围。   “左中郎将英武!”董重逃出生天,不由得喜极而泣。   “举手之劳。”吕布伴驾左右,面色如常,大气不喘。   又行一段。眼看脱困,董重隔窗问道:“左中郎将,因何至此。”   “入(伊阙)关时,(董)太皇询问左右。不见骠骑车驾,恐生不测。遂命末将领兵接应。”吕布答曰。   “原来如此!”终归还有人惦记。否则,死于非命矣。   “京畿近郊,八关内外。何来大队马贼。”吕布疑道。   “非是马贼。乃是……”不说还好,听吕布说起,董重恨意丛生:“车骑营中四郡胡骑。”   “何车骑?”吕布亦吃一惊。   “正是。”董重恨声不绝:“千算万算,不料杀我之人,竟是何苗。幸得左中郎将驰援,何苗小人,这才未能如愿。果然苍天有眼!”   吕布无言以对。二戚之争,今夜之后,势如水火。当置身事外,防延祸上身。   目送董骠骑,车驾远去。   偷袭之人,纷纷勒马。   “吕布虓勇,万夫莫敌。”说话之人,正是曹孟德:“然来与不来,董重今日皆可逃过一劫。”   “子远盗何苗兵符,引胡骑四面围剿。当如何善后。”此人必是袁绍。见事成,遂心忧同伴安危。   “无妨。”曹操答曰:“以子远之谋,必有脱身之计。”   “董重大难不死,必兴兵报复。二戚之争,再无可转圜。”袁术一声轻笑:“子远嫁祸之计,成矣。后续依计行事,当兵不血刃,除二戚之患。”   袁绍又道:“吕翁不可再留,速将家小遣归故里。”暗中出手相助,下药董骠骑驽马者,便是杜康村里魁,吕伯奢。   曹操答道:“今夜便已动身。”   “如此,我等速回。一切如故,切莫走漏风声。”   “好!”一行人这便抄近路,赶在董骠骑之前入关不提。   伊阙关下,人马嘶鸣。   二宫太皇并少帝车驾,已先行入关。余下车马列队,正井然有序,依次通关。入关后,便是洛阳京畿,安全无虞,各自散去。   关内驿馆。见董太皇越发不安。窦太皇遂劝道:“姐姐切莫心急。许是路上耽搁,当无大碍。”   “事有蹊跷。”董太皇言道:“千乘竞发,五十里大道,列队而行。为何独缺骠骑车驾。”   少帝答曰:“太皇且宽心。朕已命左中郎将引兵回援。稍后,当有消息传回。”   董太皇忽问:“何车骑入关否?”   “何车骑一路酣睡,此时已入关。”少帝答曰。   董太皇不置可否。   “报——”便有卫士廊下通禀:“左中郎将已将董骠骑迎回。”   “果然虚惊一场。”窦太皇笑道。   “可有隐情。”见卫士并未起身离去,董太皇遂问。   “回禀太皇,董骠骑车驾,被马贼袭扰。从众皆失,单车逃脱。”   “一派胡言。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何来马贼!”董太皇怒叱。   “太皇恕罪。卑下,实不知也。”卫士谢罪。   “退下。”窦太皇言道。   “喏!”卫士如临大赦,再拜而出。   “何人袭扰骠骑将军。”董太皇看向少帝:“陛下可知也?”   少帝如实以对:“朕亦未知。”   “伊阙关下,唯何车骑,屯驻一万胡骑。”董太皇言有所指:“马贼何来?”   少帝无言以对。董太皇言下之意,有一万胡骑虎踞再侧,马贼岂能独活。若真有马贼,必与胡骑脱不了干系。   待董重车驾入关,驶入驿馆院内。   见驷马安车,遍体鳞伤,触目惊心。董骠骑,披头散发,搀扶下车。董太皇面沉似水:“何人偷袭。”   董重咬牙出声:“车骑营士。”   “何以见得。”董太皇全无意外。   “射入车内箭矢,皆出南阳工官。乃去年新造。护工卒史姓陈。此批箭矢,发往何处。太皇一问便知。”   “南阳太守何人?”董太皇问道。   少帝答曰:“乃前长水校尉,袁术。”   “命袁术彻查,不得有误。”   “喏!”   董重又道:“先伏于密林,后四面围堵。声势浩大,必奉军令。只需遣使入营,逐一质问。自有人吐露实情。”   董太皇轻轻颔首:“依令行事。”   “喏!”   见董重狼狈不堪,有失体面。董太皇遂道:“且下去,好生歇息。朕,自当为骠骑做主。”   “谢太皇,谢陛下。”董重拜退。   “陛下,以为如何?”待董重退下,董太皇轻问。   “胆敢残害朝中肱股重臣,一经查实,绝不姑息。”少帝掷地有声。   “好个‘一经查实’。”窦太皇笑道:“陛下这是要铁证如山。”   少帝言道:“董骠骑遇袭,兹事体大。当谨慎行事。且看何车骑,有何话说。”   “也罢。”董太皇亦不争辩:“明日专开朝会,请蓟王临朝。”   “遵命。”少帝暗松一口气。有蓟王临朝,自当秉公断案,无有偏颇。   便在此时。   蓟王三足踆乌船宫,亦徐徐泊入阳港水砦。   蓟王起身罢筵。百官结伴下船。车入官堡,一夜安枕。待明日酒醒,当一切如旧。   明日长姐并七位小姐姐,便将归国。蓟王本欲大被同眠,夜诉衷肠。岂料太后与长姐,行三衅三浴之礼。   也罢。终归来日方长。   蓟王自回寝宫。   门外云霞卫,英姿飒爽。然贞绢自随身携带,还从未有人动用。王上专宠长姐,竟无暇他顾。   如之奈何。 第149章 乘风而至   四百尺千秋观。   明月高悬,华灯初上。便有一人,立于百尺平座,眺望灯火阑珊二崤城。   “大师兄。”见时辰已到,身后同门,一声轻唤。   “依计行事,除妖卫道。”那人言道。   “喏!”众同门齐声应诺。   “万勿令恩师及(刘)惇师弟,一腔心血,付之东流。”音犹在耳,那人竟纵身跃下。   “遵命!”一众同门,紧随其后。百尺平座,飞掠而下。身如鬼魅,直扑函园而去。   三足踆乌船宫,蓟王寝宫。   云霞右御卫长参狼羌梁姿,并云霞左御卫长白马羌白微。一左一右,各领一伍七尺云霞卫,披坚执锐,立于宫门前。   今夜七妃侍寝。明日便将北归。蓟王已传令,除王妃外,一干人等,不得入内。   三足踆乌号,三体船身,类金乌三足,展翅欲飞。居中主舰,称“腹舰”,乃取“心腹要害”之意。左右辅舰,称“翼舰”,取“比翼齐飞”之意。甲板如双翼伸展,制霸水面。三舰共用艏桅,各自分置舯桅与艉桅。计七桅。楼高七重:庐、飞庐、天庐、穹庐、爵室、望楼、旗楼。   蓟王寝宫,位于腹舰艉楼二重。由覆道与正殿二重相连。正殿,又称主殿。位于腹舰舯楼一重。平时用于接见群臣,宴饮国宾,诸如此类。腹舰艏楼一重,称前殿。故,腹舰艉楼一重,又称后殿。   东、西翼舰一重,称左、右偏殿。翼舰与腹舰共用艏楼。故只另设舯楼并艉楼。二楼称前、后偏殿。左右偏殿,由三重十字飞阁,与主殿各层相连。主殿三重以上,至七重,称:穹庐、爵室、望楼、旗楼,则无飞阁通连。唯有乘天梯上下。   换言之。后殿二重,便是蓟王寝宫。此处船身最为坚固,防御最为严密。另有天梯暗藏。能直降尾舱斗舰。必要时,可换乘机关斗舰,弃船而走。诚然,如此巨舰,断难攻破。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只为万无一失。   此船,傲视宇内,堪称罕有。蓟国将作寺集墨门之大成,再加蓟王神鬼手绘图板,举国之力,数年方成。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不可计数(bù kě jì shǔ)。   “何人鬼祟!”见覆道那头,人影闪动,梁姿一声清喝。云霞卫弓开满月,直指人影。果然训练有素。   “放肆。”来人云鬓宮衣,飘然若仙,正是公孙王妃。   “拜见王妃。”女卫齐声行礼。   “王上何在?”王妃又问。   “王上已入寝宫,多时。”梁姿话将出口,王妃已乘一缕香风,翩然而至。奇香扑鼻,沁人心扉。   “好。”王妃伸手推门,宫门却纹丝不动。   “此乃巧工门。”梁姿不疑有他,伸手转动门上“铜龟蛇铺首”。驱动衔环内藏机栝,半扇宫门,无声开启。   “甚好。”王妃翩然入内,宫门无声闭合。   只见“雕楹玉磶,绣栭云楣”;铺锦列绣,富丽堂皇。   蓟王寝宫,上下两重。设计出人意表,又别出心裁。入殿便是前厅。四周陈列鼓乐,排设编钟。对面台上,置坐榻数列,供蓟王并妃嫔观赏。居中场地,铺陈金丝毛毯,上悬琉璃枝灯,乃由乐伶舞姬,载歌载舞。因是寝宫,故前厅不用会客,只赏歌舞。   乐厅背后,还有琉璃花厅、餐厅、浴室、暖阁,不一而足。寝宫一重,多为饮食起居。   左右各置旋梯,如玉带环抱,通往二楼。   楼上,才是蓟王寝室。   王妃罗袜丝履,步步生香。拾级而上,玉容仙姿。   皓月当空,夜深人静。二楼开阔,一览无余。居中起七重华盖,下置七层玉阶。象天圆地方。华盖罩下,帷幕低垂,人影绰绰。正是麒麟卧榻。   帷幄内,便唤做“海阔天空”,亦不遑多让。“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便是此中真意。   王妃矗立阶前,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又环顾左右。未觉有异。   忽并指一弹。   乌影一闪,直投榻前瑞兽香炉。噼啪轻响,氤氲升腾。   须臾,竟烟气弥漫,如雾似幻。一时满室生香。   一切尽在掌握。“王妃”娇颜,云霞忽升。默念心经,强忍羞意。帐前宽衣解带。着蓟式襌衣,入帷幄之内。此王妃,非是公孙长姐。乃上元夫人假扮。只为近身施法,行灵台种玉。   先前,梁姿、白微,并一什云霞卫,之所以“熟视无睹”,只因中了“缅匿术”。又叫“障眼法”。取“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之意。   与此同时。   一队国邸采买马车,自阳港双市,列队而来。车内水箱,载满生鲜。乃为明日宫宴所备。随行属吏言:今日上已,王上大宴群臣,食材多烹制殆尽。故命守丞当即采买。   连夜采买,事出有因。   船宫诸事,亦常交由国邸代办。细细勘验,确认无误,卫士这便放行。   提灯闪烁,通报暗语。货运舷梯,依次落地。将马车升上甲板。待卸下货物,再空车放下。如此,省时省力。   为便于上下。故诸如庖厨等,附属设施,多置于左右翼舰。   蓟国巨舰,水上坞堡,庞然大物。一行人等,随机关舷梯,扶摇直上。初次难免心生恐惧。见众人皆露怯色,居中一人低声言道:“莫慌。此来身负师门大业,虽死犹荣。若一战功成,可随恩师羽化飞升,位列仙班。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朽。”   “大师兄所言极是。”众人互相借胆,各自收拢心神。   待齿轮卡合,闸门升起。   夜风倒灌,众人无不屏气。   “驱车入轨。”见一干人等无动于衷,此处绣衣吏,见惯不怪,这便吆喝道。   车夫顺势下看。果见“通舷甲板(与‘通关大道’一并理解)”,内嵌轨路。且与舷梯连接处,轨路两侧呈新月形升起,只需驱车出梯,车轮便会自行滑入暗轨。而后前往装卸甲板,统一装卸。   窥一斑而知全豹。   各种设计,巧夺天工。当真眼界大开。若非身怀师命,有进无退。如何敢越雷池一步!   “路径可还记得。”大师兄低声问道。   “船内路径,铭记肺腑。”身后便有人答曰。   “见机行事。”大师兄言尽于此。   “喏!” 第150章 幻痛未灭   三足踆乌,七重旗楼。   天罗陷仙阵,无端自鸣。   守在阵下的麻姑仙,悄然睁开双眸:“有仙门不请自来。”   居于六重望楼的众女仙,闻讯而至。后宫女仙,皆有敕封。称云霞美人、灵辉美人。食千石家俸。家中若有父(或)兄,则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   女仙虽皆无父母,然却各有师门。师门便是家门。于是,蓟王酌情,将中更爵所得配享,悉数折成角钱。计年千五百万钱,捐于各派。   其结果,可想而知。各派恨不能举门填入蓟王后宫。坐享其成。   俗谓“财能通神”。得蓟王奉养,诸夏女仙门声势大涨。因得享美人田圣之利,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巫山神女派,亦专门遣弟子北上酬谢。   田圣言,当代神女,已收弟子。不出十载,必将现身江左。   言归正传。   弦音响处,乃左(偏)殿后厨。女仙闻风而动,数路兵分。常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同道中人,恩怨自了。何须假手于人。   仙门对决,幻术首当其冲。然幻术不过是先手。引人入幻,而后下手,乃仙门行事,不二法门。幻术多借幻药。除去各种应对之法,增强自身免疫,亦是重中之重。凡仙门,必对各派幻药,自幼耳濡目染。耐药性,远非常人可比。正因深受其害,故女仙多至不孕。   事实上。幻术本身,并不能伤人。引人入胜后,中术者自身应对无措,由精神受损,进而损伤躯体。才是致命创伤。换言之,幻术,往往是间接伤害。很多时候,甚至是中术者,自我伤害。自狂、自残、自戮,不一而足。   左殿后厨。   一干人等,皆中术昏死。   襄楷门徒,手持奇门兵刃,披挂齐整,聚拢一处。   “今夜之后,麒当不见!”大师兄一声低喝,众人正欲四散而出。   耳畔忽闻一声冷哼:“何方鼠辈,报上名来。”   “依令行事!”大师兄咬破舌尖,挥刀扑上。中术也!   蓟王寝宫。   上元夫人紧贴蓟王耳畔,喃喃低语。二人上下叠卧,宛如交颈,跌宕起伏,密不透风。   西王母派“灵台种玉术”,便是后世所谓“洗脑术”。其低效简化版,广泛应用于日常生产生活的诸多方面。从洗脑广告,洗脑神曲,洗脑讲座,不一而足。   原理其实不复杂。   创造情境,使人神经亢奋,失去理智;简化信息,重复灌输错误信念;营造群体氛围,孤立排斥异端,产生“救赎抵抗”心里映射。   更高级版的洗脑术,传说能消除记忆,泯灭人格。并诞生新(伪)人格。就“仿佛换了个人”。形容彻头彻尾,翻天覆地的改变。   更有甚者。旧有人格,会在特定刺激下,神奇复苏。后世多用于唤醒潜伏敌营的超级特工。然此奇术,只见于传说,并未有确凿记录。尚不足为信。   此时此刻。上元夫人,正经由幻(梦)境,对蓟王施以精神暗示。   正如所有致幻剂,皆由身体作用于精神,后又反馈于身体。形成灵与肉的大回环,类似。   假扮王妃的上元夫人,亦需遵循此道。由浅入深,由表及里。   奈何虽号“夫人”,却冰清玉洁。初经人事,何以久持。   稍有不慎,因故中断。虽补救及时,破绽稍纵即逝。   便在这弹指一挥间。蓟王竟双眼怒睁!   四目相对。上元夫人,六神无主,愣在当场。   “无耻妖女!”蓟王暴怒而起。一把扼住喉咙,将上元夫人掷落榻下。   人影倏分。   血珠飞溅,素纱斑斑。   上元夫人一声悲鸣,翻滚撞地。   先前亦如此这般!   不知何故,蓟王中途苏醒,乃至前功尽弃。此情此景,前所未见。   浑身紧绷,聚精会神,驱走阵阵魔音灌脑。蓟王大汗淋漓,头顶蒸汽升腾,浑身犹如水捞。   胡乱系上衣带。蓟王反手握剑,踉跄下榻。一时头痛欲裂。   “你究竟是何人……”上元夫人,惊惧出声:“竟能屡破我仙术法门。”   熬过脑中剧痛。刘备怒从心起,杀气冲天:“先前饶你不死,却不知惜福。屡次三番,暗行不端。今日,留你不得!”   话音未落,疾风压顶。   鞘剑夹持风雷,迎头拍下。   生死关头,顾不得腹中绞痛。上元夫人,双足奋力一蹬。身似游鱼,贴地滑出。堪堪躲过重剑。   事不可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趁刘备幻药未退。精神幻痛,身形不稳,出手失准。上元夫人,咬牙起身,冲下旋梯。   二楼寝室一览无余,别无遮蔽。不似楼下分隔起居,可供辗转腾挪。   想的都对。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上元夫人猝不及防,生生分离,合身坠地。内创外伤,修为折损大半。亦不比刘备,好受半分。   一个逃,一个追。艰难撞下旋梯。   情急之下,慌不择路。上元夫人竟扑向宫门。只求推门时,宫外守卫仍幻境未消,错认正主。   奈何不知门后机关,一时手足无措。   话说,自入仙门,上元夫人何曾如此窘迫。竟两次折于蓟王之手。   “开门,速速开门。”眼看刘备目露凶光,宛如噬人猛虎,步步逼近。上元夫人,竟不管不顾,高声呼唤。   门外,梁姿、白微,彼此对视。   鬼使神差,搬动铺首。   宫门将将开启条缝。上元夫人便闪出门外。   “王妃……何故?”见“王妃”花容无色,衣不蔽体。梁姿脱口而出。   “无事……惊扰。”上元夫人,着急脱身,亦顾不得许多。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轻问:“你是何人。”   四目相对,上元夫人目眦尽裂。   真假王妃,隔空对峙。上元夫人,原形毕露,无处遁形。   “将此妖女……拿下。”蓟王只手抱头,拖剑而出。   寒芒一闪,血光迸溅。   上元夫人,轰然倒地。生死不知。   “小弟。”见刘备如此,长姐肝肠寸断。   刘备强忍幻痛,龇牙一笑:“无碍。”   话将出口,再无声息。   “闭宫封船!”待探视刘备性命无碍,长姐冷若冰霜。   “……喏!”梁姿、白微,各自愣神。急切间,犹未回魂。 第151章 金石为开   王妃一声令下。三足踆乌,立刻连动。舷梯锁死,门闸关闭。飞阁断开,甲板折叠。便是船底潜轮,亦各自收回。   三足踆乌号,遂成水上孤堡。进出无门。   自蓟国首兴。搪瓷的另一个强大功能,日渐凸显。   防锈。   凡涂搪构件,皆不易锈蚀。尤其蓟国机关马车,坚木包铁,全车涂搪。经久耐用。唯一缺陷,不耐撞击。无妨。马车相撞,乃是个例。车毁人亡,谈何涂搪。   即便如董骠骑这般,搪瓷装甲遭劲弩爆射,支离破碎。只需就近驶往蓟国“百工机器”坊肆。另付少许资财,便可悉数“以旧换新”。换下来的旧甲,冲锤除尽残余,再将碎搪料,碾磨成粉,用于革甲髹漆。光板再交由各地将作馆,回炉重造。待新鲜出炉,再入各地工坊,存以备用。   如此反复利用。正因,凡蓟国机关器,皆终生维护保养。高价买回,后顾无忧。故能风靡大汉十三州。论待客之道,绝非仅是宾至如归。   侍寝七妃,皆被船上女仙救醒。除去稍有头痛,意识昏沉,别无大碍。   寝宫幻药未散。王妃做主,将蓟王转至爵室。   天光微亮,刘备悠悠转醒。   便只是与长姐目光相接,刘备胸中积怒,随之消弭一空。   太医诊视后,俯身言道:王上已无大碍。   长姐这才稍安。扶刘备起身,竟见何后亦陪坐榻前。   “臣,拜见太后。”帝后当面,刘备不敢正视。   何后急忙言道:“蓟王创伤初愈,不必多礼。”   因未能得见,何后眼色复杂难明。故刘备亦未曾多想:“妖女何在。”   “已被押入监牢。”长姐答曰:“遣侍医包扎,未伤及性命。”   “可问出口供。”接过麻姑亲手调配的(麻姑)安神汤,刘备又道。   “已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麻姑答曰:“假扮西园宫妃,潜入船宫。欲对夫君施以‘点石成金术’。欲使夫君改弦更张,剿灭西佛,还诸夏净土。”   “何为‘点石成金术’?”麻姑此言,不出刘备所料。   “精诚之至,金石为开。”麻姑仙,一语道破:“点石成金,是谓‘点化顽石而成金也’。”   原来。所谓点石成金,并非后世望文生义。单从字面牵强附会,不求甚解。以为,无上仙术,可将一块顽石,点指成金。   时下仙门,“点石成金”,乃是指:用仙术点化那些“冥顽不灵”、“食古不化”之人。令其,是非、好恶,乃至性情大变。   事实亦确是如此。   “点石成金术”与“灵台种玉术”,看似大同小异,实则大相径庭。   灵台种玉,多行潜移默化,顺水行舟。即是说,中术者本身,或多或少,便有此意。施术者,不过是将因果放大。通过诱导,不断加深乃至加固。   点石成金,则是强行扭转。甚至完全扭曲、背离,中术者本身意愿。从精神毒害及后遗并发症而言,点石成金之毒远甚。   单就此次而言。   何后所求,不过是令蓟王善待阿斗,并爱屋及乌,善待其母。蓟王本就有此意。于是灵台种玉:生出玉树琼枝。待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因果自成。将“善待阿斗母子”的思维,不断加固,不会轻易改变。   而上元夫人,却裹挟私欲。趁灵台种玉之机,另行种下一株“毒苗”。   先前,蓟王已有言在先,不会介入仙佛之争。且西王母亦告诫上元,万勿轻动。只需大汉传承有序,佛门即便兴盛,仙门亦不过稍稍削弱,断不会有灭顶之灾。   只可惜,上元夫人自驻千秋观,为观内门派,马首是瞻。身担仙门存亡大任,不敢有丝毫怠慢。自从得知蓟王无意灭佛。久而久之,遂成心中执念。   不惜铤而走险。以仙门奇术,点化“顽石”。殊不知,犯了仙门大忌。以术(蛊)惑人心者,道心尽失,修行尽毁。   襄楷之于王芬,亦犯此戒。   听到此处,何太后终是安心。无论上元夫人当真暗行不轨,还是失手被擒后,一力承担,不愿延祸太后。   今已无从知晓。   然,残害蓟王,死有余辜。   心念至此,太后先赔罪:“乃因妾遇人不淑,又无识人之明。一时不备,留下可乘之机。还望王上,恕罪。”   “太后无需自责。”刘备言道:“仙门行事,剑走偏锋,防不胜防。先前多隐居深山幽谷,一心所求,只为脱离尘世,羽化升仙。然自张角始,仙门不避凡尘,甘入俗世。以仙术蛊惑人心,大敛不义之财。图谋锦绣河山。荼毒之烈,亘古未见。”   太后忙顺其言:“王上所言极是。试想,朕妇道人家,足不出宫室。如何能知天下大势。又如何能料到,女仙之首西王母,门下竟有此等……败类。”   刘备轻轻颔首,转而言道:“速遣族兄,亲赴千秋观,通禀上元夫人,今夜所作所为。且看西王母,有何话说。”   抬头却见麻姑等女仙,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刘备遂言道。   “禀夫君。昨夜有襄楷门徒,假扮国邸属吏,借采买为名,潜入船宫,欲行不轨。被我等擒获。”   “襄楷竟还有门徒?”刘备皱眉问道。   “刘惇入千秋观,一夜而亡。或是奉命联络观中同门,亦未可知。”麻姑答曰。   麻姑言下之意,刘备焉能不知。乃是怀疑族兄刘平,亦牵扯其中。   “族兄自幼游学,过往一清二白。与襄楷并无交集。焉能是同谋。”暗忖片刻,刘备言道:“刘惇之所以借故与族兄路中偶遇,或是行‘欲盖弥彰’之计。为转移视听,隐藏入千秋观真实动机。”   刘备所言,不无道理。麻姑这便领命而去。   “襄楷门徒何在。”目送麻姑出爵室,刘备眸中厉色,一闪而逝。   “凡有捕获,皆已押入监牢。妾已命闭宫封船,众人正搜寻漏网之鱼。”长姐言道:“小弟当可安心。”   知闭宫封船,刘备便又冲何后言道:“请太后稍安勿躁。待肃清船宫上下,臣再恭送圣驾回宫。”   “无妨。”一夜无眠,何后这便起身,暂去歇息不提。   官堡,蓟国邸。   昨夜自牛山返回,未及安枕。便有绣衣吏携蓟王敕令来见。   刘平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奉命。梳洗更衣,奔赴千秋观。   恰逢曙光初露,破晓将至。   “雄鸡一声天下白”。 第152章 南橘北枳   凡致幻剂,皆有成瘾性。身体的依赖,容易戒断。然精神成瘾,却极难根除。与后世单纯的精神成瘾不同。时下,“羽化升仙”、“长生不老”,便是整个时代的“精神疾病”。   刘备窃以为。长生不老是一种病。俗称“不死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无需强求。   这群拥有坚定“飞升信仰”的两汉方士,当真视死忽如归。为人处世,放浪形骸,随心所欲。不被世俗左右,不惧人言可畏。一心求证大道。常自称“四方游士”、“化外野人”。游离于王法之外。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奈何这群存于天地,不受约束之人,却握有时下最顶尖的科技——方技。   以“法烛”为例。刘备有一缕残魂,来自后世。当知硫磺易燃。然时人并无此见识。见方士手中法器,咒语之下,无故自燃。焉能不顶礼膜拜。   窥一斑而知全豹。   在刘备看来。仙门种种神奇,不过是认知黑障。违背常识,不通常理,又“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种种妖异奇观,百思不得其解,唯仰问神鬼。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仙术还需仙药医。一碗麻姑安神汤入腹,症状大为缓解。不等刘平返回,刘备已能自行下榻。   这便洗漱更衣,乘天梯下底舱监牢。可惜开年不久,大秦圣祭便随慧妃,重返大震关,守备云霞殿。无人可行黑暗驱魔,尤为可惜。   船上侍医,已为上元夫人清洗包扎。裹缠锁环囚衣,吊于牢笼之中。   囚衣包裹全身,只露出头颈。便身负仙门奇术,亦断难逃离。   四目相对,上元夫人,无喜无悲。   “可还有未尽之言。”见其道心尽毁。如行尸走肉,只求速死。许多话,不问也罢。   缓缓眨了眨眼。上元夫人,似恢复少许生机:“王上何以能破我派仙术。”   “孤亦不知也。”刘备实言相告,又指周围监牢内襄楷门徒言道:“尔等可是同谋。”   “倒也似曾相识。”上元夫人答道:“先前并无交往。必是上下千秋观时,有数面之缘。”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死到临头,上元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孤已遣人,告知观中门人,传语西王母。夫人自求多福。”刘备说完,便挥袖离去。前往隔壁监牢。   “你等又是何人。”   “青领道襄师门徒。区区贱名,不提也罢。”居中一人答曰。   “所为何来。”   “除妖护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来妖魔。”刘备反问。   “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那人脱口而出。   “果是襄楷门徒。”刘备言道:“何不再诵前句。”   “(大)河者,诸侯位也。清者属阳,浊者属阴。河当浊而反清者,阴欲为阳,『诸侯欲为帝也』。”此,亦是襄楷《诣阙上疏》之言。   “你家襄师,确有真知灼见。”刘备言道:“群仙会时,于吉亦解谶语,‘代汉者,宗王也’。如此看来,此绝非襄楷或于吉,一家之言。乃‘太平青领道’之共识。除去天师道,欲一统诸夏仙门。还杂有清领、污衣之纷争。是与不是。”   “正是。”   “‘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为一,天下可安’。此谶,又做何解。”   “王上竟已知晓我派隐秘。”那人答曰:“先前,我等皆不知作何解。待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太后无故孕身,又得王母降为弥月之喜。我等这才醒悟,天无二日,家无二主。麒、麟,必除其一,方能安天下。故今乘夜而来,只为天下苍生计,非与王上有私怨。”   “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粗通文章,不求甚解。”刘备冷笑:“合而为一,又做何解?”   “合而为一”,典出《史记·春申君列传》:“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之句。   “乃二取其一。”那人答曰。   “尔等,差襄师远矣。”刘备懒得废话。   “有何谬误?”那人强辩道:“只需王上授首,体内麒魂麟魄,自当附身阿斗。岂不是合而为一乎!”   “有理。”刘备自去。   “王上今日必有一劫。哈哈哈……”那人却在背后,狂笑不止。   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报!”刚入爵室坐定。便有云霞卫来报:“守丞并墉宫瑶姬到。”   《太平广记》引《墉城集仙录》:“云华夫人,王母第二十三女,太真王夫人之妹也,名瑶姬。”   此女,同出王母座下。佐上元夫人,驻千秋观。   “请来相见。”   “喏。”   如前所说。三重之上,唯有乘天梯上下。爵室位居五重。三面琉璃落窗,一览无余。   须臾,守丞刘平,并瑶姬入室来见。   “拜见王上。”   “夫人请起。”刘备直言道:“上元夫人之事,云华夫人想必已尽知。”   “路上守丞已告知详情。”云华夫人,谦卑作答。   “孤与贵派,并无仇怨。然,上元夫人,屡次三番,暗行不轨。该当如何。”刘备居高下问。   “上元,以身护道。虽屡次犯上,然心怀大义,绝无恶念。还望王上怜惜。”云华夫人,伏地乞饶。   “天下仙门何其多也。若行事皆如上元夫人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孤如无物,无所不用其极。而孤又听之任之,放任自流。乃自取其祸也。”   “王上明见。待妾将上元押回昆仑墉宫,王母定会严惩不贷。”云华夫人急道。   “中夏事,中夏了。何必远赴昆仑。”刘备岂能就此放过:“上元夫人,便交由孤来处置。云华夫人,且去传书西王母:有道是‘南橘北枳’。‘中夏地薄,种之不生’。有因无果。贵派万勿再回。”   蓟王代主逐客。从此往后,大汉再无西王母派,立锥之地。   闻此言。云华夫人,如遭雷击。花容无色,潸然泪下:“中夏,地广人众,四裔环抱。前后两汉四百年,偏安日久。焉知我派,大难临头,生死一线。浮屠,自西而来。首当其冲,便是我派。诸夏仙门,同气连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说完,以头触地:“求王上开恩。”   “夫人请回。”多说无益,刘备言尽于此。   “王上留步!”云华夫人情急怒叱。   “妖女尔敢!”忽听刘平一声怒喝,疾步拦在身前。   便在此时,云华夫人一身襦裙,砰然炸开。   烟尘弥漫,如雾似幻。 第153章 来龙去脉   楼桑南,十里三岔口。路旁青石。   不等那人笑罢,便有一半大少年,身背行囊,自石后走出。   “道不同,不相为谋。是否同路,且走着瞧。”少年言道。   “谬矣。”那人纠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少年吁了口气,躬身下拜:“刘平,多谢指教。”   “你本叫‘刘五貉’。”那人深长一笑:“因何重拾少君侯旧名。又因何少小离乡?”   “先生果然有备而来。”少年眸中精光一闪:“莫非,先诈言于我,又故意为三墩指错。皆早有预谋。”   “然也。”那人高深莫测:“反常则妖。先前,少君侯为一童子,狂喜忘形,倒履相迎。今又为追另一童子,衣衫不整,纵马疾驰。何也?”   “宗族传言,‘天生刘三墩’。乃我家麒麟子也。身负复爵大业。轻财重义善识人,有人主之风。”少年随口答来,面无表情。   “好一个‘天生刘三墩,降世麒麟子’。”那人眼中戾芒一闪:“今既已复爵,他日又当如何?”   “明日之事,我岂能知。”少年反问。   “有理。”那人点头道:“你我相见,便是因缘。若授你‘先见之明’,愿学否?”   “不愿。”少年断然摇头:“先见不如先变。先生,片刻之前既说,‘能知上下五百年’。善候风气,相面、占梦,星象、算术,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无所不精。何不传我‘变化之术’。也好遇事先变,夺占先机,逆天改命。”   “齿龄虽小,所求却大。”那人不置可否:“若要‘变化命理’,需昼夜并行。日交月替,暑往寒来。非一日之功。”   “十年可乎?”少年咬牙问道。   “十年可也。”那人欣然点头。   “那便以十年为期。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三拜。”少年纳头便拜。   “天地为证,神鬼可见。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青领门徒。”那人口中念念有词。   “敢问恩师,高姓大名。”   “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平原方士,襄楷是也。”   三足踆乌船宫,五重爵室。   云华夫人,有备而来。骤然出手,猝不及防。爵室充盈幻药,众皆吸入,沉迷不醒。施术惊动门外云霞卫。右御卫长梁姿,并左御卫长白微。领一什云霞卫,披坚执锐,推门而入。不及拉下遮面,遂被烟雾吞没。接连倒伏,无有例外。   除去施术者云华夫人,及守丞刘平。五重爵室,无一幸免。   静待幻药散去。先行佩戴呼吸面罩的刘平,举目四望,见刘备垂首枯坐,了无生息。一旁王妃公孙氏等人,亦如断线木偶,一动不动。顿时心中大定。   示意云华夫人稍安勿躁。刘平趋步近前,单膝跪于蓟王榻前,瓮声轻唤:“王上,王上?”   连唤数声,皆如泥牛入海。琉璃目镜后,闪烁精光,刘平大胆近身,附耳言道:“三墩,你也有今天。”   音犹在耳,刘备浑身一颤。   吓得刘平仰面朝天。须臾,见刘备并未清醒,刘平这才翻身爬起。不敢造次,轻手轻脚上前,解下蓟王玉佩,走到云华夫人身前。   “夫人携此玉,当可通行无阻。切记,乘天梯直降一重,遇守卫,切勿惊慌。只需以玉佩示之,言:求得王上网开一面,下底舱监牢,释上元夫人及‘从众’,一并离开。如此,守卫自会引夫人换乘监牢天梯。切记,对答如常,不可慌张。则事成矣。”   “守丞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云华夫人忽哽咽难言。   “夫人切莫露相。”刘平循循善诱:“之所以擅作主张,只因不忍见诸夏仙门,祸起萧墙。令浮屠有机可乘。夫人切莫辜负刘平,一片苦心。速去!”   “守丞大义,铭记肺腑。后会有期。”事不宜迟。云华夫人遂持王佩,乘天梯离去。   “后会有期。”刘平长揖相送。   待爵室只剩一人。刘平徐徐起身,昂然直立。从未这般,扬眉吐气。   “三墩勿怪。”刘平随手捡起一把百炼雁翎刀,左右挥击,寒光四射。大步流星,走到榻前,举刀过顶,吐气开声。   “嗨!”   然此含恨刀,却迟迟未曾砍下。   “想我昼夜并行,日月交替,寒来暑往十余载。白日习文,夜晚学道。不敢有一日之疏。临行前,又得恩师施以‘大通坐忘’之术。那日,若非惇师弟,口出‘醒言’:此刘平,非彼刘平乎?一语惊醒梦中人。十年夜课,随踵而至。大梦初醒。方知,我是何人。身在何处。所为何来。”   言毕,刘平竟涕泗横流:“少时,你从五丈桑坠地,昏睡不醒。只需错过宗祠大考,我便可入选四子。得阿翁赐名为备。”   “你若不醒,我便是刘备。”刘平貌似疯癫,字字含恨:“千里封国,千万子民,亿万家财。还有大汉万里江山。皆为我所有。为我所有!”   忽闻一声轻笑。   刘平肝胆俱裂。只见,端坐侧榻之公孙王妃,竟未入幻。   “少时,母亲曾言,刘平、刘备一字之差,又有何所谓。”长姐言道:“便将刘备之名,让与你。小弟依旧是小弟。你,仍旧是你。”   刘备双手剑击,当世一流。乃王妃自幼言传身教。可想而知,王妃剑下,有死无生。   危急关头,刘平思绪万千。见王妃并无动手之意,顿时福灵心至。   “王妃一身二主,破而后立。灵台本固,远超常人。故未曾入幻。然,幻药痹体,不能行动。”刘平狞笑:“本欲只除三墩。嫁祸西王母派,并顺势剪灭身后之患。只需襄门死绝,便无人知晓我之过往。如此,三墩故后,王妃并太妃垂帘监国,待刘封长成,继位为王。而我,则助太后将阿斗,抚养成人,继承大统。那时,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妃,本不必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恭送王妃先行一步!”说完,刘平拖刀上前,迎头劈下。   噗!   手起刀落,血光迸溅。   须臾,待公孙氏,徐徐睁眼。   只见,一支清钢袖箭,不偏不倚,洞穿刘平持刀手腕。   “啊啊啊……”剧痛钻心,钢刀应声落地。   身侧杀气冲天。   坐榻之上,蓟王刘备,正缓缓抬头。   好似猛虎出柙。 第154章 查无此人   “所以,你才偏要吃最高枝的那串桑果。”待蓟王抬起头。   刘平,神魂俱碎。   只见蓟王怒目圆睁,右眼竟是白瞳。   “一时心软,为你去攀高枝。因而失足坠地。”刘备言道:“那时,只当是年少无知。如今看来,你早有预谋。欲取而代之。是与不是。”   刘平只手扼腕,浑身冒汗。不答反问:“堂堂蓟王,竟暗藏袖箭。莫非此物,便是你重金打造的那枚百炼大针。”   “然也。此物自造成,便未曾启用。拜你所赐,今终得一用。”说完,蓟王长袖一挥。   右手往坐榻直凭(围栏)重重拍下。   机簧四起,幕网直坠。   地板随之翘起。只待幕网坠入,与内藏钩索咬合。蓟王并王妃,便可与刘平隔离。   刘平岂能令蓟王如愿。   钢丝幕网将将下落,便飞身扑入,滚落蓟王榻下。   挣扎仰头,与蓟王四目相对。   见蓟王一动不动。   须臾,刘平竟笑出眼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蓟王仍无言以对。   刘平强忍剧痛,顺势将腕上袖箭拔出。甩去残血,阴森一笑:“莫非,三墩竟只有右手能动乎。”   “你是如何得知。”蓟王反问。   “无怪上元夫人,两次折于你手。”刘平破口大骂:“襄楷匹夫!诓我何其久也!”   “门下绣衣,曾远赴江左,遍访游历之处。各色人等,言之凿凿。竟不料,你是襄楷门徒。”   刘平嗤鼻一笑:“白日习文,夜间学道。襄楷乘夜而来,天明既去。来去无踪,一众凡夫俗子,焉能察觉。”   “你我同出一脉。少时玩伴,亦无仇怨。为何恨我至此。”   “为何?”闻此问,刘平作势欲刺之手,生生落下。   “你可知,我十年游方,无数人问:既是三墩族兄,为何名唤五貉。”   “十里楼桑,你出身大家,我出身旁支。自你父辈起,家中四兄弟,长幼有序。却从不与我等旁支,相提并论。轻视之心,何必多言。我家中若也有藏书四百卷,宗祠大考,岂能排在你等之后!”   “家中所学,并未藏私。悉数转授与你。恨从何来?”蓟王反驳。   不说还好。闻此言,刘平恶念丛生:“刘、三、墩!拜你所赐,何其幸也!”   避开右半身,手中袖箭,直刺左颈。   “小弟!”眼看刘备命丧当场,长姐目眦尽裂。   十年苦修,大仇得报。   生死一线。榻上刘备怒发冲冠。右眼白瞳陡然转黑。   轻舒猿臂,擒住刘平手腕。不及反应。右手翻掌如刀,重劈后颈。   “哇!”刘平喷血撞榻,滚落地面。   蓟王左手,顺势掷出。   寒光一闪。血花迸溅。   袖箭穿胸洞背,钉入地板。   蓟王全力一击,不留余地。   再拍对面直凭,将幕网升起。一升一降,触动音弦。望楼女仙,正蜂拥而来。   麻姑仙飞身撞入。此情此景,何须多言。   急忙护驾救人不提。   “先救长姐。”刘备双耳,血流不止。   “喏。”见夫君如此,麻姑锥心之痛,无以复加。所谓“长枕横施,大被竟床”,日久生情,莫过如此。   先祭捆仙索,将刘平五花大绑。麻姑等人,这才为爵室内众人,施以醒药。   “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为一,天下可安。”刘平面如死灰,反复念叨襄楷谶言。   “小弟!”长姐待稍除麻痹,便咬牙起身,去看刘备。   “王妃勿动!”忽闻一声清喝。便见四海令左慈,手提肩扛,步入爵室。正是昏睡不醒,上元、云华二女。   不等王妃发问。左慈跪地言道:“主公否极泰来,襄师功莫大焉。”   见刘备油尽灯枯,已是强弩之末。王妃不禁泪流:“该当如何。”   左慈取『九转金丹』呈上:“主公与主母同为一身二主。且‘隐主’潜藏之深,犹如骊龙颔下,千金之珠。唯有下九重之渊,趁骊龙酣睡,方能取之。待二珠(主)抱阴负阳,冲气以为和。便是所谓: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为一,天下可安!”   “原来如此。”榻上刘备,疲惫一笑。有后世一缕残魂,如何能不一身二主。襄楷等人,舍生忘死,大忠似奸。到头来,皆是为蓟王着想。   心念至此,便又看刘平:“孤,不负天下。天下,亦不负孤。”   刘平笑中带泪,虽生犹死。   “既是同宗,孤不杀你。且放你自去。”刘备言道:“刘氏宗族,再无刘平此人。世人只知,平原刘平,使客刺孤。(刺)客不忍刺,语之而去。”   “刘……三……三……”   “押下去。”刘备懒多看一眼。   “喏!”便有左右御卫长,不由分说,拖出爵室。   灵台受创,身心俱疲。刘备仰面倒下,被长姐揽入怀中。   “右剑刚、猛、疾,左剑稳、准、狠。长姐剑击,唯弟可练。”刘备柔然一笑,再无声息。   此乃剧情杀,非人力能及。   阳港水砦。   刘平衣冠不整,血迹斑斑。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被轰下船去。   御者不知何故,急忙上前。本欲搀扶,却猛然束手。   刘平目光呆滞,硬生生夺过缰绳。竟自行驾车,直奔东门而去。   沿途守卫不知何故,未加阻拦。任由其冲出山门。绕往洛阳东郭。   蓟国公车,无人拦阻。又出东郭门。   再行一段,车马渐稀。野风一吹。刘平渐渐回魂。死志全无,万念俱灰。回乡哀求阿翁,或有转机。   论求生欲,再无比道旁野草更劲韧。心念刚起,车轮一沉。   刘平猝不及防,飞扑而出,重重落地。   轰鸣声中。车厢拖行驽马,滚入道旁沟壑。   这一摔,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视线不及重回,便见一人款款而来。   “你是何人,意欲何为。”眼中重影,竟越发加重。   “我名张甯,你理应知晓。”将缰绳不由分说,系在刘平颈间。甯姐姐言道:“着急赶路,乃至折轴。马车倾覆,你被缰绳缠住,随惊马投河而死。死得其所。”   “一派胡言。”刘平正欲挣扎,却发现竟动弹不得。   “三墩袖箭,涂有麻药。你虽是仙门中人,奈何血流不止,全无防备。一路至此,药效发起,浑身麻痹。”   “我轻车上路,无故焉能折轴。此中有诈。”   “岂不闻‘积羽沉舟,群轻折轴’。”甯姐姐手中不减。   “惊马岂会投河。”刘平搏命惊呼。   “武帝时,异国献‘梦草’。似蒲。昼缩入地,夜若抽萌。怀其草,自知梦之善恶。帝思李夫人,怀之辄梦。”甯姐姐言道:“一路好梦。”   “三墩放生,五貉乞活!”死到临头,刘平痛哭流涕。   “弟宽仁大度,心怀天下。”甯姐姐一声轻笑:“然家中必有一姐,心狭量窄,睚眦必报。手起刀落,护其周全。”   音犹在耳。驽马口吐白沫,四蹄生风。拖行刘平,直投湖中。 第155章 六神无主   阳港水砦,三足踆乌,船宫爵室。   待王妃喂下九转金丹,左慈近前为蓟王诊脉。   须臾,左慈吐气出声:“主公,已无大碍。”   “为何沉睡不醒。”王妃问道。   “禀王妃。待二主抱阴负阳,冲气为和,灵台重开,主公自醒。其中变化,恰似‘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三皇’者,‘三魂’也。”左慈以开天辟地,喻刘备重塑新我。   “‘盘古’便是唯一之主。”王妃已领悟。   “王妃明见。若将混沌比鸡子。主公此时,便如盘古开天辟地。”左慈言道。   “莫非,亦要万八千岁。”马贵人噙泪相问。   “灵台通天,神光如电。沧海桑田,不过瞬息之变(言指‘精神世界’)。贵人勿扰,主公少则三五日,多则二三月,最迟不过一年半载,当可复苏。如若不然,老朽提头来见。”左慈言之凿凿,众人当深信。   “洛阳是非之地,夫君不可久留。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长姐需早做决断。”绾妃言道。七妃与刘备自幼相伴。论情深,不弱长姐。   “速传幕府一众属吏来见。”王妃已有决断。   “喏。”云霞卫遂去传令。   话说。一夜之间竟风云突变。昨日刚与主公泛舟洛水,会宾客大宴。席间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不料今日主公竟“偶感风寒”,沉睡不醒。   幕府重臣,齐聚爵室。   听王妃备说详情,各个义愤填膺。便是足智多谋如四位谋主,亦全然无觉。刘平竟居心叵测,同室操戈。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稳住心神,王妃自帘后言道:“诸君,恪守臣节。不问蓟王家事。岂料家门不幸,变生肘腋。族兄刘平,竟是襄楷门徒。且自幼对夫君,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贾诩自责不已:“未能尽人臣之责。诩,有罪。”   “臣等,同罪。”荀攸等,亦伏地请罪。所幸王妃未曾告知蓟王义弟,幕府将校。否则,如何收场,亦未可知。   左慈言道:“刘平自幼得襄师真传。虽未一身二主,却习得日月并行,阴阳交替之法。人前人后二张脸。临行前,又被施以‘大通坐忘’之术。将夜间记忆,悉数封印。故淳淳长者之风,与生俱来。全无破绽。便是刘平自己,亦全然不知,还有昼夜之别。襄师,煞费苦心,借刘平为主公消除隐患。从此往后,一般幻术,主公当可得免。只需醒来,当倍于先前。”   “襄楷此人,我竟全无印象。”长姐长伴三墩身侧,对楼桑一草一木,了如指掌。为何独不知还有襄楷此人,潜伏身侧。   “主公少年时已声名远扬。方士本就游走四方,居无定所。若裹挟流民、工匠之中,王妃焉能察觉。”左慈自能体会。   王妃遂问道:“王上无法主事。诸君以为,该当如何。”   “以退为进。”贾诩已有定计:“‘昔颜渊以退为进,天下鲜俪焉’。洛阳皆知,今日王妃便将归国。何不与主公同回。我等亦分批离京。函园得鲁肃守备,当万无一失。”   “报——”便在此时,有云霞卫来报:“陛下遣黄门令,恭迎王上入朝。”   贾诩心中一动:“朝中必有大事。”   “速请少令。”王妃言道。   “喏。”   须臾,左丰乘天梯,直升五重爵室。   见爵室帷幄横栏。帘内王妃独坐,不见蓟王。帘外幕府属吏,各个表情肃然,似还淤满悲愤之气。左丰咯噔一下,急忙收拢笑意。趋步入内,帐下行礼:“奴婢拜见王妃。”   “少令免礼。赐座。”   “敢问王妃,王上何在?”待坐定,左丰小心问道。   “王上,昨日大宴群臣,宿醉未醒。”王妃回问:“少令所为何来。”   “回禀王妃……”左丰遂将昨晚,董骠骑上巳归途遇袭,从众皆亡,单车逃回之事,娓娓道来。   “京畿何来马贼。”王妃亦觉蹊跷。   “奴婢不敢隐瞒。董骠骑言,乃车骑营中胡骑所为。董太皇遂纳其言。今日专开朝会,欲请蓟王临朝,秉公决断。”左丰如实道来。   “原来如此。”王妃言道:“董骠骑并何车骑,皆贵为外戚。国祚艰难,稍有起色。何故刀兵相见。”   左丰伏地无言。此问,非他力所能及。   “少令且回,如实通禀便是。”   “奴婢,遵命。”左丰略显迟疑,却不敢忤逆。   “报。”刚送走左丰,又有云霞卫来报:“太后仪仗,正往爵室而来。”   “诸君以为如何?”王妃问计群臣。   荀攸答曰:“王妃当实言相告。如若不信,可请入帘内一观。”   “如此,诸君暂避。”太后乃阿斗之母。刘备之事,当不应隐瞒。   “喏。”   南宫,玉堂前殿。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俱在。董骠骑、何车骑,各执一词,据理力争,互不相让。   然蓟王却姗姗来迟。   何苗早遣人入西园,求太后为其做主。知太后昨日登三足乌,与蓟王妃衅浴。遂心中大定。   少顷,黄门令返回。言,蓟王上巳节,大宴群臣,宿醉未醒。   少帝和颜悦色:“少令可知,蓟王几时能醒?”   左丰如实作答:“奴婢不知也。”   “既如此……”少帝遂看身后:“不如择日再审。太皇以为如何?”   “蓟王乃出卢司空门下,少有醉酒。陛下稍安勿躁。蓟王稍后必到。”董太皇怒气未消。若不能为董骠骑讨回公道,何苗必有恃无恐。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若接二连三遇袭,董骠骑焉有命乎。   此风绝不可长。   又过三刻。   忽见左丰留守小黄门,轻车来报:“三足踆乌已出水砦!”   “太后何在?”何苗忙问。   “一刻前,太后车驾,自回西宫。”小黄门答曰。   帘后董太皇又问:“蓟王何在?”   “蓟王,蓟王……”小黄门瑟瑟发抖,哭声答曰:“亦随船同返。”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无不瞠目。   “陛下!”先前被董重一系人马,口诛笔伐,唇枪舌剑,轮番驳斥,体无完肤之何车骑,起身出列:“臣,无法久持。乞告退。”   “这……”少帝瞥眼帘后。见二宫太皇皆无言。遂咬牙道:“退朝。”   “陛下为君兴——”   函园东山门。   回望三足踆乌,徐徐离港。车内何太后,六神无主,犹未回魂。   试问,谁人能料到。麒麟圣体,神鬼辟易之蓟王,竟灵台受创,沉睡不醒。忽忆起同样沉睡不醒之道人史子眇,何后浑身恶寒。   朝中无主,群魔乱舞。 第156章 生死未卜   列队恭送三足乌使出水砦。贾诩等人徐徐起身。   “速回国邸。”贾诩言道:“刘平为守丞,位卑权重。往来公文,皆经其手。不可不防。”   四大谋主,车入国邸。检视往来公文,凡有机密,悉数裁下,准备付之一炬。   少顷。绣衣尉阎行,入内与贾诩密语。   “此事当真?”   “正陈尸洛阳县治。卑下已去辨认,确是守丞无疑。”   “可知死因。”   “公车折轴,不及弃缰。被惊马拖入野泽,溺毙。”阎行答曰。   “纵马疾驰,何其急也。”贾诩意味深长:“如此,我主无后患矣。”   阎行又道:“洛阳令遣人来问,守丞后事,该当如何。”   “安车运回,风光大葬。”贾诩无喜无悲:“既出主公一脉,自当葬入宗祠。至于身前之名,不提也罢。”   “喏。”阎行依令行事。   “主公既已放其离去,因何落水溺毙。”荀攸言道:“此事蹊跷。”   田丰亦道:“主公磊落,必不会暗中行事。”   “凡主公家事,我等宜当谨言慎行。”贾诩话锋一转:“窃以为。能令刘平,死得其所。普天之下,唯一人耳。”   “右国令女。”沮授一声慨叹。   “正是。”贾诩言道:“先前,右国令女擅离林虑山,星夜赴京。然却难觅行踪。门下游缴,更无一上报。何也?”   荀攸叹道:“必是主公,有令在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然也。”贾诩轻轻颔首。   “传闻,右国令女与王妃,一明一暗。与主公自幼相伴。情义之重,不可估量也。”刘备少年之事,荀攸亦有耳闻。   言及此处。田丰忽问:“中丞先前献‘以退为进’之计。可是欲退避三舍,作壁上观。”   “然也。”贾诩冷笑:“‘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俗谓‘两虎相争,必有死伤’是也。我等随主公,暂避锋芒。且看何董,二戚相争。”   “若如此,三宫鼎足之势危矣。”田丰言道。   “诚如元皓所言。今汉气数已尽,与其等少帝禅让,不如主公亲手取之。”贾诩眸中厉色一闪:“想当初,先帝在时。主公入宫赴宴,却无端身受红丸之毒,险些丧命。时,诩便指天立誓,断不会再令主公有失。不料主公入朝辅政,不足半载,又险遭不测。诩,窃以为。只因我主忠义两全,恪守臣节。对三宫并少帝,一退再退。一让再让。乃至一干人等,得寸进尺。终有今日之害。当如何破?”   环顾众人,贾诩自问自答:“唯有我主问鼎天下。无人再令我主北面称臣。”   田丰轻轻颔首:“中丞与我,不谋而合。”   “哦?”贾诩一愣:“元皓亦如此想。”   “正是。”田丰大义凛然:“自代掌尚书台。每日所见,各地公文,字里行间,触目惊心。民生凋敝,州郡残破。大汉十三州,竟有半数困顿如斯。若无明主力挽狂澜,社稷倾覆,不过旦夕之间。朝堂亦是如此。主公在时,各自相安。主公不在,必起争端。主公早有言在先,辅政只满五载。五载之后,又当如何?故,长痛不如短痛。若待病入膏肓,神医难救。”   “元皓字字珠玑。”贾诩叹道:“善待天下,便是大义。”   “窃以为,朝堂再乱,也不过京畿之内,八关之地。”沮授言道:“只需将蓟国之法,放之四海而皆准。主公问鼎天下,水到渠成。”   “公予此言大善。”贾诩笑道:“速与函陵令交接,不日便回。”   “好。”众人异口同声。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闻太后回宫,何苗急来拜见。   帘内何后,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一改先前颐指气使。   “太后?”久不闻其言,何苗试着轻唤。   “何事?”何苗之前哭诉,太后竟置若罔闻。未有一字入耳。   “臣,被人构陷,暗遣营中胡骑,半道截杀董骠骑……”何苗又说一遍。   “蓟王不在了。”何后忽道。   何苗大惊:“请太后明示。”   似也被这句无心之言惊动。何后猛然回神:“今早,蓟王为族兄刘平所害,昏睡不醒。症状与,与史道人,如出一辙。依你之见,还能回魂否?”   初知惊天内情。何苗如遭雷击。浑身颤栗,一时竟口不能言。   少顷才稍有好转。长出一口浊气,何苗斟酌言道:“史子眇,至今未醒。若非贪慕宫俸,家人早弃之不顾。草草掩埋了事。”   何后强压惊惧,稳住心神:“若,蓟王亦如此这般。该当如何。”   “若蓟王长睡不醒,朝中再无掣肘。董重必以此为口食,寻机起兵。剿灭臣满门家小。”何苗切齿言道。   “朕,亦如此想。”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一夜之间,形势陡转。董重手握重兵,虎视眈眈。先前忌惮蓟王虎威,不敢轻举妄动。今蓟王不告而别,不出三日,洛阳皆知。生死关头,何后终于找回往日机辨:“不出三月,必起纷争。何车骑,能自保否?”   “回禀太后,若结好并州牧董卓、豫州牧孙坚,并手握洛阳八关之左中郎将吕布。臣,当有一战之力。”   “董卓、孙坚、吕布。”何后轻轻颔首:“朕,替你笼络。何车骑,当尽早拿下北军。将一万胡骑,迁入北军大营。”   “回禀太后,洛阳城内,寸土寸金。北军大营,捉襟见肘,如何能纳一万兵马。先前,臣暗中买下西郭苑囿,假建别馆为名,于园内,加紧督造行营。不日当可一用。”   “甚好。”何后难得一笑:“袁绍、袁术、曹操等,一众旧交,亦需笼络。须知,当今天子,乃朕之长子。麟子阿斗,又是嫡子。汝南袁氏,历经数帝,号称四世三公。若论富贵长久,非我何氏莫属。当如何择选,袁氏心知肚明。”   “臣,敢不从命。”何苗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永乐宫。   “此事当真?”董太皇猛然起身。   “千真万确。”董重又惊又怕,悲喜交加:“此时,三足踆乌已驶出阳渠水道。”   “蓟王如何?”董太皇出人意料。   “蓟王……”董重咬牙道:“生死未知。” 第157章 与汉同休   闻此言,董太皇颓然落座:“大汉危矣。”   “太皇勿扰。”董重胸中似有一团猛火延烧:“蓟王应运而生,岂能轻易辞世。然趁此良机,臣当一举铲除何氏。护我家门,坐享累世荣华富贵。与汉同休。”   “依朕所料,何苗亦如此想。”董太皇心乱如麻。   “此是必然。俗谓‘先下手为强’。若坐等何苗引军来攻,吾门危矣。”董重言道。   “如此,董骠骑且先行准备。上巳遇袭,一干人等,断不可轻饶。”董太皇强打精神:“此便唤做‘出师有名’。”   “臣,谨记。”董骠骑拜退。   待殿中空无一人,忽闻帘后低泣:“这可如何是好。”   三日后。   辅汉幕府中丞贾诩,代主上表。称,因蓟王“身患隐疾”,归国静养,请辞“录尚书事”。   少帝大惊。急诏贾诩入宫,当面询问。这才知晓,三日前,蓟王并蓟王妃,已乘三足踆乌,返回蓟国。   蓟王行事,面面俱到。事出必有因。少帝再三询问,贾诩遂将蓟王遇刺之事相告:先是西王母派上元夫人,假扮西园宫妃,施以“点石成金术”;后遇太平青领道徒,假扮国邸属吏,以运送鱼鲜为名,乘蓟国公车升船,暗施“坐忘大通术”,重创蓟王灵台。   少帝少称“史侯”,自幼长于道人史子眇家中。耳濡目染,道听途说。对仙门诸多禁术,虽一知半解,却耳熟能详。   突闻“点石成金”、“坐忘大通”,少帝面色惨白,浑身颤栗,不能自已。其术之霸烈,显然心知肚明。   唯一忧心,蓟王能醒否?   少帝传诏千秋观内高人,当面询问。   各派,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言蔽之,寻常人等,若被连施二术,九死一生。然,蓟王麒麟圣体,吉人自有天相。或有转机,亦未可知。   总归是,语焉不详。   俗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少帝之所以如此在意蓟王生死。只因乃蓟王力排众议,才将少帝扶上大位。今蓟王生死未卜,朝中再无人鼎力相助,二戚相争,风雨飘摇。如何还能稳坐大位。   七日后。蓟王离朝就国,朝野皆知。   蓟王威信天下,便是对数百万流徙羌人,亦从未食言。说好辅政满五载,因何上洛不及半载,便不告而别。   更加,悉知当日蓟王族兄,守丞刘平,车毁人亡。更有青领道徒,假扮国邸属吏,乘采买马车,升上船宫。稍后,又全身而退。污衣派乌角先生,四海令左慈,遂下“必杀令”。追剿青领道徒。   将诸多线索合并。当日之事,跃然纸上。   这群“太平妖道”,必是先伏杀守丞,抢夺印信,乔装国邸属吏,升上船宫。对蓟王暗施妖术,得手后,又逃之夭夭。   乃至蓟王,灵台受创,昏睡不醒。   为何要害蓟王。试想,太平道因谁而灭。何必多此一问。   如此推论,合情合理。故众人无不信以为真。洛阳城,一时愁云惨雾,风声鹤唳。   平乐观,后院精舍。   党魁张俭,悠悠转醒。   伸手摸颈,三尺白绫,不翼而飞。   “所谓‘落子无悔’。党魁大事未成,如何能轻易赴死。”   猛起身。只见张甯书生装扮,素手烹茶。   “惭愧,惭愧。”张俭下榻来见:“一时不查,险害蓟王丧命。老朽罪莫大焉。”   “小弟无恙。不出数月,便可醒来。‘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从此往后,再无‘以假乱真’,灵台入幻之危。”张甯言道:“小弟乃天生,神鬼辟易。区区挫折,由此而已。”   “原来如此。”张俭长出一口浊气。双手接过暖茶,便又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小弟就藩,大位空悬。上巳节董骠骑遇袭,从众皆失,单车逃亡。必出党魁之手。”   “乃兖州牧曹孟德献计。”张俭不敢居功。   “哦?”张甯心中一动:“曹阿瞒背后必有高人。党魁当以‘衣带诏’为凭,与二戚虚与委蛇。暗行离间计。驱虎吞狼,两败俱伤。”   “二戚已知‘衣带诏’隐情。如何肯上当。”张俭反问。   “此一时,彼一时也。”张甯答曰:“在二戚眼中,蓟王生死难料。正当放手一搏。待木已成舟,便是蓟王临朝,亦无可奈何。且窃以为,党魁失去蓟王靠山,此时必心慌意乱,寝食难安。故必争相拉拢,恐为对方争先。党魁正好顺水行舟,淈泥扬波。”   张俭心领神会:“老朽受教。”   “张公请起。”张甯点到即止:“为父守丧,不敢久离。京中一切,烦请(张)公,一力承担。”   “老朽,敢不从命。”待起身,已人去屋空。唯剩杯中蓟茶,芳香四溢。   前有右国令,再有王芬、襄楷,后有党魁张俭。各路英杰,奋不顾身,前赴后继。皆为大汉国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诚如蓟王所言:“孤,不负天下;天下,亦不负孤。”   人心向背,何必多言。   蓟王不辞而别。朝中局势,正应了那句。   山中无老虎,猴子终于称大王。   上巳节当夜,董骠骑车队,被“马贼”半道截杀。从众皆亡,单车逃命。亦广为人知。   话说。京畿之地,何来马贼。且牛山附近聚落,皆划归车骑营屯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何车骑渐为宿臣,焉能不知。故马贼何以独存?   心念至此,有识之士,纷纷了然于胸。   若无意外,截杀董骠骑之人,必出车骑屯营。   西郭,寿丘里,车骑将军府。   何苗自居主位。环视一众府吏,居高喝问:“何人盗我兵符,擅自调兵。速速招来。”   众人无不屏气。   便在此时。忽见一人,长身而起,跪伏堂前:“卑下,死罪。”   何苗一愣:“许长史?”   “正是卑下,不告而取。命人驰骋入营,调兵围剿董骠骑。”许攸再拜。   话音未落,哄声四起。众人长吁短叹,表情各异。   “噤声!”何苗恼羞成怒:“长史,何故如此?”   “自得知党魁奉‘衣带诏’,料想上巳节,必然出手。故,卑下窃以为,可将计就计,趁乱将董重斩于马下。已报,已报……”连说二声,皆哽咽难言。   须臾,一声长叹:“已报大将军并(车骑)将军,知遇之恩。若非吕布驰援,则事成矣。只恨‘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卑下,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此别过,不劳将军费心。”   说完,取毒瓶在手,仰头灌下。   “长史且慢!”何苗大惊:“速速拦阻!”   便有主簿陈琳,伸手将毒瓶打翻。   奈何仍有毒药入腹。许攸仰面倒地,人事不知。   在场众人,无不涕泗横流。   许子远,真乃义士也! 第158章 颠倒黑白   毒瓶溅落,众人纷纷掩鼻。戾气冲天,必是鸩毒无疑。   “来人、来人!”何车骑亦顾不得许多,飞身下榻。不由分说,强掰许攸下颔,令其呕出毒药。   饶是如此,许攸亦面如金纸,生死一线。以死明志,何其壮烈。时人当深敬之。   万幸,府中御赐侍医,深谙药理。且饮药量少,救治得当。故侥幸命回。   知许攸无碍。众人无不弹冠相庆。   饶是何苗亦感怀。幸保住一忠良也。   主簿陈琳,趁机谏曰:“许子远,义士也。虽有小错,却负大义。对将军忠心可鉴,若责罚过重,恐令人心寒。”   何苗一声长叹:“长史有先见之明。我与董骠骑,本就不死不休,断难苟同。先前,只因蓟王临朝,故与其虚与委蛇,不便相争。今蓟王就国,何时能归,无人得知。自与董重,势不两立。责罚之事,休要再提。此生,必不负长史。便是董重紧咬不放,又能奈我何。”   “为今之计,当速了结此事。万勿落人口实。”陈琳又进一言。   “主簿可有妙计。”何苗随口一问。   “只需如此如此……”不料陈琳竟有备而来。   “哦?”略作思量,何苗双眼一亮:“主簿妙计。”   转而又道:“只虑空口无凭,恐难信服。”   “此亦不难。”陈琳又附耳道:“将军只需引兵入观,一众贼人,自当‘手到擒来’。若负隅顽抗,就地格杀,‘死无对证’也。”   “好一个死无对证。”何苗森然一笑。这便依计行事。调兵遣将不提。   待何苗出府,陈琳急赴后院精舍,探望许攸。   “子远?子远?”示意府中婢女暂避。陈琳附耳轻唤。   “如何?”许攸于昏迷不醒中,悄声问道。   “事成矣。”见许攸无恙,陈琳终于暗出一口浊气。鸩毒之烈,沾唇即亡。之所以许攸仰头饮下,毫不做作。只因瓶内半真半假。下层鸩毒,上层染料。中间以蜂蜡相隔。瓶碎毒出,众人纷纷掩口,不敢直视。如何能辨出薄薄一层蜡膜,裹挟其中。   “如此,当依计行事。”许攸继续佯装昏迷。   “我已谏言,车骑亦纳之。子远当可安心。”陈琳言道。   “甚好。”许攸动了动唇角,再无声息。   “你且静养,一切有我。”陈琳言尽于此。   待面色凝重,踉跄出室。府中皆知,二人相交莫逆。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翌日朝会,董骠骑联络党羽,准备放手一搏。定要置何苗于死地。   何车骑却志得意满,浑不在意。   少帝并窦太皇仪仗,将将坐稳。便有侍御史,迫不及待,起身劾奏。   可惜蓟王不在。少帝心中暗叹。耐着性子听完。这便强颜欢笑:“何车骑,有何话说。”   “回禀陛下。臣无罪。”何苗起身出列,大言不惭:“昨日我已查明,乃太平道余孽作祟,非我营中骑士所为。”   “一派胡言!”董重怒叱:“铁证如山。岂容何车骑,颠倒黑白。”   何苗嘿声一笑:“董骠骑,何其言重。若无真凭实据,何某岂敢欺君?”   “证据何在。”少帝强打精神。一夜之间,二戚势如水火。苦无蓟王遮风挡雨,少帝自当谨言慎行。切莫轻易开罪二人。   “陛下稍待。”何苗言道:“乞招洛阳令入殿。”   “传洛阳令。”少帝亦想看何苗,如何自证清白。   须臾,新任洛阳令司马芳,奉命入殿。   “臣,司马芳,叩见太皇,叩见陛下。”三马同槽,传为美谭。此人乃出蓟王幕府,自当心向少帝。   “免礼。”窦太皇言道:“明庭权且说来。”   “遵命。”司马芳起身奏报:“昨日,臣与何车骑,搜贼千秋观。得太平(青领)道徒数人。(严刑拷打)后如实招供,先截杀董骠骑于半道,又乔装潜入蓟王船宫……”   话音未落,百官哗然。   便有卢司空,起身奏道:“太平妖道,贼心不死。却不知,因何要截杀董骠骑。”   司马芳答曰:“回司空,乃因错将董骠骑车驾,认作国邸公车。”   少帝心中一动:“莫非,妖贼欲截守丞。”如此,前后皆通。夜间失手,故趁天明守丞独自外出,痛下杀手。   “陛下明见。”司马芳对曰:“董骠骑车驾,与蓟国邸公车,同出蓟国将作寺。制作精良,非寻常蓟式安车可比。且董骠骑倚仗,亦颇为醒目。故被贼人错认。”   “原来如此。”少帝一声叹:“守丞虽逃过一劫,终归难逃一死。”   “要辞(已核实之供辞)何在?”董重焉能轻信。   “书录在此。”司马芳有备而来。   “南阳所造箭矢,又做何解。”何苗再问:“还有死于左中郎将戟下胡骑,又当如何。”   “乃营中小吏,为妖贼收买。盗卖军辎以资贼。另有亡胡数人,桀骜难驯,伙同为恶,皆被某杖毙。”何苗言道。   “死无对证。”董骠骑冷笑。   “书录在此,何言无对证。”何车骑寸步不让。   “书录交由三司会审。”窦太皇言道:“若无真凭实据,此事暂且作罢。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何车骑振聋发聩。   “臣,附议。”董骠骑强压怒火。   散朝后,何车骑大喜而归。朝中百官,唯少府张俭,心知肚明。贼人因何,认领此事?   略作思量,遂有所得。   一为刘平遮掩,二为何苗揽祸。人死为大。刘平背主行刺,若丑事被揭,断难善终。诛蓟王,乃为成全阿斗。若何苗被害,太后并阿斗,再无可托付,必死于董重之手。   明知必死无疑。索性成全刘平、何苗二人。   至于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张俭便不得而知了。   比如,既已得手,为何不远遁江湖。反滞留京畿,人赃俱获。参见西王母派,上元、云华,二夫人之遭遇。可想而知,贼人非是不想,实不能也。   再比如,车骑将军府长史许攸,主簿陈琳。又从何处得知,一干人等,仍藏身千秋观。   种种谜团,皆随蓟王而去。   此事盖棺论定。   至于刘平真正死因,也已无从知晓。 第159章 名不经传   十日后,囤于军堡,幕府将校,分批开拔。数万大军,水陆并进,护送幕府属吏,返归蓟国。   四辅并中垒将军齐出,只留军门都尉华雄,领麾下三千兵马,守备军堡,驻防二崤城。   城下九坂悬台并十里函园,皆划归函陵令鲁肃执掌。鲁肃之才,饶是幕府中丞贾诩,亦赞赏有加。言,足可与蓟国“少年俊彦”之翘楚,相媲美。   蓟国少年俊彦,必是少年长吏。乃至二千及冠。其中翘楚,无非东孝西直,蓟王同门(刘晔、周瑜)。鲁肃能与四人相媲美,此评价不可谓不高也。   十里函园,寸土寸金。交由鲁肃并华雄,两位名不见经传之新人守备。   蓟王何意?   所幸,鲁肃自就任以来,兢兢业业,无可指摘。稍稍打消众人疑虑。   最多怀疑,来自九坂楼台。   九坂悬楼,六街七宅,如梯台逆升。自上而下:仙台里、天台里、琼台里、瑶台里、鸾台里、露台里。台内所居,非富即贵。便是最接地气,露台里。亦有金市子钱十家入住。蓟王居东郭将军府时,常有往来之殖货里豪商,亦纷纷迁入园中。先居阳港双市。后九坂悬楼修建,又豪掷千金,迁入露台里。与洛阳金市子钱十家,毗邻而居。   引洛阳巨富,趋之若鹜。   露台遂成富贵代称。   函园万三千户。三千悬楼,便足有三十余万口。园内一万户,不足十万口。如此“倒金字塔”式,人口组成,唯有在洛阳:豪商如过江之鲫,权贵多如牛毛之地。方可出现。   一户百口,足称“大户人家”。   蓟王归国。比起洛阳内外,风声鹤唳,风雨欲来。函园却平静许多。蓟人泛舟江河,远至四海。函园坐拥阳渠水道之便。蓟船来往如梭,水军所向披靡。若是陆路,如洛阳八关,皆可据险而守,阻断交通。水上却鞭长莫及。   蓟国巨舰,铁壁铧嘴。莫说普通民船,便是大汉水军,亦罕有匹敌。更加蓟国船队,常结伴列队而行。各处要津,还有蓟国水军护航。再加海市常来常往,外有水衡都尉领航,后有蓟国市舶寺倚仗。蓟船之便,大利天下。   蓟式水军,屡次战役,牛刀小试。从未作为主力参战。然刘备窃以为,蓟国水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需粉墨登场,必将彻底改变战役模式。   正因深知蓟国底蕴。便有破城之危。留守军民亦不慌不忙,乘船撤离。只需登上蓟国巨舰,便有十万大军陈列两岸,唯望洋兴叹,又能奈我何。   垆中蓟商,好言相劝。周遭酒客,渐得心安。   官堡车马渐稀。国邸人去屋空。然门下游缴,并刺奸、贼捕,悉数保留。蓟王陵地宫耳室,一干人等,亦恪尽职守。   便是秦太仓,亦稳坐钓鱼台。   大事小情,风吹草动,事无巨细,皆六百里转回蓟国。“六百里”乃“十万火急”之意。并非一日只驰六百里。以今时今日,蓟国国力,只需大河解冻,足可做到“一日一报”。即便隆冬时节,亦可做到“隔日一报”。遇暴雪,仍可“三日一报”。   换言之,幕府虽迁回蓟国,距洛阳不过“三日之遥”。   单凭蓟国谋主,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远见之明,又岂止三日。以退为进,看似游离于权利漩涡之外,实则一切尽在掌握。别无不同。   蓟王归国时,南港盛况空前。蓟人皆知,天降大任于王上,故不避艰险,远赴洛阳。俗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淮泗山民更有,“走千走万,不如淮泗两岸”之说。   归国才好。   蓟王并王妃,共乘王宫车驾,直入王城。   稍后方知,蓟王灵台受创,昏睡不醒。国人对太平道妖贼,可谓深恶痛绝。更心忧王上伤情,便是坊中胡姬,亦多忧思舞曲。   王傅黄忠以降,蓟国肱股重臣,皆入宫探视。见蓟王神态安详,呼吸绵长,这才稍得心安。   出宫时,王傅向太妃进言:“王上之于今汉,仁至义尽也。”   “母子连心”。太妃终是落泪。   四少师等,亦洒泪而别。重返紫渊王子馆,悉心教导诸王子不提。   稍后关羽、张飞等,幕府将校,星夜归国。   张飞更是一路哭号入宫。若非太妃好言宽慰,张小胖怒从心起,必闯出泼天大祸来。贾诩请王妃与蓟王,不辞而别,便有此意。若非关羽、张飞等,与蓟王生死兄弟,急忙归国相见。洛阳今时今日,是何等不可收拾之场面。便是智多如贾诩,亦不敢预料。   先摆家宴。太妃、义太妃、王傅,引义弟太史慈、黄叙与关羽、张飞,见面。蓟王义兄弟,太史慈、黄叙,乃因太妃与二义太妃义结金兰。关羽、张飞,乃蓟王桃园结义。如此长幼有序。   幕府属吏,皆身兼宫职。故在蓟王都,各有府邸。先前府中只有家小,如今各自回府,亦令父母妻子安心。   幕府与王宫,合二为一。便是丞相所谓:“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辅汉幕府,掌陇右牢城,西域、漠北都护。兼顾洛阳诸事。岭南都护,年内当可设立。不出三载,四大都护分守四方之势成矣。   正宫灵辉殿,遂分四列。依旧:“文左武右,先国(幕府)后家(王家)”。   所谓“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左右,指代东西。上下,指代南北。   文武四列,齐聚一堂。人才济济,熠熠生辉。   太妃与王妃,亦各有分工。太妃掌府治,王妃理国政。蓟王虽昏睡,然诸事皆井井有条,政通人和,不过如此。   楼桑宗祠。   刘平柩车稍后抵乡。老族长,白发人送黑发人。洛阳传闻,随之而来。皆说,黄巾贼人先杀守丞,夺其印绶,而后假扮国邸属吏,车马登船。施以妖术夺魂,伤及蓟王灵台。乃至长睡不醒。   换言之,刘平无辜被害,乃替蓟王而死。   太妃、并王妃,亲入宗祠祭奠。   老族长私语相问:洛阳传闻,然否?   太妃答曰:然也。   闻此言,老族长老泪纵横:我孙,死得其所。 第160章 远见卓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刘平身前之事,身后之名,不出数代,皆归尘土。然若知真相,老族长如何能苟活。少年时,老族长行事,并无偏颇。对宗族及刘备,皆照顾有加。   将心比心,只需能令其颐养天年,刘平如何,实不足为虑。   母亲如此想。三墩当,亦如此想。   知孤孙刘平,乃替主而死。如老族长所言,死得其所。心中亦算是有所慰藉。   毕竟,楼桑刘氏,乃是历代背负“复爵大业”的宗族。比起史上先主,颠沛流离,宗族离散。今时今日之蓟王刘备,足可称道。   二位国相,为三墩设计的王爵之路,亦远比官宦之路,更符合刘备特质。   先复爵,再进爵,进而并土封王。经营一块拥有稳定收益的领地,才是成就今时今日,蓟王一切之前提。   大汉“非功不侯,非刘不王”。左右人生的两大桎梏,对刘备而言,皆是重大利好。   何为远见卓识。窥一斑而知全豹。左右国相,十载之前,为蓟王所设长远谋划。到如今,以而立之年,执宰大汉一藩。足可令天下信服。   如何扬长避短,将自身优势发挥到极致。便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蓟国周遭,多上古大泽。旁人畏水患如虎,避恐不及。唯有三墩,大兴圩田。并首创《圩田制》,辅以二十等爵,令蓟国一日千里。究其原因,一片白地,无人定居。万丈高楼平地起。刘三墩说一不二。自也全无两汉四百年,沉疴无救,积重难返。   三墩应运而生,呱呱坠地为大汉宗亲,据有“天时”。十里楼桑,周遭一片未及开发的丰镐之地,所谓“地利”。宗族同心,家臣齐力,流民来投,包罗万种,乃称“人和”。   丞相隆中对曰,天时、地利、人和,占其一,可三足鼎立。如今三墩聚齐天地人,旷古烁今。能令其稍稍挫折,唯“剧情杀”耳。   此,亦是与生俱来之劣势使然。   一身二主,利弊各半。令三墩有先见之明,亦露妖异之相。试想,若非熟知史上刘先主过往,心怀错失太史子义之憾。焉能听闻孤儿寡母来投,竟大喜忘形,倒履相迎。   反常则妖。   料想,当三墩飞扑出门,倒履相迎时。襄楷必睁大火眼金睛,于人群中窥探。   后,刘备又与苏双,同乘一马,急追赵云。襄楷故意错指,并非心怀不轨。乃是以方士之术,为三墩除祸免灾。   言下之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言蔽之,总有高人。   不受时代所限。   天光大亮,百业始兴。   卢司空车驾,将出函园东山门。便有骑士纵马近前:“禀司空,我等奉骠骑将军命,护送司空上朝。”   二戚相争,无所不用其极。   为结好百官,亦为耀武扬威。凡三公九卿,朝中要员,每次早朝,二戚必出精骑,沿途护送。不敢擅入蓟王函陵,于是默契共生,皆列队山门外。互不相让。   凡有高官车驾出园,便一拥而上。名为护驾,实则抢功也。   二戚亦严令,不可擅动刀兵。然彼此推搡,人马相撞,已成家常。甚至一路相争,抵达宫门,亦不相让。吹胡子瞪眼,唯有车内大员出声,方才化干戈为玉帛。各自返回不提。   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可见一斑。   三公府邸,皆在城内。然卢司空自搬入函园,便不肯轻动。再者说来,三公代天子受过。凡天降灾异,必然顶锅。大位能坐多久,唯天知地知。与其搬进搬出,不若函园长住。省得劳师动众,徒受迁居之苦。   今日,被董骠骑嫡系,捷足先登。赶来为司空护驾。   惹得何车骑一系人马,各个摩拳擦掌。却忌惮卢司空乃蓟王恩师,又屡次护驾有功。与太仆王允,乃为数不多,忠于少帝,非外戚亦非党人之朝中清流。故,不敢轻举妄动。   太傅杨彪,虽也一片公心。奈何出身永乐宫,早就打上董氏烙印。   蓟王归国。辞“录尚书事”。依律,太傅当执掌尚书台。   杨彪出身弘农杨氏,亦是名门望族。与汝南袁氏,并著于世。于是车骑将军何苗,荐长乐少府袁逢,代崔烈为司徒。共理尚书事。崔烈改任廷尉。   董骠骑不甘人后,举永乐少府曹嵩,代张温为太尉。张温改任卫尉。   传闻,先前曹操私求蓟王,欲为父买官。今不花一钱,令其父高居三公之首。董氏笼络之心,昭然若揭。   先为永乐少府,今为太尉。曹嵩、曹操父子,自被视作董重一系人马无疑。   蓟王离朝。朝中公卿,遭遇大洗牌。除党人外,凡雄职,多为何董二戚瓜分。诸如张温、崔烈等,朝中宿耄,尚存一席之地。余下人等,如鸟兽散。许多仕途失意,抱负寂灭,举家还乡。还有避入函园,与三五好友,纵情辞赋。更多心存幻想,宁愿栖身陋巷,亦不愿离开京畿。   乱政之下,自求多福。   自上巳节后,党魁张俭,称病不出。屡次上表,请辞少府,告老还乡。朝廷皆不准。三宫并少帝,累次遣使探望,其中嘘寒问暖,不一而足。   党人,乃二戚之外,朝野最大势力。何董二戚,争相拉拢。二人皆知,只需说服党魁,党人必马首是瞻。若得党人相助,二戚均衡之势,即刻倾斜。   那时,甚至无需费一兵一卒。胜负已分。   党魁如此持重,焉能放其归去。   此一时,彼一时也。至于先前种种传闻。于权利之下,皆不值一提。至于后患,待手握大权,再徐徐除之。   二戚皆如此想。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许久未见,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轻车入京。暗中相邀“衣带诏”同党,在此一聚。   春晖包房。   推门视之。袁绍、袁术、曹操、孙坚等,四方英杰俱在。   左中郎将吕布,抱拳上前:“吕某晚来,诸君恕罪。”   “左中郎将,新婚燕尔。”董卓把臂上前:“当真羡煞旁人。”   闻此言,曹操心中一动:“不知左中郎将,聘娶何人?”   “乃京中严氏女。”吕布答曰。 第161章 狐假虎威   竟不是安素。曹操又问:“可是下邳严氏。”   吕布奇道:“曹兖州,何以知之?”   “‘严学’世家,累世书香,曹某焉能不知。”曹操笑答。前汉时,东海下邳人严彭祖与鲁国薛人颜安乐,同学于眭弘,习《春秋公羊传》,遂有《春秋公羊传》严氏学并颜氏学,传于后世。   “然也。”吕布笑道:“曹兖州博闻广见,布,甚是钦佩。”   “今汉以来,严氏只传家学,无意朝堂。不知左中郎将如何相识。”曹操看似随口一问。   “乃好友,安絜义父,代为说媒。”吕布不疑有他,如实答曰。   安絜便是安素。曹操这便了然:“可是严佛调之女。”   吕布更奇:“然也。”   严佛调,又名严浮调,本名严调。徐州下邳人,后迁居洛阳。拜安世高为师,皈依佛门后,名中加“佛”字,称严佛调,以示其身份与佛有关。时下尚无“法号”之说。光和四年,与安玄共译《法镜经》二卷、《阿含口解十二因缘经》一卷。后安玄出仕辅汉幕府,驻守燔史关。领开拓车队,年年南下高原。故严浮调,亦从洛阳白马寺,只身前往燔史关。时下正与安玄共译《濡首菩萨无上清净分卫经》等,佛门典籍。家人则留居洛阳,常得安素接济。   因乃安世高门徒,又得安素做媒,故才以其女配吕布。   严氏乃下邳名门。严佛调,足称高士。聘娶其女,亦不算辱没吕布。话说,许正因有此关系,史上,吕布方能取代刘先主,为徐州牧。亦未可知。   “不瞒左中郎将。操与严师,有数面之缘。”曹操笑道:“亦曾拜读其大作。”   “原来如此。”吕布心领神会:“既有渊源,不如与曹兖州,齐省官名,皆呼表字,如何?”   “固所愿也。”曹操欣然笑道。   待众皆落座,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举杯言道:“我等同奉圣诏,理应共进退。”   见众人纷纷点头,董卓信心大增:“今蓟王就国。何、董二戚擅权,为祸日烈。往后行事,又当如何。累日来,苦思无解。故请诸君齐聚,共商大事。”   话说,先前因刘平居中挑拨,行“狐假虎威”之诡计。与左中郎将吕布,同赴党魁平乐会。趁同去更衣,与党魁密语。诈称,衣带诏乃出蓟王授意。因其是蓟王族兄,且又不告而知衣带诏内情。故,党魁深信不疑。   先前,蓟王去信林虑山,委婉示意甯姐姐,将党魁召回。   甯姐姐知事不可为,遂去信张俭,万勿轻动。不料张俭信心满满,回书称,乃奉蓟王之命行事,有何惧哉。又将守丞刘平之事,娓娓道来,以证其说。这才惊动甯姐姐,亲赴洛阳。先手刃刘平,后救下张俭。   换言之,此时此刻。董卓等人,仍蒙在鼓里。尚未知晓,“衣带诏”,并非蓟王授意,乃刘平居中为恶。其目的,便是借刀杀人。铲除何董二戚,并蓟王刘备。好由其,辅佐太后及阿斗,他日登基为帝。成就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野望终归要与实力成正比。   刘平却忘了。所受尊崇,并非源自本身。而是各方人等,忌惮蓟王。狐假虎威,仅此而已。虎若不在,狐又有何所惧,能有何所为?   也无怪,竟窃以为,只需三墩错过宗祠大考,自己便名列前四。理应改名刘备。于是乎,后续刘备拥有的一切,便理所应当,皆归自己所有。   此等货色,死不足惜。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便是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何董二戚,对张俭如此。董卓等人,此时亦如此。   只因“骤失”蓟王靠山。面对二戚或大肆笼络,或暗中打压。衣带诏盟,岌岌可危。故为长久计,董卓这才发起此次聚会。   “我等与二戚势如水火,断难苟同。且衣带诏之事,二戚亦有耳闻。想必,我等名号,皆已书录在案。”河内太守王匡言道:“今日胜负未分,故争相拉拢,收归己用,壮大羽翼。若待他日,胜负已分,必行兔尽狗烹,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王府君,所言极是。”陈留太守张邈大声附和。   比起曹操、袁绍等,老父各为三公,态度暧昧。余下奉衣带诏者,人人自危。颇多同仇敌忾。   目视曹操、袁绍、袁术、袁遗。董卓笑问:“不知孟德,本初,公路,伯业。以为如何?”   曹操龇牙一笑:“后将军何故见疑。曹某岂能如此短视。甘为二戚鹰犬,枉顾天下大义。”   袁术冷笑:“不过一三公位耳。又岂足收买我等兄弟,为其卖命。”   “公路之言,甚合吾意。”袁绍亦道:“后将军及诸君,切莫见疑。我等既共奉此诏,自当同心齐力,有进无退。”   与会众人,轰然叫好。   见人心可用,董卓遂道明原委:“不瞒诸君。党魁前日传语,命我等‘见机行事’。若蓟王归来,一切如故。如若不然,我辈自当奋起。”言下之意,蓟王来与不来,誓将“衣带诏”进行到底。   “如此甚好。”曹操言道:“二戚之争,势如水火,断难苟且。京畿重地,屡遭兵乱。百官凋零,民生凋敝。若再遭兵祸,社稷无存矣。”   “孟德所言极是。”董卓慨叹:“前后不过十余日,朝中旧识,多已不在其位。各处雄职,皆为尸位素餐,碌碌无为之辈忝居。二戚任人唯亲,‘嫉贤妒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若听之任之,不出数载,朝纲崩坏,吏治无存。我辈宜当速决之。”   “宜当速决!”众人齐声附和。   “且满饮此杯。”董卓颐指气使,颇多豪气干云。   正事谈罢,且论私交。吕布奉蓟王命,手握八关。麾下骁勇,皆往来军堡,换装楼桑兵甲。扼京畿咽喉,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仅董卓,便是曹操,袁绍等人,亦纷纷结好不提。   与会众人,心知肚明。唯有结好吕布,各家“辎重”,方可自由进出京畿重地。而不为人所知也。   见吕布来者不拒,豪饮不减。   董卓目光闪烁,似别有心机。 第162章 物我两忘   胡姬酒肆,乃蓟王产业。肆中有覆道,可直通辅汉大将军府后院。虎遁山林,积威犹在。无人敢越雷池一步。董卓等,在此聚会,自能广避耳目。尤其蓟王暂归,二戚相争。胡姬酒肆,藏身闹市。便是二戚,亦不敢冒犯。   与马市一墙之隔,乃辅汉幕府之所在。   历经扩建,颇具规模。左右毗邻豪商,皆搬入函园。豪掷千金,购买露台悬楼时,幕府中丞贾诩,遂将殖货里左右豪商宅邸,等价置换。辟为幕府署寺所在地。左右幕丞,皆有各自署寺。分立诸曹,理所辖政事。   继漠北都护府后,岭南都护府,如期而至。由辅南将军,蓟王二弟关羽,领衔都护。于南醴港,暂立都护府。一众属吏,皆由门下东曹郭嘉,负责招募。   二位国相,代主请命。求将水衡都尉,划归辅汉幕府所辖。   窦太皇力排众议,欣然允之。事关蓟王,二戚岂敢阻拦。水衡都尉府,遂由幕府中丞贾诩直辖。   东瀛都护府,亦开始筹备。由门下西曹徐庶,领衔。东孝西直,渐为人所知。徐庶乃水镜先生,司马徽高徒。少时任侠,常为人抱不平。后弃刀戟,疏巾单衣,折节学问。曾随蓟王北上,行军布阵,皆有心得。年少智长。见其执掌西曹,得心应手。恰逢用人之际,故二位国相,举兼大任。领衔东瀛都护府事宜。   东瀛,便是指瀛洲。乃传说中,仙山所在。《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嶠’,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史记·秦始皇本纪》亦载:“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蓬莱、方丈、瀛洲,僊(仙)人居之。”   然,究竟位于何方。众说纷纭。蓟王索性将倭岛取名瀛洲。以代“倭”字。   徐庶亲赴瀛洲。立东瀛都护府于,筑紫岛邪马台地,博多港城。东瀛列岛,筑紫岛收归王化。蓟王和亲那美女王。生台与公主。先前隶属于邪马台国的诸多小国纷纷归附。引领筑紫岛持续汉化风潮。   博多港城,更是首屈一指,乃岛上第一雄城。   三韩半岛,乃至冰原毛人,亦慕名而来。话说,冰原毛人,身强体健,能耐极寒。其文明,尚处于部落早期时代。程度几乎没有。最初,乃由高车六氏充作回礼,赠予蓟王。据说乃是一支来自北海徼外,冰原深处的原始部族。   蓟王命其驻守北海离宫。数年向化,成效斐然。留守部族,遂以“北宫”为姓,融入蓟国序列。   不想穿越大漠,往来蓟国。只需东行至海,经由北乌稽港,扬帆出海,绕行半岛,直抵泉州。亦不过十余日。着实方便。   直通苍海郡之滨海道,年年修缮,畅通无阻。不喜海上风浪,乘车亦不过十余日,便可抵(临)渝关。入关后,皆是通州大道。蓟国舟船之利,无需多言。便是车马之利,亦冠绝大汉。水陆并进,无往不利。   地热及石炭,取代薪炭,成为采暖季蓟人必备。蓟王虽从未禁止渔猎。封山育林,禁海休渔。已成惯例。   蓟国有三田。稻田、盐田、海田。竹笼网箱,载以竹筏气囊。浮于渤海湾区。游弋在盐田之外。网格纵横如棋盘,蔚为壮观。收获亦称可观。便是禁渔期,亦有足量鱼鲜上市。   蓟国青盐,产量巨大。乃时下最广泛的防腐剂。只需盐渍,便是顶梁巨木,亦不易生虫。蓟国名产,多出腌制品。足见一斑。   蓟国千里国土,聚拢千万国民。四方人物汇聚,八方特产齐来。取长补短,各有精进。再得将作寺,分门别类,固化流程。各式名产,制作工艺,越发先进。   大汉一藩,一国济天下。   盛名之下无虚士。人皆如此,更况国乎。   三宫帝后,皆与蓟国书信往来不断。三句不离蓟王。窦妃、何妃、马贵人,如实通禀。这几日,侍寝妃嫔,皆曾听闻蓟王呓语。   后得太医令华妁亲耳印证。换言之,蓟王灵台,已见复苏之象。   众所周知,若当真脑死亡,断无梦境,更无呓语。蓟王呓语,说明灵台正持续活跃。至于何时苏醒,却不得而知。   美人田圣进言:“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此乃庄周梦蝶。”太妃焉能不知出处。   “太妃明见。”田圣言道:“庄周梦蝶,仙门又称‘物我两化’,或称‘物我两忘’。”   “王上之所以长睡不醒,乃因‘物我两忘’。”太妃言道。   “或,正是如此。”田圣半路出家。对仙门诸事,所知多是皮毛。   “如何能醒。”王妃问道。   “若得神女,亲施‘巫山云雨术’,王上当可清醒。亦或……”田圣竭尽所能,回忆仙门所学,这便灵光一现:“或寻着袁公,亦可为夫君解梦。”   “越有处女,出于南林之中,越王使使,聘问以剑戟之事。处女将北见于越王,道逢老翁,自称(素)袁公,问处女:吾闻子善为剑术,愿一观之。女曰:妾不敢有所隐,唯公试之。于是袁公即跳于林竹,槁折堕地,处女即接末,袁公操本以刺处女,女应节入,三入,因举枝击之,袁公即飞上树,化为白猿,遂引去。”王妃言道:“可是指此人。”   “正是。”田圣言道。   “袁公下落,鲜有听闻。巫山神女,先前曾遣使来谢。”太妃言道:“不知神女,可愿出手相救。”   田圣亦无把握:“或可一试。”   太妃看向王妃:“如何?”   “可行。”公孙氏轻轻颔首。   田圣所出二法,皆有据可循。蓟王自幼习练越女剑。若能得白猿入梦,与之性命相搏,受此一激,或可醒来。蓟王乃长情之人,若能神女入梦,“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必意犹未尽,大梦初醒。   太妃遂言道:“速遣使渡江,求救巫山神女。”   “喏。”田圣这便领命。 第163章 戾气摧城   无需田圣亲往。   只需寻暂居国宾馆内,巫山神女派门人,代为传达即可。   自蓟国承办群仙会,蓟王立四方寺以来。各地仙门,纷纷北上。更加悉知,每位灵辉美人,师门年年可获千五百万以上岁俸。重重利好,引得仙门,趋之若鹜。为能投门下一人,入蓟王后宫,而苦思不得其法。   蓟王未学先帝,造四百尺千秋观,专容各方仙门。却也并未亏待分毫。皆以国宾待之。本欲仿十夷王邸,督造“观邸”以纳之。岂料尚未成行,蓟王已昏迷不醒。二位国相恐激国人愤恨,故将此事暂行搁置。待王上醒来,再造不迟。   蓟国吏治,清廉高效,体系自成。“蓟吏”,亦成名产,广输各地。凡有蓟人,必有蓟吏。与蓟商并著于世。如此上下勠力,将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   闻蓟王已能梦中呓语。国人弹冠相庆。庄生晓梦,醒必有时。唯时间长短耳。   累日阴雨始见晴。千里之国,内外气象,为之一新。   便在蓟国上下皆翘首以盼,蓟王大梦初醒时。洛阳已风雨欲来,戾气摧城。   先前,二戚各命麾下精骑,护送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上朝。本有讨好拉拢之意。岂料各自麾下骁勇,日日纠缠,撕斗不休,积怨渐深。一日,为夺三公车驾,二戚兵马,闹市冲突。先是挥鞭互击,后取头盔敲打。有人头破血流,吃痛不住。愤而抽刀,连刺数人。双方见状,一拥而上。乱战一处,血肉横飞。   引街上百姓,惊呼逃命。   二戚兵马,时已迁入京畿。就近囤于各处皇家苑囿之中。便有骑士回营召来救兵。双方人马滚雪球般,不断壮大。   撕斗遂成鏖战。   洛阳二十四街,人马嘶鸣,杀声震天。   西凉与胡骑,皆为天下强兵。桀骜悍勇。本不过意气之争,却以性命相搏。刀刀有去无回,有死无生。楼桑兵甲,遂成矛盾相争。钢刀卷口,甲胄崩碎。双方各有死伤。血流一地。   若非卢司空,驱车横栏街心。单车呵阻二家,各罢刀兵。兵祸恐一发而不可收拾。祸乱京畿,便在转眼之间。   好险。   城内民众,屡遭血洗。早成惊弓之鸟。见此惨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洛阳八门关锁,固若金汤。一时半刻,又能逃到哪去。   思前想后,幡然醒悟。唯函园可栖身。   本以为,蓟王生死难料,归国疗伤。函园骤失其主,必日渐衰败。奈何“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失猛虎压制。两头恶犬,争相狂吠。龇牙咧嘴,恶相滋生。   先前,暂居陋巷,上下奔走,意欲东山复起的朝中黜官,争相迁居客堡。以避兵灾。   今时不同往日。函园上下,只有三千兵马。幕府名将,四大谋主,更无一人在列。十里函陵令,不过一弱冠少年。   “何以自保?”李肃又来。   “便有千军万马,不过土鸡瓦犬,布视如无物。”吕布傲然一笑。   “贤弟勇冠三军,万夫莫敌。奈何新婚燕尔,家中娇妻美妾,如何躲避?”李肃又言道。   言及娇妻,吕布顿时起意,这便落杯相问:“敢问兄长,可有万全之策。”   李肃遂以耳语相告:“二戚相争,在所难免。乱军一起,吏治无存。函园富庶,必惹人馋。若群起来攻,三千兵马如何保全。贤弟何不,外出辟祸。”   “出往何处?”吕布又问。   “我等皆出五原,何不就此返乡。厉兵秣马,以待天时。”李肃眼中精光一闪。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何为天时?”吕布再求教。   “天将变矣。”李肃故弄玄虚:“若比道人史子眇之现状,蓟王恐难醒矣。即便稍后能醒,然不出二三载,洛阳朝堂,必起大乱。少帝并窦太皇,何去何从,犹未可知也。贤弟领护禁中,身系少帝安危。万一‘玉碎’,追悔莫及。”   李肃言下之意,若二戚逼宫。吕布为左中郎将,必然领兵守护禁中。一旦战败,身首异处,坐夷三族。与其以卵击石,不如早日出为外镇,远离洛阳是非之地。   吕布不置可否:“敢问兄长,焉知蓟王无望?”   “唉……”李肃一声长叹:“蓟王中仙门奇术。症状与史子眇,如出一辙。贤弟不知,前几日,愚兄曾与后将军共赴史子眇家中。史子眇满身脓疮,形如枯槁,蝇虫盈面,恶臭扑鼻。若非家人贪慕其月月从西园领食大笔薪俸,早将其弃于荒丘野冢。家中妻妾,多与徒众苟且私奔。其妻出堂相迎,竟身怀六甲,烟视媚行。且大言不惭,无故孕身,乃情深所致。寡廉鲜耻!”   吕布随口一问:“非亲非故。后将军何故与兄长,探究史子眇如何。”   李肃压低声音,言道:“岂止是后将军。贤弟可知,累日来,史子眇家中,出入多名流,往来皆显贵。”   “皆为见史子眇之惨状?”吕布皱眉。所谓反常则妖。众人何故忽对史子眇之生死,如此在意。   “然亦不然。”李肃龇牙一笑:“见史子眇,当见蓟王矣!”   吕布这便醒悟。朝中各派,皆在赌。赌蓟王,能不能醒,何时能醒。醒来又当如何。醒不来,又当如何。   念及此处。吕布遂劝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蓟王应运而生,麒麟天降。尚未能终结乱世,焉能就此终了。我有一友,深谙佛法。曾密语相告,蓟王命不该绝。今以此言转赠,兄长好自为之。”   “贤弟挚友,可是安素其人。”李肃一语道破。   “我唤安絜。”吕布默认。安素、安絜,一字之差,然对吕布而言,确如鸿沟天堑,云泥之别。   “闻守丞以求赐婚配为名,引贤弟入衣带诏。不知彼时,守丞可知有今日之祸哉?”李肃言下之意,世事无常,谁能未卜先知。   “守丞……”吕布一声叹息:“若非为我之事,上下奔走。许不会有,杀身之祸。”   “贤弟节哀。”看出吕布心中自责,李肃转而言道:“你我兄弟,京城相聚,实属不易。愚兄之言,句句肺腑。只求乱世之中,你我能保全身家性命。”   吕布欣然举杯:“若有一日,吕布落难。还望兄长收留。”   “贤弟何出此言。”李肃亦举杯:“义之所向,愚兄敢不从命。” 第164章 成家立业   酒足饭饱,吕布跨上火龙驹,与李肃惜别。   夜风送爽,吹面不寒。两侧圃畦,百花盛开,姹紫嫣红。更加绿树成荫,函园内,一步一景,鲜活人生。乘千里神驹,穿行其间,何其快意。   打磨吕布,乃贾诩之谋。换言之,曹节为其说媒,亦出贾诩之意。先入赀库,敲打铜砣,对钱财无求。后又以安素设反·美人计,乃至对美色无欲。然,猛虎岂无利齿。财色皆不能动其心志,唯剩宏图霸业,可令大好男儿,奋不顾身。只需战功彪炳,何愁蓟王有功不赏。   婚姻,是最高等级的人质。“质”者,“押”也。说白了,乃是一种信用担保。如此,三族齐整。凡有胆大妄为,延祸三族,追悔莫及。于是为人处世,皆需三思而后行。   俗谓“光脚不怕穿鞋”,说的便是这个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有足够担保,便无人愿与之利益交换,久而久之,更无人与之为伍。俗谓“成家立业”,便是此因。先担保,再牟利。   终归是,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自娶严氏入门,吕布在安素身上,屡屡碰壁,摧折人心,无法安置的情愫,终得归宿。婚姻若是情爱的坟茔。吕布也算,死得其所。   李肃之言,不无道理。然,诚如吕布所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长远来看,何董二戚,同室操戈,自寻死路。蓟王无论身在朝堂还是远在封国,皆胸怀天下,心牵百姓。岂能坐视不理。   洛阳朝堂,本是天下之中。然蓟王却只愿待满五载。何也?只因非利益所在。   河北数州,尽归蓟治。又增四方都护。待四面合围势成。关东再乱,又能乱到哪去。豪右大姓,之所以大肆兼并,合纵连横,不过是想胡吃海塞,增肥添膘,以待在蓟王当面,卖个好价。由此而已。   董重、何苗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趁蓟王未醒,造既定事实。木已成舟,即便蓟王苏醒,不过收拾残局,又如何能往前追溯。终归死无对证。   双方实力,一目了然。   董骠骑、何车骑,各有兵马。自函园数万强兵归去。洛阳城下,满打满算,五万而已。   蓟王一声令下,能组百万雄狮。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何必多言。   吕布以武悟道,远非李肃之流可比。   唯一不明,蓟王何时复苏。时间亦很重要。   火龙驹四蹄生风,穿街过巷,信步闲庭。自行抵达左中郎将府邸。   门前护卫,急忙上前相迎。吕布掷鞭下马,大步流星,赶去与娇妻相会。新婚燕尔,莫过如此。   麾下械斗,险起兵乱。二戚各自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又秣马厉兵,暗中皆备。谨防偷袭。   少帝更是后知后觉。宫外究竟是何等剑拔弩张之场面,被二戚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自黄门势衰,党人临朝,二戚争权。还有何人敢向少帝添油加醋,通风报信。   黄门附内而生。铲除黄门,便等于断帝王爪牙,除帝王耳目。一言蔽之,外戚与黄门之争,乃限制皇权之争。   自上巳节遇袭,二戚便撕破脸。惊闻蓟王不辞而别,更有恃无恐。   董太皇,本已迁出帘外。待董重遇袭,从众皆亡,单车逃回。衡量再三,垂帘必不能撤。遂又借口断上巳悬案,再行入帘。   与窦太皇并垂帘。   少帝自无所谓。未元服亲政前,依照祖制,当由太后并大将军监国。永乐董太皇,乃少帝祖母,入帘亦无不可。   然何车骑,却甚是忌惮。先前朝政,窦太皇多行秉公处理,未见偏颇。然自董太皇重入帘,凡何苗党羽所提,多遭董太皇驳回。   然董骠骑却无往不利。占尽先机。   今日提议,又遭驳回。何车骑愤懑而归。   即开府议。   便是卧榻休养之长史许攸,亦抱恙出席。   “董太皇临朝,窦太皇不与相争。上疏朝政,皆被驳回。今又铩羽而归。长此以往,董氏专权,我等俱危矣。”主簿陈琳叹道。   见与会众人,束手无策,各自摇头叹息。何车骑遂看向闭目养神之长史许攸:“长史可有高见?”   “此事易耳。”许攸闻声睁眼。   何苗大喜:“愿闻其详。”   “三宫鼎足,乃蓟王所立。所谓‘萧规曹随’。若董太皇首开先例,又不愿移出。太后,何不效仿?”   “哦?”何苗心意大动,略作思量,却又摇头:“太后自入西园,为先帝守丧。尚不满三载,如何轻离。若自食其言,先前所得声誉,皆付诸东流矣。”   “西园今称西宫。太后所居,为长乐宫。长秋殿,屡经修缮,气象森严。若太后在此殿垂帘议政,亦非不可。”   “嘶……”何苗不由倒吸一口气。此计背后,似另有图谋。绝非如许攸这般,轻描淡写。   何苗屏退左右,下榻请教:“长史之谋,可有未尽之言。”   许攸附耳言道:“太后当怀抱阿斗,自入帘后。”   何苗浑身一凛。电光石火,已窥破天机。此乃为长远计。如许攸先前所说,董太皇擅开“并垂帘”之先河。何后当可“萧规曹随”,自行垂帘。   且“先入为主”。一旦怀抱阿斗入帘。久而久之,待百官习以为常。若少帝因故失位,亦或是兄终弟及。阿斗登基,顺理成章。   何苗浑身犹如火烧,竟冲许攸肃容下拜:“长史之谋,神鬼莫测也。”   许攸急忙伏地回礼:“许攸得其主,何其幸也。”   事不宜迟,与许攸等人商定细节。何苗这便车驾入西园。   “臣,何苗,拜见太后。”   “何车骑,所为何来。”自蓟王离京,何后亦不知魂归何处。言语间,总有一丝,意兴阑珊。   “回禀太后,乃为‘三宫并垂帘’而来。”何苗吐气开声。   “三宫并垂帘。”略作思量,何后心领神会:“何车骑见董妪,重入帘后。朝政日非,故行此策。”   “然也。”一家人不说二话。   “倒也,无不可。”何后轻轻颔首:“只需三公九卿,文武百官齐聚。再寻适宜之机。万事俱备,水到渠成。”   “太后何不效南人风俗,行‘试儿’之礼。”何苗有备而来。   俗称“试周”,“抓周”。亦作“试晬”。小儿周岁时,将各种物什安置床上,任儿拿取,以观小儿将来志向与为人。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尺、刀、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   其来源,众说纷纭。据说可上溯到春秋时,楚共王埋璧立储。楚国今为大汉荆扬之地。此俗兴于江南,亦理所应当。 第165章 生而不凡   “何人设此谋?”太后不置可否。   何苗不敢隐瞒:“乃府中长史,许子远。”   “可是盗你兵符,欲截杀董重之人。”何太后忽问。先前,何后便曾留意此人。   “正是。”何苗正欲代为辩解,不料何后已先言道:“此人才略,或可与中丞相提并论。留在车骑府中,大材小用。不若荐来西宫,为朕出谋划策。何车骑,可愿割爱。”   “这……”人才难觅,奇才更缺。何苗岂肯割爱。   “如若不肯,不必勉强。”毕竟是自家兄弟,何后亦不愿逼迫过甚。遂向其道明心意:“此人心机深沉,出手狠绝。何车骑用之惮之,惮之慎之。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更不可听之任之。”   “臣,谨记。”何苗再拜。   何后转而言道:“此俗多见荆楚之地,尚未在京畿流传。我等亦非出身江左,家中无此风俗。如何行事,方不显偏颇,车骑将军可有计较。”   “回太后,臣已命人备厚礼,亲赴千秋观,求巫山神女派门人,传语巫山神女。择日北上,为太后麟儿行‘试儿之礼’。巫山神女,出自楚地。行先秦楚国之礼,正当适宜。无可指摘。”   太后眸生异彩:“前有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后有神女代行试儿之礼。如此前后呼应,相得益彰。此计甚妙。”   “太后谬赞。”难得被太后夸奖。   “请神女出山,何车骑有几分把握。”太后又问。   “臣,并无十足把握。”何苗据实以告。   “如此,车骑且备厚礼,入函园,拜访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传闻,安世高与巫山神女派,颇有渊源。曹节养女安素,便是安世高之女。如此说来,曹节当与神女,相识已久。”   “臣,遵命。”   何后又道:“多年前,巫山神女亲赴京畿,欲收安素为徒,待其百年后继任神女。却被曹节婉拒。”   “此等隐秘,太后如何得知。”何苗惊问。   “《禁中起居注》。”太后随口答曰。是否真有记载,便不得而知了。   “原来如此。”何苗心领神会:“太后博闻广记。臣,远不及也。”   “速去拜会曹节。切记,此事不可外泄。若知乃我等所求,而非神女自愿,反而不美。”何后务求尽善尽美。   “臣,遵命。”何苗默记于心,领命自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儿,注定不凡。”目送何苗出殿,何后喃喃低语。   函园遗芳里,尚书令曹节别馆。   何车骑携厚礼登门。曹节开中门相迎。   宾主落座。   人老昏聩。精力不济,无法久坐。故曹节先道:“敢问何车骑,所为何来。”   何苗遂将所求,娓娓道来。   “传书不难。”曹节答曰:“然陈年往事,早已物是人非。老朽上次见神女游历京师,还是二十年前。不知仍在否?”   “仍在。”何苗言道:“闻年前神女亲赴兖州,收前太尉乔公(之)子,任城国相(桥)羽之二女为徒。”   “竟有此事。”曹节闭门谢客,久不问政事。不知江湖传闻,情有可原。   “然也。”何苗言道:“烦请老大人修书一封,代为进言。以全太后心愿。”   “老奴敢不从命。”曹节当堂手书一封,交由何苗带回。   “阿父,门前车驾,莫非出自车骑府。”稍后,安素自宫中归来。   “然也。”曹节将礼单轻叠齐整,冲安素笑道:“何车骑,乃为我儿送嫁资也。”   安素难掩羞涩:“王上归国,人事不省。二戚相争,断难善终。阿父,还有心说笑。”   “跳梁小丑,自不量力。”曹节嗤鼻一笑,转而言道:“倒是太后,每每出人意表。”   “太后所为何来。”安素遂问。   “求巫山神女,为麟子阿斗,代行试儿之礼。”曹节答曰。   “前有王母降为弥月之喜,今又求神女代行试儿之礼。”安素不解:“结好仙门,壮大声威,太后意欲何为。”   “必与朝政相关。”曹节一时亦未能窥破:“二宫太皇并垂帘,何车骑屡屡碰壁,故欲行反戈一击。至于如何施为,老父亦未能窥破其中关窍。尚不得而知。”   安素轻轻颔首:“今日出宫,偶遇王太仆。言,请柬已收到,不日当登门拜访。”   “如此,我儿当早做准备。只需认为义父,老父当入宫求太皇赐婚,如马氏,风光大嫁。”曹节行将入土,唯一牵挂,便是义女归宿。   “全凭阿父做主。”安素并无异议。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眺望园中山水,曹节忽生一丝不舍。   大乱初平,百废待兴。蓟王一手打造之太平盛世,恐难亲见。   “先前,我儿登船与七妃相认。当为八妃。”说完,曹节便斜卧榻上,昏昏欲睡。王妃、八妃、诸妃、众妃。断不能居于人后。   安素屏气凝神。待曹节熟睡,为其盖上被褥,这才起身自去。   车骑将军府,后院精舍。   主簿陈琳,以探视为名,入舍内与许攸相见。   “子远先前之谋何意?”陈琳问道。   “无它,‘抱薪救火’之计也。”许攸答曰。   “愿闻其详。”   “二戚为争护三公,乃至刀兵相向。若朝堂分立,为夺百官,二戚又当如何?”许攸笑言。   “先前,二戚为护三公九卿上朝,明争暗斗,险些火并。若太后亦垂帘,西宫长秋殿,当如南宫玉堂殿。百官上朝,便有二处。或入南宫,或去西宫……”言及此处,陈琳幡然醒悟:“为裹挟三公入朝,壮大声威。二戚必无所不用其极。”   “然也。”许攸眼中精光一闪:“‘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二戚争权,不死不休。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陈琳心生忐忑:“刀兵一起,断难善终。恐殃及百官,并洛阳百姓。”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许攸不以为意:“无大乱,何来大治。”   “这……”陈琳欲言又止。   许攸劝道:“朝中百官,多尸位素餐。碌碌无能之辈,死不足惜。孔璋贤弟,实无需介怀。”   “子远,言之有理。”言及朝中百官,陈琳亦下定决心。 第166章 呓语少年   “荀子曰:‘拒谏饰非,愚而上同,国必祸。’”许攸叮嘱道:“你我往后皆需谨慎行事,进言设谋,当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助纣为虐。”   “子远且安心。琳,必一路相随,助‘合肥侯’,成就大业。岂能中途变节,转投外戚门下。”陈琳肃容言道。   “你我联手,必万无一失。”许攸喜道。   陈琳又道:“自楚霸王,乌江自刎。巫山神女,名声不显。传闻,历代神女皆立誓,‘不食汉禄,不与汉存’。千秋观内,神女门人,真假莫辨。何车骑遣使南下,恐难如愿。”   陈琳乃广陵人。楚怀王十年(前319年),筑广陵城,广陵之名始于此。广陵自古便是楚地,故对巫山神女诸多传说,耳熟能详。   “此一时,彼一时也。”许攸言道:“孔璋可知,蓟王灵辉美人中,便有巫山女神派门人。”   “竟有此事。”陈琳摇头:“莫非,神女亦有心助王上,问鼎天下乎。”   “前后二汉,已立四百年。前仇旧怨,皆可消矣。”许攸言道:“有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巫山神女,又岂能令王母专美于前。若非楚汉之争,霸王惜败,今时今日,诸夏仙门,如何能以西王母,马首是瞻。前汉初,小儿於道歌曰:‘著青裙,入天门,揖金母(西王母),拜木公(东王公)。’时人皆不识,唯张子房知之。”许攸笑道:“天下仙门若当真无欲无求,又何必降临俗世,徒沾一身凡尘。”许攸言下之意,楚汉相争时,王母或助汉,方得今日之声势。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陈琳一语中的。   许攸笑道:“王上亦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王上之明,四百年罕有。”陈琳一声长叹。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许攸答曰:“蓟国高禄养廉。凡六百石以上,年俸达千万之巨。试想,依你我之才,二千石可乎?”   沉思片刻,陈琳重重颔首:“二千石,可矣!”   “夫,大丈夫立于世,自当一展长才,名著青史。上可报主公知遇厚恩,下足可荣妻荫子,传于后世。岂能甘居人下,为权贵犬马。”许攸直抒胸臆。   陈琳亦满腹才学,饱读之士。自当心生戚戚。   许攸此言,大有深意。何车骑,待二人颇厚。虽不敢说,言听计从。却也有求必应。万一陈琳名士风范,身受厚恩,无以为报,遂向何车骑坦诚一切。万事休矣。   话说,许攸之虑,绝非杞人忧天。史上,蔡邕被王允所害,不正因身受董卓厚待。累我文姬为匈奴所掠。   名士自风流。   言下之意,自成一派。常不于世俗苟同。   巫山神女,在大江之南。   一来一回,非旦夕可至。何车骑所托,尚在半道。田圣手书,已飞鸽传入云梦大泽,巫山神女峰。   便有门人入石窟,将书信呈于神女当面。   “蓟王之事,亦有耳闻。”神女素纱遮面,凡尘不染:“奈何新收二徒,尚未开蒙。不宜轻动。且传语田圣:若王上泛舟江左,妾,自当相见。”   “喏。”门人这便去传信。   四月孟夏。蓟国千里水田,一片忙碌。春分刚过,便有国民备耕、通渠,开启新一年稻作。谷雨之后,千里水田,遍布农人。各家各户,皆赶在芒种前,整理好水田,以备育秧。   夏至后,暑热渐起。   蓟王四时进补,多为流食。将作寺精心打造的机关床榻,坐卧起居皆宜。上置喷淋,内藏便器。不误洗漱更衣。   蓟王麒麟霸体,先行复苏。问过太医令华妁,禁行房事。却也免不了耳病厮磨,情意绵绵。   蓟王梦中呓语,亦渐清晰。所唤,多是幼时玩伴。换言之,蓟王梦境,恐亦是少年时光。究竟是从门前五丈桑上,失足坠地前,还是悠悠还魂之后。便不得而知了。   有无蓟王,大不一样。   虽说,蓟国国力,蒸蒸日上。然整个国家,皆处于收缩防御态势。轻易不起争端。若非必要,更不愿轻离国境。   凡朝政不决,少帝仍例行公事,六百里来问。太妃皆回复:请陛下圣裁。   二戚相争,剑拔弩张,已蔓延至朝堂。董太皇仍不知退让。凡何车骑党羽上疏,大半驳回。而董骠骑所求,却大半应允。如此偏颇,有失公允。   便是太傅杨彪,亦上疏劝告。为大局计,不宜过于偏私。   奈何董太皇,油盐不进。一意孤行。引何苗越发憎恨。利益受损,已不可估量。何况更有损外戚威势。长此以往,趋炎附势之辈,必转投董骠骑门下。待何车骑势单力孤,朝野皆为董骠骑只手遮天。一战而定,何苗再无还手之力。   生死存亡,焉能坐以待毙。   “太皇何意?”朝会不欢而散,太仆王允与司空卢植,相伴出宫。   “太皇或行‘激将’也。”卢司空言道。   王允这便醒悟:“董太皇乃为寻‘大义’。”   “然也。”卢司言道:“何车骑自觉逼迫太甚,若怒急兴兵,则正如董太皇所愿。前有大将军何进,后有车骑将军何苗,便是何太后亦难辞其咎。”   “果然如此。”王允一声长叹:“董骠骑麾下有三万西凉精骑。何车骑并太后,不过二万人马。且还有一半需守备西园。换言之,董骠骑三倍于何车骑之兵力。兵法云:‘倍则战之。’董骠骑自诩胜算。”   “然也。”卢司空,驻足眺望京中烟云,一声长叹:“蓟王归国,或是天意。”   未尽之言,王允焉能不知:“今汉气数已尽。唯有王上三兴。国祚方可再续。”   卢司空轻轻颔首:“今年注定多事。”   王允忽问:“王上可有转圜?”   “闻已能呓语少年事。”言及刘备,卢司空面色稍霁。愁云惨雾,黯淡无光中,唯剩蓟王,星星之火。一息尚存。   “如此说来,大梦必有醒时。”王允亦长出一口浊气。   “玄德,应运而生。何时自醒,便看我大汉,气运若何。”卢司空非精谶纬之术。然此时,亦只能求问神鬼。   恭送卢司空车驾先行。   王太仆这便登车,驶往函园遗芳里,赴尚书令曹节之约。 第167章 一去不返   遗芳里,取自《楚辞·远游》:“谁可与玩斯遗芳兮,晨乡风而舒情。”之句。位于函园东北,里中有迭石鱼池,芳草滋茂。皆梁冀旧园遗存。故亦应“遗芳”二字。   遗芳里紧临东山门。与洛阳西郭,一墙之隔。乃园中,除九坂台里外,最寸土寸金之地。多为京中士大夫聚居。所谓闹中取静,莫过如斯。   便是游商货郎,车入里道,亦放低声量。吆喝通透悠远,韵味深长。断不敢用陈词滥调,高声喧哗。   曹节立别馆于此,自有远见。   且平日关门闭户,左右邻里,皆不知其身份。亦省去诸多麻烦。   唯少数勋贵,知曹节隐居在此。   王允车驾入里道,稳稳停在府前。   阙上黄门力士,便吆喝值守小黄门,大开中门迎客。   “见过老大人。”见曹节曲廊相迎,王允上前见礼。   “拜见王太仆。”曹节回礼:“请堂内一叙。”   “请。”   此乃私宴。除王允外,并无外人在场。   席间,命安素堂内相见。   曹节言道:“老朽沉疴缠身,不久于人世。心中唯一不舍,便是小女。太仆当知,老朽久居朝堂,伴君之侧。恐身后,小女为仇家所害。敢问太仆,可否出手相救。”   “安公子,于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大人,当可安心。”王允肃容答曰。王允素有任侠之气。   “如此,太仆可愿收小女为义女。待老朽撒手人寰,迁入园内安居,照料身后之事。”曹节言道。   ‘这……’王允自入京以来,先暂居国宾馆,为太仆后,又得赠卢司空城东旧宅。蓟王亦曾以园内宅邸相赠,王允为避嫌而婉拒。故闻此言,颇多踌躇。   安素言道:“太仆万勿多想。阿父之意,乃为护安素及一众门内子弟。故举宅相托。非贿赂耳。”   “原来如此。”王允退而言其次:“老大人身强体健,此事不急。”   “也罢。”曹节就此作罢。先前既能婉拒蓟王,如今再拒,亦不意外。   “不知认女之事,又当如何?”曹节再问。此才是关键之所在。   “闻,安公子曾登船宫,与七妃相认。”王允仍有顾虑:“老大人可有将安公子,婚配蓟王之意。”   “老朽正有此意。”曹节如实相告。   “如此,王允当避嫌。”王允言道:“今若为安公子义父,他日便是蓟王义父也。”   曹节昏花老眼,精光隐现:“若能与蓟王沾亲带故,无不大喜过望。如此利好,唾手可得,太仆何以拒之门外。”   “为报公义,岂牟私利。”王允正色答曰。   曹节一声长叹,离席下拜:“世人皆言,王太仆隐忍有谋,嫉恶如仇。今日一见,方信以为真。”   “老大人言重了。”王允回拜。   起身后,曹节隔案耳语:“二戚之乱,必不得善终。若蓟王迟迟未醒,三宫俱乱矣。太仆当与小女,力保三宫帝后并诸皇子,安危。”   “哦?”王允这便醒悟:“莫非,老大人唤王允至此,名认义女,实则暗以心腹之事相托。”   “然也。”曹节龇牙一笑:“小女行走禁中,如鱼得水。且自幼得高人传授诸多秘技,自保无虞。然三宫帝后,兹事体大。若二戚之乱,不可收拾,亦或是为人所趁,屠戮宫室,引朝野动荡。太仆需力挽狂澜,救社稷于水火。”   王允言道:“事关国祚,王允自当尽力而为。却不知,如何施为?”   “太仆无需多问。”曹节言道:“若事到临头,恳请太仆与小女,同进退。”   “一言为定。”王允掷地有声。   “如此,老朽再无牵挂矣……”曹节慨叹。   三日后,曹节辞世。追赠车骑将军。   黄门人才凋零,自顾不暇。三宫鼎立,二戚相争,亦无暇他顾。   反为争曹节身后,空悬尚书令一职,双方人马,你来我往,不可开交。唯有长信太仆程璜,长乐太仆赵忠,永乐太仆封谞等,残余中常侍,遣使吊唁。太妃亦遣函陵令鲁肃登门祭拜。   曹节历经宦海沉浮,能人活到老,安然辞世。实属不易。功过皆随之入土。且听后人评说。   人死为大。   曹节府邸,早质押子钱家。别馆位于函园,黄门子弟足可保全。   唯一念念不忘,便是三宫帝后安危。只可惜,许多前朝隐秘,亦随之烟消云散。便想要深究,亦无迹可寻。   安素的真实身份。许只有蓟王枕边,寥寥数人悉知。   曹节之死,于己于人,皆可谓正当适宜。   大长秋、尚书令,皆属要职。尤其尚书令,二戚皆势在必得,寸步不让。   至于曹节身后事,追赠车骑将军,已称恩厚。还有何所求。人死如灯灭,树倒猢狲散。再无人惦念。   唯有窦太皇,遣长信太仆程璜亲来。   程璜与曹节,争斗一生。先前,便是曹节暗中联络禁中宦官,将如日中天的程璜扳倒,称病不朝多年。后二人又不计前嫌,联手与十常侍等一众中生代宦官斗法。功成身退,隐居避祸。终得善终。   程璜心生戚戚。临别时,竟泪流满面。   大汉日薄西山,一去不返。黄门式微,几成定局。叹曹节,而忧己。“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回长信宫后,竟一病不起。   二养女恐老父时日无多。急忙传信合肥侯国,长伴合肥侯身侧之程中大夫。速赴京城,见老父最后一面。   合肥侯,食乳得兴。专宠程中大夫,国人皆知。   故程中大夫,已先于袁夫人,身怀六甲。   收到家书,不敢怠慢。心慌意乱,这便收拾行囊,准备上京。   合肥侯,身患隐疾,膝下无子。程中大夫腹中,乃唯一骨血。先前为废帝,与夫人离京时,于广成馆中遇袭。若非蓟王遣绣衣吏暗中护送,夫妻二人早死于何府死士,乱箭之下。   大将军虽兵败枭首,然车骑将军何苗仍在。侥幸逃生,夫妻二人焉敢轻身赴险。   袁夫人,乃出汝南袁氏。性宽不妒,颇识大体。遂去信京中,代为照应。   万事俱备。程中大夫,日夜兼程,奔赴洛阳不提。   送别时,袁夫人忽意味深长:“程中大夫此去,或有意外之喜。”   “喜从何来?”合肥侯愧为人夫。虽与夫人同床共枕,却相敬如宾。至今,仍未有鱼水之欢。   袁夫人大家闺秀,不以为意:“夫君,且拭目以待。” 第168章 有求必应   蓟国都,王城。   田圣将门内传书,转述太妃并王妃:“神女言,为幼徒开蒙,不便远行。若夫君泛舟江左,自当来见。”   “可是要小弟亲赴云梦大泽。”长姐问道。   “神女正是此意。”田圣答曰。   “妾当同行。”长姐遂向母亲进言:“海市往来江左,且大江之上,还有水衡都尉舰往来巡视。三足踆乌船宫,铁壁铧嘴,水上坞堡,此去当无妨。”   太妃难掩忧色:“所患,非寻常水贼,乃巫山女神也。”   “母亲心忧巫山女神,如西王母派上元夫人那般,名为治病,暗行不端。”长姐言道。   “然也。”太妃轻轻颔首:“王上已能梦呓。太医令言,总有醒时。若冒然远行江左,再遇仙门中人暗施秘术。屡次三番,恐难转圜。”   太妃言下之意,蓟王病情向好。假以时日,必能苏醒。若此时涉险前往江左。万一巫山神女亦如上元夫人那般,心怀叵测。亦或是施术不当,弄巧成拙,揠苗助长。再伤及灵台,乃至万劫不复,悔之晚矣。   “如此,当缓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长姐亦觉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太妃遂言道:“且回信神女。言,待诸事适宜,当择日南下。且备一份厚礼,随书送上。”厚礼岂能用飞鸽。必遣使者,星夜南下。太妃此举,亦是缓兵之计也。   “喏。”田圣领命自去不提。   殿内只剩太妃并王妃二人。   少顷,忽听太妃言道:“少时,三墩自门前五丈桑上跌落,亦长睡不醒。那时,口中呓语,亦如眼下这般。”   王妃重重言道:“小弟应运而生,吉人天相。自不会有失。”   “我亦如此想。”   洛阳,长信宫门前,上东门御道。   安车停稳,便有骑士翻身下马,自去通禀。   见是君侯车驾,遂开中门相迎。   为辅少帝,窦太皇暂居云台殿,多半不回。长信宫内,唯剩诸母(窦太皇母)安居。平时亦不问世事。由长信太仆程璜,掌宫中事宜。长信少府王斌,掌涉外事宜。由长信卫尉邹靖,负责宫廷守备。长信三卿,各有出处。   王斌前为执金吾,乃已故王美人长兄。邹靖曾为五官中郎将,早先为破虏校尉时,曾参与北伐,后有讨伐冀州黄巾。与刘备乃是旧识。   窦太皇身前无嗣,又无外戚之患,故为各方所敬。一言蔽之,与二戚无利益之争。至于《衣带诏》,究竟是其本意,还是“他人”授意。如今已不得而知。三公九卿,难得糊涂。二戚亦假装不知,得过且过。   若将何董二戚,权且比作楚汉相争。窦太皇,便是楚义帝。乃名义之君。因无利益纠葛,故各方皆心平气和,以礼相待。少帝嫡祖母,大汉如假包换,太皇太后。自也无人敢轻易忤逆。恐留人口实,授人以柄。   大不敬之罪。古往今来,绝非等闲。   故二戚麾下悍勇,日日争斗不休。然却心照不宣,避开上东门御道,唯恐伤及长信宫众。受文武百官,口诛笔伐,群起而攻。   步入偏殿,长信宫署。风尘仆仆,一路兼程。程中大夫,终与老父相见。   “阿父?”与二位姐妹,六目相对。程中大夫心中一沉,这便轻声唤道。   “我儿,来也。”程璜闻声睁眼。目光慈炯,黯淡无神。   见老父如此,程中大夫一时泪洒当场。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儿无需感伤。”程璜自知时日无多,先已看开:“闻,我儿已怀君侯骨血,切莫动了胎气。”   “阿父何以至此。”程中大夫止泪发问。   “无它。有感大长秋先我而去,吊唁归来,便卧榻不起。”见程中大夫身怀六甲,恐其行动不便,程璜又叮嘱道:“如今年长,当知分寸。怀胎不易,勿再夭折。”   “女儿知晓。”陈年旧事,涌上心头。程中大夫,难以自禁。   “老父,后继有人,何其幸也。”言及此处,程璜忽问:“合肥侯可有封赏?”   “尚未得封。”程中大夫,并不在意。   “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老父故后,我儿恐难与之争。然我大汉,终归‘母凭子贵’。”似忆起要紧事,程璜眼中忽起神采:“老父,当再护我儿一程。”   “阿父何意?”程中大夫忙问。   “尔等先行退下。”程璜竟屏退左右,足见事大。便是日夜服侍床前的二义女,亦被勒令出室。   独剩程中大夫一人。   “我儿且附耳过来。”程璜悄声道。   “喏。”   待将老父心腹之言,字字入耳。饶是程中大夫,亦惊惧莫名:“阿父此言,当真!”   “老父时日无多,何必言诈?”程璜又道:“铁证便在塌下密匣。女儿且取来自观。”   “遵命。”程中大夫不疑有他。按老父指点,搬动机关,塌下暗匣徐徐伸出。程中大夫屏气凝神,取之在手。解开细观,一时竟面红耳赤。芳心狂跳。   “此乃我儿进身之阶也。”程璜沉声一笑,洋洋自得:“董重、何苗,无能之辈。天下,安能为其所得。”   吐气压惊。程中大夫,重又缠紧锦囊。待稍稍平复,才知后怕:“此物大不祥。若为人知,女儿满门,必死于非命也。”   “此一时,彼一时也。”程璜摇头言道:“先前蓟王临朝,无人敢忤逆争锋。今二戚撕斗,人心思乱。社稷分崩,诸侯并起。待天时地利齐聚,我儿只需将此物遍示天下,必有人群起响应。那时,宰分天下,有其一也。”   “蓟王若醒,又当如何?”程中大夫再问。   程璜轻轻颔首:“蓟王忠义两全,恪守臣节。从未有僭越之举。只需我儿手握此物,据理力争。料想,饶是蓟王,亦不敢越雷池一步。”   “阿父所言‘一呼百应’,可是汝南袁氏。”程中大夫已想通一切。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便是族中后辈,如袁绍、袁术,袁遗,时下亦身居高位。   “然也。”程璜笑道:“待事成,我儿母凭子贵,(贵)不可言也。”   程中大夫流泪下拜:“阿父大恩,无以为报。”   “我儿速起。一家人,何须如此见外……”榻上程璜,渐无声息。   “阿父?阿父!阿父——” 第169章 以日易月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故后十日。长信太仆程璜,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中常侍,再去其二。   黄门式微,无可逆转。余下中常侍,唯剩赵忠、封谞、毕岚,宋典,四人,互不牵连,难成气候。以黄门令左丰为首,渐由中黄门执掌禁中内外。不出十载,黄门少令必为中常侍。不出二十载,黄门当复起。   如前所说。黄门附内而生。只需汉室仍在,必有黄门复起之时。   终归“天无绝人之路”。   蛰伏二十载,恢复元气。大权独揽,指日可待。   董重、何苗,又何尝不是在与“时间赛跑”。   少帝如此。   蓟王亦如此。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生死存亡,旦夕之间。何苗,董重,一对混吃等死五陵少年。时至今日,皆不敢有丝毫纵情放滥。   话说,先帝初,窦太后垂帘称制,窦大将军监国时,灵帝不也造中兴剑四柄,以明心志。终归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   程璜丧礼,极其隆重。虽未得朝廷追赠,然鉴于窦太皇德高望重。朝中权贵,自何董二戚以降,皆遣使吊唁。程璜无嗣,唯三养女。悯其身后无人,窦太皇遂将二养女,长留宫中。程中大夫,先为先帝食母,今又怀废帝骨血。自不可小觑。本欲封(女)君,赐配合肥侯。却被程中大夫婉拒。   言,父死守丧,不行婚嫁,不预吉庆。   虽未明媒正娶,却有夫妻之实,且身怀六甲。当可“夺情”处之。命其返回封国,遥祭亡父即可。无需滞留京中。   “汉氏承秦,率天下为天子修服三年。”   后,文帝遗诏:“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绖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者,纤七日,释服。他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   至此,大汉朝廷及内宫,仅行丧三十六日。以三日易三月,以三十六日易三十六月(三年),后世称“以日易月”。三日过后,除朝廷外,天下民生,百无禁忌。此制一出,历代相沿,少有变更。   自文帝始,以《汉律》之开明,并不提倡“守孝三年”。然大汉以忠孝治天下。民间重孝,蔚然成风。凡父母丧,便是朝中权臣,亦多弃官归乡,结庐别居,守满三年。更有守满六年之久。   正因如此。何后别居西园,为先帝守丧。故被天下所敬。日前,许攸献策:三宫并垂帘。便是何苗亦断然摇头。言,若太后出尔反尔,先前所积人望,皆付之东流。便是此因。   依律,只需行丧三十六日。足矣。   程璜临终前,上呈陈情表。请愿“不归乡,葬北邙”。窦太皇亦允之。   如此一来。三位义女,自不必扶棺离京。谨防仇家有机可乘。身后之事,一清二楚。“舔犊情深”,“虎不食子”,果然如此。   长信宫署,后舍。   三养女,枯坐无言。   少顷,长女忽问:“阿父临终之言,小妹可否相告。”   程中大夫答曰:“事关吾门生死,恕妹不便相告。”   “先前,我等百思不得其解,阿父因何要入朝相助禁锢云台之窦太后,又助其垂帘监国。时至今日,其中关窍,仍旧全然不知。阿父已逝,你我姐妹,当如何自保。”长女言道。   程中大夫轻声言道:“此中隐秘,小妹亦不得而知。阿父临终前,亦未曾言及此事。”   “此地,可久留乎?”二女叹道。   程中大夫忽问:“家中密室,可有阿父手书。”   “我等已查过,并无片字。”长女答道:“只在匣中寻到‘半片附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中大夫言道:“姐姐可曾记得,前永巷令徐奉之死。”徐奉曾与其对食。故程中大夫,记忆犹新。   长女这便醒悟:“高台落水,失足溺毙。浑身无伤,唯胸前残留一片附蝉。”   “许,正是此物。”程中大夫言道:“窃以为,乃信物也。持另一半附蝉者,必是阿父同党。”   “阿父行事,向来谨慎。若非兹事体大,岂会独留半片附蝉,暗藏密室。”长女言道:“如此,权且留在宫中,以观后效。”   “好。”三姐妹,这便定计。   “小妹速回合肥。”长女又道:“若京中有变,可为接应。”   “喏。”程中大夫,亦是雷厉风行。   “阿父已逝,大乱将至。你我姐妹,同舟共济。同生共死。”长女掷地有声。   “同舟共济,同生共死。”姐妹同心,余音绕梁。   巫山神女峰,闭关石窟。   神女轻睁双眸:“仙人既不请自来,何不现身一见。”   “一别二十载。神女无恙乎?”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来去无踪之太平青领道,于吉。   “仙人亦可安好。”神女伸手相邀:“请坐。”   “谢座。”二人隔长石对坐。   于吉言道:“襄师,浴火飞升,位列仙班。终除‘见麟之患’。待麒麟天将,乱世终了。我等此生无憾矣。”   “麒麟灵台受创,大梦不醒。先前,门下弟子田圣传书,欲施巫山云雨术,以救之。不知仙人此来,可为同一事。”神女未卜先知。   于吉笑道:“正为此事而来。”   “世人皆传,巫山云雨,为床笫之欢。乃大谬矣。”神女轻声吟诵:“巫山高,高以大;淮水深,难以逝。我欲东归,害梁不为?我集无高曳,水何梁汤汤回回。临水远望,泣下沾衣。远道之人心思归……”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于吉一语中的:“神魂所交也。”   “不瞒仙人,我已传语田圣,只需蓟王泛舟云梦,妾,必朝云暮雨,千里相会。”   于吉肃容下拜:“得神女出手相助,天下苍生之幸也。”   “了此残躯,略尽微薄之力。也算不枉此生。”神女言尽于此。   于吉再拜而出。 第170章 自断股肱   函园,仙台里。   卢司空府前里道。   一辆车骑府公车,徐徐驶入。主簿陈琳,下车整冠,上前投帖。   “车骑府主簿,陈琳,求见卢司空。”   “稍待。”门前护卫,和颜悦色,入府通禀。   须臾,便有司空府主簿,出门相迎。   司空为三公。亦有开府之权。府中属吏,一应俱全。时下,唯有太傅、大将军、三公并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宅邸,可称“府”。乃“幕府”之简称。余下高官,称“宅”。封君列候,称“第”。国舍称“邸”,公舍称“馆”。诸如此类。亦多混用。如,凡二千石,皆可称府。   穿曲廊,入中堂。   陈琳除鞋入内。先行礼:“陈琳,拜见司空。”   “主簿所为何来。”卢司空示其落座。   陈琳上呈请柬:“奉车骑将军命,特来请司空赴宴。”   卢司空接过,扫眼一看,这便了然:“老夫已知。主簿且回何车骑。”   “喏。”陈琳这便告退。卢司空并未言明,去与不去。“已知”,便是答复。言下之意,请柬已收到。   片刻之前,骠骑府从事中郎张逊,亦登门投帖。亦为宴请,且日期与车骑府,不谋而同。   二戚名为宴请,实则投石问路也。   同日设宴,共请百官。来与不来,足见人心所向。所谓宴无好宴,此便是其一。   卢司空,本就是纯臣,非其二人党羽。且又是蓟王恩师,朝野上下,皆敬重有加。只需遣府中长史并主簿,代为出席即可。太傅、三公亦如是。然自九卿起,百官便陷两难境地。   分身乏术,莫过如此。   所谓分庭抗礼,便如何董二戚这般。同日设宴,迫使百官站队。一来二回,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待后退无路,唯有砥砺前行。至此,被绑上二戚战车,为其摇旗呐喊,身先士卒。越陷越深,断难自拔。乃至车毁人亡。   凡二派相争,一干人等,绝难善终。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外戚与内宦,轮番相杀。不过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   若换成一般人等,明哲保身,称病不去。然卢司空却窃以为,此风绝不可长。   翌日散朝,卢司空登云台,求见窦太皇。   “卢司空所为何来?”窦太皇身侧黄门,合称清忠五宦,今皆为中黄门。   卢植遂将二戚同日宴请百官之事,如实禀报:“臣,窃以为。董骠骑并何车骑,乃有意为之。百官无暇兼顾,唯择其一赴之,或称病不出。此乃‘鸿门宴’也。”   “司空言之有理。”窦太皇言道:“然,二人设宴,皆有来由。虽在同日,却也不好指摘。”窦太皇言下之意,清官难断家务事。请客吃饭,天经地义。难不成,还强令禁止不成。   卢司空已有计较:“敢问太皇,长信宫中,可否设宴。”   窦太皇心领神会:“卢司空,乃是让朕,亦同日设宴。如此,百官皆赴长信宫宴,不必去吃二人鸿门宴。”   “太皇明见。”卢司空言道:“三宫鼎足,乃蓟王所设‘君臣一心,共扶汉室’之策。奈何自蓟王离朝,二戚争斗不休,乃至屡屡刀兵相向。看似一场平常宴会,然却行分庭抗礼,揣度世态人心。有其一,必有其二。长此以往,朝臣分属,朝堂分立。互相攻伐,自断股肱。社稷无存矣。”   “卢司空所虑,甚慰朕心。”窦太皇一声叹息:“奈何二戚陈兵城下,各有倚仗。上巳节后,势如水火。断难苟同,如之奈何。”   卢司空言道:“二戚之害,久之必显。奈何函园幕府雄兵,悉数归国。只剩三千兵马。兵微将寡,只堪自保,无力兼顾。蓟王一日迟归,洛阳便多一日累卵之危。”   言及此处。窦太皇遂以机密事相告:“卢司空可知‘衣带诏’。”   “臣,略有耳闻。”卢植如实作答。   窦太皇轻轻颔首,又道:“禁中传闻,此诏乃出朕之手。然,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先帝北巡,崩于困龙台。时,弥留之际,曾亲下口谕。为左右录于起居注。后托孤蓟王,遂有今日之时局。”   “古之人君,左史记言,右史记事,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记注之职,其来尙矣。”此乃起居注之意义。   《起居遗诏》,先前禁中亦有风传,卢植自有耳闻:“臣,亦曾听闻此事。”   “来人。”窦太皇一声令下。   便有一小黄门,入殿相见。   “奴婢吴伉,叩见太皇。”   小黄门甘陵吴伉,善为风角,博达有奉公称。知不得用,常托病还寺舍,从容养志。后随先帝北巡,侍奉左右。   “先帝弥留之际,便是他侍奉帐下。”窦太皇言道。   “哦?”卢司空心中一动:“莫非,便是此人,录下先帝《起居遗诏》。”   “正是。”窦太皇遂命清忠五宦之北海赵佑,捧书相见。   “此乃吴伉,私割《起居注》上书录竹片,重新编纂而成。卢司空且细观。”窦太皇叮嘱道。   《禁中起居注》,源自武帝。历代帝王沿袭,皆称此名,不加帝号。   “臣,遵命。”卢植捧书细观,果是灵帝弥留之际口述。看到紧要处,不禁轻声诵读:“今长子(刘)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不能继嗣奉宗庙祭祀,不可属天下。次子(刘)协,天资聪叡,允恭温良,有周成之质。其代之。”   若只是一卷草草拼凑而成的“痴人说梦”,倒也罢了。   奈何在卷尾,还有灵帝亲笔署名,加盖传国玺印。   铁证如山,莫过如此。   饶是卢植,亦不禁冷汗淋漓。   稍得喘息。卢植俯身奏问:“敢问太皇,此诏,还有何人知晓。”   “唯朕与司空知之。”窦太皇言道:“便是董太皇,亦未见此诏。”此是必然。若董太皇得此诏,焉肯善罢甘休。   “换言之,先帝弥留之际,曾先后下二遗诏。”卢司空眉头紧锁,苦思不解。既有意次子继位。为何临终托孤,兄终弟及。   就蓟王而言,立谁人为帝,皆手到擒来。别无不同。若先帝当真欲立次子。何不向蓟王明言。料想,蓟王必奉命行事。力排众议,扶立次皇子登基为帝。因何要多此一举?   “料想,正是如此。”窦太皇答曰。 第171章 朝令夕改   “太皇恕罪。”卢植先告无状之罪。而后质问小黄门吴伉:“此诏,可是先帝亲口所述。”   “正是。”吴伉不卑不亢。   “亦是先帝亲手著名。”   “正是。”吴伉答曰:“是否先帝字迹,司空一看便知。”   “此诏在前,还是在后。”卢植多此一问。先帝托孤蓟王,不久便驾崩。此诏,必在托孤之前。   果不其然:“此诏在前。”   略作思量,卢植追问:“陛下立诏之后,乃至托孤之前。期间,可有变故?”   吴伉面不改色:“并无异常。”   “倒也奇怪。”卢植似喃喃道:“若无变故,先帝因何改变心意。废前诏,而托后孤。”   “废长立幼,终归不详。”窦太皇开解道:“先帝弥留之际,意志昏沉。‘朝令而暮改’,亦情有可原。又或许,立储之事,本就体大。‘三思而后行’,亦是人之常情。”   “太皇所言极是。”内中隐情,时过境迁,卢植亦无从窥之。   “先帝连出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若就此处论,前后二诏,皆出先帝之意。换言之,合肥侯被废时,或当奉此诏行事,立皇次子为新帝。”   “这……”一时半刻,卢植亦无从辩驳。   太皇言下之意。先帝二诏,皆有时效。双轨并行,有备无患。换作蓟王刘备,二选其一,亦无不可。然废帝擅起刀兵,延祸宗室,因而被黜。即便如此,还有备选。   便是《起居遗诏》。   正如少年时,先帝许诺蓟王“便宜行事”。究竟是黄门侍郎,便宜行事。还是陆城侯,便宜行事。且看如何解诏。   二诏,一前一后。一日之内,昼夜之间。皆出先帝之口。真伪毋庸置疑。   所谓金口玉言。大汉天子,岂能自食其言。如此说来,两道诏书,皆有礼法依据。   虑及此处,卢植奏问:“臣,斗胆。敢问太皇,意欲何为?”   “朕,尚未知也。”窦太皇言道:“司空乃蓟王授业恩师。自幼相伴,知之甚深。且问司空,若蓟王知晓,当作何解?”   卢植一声长叹:“不敢欺瞒太皇。若蓟王知晓二诏,必奉命行事。”   “朕,亦如此想。”帘内窦太皇,人影婆娑:“少帝无过,若就此罢黜,恐至朝野动荡。之于二戚,亦如抱薪救火。故秘而不宣,许是上策。”   “太皇明见。”卢司空亦如此想。   “然,南北二宫,禁中内外,并无秘密可言。久必外泄。若董太皇亦或是何太后得知。必难善终。比起二戚同日设宴,先帝一日二诏,方是心腹大害。”   “臣,无言以对。”一语道破卢司空此刻心境。   “程太仆将逝,长信宫不宜欢饮。朕,亦无事宴客。”窦太皇言道:“且,有其一,必有其二。今次虽止,焉知明日不复行?”   卢司空言道:“臣,今日来见,方知二戚事小,二诏事大。”   “司空且回。朕,倦了。”窦太皇,言尽于此。   “臣,告退。”卢植自去。   窦太皇之意,不言自明。蓟王归国,幕府随行。朝中唯有卢植,乃蓟王最可信赖之人。将先帝《起居遗诏》明示卢植,便有转述蓟王之意。   传与不传,一念之间。且看卢植如何作想。   三日后,二戚宴,如期而至。   一切皆不出卢植所料。   太傅、三公,遣属吏代为出席。九卿或称病不出,或二择其一。百官列队二戚府前。尤其董骠骑府,车水马龙,蔚为壮观。   换言之。百官多数以为,手握三万西凉精骑的董骠骑,胜算更大。   一场置酒高会。含义之深,不可为外人道哉。   陇右大震关。   慧妃自洛阳归来,便颇觉倦怠。食欲不振,寝食难安。得宫中侍医诊视,方知有喜。蓟王子嗣众多,然多为单出。能连生二子,凤毛麟角。足见宠溺。   不及将喜报传回,惊悉蓟王灵台受创,长睡不醒。慧妃惊慌失措,险些流产。   所幸,王妃千里传书,告知蓟王详情,以安其心。这才稍有好转。   陇右政务,皆交由幕僚打理。断不会出错。   慧妃安心养胎,足不出云霞殿。   大震,雄关漫道,阻断东西。关首离宫,堪称会临绝顶,尽览众山小。飞鸟难度,略显夸大。固若金汤,实至名归。   “禀慧妃,关首有人求见。”云霞右御卫长梁姿,入殿通报。自蓟王就国,三百云霞卫,亦悉数归来。众皆完璧,无人贞落。   无妨。蓟王麒麟霸体。花落(蓟)王家,终有时。   “来者何人?”慧妃问道。   “自称‘墉宫玉女王子登’。”梁姿答曰。   慧妃星眸寒芒乍起:“害夫君至此,还敢前来。西王母派,不识大体。”   “见是不见。”身侧当素言道。   “自然要见。”慧妃这便打定主意:“速取钱匣一枚。”   “喏。”当昔起身入后殿。   许师钟瑷言道:“仙门中人,来者不善,不可不防。”   “如此,先带去沐浴更衣,再入殿相见。”慧妃又道。   “喏。”   少顷,便有一青衫女子,翩然而至:“昆仑王子登,拜见慧妃,拜见诸美人。”   “女仙所谓何来。”慧妃居高下问。   “乃为门内上元、云华而来。”王子登答曰。   “夫君灵台首创,乃因上元夫人,暗施‘点石成金术’而致。云华夫人,求告不成,竟突施瑶池仙术,乃至被人所乘,险伤及夫君性命。二人今被关押五千里外,蓟王宫监牢。贵使,何来求我?”   “仙门中人,不问世事。二人犯事,当有门规惩治。”王子登不卑不亢,仙气凌人。言下之意,世俗皇权,无权处置仙门众生。   “此言有理。”慧妃嫣然一笑:“奈何夫君大梦未醒。妾,不敢擅断。权且令二夫人,暂居蓟国,乃为上宾。待夫君醒来,再做打算,如何?”   “这……”王子登略显迟疑:“先前慧妃言,二人身陷囹圄。如何为上宾。”   “先前事出有因,且贵使未至。今贵使既来,我等悉知王母心意。焉能不善待之。”   “口说无凭。”王子登,亦无他法。速回昆仑,请王母定夺。   “若有食言,愿罚铜抵罪。”说完,慧妃这便命人将漆木钱匣奉上:“内有蓟钞一亿三千五百万。劳烦贵使带回。转呈王母当面。”   “如此,也罢。”如此巨款,王子登平生罕见。足见慧妃,心意至诚。   正欲告辞,忽听慧妃又道:“且传语王母,‘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   王子登默记于心,翩然而去。 第172章 席珍待聘   目视墉宫玉女王子登离去,当昔不解:“敢问慧妃,夫君因其所害,既往不咎已是善待,为何反赠一亿资财?”   慧妃眸生异彩:“稍安勿躁,不日当见分晓。”   当素似有所悟:“慧妃此举,非为罚铜抵罪,乃为传语王母。”   释比翟姜言道:“慧妃所诵,乃出司马相如《大人赋》,又称《大人之颂》。以‘大人’,喻天子,赋中‘大人’遨游天庭,与‘真人’周旋,以群仙为侍从,过访尧舜并西王母。乘风凌虚,长生不死,逍遥自在。乃是迎合武帝好神仙,求长生而作。文字糜丽。前汉时广为流传。”   “正是。”慧妃叹道:“奈何武帝终其一生,耗费无度,求仙无果。后下《罪己诏》,慨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   “奈何求神问仙,风行两汉。无人免俗。”当素叹道。   殿中云霞美人,多出仙门。同侍蓟王,自无需介怀。当昔遂问:“神仙之术,当真能长生不老乎?”   “未可知也。”翟姜摇头。就西獂释比一族而言,并无长生不死之人。   慧妃忽笑:“西距昆仑,几日之遥?”   “昆仑墉宫,高居承渊山。乃昆仑北户。来回许十数日,乃至月余。登山路径,称‘昆仑秘径’。唯西王母派知晓,旁人皆进出无门。”翟姜答曰。   “通天之路,岂有易哉。”慧妃似有感而发。   大震关并大散关,扼守关中。既是雄关,又是雄城。称“通都关邑”。大震关,多为羌人聚居,大散关,则多氐人聚落。自辅汉幕府,领护流徙羌氐诸胡以来。牢城不断扩建。藏于深山密林之古羌、古氐,散布河谷之月氏别种,亦纷纷出山。迁入牢城,落籍编户。   甚至巴蜀交界,汉中各地,亦有零散部族,不断北上来投。陇右一地(幕府加凉州),去年上计,已破八百万口,百余万户。汉人约占一成。多分布于河西走廊沿线,远至河西四郡。余下河湟两岸,冰原上下,皆为羌氐诸胡,世代所居。蓟国营城术,蓟人圩田法。诸如此类,大行其道。城内城外,渐与蓟国比同。   尤其和合之风盛行。羌氐诸胡,以嫁入汉家为傲。汉家儿郎,亦多娶胡妻。究竟是胡化,还是汉化。国中曾有争论。乃至太学坛专开博论。莘莘学子,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数次对垒,皆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惊动时在洛阳京畿之蓟王刘备。蓟王遂出王命。并弃“汉胡二化”,只称“向化”。蓟国此后,毋再提“胡化”或“汉化”,皆称“向化”。   争论乃止。   正潜心编撰《蓟国百科全书》之上庠令郑玄,于百忙中言道:将蓟国上邦风貌,放之四海,令五胡四夷皆心向往之,便是王上所言“向化”也。   郑玄乃天下儒宗。亲为王命注解,自无差池。   正因如此。故国人远游,多自称“蓟人”。   闻者皆肃然起敬:原是大汉一藩。   自开江表十港。万邦风物,纷至沓来。各种果蔬鱼鲜,海外奇珍,源源不断,运抵泉州港。蓟国名产,亦随之驰名海外。为天下所知。   紫渊王子馆开馆时,蓟王亲笔赠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治兵习武,取禽祭庙。”   四少师之蔡邕,注解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乘风万里,并土分封。   众人纷纷醒悟,“取禽祭庙”,乃“分封告庙”之意。“取禽”,“并土”也。   蓟王雄心,足见一斑。   与其说,上庠令郑玄、少师蔡邕,乃是为“蓟王之言”注解。不如说,乃是为泱泱蓟国指点江山,勾画宏图。   上邦文明,当以农耕为主。兼顾绿洲、游牧、海岛、丛林、冰原,等诸多次生文明,汇聚一炉。锻造成崭新的蓟国风貌。   千里国土,千万国民。扬帆南北,驰骋东西。开枝散叶,欣欣向荣。   不惧风霜凛冽,大漠扬尘。不惧狂风巨浪,虫蛇毒瘴。唯一所患,王上何时醒。   平心而论。蓟国与日俱进,极速扩张,远超时人想象。尤其夷洲、澶洲及珠崖洲,三座大岛,立港营城。向化岛夷。经由将作寺测绘,三岛面积,堪比大汉一州之地。换言之,只需开辟三岛,大汉可并三州之地。   且岛上植被丰茂,物产丰饶。便是岛夷种落,亦不在少数。文明程度,不言也罢。   人力、物力皆称富足。只需假以时日,驯化岛夷,向化夷众。“着汉服,行汉礼;说汉话,书汉隶”,不出数代,皆为汉土。   蓟王春秋鼎盛。有生之年,当可得见。   身怀一亿巨资,墉宫玉女王子登,如何敢丝毫懈怠。日夜兼程,风雨无阻。穿冰川溪谷,走“昆仑秘径”,抵达墉宫。   与世人所想,昆仑凛然高绝,滴水成冰,寸草不生完全不同。墉宫所在,昆仑北境,竟繁花似锦,温暖如春。热泉自地下暗河涌出,融化厚厚冰壁,注入山谷。溪谷两侧,雾气氤氲。泛起阵阵暖意。   此谷群山环抱,隔绝冷风。通天之阶,沿冰壁开凿。上铺皮毛兽骨,连以千年绳结。群峰之间,以吊桥相接。脚下,身侧,皆取用不知名兽骨,固定拼接。所谓“百绕千结,兽骨嶙峋”。别有洞天,世外桃源,莫过如此。   登墉宫,入石殿(石室),面见王母。   墉宫玉女王子登,备说前事。周围女仙,皆面露喜色。   俗谓“财能通神”。便是瑶池女仙,亦不例外。虽说谷中富饶,自给自足,已成惯例。然,墉宫上下,出入昆仑,皆需钱财傍身。俗世行走,布道信众,皆需耗费无数。匣中巨资,足可补历代亏空。焉能不喜。   唯端坐大位之当世西王母,难觅仙容。   “慧妃既出亿钱作保,料想阿环(上元)、瑶姬(云华),当安然无恙。”墉宫玉女董双成言道:“王母,当可安心。”   “匣中钱财几何?”王母不置可否。   “如慧妃所言,内有蓟钞一亿三千五百万。”王子登答曰。   “慧妃可有传语。”王母果称神明。   “慧妃言,‘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王子登如何能忘。   “好一个,幸有三足乌为使。”西王母已醒悟:“匣中非‘罚铜’,乃‘娉资’也。”   众皆大惊:“王母此言何意?” 第173章 能者多劳   古往今来,对待仇敌,通常有二法。   其一,挫骨扬灰,斩草除根。其二,坏城平池,散财焚兵,化干戈为玉帛。便是俗谓“化敌为友”。   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之策也。   慧妃深谙人情世故。又知军阵兵法。对待西王母派,若不能犁庭扫穴,永绝后患。则化敌为友,永世通好。   《史记·陈丞相世家》:“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   “酒肉之资”、“贷币以聘”,乃时下约定俗成之“聘资”。   见门下女仙仍后知后觉。西王母遂示意:“三足乌何意?”   “三足乌,青鸟也,主为西王母取食。”墉宫玉女范成君,脱口而出。   西王母手指青衫玉女王子登:“你便是‘三足乌使’也。”   “‘三足乌使’,为‘王母取食’。”董双成幡然醒悟:“莫非,慧妃乃是此意。”   “闻各派女仙,凡为蓟王所幸,皆可获封‘美人’位。称‘云霞美人’,或‘灵辉美人’。天光三殿,唯剩函园二崤城瑶光殿,尚未有女仙得封。”西王母言道:“又闻,凡其仙门,年可得供奉,千五百万钱。”   “匣中有蓟钞,一亿三千五百万。”王子登若有所思。   王母笑问:“可聘娶几何?”   “九人。”墉宫玉女婉凌华,已得心算。   王母叹道:“时,七月七,降为弥月之喜。于大庭广众,使王子登弹八琅之璈,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金,许飞琼鼓震灵之簧,婉凌华拊五灵之石,范成君击湘阴之磬,段安香作九天之钧。共计几人?”   “正是我等七人。”王子登,花容失色。   “再加上元、云华,不多不少,正好九女。”王母一语中的。   “这可如何是好。”众玉女,一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王母叹道:“可能退回?”   “……”此问直戳心神。殿中女仙,一时无言。   王子登忽惨笑:“年俸一亿三千五百万。若以十年计,或以甲子计,不可计数也。”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如此巨利,何能轻易割舍。   “西佛东来,我派首当其冲。若得此钱,足可转圜。”玉女许飞琼,轻声言道:“愿往。”   众目相对,七女齐声言道:“我等,愿往。”   “如此‘昆仑九音’齐聚。蓟王当可复苏矣。”王母叹道:“传语众人:慧妃多智,非我之命,切莫轻见。”有此七女,再加上元夫人弹云林之傲,云华夫人歌玄灵之曲。合称“九音”。   “喏。”   时人重诺。聘资既已收下,绝无反悔。寻常百姓,皆如此。更何况仙门。   若王子登时能领悟慧妃此举深意。婉言谢绝,或可转圜。然只需收下,便约定俗成。须知,王子登乃代王母出使。若自食其言,令王母信誉扫地。罪莫大焉。   诚然。墉宫玉女众多。然,仙术大成,常伴王母身侧,亦最为知名者。除七人外,另有安法婴,郭密香、纪离容、田四飞等,屈指可数。   九女既出,墉宫无仙矣。   如何唤醒植物人。便是后世,亦无绝对之法。终归也有迹可循。无非“有感而发”进而“感同身受”,乃至“受益匪浅”,最终“宛如新生”。   由感官驱动身体,进而作用于精神,最后反馈现实。完成灵与肉的大循环。   在此期间,需倍加呵护,用心善待。   蓟王贵为一国之君。身系千万子民。宫中内外,自当竭尽所能。断不会有差池。后世有植物人产健全子之实例。虽陷入深眠,然身体机能,却并未丧失。人体,当真奇妙。   自神农氏遍尝百草。仙门应运而生。诸夏上下数千年,对精神世界的求索,从未停歇。先秦两汉,方术大成。再加六国一统,江山永固。天下人君,权利数倍于先前。自始皇帝始,遍访海外仙山,求得不死药,便成历代皇帝终极目标。   堂堂汉武大帝,亦不例外。后世帝王,亦无可免俗。   明帝“夜梦金人”,西佛东来。乃至中夏仙门,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更有太平道张角,妖言惑众,符水救人,祸乱八州,乃至生灵涂炭。如此滔天巨祸,岂能熟视无睹。笔笔见于书载,何来夸大?   后世儒教盛行。五胡乱华,或衣冠南渡,或传火东瀛。方技散落民间,墨门式微,先秦诸技,荡然无存。科技渐被超越,唯有自欺欺人,血泪而笑。   装睡之人唤不醒。夏虫不可语冰。如何还能振振有词。   一言蔽之,时下方技便是科技。科技乃第一生产力。   生产关系要与生产力相匹配。蓟王有这个生产力啊。   言归正传。   加法还是减法。如何择选,见仁见智。   蓟王多选加法。故慧妃亦如此。   《史记·淮阴侯列传》:“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能者多劳。   话说,两汉诸侯王,刘备先祖,中山靖王有“百二十子”。绝非个例。曾为王甫所害,狱中自杀身亡之勃海王刘悝。史书言之凿凿:“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   桓帝刘志,年三十六而崩。其弟刘悝,四年后而亡。   据此推算。刘悝死时,尚不及四旬。正当年富力强,龙精虎猛。时,已有子女七十人。若能人活到老,子女又当几何?   王家百嗣,实在是太过平常。窥一斑而知全豹。(以说书人对史料之苛求,断不会夸大其词。请悉知)。   永乐宫。   便有心腹中常侍封谞,帘下密报。   “哦?”董太皇眸中戾芒乍现:“果有此诏。”   “千真万确。”封谞耳语答曰:“乃老奴豢养小黄门,亲眼所见。窦太皇令五宦之北海赵佑,捧书与卢司空相见。”   “窦太皇用心良苦。”一声叹息,董太皇话锋陡转:“然,为万全之策,此诏,断不可有失。”   “太皇意欲何为?”封谞惊问。   “命人盗书。” 第174章 尔虞我诈   “这……”封谞面露难色:“先前,云台被何府死士,纵火焚毁。后与永乐宫一并重建。一砖一瓦,皆出函园能工巧匠之手。内藏机关御器,不啻铜墙铁壁。不知其中关窍,如何能轻易得手。”   “此言有理。”董太皇言道:“既有心腹在彼,何不先行探明诏书之所藏。再做打算。”   “喏。”封谞这便领命而去。   董太皇又道:“且告知其人,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便是太仆一心所求尚书令一职,亦非难事。”   “遵命。”封谞大喜而去。曹节故后,尚书令一职,大位空悬。如此雄职,封谞自当眼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董太皇开出如此高价,亦足见《起居遗诏》之持重。   “来人。”待封谞出殿,董太皇又道。   “奴婢在。”便有中大夫入殿。   “速传董骠骑,入宫相见。”董太皇能信赖之人,便是董重。   “喏。”   自二戚宴后,董骠骑占尽先机,志得意满。百官先前多行骑墙观望。然宴后,如何站队,泾渭分明。再无投机之可能。   何苗势弱,亦不出意外。暗中遣人,往来平乐馆党魁精舍。其用意,不言自明。只需将党人绑上战车,当可补先天之不足。与董骠骑一争高下。   董骠骑为防进出洛阳时,被人有机可乘。已悄然迁出函园。入住步广里,修缮一新之骠骑将军府。   话说,中常侍赵忠,今为长乐太仆,常伴何后身侧。其弟城门校尉赵延,虽与董重交好。然却不可不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焉能将咽喉要害(喻进出城门),扼于他人之手。   少顷,董骠骑车入永乐宫,拜见董太皇。   屏退左右。董太皇遂将《起居遗诏》,密语相告。   董骠骑抵近帘下,低声相问:“敢问太皇,可知先帝遗诏,立谁人为帝?”   “未知也。”董太皇摇头:“遗诏所书,唯窦太皇及少数心腹知晓。此时,卢司空亦知也。”   “卢司空若知,蓟王必知也。”董重脱口而出。   “料想,蓟王尚不得而知。”董太皇语透深意。   “只因蓟王长睡不醒。”董骠骑幡然醒悟。   “先帝于困龙台上,昼夜之间,连出二诏。托孤蓟王,兄终弟及。料想,《起居遗诏》所录,必是父死子继。”董太皇言道。   “太皇所言极是。若二诏同言,何必多此一举。下前后两道诏书。”董重又道:“只恨,究竟立长还是立幼,不得而知。”   “据朕所料,多半废长立幼。”董太皇心有灵犀。不愧是河间姹女。   “若如此,窦太皇何不明言。”董重疑道:“窦太后曾与太皇,指天为誓,歃血而盟:共立贵子为帝。若先帝《起居遗诏》当真将大位传于贵子,正与盟约暗合。窦太皇焉会私藏,秘而不宣。”董重言下之意,二宫太皇,有约在先。《起居遗诏》必对贵子不利,故窦太皇才深藏不露。恐为人所知。   “朕,先前亦如此想。然,窦太皇……”董太皇欲言又止。   董重话到嘴边又吞回。长信、永乐,二宫之事,岂是他能问得。   少顷,董太皇轻声言道:“《衣带诏》之事,尚无定论。窦太皇心机莫辨。意欲何为,无人知晓。初时,朕只当她孤家寡人,无欲无求,故引为助力,联手与何后相抗。今日再看,许非如朕之所料。窦太皇,仍有族亲散落漠北,已是一部大人。另有窦氏与蓟王结亲。其母亦建在。传闻,多年前便与姑窦氏,北上辟祸楼桑。”   “臣亦有耳闻。传,蓟王为陆城侯时,便庇护天下党人。”无外人在场,董重直言不讳。   “如此说来,党魁张俭所奉《衣带诏》,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更需深思。”董太皇言下之意,从利益关系而言,蓟王与党人,亦有重大羁绊。   若《衣带诏》乃出蓟王……   心念至此,董重浑身恶寒,如坠冰窟。   “必不会是蓟王。”董重掷地有声。蓟王磊落。恪守臣节,从未暗行不轨。此乃天下皆知。   闻此言。帘内董太皇,竟轻轻颔首:“朕,亦如此想。党魁平乐会,唯其族兄与会。亦非座上常客。稍后又为贼人所害。当日,曾有人见其浑身披创,自函园水砦驾车而出。”   “哦?”董重又一愣:“浑身披创,自驾而出。”   董太皇不置可否。大殿一时落针可闻。然董重却脑筋急转,苦思其中关窍。   “莫非,蓟王族兄,乃与蓟王,同时遇袭。不对。”董重喃喃道:“若同时遇袭,贼人岂能留下活口。且蓟王族兄若侥幸死里逃生,自当车入二崤城军堡,引兵来援。为何自行出郭,直往东归……”   “此中有诈!”董重幡然醒悟。   “若依骠骑所想。那日情形,又当如何。”董太皇循循善诱。   “必是,必是。守丞与贼人里应外合。趁蓟王不备,骤然出手。重创灵台,乃至长睡不醒。蓟王碍于同宗之情,故不忍加害,放其归去。不料死于半道。”董重咬牙言道。   “骠骑深知蓟王也。”董太皇赞道:“当日情形,或便如此。先前,蓟王族兄,曾路遇无名方士。刘平赐予酒肉,方士回赠谶语。别后竟一病不起。若刘平乃仙门中人,刺杀蓟王,水到渠成。”   “麟不当见而见。”禁中无秘密。蓟王追查兰台藏书一事,董骠骑早已知晓:“臣,本以为,何太后涂抹兰台所藏襄楷《诣阙上疏》,乃为试蓟王真心。如今看来,《衣带诏》之背后主谋,何太后亦难逃干系!”   “唉……”董太皇一声长叹:“三宫鼎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蓟王本是好意,怎料人心难测,忠奸莫辨。乃至遭奸人所害,长睡不醒。许,一切皆是天意。天亡我大汉。”   “太皇切莫丧气。未必无转圜之机。”董重开解道:“今,臣手握三万西凉精骑,何苗不过万余杂胡。只需寻得时机,一战胜之。废少帝立新君。黜何后,打入暴室狱。天下权柄,尽归吾门。蓟王能醒则醒。不能醒,便不醒。”   “切莫轻敌。”董太皇收拾心情,叮嘱道:“手握大义,顺势而为。取《起居遗诏》,乃重中之重。”   “臣,遵命。”董重这便领命而去。 第175章 石破天惊   函园客堡,燕归馆。   车骑府司马许凉,投帖拜见。骑都尉李肃不敢怠慢,这便整衣出舍,阶下相迎。   “见过李都尉。”许凉先行礼。   车骑司马许凉,先为大将军司马。何进败亡后,一众党羽如鸟兽散。后车骑将军何苗得势,便又纷纷来投。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亲(门)客张津等人,皆如此例。俗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何车骑能有今日声势,一众党羽,出力甚伟。   “见过许司马。”董卓、袁绍等,先前皆为何进党羽。许凉来意,不言自明。李肃热情相邀:“且入舍一叙。”   “请。”   宾主落座。李肃亲手斟茶,以礼相待。   二人以茶代酒。待各自落杯,李肃明知故问:“敢问司马,所为何来。”   “乃代主而来。”先前曾有数面之缘,亦不算初见。许凉遂道明来意:“三宫鼎立,二府(骠骑、车骑)相争。董骠骑屯兵三万于京畿内外。反观何车骑,不过手握万余人马。急切间,不可与敌。今,二宫太皇并垂帘。窦太皇多不问政事,然董太皇却处处相对。何车骑进退维谷,生死便在旦夕之间。故,特来向后将军求援。”   许凉一席话,皆不出所料。略作思量,李肃答曰:“三宫鼎立乃蓟王所立。今虽离朝,虎威犹在。又有谁人敢轻起刀兵。何车骑,恐多虑也。”   “都尉可知,道人史子眇?”许凉反问。   “此人颇有道术。曾代太后,抚养陛下多年。故陛下少称‘史侯’。”李肃答曰。   “史子眇先前亦中仙术。乃至长睡不醒。据我所见,恐难转圜。若蓟王亦如此这般,为天下之大不幸。该当如何?”许凉又问。   “这……”李肃无言以对。   京中已有风传。言,蓟王恐难转圜。就此长睡不醒,直至撒手人寰。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欲补蓟王身后之空。所幸,蓟国国力蒸蒸日上。辅汉幕府并千里蓟国,上下戮力,君臣同心。坚若磐石。一时难以撼动。否则,九州崩坏,社稷无存。   “那时,三宫折足易,二府共存难。不出数载,必见分晓。若能助一臂之力,待执掌天下权柄,何车骑必有重赏。”言及此处,许凉压低声音道:“后将军等人所奉党魁《衣带诏》,何车骑亦既往不咎也。”   李肃眼中戾芒,一闪而逝。又急忙掩饰:“司马所言,某一概不知也。然已字字入耳。当分毫不差,传于后将军当面。”   “如此,某改日再来。”说完,许凉取礼单奉上:“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这,如何使得。”李肃眼笑眉开。   九江郡,合肥侯国。   合肥古为淮夷地,商称虎方,周称夷虎。时庐子国,建都于此。始皇帝二十六年(前221年),废分封,立郡县,合肥属九江郡。   知程中大夫归期,合肥侯并夫人袁氏,于都亭相迎。   “妾,拜见君侯,拜见夫人。”程中大夫恪守本分,亦知尊卑。为人处世,无可指摘。   “免礼。”合肥侯伸手搀扶:“一路辛苦。”   “妾,无碍。”程中大夫柔声答曰。毕竟同床共枕,焉能无情。   “且随我,入宫吧。”合肥侯言道。   “妾,敢不从命。”   安车入宫。洗去风尘,程中大夫更衣来见。   “中大夫节哀。”袁夫人言道。   “老父宦海沉浮,能得善终,妾已心满意足。”程中大夫收拢悲容,勉强一笑。   “无需勉强。”丧父之痛,合肥侯感同身受。   闻此言,程中大夫终是落泪。又急忙拭泪告罪:“妾,君前失仪。乞,恕罪。”   “都说了,无妨。”合肥侯不以为意。说起宦海沉浮,废帝亦深有体会。   “起来说话。”袁夫人亦好言宽慰。   程中大夫起身后,悄声言道:“乞屏退左右。”   袁夫人眸生异彩,转瞬即逝:“尔等退下。”   “喏。”   待宫人悉数出殿,程中大夫,这才以机密之事相告:“禀君侯。老父临终前,曾有密语相告……”   “此话当真。”合肥侯气势骤起。   “有书为证。”见废帝自归国以来,少有英姿勃发,程中大夫难掩欢喜。说完,便取程璜榻下所藏锦囊,呈于合肥侯当面。   合肥侯吐气稳住心神。这便双手接过,徐徐解开绶带。将囊中之物取出。   展开视之。正是阿阁兵乱时,窦太皇所颁《废帝诏书》。   此诏,乃鞠城兵乱时,由蹇硕当场诵读。时,众怒难犯,又大势已去。故合肥侯并未追究。事实上,《废帝诏书》,究竟是不是“矫诏”,还真就出于窦太皇之手,唯窦太皇与长乐太仆程璜,心知肚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养女能有个好归宿,程璜临终前,终于道破隐秘。   “此乃矫诏。”程中大夫,石破天惊。   合肥侯细看之后,断然摇头:“此诏何来伪造。”毕竟曾兄终弟及,继位新帝。诏书有无错漏,只眼可辨。再者说来,此诏事后必然校验,焉能有假。   “此诏不假。”程中大夫言道:“然却是矫诏无疑。”   “何以见得。”袁夫人忙问。   “君侯岂不知‘田窦相夺’乎。”程中大夫,答非所问。   “前汉武帝时,外戚魏其侯窦婴与武安侯田蚡各自结党为奸,互相倾轧。时天下吏士见田蚡日渐得势,纷纷‘去婴归蚡’。唯有灌夫刚直不阿,守节不变,却好使酒。田蚡由是日益骄横。后因灌夫‘使酒骂座’,田蚡乃劾灌夫不敬之罪。田蚡想借治罪灌夫之机,连坐窦婴。窦婴则力保灌夫,共御田蚡。时称‘田窦相夺’。后以窦婴及灌夫,被诛而终。稍后,田蚡亦亡故。武帝一举除二戚之患。”身为宗室,焉能不知前朝旧事。   程中大夫追问:“君侯可知,窦婴因何被戮。”   合肥侯灵光一现:“乃矫先帝诏,坐罪弃市。”   “然也!”程中大夫终于道破关窍:“此诏,与前汉时魏其侯所受遗诏。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便是袁夫人,亦幡然醒悟。 第176章 盗书续命   上巳节后,三日。   一辆宫廷车驾,驶入遗芳里,停在别馆后巷。   深居简出,久未露面的长信太仆程璜。身着常服,被心腹小黄门,搀扶下车。   角门已先行开启。便有馆中小黄门,趋步近前,笑脸相迎:“奴婢,拜见老大人。”   “你(阿)父何在?”程璜笑问。   “阿父已等候多时。”小黄门躬身引路:“老大人请。”   “好。”程璜和颜悦色,人畜无害。   穿后院,入中庭。   曹节与程璜,廊下相见。   “曹大人。”   “程大人。”曹节阶下相迎:“请,堂内一叙。”   “请。”   宾主落座。小黄门奉上香茗果品,便自行告退。   环视廊下价值不菲,一排水绿琉璃廊窗。程璜笑道:“曹大人,隐居闹市,不问政事,悠然自得。当真羡煞旁人。”   “老而无用矣。”曹节有感而发:“若非华公神药续命,恐早已作古。能苟活至今,已是大幸。”   “闻曹大人将《(华佗)再造丸》,转赠张让。不知可有此事。”程璜举杯相敬。   “然也。”曹节落杯答曰:“神药治病。然阳寿已尽,非人力可为。”   “曹大人知命矣。”程璜亦有感。   “三日前。蓟王无故离京。幕府稍后随行。函园只留函陵令及三千兵马。足见事大。”曹节叹道。   “老朽亦有耳闻。一日上巳,情势突变。何董二戚,断难相容。今蓟王离京,再无掣肘也。”程璜亦人老而精。   “张让本欲劫掠少帝,同车赴死。人至河边,却临时改意。放少帝归去,自投大河溺毙。”曹节言道:“只因,我等皆天家忠犬。死则死矣,岂能反咬主人一口。”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古往今来,莫不如是。”程璜笑叹:“张常侍先行,你我亦无例外。”   “然也。”见机一到,曹节遂明心意:“你我人活到老,死不足惜。黄门式微,天命使然。然,为护汉室周全,你我二苍犬,或可一吠。”   “曹大人,意欲何为?”程璜平揖相问。此来必有因。程璜早有准备。   “先前。大将军火烧二宫。乃小女安素,领二宫太皇,自密道逃出城外。”曹节以机密事相告。   “我亦有耳闻。此密道,乃先秦遗留暗渠改建。可穿内城,直达外郭。却不知具体之所在。”程璜含糊其辞,乃有意为之。   “然也。”曹节言道:“暗渠乃桓帝,命老朽修建。直通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程璜深长一笑:“酒家安氏,乃安世高之妹。传闻与桓帝生有一女。”   “正是安素。”曹节言道。   “无怪曹大人,对养女爱护有加。竟是大汉长公主也。”程璜肃容下拜:“程璜,代主拜谢。”   曹节离席回拜:“你我撕斗一生,终归各为其主。人之将死,恩怨且了。今日,可否联手,为汉室续命。”   “愿闻其详。”程璜肃容答曰。   曹节遂将心中托付,悉数告知。见程璜沉默不语。曹节遂问:“不知程大人,以为如何?”   程璜言道:“不瞒曹大人,老朽亦有三(养)女,恐身后为仇家所害。故,投鼠忌器也。”   “闻程中大夫,已有身孕,却未得合肥侯诏封。”曹节早有准备:“若此物在手,程中大夫‘母凭子贵’,指日可待。”   “何物?”程璜果然上心。   曹节遂从袖中取一蜀锦书囊:“程大人且看。”   程璜稳稳接过,解带视之。不由大惊:“莫非是《废帝诏书》!”   “然也。”曹节笑道:“凡我朝诏命,皆抄录二书。一书授出,一书存尚书台。《废帝诏书》,因兹事体大,故未授予合肥侯本人。而是告庙后,存于灵台。”   程璜心领神会:“此乃,尚书台存卷!”   曹节高深一笑:“诚如程大人所言,《废帝诏书》,今一书存于灵台,另一书便握在程大人手中。”   程璜倒吸一口凉气:“曹大人何不明言。”   曹节附耳言道:“程大人可知前汉时,武帝杀田窦二戚乎?”   程璜脱口而出:“传闻,魏其侯窦婴,曾受景帝遗诏。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biàn yí)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武帝)。魏其(侯)乃使昆弟(之)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   “尚书台,当真无留存乎?”曹节手指程璜手指诏书言道:“窃以为,乃帝王心术也。”   程璜轻轻颔首:“或许武帝命人先行将尚书台存书移除。”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节言道:“武帝,‘除存书,杀二戚’。今日老朽,乃行‘盗书续命’也。”   程璜忙问:“当如何施为。”   “二戚相争,必有死伤。若三宫有折足鼎覆之危,或有人欲屠戮宗室以立威。程大人便将此诏先行毁去。并称《废帝诏书》乃是矫诏。”   “一旦查无对证。《废帝诏书》坐实矫诏。合肥侯,便仍是天子。”曹节笑道:“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必鼎力辅佐合肥侯重登帝位。不瞒程大人。老朽此举,乃行嫁祸安国之计。当可保三宫帝后并少帝安危。”   “合肥侯在关东称帝。”程璜心领神会:“那时,我儿母凭子贵。”   曹节龇牙一笑:“虽不能为帝后,然贵人位,唾手可得也。”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见合肥侯重登大位。洛阳二戚必小心行事。或携手应对,亦未可知。如此,亦可保三宫帝后并少帝安危。”程璜终于想通一切。   “如何,程大人?”曹节笑问。   “于己于人,于国于家,皆有大利。程某焉能拒之门外。”程璜这便入伙:“你我时日无多,当如何行事,方万无一失。”   曹节遂从袖中,取出一玉匣:“匣中有半片附蝉,充作信物。你我故后。小女安素,并程大人养女,当见机行事。”   “一言为定。”程璜掷地有声。 第177章 青鸟传信   起身相送程璜离去,曹节独立廊下,久久不语。   “阿父?”养女安素,自出屏后。   “无妨。”曹节笑道:“春深日暖。院中百花盛开,齐增春色。老父久卧榻上,难得驻足一观。我儿勿忧。”   安素这便走到廊下,立于曹节身侧。谨防老父久站乏力。   “无怪士大夫致仕后,总喜遁入山林,结庐而居,寄情于山水。”曹节睁开昏花老眼,无限留恋:“世间至美,莫过如此。”   陇右大震关首,云霞殿。   墉宫七玉女,弹八琅之璈王子登,吹云和之笙董双成,击昆庭之金石公子,鼓震灵之簧许飞琼,拊五灵之石婉凌华,击湘阴之磬范成君,作九天之钧段安香。乘香车宝马,驶入殿前。   云霞卫列队相迎。   七女各披云锦天衣,宛如七色霓虹。虽素纱遮面,不见仙颜。然“嵯峨三角髻,余发散垂腰”,“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螓首蛾眉,顾盼生辉。   仙姿风流,惊世骇俗。   饶是万里挑一,七尺云霞卫。亦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更何况,仙家必有房中术。   “妾等,拜见慧妃,拜见诸美人。”七人入殿,盈盈下拜。   “诸位免礼。”慧妃发自肺腑,笑容不减:“墉宫玉女王子登何在?”   “妾,在此。”青衫玉女,自行答话。   “先前,命你传语王母。不知可曾会意?”   “王母言,三足乌使,为王母取食。既收慧妃聘资,自当言而有信,无怨无悔。”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七月七日,上(武帝)于承华殿斋,正中,忽有一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有顷王母至。”慧妃笑道:“传信青鸟,可比青衫玉女也。”   “慧妃多智,我等不及也。”王子登拜服。   慧妃自帘后言道:“且宣诏吧。”   “喏。”许师钟瑷并释比翟姜,既为云霞美人,又兼领左右长御。长御,众御之长。宫中女官,为侍从宫女之长,侍后妃左右。女御长如侍中,禄比中二千石。   “女长御比侍中,皇后见娙娥以下,长御称谢。”   汉宫仪:娙娥见(皇后),女御长称“谢”,礼比将军、御史大夫。昭仪见(皇后),称“谢”,(礼)比中二千石。贵人见(皇后),称“皇后诏曰可”,礼比二千石。   家国同构。   蓟王离宫,由慧妃主政。故左右长御,禄二千石。   “表赐王子登,董双成,石公子,许飞琼,婉凌华,范成君,段安香,为美人,称‘瑶光’。领千石(家)俸。”   “妾等,叩谢太皇,叩谢陛下。”七女异口同声。“表赐”二字,说明慧妃已呈报太妃,太妃又上表朝堂。得窦太皇并少帝赐婚。如此,合法合规,有礼有据。   只需西王母派自认诸夏仙门,还在中夏行走。断难背信弃义。   “免礼,赐座。”慧妃大仇得报,心中甚慰:“夫君身中瑶池仙术,乃至长睡不醒。后经询问上元并云华二美人(请注意)得知。唯凑齐‘昆仑九音’,方能唤醒。”   “原来慧妃早知。”王子登这才幡然醒悟。   “王母乃群仙之首。昆仑为诸夏之巅。岂又在意区区一亿券钞。”慧妃颇识大体:“乃为使夫君醒于九音,而行顺水推舟也。”   “妾等,惭愧。”七人涣然冰释。   “诸位既出昆仑,门俸岁岁足享。别无例外。然需谨记,从今而后,亦为君王之妾。当全王家体面。为人行事,断不可有失。”   “妾等,谨记。”   “来人,设宫宴,为诸美人,接风洗尘。”   “喏。”   云霞殿内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慧妃出身古羌,敢爱敢恨。拿得起,端得稳,放得下。恪守妇道。蓟王临行前,温泉别馆所造人伦触器,深藏暗匣,从未启封。白日理政,夜半织锦。稍有闲暇,抚琴歌舞,已解相思。今又得受孕。怀胎十月,诞下麟儿。无需母凭子贵。蓟王宠溺,不减分毫。   对利益双方而言。婚姻互为最高等级的人质。   慧妃身后,百万钟存,能安居陇右。这份婚姻的羁绊,居功至伟。寡人无情。只因利益太重。刘备窃以为。不掺杂利益,纯粹男女之情。几乎没有。或多或少而已。   终归无中生有,日久生情。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变不离其宗。   既封瑶光美人,便不可久居云霞。   三日后,一队送亲车队,顺下大震关。浩浩荡荡,驶往五千里外,蓟国都临乡城。   云梦大泽,巫山神女峰。   闭关石室。门徒入室通禀:“有洛阳使节,船至山下。随行门人言,乃奉太后之命,前来拜谒。”   “可是西宫何后。”当世神女,轻声言道。   “正是。”   “前殿相见。”   “喏。”   “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拜见神女。”洛阳来使,竟是三人。   “诸公大名,妾,亦有听闻。”神女回礼:“不知诸公,所为何来?”   “禀神女,乃为请神女出山,为太后麒麟子,行‘试儿之礼’。”青牛师封君达答曰。   神女不置可否:“此俗只见于荆楚。且何后亦非江左人氏,何故行此礼。”   封君达答曰:“在下窃以为,诸夏仙门,唯神女能与王母比肩。太后不欲厚此薄彼,令王母专美于前。故请神女行楚礼,以示公允。”   见神女不为所动,东郭延年又以心腹之言相告:“天下仙门,本不分彼此。然两汉四百年,请佛东来,再加我辈不知惜福。时至今日,中夏仙门日渐式微。王母降为弥月之喜。时园中流香渠水,贵如真金。洛阳权贵,争相贩购。太后日进斗金。更助王母声威。今,蓟王归国,上元夫人不知所踪。千秋观无人为首。此乃天赐之机也。”   青牛师封君达再接再厉:“若为麟子行楚礼。神女必当扬名天下。那时,据千秋观,号令天下仙门,岂非手到擒来。”   巫山神女言道:“猛虎假寐,黄犬狂吠。天下大乱在即,犹不自知。可笑,可叹。”   三人六目相对,皆不知所以然。   须臾,神女一声轻叹:“命中既有此羁绊,唯舍身解尘世韁锁。诸公先回。妾,随后便至。”   “恭迎神女大驾。”三人大喜而归。 第178章 洞鉴古今   待三人离去。便有门人近身问道:“先前田圣传书,神女不去。今太后遣使,如愿前往。神女此举,是否厚此薄彼。若蓟王得知,恐生间隙。”   “先去洛阳,再赴蓟国。”神女言道:“北人南来,大势所趋。先前不欲北上,乃因不想沾染俗尘,闭门传道后辈。今见太后遣使,方知命中注定。避无可避,自当北行。”   门人喜道:“神女若为太后麟子行楚礼。待吾门声势大涨,何须四百年偏安一隅。”   “偏安亦是安。”神女言道:“天道无常,世事难料。”   “然自楚汉相争,霸王乌江自刎。悠悠四百年,我辈人才凋敝,声名不显。楚地日渐衰落。今汉兴盛于关中内外,大河两岸。江左之地,多迁蛮夷逆进,千里沃野,不闻楚歌。此或是汉王(汉帝)有意为之。江左更兴韩诗。时人多吟汉赋,再无有唱楚辞。门中前辈,留下谶言:‘衣冠南下,楚汉和同;鸿沟四通,天下一统’。诚如神女所言,乃大势所趋也。”门人劝道。   闻此言,神女眸生异彩,转瞬即逝:“何不明言。”   门人遂咬牙言道:“我等窃以为,谶言所指,便是蓟王。”   “何以知之。”神女表情看似淡然。   “蓟王支渠四通,又兴江表十港。开凿容渠船闸,沟通南北水路。海市列队南下,互通有无。如今大江南北,商旅辐辏,帆樯如林。天下趋于大同。不正应此谶:衣冠,海市也;鸿沟,容渠也;楚汉……”   “且说来。”神女目光清冽,浩渺烟波。   “楚(神)女与汉(蓟)王也。”门人斗胆答曰:“此乃,天意也。”   “古人云:‘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且看是否如你所言。”神女翩然而去。   门人恭送不提。心中暗自窃喜。   所谓应运而生。对于天下大势,有先见之明者,又岂止巫山神女派。   时襄楷二次上疏,便有“中国弱,四夷强”,“当有大兵”之句。朝臣更屡有弃西凉,断臂求存之意。若刘备得知神女门内谶言,必然知晓“衣冠南下,楚汉和同”,乃是言指魏晋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汉人末日血泪,确也促进了南北融合。“鸿沟四通,天下一统”一句,乃是以“楚汉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之典故,隐喻唯有填补南北文明之鸿沟,华夏方能真正一统。   历史确也如此。   北人南下,垦殖江左乃至岭南。华夏大河文明,渐转为长江文明。东晋、南宋,皆深得其利。   然,刘三墩麒麟天降。开启双传奇,救赎之旅。也令历史的车轮,悄然偏转。和合之风,遍吹五湖四海。又绿江南(江南:……)。   君不见,蓟王先和亲十夷王女。又订婚祝融后裔。若神女来投,楚汉和同矣。   洛阳西郭寿丘里,合肥国邸。   月朗星稀,夜风习习。合肥侯相胡毋班,赴党魁平乐会,微醺而归。   步入大堂,忽见一人背身而立。   “你是何人!”胡毋班手握佩剑,朗声喝问。   那人闻声回头,笑行一礼:“奴婢,见过国相。”   “原是黄大人。”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豪强黄纲。先前为废帝暗中招募死士,兵乱鞠城。后受宫刑,侥幸活命。与程中大夫同投合肥侯。今为内官,亦是心腹。   “不知大人抵京,未能相迎。”胡毋班和煦一笑:“请坐。”   “国相请。”黄纲颇知进退。   各自落座。官婢送上香茗果品,胡毋班遂问:“敢问大人,所为何来?”   “奴婢奉主公之命,以机密事相托。”略作停顿,黄纲转而言道:“国相位列‘八厨’,常赴党魁平乐会。故此事,需借党人之力。”   “哦?”胡毋班心中一震,莫非事已泄。这便不露声色:“不知主公何事,需借党人之力。”   黄纲故作神秘:“国相且附耳上来。”   胡毋班不疑有他,这便暗中戒备,隔案倾听。   黄纲这便娓娓道来。   胡毋班之震惊,可想而知。   黄纲洋洋得意。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此事当真!”兹事体大。胡毋班焉能轻信。若一切成真,二戚之争可休矣。   “千真万确。”黄纲言道:“先前,程中大夫奔丧回京。于养父病榻之前,悉知当日密情。《废帝诏书》乃矫诏无疑。主公仍是汉帝。”   “程璜临终之言,只入程中大夫之耳。并无人证,又无物证。如何能取信天下。”胡毋班语速飞快。   “凡我朝诏命,皆录二书。一书授出,一书留存。是否矫诏,一查便知。”黄纲气定神闲。似胜券在握。   “嘶……”胡毋班已会其意:“莫非,黄大人此来,便是要托党魁,暗查此事。”   “此其一也。”黄纲正色道:“主公先前举兵鞠城,乃为除宦官之祸。伤及宗亲百官,亦非我主所愿。今,蓟王不辞而别,传闻身中仙术,长睡不醒。何董二戚,欺少帝年幼,争权夺势,多行不轨。眼看便有折足覆餗之危。若我主重登大位,拨乱反正。二戚之争,可休矣!为江山社稷,长久计。国相当说(服)党魁,扶立英主,再续国祚。”   “原来如此。”胡毋班心领神会。只需坐实《废帝诏书》乃是矫诏。合肥侯并未真被废黜。如此,只需党魁牵头,党人群起上疏,再继帝位,水到渠成。   更何况。如今朝中董骠骑虽占得先机,然却无必胜之力。合肥侯乃董太皇次子。心向董氏,顺理成章。只需重扶合肥侯登基。董氏一门,必胜矣!   更有甚者。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若再加名门相助。何氏势单力孤,如何能敌。   思绪如脱缰野马。胡毋班竟一时神游天外。   见时机已到。黄纲又添一把火:“国相满腹经纶,当世人杰。却屈居侯国,百里之地。若主公登基,国相从龙有功,他日位极人臣,执掌天下权柄,一展治世长才,亦未可知也。”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重利之下,无人免俗。   一声长叹,胡毋班起身离席,南向肃容下拜:“臣,遵命。” 第179章 三人为众   十里函园,兰林里。河东太守袁绍别馆。   从弟袁叙、袁胤(yìn),双双登门。汝南袁氏,天下名门。先前,二人结伴南下,先往南阳,拜访从兄袁术。又顺访合肥。一路游玩,今日乃归。   家门兄弟,断不可冷落。即便昨日赴宴,残酒未消。袁绍亦起身想见。   “一路可好。”袁绍笑问。   “百般皆好。若游学皆如此,弟岂用人催促。”袁叙答曰。   “有家门照应,必大有裨益。”袁绍意味深长:“待学业有成,先举孝廉,为郎官。不出三载,当出为二千石太守也。”   “二千石官,何足为奇?”袁叙低声道:“乞兄长,屏退左右。”   “咦?”袁绍心中一动,略作思量,这便示意左右皆退。   待堂内只剩兄弟三人,袁叙这才从袖中取出密信,呈于袁绍当面:“兄长且看。”   见是合肥侯封泥,袁绍顿生疑窦:“可是从妹手书。”   “正是。”袁叙答曰。   查验封泥完好,袁绍这便取书一观。   不及看完,便霍然起身。迎光堂前,细细辨认。见绢上黑字,言之凿凿。这才确信,并未看错。   “何以知之?”袁绍落座发问。   “乃长信太仆程璜,临终遗言。经由程中大夫转述。”   “合肥侯,意欲何为。”袁绍明知故问。   “临来时,姐命弟问:重登大位,可乎?”袁叙答曰。   “合肥侯所求,乃是天下。”袁绍略作思量,遂问道:“此事,伯业、公路,知否?”   “尚未知也。”袁叙答曰:“唯兄长与我二人,知之。”   “如此,切莫声张。便是伯父、家父,亦暂且隐瞒。”袁绍亦有定计:“知否?”   “喏。”二人肃容下拜,随即避入后舍。   “来人。”袁绍一声清喝。   “在。”便有心腹廊下应答。   “曹兖州、孙豫州,何在?”   “皆在京中。”   “速去投帖,相约胡姬酒肆一见。”   “喏。”   西郭平乐馆,党魁舍下。   合肥侯相,驱车拜见。   昨夜置酒高会。今日休沐,党魁犹在酣睡。只因胡毋班本就是党人,且位列八厨之中。故引入内舍静候。   少顷。党魁张俭,洗漱更衣,赶来相见。   “拜见少府。”胡毋班起身行礼。   “季友所为何来。”既是同党,张俭自不见外。   “禀少府,乃为国事而来。”胡毋班收拢心神,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不料竟有此事。”张俭声色不动:“既出程璜之口,必有缘由。诚如季友所言,我朝诏命,皆一文二书。其一,授于受命之人。其二,入尚书台封存。《废帝诏书》,若是黄门暗中行事,急切间未能遮掩周全,尚书台必无此诏。只需彻查,当真相大白。”   “少府所言极是。”胡毋班言道:“故主公命我来求:少府可否代为彻查,还天下以清白。”   “兹事体大,不可不防。若先行泄露,恐为人所乘。”暗忖片刻,张俭言道:“宜当暗中行事。”   “学生,亦如此想。”胡毋班言道。   “《废帝诏书》,告庙后,封存于灵台。太史令单飏,与我乃是故交。查验此书,当无不妥。然尚书令曹节新丧。尚书台无人主政,尚书令一职,二戚皆志在必得。急切间,恐难如愿。”   “敢问少府,若证《废帝诏书》乃出矫诏。又当如何?”   “尸子言:‘扬清激浊,荡去滓秽,义也。’”张俭斩钉截铁:“自当拨乱反正,重立新帝。”   “学生,告退。”胡毋班大喜而归。   张俭此来,另有目的。二戚相争,朝臣分立。眼看大乱在即,惊闻《废帝诏书》乃出黄门矫诏。若从此处上溯。废帝不当退位,少帝本不应后继。然,即便矫诏确定无疑。依今时今日二戚之权势,必不愿轻易苟同。废帝早已元服,且聪慧机辨,不在先帝之下。一旦重登大位,必行集权亲政。   那时,二戚又岂甘心,将手中权柄,拱手相让。二戚之争,遂变君臣相夺。二戚必行狡辩。推托曹节身后,尚书台群龙无首,乃至存档遗失,亦情有可原。诸如此类,定不会让合肥侯轻易如愿。如此互相角力,各不相让……   虑及此处,张俭脱口而出:“二日并天。”   合肥侯若得助力,未尝不可,自行称帝。   “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张俭眼中,闪烁戾芒:“置尧以为天子!”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臣等,拜见太后。”助军左校赵融,助军右校冯芳,左校夏牟三人,出外募兵,今日始归。   先前,大将军何进攻打南北二宫。三人因出身黄门,被夺兵权,捆绑收押。战后获释,何后好言宽慰,令其官复原职。三人感激涕零,悉数归心,甘为太后所用。   “募集多少兵马。”太后问道。   “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六郡健勇,各三千人。”助军右校冯芳答曰。   “甚好。”帘内何后难得展颜一笑:“当是大功一件。”   “幸不辱命。”三人抱拳答曰。   “且各自归营,他日必有重赏。”   “喏!”三人大喜,齐声拜退。   “冯校尉留步。”何后忽道。   “喏。”助军右校冯芳,闻声止步。   “闻校尉家中有女,落落初成。不知可称许配人家。”   不料何后竟问起家事。冯芳答曰:“小女将将及笄,尚未嫁娶。”   “今有南阳太守袁术,出身名门,尚未婚配。不知校尉,以为如何?”何后说媒,乃为笼络袁氏也。   路中捍鬼袁长水?   “回禀太后。”急切间,冯芳忽想起一事:“臣,妇翁(老丈人曹节)生前,曾私下对臣言,宜当同嫁蓟王。”   “竟有此事。”何后目光闪烁,心机莫辨。 第180章 故技重施   冯芳乃曹节女婿。其女冯氏,称曹节养女安素为“从母”。即姨母。   《尔雅·释亲》:“母之姊妹为从母。”《左传·襄公二十三年》:“继室以其姪,穆姜之姨子也。”注曰:“姪,穆姜姨母之子,与穆姜为姨昆弟(姨表兄弟)。”又疏曰:“据父言之谓之‘姨’,据子言之谓之‘从母’。”   此乃《娣媵制》之遗风。多为妹从姐嫁,姪从姑嫁。类似外甥女从姨嫁,却不多见。   然亦无不可。大而化之,无为而治。亲上加亲皆可,还有何所不可为。   “蓟王,既已捷足先登,朕,自当成人之美。”何后遂命宫妃捧盘而出:“千金宝镊(梳,注②)乃先帝所赐,今转赠令女,聊表朕心。”   “这,如何使得!”冯芳大惊:“臣女,焉能用皇后之物。”   “既是朕所赐,但用无妨。”何后言道:“既与姨同嫁,自不可厚此薄彼。”遂又命人另取宝梳相赠。   “如此两全其美。”   “臣,受之有愧。”冯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须知,时下吃穿用度,皆与身份相匹配。看似不过一件价值不菲的首饰,然却是皇后随身之物。换言之,冯氏与安素,可用皇后配饰。此在国色天香的蓟王后宫,亦非比寻常。算是“傍身”之物。   “蓟王应运而生,尚未再兴炎汉,岂能长睡不醒。”帘内何后,言及此处,亦颇为触动:“校尉且回,待蓟王醒来,朕当为令女赐婚。”   本想一石二鸟。笼络袁术并冯芳。奈何天不遂人愿。先笼络一人。至于汝南袁氏,再另想它法。   “臣,告退。”冯芳再拜而出。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并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孙坚,应约赴河东太守袁绍宴。   三人成众。小酌无需包厢。入雅座即可。   六目相对,便了然于胸。之所以择在马市胡姬酒肆。只因乃蓟王家业。何董二戚耳目,无从插手。且蓟王离京,沉睡榻上,亦鞭长莫及。出入皆无勋贵,自可掩人耳目。   待好妇并酒家保,掩上屏风,双双离去。   袁绍这便举杯相敬。   落杯后孙坚问道:“本初,邀我二人小酌,有何要事。”   曹操亦落杯:“因何,只我三人。”   “此乃机密要事。”袁绍低声道:“切莫多言,待入汤馆共浴时细说。”   “也好。”二人轻轻点头。   小酌片刻,稍后便转去金水汤馆。   三人更衣共浴,虽不比坦诚相待,却也全无防备。浴室水汽氤氲,生人勿进。   见机已到。袁绍遂将《废帝诏书》一事告知。   “竟有此事。”孙坚眉头微皱:“既是矫诏,为何先前满朝公卿,文武百官,竟无一人窥破。”   略作思量,曹操慨叹:“必是前汉时,田窦相夺,旧事重提。”   袁绍笑道:“孟德之言,与我暗合。窃以为,先前,尚书台必有存书。今曹节、程璜,先后入土。死无对证。料想,尚书台内存书,已不翼而飞。”   孙坚亦醒悟:“先前非矫诏,今却变矫诏。”   “然也。”袁绍目光闪烁:“若合肥侯昭告天下。《废帝诏书》乃是矫诏。又当如何?”   “自有人信,有人不信。”孙坚言道:“闻《废帝诏书》,其一告庙后,存于灵台。若尚书台无有二书,必证矫诏无疑。”   袁绍忽看曹操:“若诏书遗失,可否后补。”   “不可。”曹操乃大宦官曹腾之孙。对禁中诸事,知之甚祥:“凡诏书所用,皆仅此一对。织锦所用技艺、纹饰,乃至笔墨,手法,皆有出处。急切间,断难仿冒。”   少府有织室。主织作缯帛,供应京师宫廷被服,织作文绣郊庙祭服等。   文绣,亦称“纹绣”。于丝帛上刺绣,故称之。以别于“文锦”。乃诏书图章防伪之一。换言之。诏书一式二份,文绣相同,笔迹一致。便是印章亦一般无二。   两汉诏书,多用帛书。书于绢帛之上。汉时总称丝绸为帛或缯,合称“缯帛”,故帛书也叫缯书。   传闻亦有玉简,乃封禅专用。另有竹简木牍,传令郡县,经久耐用。   据《后汉书·儒林传》载。东汉末年,董卓作乱,挟持献帝西迁长安。将洛阳所藏“缣帛图书”悉数掠走。“自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鸿都诸藏典册文章,竞共剖散”。“其缣帛图书,大则连为帷盖,小乃制为滕囊”。   足见缣帛,仍时下重要的书写材质。尤其士大夫阶层,今汉以来蔚然成风。时人皆以为,用纸不如用帛高贵、郑重。所谓“素贵纸贱”,便是指此。   直到左伯纸技艺大成。纸质蓟书及券钞,流传天下。才令此风稍减。然禁中不改。   “既难作假。”袁绍言道:“便坐实矫诏。”   孙坚问道:“合肥侯意欲何为。”   闻此问。袁绍终道破心机:“若合肥侯称帝,我便是外戚。当为大将军。一众同盟,自当入朝佐之。”言下之意,凡奉《衣带诏》者,皆受重用。   见二人无言。袁绍又道:“自蓟王就国,人事不省。二戚势如水火,断难苟同。眼看大乱在即。洛阳恐难立足。不若……”   略作停顿,袁绍字字诛心:“于关东,另立新帝。”从龙之功,何必多言。奇货可居,便是此时合肥侯是也。   “这……”曹操略显迟疑:“陛下乃蓟王所立。我等人臣,岂能轻言废立。若本初一意孤行,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必群起来攻。一着不慎,恐为天下所指。更累及满门家小。”   “孟德所言,字字珠玑。然此一时,彼一时也。二戚相争,必有死伤。若董骠骑得胜,必废少帝,立贵子,黜何后于暴室。若何车骑胜出,必灭董氏满门,绞杀董太皇,鸩杀贵子,永绝后患。毋论何人胜出,二宫流血,汉室无存。”深看二人一眼,袁绍道:“若扶合肥侯重登帝位,宫变之祸,可解也。”此言与嫁祸安国,一脉相承。   “我等势单力孤,恐难如愿。”曹操仍有顾虑。   “孟德不知合肥相亦在京中乎?”袁绍言道:“料想此时,党魁亦知也。” 第181章 群雄无首   “先前,我等奉蓟王《衣带诏》,‘诛二戚,清君侧’。便以党魁为先。今蓟王就藩,群雄无首。乃至二戚相争,祸乱朝堂。”   言及此处,袁绍这便道明心意:“我有一席肺腑之言,请君细听。”   “本初且说来。”曹操答曰。   “蓟王身中奇术,灵台受创。若如,道人史子眇那般,长睡不醒。恐非社稷之福。无蓟王临朝,二戚再无掣肘,不出数载,必有一战。血流成河,旦夕之间。试问朝中上下,能力挽狂澜,再续国祚者,舍我等其谁?”   “此其一也。”见二人无语,袁绍稍作停顿。   “其二又如何?”孙坚追问。   “若蓟王转危为安,重掌朝政。我等拨乱反正,重立合肥侯为帝,亦无可指摘。那时,无论蓟王辅佐何人为帝,我等皆欣然领命。此其二也。”言下之意,只需坐实《废帝诏书》乃矫诏,合肥侯并未被废黜。重立为帝,自是顺理成章。即便蓟王醒来,亦无可指摘。   “可有其三。”曹操再问。   “洛阳八关,固若金汤。先有黄巾祸乱八州,后有白波、黑山等,继而为患。豪强大姓,结墙自保。乃至关东大地,坞堡林立。州郡残破,民不聊生。江南宗贼之患,亦是自取其祸。若坐视天下纷乱,我辈却讳疾忌医,束手无策。岂非助纣为虐。此其三也。”此才是关键之所在。洛阳八关锁固,二戚屯兵京畿,关外群雄,束手无策。今时今日,众人在洛阳,皆处下风。唯有跳出八关,重返关东,方能与二戚相争。   孙坚抱拳道:“若坐实矫诏,坚愿助一臂之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曹操亦言道:“操,亦愿助一臂之力。”   “得二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袁绍大喜。   袁绍今日之举,大有深意。曹操父曹嵩,今为太尉。曹操又为兖州牧,与豫州牧孙坚,同扼河南之地。乃《衣带诏》盟中,实力最强之外镇。只需得二人相助,盟内余下人等,自当群起响应。   袁绍出身汝南,宗族势力,盘根错节。今袁氏为合肥侯夫人。只需合肥侯重登大位,袁氏贵为外戚,袁绍必为大将军。执掌关东权柄,指日可待。蓟王不醒,蓟国难过河北。即便蓟王苏醒,有大义傍身,蓟国雄兵,无诏亦不敢轻易渡河南下。   前提是,《废帝诏书》坐实矫诏。   曹操言道:“党魁既已知晓。料想,不日当邀我等密商。”   “《衣带诏》之初衷,本为除二戚之患。不料变生肘腋,蓟王归国,难以为继。先前,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还恐我等各自散去,就此作罢,被人各个击破。今忽见转机。”袁绍叹道:“果然,天佑大汉。”   三人心似明镜。焉能不知时局之波橘云诡。或一步登天,或一步直坠深渊。《衣带诏》早已外泄,二戚之所以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只因胜负未分。故需大肆结党,丰满羽翼。一旦分出胜负,何董二人,无论谁人笑到最后。新仇旧恨,皆会一笔清算。   那时,凡与《衣带诏》牵连者,必身死族灭。斩草除根,无有例外。   内忧外困之下,忽知《废帝诏书》系矫诏。将心比心。袁绍等人,焉能不喜出望外。   所谓“师出有名”。   先帝赐加黄钺。授蓟王攻无道而伐不义。   然众人秉持大义,重立合肥侯为帝。东迁辟祸,共护大汉国祚,何罪之有?   于是乎,于礼于法,皆无可指摘。即便蓟王苏醒,面对二日并天之时局,亦需谨慎以待。   一言蔽之。时至今日,唯有将合肥侯重推大位,远离京畿二戚盘踞之地,方能避祸消灾。   果不其然。   又过数日,党魁平乐会,如期而至。   董卓、王匡等,“衣带盟”悉数与会。席间党魁屏退左右,将《废帝诏书》一事,和盘托出。   与会众人,无不震惊。   董卓抱拳道:“敢问少府,此事有几分真假。”   “当十之八九。”张俭亦窥破一切:“我已暗中查验。灵台内藏诏书仍在。然尚书台却无此诏。”   “这……”虑及曹节、程璜,先后辞世。已死无对证。董卓心领神会:“如此说来,合肥侯仍是汉帝。”   “《废帝诏书》既出黄门矫诏,合肥侯自无需奉诏。然少帝继位,已成定局。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辈该如何行事,诸君可有高见。”   “自当拨乱反正,激浊扬清!”陈留太守张邈,掷地有声。   引座上众人,纷纷附和。   “公节,因何无言?”党魁忽问。   正闭目养神,不置一词的河内太守王匡,闻声睁眼:“窃以为,合肥侯‘奇货可居’也。”   “哦?”党魁深长一笑:“愿闻其详。”   王匡“轻财好施,以任侠闻”。故说话亦直来直去:“蓟王昏睡不醒,《衣带诏》险前功尽弃。二戚争相拉拢,我等左支右绌,难以自顾。眼看离间计成,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岂料否极泰来。只需拨乱反正,共助合肥侯登基。则《衣带诏》之危可解。于国于家,于人于己,皆有大利。”   “好一个‘奇货可居’!”陈留太守张邈,亦领会:“合肥侯今在关东。南都宛城,乃今汉龙兴之地。天下名城,且宫殿齐备。何不助合肥侯于南阳称帝。”   见众人皆看来。南阳太守袁术,志得意满:“南阳乃四都之一。繁华鼎盛,不弱京畿。城中行宫,只需稍作修缮,当可为新帝所居。”   “妙极,妙极!”与会众人,无不喜极。富贵险中求。先前,奉衣带诏入伙,如此。如今,共扶合肥侯为帝,亦如此。   正如王匡所说。从龙之功,奇货可居。无论感念相助之义,还是引为肱股与洛阳相抗。合肥侯皆需重用一干人等。且南阳地处河南,世家豪门,盘根错节。衣带盟众,多出身于此。父老乡亲,皆可一用。   论天时地利人和,关东远非京畿可比。   见群情激奋,人心可用。   曹操、袁绍、孙坚,三人默契共生,心照不宣。   少顷,待议论声落,袁绍起身问道:“敢问少府,当如何施为。”   “不出十日,京中必有童谚。”张俭笑道:“诸君各自返回,不日必见分晓。”   “喏。”众人齐声应诺。 第182章 地大如砺   不出十日,京中果有童谣流传。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   广为流传,一时成风。凡路边童子,皆诵此谣。   遂被侍御史,风闻奏事,上奏朝堂。   凡有童谚兴起,必被视作上天“以儿语相告”。少帝不敢怠慢,遂问太傅杨彪,童谚何解?   杨彪答曰:“臣窃以为。此童谚,分上下两句。上句所言,乃陛下为张让所劫,后安然回宫之事。”   少帝轻轻颔首:“此句已应验。下句又当如何?”   杨彪又道:“‘燕南垂,赵北际’,乃蓟国地。‘中央不合大如砺’,或言洛阳纷乱。”   少帝轻轻颔首:“地大如砺,言指洛阳‘宅兹中国’。于大汉而言,不过磨刀石大小(意指巴掌大小)。”   “‘惟有此中可避世’又作何解?”少帝遂问出关键。   杨彪答曰:“此处有歧义。若分上下句而言,能避世之地,乃是蓟国。然若依前后对应,宅兹中国,方可辟祸。”   少帝言道:“童谚之意,或北赴蓟国,或固守洛阳。朕,方能得安。”   杨彪答曰:“许,正是如此。然,童谚初兴时,多晦涩难懂。唯有事后,方可窥破。陛下无需过于介怀。”   少帝叹道:“蓟王身中奇术,沉睡不醒。今董骠骑并何车骑,把持朝堂。每见群臣,唇枪舌剑,争论不休。朕,好生厌倦。先前拜读蓟少师崔寔《政论》,有语曰:‘今典州郡者,自违诏书,纵意废舍,终无悛意。故,里语日: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此谚,还是桓帝年间旧事。如今,朝政日非,州郡更视朝廷诏命如无物。皆遵州牧、太守之命。是与不是?”少帝言指“废史立牧”。   “陛下所思,乃我朝顽疾。”杨彪斟酌答曰:“非一日之功。”   少帝忽问:“蓟王如何施为?”   杨彪答曰:“蓟国千里国土,多是一片白泽。蓟王大兴圩田,遂成今日气象。”   “正因别无寸土,故无豪右掣肘。”少帝一语中的:“蓟王令行禁止,便宜行事。吸纳流民,向化蛮夷。铸山煮海,大兴水运之利。又重拾二十等爵,唯德才是举,非功不侯。东征西讨,威信天下。这才有了今日之大汉一藩。”   “陛下明见。”杨彪对曰:“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明君。”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少帝自幼被史道人养大,对谶纬之术,颇有心得:“此谚既出,恐时日无多。”   杨彪一时无言。谶纬之术,害人不浅。   翌日早朝。群臣列队南宫门前御道。   “卢司空。”太仆王允等人,已候多时。   “王太仆。”卢植依次见礼。   正欲结伴入宫,忽听百官喧哗。各自手指宫门,窃窃私语。   朱雀阙下,又见手书。   卢植并王允急忙上前辨认:“黄门矫诏,废黜新帝;公卿尸禄,无有忠言。”   四目相对,皆有骇然之色。   “何事惊慌。”百官闻声作揖,正是董骠骑上朝。   “回禀董骠骑,有人三书朱雀阙。”便有心腹近前密告。   “哦?”董骠骑心中一凛,急忙近前观瞻。   “一派胡言!”不等董骠骑回神,便听身后有人大声喝骂。正是何车骑。   “速命人擦拭。”   “喏。”   见董骠骑,脸色阴晴不定。何车骑抱拳一笑,自去上朝不提。   “司空以为如何?”王允问道。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卢植言道:“书朱雀阙之人,必出自宫闱。料想,不出三日,满城风闻。”   “阙书所指,可是《废帝诏书》。”王允又问。   “然也。”卢植亦如此想:“此诏乃出窦太皇。阿阁兵乱时,由小黄门蹇硕,当场诵读。告庙后存于灵台。焉能有假。”   王允进言道:“司空莫非忘了前汉‘田窦相夺’乎?”   卢植这便醒悟:“太仆之意,莫非陛下欲学武帝,诛杀二戚乎!”   王允答曰:“前有童谚,‘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上下半句,皆言陛下逃难。无故,何须外出辟祸?”   王允言下之意。正因少帝欲学前汉时武帝,一举除二戚。故才惹恼何董二人,兵乱之下,仓皇出逃。如先前,大将军攻打南北二宫时,一般无二。   须知,童谚类比谶纬。皆言“将要发生,而未发生”之事。   众人各怀心事。入南宫玉堂殿,朝见天子。   “党魁妙计!”袁绍稍后得知,亦不由击掌而赞。   童谚、阙书,看似无关。然只需稍作思量,便知其中环环相扣。   首先,是谁命人三书朱雀阙。阙书所言,《废帝诏书》乃矫诏,真伪莫辨。然若坐实,朝堂必起纷争。若惹恼二戚,举兵攻打二宫。少帝并二宫太皇,一如先前,车驾出逃。亡命北邙,亦不足以保命。唯有逃往蓟国,方可转危为安。   再深思。阙书必非少帝授命。因其是既得利者。正因《废帝诏书》,罢黜新帝,少帝方能登基为帝。若知乃是矫诏,遮掩且来不及,岂会自讨没趣。直揭己短。令大位不保。   然背后主谋,必居于深宫之中。   否则,又岂能悉知禁中隐秘。如童谚所言,事败后,更与少帝,出逃躲避。   如此想来。最大嫌疑,便是窦太皇。   “必是窦太皇无疑。”何车骑怒不可遏:“先前《衣带诏》便出她之手。勾结党人,欲除我与董骠骑而后快。《废帝诏书》亦是她所下。若当真被黄门逼迫,为何事后不说!”   抬头见长史许攸,不置一语。   何车骑这便收拢怒火,软语求教:“长史有何高见。”   “三书朱雀阙,绝非窦太皇所为。”许攸果有高见。   “传闻,鞠城兵乱当夜,窦太皇车驾出宫,欲远遁漠北。却被时幕府右丞贾诩,单车所阻。如今看来,窦太皇此举,乃外出辟祸也。”   主簿陈琳,已会其意:“乃因患黄门矫诏事发,故才趁夜出逃。”   “正是如此。”许攸言道:“敢问将军,若坐实《废帝诏书》,乃是矫诏。又当如何?”   “自当拨乱反正。”何苗忽然醒悟:“废帝登基,董氏擅权。”   于堂中来回踱步,何苗问道:“莫非,书朱雀阙者,乃永乐董太皇。”   “未可知也。” 第183章 放任自流   与此同时,步广里,董骠骑府。   “我已问过太皇。未知三书朱雀阙者,是何人也。”董骠骑言下之意,非董太皇授意。此言出董骠骑之口,自当深信不疑。   长史孔融遂问:“却不知阙书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董骠骑轻轻颔首:“尚书台查验,存书竟不翼而飞。”   “这……”见一众属吏面面相觑,孔融又道:“尚书令曹节已死。所谓死无对证,若尚书台不能自证清白,恐坐实矫诏无疑。”   董骠骑居高下问:“若坐实矫诏,又当如何。”   “或有二法。”孔融出身儒学世家,对礼法知之甚祥:“其一,合肥侯颁《罪己诏》,认领乃鞠城兵乱之始作俑者,引咎退位。其二,少帝亲颁《禅位诏》,让位于叔父合肥侯。”   “料想,合肥侯并少帝,必不肯应。”董骠骑龇牙一笑。   将心比心,谁人能舍弃皇位。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空口白牙,血都没流一滴,便想让朕退位?白日做梦。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既品尝过君临天下的滋味,又岂甘心沦为废帝,困守百里之土。今觅得天赐良机。距九五之尊不过一步之遥。焉能“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自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却说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终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无可免俗。   “如此,便是二帝相争之局。”孔融言道:“合肥侯远在扬州。其夫人又出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再加关东豪强大姓,盘根错节。尤其淮泗诸侯王,与合肥侯颇有往来。若再得关东宗室响应,合肥侯自立为帝,十有八九。”   “竖子敢尔!”董骠骑两眼一横。   主簿王朗进谏道:“将军切莫大意。有汝南袁氏为首,再得关东豪右大姓,及汉室宗亲相助,合肥侯擅自篡位,绝非笑谭。”   见董重还不醒悟,从事中郎张逊,低声谏道:“将军手中不过三万兵马,如何能剿灭关东群雄。且一旦离京,恐被人所乘。”   “嘶……”一语惊醒梦中人。董重这才醒悟。原来鞭长莫及。   长史孔融,字字锥心:“此时合肥侯,便如十年前之临乡侯。百里封地,自食其力。若骠骑挥师攻伐,恐激宗室不满。误以为,外戚欺凌宗亲也。陈王刘宠,与淮泗诸国,广结同盟。鲁国相,声名显赫,先前曾配五县令印。且合肥侯国,犹在徐豫诸国之下(南),关东宗王,乃其屏障也。”   合肥,得名于淝水。淝水源出鸡鸣山(紫蓬山),后分二支,一支折向东流,穿城而过,时称施水(南淝河),注入彭蠡(巢湖);另一支,时称肥水(东淝河),西北二百里,出寿春入淮水。   换言之。合肥可勾连江、淮两大水系。水运极为便利。号称“吴楚要冲”、“中原之喉”。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自蓟国兴海市,合肥侯便圈地建港,与蓟国互通有无。前亦效仿蓟国,筑堤通渠,大兴圩田。再加曾为新帝,退位后朝堂颇多优待,除多年赋税。种种利好,助推国力蒸蒸日上。虽不敢与蓟王相提并论。然足可比江淮一郡。   一言蔽之。坐拥百里之地,合肥侯足可与关东:名门士族、豪右大姓、汉室宗亲,交割利益。助其重登大位。   “徐豫诸侯王,谁人为首。”待看清时局,董骠骑遂问道。   “当数陈王刘宠。”张逊答曰。   “若免陈国三年赋税,可否为我所用。”皆是心腹肱股,董骠骑索性直言。   “这……”见董骠骑颇不耐烦,孔融唯模棱两可:“或可一试。”   “事不宜迟,依令行事。”董骠骑言尽于此。   “喏。”   出堂时,张逊借与孔融通行,趁机问道:“合肥侯乃董太皇次子,董骠骑因何如临大敌。”   “合肥侯早已元服。才智甚佳,有明君之姿。若重登为帝,必收外戚权柄。董骠骑、何车骑,焉肯放权。”孔融悄声言道。   “少帝年幼。太皇垂帘,大将军辅政。乃我朝惯例。蓟王归国,正当董骠骑,并何车骑,共擎社稷。奈何……”言及此处,张逊不禁一声长叹。   孔融目不斜视,全然不知。   西宫,长秋殿。   兹事体大。何苗星夜来见。   “朕已命人彻查尚书台一众属吏,皆不知诏书下落。”何后言道:“必是曹节,死前设谋。”   “只恨曹节,程璜,先后入土。死无对证,如之奈何。”何苗忧心忡忡。   “勿慌。”帘内何后忽轻声一笑:“虎遁山林,群犬乱吠。你可知,除《衣带诏》、《废帝诏》外,另有《起居遗诏》。”   “闻所未闻!”何车骑目瞪口呆。本以为局势棘手之极。不料还有晴天霹雳。   “永乐(宫)细作密报。先帝北巡,被困沙丘。旦夕之间,连出二诏。其一,乃托孤蓟王,兄终弟及。其二,乃令黄门书记于《禁中起居注》,当为父死子继。”   “竟有此等隐秘!”何苗仿被利刃加颈,一时惊惧莫名。   “《起居遗诏》,董妪势在必得。依朕所料,此诏必行废长立幼,传位贵子。”何后冷笑:“却不知何故,天明时先帝忽改口,兄终弟及。传位于合肥侯。”   见何苗呆若木鸡。何后再问:“若三诏同出,当立谁人为帝。”   “这……”何苗稍作思量,不料竟头痛欲裂。   “臣,实不知也。”局势纷乱如斯!   “无怪何车骑。便是朕,亦毫无头绪。‘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谷得遂长。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何后言道:“索性,便放任自流。”   “不闻不问?”何苗试言道。   “不闻不问。”何后果有大智:“何车骑,无为而治。衣食住行,一切如旧。外松内紧,谨防贼人有机可乘。至于三诏书,不日当见分晓。”   “臣,领命!”何苗敢不从命。 第184章 心有羁绊   函园,仙台里,卢司空府前里道。   太仆王允,车驾抵达。便有护卫,上前投帖。   须臾,中门大开,卢司空亲出相迎。引入堂内相见。   “禁中已有消息传出。尚书台果无存书。”王允之言,意料之中。所谓空穴来风。既堂而皇之,三书朱雀阙,必有备而来。   卢司空所虑,远非王允所及:“《废帝诏书》真伪莫辨,此其一也。《衣带诏》乃其二也。”   “可还有其三。”见卢司空似有未尽之言,王允忽问。   “有其三。”卢司空摇头道:“却不便与太仆细说。”   “下官明白。”必然事关重大,故王允亦不追问:“不料蓟王离京不过月余,时局竟崩坏至此。”   “自先帝时,关东便有流言。禁中早知太平道诸多内情,却隐瞒不报。修筑八关,固守洛阳。任由蛾贼祸乱关东,乃至局势放滥,不可收拾。只因先帝……”王太仆欲言又止。   “欲血洗关东盘根错节,好卖官鬻爵。”卢司空一语中的。先帝亦非善类。   “‘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王允叹道:“州郡长吏,皆为豪右名门,世代所据。‘门生故吏,遍于天下’。故,只惧上官,不惧朝堂。朝策每每无从施行,只因自上而下,结党连群。已成死水一潭。或说,铁板一块。断难撼动。”   “天灾人祸,重利盘剥。故自桓灵以来,贼反不断。更助推,时局崩坏。少时,蓟王夜课。我问,江南贼乱如何讨平。蓟王答曰:轻繇薄赋,耕一余三。又问为何?蓟王又答:凡能一日三餐,无人愿提头造反。”   “蓟王之明,见微知著。”王允慨叹。   “言犹在耳,蓟人已一日三餐。”卢植言道:“知蓟王灵台受创,长睡不醒。老夫,恶念徒生。心想,蓟王之于大汉,仁至义尽也。八关之外,宗贼遍地。更有各地宗王,秣马厉兵。朝中权贵,犹不自知。内斗无休,今汉国祚,恐难再继。”   沉思片刻,王允遂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静观其变。”卢植答曰。   南宫,永乐宫。   “是福是祸?”帘内董太皇,不置可否。   “臣,窃以为,或于我……不利。”董重斟酌答曰。   “何出此言?”董太皇面上无喜无悲。   “臣,斗胆。”来时,董重已打好腹稿:“合肥侯自幼别居,与太皇及董氏一门皆不亲。先前为帝时,便处处为难。若重登帝位,必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袁氏四世三公,党羽遍及天下。他日,袁氏为皇后。袁逢父子,必为大将军。恰如……”   “说。”   “恰如,前汉时‘田窦相夺’,田蚡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所说,多能见效)。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归蚡’。田蚡日益骄横,两人均为皇戚,每相争雄,乃至二戚同灭。”抬眼偷窥帘内太皇,董重咬牙道:“昔日之田蚡,可比明日之袁绍。前汉之‘田窦相夺’,便是今汉之‘袁董相争’。”   “好一个‘袁董相争’。”董太皇言道:“先前我儿为帝,骠骑喜不自禁。为何不出三载,却畏如洪水猛兽,如临大敌。”   “此一时,彼一时也。”董重眼中似起野火燎原:“今蓟王长睡不醒。臣手握三万西凉精骑,稳操胜券。若能只手擎天,何必三足鼎立!”   “董骠骑,再不是五陵年少,已知权利滋味。”帘内董太皇,轻轻颔首:“既如此,当如可与敌?”   “无它。作壁上观。”董骠骑硬着头皮言道。   “谋定而后动,大将之风也。”不料董太皇竟颇为赞许。   不出三日。三书朱雀阙,洛阳满城皆知。   再加童谚。顿时遍体生寒。虽刚入夏,竟觉凛冬将至。吏民畏惧,闻之色变。终有侍御史,迫不及待。上疏求证:《废帝诏书》,是否存疑?   少帝哑口无言。帘后二宫太皇,不置可否。   乃至流言愈演愈烈。   以至于惊动党魁张俭。遂以九卿之少府,上疏朝堂。洛阳太学生,更闻风而动。奔走相告,为党人摇旗呐喊。   见群情鼎沸,少帝无奈。遂开朝议。   窦太皇自证清白。然尚书台却难自圆其说。   当场查验。唯剩灵台存书,尚书台并无此诏。   满朝哗然。   时阿阁兵乱,黄门亲历者,所剩无几。奉诏小黄门蹇硕,亦早已遇害。剩下中常侍,赵忠、封谞、毕岚、宋典,亦各有说辞。   无奈死无对证。曹节、程璜、张让等,皆已入土。   人死为大,祸不及家小。除非开棺戮尸,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稍后,便有陈王刘宠,并徐豫七王,联名上疏。求朝堂拨乱反正,重立合肥侯为帝。   洛阳二戚之争。遂成关中内外,宗室与外戚相夺。   洛阳百姓纷纷谣传:陈王刘宠,欲兴前汉七王之乱。此时正联络关东群雄,兵进洛阳。   函园一时人满为患。   众人无不嗟叹,蓟王若在,何以至此。   客堡国宾馆。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乔装归来。   “情况如何?”罗马皇后鲁琪拉问道。   “情况不妙。”阿奇丽娅遂将洛阳时局,娓娓道来。   “蓟王刚走,大汉便生内乱。”鲁琪拉叹道:“你我归期,又要延后。”   “蓟王能否醒来,尚未可知。”阿奇丽娅看向黑夜女王英妮娜:“时至今日,你还确信,蓟王能醒?”   “我确信。”英妮娜言简意赅。   “赛里斯人皆已动摇,为何唯你坚信不疑。”阿奇丽娅问道。   英妮娜两手一摊,终于说出整句:“世上有太多蓟王难以割舍的牵挂。这些联系,赛里斯人称‘羁绊’,便是他回归的精神之源。”   “原来如此……”阿奇丽娅喃喃自语。   忽听鲁琪拉笑道:“换作是我,亦难割舍蓟王所拥有的一切。”   英妮娜一针见血:“皇后所虑,如何与‘蓟王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羁绊。”   鲁琪拉欣然一笑:“那便要祈祷蓟王,早日归来。” 第185章 少不知味   时局一时十万火急。   不得已,少帝又开朝会。问计群臣。   “关东军情如何?”少帝身边只剩黄门令左丰等一众中、小黄门。内外朝政皆被二戚瓜分,便是洛阳郭下,水火民情,亦后知后觉。焉能知晓八关之外,关东之事。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以为陈王宠,当真兴七王之乱。正兵进洛阳。   “回禀陛下,关东一切如旧。并无兵乱。”董骠骑起身奏对。   “如此甚好。”少帝这便暗出一口气,稳住心神。   少府张俭起身奏道:“陛下心忧,乃因《废帝诏书》而起。若能证诏书真伪,诸王之祸,当迎刃而解。”   少帝焉能不知根结所在:“少府言之有理。然,尚书令曹节今已亡故。涉事一干人等,亦先后入土。死无对证,如之奈何。”   “若久悬不决,坐视时局崩坏。关东必兴大乱。”张俭忧心忡忡:“先帝行废史立牧。并遣宗室为外镇。先拜太常刘焉,为益州刺史;又拜侍御史刘瑶,为扬州刺史;再拜侍中兼领西园典军校尉刘岱,为青州刺史。陛下登基,新拜太常刘表,为荆州牧。陛下需谨防,宗王与宗室,相互勾连,结成大害。”   张俭之言,直指时弊。切中要害。   宗正刘虞,起身奏报:“陛下且安心,宗室并无意动。然,诚如少府所言,不可不防。”   “诸君有何高见?”少帝环视群臣。   骠骑将军董重,再起奏对:“洛阳八关锁固,铜墙铁壁。陛下安心,黄巾蛾贼尚不能攻破,何况区区徐豫七国。七国不反则已,若反必遭天下所指。那时,陛下只需兴忠义之师,攻无道而伐不义。当,如汤沃雪,一战而胜之。”   出人意表,车骑将军何苗,亦起身奏道:“董骠骑所言极是。臣,附议。”   少帝略作思量,这便心领神会:“二位将军,朝中栋梁。共举社稷,朕心甚慰。”   “臣,惶恐。”二人异口同声。   互相侧目,各自心照不宣。何车骑又道:“少府所虑,亦不可不防。六月初,太后麟子,即将满岁。先贤有言:‘物有为实,枯死而堕,人有为儿,夭命而伤。使实不枯,亦至满岁,使儿不伤,亦至百年。’故有楚之神女,北上为麟子行‘试儿之礼’。到时,陛下可广招天下宗亲,齐聚洛阳。安抚刺史、州牧及宗室,令勿生二心。”   “何为试儿之礼。”少帝当有此问。   “回禀陛下,此乃江东风俗。”少府张俭,起身奏道:“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尺、刀、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乃先秦楚礼。只在江左时兴。”   “原来如此。”少帝轻轻颔首:“楚之神女,可是巫山神女。”   “然也。”何车骑答曰。   少帝侧看帘后:“太皇以为如何。”   董太皇虽不置可否。却也并未像先前那般,处处刁难。只因《废帝诏书》落人口实,关东七国施压。何董二戚,自当抱团取暖,共御外敌。待除外患,再内斗不迟。   窦太皇言道:“可也。”   少帝心领神会。这便冲百官言道:“奉诏行事。”   “臣等,遵命。”   少帝又道:“国祚日艰,噩耗频传。诸君当与朕齐心勠力。共鼎社稷。”   “臣等,敢不从命。”   百官异口同声,难得一团和气。   少帝亦颇多欣慰。终归少年不知愁滋味。   明日休沐,今夜党魁平乐会。   并州牧董卓等,衣带党徒,如期而至。   席间,党魁屏退左右,落杯言道:“诸君对《废帝诏书》,有何高见。”   河内太守王匡,先言:“二戚之所以专权,乃欺天子年幼暗弱。先前合肥侯为帝,明避黄门,暗罢卖官。选贤任能,朝野一新。阿阁兵乱,亦为除黄门之患。虽至宗室死伤,亦情有可原。若重登为帝,或远胜眼前这般。”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王匡为何进所用,鞠城兵乱时,欲后发制人,助何进先灭黄门,再弑杀新帝,扶立少帝登基。不料何进为董重所杀。大将军党羽,如鸟兽散。不得已,唯有与董卓等抱团,共奉《衣带诏》。所作所为,多为自保。与国祚无关。   且《衣带诏》已泄,二戚皆心照不宣。假以时日,待分出胜负。必新仇旧恨,一次清算。   两害相较取其轻。若能引外戚与宗室相争,衣带盟众,方可转危为安。此乃,驱虎吞狼是也。   与会众人,闻此言,纷纷点头。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若坐实《废帝诏书》乃矫诏,我辈该当如何?”党魁又问。   事关生死存亡,家门存续。无人敢发先声。   此时此刻,袁绍当仁不让:“诸君,且听我一言。”   党魁笑道:“我等,洗耳恭听。”   袁绍平揖而出。执礼一圈,这便直身言道:“如王府君所言,二戚欺天子年幼,把持朝政,为祸日深。长此以往,非但我等家破人亡,死于非命。煌煌四百年天汉,必出王莽第二。江山破碎,万民饥流。重现两汉之交,末世之乱。然若合肥侯为帝,吾门为戚。不出十载,我当为大将军。得诸君共辅朝政,何愁江山不定,万民难安?”   “这……”座上嘉宾,纷纷醒悟。合肥侯夫人,乃出袁氏。诚如袁绍所言。十载之内,袁绍必为大将军。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富贵险中求”。   袁绍自立场中。目光如电,环视众人。   与其目光一碰,南阳太守袁术、山阳太守袁遗,家门二雄,各自离席。如左膀右臂,聚拢到袁绍身侧。   并与袁绍,齐齐下拜:“苟富贵,无相忘。”   “苟富贵,无相忘!”受此一激,热血沸腾。河内太守王匡拍案而起。   “苟富贵,无相忘!”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济北相鲍信、兖州牧曹操并豫州牧孙坚、及,并州牧董卓,次第起身。   见三州牧离席下拜,袁绍心中大石落地。   目中隐有野火,在烧。 第186章 董君一念   俗谓“时势造英雄”。   目睹袁绍意气风发,曹操一声暗叹。《衣带诏》本因蓟王而起。不料阴差阳错,终为袁绍所用。外有宗王遥相呼应,内有党魁暗中勾连。再借党人之力,并衣带同盟。   大事可成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操与众人,依依惜别。   车驾前往东郭殖货里,金水汤馆。   与此同时,并州牧董卓,亦车驾回西园客堡,燕归馆栖身。   路上董卓显得心事重重,便是心腹骑都尉李肃,亦不敢多言。以为时局窘迫,已势如累卵。   转入御道,忽听开道骑士,高声喝问:“后将军车驾,谁人障道!”   便听有人答曰:“在下并无恶意,乃奉命传书后将军当面。”   “何人拦路?”董卓推窗问道。   李肃隔帘答曰:“只说奉命传书,未知出处。”   “且近前答话。”钢丝网帘,刀剑无伤。单人匹马,闹市之中,焉能行刺。   “喏。”   饶是如此,骑士亦遍搜全身,引来相见。   “你是何人?”董卓居高下问。   “在下乃史家苍头(家奴),后将军当记得。”   “哦?”董卓隔帘相看,这便醒悟:“乃道人史子眇家奴。”   “正是。”来人谄媚一笑。   “所为何来?”董卓甚是轻慢。   “乃奉主母之命,请后将军移驾。”来人低声言道:“手书在此,请后将军过目。”   “不见。”一想那妇人烟视媚行,身怀六甲,董卓颇为厌烦。   “后将军当见。”来人话音一变。   “意欲何为!”周遭护卫,齐齐抽刀喝问。   “在下并无恶意。”来人双手高举:“主母之命,不可违。”   见他竟不避刀兵,趋步近前,颇多胆气。董卓稍有和缓,示意李肃:“权且接下。”   “喏。”李肃遂纵马近前,将手书接过:“自去复命!”   “谢将军成全。”那人抱拳后退,转身离去。   李肃察验无误,呈送董卓。   董卓掀帘取入,本欲随手掷于榻上。又忽生好奇,索性拆开一观。   书中笔记俊秀,却非出妇人。待耐心看下,董卓陡然色变。待确认无误,又低头苦思。少顷,忽道:“停车。”   “将军?”李肃不知何故。   “转去史道人宅邸。”董卓言道。   “喏。”李肃这便传令不提。   前车遂折返,领车队转往史道人宅邸。   自蓟王身中奇术,沉睡不醒。史道人家中贵客,便络绎不绝。来者非富则贵,皆为亲眼一观。观者无不窃以为。今日之史道人,便是明日之蓟王矣。   见史道人面如枯槁,骨瘦如柴。浑身长满脓疮蛆虫,恶臭扑鼻。火烧刀割,全无知觉。   众人纷纷嗟叹,恐蓟王亦如此这般。   趋炎附势,一干人等,无奈转投二戚门下。饶是二戚,亦各自壮胆。蓟王难以转圜,我等还有何惧哉。助长嚣张气焰。   如今重回,董卓以难免暗自嗟叹。   史子眇家中,贵客云集。近日虽略见稀少,却也时有往来。左右邻里,皆习以为常。后将军车驾,列队门前里道。骑士下马,据院门内外。确认无误,李肃引董卓下车相见。   史子眇发妻,浓妆艳抹,赶来相迎。   董卓冷眼喝问:“史子眇当真略有好转?”   “如此大事,贱妾岂敢诈言。”史妻,盈盈下拜。   “速引某一见。”董卓气势不减。   “喏。”史妻这便起身,前方引路。   史子眇家中,董卓已来多次。内中格局,心知肚明。一路入后院阁楼。未及抵近,便觉恶臭扑面。   董卓并一众心腹,掩鼻登楼。围满榻前。   扫眼一观,仍是那幅凄惨。董卓问道:“如何转圜?”   待话音落地,亦未得回音。   回头再看,一众虎狼之士,竟悉数倒地。人事不省。门窗无风自闭。榻上忽起喘息。   史子眇竟徐徐坐起。   浑身蛆虫,纷落如雨。   “嗨!”董卓惊惧之下,奋然拔剑。箭步上前,挡胸直刺!   叮!   胸前鸡皮枯骨,竟起金石之音。将利剑拒之门外。   史子眇徐徐睁眼:“后将军,别来无恙乎?”   音犹在耳,画风突变。   待辨清史子眇相貌,董卓如遭雷击。手中利剑,铿锵坠地。双膝一软,便要瘫倒在地。   却被史子眇伸出枯爪,隔空托起。“区区在下,焉能受此大礼。”   董卓浑身颤栗,汗如雨滴。连连张口,却难出只言片语。   还是史子眇先言:“置身高阁,天地悬空。我非道人,君非将军。便以平辈相交,如何?”   “可,可也。”董卓终于回魂。   “史某之事,请董君保密。万勿对外人道破。”史道人言道。   “某,自当奉命行事。”董卓抱拳回话。此时此刻,董卓终能确认。眼前如假包换,史道人。   “请君前来,乃因有机密要事相商。”史道人言道:“事关禁中上下,洛阳内外。说是生死大事,亦不为过。”   “某,愿闻其详。”董卓抱拳。   “君可知,除《衣带诏》、《废帝诏》外,还有《起居诏》。”   “某未知也。”董卓如实答道。   “先帝于困龙台上,弥留之际。昼夜之间,连下二诏。其一,书录于《禁中起居注》上,故名之。”   “竟有此事。”董卓略作思量,这便问道:“此诏,当立谁人为帝。”   “或是王美人贵子。”   “先帝……”董卓斟酌言道:“废长立幼之心,路人皆知。此诏若出,天下必乱。二宫定血流成河。”   “此诏今握于窦太皇之手。许,董太皇亦略有耳闻。唯卢司空亲见。”史道人试问:“若三诏同出,该当如何?”   “这……”急切间,董卓亦全无头绪。   “如你所见,三诏同出,必有人信,有人不信。二戚并党人,及衣带诏盟,各有算计。窃以为。大汉分崩离析,皆在董君一念之间。”   “董某?”董卓难以置信。   “君,可愿与我携手,护大汉周全。”史道人道破心声。   “某,敢不从命!”或是形势所逼,寄人篱下,我为鱼肉,故行权宜之计。董卓竟扑通跪地。指天为誓:“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第187章 中分天下   “将军?将军?”   “哦。”直到坐进马车,董卓犹未回魂。被骑都尉李肃,连声唤醒。这才强行稳住心神:“回馆。”   “喏。”李肃传命,车队开拔。   董卓浑身紧绷,端坐榻上。直视前方,竟不敢回望身后,史道人宅。   直到车驾入函园西山门,这才骤然松脱,瘫倚榻背。列队客堡,燕归馆前。董卓咬牙起身,前呼后拥,携众入馆。   精舍坐定。倍思前后,许久方止住惊恐。与一众虎狼卫士,醒来时一脸茫然,全然不知何故,迥异。先前种种,历历在目。枯坐良久,董卓已粗通前后。   不由叹道:“洛阳王畿,波橘云诡。”   南宫,云台殿。   董太皇仪仗到访。与窦太皇殿中相见。   “关东七王联名上疏,欲行拨乱反正,重立合肥侯为帝。此事,两汉四百年,前所未有。累日来,朝野议论纷纷。传闻党人亦欲上表,言及废立之事。无奈《废帝诏书》不翼而飞,又死无对证。如之奈何。”董太皇忧思,溢于言表。   窦太皇顺其言:“此事颇多蹊跷。曹节、程璜,死后事发。显然有意为之。二贼唯恐天下不乱。先前,程中大夫,往来京师,必与此事相关。许此时,尚书台所存《废帝诏书》,或已入合肥侯囊中。”意指乃曹节监守自盗。暗中将诏书交由程璜。程璜临终前,又转交养女。   经过亦大致如此。   董太皇轻轻颔首:“妹妹所言,不无道理。然却无从证实。先帝临终托孤,兄终弟及。合肥侯乃名正言顺,大汉帝君。若《废帝诏书》不能令天下信服,合肥侯称帝恐难免。那时,宫中少帝并何后,何车骑及其党羽,必不肯善罢甘休。轻则朝堂分治,重则同室操戈。兴前汉时,七国之乱。”   言及此处,董太皇试言道:“(若)无有掣肘,大汉危矣。”   此语暗设隐问,可有制衡之策。因知窦太皇手握先帝《起居遗诏》。故董太皇窃以为,乃弥补《废帝诏书》礼法所缺的重要依据。《起居遗诏》为先帝所立。时至今日,先帝二遗诏,所释礼法:若兄之皇位,弟不能及,则由兄子来继。   然即便如此,仍有瑕疵。   如何证明,“弟不能及”。   鞠城兵乱,祸及宗室,故而被废。   换言之,仍需证明《废帝诏书》非是矫诏。此乃过不去的坎。   故窦太皇言道:“若不能寻到尚书台存卷,合肥侯必称帝。”   见窦太皇仍不愿提及《起居遗诏》,董太皇表情一黯。这便以心腹之言相告:“合肥侯亦我子也,若重登帝位,于我家而言,并无不同,亦无不妥。奈何还有太后并车骑将军。若起兵祸,二宫又血流成河矣。”   窦太皇叹道:“姐姐所思,亦我所虑。关东乃大汉心腹。先有黄巾逆乱,后有群盗蜂起。今宗贼、宗王,宗亲,各地豪强互相勾连,欲与洛阳分庭抗礼。‘中分天下’之心,昭然若揭。窃以为,除非蓟王重掌朝政,否则时局崩坏,几无可免。”   “蓟王……”言及蓟王不辞而别,董太皇一时复杂难言。   须臾。又强打精神,问道:“若固守八关,可阻合肥侯上洛乎?”   “合肥侯无需入京。”窦太皇有先见之明:“南阳乃陪都。又是龙兴之地。城中离宫,只需稍加修缮,足为称帝所需。先有徐豫七王联名上疏。若再得朝中宿臣(三公九卿),亦或是党人上疏,助长合肥侯声势。车入宛城,登基为帝,水到渠成。”   “八关都邑,自保有余,讨逆不足。”董太皇亦有明见:“合肥侯有恃无恐。若坐视其擅自称帝。关东豪右大姓,名门士族,必投合肥侯。不遵洛阳号令。天下十三州,恐折去半数。”   “封君列候之食邑,多在关东。”窦太皇言道:“待合肥侯称帝,执掌关东半壁江山。洛阳宗室必生异心。”   “许,不至如此。”董太皇苦笑:“据我所知,洛阳封君多将食邑,质押金市子钱家。料想,便是合肥侯,亦不敢轻易得罪。”   “原来如此。”略作思量,窦太皇言道:“若如此,天下十三州之归属,未必如合肥侯所愿。”   董太皇亦醒悟:“大汉一藩。”   “正是蓟国。天下诸侯及州郡长史,多以蓟王马首是瞻。若蓟国忠于洛阳,则无人心向南阳。”言及此处,窦太皇忽低声道:“却不知,时至今日,太妃如何着想。”   “蓟王洛阳遇袭,恐太妃迁怒你我。”董太皇一声叹息:“时不利兮,如之奈何。”   窦太皇轻声道:“不若当初,远遁漠北,终老余生。”   董太皇一时无言。   窦太皇舍得一世荣华。然董太皇却如何能轻易割舍。   束手无策,唯有静观其变。   翌日,便有太学生聚集平乐观内,党魁精舍前。一日数百,十日过万。投书请命,求党魁拨乱反正。   得党魁张俭亲出相劝,太学生才纷纷返回。   于众目睽睽之下。党魁上表,求少帝禅位。   何董二戚,虽怒目相向,却也忌惮党人朝中势力,而无可奈何。少帝御览,遂命黄门令当庭诵读。   后问计群臣:朕,当如何行事。   二戚再次联手。朝堂之上,多出痛斥废帝,表忠少帝之声。   却也有党人,据理力争。   三方争论不休,难有定论。   待争论稍止。少帝看向一人:“卢司空?”   “臣在。”卢植起身奏对。   “司空以为如何?”少帝忐忑相问。   “尚书台虽无存书,然《废帝诏书》乃出太皇之命。既得太皇亲承,焉能有假?无故遗失,不知所踪。却非无有此书。故,臣以为,合肥侯理应罢黜,不可再登帝位。”   卢植乃蓟王恩师。   先前一席话,或是代蓟王所言。   少帝轻轻颔首:“不知所踪,非无有此诏。司空所言,甚慰朕心。且传诏合肥侯:恪守臣节,万勿生事。”   “喏。”   党魁上表,乃行投石问路。   亦将合肥侯所求,公之于天下。   究竟后事如何,稍后必见分晓。   蓟国都,王城。   陇右送嫁车队,列队入城。   引来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内中七仙女,神情各异,更添妩媚。   正应了后世那句:丑媳终要见公婆。 第188章 二日并天   七仙女身负『昆仑九音』,乃唤醒蓟王之关窍。   自经上元并云华二夫人口中得知此事。太妃遂传语慧妃,命四海令左慈,传信西王母,求七仙女入蓟国施救。不料西王母亦遣使大震关,索要被俘门徒。   慧妃巧施一计,定下姻亲。   一想到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女仙,娇啼宛转,承欢榻上。被夫君日夜宠溺,珠胎暗结。慧妃心中,恨意稍减。   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最大的毁灭。才是报复的真谛。一言蔽之,苟且者杀,清白者浊;将彼所不欲,尽施于彼。   若能螽斯衍庆。蔓蔓日茂,绵绵瓜瓞。为王家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更是极好。   于慧妃而言。杀戮不过是最轻松的惩戒。与夫君刘备一样,慧妃亦爱恨分明。只不过,比起蓟王的利落果决。慧妃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正因读懂了慧妃的爱恨情仇。故,王妃公孙氏,亦听之任之,未曾拦住。此,亦是慧妃爱的表达。正如甯姐姐只身上洛,截杀刘平一般无二。   当然,七仙女并二夫人,皆得善待,皆有善终。得封美人,比后宫妃嫔,亦不差分毫。慧妃所思,乃大爱无疆,大恨无涯。再言蔽之,无边无垠,无有边际。   得上元并云华二夫人,亲出相迎。   七仙女稍稍安心。毕竟同门,彼此照应,理所当然。   洗漱更衣,先入西宫增城殿,拜见太妃。再入北宫凤凰殿,拜见王妃。而后送入中宫灵辉殿,与一众灵辉美人暂居。择吉日,入北宫合欢殿,奏《昆仑九音》,唤醒蓟王。   闻昆仑七仙女驾到,国人无不弹冠相庆。   王上醒必有时。   五月初大朝。   洛阳诸事,亦传入国中。   太妃与王妃,问政群臣。   右相耿雍,起身奏道:“洛阳纷争,乃因《废帝诏书》而起。尚书台存书,不翼而飞。乃至矫诏存疑。故令合肥侯有机可乘。且关东不满洛阳久已。徐豫七国联名上疏,足见一斑。陈王(刘)宠,素有大志。黄巾乱时,陈兵都亭,威震四方。关东诸侯,多以其马首是瞻。正因得陈王鼎力相助,合肥侯才声威大涨,渐有与洛阳分庭抗礼之势。”   左相崔钧,紧随其后:“朝中党人,亦被太学生鼓动。乃至党魁上表,求少帝禅位。欲行拨乱反正。百官失语,唯卢尚书据理直言。少帝已下诏书,问罪合肥侯。料想,合肥侯必不会奉诏。”   “既不奉诏。合肥侯又当如何行事。”王妃问道。   便有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道:“回禀王妃,臣,窃以为。合肥侯称帝,几无可免。”   “何以见得。”王妃又问。   “诚如卢司空所言,不知所踪,并非无有此诏。然,合肥侯却可推说,诏书不翼而飞乃‘天意如此’。”   “不翼而飞,乃出天意。”王妃心领神会:“换言之,乃是上天欲合肥侯重登帝位,故才令《废帝诏书》,无故失踪。”   “王妃明见。”   时人,深信天人感应。屡将灾异视作上苍示警。故每逢天灾,天子皆需罢黜三公,代为消灾免罪。两汉谶纬之术,更是大行其道。求得不死仙药,便是连秦皇汉武,皆不可免俗。更何况常人。黄巾逆乱八州,不正因深受太平妖道毒害。装神弄鬼,求神问仙。种种弊行,罄竹难书。乃至惜字如金的史家,专为方士立传。可见一斑。   “若合肥侯称帝,天下时局,又当如何?”不等群臣起身奏对,王妃已看向一人:“中丞可有高见。”   幕府与封国并立。   贾诩位列府臣之首。   百官目光所及,贾文和起身奏道:“禀王妃。臣,窃以为,中分之势,成矣。”   “何为中分?”王妃又问。   “洛阳八关之外,关东与关西,分庭抗礼。合肥侯不久当在南阳称帝。少帝坐拥洛阳京畿。如两汉之交,玄汉与今汉。”   话说。新莽末年,天下揭竿。前汉宗室,汉高祖九世孙刘玄,在淯水之滨被拥立为帝,复国号汉,暂都宛城,称“更始帝”。二年二月,迁都长安,因朝政日益腐败,地方豪强拥兵自重。更始三年九月,赤眉军攻入长安。刘玄出逃,十月被迫投降,徙封长沙王,被杀,玄汉遂遭覆灭。   “玄汉初时,亦定都南阳。”太妃言道。言下之意,若将合肥侯比作更始帝。其政权,恐亦不得长久。   “太妃明见。”贾诩自当知无不言:“不出三五载,天下可安。”   “何以见得。”王妃又有此问。   “我主将醒矣。”时至今日,贾诩已无需隐藏:“二帝中分,如同二日并天。《淮南子》曰:‘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尧乃使羿,上射十日。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臣,斗胆。我主麒麟天降,乃为终结乱世。待二日并天,民不聊生。我主尽遣国中精锐,一战而胜之。正如,尧使羿射日也。”   “尧使羿射日。”太妃轻轻颔首,遂问一人:“王傅可为后羿乎?”   王傅黄忠,徐徐起身:“臣,万死不辞。”   “臣等,万死不辞。”群臣异口同声。   先前还有一丝隐忧之无双贾文和,涣然冰释。不觉已泪洒当场。   “蓟王之于汉廷,已仁至义尽。”太妃字字,振聋发聩:“设三宫鼎立,本为使二戚共扶社稷。岂料事与愿违。洛阳帝室,不知惜福。反争权夺利,刀兵相向。兵祸绵延无尽。若坐视二日并天,诸侯并起。乃至天下再乱,万民饥流。重蹈前辙,延祸后世。非明主所为。我儿既是汉室宗亲,自当扫平逆乱,还以清平盛世。”   “太妃圣明。”群臣无不奋起。   右相耿雍奏问:“洛阳传书,当如何回复。”   太妃言道:“传语董太皇,蓟国心向朝堂,别无二心。”   “遵命。”群臣再拜。   至此,蓟国君臣一心。皆为终结乱世,而上下戮力。 第189章 转机忽现   蓟王都,西宫增城殿。   美人田圣,收师门传书。急忙赶来通报:“禀太妃,六月初,神女当亲赴蓟国,为夫君行巫山云雨术。”   与二位义太妃,略作商议,太妃这便言道:“如此,且唤上元前来相见。”   “喏。”便有宫婢前往传命。   王宫正殿,俗称中宫。名曰“灵辉殿”。一重大殿为朝会所在。七重顶阁称“观天阁”。居中置“浑动仪”,俗称“天罗陷仙阵”。为防备天下仙门,不请自来。   乱世多妖孽。恒古不变。   蓟王明媒礼聘,又得朝廷策封。上元故不再称“夫人”,号“美人”。   “上元拜见太妃。”西王母派,计九人入蓟王后宫。师门岁俸一亿三千五百万蓟钞。得此巨资,足够西王母派抵御强敌东进。   财能通神。于俗世更无往不利。布道信众,笼络仙门,结好周遭势力,乃至域外诸国。共御西佛东来。甚至足可招募能工巧匠,将昆仑墉宫,督造成雄城一座。并沿昆仑山脉,遍置狼烟烽燧,坞堡壁垒,日防夜防,足可转圜。   此不过是一年岁俸。   更有甚者。西王母足可招募散落冰原深处的各族古羌。重建西王母国。须知,在诸夏上古传说中,西王母便是母系氏族首领。初始形象为:“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狌”。   “豹尾虎齿”,显然是身披豹皮,身佩虎齿的“女巫王”人设。随诸夏文明之火,焚尽莽荒。西王母的形象,亦与时俱进,不断演化。至汉时,已是“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   换言之,自上古时部落联盟的巫祝之国,随部落不断迁出,母系氏族联盟分崩离析。待至汉时,“西王母”只剩一群女巫,再无部落,更无联盟。究其原因,还是松散的部落联盟性质所决定。自然也与中夏文明圈的不断扩散,息息相关。古羌出山,顺下高原。而后不断东迁,散布河湟,远至关中平原。便是例证。   然,冰原深处,仍有母系氏族留存。如唐时所兴菩萨蛮。便源自“女蛮国”:“大中初,女蛮国入贡,危髻金冠,缨络被体,号菩萨队。当时倡优遂制《菩萨蛮》曲,文士亦往往声其词。”   最迟至唐代。自上古时,便延续至今的母系氏族联盟,信仰已从原始巫祝,改信佛教。   此亦可佐证。自今汉,明帝夜梦金人,引佛东来,到大唐盛世,乃佛教传入诸夏的关键期。盛唐之后,西王母传说日渐消弭,乃至了无踪迹。亦可佐证,西王母信仰的日渐消亡。   此,便唤做神战。新神取代旧神。   那么,转机出现了。   没错,便是蓟王。   一亿三千五百万蓟钞,年年输血。西王母足可笼络散布冰原深处的母系古羌部落。重聚为国。举国之力,与西佛相抗。甚至如“燃灯古佛”,以某种相互妥协,并入佛教。延续西王母“神性不灭”。   更有甚者。待蓟王打通冰原南下通路。西王母凭借与蓟王的(和)亲(同)盟。将影响力辐射南亚大陆。笼络信众,合并女国。日渐繁盛,亦不是神话。   可以预期。“佛”、“道”融合,大势所趋。   蓟王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只看到蓟王又和亲多少美人,而看不到背后的利益布局,显然是肤浅的。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蓟王大利天下,亦无可免俗。   “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义者利也(请注意)。”   “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若繁为攻伐,此实天下之巨害也。”   言归,正传。   太妃遂以巫山神女之事相告。   “巫山神女派,巫山云雨术乃中夏奇术。若能与我派‘九音’合二为一。当可现‘九天壬女’。”   “可是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之九天玄女。”太妃问道。   “正是。”   “玄女当真天降乎?”太妃又问。   “当入夫君灵台(言指精神世界)。”上元答曰。   “原来如此。”太妃轻轻颔首:“玄女天降,当可救我儿于混沌。”   “太妃明见。”上元盈盈下拜。   待二人离去。义太妃进言道:“上元初来,恐未心服。若怀不轨,悔之晚矣。”   太妃言道:“仙门多孤子,自幼无父母。师门便是家门。奉西王母之命,婚配我儿。当无二心。”   “想来亦如此。”二义太妃这便心安。   函园九坂,琼台里。左中郎将府。   骑都尉李肃,再次登门。与吕布共叙同乡之谊。   吕布设宴款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肃佯装醉酒,试问道:“奉先可知合肥侯之事乎?”   “合肥侯欲重登为帝,洛阳人尽皆知。某岂不知。”吕布笑答。   “徐豫七王若兴兵来攻,奉先手握八关,当为先锋矣。”李肃又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国讨逆,我辈责无旁贷。”吕布傲然一笑:“雄关障道,万夫莫开。”   李肃顺其言:“奉先有万夫不当之勇。然若所投非人,悔之晚矣。”   “哦?”吕布闻声落杯:“何为所投非人。”   “敢问奉先,今日所食俸禄,乃拜谁人所赐。”   “自是……”略作思量,吕布言道:“蓟王。”   “然也。”李肃又道:“今又为谁拦路把关。”   “乃为当今天子。”吕布抱拳道。   “非也,非也。”李肃断然摇头:“依愚兄拙见,乃为二戚把关也。”   “何以见得。”对于政治,吕布还似是而非。   “今朝政为二戚把持。太皇并少帝,不过傀儡耳。《废帝诏书》若坐实矫诏,合肥侯方为当今天子。奉先为二戚挡天子上洛之路。岂非助纣为虐?”   “这……”吕布果然起疑:“昨日朝会,卢司空言,不知所踪,并非无有此诏。若此乃蓟王之意,又当如何。”   李肃一愣:“竟有此事。”   “然也。”吕布言道:“卢司空乃蓟王恩师。蓟王承其所学,所思所想,必与卢司空如出一辙。蓟王亦觉《废帝诏书》非矫诏。合肥侯坐实谋逆矣。”   “此处存疑。”李肃脱口而出。 第190章 并驱中原   “何处可疑?”吕布遂问。   “哦!”李肃急忙遮掩:“愚兄所指,乃《衣带诏》也。”   吕布这便压低声音:“蓟王就国,守丞殒命。此诏不提也罢。”   李肃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奉先可是心忧,骤失倚仗,无力匹敌。”   “正是。”吕布言道:“军堡数万精锐,随蓟王拔营而走。唯剩三千兵马拱卫函园。如何能与二戚五万精兵对垒。”   李肃随口一问:“不知八关计有多少雄兵。”   “计万人。”吕布浑不在意:“然能随我往来驰骋,不过一千游骑。奇袭尚可一用,攻城力有不逮。”   李肃略显失望,又旋即隐去:“闻上巳当夜,奉先率百骑,溃数千马贼。一千游骑,足可击数万之众。”   吕布傲然一笑:“然也。”   李肃抚掌大笑:“当满饮此杯。”   “请。”吕布来者不拒。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与吕布门前话别。李肃醉醺醺,打马而去。   待返回燕归馆,客舍。   并州牧董卓已等候多时。   李肃冷水泼面,散尽酒气,这便赶来拜见。   “如何?”董卓劈头便问。   “幸不辱命。”李肃答曰:“卑下只言私交,不谈公事。吕布并未见疑。”   “谓豪杰者,又有几人公私分明。私交便是公义。”董卓亦是豪杰,对吕布秉性,自当心知肚明。   “将军所言极是。”李肃顺其言。   “待觅得良机,当如此如此……”董卓附耳言道。   李肃惊问:“何以改弦更张?”   董卓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其中详情,不必细说。听命行事便可。”   “喏。”李肃敢不从命。   待李肃告退,董卓喃喃道:“何以是董某。”   陈国,陈县王宫大殿。   陈王刘宠设宫宴,款待鲁相宋奇。   经年未见,宋奇已蓄须。平添谦和儒雅,气度不凡。与先前洛阳贵公子,判若两人。便是昔日故交相见,恐难相认。   然身份不改。宋奇乃太平道中人。听命于张甯行事。不隶属于蓟王。换言之,亦是天下棋局中“一(棋)子”。   “洛阳已下诏斥责。合肥侯恐难如愿。”陈王宠言道。   “此乃情理之中。”宋奇笑道:“合肥侯有英主之姿。若登帝位,必夺二戚之权。且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袁逢父子,必当显贵。此消彼长,何董二戚,久必溃败。身死族灭,不过旦夕之间。如何能轻易退让。”   “既如此,又当如何。”陈王宠问道。   “合肥侯称帝之心,坚若磐石。”宋奇答道:“八关都邑,固若金汤。上洛不成,必退而求其次。择吉日,于南阳称帝。”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陈王宠又问:“孤,与徐豫六国主,当向何方称臣。”   “当是南阳。不出所料,幽冀诸国,当向洛阳称臣。”宋奇言道:“如此,‘二日并立’之势成。能落二日者,便是天下共主。”   陈王宠,心领神会:“国相为天下所谋,孤,深敬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耳。”宋奇答曰。   陈王宠叹道:“闻蓟王身中奇术,长睡不醒。然国中上下,有条不紊,举止如常。吏治民情,当真羡煞旁人。”   言外之意,宋奇焉能不知:“蓟王应运而生。麒麟天降,乃为终了乱世。微末之技,焉能重创麒麟圣体。以退为进之计也。”   “果然如此。”陈王宠这便安心。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国国亦如此。蓟王若在,无可争锋。王若不在,另当别论。陈王宠乃当世俊杰。必识时务。自从与蓟国互通有无,耳濡目染,蓟国之强,无可匹及。自不敢与蓟王并驱中原。   “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朕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再说一遍。野望当与时局相匹配。   至此,中分天下之势成。   以大河为界。   幽冀七国,以蓟国为首,忠于洛阳。   徐豫七国,以陈国为首,忠于南阳。   余下封君列候,当视情况而定。或转投南阳,或忠于洛阳。皆有考量。   只需合肥侯车驾入南阳。登坛受玺,昭告天下。二日并天,分去一半国运,今汉气数将尽。回天乏术。   宿疾缠身,久治不愈。旧创未弥,又添新伤。焉有命乎。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衣带盟众,齐聚宛城。与南阳太守袁术,一同商讨合肥侯登基事宜。   若蓟王已醒,观此时局,必心生慨叹。   话说。史上,除去王芬与襄楷等人共谋,欲趁灵帝北巡,行废立之事。待董卓专权,亦废少帝立威,把持朝政。时关东联军,冀州刺史韩馥、勃海太守袁绍,并山东诸将商议,欲立刘虞为帝。与时已迁往长安的汉廷,分庭抗礼。   换言之。为与董卓相抗。关东诸侯亦生另立新帝之心。只不过,比起史上刘虞,今时今日之合肥侯,乃不二之选。   曾经为帝乃其一。《废帝诏书》存疑乃其二。心向关东乃其三。实力不济乃其四。娶袁氏妻乃其五。   种种利好,关东群雄,焉能不心动。   心动不如行动。终于蠢蠢欲动。   扶立合肥侯,既为与何、董二戚相争,亦为自保也!   “六月初,巫山神女降为试儿之礼。与先前王母降为弥月之喜,一般无二。必成京师盛会。抢在太后试儿之前,升坛受玺,乃是上上之选。”南阳太守袁术言道。   “然,玺从何来?”曹操问道。   传国玉玺,为和氏璧雕琢。成于先秦,仅此一枚。前汉末年,王莽篡权,太后怒而詈(lì骂)之,并掷玺于地,破其一角。王莽令以黄金补之。   及莽兵败被杀,城门校尉公宾就得传国玺,趋至宛,献于更始帝刘玄。更始三年,赤眉军杀刘玄,立刘盆子。国玺易主。后刘盆子兵败宜阳,将国玺拱手奉于光武。传承至今。   “事急从权,当便宜行事。”袁绍言道:“可仿《平乐会盟》时,授大秦皇后玺。用昆冈美玉雕以替之。”   “当雕何字?”曹操追问。   “应天承运,既寿且昌。”袁绍脱口而出。想必已揣摩许久。 第191章 另立门户   见曹操等人无语。   袁绍宽慰道:“此乃权宜之计。为我等安身立命耳。”   话说,在衣带盟众看来。蓟王身中奇术,长睡不醒。乃重大挫折。先前函园陈兵数万,幕府雄踞京畿,无可匹敌。时奉《衣带诏》,除何董二戚,助蓟王执掌朝政,为不二之选。   岂料一日上巳,局势突变。往来党魁精舍,联络众人之守丞刘平,车毁人亡。水上船宫三足乌,竟遭太平(青领)道余孽攻陷。累及蓟王身中奇术,长睡不醒。   幕府雄兵,一夜退散。二戚忽变势强。《衣带诏》凭失倚仗,入盟众人,岌岌可危。二戚不计前嫌,争相拉拢,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分出胜负,必新仇旧恨,一次清算。身死族灭,乃至延祸三族。当可预见。   然二戚把持朝政,手握皇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只需一道诏书檄文,便可行生杀予夺。所谓“君要臣死”。衣带盟众,若抗旨不遵,便是大逆不道。与反贼无异。   为求自保,故需另立门户,再立新帝。   参考卑不谋尊的政治对等原则。唯有皇帝对皇帝,方能抵消何、董二戚,挟天子之威。此,亦是史上,关东群雄为何欲立刘虞为帝之原因所在。   明知南阳登基,多行草创。   曹操等人,亦不可奈何。终归性命要紧。   见众人别无异议。袁绍、袁术,四目相对,皆有喜色。   如此急迫,只因袁氏兄弟,暗藏私心。只需裹挟众人,立合肥侯为帝。袁氏便为外戚。合肥侯百里之地,孤弱无援。唯有倚仗四世三公,汝南袁氏。如此一来,门生故吏,便可充斥朝野。久而久之,关东大地,遂成袁氏一言堂。   然,此皆是后话。今时今日,袁氏一门,亦无绝对实力,能与何董二戚,并洛阳朝堂相抗。唯有裹挟衣带盟众,方可如愿。   唯一忌惮。便是蓟王随时会醒。只需蓟王复苏,衣带盟众,并何董二戚党羽,便会如鸟兽散。重投蓟王门庭。   故宜当速决,谨防夜长梦多。   于是草草订下五月之期。   废帝再立,两汉四百年,前所未有。登基仪轨,无从参考。袁绍又力排众议,行以“受禅之礼”。换言之,权作洛阳少帝禅位于叔父,合肥侯。   为“仿效上古先贤”,“行尧舜故事”。禅让需行“三推让之礼”。俗称“三推三让”。不难理解。   在此之前,还需朝中重臣,行“劝进”。联名上“劝进表”。   王朝更易、神器换主,如何劝进,亦是一门大学问。   自汉末魏初,曹丕篡汉。至魏晋六朝时,篡位之君,每每假“受禅”之名,夺取皇位。凡当‘让国诏书’颁下,皆故作逊让,使群臣再三上表,劝其登基。连续三次皆上书“让禅”,以示无不臣之心。待第四次时,才勉强继位。   此表,多谀颂功德而归之“天命”。如曹丕代汉时,侍中刘廙等即率群臣奉表劝进。亦有外族入侵、皇统中断,大臣上表宗室,劝其登基以承皇统。如晋愍帝为刘曜所杀,刘琨等即联名上表琅邪王司马睿劝进。凡此劝登帝位的章表,通称“劝进表”。   先前,洛阳已有党魁张俭,上疏求少帝禅位。   袁绍等人,只需联名三上劝进表。合肥侯三次让禅。   待四次上表,合肥侯便可登基称帝。   一来二往,再三再四。皆需时日。   事不宜迟。   上表劝进,谁人居首,亦是关键。党魁乃不二之选。奈何身居洛阳,若署名劝进,恐为二戚所害。袁绍父袁逢,曹操父曹嵩,今皆为三公。如何肯裹挟其中。   不得已,唯有请陈王刘宠出面。徐豫七国,并衣带盟众,联名上表,劝进合肥侯。   此表一出,天下哗然。   洛阳朝廷,更是一片讨伐之声。   便在一片口诛笔伐之中,合肥侯上书“一让禅”。   关东形势,十万火急。   少帝专开朝会,商讨对策。   待二戚党羽,唇枪舌剑,将关东群雄,批成体无完肤。少帝环视群臣,眼中难掩悲意:“徐豫七王,联名劝进。不乏州牧、太守,参与其中。关东半壁江山,恐易主矣。”   闻此言,殿内已有老臣,恸哭拭泪。   见百官唉声叹气,无一人应声。少帝遂看向董重:“董骠骑可有对策。”   “回陛下。徐豫七国,皆大汉宗室。祸起萧墙之内,臣,痛心疾首。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之奈何!”董骠骑垂泪奏对。言下之意,老刘家的锅,恕臣不背。   少帝无言以对。又看向何苗:“何车骑,可有良策?”   “回陛下。先前有仙人于吉,解‘代汉者,当涂高’之谶,为‘宗王’。正应关东时局。合肥侯僭越,乃出宗王之乱。诚如董骠骑所言,此乃宗室之祸。臣一介外臣,有心无力。”   少帝一声长叹:“蓟王若在,何至于此!”   “启奏陛下,蓟太妃并幽冀六国主上表,忠于汉室。臣窃以为,大河以北,司隶、关西,乃至巴蜀,皆未有失。”卢司空起身奏报。   此语令少帝稍得心安:“蓟王太妃,心昭日月,忠心可鉴。朕所深倚,诚宜表彰。”   “陛下圣明。”卢司空一语,亦令群臣心安。最不济,还有半壁江山。   “关东之事,该当如何。”少帝问计卢植。   “合肥侯所倚仗,乃徐豫七国。”卢植对曰:“关东为黄巾祸乱之地。群盗蜂起,万民饥流,赤地千里。天灾人祸,吏治无存。豪强私募部曲,不尊号令。积怨已久,方有今日之乱。徐州刺史陶谦,称能臣。另有荆州牧刘表,扬州刺史刘繇,青州刺史刘岱等,皆为宗室。陛下宜当遣使抚之,切莫令合肥侯有机可乘。”   “诏太傅杨彪、太仆王允,杖节镇抚关东。”少帝依计行事。   “臣等,遵命。”杨彪、王允,起身领命。   卢植又道:“洛阳贵胄,封君列候,亦需抚慰。”封邑多在富庶关东,焉能不慌。   少帝心领神会:“请宗正代劳。”   “臣,遵命。”宗正刘虞,起身领命。   卢植再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陛下合举国之力,与关东相持。数载之内,胜负自分。”   言下之意,速战不能速决,需打持久战。 第192章 共赴国难   十日后,陈王宠等,二上劝进表。合肥侯诏书“二让禅”。   天下群雄,皆在观望。   八关之内,动静皆无。   有识之士,这便了然。洛阳朝堂,故步自封。政令已难出京畿之地。早已丧失了对关东的掌控。   平心而论。行动之初,合肥侯等,一众关东群雄,亦难免心生忐忑。毕竟,另立新帝,中分天下,大汉四百年前所未见。本以为,必受朝堂征讨。岂料雷声大,雨点小。不痛不痒。洛阳朝堂竟全无对策。遂有恃无恐。   又七日,三上劝进表。合肥侯诏书“三让禅”。   在此期间,袁绍等人紧锣密鼓。由南阳太守袁术主持,于宛城西南十里处,取土筑台。用于受禅之用。城内离宫,亦加紧修缮。大肆填充宫人采女以备后用。   洛阳朝堂,亦未得空闲。   累日来,官道上斥候信使,飞驰不断。呈报关东讯息。   南宫,玉堂殿。   万里江山图,高悬正中。   大汉十三州,郡、县、乡、亭,事无巨细,皆陈列其上。   “豫州牧孙坚、兖州牧曹操,虽皆奉衣带诏,然与袁氏并不同心。合肥侯称帝与否,于二人而言,并无异同。”卢司空言道:“联名劝进,乃出形势所迫。孙坚本出董骠骑幕府,操父今为太尉。若得陛下赦免,二人或有转机。”   少帝言道:“先前还有侍御史上疏劾奏。欲治曹太尉并袁司徒,连坐之罪。”   “不可。”卢司空断然摇头:“‘父之仇,弗与共戴天’。若治二人之罪,袁绍、曹操,必成朝堂生死大敌。”   少帝轻轻颔首:“曹太尉,袁司徒,亦上表请罪。朕,宜当宽赦。”   “陛下明见。”与会重臣,皆暗松一口气。多有家门后辈,裹挟其中。若行连坐,恐洛阳内外,十室九空。   卢司空指点江山,沿大河并长江,画了个圈:“陛下且看。”   “大河以北,长江以南,州郡皆心向朝堂,并无异变。唯江河之间,徐豫荆北之地,多发逆乱。徐豫七国,皆以陈王刘宠,马首是瞻。若能说刘宠来降,七王之乱,迎刃而解。无七王相助,合肥侯必败。”   “七国有兵几何?”少帝又问。   “自黄巾逆乱,各国皆自募私兵。七国联军,或有十万之众。尤以陈国兵马弓弩最多。”董骠骑斟酌答曰:“约有五万之众。”   “陈国竟有五万私兵。”众人始料不及。   “陈王宠有勇,善弩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黄巾乱时,陈国拥众达十余万。后取青壮,编为部曲。得精兵五万。”何车骑答曰:“借水运之便,(与蓟国)互通有无。又得南阳兵甲,荆州船舶。实力倍增,坐实徐豫第一强藩。”   董骠骑又道:“豫州牧孙坚,麾下有精兵数万,另有‘飞云舰队’一支。兖州牧曹操,麾下亦兵强马壮,新晋从蓟国贩来‘盖海舰队’一支,规模与孙坚相若。并州牧董卓,自出洛阳,亦凑足万余精骑。再加袁绍、袁术、袁遗、王匡、张邈、桥瑁、鲍信等,各有郡兵数千,计有十万众。衣带盟众并徐豫七国,各有十万兵马。”时至今日,《衣带诏》已无秘密可言。   “关东竟有二十万众。”饶是少帝,亦大吃一惊:“人吃马嚼,耗费何其多。何以久持?”   大司农奏曰:“关东逆乱,朝廷多行抚恤。各国皆得减免租赋。故粮草积攒颇多。”   少帝一声叹息:“本欲使休养生息,不料却助纣为虐。”   闻少帝叹息,董骠骑遂看向卢司空:“敢问司空。若调集幽冀七国兵马,南下讨逆。胜算几何?”   卢植言道:“幽冀七国,唯蓟国有一战之力。奈何蓟王长睡不醒。太妃并王妃垂帘监国。国中事宜,苦苦支撑。若行讨逆,乃力所不能及。勉强驱策,恐生兵变。”   少帝连连点头:“卢司空所言极是。国难当头,当谨言慎行。”   “臣,知罪。”董骠骑驱虎吞狼之计,无疾而终。   卫尉张温言道:“洛阳八关,固若金汤。然朝中兵马,自保有余,讨逆不足。若要平关东之乱,需调集天下兵马。先前,朝中宿将,出镇四方。前将军久戍长安,右将军顺下江左,左将军囤于泰山。可命其就地招募精兵,已备后用。”   少帝欣然应允:“诸将军久经沙场,南征北战,乃我朝上将。当可一用。”   张温素知兵:“诚如卢司空所言,关东逆乱,为江河所阻。可命蓟国水师,往来游弋。阻断北上南下之路。谨防贼人串通旧交徒众。”   “依令行事。”少帝无不应允。   “喏。”   环视一众肱股重臣,难得同仇敌忾。少帝信心忽生:“朕与诸公,共赴国难。”   “臣等,敢不从命。”   关东军情,一日三报。左中郎将吕布,马不停蹄,巡视洛阳八关。尤其顺下关东诸关邑,皆陈列重兵,谨防偷袭。   将将回府,尚未坐定,李肃又来。   吕布不疑有他,引入堂中相见。   “贤弟军务繁忙,愚兄本不该扰攘。奈何有一机密要事,请奉先一观。”李肃开门见山。   “何事如此紧要。”见李肃面色凝重,吕布遂问。   “恕愚兄不便细说。奉先可愿随我同往。”李肃起身下拜。   略作思量,吕布这便点头:“吕布愿往。”   李肃大喜,这便附耳言道:“今晚夜半……”   “吕布定恭候兄长大驾。”吕布骁勇,焉有惧哉。   夜半初刻。   吕布如期而至。   纵马入里巷,李肃已等候多时。   打量面前宅院,吕布低声道:“兄长何故引我至此。”   “奉先可知此宅何人所有。”李肃悄声回问。   “岂能不知。”吕布亦多次往来:“乃道人史子眇宅。”   “正是。”李肃言道:“今夜,愚兄乃奉后将军之命,领奉先来见史道人。”   吕布皱眉道:“史子眇昏睡不醒,时日无多。何必再见。”   “奉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肃龇牙一笑,眼中惧意横生:“当再亲眼一观。”   “莫非,史子眇竟有好转。”吕布如何能等:“且去一观。”   “请。” 第193章 事不过三   少顷,史宅中门半开。   吕布并李肃,面色凝重,相伴而出。   解缰上马,并出里道。   “如何?”李肃奉命行事,阁楼内中详情,实不知晓。   吕布意味深长:“天下之事,难有定数。”   李肃心领神会,必是史子眇苏醒无疑:“观史子眇,死而复生。便知蓟王当无恙矣!”   吕布深看李肃一眼:“今日之事,兄长切莫外传。”   “此是自然。”李肃叹道:“如此一来,关东群雄,恐难如愿。”   “闻太妃已上表朝堂。言,幽冀七国并无二心。蓟国水军,横截江河。再加又开岭南都护。关东群雄,难过河北,更难下江左。困于心腹之地,久必自溃。蓟王一旦回魂,传檄天下。徐豫七国必如鸟兽散。只剩衣带盟众,如何相抗。”吕布言道:“袁绍之流,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   “无怪奉先未与衣带盟众相苟且。”李肃颇多感慨。   “《衣带诏》之事,乃守丞密语相告。某不过奉命行事。今蓟王长睡不醒,衣带盟众,所作所为,皆为自保耳。又岂与蓟王相关。某,何必自寻死路。”吕布狡黠一笑。   “奉先见识不凡,愚兄不及也。”   “哈哈!”纵马出里道,吕布直奔函园东山门而去。   李肃心事重重,急忙打马跟上。   吕布一席话,已表明心意。首当其冲,忠于蓟王。蓟国又对洛阳朝廷,别无二心。吕布亦无二心。衣带盟众,今日之所为,已非蓟王所愿。吕布明哲保身,不曾裹挟其中。且自恃虓勇,画戟神驹,来去如风,万夫莫敌。即便对阵二戚麾下虎狼上士,亦全然不惧。尤其上巳夜,大败车骑营士。更令吕布傲视京畿。再者说来,左中郎将,戍守宫禁,护少帝并帝后安危。非受命于二戚。互不隶属,又能奈我何?   种种缘由,令吕布有恃无恐。   山门守卫,识得火龙驹。知是飞将归来,老远便落下吊桥,放吕布入园。   园中华灯璀璨,游人如织。函园宵禁,外紧内松。山门升桥,水门落闸。外人莫入,陵人莫出。然园内一切如故。橫八竖六,十里函园。有陵人四十万众。八方商旅,四海客庸,亦有十万众余。换言之,函园上下,足有五十万口,汇聚于此。   其繁华程度,可想而知。   园内地价,亦与洛阳不同。洛阳四郭,西郭最贵,东郭次之,南郭再次,北邙最贱。而函园二崤城无价,九坂悬楼最贵,十里函园次贵。换言之,函园不分东西,而分上下。   十字街心道别。吕布转上琼台里,李肃自去客堡不提。   阙上护卫,忙唤仆从开门。吕布掷鞭下马,赶去与夫人相会。   稍后,李肃亦入客堡,燕归馆。   “如何?”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竟一直蛰伏馆中。话说,关东群雄三上劝进表,皆有董卓署名。如此紧要关头,避恐不及,焉敢滞留京畿重地。   俗谓反常则妖。又谓人为财死。董卓铤而走险,必有大图谋。   “幸不辱命。”李肃答曰:“吕布如约登门,自入阁楼。料想,已与史道人相见。”李肃依令在门外等候,并未随行。不知内中详情。   董卓轻轻颔首:“吕布心意如何?”   “吕布忠于职守,必不会轻易反叛。”李肃答曰。   “如此,大事可成矣。”董卓眼中厉色,一闪而逝。   李肃张了张嘴,却未置一语。不当问,则不问。史道人究竟有何神通,令后将军董卓,如此忌惮。今夜又为何引吕布一见。种种谜团,李肃百思不得其解。   无妨。   又三日,关东群雄,四上劝进表。   事不过三矣。   合肥侯遂在袁绍等人所呈《登台受命表》,上批“可”字。择吉日,登坛授印,上尊号为帝。   五月二十八日。   合肥侯车驾入南阳。   受禅台乃袁术仿《平乐会盟》时,会盟台所造。夯土而成,呈覆斗状,置九重华盖。台上台下,遍插旌旗。台阶由甲士,逐级持戈护卫。徐豫七国及关东群雄悉数到场。   遂略显草创,然气势不减。   合肥侯冕服登台。从“御史中丞”兼领“禅让行事官”袁绍手中,接过新凿“国玺”。群臣三呼万岁。再行“燎祭天地、五岳、四渎”,将合肥侯受禅之事告知天地、祖先及四方神明。   新帝首发诏命:“今,朕承帝王大统,拨乱反正,承之火德,黜少帝为弘农王,大赦天下;自殊死以下,及诸不当得赦,皆赦免之。”   “陛下圣明!”群臣再拜。   受禅礼毕,迎入宛城皇宫。朝见群臣,诏封三公、九卿、百官等朝中要职。衣带盟众,皆有晋升。如徐州刺史陶谦,扬州刺史刘繇,青州刺史刘岱等,加封州牧。便是不在关东之州,亦有重臣遥领。   新帝亦是汉帝。故多数职位,皆与洛阳雷同。比如,曹嵩仍是太尉,袁逢还当司徒。唯将大汉十三州,悉数废史立牧。如董卓、曹操、孙坚、刘表,本就是州牧者,或加将军位,或封列候。皆大欢喜。   关东州、郡、县之长吏,悉数改任。皆由袁氏门生故吏,继之。   三下诏命。册立夫人袁氏为皇后。   袁氏一门,由是显贵。   合肥侯行事,颇多出人意表。除少帝外,大汉宫制,官制,悉数保留。二宫仍尊太皇。西宫何后仍尊灵思皇后。一切皆如合肥侯初次登基时,一般无二。   此举,让天下稍缄其口。世人多以为:虽说自立为帝,大逆不道,然若虑及《废帝诏书》存疑,似也情有可原。   毕竟是汉室之争。“非功不侯,非刘不王”。然宗室谁人为帝,对天下而言,似无大碍。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又说,“肉烂汤锅里”,终归皆入自家人口腹。   洛阳天子皆无声。我等叫嚣个毛焉?   至此,中分天下之势成。   南阳,新帝宫。   (关东)尚书令袁术,意气风发。奉疏而至。   “启禀陛下,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上疏在此,请陛下御览。” 第194章 先声夺人   得关东群雄扶持,新帝稳坐大位。尤其南阳宛城,天下四都,今汉帝乡。   南阳盆地,山环水绕,土地丰饶。外有伏牛、武当、大复、绿林诸山脉,三面拱卫,乃天然屏障;内有丹水、湍水、淯水、比水诸河流,排列成扇,贯穿南北。   交通便利,四通八达。以宛城为中心,北经叶县,可通洛阳;西过武关,可达长安;西经汉中,可入巴蜀;南过襄阳,可通荆扬;东过比阳,可达江淮。   今汉于南阳置工官、铁官。工官制金、银、铜、漆器,铁官产各式铁器。计有匠户,四万七千五百余户,足见兴盛。郡治宛城,累经扩建,“城周三十六里”,内中居民,约二十万余,足可与洛阳媲美。   城中离宫规模,稍逊洛阳一筹,却也足可为天子居。   细看后将军董卓上疏,新帝不置可否:“速传中丞入殿。”   “喏。”便有新任黄门令黄纲,出殿传命。   少顷,新任御史中丞袁绍,自入殿内:“臣,袁绍,叩见陛下。”   袁氏兄弟,乃新帝外戚。此次重登帝位,二人居功至伟。故暂由二人总领朝政。   “中丞免礼,赐座。”新帝和颜悦色:“后将军自并州上疏,所陈机密,是否可行。中丞但说无妨。”   “哦?”袁绍这便接过董卓上疏,细观之后,面露疑色。   “洛阳八关,固若金汤。又得飞将吕布镇守,兵法云:‘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过也。’即便发关东健勇,倾力共击之。关内尚有二戚五万精锐,如何能破。故臣(窃)以为,后将军此计,断不可行。”   “中丞所言,正合朕意。”新帝轻轻颔首:“然,后将军疏中,似有未尽之言。”   “请陛下明示。”袁绍并未察觉。   新帝诵道:“后将军言,‘只需大军叩关,天下唾手可得’。”   袁绍焉能不知此句。本以为,不过是董卓自卖自夸,言过其词。得新帝指出,遂觉似另有深意。   袁氏兄弟非智谋见长。能与蓟国谋主比肩之关东智者,皆在曹孟德麾下。   于是,袁绍遂六百里传往兖州。   曹操不敢怠慢。遂开府议。   别驾陈宫,细看之后,传阅治中荀彧、主薄程立。三人乃曹操智囊。亦是心腹肱股之臣。   “如何?”曹操问道。   “新帝果然机辨。”无外人在场,陈宫直言不讳:“此中隐秘,饶是二袁,亦未曾窥破。”   “然也。”荀彧亦言道:“此乃董卓之计也。”   “计从何来?”曹操忙问。   “关东联军,若攻洛阳。料想,关内二戚兵马,必倾巢而出,守备雄关。至洛阳郭下,防备空虚。只需伏奇兵一支,莫约千众,趁机伏杀二戚于城下。洛阳必乱。”陈宫答曰。   “原来如此!”曹操幡然醒悟。略作思量,又问道:“二戚彼此争斗不休,出入皆陈列重兵。如公台所言,需千人方能得手。京畿之内,天子脚下,董卓何来一千私兵?”   “此处存疑。”陈宫言道:“然疏中后将军言之凿凿,似有必胜之握。莫非,私兵已混入京师。”   “洛阳八关锁固。进出皆需传证。急切间,如何能伏千人众。”曹操摇头:“自大将军何进改造蓟式关津。八关遍置守城诸器。断难强攻。却不知,董卓如何伏兵城下。”   “左中郎将吕布。”荀彧足智多谋。   “吕布?”曹操一愣。   陈宫已醒悟:“正是吕布。”   曹操疑道:“吕布虽数赴党魁平乐会,却非赤诚。此次劝进,亦未见其署名。蓟王忠犬,如何能为董卓所用。”   荀彧言道:“先前《衣带诏》乃出蓟王暗中授意。诛二戚,前后并无不同。”言下之意,此刻与董卓合谋,共刺二戚于城下,亦是不负蓟王所托。与《衣带诏》一脉相承。   “吕布手握八关,麾下有健将数员,骁骑一千。巡视八关,往来如风。正当大用。”曹操言道:“若是吕布,此计可成。”   “明公可去信董卓,一问便知。”荀彧言道。   “宜加修饰,不可直言。”陈宫又道。   “也好。”曹操这便依计行事:“南阳又当如何答复。”   “待董卓回书,再做定夺。”陈宫再进言。   “甚好。”如此二全齐美。曹操能得三人辅佐,何愁诸事不成。   史道人宅,后院阁楼。   董卓乘夜再来,与史道人对面而坐。   “曹孟德,身旁必有高人。”史道人笑道:“闻荀氏一族,皆出仕蓟国。唯一人例外。能窥破后将军所设奇谋,必是荀彧其人。”   眼前史道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与先前窘迫,不可同日而语,然,那股隐隐的尸臭,却挥之不去,经久不散。每次得见,董卓皆怯意暗生。究竟是死是活,是人是妖。唯天地神鬼可知也。   不等史道人来看。董卓急忙收拢心神,吐气出声:“道人所言极是。二袁尚且未能窥破,却被曹孟德先知。曹操此人,素有大志。心机莫辨,忠奸不分。今虽伙同关东群雄,行大逆之事。然若见事不可为,必会改弦更张,转投明主。官宦子弟,大略如此。”   见董卓面露不屑,史道人亦不说破:“闻六月初,巫山女神降为试儿之礼。今时不同往日。二戚并二宫太皇,皆受邀出席。以示亲密无间,为天下表率。此乃天赐良机。后将军宜当择机行事。”   “喏。”   见董卓有求必应。史道人微微撇嘴,得意一笑。   三日后,南阳新帝宫。   得曹操手书,二袁急入宫相见。   新帝细看之后,终有笑意:“若依后将军之计,胜算几何?”   “‘先人有夺人之心,军之善谋也’。”袁绍答曰:“陛下受禅称帝,天下无声。若能先发,则可夺人心也。无论胜算几何,只需兵进洛阳,便已占尽先机。”言下之意,声高有理。越主动,便越显“据大义”。   袁术亦道:“此举,里应外合。只做佯攻。待事成,雄关不攻自破。事便不成,班师回朝。不费一兵一卒,亦立不败之地也。”   新帝欣然点头:“传诏徐豫诸王,依令行事。”   “喏!” 第195章 勤王之师   六月初,洛阳内外,张灯结彩。四郭民众,皆翘首以盼。巫山女神,降为试儿之礼。   太后麟子,注定不凡。竟惊动两位女仙,降临赐福。   洛阳朝堂,默契共生。欲借此盛会,冲淡关东逆乱之愁云惨淡。岂料不出三日,惊闻徐豫七王并关东群雄,共组联军十万,兵分三路,入京勤王。   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少帝惊闻,专开朝议,问计群臣。   南宫,玉堂前殿。   太傅并三公、九卿,骠骑、车骑二将军,悉数列席。   蓟王就国。天下兵马皆由二戚把持。便由董骠骑,先通禀军情:“关东联军,兵分三路。其一路徐豫七国联军,计五万人,攻广成关。其二路豫州牧孙坚,自领麾下精兵二万,攻轘辕关。另有兖州牧曹操,领麾下二万兵马,并一万豫州水军,溯河而上,攻孟津、小平二津。”   “并州牧董卓何在?”少帝遂问。   “并州牧董卓为大河所阻,谨守壶关,似未出兵。”董骠骑奏曰。   “孙坚飞云舰,并曹操盖海舰,乃蓟式楼船。水上坞堡,号‘铁壁铧嘴’。寻常船只,难以匹敌。”卫尉张温进言道:“孟津、小平津守军,恐难相持。”   “速向蓟国求援。”少帝当机立断:“蓟横海将军黄盖,与王傅黄忠,号‘蓟国双壁’。当可与飞云、盖海,一争高下。”   “喏。”   “卢司空?”见卢植若有所思,少帝一声轻唤。   “臣在。”卢植起身奏对。   “关东联军三路齐出,兵进洛阳。司空可有破敌之策。”卢司空文武双全,乃蓟王恩师。又是纯臣,不谄二戚,不媚三宫,深受少帝信赖。   “回禀陛下。臣思,关东联军因何兵出三路。”卢植对曰:“破虏将军孙文台,乃军中宿将。通晓兵事。洛阳八关锁固,阻断交通。唯水路可直达城下。因何将飞云舰队,托付轻车将军曹操。反自领步骑,强攻轘辕关。避易就难,兵家大忌。”   “轘辕关,有何不同?”少帝遂问。   卢司空答曰:“轘辕山,山路险阻,十二曲道,将近复回,故曰:轘辕。轘辕隘口,传说为远古时大禹所凿,乃历代兵家必扼之地,亦是洛阳通汝、颖、襄之捷径。然谷道艰险,车马难行。故过往商贾,多取道伊阙上洛。明知兵临险地,雄关障道。孙坚却偏要强攻此关。故臣以为,此乃分兵之计。”   略作思量,少帝这便醒悟:“八关之内,不过数万兵马。关东联军兵分三路,二路佯攻,以分洛阳之兵。剩下一路主攻,当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陛下明见。”卢司空言道:“窃以为,轻车将军曹操所携飞云、盖海二舰,乃三军主力。谨防声东击西,沿洛水逆入阳渠。蓟式楼船,暗藏攻城机关重器。若临城下,洛阳危矣。”   与会公卿,纷纷点头。蓟国机关之利,世间罕有,何必多言。   少帝言道:“关东联军先发。乃为‘据大义’也。三路并进,二路佯攻。车骑营屯驻广成聚,周遭关邑,当由何车骑守备。”   “臣,遵命。”何苗责无旁贷。   “董骠骑能者多劳。主河洛津渡,并四郭守备。”二戚此时不齐心协力,共赴国难,更待何时。   “臣,遵命。”董骠骑义不容辞。   “左中郎将。”少帝又唤一人。   “臣在。”吕布稳稳起身。   “八关乃京师屏障,万勿有失。”少帝叮嘱道。   “喏。”吕布领命。   待其落座,少帝忽问:“函园还有多少兵马。”   卢司空奏曰:“还剩兵士三千。由军门都尉华雄统领。”   “足保函园安危否?”少帝又问。   “自保无虞。”卢植答曰。   “如此,便好。”少帝轻轻颔首:“闻墉宫七玉女,车驾入蓟王宫。欲奏昆仑九音,唤醒蓟王。不知然否。”   董骠骑抢先答曰:“然也。云霞慧妃,豪掷亿钱,聘娶墉宫玉女等七人,并上元、云华二夫人。凑足‘昆仑九音’。待巫山神女北上,合奏上古仙音。引九天玄女降,弥蓟王灵台之伤。”   “原来如此。”少帝亦知,太妃上表为蓟王赐婚。二宫太皇,无不应允。话说,王爵妻妾不过四十。然事急从权。为唤醒蓟王,聘娶墉宫七玉女并二夫人,亦不为过。蓟国行事,有礼有节。从未僭越。桓灵二帝,后宫佳丽成千上万。蓟王后宫满打满算,不足千人。已是难得勤俭之君。且螽斯衍庆,多子多福。年不及而立,已有三百子嗣。比先祖中山靖王,亦不遑多让。   传闻后宫自王妃以降,倾国倾城,姿容殊丽者,比比皆是。百花争妍,群芳吐蕊。号称“四时不谢,八节长春”。   先前侍寝,已避孕期。否则以蓟王之英姿勃发,又何止三百子嗣。   “水军之利,非同小可。”少帝最后言道:“若得余力,宜早做谋划。”   “陛下明见。”蓟国造船术,可与蓟国营城术比肩。三足踆乌船宫之大,洛阳上下皆得亲见。此乃真·行宫也。七重船楼,并上下船舱,可容万人而绰绰有余。平时三千兵马,足够守备。踏浪而来,泊于港口。水上坞堡,宛如一夜建成。进攻退守,防不胜防。更加船上设施齐备,军民两用。便是远游海外,亦全无后顾之忧。   洛阳敕令,一日抵达。   太妃并王妃,亦开朝会,商讨对策。   幕府中丞贾诩奏曰:“三路兵分,只为壮大声势。徐豫七国五万兵马,仓促组建,不堪大用。孙坚、曹操二人,亦多佯攻。故臣窃以为,此次勤王,多行掩人耳目。关东群雄,必另有图谋。”   贾文和之智略,举世无双。此次,亦不出所料。   荀攸亦奏曰:“并州牧董卓,并未参战,颇不寻常。”   太妃言道:“黄将军所部,即日顺下大河。拱卫京师。若遇飞云、盖海,宜当驱离。切莫强取。”   “喏。”黄盖心领神会。   “函园只三千兵马,若兵乱骤起,如之奈何。”太妃又问。   “太妃且安心。”贾诩奏对:“函陵令鲁肃,并军门都尉华雄,足可守备。”   “如此,且依令行事。”   “喏。” 第196章 家门之争   洛阳百里之内,兵马频繁调动。   虽明知二路寇关,多为佯攻。然却不可不防。骠骑并车骑营士,分批前往洛阳各关津守备。沿途另设行营多处,屯驻兵士,已备不时之需。   自合肥侯关东自立。董骠骑并何车骑,难得不计前嫌,联手应对。三宫亦一团和气。何后邀二宫太皇,亲临试儿之礼。亦无不应允。   诚如程璜、曹节所料。大敌当前,唯有君臣齐心,上下勠力。先前种种纷争,皆按下不表。待除大患,再内斗不迟。   关东军情,一日数报。闻二路联军被雄关所阻,难有寸进。飞云、盖海二舰队,已被蓟国横海将军驱离大河航道。洛阳百姓,皆暗出一口凉气。   六月三日。千秋观属吏来报,巫山女神已入观中。   本以为八关鏖战,神女此行必遥遥无期。不料竟已翩然而至。果然神通广大。   太后得报,心中悬石落地。依太后所料,关东逆乱不过癣疥之疾。蓟王不醒则已。若待醒时,只需传檄天下,谓关东群雄,必如鸟兽散。合肥侯自诏退位,上洛请罪,唯恐不及。天下重归正朔,指日可待。何必急于一时。   知神女抵京。   西宫上下,即刻做最后的准备。试儿乃楚礼。如何施为,皆无头绪。幸得神女派门人相助,先行预备。料想,断不会有失。   只不过,与寻常江南人家不同。试儿时,不仅置弓、矢、纸、笔,珍宝服玩,还另置玺印册书,诸如此类。何后本欲借传国玉玺一用。奈何国难当头,恐为人非议。故以皇后玺代之。   自定下六月六试儿之期。何后便广邀宾客与会。试儿之后,当大宴群臣。若非受时局所限,何后定要风光大办。如今稍有收敛,亦足称京师盛会。   洛阳宗亲,列侯封君,文武百官,皆受邀出席。   便在此时。   一支船队,悄然抵达东郭港。船上所载,乃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麾下健勇百人。为首胡将,名唤胡车儿。   乔装胡商,入住马市客舍。暗中与骑都尉李肃,舍中相见。   “李都尉。”见李肃命人抬数个大木箱入舍,胡车儿忙问:“此何意?”   “且打开一观。”李肃笑道。   胡车儿遂开箱一观:“此又是何意?”   “且附耳上来。”李肃故弄玄虚。   胡车儿不疑有他,侧耳聆听。   “只需如此如此……”李肃密语相告。   “原来如此。”胡车儿心领神会:“且回禀将军,胡车儿自当奉命行事。”   “熟记军令,谨防识破。”李肃叮嘱道:“高官厚禄,皆在此一举。”   “喏。”胡车儿郑重抱拳,恭送李肃不提。   南宫,玉堂殿。   少帝通宵达旦,日理万机。洛阳军情,一日数报。军士调度,关津守备,不敢有片刻之松。太傅杨彪、太尉曹嵩、司空卢植,司徒袁逢,累日来长伴君前。共商对策。   曹操,袁绍,皆为各路主将。然诚如新帝亦出汉室,终归乃家门之争。为江山社稷长久计,少帝自当不计前嫌。且国难当头,若自断臂膀,自剪羽翼,亦非明君所为。曹嵩、袁逢、袁隗,皆三朝老臣。忠于汉室,绝非奸佞之辈。当可信任。   “孙坚连日强攻,轘辕关告急。”太傅杨彪将最新军情,朗声诵出。   “孙文台,世之虎将。恨不能为朕所用。”少帝摇头苦笑:“麾下江东健儿,讨伐黄巾时,曾为先登。攻城拔寨,无往不利。速调车骑营士相助。”   “早先,车骑将军遣人来报,已无兵可用。”卫尉张温言道:“广成关下五万联军,坚甲利兵。攻城诸器齐备。弩炮齐射,石发如雨。累日来守关将士,多有死伤。车骑营士,皆弃马登墙,与联军鏖战。”   “南阳乃巧工之都,又仿学蓟国诸多机关技艺。被贼人所据,着实痛心。”少帝又道:“换骠骑营士前往。”   卫尉张温又道:“洛水多见飞云、盖海从舰往来游弋。恐择机登岸,骠骑营士往来巡视河岸,亦无兵可用。”   “这可如何是好……”略作思量,少帝又道:“来人,速传五官中郎将。”   “诺。”黄门令左丰,亲去传命。   少顷,五官中郎将张绣,奉命入殿。   “臣,张绣,叩见陛下。”   大将军火烧二宫时,小将张绣,战功显赫。凭一己之力,护董太皇安危。战后论功行赏,擢升为五官中郎将,统领北军五校。便是何车骑,并董骠骑,亦礼上三分。   “轘辕关告急,北军能否一用。”   “当可一用。”张绣答曰。   “中郎将能调动多少兵马。”北军五校,各有分属。饶是少帝,亦无十足把握。   “三千精锐,皆可一用。”张绣果称良将。   “甚好,甚好。”少帝大喜:“且领三千北军精锐,代轘辕关都尉,会一会江东猛虎。”   张绣眼中精光乍现:“喏!”   “北军精锐尽出,恐致二宫空虚。”卢司空进言。   “无妨。”少帝宽慰道:“还有卫将军麾下,南军羽林、虎贲二营。足可拱卫宫禁。”   “敢问陛下,卫将军戍守北宫,南宫当交由谁人领护。”卢植仍不放心。   “左中郎将吕布,乃适宜之选。”少帝早有定计。   “如此,可行。”卢植又道:“洛阳八关,宜需兼顾。西线无战事。可调函谷军士驰援北军,拱卫京师。”   “司空所言极是。”少帝从谏如流:“速去传令。”   “喏。”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少帝默诵《孙子兵法》,一时慨叹:“关东群贼,不可小觑。”   “只恨蓟王不在。”忽听黄门令左丰,有感而发。见众人闻声来看,自知失言,左丰急忙伏地请罪。   “黄门令道破朕之心意,何罪之有。”少帝苦涩一笑,并不怪罪。虑及蓟王,忽问道:“何时奏昆仑九音。”   “待明日试儿,巫山女神即刻动身,奔赴蓟国。料想,至多不过三五日,蓟王当醒矣。”黄门令左丰,日夜默念。焉能错记。   少帝眼中精光乍现:“为期不远矣。” 第197章 试儿之礼   六月六,试儿之礼。   盛夏时节,暑热渐起。   先帝时,掖庭令毕岚,奉命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   天禄乃是与麒麟、辟邪并称之三大神兽,虾蟆便是蛤蟆。毕岚所铸,乃是以天禄和虾蟆为外形的汲水器,类后世喷泉。   翻车、渴乌则是引水器。尤其渴乌,利用虹吸效应,“以气引水”。结构简单,却巧妙实用。尤其赵忠、毕岚、宋典,死里逃生,得何后庇护重用。感激不尽,大肆修造西宫。引流香渠水,泼洒覆道屋脊。顺檐而下,形成雨帘。清凉解暑,令与会嘉宾,啧啧称奇。   与先前王母降为弥月之喜类似。试儿之礼,亦分主次。   长秋殿内观礼,皆是主宾。家眷则分置各馆。席面亦分上中下品。能入长秋殿观礼,代价不菲。   长乐太仆赵忠,意气风发。迎来送往,老当益壮。   能在累次宫斗中,保全性命。历经数帝而屹立不倒,足见老而弥坚。今服侍太后,照看麟子。辟祸积福。料想不出十载,必见端倪。少帝能够稳坐大位,犹未可知。然二戚心中,各有归属,洛阳人尽皆知。   众人窃以为。若董骠骑胜出,必废少帝,罢黜何后,扶立王美人贵子登基。   即便何车骑胜出。少帝亦难善终。只因少帝出身,为先帝诟病。且自幼长于宫外,与何后及何氏一门皆不亲。更有甚者,随着年龄渐长,元服后必然亲政。那时,必与外戚大将军争权。而麟子将满周岁,距元服,足有近二十载。试想,若立麟子为帝,何后垂帘监国,何氏一门何止延续十年富贵。   更有甚者,麟子种出谁人,天下渐有风闻。   只需麟子为帝。宗室、外戚、党人、名门、豪右,乃至天下纷争,立刻偃旗息鼓。   其政治红利,远非少帝可比。   麒麟之子。何必多言。试儿之礼,引洛阳勋贵趋之若鹜,足见一斑。   千秋殿内,居中置榻。榻上陈列之物,流光溢彩,琳琅满目,皆有出处。嘉宾就位,二宫太皇及何后并坐帘后。殿内众人皆翘首以盼。   吉时将到,忽见一束五彩霓虹,自天边投来。裹挟风雷之声,直撞殿中。   引殿内宾客,惊呼四散。   五彩霓虹忽固化成云锦天衣。楚之神女,翩然而落。降临人间。   “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绮绩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振绣衣,被袿裳,秾不短,纤不长,步裔裔兮曜殿堂,忽兮改容,婉若游龙乘云翔。嫷披服,侻薄装,沐兰泽,含若芳。”   一言蔽之:“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神女至美,高山仰止,涤荡心灵。难起一丝一毫,亵渎之心。   “拜见神女。”饶是三宫帝后,亦离席下拜。   五彩云袖,悬垂半空,绕身荡漾,竟不垂落。神女朱唇不动,仙音自生:“请起。”   “麟儿何在。”   “麟儿在此。”何后忙将怀中阿斗,捧于头顶。   云袖如长虹贯日,自投帘内。将阿斗轻轻卷起。又送至神女当面。   阿斗于襁褓之中,欢脱无限。丝毫不见胆怯。口中呀呀有声,竟探出两只白胖小手求抱。   神女展颜一笑,如沐岚风。   “去。”霓袖应声而出,将阿斗送至榻上。绕目飞旋,又悄然纷落,化为流光。散去无踪。   榻上物什,终是吸引阿斗注意。   往来爬行,先抓麟趾金一枚。   惹得车骑将军何苗暗叫一声好。财能通神。麟趾金在手,天下横着走。   金锭沉重,难以搬动。这便弃之,二取皇后玺印在握。皇后之玺,玉色无瑕,晶莹润泽。玺钮为匍匐螭虎,栩栩如生,憨态可掬。阿斗少幼童趣,见螭虎可爱,便欲取来。   何后心中忐忑,涣然冰释。   同样,皇后玉玺颇重,阿斗又弃之,三取玉简册书。   与会嘉宾,蜚声四起。玉简乃帝王封禅所用。相传仿自羲皇授大禹之玉尺。其意不言自明。   事不过三。试儿亦不过三。   待阿斗弃玉简。云袖再出,将阿斗抱离。送至神女当面。   神女言道:“玉简封禅,乃天授予。既如此,当取名‘禅’。”   “谢神女赐名。”细品禅之深意,何后险喜极而泣。   神女徐徐升空,口中念念有词。神光大作,风雷四起。引殿中嘉宾,纷纷侧目,不敢直视。   待光芒消失。神女已逝,阿斗被一朵云霞,徐徐送入母亲怀抱。而后化为细雨纷落,再无踪迹。   果然“旦(来)为朝云,暮(去)为行雨”。   何后面南而拜。   待收拾心情,这便传令开席,大宴宾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神女彩云天降,焉能有假。至于会场内外,皆为巫山女神门人所布置,诸如此类。背后细节,自无需知晓。   二宫太皇,心中各有滋味。   便是窦太皇,亦心生艳羡。何况董太皇乎。   麟子得王母并神女赐福。自当万众瞩目。再加蓟王鼎力扶持,命数贵不可言。   大汉万里江山,鹿死谁手。我辈自可,拭目以待。   董重并何苗,人前人后,关系大变。又重回多年前,五陵年少,亲密无间。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待罢筵,已月满中天。   二人勾肩搭背,尽兴而归。   车驾出西园,二人拱手相别。何苗出上西门,赴西郭,寿丘里,车骑将军府。董重赴东城,步广里,骠骑将军府。   还未及分道扬镳。便有宫中虎贲郎,传来口谕:“董骠骑、何车骑,军情紧急,陛下相召。请即刻入宫。”   “如此,且同往?”董重醉眼蒙眬,看向何苗。   “宜当同往。”何苗酒气熏天:“传命,速入宫面圣。”   “喏!”随行人等,轰然应喏。   骠骑、车骑,二驾并行,驶向南宫不提。 第198章 一夜易主   话说二戚意气风发,驱车面圣。   车驾自掖门,直入宫禁。停于玉堂殿阶下。   阶上虎贲郎,列队齐整。各个坚甲利兵,威武雄壮。闻人马嘶鸣,便有小黄门赶来接驾。   “陛下何在?”董重脚踩踏板,居高下问。   “禀骠骑,陛下正在前殿,与太傅等人,商议军情。”小黄门乖巧作答。   “前方带路。”董重不疑有他。   “喏。”小黄门谄媚一笑。   待何苗下车,二人并肩前行,有说有笑,拾级而上。   眼角余光,忽瞥见一雄壮虎贲,面色不善。董重这便驻足细看。   “你是何人?”   “禀骠骑,卑下乃胡骑营士。”虎贲郎答曰。   “因何入列虎贲?”董重又问。   “奉命值守,余下一概不知。”虎贲郎又答。关东联军迫近京师。朝中兵马左支右绌,亦事出有因。   “姓甚名谁?”   “胡车儿。”   “赳赳武夫,毁于儿名。”董重拂袖自去。   何苗笑看一眼,这便抬脚跟上。   又上行数步。目光所及,只见一人按剑立于阶上。阔面饶须,腰大十围。   董重眼尖:“可是后将军?”   按剑之人,正是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   “董骠骑,何车骑。”董卓居高俯瞰,似笑非笑。   “何以深夜披甲立于此?”董重仍后知后觉。   “奉命前来。”董卓抱拳答曰。   “奉命何为?”后颈生寒,何苗忽觉酒醒。   “陛下诏命:二戚滥权废公,祸乱朝堂,着令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捕治,收入黄门北寺狱。”董卓龇牙一笑:“二位将军,且奉诏吧。”   “来人,护驾!”董重、何苗,异口同声。   “杀!”队中死士挥刀扑上。   “拿下。”董卓一声令下,伏兵尽出。箭如飞蝗,居高下射。何苗并董重麾下死士,猝不及防,纷纷惨叫毙命。余下挥舞兵刃,将二戚团团围在阵心。   且战且走,向阶下退去。   “勿走了国贼!”董卓大喝。   头顶乱箭呼啸,身旁血光四溅。董重、何苗,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尤其何苗,一时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不断有心腹死士,怒目圆睁,横尸阶上。血流成河。   车夫御者,见势不妙,各自弃车而逃。便有死士强行登车,亦被乱箭射翻。   董重、何苗,躲无可躲,被压在丛丛尸身之下。   待五花大绑,押入大殿。   二人与少帝目光一碰。这才信以为真。   “陛下何故如此。”董重蓬头垢面,颤声相问。   “董骠骑,勿惊。”少帝强压心头慌乱,语气温和如初:“朕,此举,只为自保。”   “我等实无二心。陛下如此行事,岂非令天下寒心。”何苗亦道。   少帝笑道:“蓟王鼎立三宫,共扶社稷。然为一己之私,二位将军各据半壁朝堂,争斗不休,乃至朝政尽毁。且早生废立之心。董骠骑,欲立王美人贵子;何车骑,欲立太后麟子。然,唯有蓟王,力排众议,立朕为帝。难得关东群贼三路来攻。二位将军,尽遣兵士上阵,乃至守备空虚。终为朕所乘。”   “今夜拿我二人,明日还有谁人能为陛下分忧。”董重强辩。   少帝笑答:“如火军情,皆由八关都尉传来。然关外究竟如何,二位将军又岂能知。”   “吕布!”何苗如何还不醒悟。定是吕布命人谎报军情,尽遣二戚兵马离京。乃至守备空虚,今夜为少帝所乘。   “正是左中郎将。”少帝言道:“此刻,已奉诏入营。尽夺二位将军兵马,收归麾下。为朕所用。”   “陛下,欲将我二人,作何论处?”董重问道。   “权且收押。待蓟王临朝,再做定夺。”少帝心似明镜:“家小及党羽,一并拿下。”   “陛下好计较。”何苗怒不可遏:“却不知,太皇并太后当面,又当如何。”   “今夜过后,朕手握京师兵马。南北二宫,自卫将军以降,五官中郎将、虎贲中郎将,皆忠心不二。再有左、右中郎将,扼八关,据河洛。料想,自无人再生非议。”少帝心中,并无绝对把握。   然不得不说,出其不意,夺二戚兵权。再尽收党羽,将先前被无故罢黜,居于陋巷的朝中百官,悉数官复原职。待朝野上下,禁中内外,皆忠于少帝。夺嫡之危,可解矣。   见二人垂头丧气,不置一语。   少帝咬牙道:“来人,且押入诏狱。好生看管,不得用刑。”   “喏!”   南宫,永乐宫。   便有玉堂殿黄门细作,星夜来报。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小黄门被永乐太仆封谞,连扇数记耳光,这才回魂。   “何事惊慌。”   “回禀阿父,陛下,陛下……”   “陛下如何?”董太皇已被惊动。   “陛下命人传诏董骠骑并何车骑入宫相见。不料却暗伏甲士。二位将军,二位将军……”   董太皇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二位将军如何?”封谞喝问。   “被当场拿下,押入黄门北寺狱。”小黄门言道。   “好一个心机莫测‘小史侯’。”董太皇怒极反笑:“朕,当真小觑了他。”   “敢问太皇,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封谞忙问。   “趁联军叩关,守备空虚,一战而胜之。陛下早有谋划。此刻玉堂殿周遭,必陈列重兵。南北二宫恐亦为其所得。若去质问,自投罗网。”董太皇当机立断:“速移驾云台殿。”   “喏!”   西宫,人去楼空,酒香未散。   亦有黄门细作,冒死来报:“禀太后,何车骑中伏,被陛下所拿。”   见帘内何后,无动于衷。长乐太仆赵忠,代为问道:“细说详情。”   “喏!”黄门细作,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我儿倒有些计较。”何后轻声一笑:“传命西园卫,谨守宫门。非朕诏命,擅自进出,格杀勿论。”   “喏。”便有心腹宫妃,前往园中传命。   挥袖命细作自去。赵忠进言道:“陛下此举,乃为自保也。”   待喂饱阿斗,哄其入睡。何后这才回身言道:“不料董卓竟为陛下所用。”   “还有卫将军张济,五官中郎将张绣,右中郎将周慎,左中郎将吕布,虎贲中郎将王越。”赵忠叹道:“皆忠义之士。”   “不出三日,洛阳兵马,皆入我儿之手。朝中百官易位,江山恐将易主。”何后气定神闲:“蓟王醒时,天将变矣。” 第199章 饮恨兵退   少帝一夜未眠。   患得患失,亦喜亦忧。子曰:“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便是此时少帝心境写照。   鸡鸣时分,吕布领中郎将郭汜、樊稠、李傕,并胡骑校尉轲比能,入宫面圣。四人分属骠骑并车骑营,皆是领兵之将。知二戚被捕,乃出少帝所谋。心中惊讶,可想而知。   又听吕布备说前情。知晓少帝乔装成道人史子眇,暗中联络群雄,又趁关东联军三路寇关,一战功成。各自唏嘘不已。今汉帝王,又有几人当真昏庸无为。   吕布言道:“今陛下,不过十岁余,便有此心机胆魄。待元服,又当如何?且巫山神女已北上蓟国行巫山云雨,蓟王醒必有时。窃以为,二戚恐难复起。诸位当早做打算。”   郭汜、樊稠、李傕等人,心悦诚服。这便轻骑简从,随吕布入宫面圣。   卫将军张济,与郭汜、樊稠、李傕皆出西凉。并州牧董卓麾下,亦多西凉豪杰。胡骑校尉轲比能出身四郡亡胡,与胡车儿等人,亦有往来。众人相见,相谈甚欢。得少帝好言安抚,心中芥蒂全消。   见众将可用。少帝又召太傅、三公入宫。   惊闻二戚被押,杨彪等人方知少帝之能,亦不再先帝之下。更知明日早朝,诸事更多。不敢怠慢,连夜拟定赏罚事宜。安抚人心,稳定时局。   翌日早朝。百官面圣。见二宫内外,陈列禁军。独不见二戚车驾。便有人隐约察觉。形势有异。   待黄门令左丰,殿中诵读诏书。   百官方知,二戚一夜失势。八关之内数万精兵,皆握于少帝之手。   朝中二戚党羽,被当场革职查办。蓟王辅政时,选贤任能,所聚英才,悉数官复原职。   调并州牧董卓为司隶校尉,封斄(tái)乡侯,食一千户。麾下兵马,悉数调入京师,屯驻原骠骑营地,拱卫洛阳四郭。   如前所说。司隶校尉乃雄职。并尚书令、御史中丞,称三独坐。有劾奏三公之权,故为百僚所畏惮。京师七郡称司隶部,为十三州之一。换言之,从并州牧调任司隶校尉,又因功封侯。董卓可谓功成名就。   卫将军张济,节制前骠骑营郭汜、樊稠、李傕等将,辖南军羽林、虎贲郎。五官中郎将张绣督北军五校。胡骑校尉轲比能所部,亦归北营,不再另行驻扎。右中郎将周慎领麾下兵马,出镇车骑营,收拢营士,安抚军心。   不出三日。洛阳兵马,尽归少帝所用。   一众功臣,以后将军兼领司隶校尉董卓为首。卫将军张济居次。五官中郎将、虎贲中郎将、左右中郎将,引为爪牙。太傅、三公、九卿等,皆为心腹。少帝稳坐朝堂。内外肃然。   董太皇称病不出,避入云台殿。   唯剩窦太皇垂帘监国。何后本欲趁试儿之礼,并垂帘。与二宫分庭抗礼。岂料变生肘腋。先是合肥侯关东称帝,二戚不计前嫌,再次联手应对。后不等天明,何车骑已被捕下狱。麾下兵马,悉数为少帝所夺。   太后唯谨守西园,力求自保。不敢妄动。   关东联军知晓京中兵变。这才幡然醒悟,竟为董卓利用!   不知何时,董卓已暗投少帝。早不与衣带盟众同心。先前上疏新帝,谓“只需大军叩关,天下唾手可得”,不过是行《反·围魏救赵》之计。待关东联军三路齐出,调空二戚兵马,伏兵殿前,一战而胜。   诚如卢司空所料。三路大军,多是佯攻。何来如火军情。一日数报,皆出吕布授意。八关都尉,皆从属吕布,自当言听计从。不敢抗命。   二戚混吃等死之辈。诸事多假手于人,何曾亲临。焉知关下战况,究竟如何。   再加少帝煞有介事。与太尉、三公、九卿,日夜谋划。人为制造紧张气氛。二戚又被太后试儿之礼所裹挟,分身乏术,难有空闲。如此有心算无备。   以二戚不过中人之姿,焉能逃脱。   关东联军知事不可为,唯有饮恨兵退。   神来之笔,便是少帝假扮“史道人”。引董卓、吕布等人,暗中相见。面授机宜。   话说。少帝自幼长于史道人家。耳濡目染,对仙门诸技,颇有涉猎。再加史子眇妻,并一众弟子,暗中配合。神鬼不觉,在二戚眼皮底下,设下反间之计。   “贱妾,叩见陛下。”史妻大腹便便,入宫相见。   “阿母免礼。”少帝颇为动情:“赐座。”史妻,名义上乃少帝养母,亦是食母。然自幼相伴,情同母子。少帝之所以与何后不亲,正因心系养母。   “谢陛下。”史妻再拜落座。   “今二戚已除,再无身后之忧。阿母宜当入宫,常伴朕身侧。”少帝言道。   “贱妾,敢不从命。”先帝食母程中大夫之事,洛阳人尽皆知。所谓母凭子贵。养母亦是母。   “阿父如何?”道人史子眇,便是少帝养父无疑。   “昨日已入土。”养母哽咽答曰:“为助陛下行事,苟活至今。今大局已定,妾实不,忍心。”   史子眇复生无望。之所以吊着一口气,乃为行瞒天过海,便于少帝行事。   心念至此,少帝亦落泪:“朕亏欠良多。”   “陛下切莫如此。”养母反劝道:“能了此残躯,为国锄奸。料想,先夫足可含笑九泉。”   少帝含泪点头。   这便将养母迁入宫中,颐养天年。人称“史夫人”。   闻关东联军一夜兵退。洛阳百姓,奔走相庆。少帝夺二戚之权,剔除奸佞,重用贤良。洛阳朝堂,气象一新,再无内耗之灾。亦足令人称道。   董卓虽不敢说权倾朝野,然手握大权。为少帝身边亲信权臣。   董卓骤登大位,患得患失。夜不能寐,扪心自问。天下英杰何其多也。为何少帝翩翩慧眼识珠,选中自己。   问过李肃等心腹。   答曰:“将军乃孤臣也。”   一语惊醒梦中人。董卓幡然醒悟。忠心侍君,不敢有二心。   除去孤臣,少帝亦看出董卓深藏之野心。   夕阳亭外。   少帝御驾亲临。送太傅杨彪,太仆王允,杖节镇抚关东。联络徐州刺史陶谦,荆州牧刘表,扬州刺史刘繇,青州刺史刘岱,共赴国难。   只需河北、江左,陇右,关中,在手。区区关东之地,何以久持。   守得云开见月明。   少帝意气风发,车驾回宫。 第200章 推贤让能   南宫云台。   董太皇猛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心头惊惧难平。又做白日噩梦。   自闻少帝设伏,活捉二戚。董太皇恐为其所害,当夜携宫人迁入云台。只因云台下设密道,若形势急迫,可经由马市胡姬酒肆,逃出生天。不必困守永乐宫,为少帝所害。   事实上。少帝夺权,只为自保。便是二戚身陷囹圄,亦好吃好喝,未受半点严刑拷打。足见少帝并无加害之心。府中家小,悉数禁足。采买皆由宫中代为操办。一众府吏,亦押入黄门诏狱。只需改过自新,可为少帝所用。二日并天,非明主不可长久。   待稍作平复,董太皇唤道:“来人。”   “奴婢在。”便有心腹中大夫,入前殿相见。   “窦太皇可曾回宫。”董太皇问道。   “已回宫多时。”中大夫答曰。   “洗漱更衣。”董太皇当机立断。   “喏。”   梳洗更衣,董太皇入后殿,与窦太皇相见。   云台高耸,易守难攻。原址重建后,堪比坞堡。且暗设密道,可通城外。二宫太皇,情如姐妹。又曾指天为誓,共扶贵子。董太皇避入云台,理所应当。   “姐姐安好。”窦太皇亦换朝服,洗漱更衣毕。暑热难耐,无外臣在场,着装自当轻便。略显薄透,亦是常情。   “妹妹安好。”董太皇展颜一笑。二宫虽贵为太皇,然养尊处优,皆未显老。窦太皇尚不及四旬。正值壮年。无宠困守深宫。自延熹八年入宫,受封贵人,同年立为皇后。距今已有二十二载。若非机缘巧合,家人为蓟王所救。早已香消玉殒。   正如何后号“灵思皇后”。窦太后,号“桓思皇后”,讳妙。太后,乃至太皇,为自然升辈。“有聪明母仪之德”。董太皇号“孝仁皇后”,讳姝。年长窦太皇八岁。初入洛阳,得号“河间姹女”。今亦不过四旬出头。日中月盈,精力未衰。   一言蔽之。论宫斗,皆是当打之年。   无需入闷热帘后。二人同登高阁,凭栏眺望。京中景象,一览无余。   “陛下骤然发难,夺二将军权。一朝之政,乾坤独断。然毕竟年幼。不知轻重,行事恐失偏颇。还需妹妹费心。”董太皇言道。   “陛下亲政,二宫肃然。司隶校尉董卓,大肆搜捕一干党羽。不出半月,二位将军,再无还手之力。”窦太皇言道:“京师内外,八关之中。唯剩西园卫,不遵调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董太皇随口一问:“西园卫,今有几何?”   “西园八校,各有数百。后入蜀招募板楯蛮兵三千,另募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六郡健勇,各三千。如今,园内约有二万兵士。”窦太皇所言非虚。   “竟有如此之多。”饶是董太皇,亦大吃一惊。   窦太皇叹道:“先帝于园中大兴土木。建广厦千间。(騄骥)马厩、粮仓、军营、列肆,一应俱全。万金堂下销金窟,积铜无数。今,皆为何后所得。一年之内,王母降为弥月之喜,神女降为试儿之礼。大宴宾客,敛财无数。再加贩卖流香渠水所得。足可养活二万精兵,十余载。”   “西园早与北宫分隔。仅与濯龙园水路相连。内外碧水环绕,足保何后并麟子安危。”董太皇亦慨叹:“何后自入园守丧,饱读宫中藏书,知行倍增。闻少帝兵变,谨守宫门,心无二用,抚育麟子。谋定而后动,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陛下夺权,乃为自保。”窦太皇一语中的:“二位将军,早有废立之心。无论谁人辅政,陛下恐难善终。故行先发。待蓟王归来,一切自有定数。”   其中利害,董太皇焉能不知:“宫中早有传闻,先帝临终之际,于昼夜之间,连下二诏。其一托孤蓟王,行兄终弟及。其二,乃书录于《禁中起居注》上,或为父死子继。只恨,并无真凭实据。久而终被人所乘。”   见窦太皇无语。董太皇诈言道:“合肥侯遣使来劝,欲奉我入南阳。毕竟我子,知洛阳生变,恐母被害,才千里传书。若去南阳,可终老乎?”   窦太皇不置可否:“关东积怨已久。故扶立合肥侯称帝,与洛阳相抗。徐豫七国,亦如此。然,只需蓟王醒时,传檄天下。关东必不能久持。待徐豫七国,俯首称臣。合肥侯推贤让能,不过旦夕之间。此去南阳,恐难善终。”   言及此处,董太皇终于问出心声:“以妹妹所见,天下将为谁人所得。”   “姐姐既问,妹妹不敢隐瞒。”窦太皇终于道破心声:“当为蓟王所得。”   董太皇一声长叹。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且形势所迫,亦无需隐瞒。   权衡利弊,董太皇言道:“姐姐有一机密要事,说与妹妹知晓。”   “愿闻其详。”窦太皇言道。   董太皇这便附耳上来,将禁中隐秘,娓娓道来。   “竟有此……宫闱奇闻。”饶是窦太皇心有准备,已目瞪口呆。   “遥想当年,你我指天为誓,共立贵子。时至今日,妹妹知姐姐之苦心否?”董太皇拭泪言道。   “这,如何可能。”太过匪夷所思,窦太皇如何敢轻信。   董太皇言道:“只叹时也,运也,命也;非人力可及也。唯有坦然受之,泰然处之。”   “既如此,妹妹亦有机密事相告。”窦太皇亦打定主意。   董太皇心中暗喜。却面含悲色,佯装不知:“妹妹清静无为,有何机密?”   窦太皇目光闪躲,连忙遮掩:“乃与继位相关。”   “莫非……”眼看大功告成,董太皇强压心头窃喜。先前种种,皆为此刻。   “正是《起居遗诏》。”窦太皇,逐字逐句:“先帝临终时,曾诏书,父死子继,废长立幼。”   “遗诏何在!”董太皇迫不及待。   似猛然醒悟。窦太皇话锋一转:“已交由稳妥之人,妥善藏之。”   失望之情,一闪而逝。董太皇强笑:“妹妹素来谨慎。此诏,兹事体大。宜当谨慎行事。”   窦太皇暗松一口气:“姐姐所言极是。如今陛下大权在握,你我二人,并无一兵一卒。若走漏风声,为陛下迁怒。必死无葬身之地。”   时局确是如此。董太皇收拾心情,这便言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闻巫山女神已赴蓟国。”窦太皇眸中尽是深意:“待蓟王醒时,再见机行事不迟。”   “如此,也罢。”董太皇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寄人篱下,苟且偷生。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窦太皇似不经意一问:“可否引贵子一见。”董太皇豢养逐鬼童子,乃为行“鱼目混珠”,遮掩身份。除董太皇并董重、董承及蓟王外,少有人知晓,贵子身份。   事已至此,董太皇亦无需隐瞒。这便展颜一笑:“有何不可?” 第九卷 列宿 第001章 龙血玄黄   黄金台,四方馆。   馆长朱建平,号铁口神断,位列“蓟国四奇”。四方馆替蓟王网罗天下英才。蓟国英杰辈出,四方馆一众相者,走南闯北,功不可没。   此时,正与远道而来,陇右大震关,四海令左慈,馆中对弈。   昨日巫山女神到访。入住将将落成之云台观邸。   云台观邸,位于南港。与十夷王邸,隔街相望。乃蓟国专为方士兴建。隶属四海馆。观中守邸丞,名唤葛玄,字孝先,丹阳句容人。年二十有三。少从乌角先生左慈修习《太清丹经》、《黄帝九鼎神丹经》、《金液丹经》等。“常服饵术(服食苍术),长于治病,行符敕鬼,善于神变”。乃污衣派,青年一辈之翘楚。常采药山海,后奉师命,出仕蓟国。拜为四百石之守邸丞。   二十出头,便以四百石出仕。前途不可限量。   观邸,乃蓟国首创。“观”言其制式,“邸”说明用途。云台,便是所建观邸之高台。为历次清淤南港水路,积土成丘。后夯筑高台,铺设青石。广植花木,上建观邸。眺望北都京华,百里山水。为仙人居。   建成之初,便有巫山女神入住。更助云台观邸,扬名四海。   便在左慈与朱建平对弈时,神女已入蓟王宫。并昆仑九女仙,合奏《葛天八阙》。   《吕氏春秋·古乐》:“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   葛天氏,乃远古部落,其发明“乐舞”,乃是华夏乐舞始祖。相传创有“葛天氏之乐”,由三人操牛尾而歌,共八曲。“块柎瓦缶,武喿从之,是谓广乐”。《隋书·音乐志》亦有:“伊耆有苇籥之音,伏牺有网罟之咏,葛天八阕,神农五弦,事与功偕,其来已尚。”之记载。   八阙依次奏响。待“二阙《玄鸟》响,九天玄女降”。   《史记·殷本记》曰:“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而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封于商,赐姓子氏。”   又称“玄鸟生商”。玄鸟,玄女也。   自巫山神女入蓟王宫。   《葛天八阙》,已依次奏响七阙。   左慈落子时,八阙之《总万物之极》,已悄然落幕。   左慈心中微动,遂掐指一算。   “如何?”朱建平问道。   少顷,左慈徐徐笑道:“我主已醒。内中情形,正如《易·坤》:‘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之句。”   朱建平亦领悟:“碧血浣纱,飞龙在天。”   比起二人置身事外,云淡风轻。   蓟王宫上下,自《葛天八阙》奏响,便屏气凝神,如临大敌。   待八阙终了,迟迟未见回响。   北宫合欢殿前,一片死寂。   “开门。”还是太妃,率先稳住心神。   “喏。”函园贵人,亚马逊女王希雷娅,这便打开宫门。   残香余韵,扑面而来。太妃屏气凝神,不曾吸入半分。少顷,待被清风吹散,焕然一新。淡淡的腥甜,又呼之欲出。   合欢殿的布局,与三足乌寝宫类似。推门便是前厅。四周陈列鼓乐,排设编钟。对面台上,置坐榻数列,供蓟王并妃嫔观赏。居中铺陈金丝地毯,错落上悬琉璃枝灯,乃由乐伶舞姬,载歌载舞。   太妃驻足厅前,环视厅内。只见七人散落场中各处。依次辨认,正是“八琅之璈”王子登,“云和之笙”董双成,“昆庭之金”石公子,“震灵之簧”许飞琼,“五灵之石”婉凌华,“湘阴之磬”范成君,“九天之钧”段安香。   盛夏暑中,汗透薄纱。云鬓微斜,酥腰半露。裙上落红浸染,双股血迹斑斑。墉宫七玉女,皆状貌如此,无有例外。   却不见蓟王。   母子连心。顾不得查看玉女伤情,太妃避开滴落在楼梯上的长串血珠,拾级而上,前往寝宫二层。   二楼开阔,一览无余。中起七重华盖,下置七层玉阶。以象天圆地方。华盖罩下,帷幕低垂,内中人影绰绰。   正是麒麟卧榻。   太妃屏气凝神,轻轻换了声:“墩儿?”   “母亲。”正是刘备声音。时下,也只有刘备唤“母亲”。   久悬担心,终于落地。太妃不禁泪流诰天。   帘内似还有旁人。太妃不便上前,这便问道:“无恙否?”   “儿无恙。”刘备答曰:“母亲暂避,且容儿子更衣来见。”   “好,好。”太妃这便醒悟,急忙转身下楼,自出寝宫。命嫔妃、太医、宫人入内。   “万勿轻动。”见宫人作势欲抬七仙女,太医令华妁急言道:“速取贞绢拭血。”   “喏。”宫人这才醒悟。   见七女无恙。太医令自去二楼,查看蓟王病情。   微微平复心情,华妁趋步近前,隔帘言道:“主公醒否?”   “孤无恙。”刘备言道:“且看上元、云华,三人如何。”   数目刚好。华妁心领神会,这便掀帘视之:“恕臣……无礼。”   “医者父母心,无需拘谨。”刘备昂然直立。麒麟霸气,险令华妁窒息。耳畔似起虎啸龙吟,风卷残云。   “小弟。”王妃悄然而至。   “长姐。”刘备系上衣带,挑帘相见。   四目相对,公孙长姐,终是安心。三墩还是昨日之三墩,刘备仍是原先之刘备。正如公孙岚、烟,合二为一,公孙妍。来自后世的一缕残魂,终与“旧时三墩”,融合成“今日刘备”。   就所携带的“时空线索”而言。刘备已彻底融入眼前的时空。再无突兀的异时空残片。不会被时空排斥,进而激活自我修正机制。简单理解:或许,王莽败于位面之子,正是时空自我修正的结果。   那颗被深藏于骊龙颔下的“千金之珠(拥有记忆片段的隐主人格)”,遂为刘备所得。   “好饿。”刘备笑道。   “饭食已备好。”长姐柔声道:“吃完再说。”   “好。” 第002章 奉国守孝   “王上醒矣!”   闻此一句,不知蓟国上下,多少人喜极而泣。尤其王城内外,奔走相告。普天同庆。如同天幕下,投下一颗石子。由蓟王宫,扩散临乡城,又蔓延全境。   中城西北宅院。   病榻上老者,闻声睁眼:“何事喧哗。”正是蓟四少师之大儒陈寔。自开年,宿疾缠身。起起伏伏,未见好转。   虽有华大夫,亲自诊治。然终归阳寿将尽,回天乏术。若非心有牵绊,恐早已撒手人寰。   便有长子,蓟学坛博士祭酒陈纪,榻前答话:“闻王上已醒,故百姓奔走相告。”   “天佑大汉。”陈寔开怀一笑,口中喃喃不断。满面愁容,涣然冰释。似再无牵挂,徐徐闭眼。   “阿父且宽心,王上应运而生,自有鬼神庇佑。”陈纪扶老父安睡。   北宫,无极殿。   蓟王风卷残云,饕餮盛宴。   一众女眷,云开雾散,赶来作陪。太医令华妁,遣人传信。言,墉宫玉女并巫山神女,力竭昏眠,皆无大碍。   麻姑仙等,又耳语言道,诸夏仙门,门中之术,皆有大神机。遂人事初尝,皆无重创。夫君且放宽心。   唯一例外,乃上元夫人。时在三足乌船宫时,便已破壁。今夜若非上元,奋勇直追。巫山神女,恐难善终。   太妃已问过。金风玉露,便与神女,狭路相逢。如汤沃雪,融会贯通。   正是群仙接棒,完成灵与肉的周天大循环。才是唤醒蓟王的关键。至于蓟王脑海中,是何等绚烂迷离之画面,不足为外人道哉。欲一探究竟,则需插上想象的翅膀。   被封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蓟王的饥渴,其实来自精神深处。饕餮盛宴,乃为补足不断消耗的精力。   换言之。自醒来,蓟王便脑筋急转,无有空闲。那些唯有隐主得知的记忆,正被迅速读取。与刘备已知的记忆,相互交织,融合一统。   这种感觉,当真玄妙。类似“失而复得”,又似“无中生有”。保持陌生,又存以温情。涓涓细流,娓娓道来。刘备既是亲历者,又是目击者。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浪潮汹涌,来的太快。刘备根本无从反应。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皆化为洪流,注满灵台。   无需刻意默记。这些本就存于脑海中的音画,不过是被成功读取。其过程,如同后世一块被刻意加密的硬盘,被系统成功破解密码后,肆意读取所存内容。一般无二。   换言之。此中记忆,皆曾发生,亦真实存在。   先前不知,今日已知。   只不过,还不及梳理。   而双手剑击,终得圆满。后世称“顾应法”。   “卞庄子之‘纷击法’,王聚之‘起落法’,刘先主之‘顾应法’,马明王之‘闪电法’,马超之‘出手法’,五家之剑有传。”——《阵纪》。   何为顾应?   所谓东走西顾,左右呼应。显然。唯有双剑,方可顾应。如此亦可佐证,后有说书人,言刘备使双股剑,绝非浪得虚名。只不过,比起史上刘先主,当世刘三墩,剑击大成。天下难逢敌手。   吃饱喝足。刘备前往西宫增城殿,拜见太妃。义太妃、义父、义弟,皆闻讯入宫。赶来与刘备相见。   义兄弟相见。若不是被关羽拦着,张飞早哭成泪人。   自归国。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结伴往来宫中内外,探视兄长。蓟王能醒,四人亦功不可没。   三位义父,亦老怀大慰。二弟关羽父关毅,字道远。性至孝,随子迁入蓟国安居。已有多年。三弟张飞父张扈,字叔广。人称张屠,乃涿县豪强。少时,曾欲聘娶刘备寡母。后羞于见面,不愿迁来蓟国。其后母亲以范氏族女配之。这才尽释前嫌,携夫人入宫拜见。   母亲垂帘监国。家中内外,长幼和睦,尊卑有序。为国人所称道。   然礼不可废。义太妃只二人。王傅只一人。二位义父,并无受封。   便在此时,忽闻宫门外,陈纪兄弟涕泪来报。少师陈寔,寿终正寝,一命呜呼。   刘备等人,急忙出宫相见。   “陈师,何时仙逝?”刘备问道。   “便在片刻之前。”长兄陈纪,伏地答曰:“闻王上已醒,便含笑九泉。”   “唉……”刘备仰天长叹:“先生去矣。”   光熹二年(187年)六月丙子(十三)日卒于家中,享年八十四岁。谥号“文范先生”。遗命葬于临乡城外,紫渊王子馆。致悼会葬者三万余人,车数千乘。披麻戴孝执子孙礼者以千计。   蓟少师蔡邕撰碑铭,蓟王亲致悼词:“陈君文范先生,行成于前,声施于后,文为德表,范为士则,存晦殁号,不两宜乎。”   长子陈纪,遭父丧,哀痛欧血。蓟王命人,绘象百城,以励风俗。并于陵前,下诏:“国难当头,时不我与。虽逢国殇,当夺情处之。博士祭酒等,家门诸子,皆奉国守孝,不去官职。”   “臣等,遵命。”陈纪等,涕泪下拜。   “奉国守孝”遂成典故。后为大汉名臣,历代沿袭。   生死交替,本是人之常情。然得闻蓟王已醒,陈寔含笑九泉。亦成君臣佳话。   恨不能如文范先生。乃成历代大儒求之而不可得。   蓟王醒必有时。正如蓟王言而有信。   洛阳并关东二帝,喜忧参半。   不等文范先生出殡。巫山神女,不告而别。   门人田圣,呈送随身香囊。言:神女无恙,云梦再会。   时,巫山神女,幻化成九天玄女,与蓟王灵神合一,遂成旷世绝响。蓟王毕生,念念不忘。只需入梦,便会与玄女,九天相聚。   巫山云雨术的最高境界,便是无法割舍的精神羁绊。所谓神交,便是指此。便是楚王,骤失神女,亦“惆怅垂涕,求之至曙”。更何况长情如蓟王,怅然若失。   梅雨时节,年下江南。赴云梦之会。遂成惯例。   正如爱恨情仇,有加减之分。   成长亦如此。是割舍,还是身背。见仁见智。时人多行舍断离。   唯蓟王反其道而行。   乃至和合之风盛行。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第003章 风潮不减   鸡鸣时分,钟楼自鸣。   钟声悠扬,满城闻响。   为王妃掖好被角,蓟王抽身下榻。自往浴室,沐浴更衣。   逢十日大朝会。比六百石及以上,百官列席。蓟国千里疆土,四百城邑。千万国民。乃桓帝时五分之一人口。时至今日,大汉十三州,远不及三千万口。单蓟国人口,几为大汉半数。若以人口计,蓟国横亘幽冀,号称半壁江山亦不为过。   能入合欢殿浴室,皆蓟王近身之御。函园三百御姬,天光三殿美人,外加蓟王妃嫔。一般宫人禁入。尤其自被麻姑盗采精元后,太妃更严令禁止。谨防为母凭子贵,不择手段。   蓟王大梦初醒。不敢有丝毫怠慢。乃由函园贵人领函园美人,亲自侍浴。昏睡三月余,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唯推陈出新,方不至积欲伤身。   撑霆裂月,扫穴犁庭。手足并用,口口相传。非亚马逊不能相持。   “残寒销尽,疏雨过、清明后。花径敛余红,风沼萦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昼。著人滋味,真个浓如酒。”   神清气爽,入无极殿用膳。诸妃早起,起身相迎。   刘备含笑示意。马氏、杜氏、邹氏,身怀六甲。命其安坐,万勿轻动。宫中婴儿大潮已过。瑶光贵人马氏,并杜、邹二美人,乃时下为数不多,孕身新妇。正如蓟国三百城邑,已稳步突破四百大关。蓟王子嗣,亦向四百徐徐迫近。   无妨。不算江表十港。及诸多海外荒洲。便是蓟国四百城港,便足可分封。更何况还有西域都护百城。陇右五百牢城。如前所说,蓟王先前趁设四方都护,将陇右牢城治权,皆划归辅汉幕府。即便流徙期满,治权亦不变更。凉州牧阎忠,只牧守西州汉人。余下羌氐诸胡,皆为辅汉幕府所辖。由幕丞贾诩等人分管。   官寺所在地,乃洛阳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幕府。幕僚又身兼宫职。上巳节后,皆随蓟王迁回国中。所谓“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内外法同,不宜偏私。   朝会时,幕僚与朝臣并列。   再加左右侧席,门下属吏并少府女官。灵辉大殿内,人才济济。所幸营造王城时,横竖一里,齐聚一堂,亦未显挤。   蓟王临朝,百官心安。   先朝后国,先国后家。先议幕府,再理国政。   “四方都护既开,洛阳乃天下之中,幕府不宜轻动。然论水运之便,无出蓟国之右。宜当在国中,择址另建别馆,为幕府所用。”蓟王遂看向左国令黄承彦:“国令可有合适之选。”   黄承彦起身奏对:“禀主公,蓟国渠千里流金,四季不冻。即便泉州冰封,无法入巨马水路,亦可经由金州港等,不冻港往来蓟国。尤其对漠北、岭南、东瀛三府而言,远比洛阳更为便利。臣,窃以为,宜当在王都,择址兴建辅汉幕府。洛阳仍可作为大将军府邸。”   蓟王心领神会:“换言之,辅汉大将军府邸与辅汉幕府分离。”   “主公明见。”黄承彦再拜。   “如此,当择于何地。”蓟王又问。   “且取图来。”黄承彦冲将作令苏伯言道。   须臾,王都微缩模型图,被将作寺属吏,拼凑成形。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栩栩如生。便是路上行人,亦似模似样。足见匠心。   “王宫北门外御道,右侧为门下署官寺,左侧乃二位国相府邸。可在门下署旁,与左相府隔街相对处,改建辅汉幕府。”黄承彦已有计较。   “此乃国宾馆。”左相崔钧言道:“若另作他用,迎宾又当如何。”   “回国相。”黄承彦答曰:“国宾馆多为四方使节入住。今泉州大使馆、南港十夷王邸,皆有广厦千间。足可容纳。西域诸国探亲使,长安城中五十五国邸,亦足够所需。北疆来人,另有楼桑蕃邸可用。便是门下署寺,亦有鸾栖馆。国宾馆,落成已久,却多空置。今只需稍加修造,便可为幕府所用。”   诚如左国令所言,国宾馆多数空置。乌桓、鲜卑来使,喜居楼桑蕃邸。西域来使,则入长安五十五国邸。岭南来客,有南港十夷王邸。东瀛遣使,自入泉州大使馆。   蓟国水陆通达。一日来回。   自无需拥挤城下。   蓟王欣然点头:“如此,便将国宾馆,改造成辅汉幕府。”   “遵命。”   刘备又道:“楼桑蕃邸、南港十夷王邸、长安五十五国邸,统称国宾馆。划归少府所辖。”蓟国无大鸿胪,王家诸事,皆为南宫少府管辖。泉州大使馆,则仍由左相管辖。   “喏。”群臣并无异议。   “泉州大使馆,宜当整修扩建。用于安置四方使节。”蓟王又道:“江表十港所立海外荒洲,皆有大汉一州之地。只需迁民圩田,向化岛夷。不出数代,皆为富庶之地。筑紫岛临近倭国列岛,亦循此例。凡使者往来,皆入泉州大使馆。”   “喏。”蓟国家大业大,如今又领护四大都护府。不断增筑,扩大接待规模,亦是国之常理。蓟国赋税,海外来钱,年年激增。足见利大。   港口常有一夜暴富之传闻。甚至有“遍地黄金无人拾”之说。   想想也是。对于尚未开化的莽荒文明而言。黄金、珠玉等奢侈品,远不及一捧粟、一块肉来得实惠。   重重利好,助推大航海风潮不减。随海市等船队,南下荒洲,俗称“拓荒之旅”。   内外无战事。种田营城,皆大利机关。凡家中青壮,有通水性者。多泛舟海外。虽如候鸟,四时而归。然人来人往,荒洲港津,从不断人手。筑路营城,造港通渠。待支渠四通,不断辐射内陆。许多岛夷,好奇之下,纷纷入港观瞻。得汉人善待,虽迁入城中栖身。   身体力行,耳濡目染。文明之火,焚尽莽荒。开化,乃早晚之事。   化外岛夷,无论处于何等卑微的阶段。只需注火,便会迅速提升文明等级。   人类,便是如此神奇。 第004章 砥砺同行   蓟国在内,幕府于外。   今时今日,国内利益,远大于海外。然假以时日,海外利益,当不输国内。尤其据刘备所知,海外荒洲,虽地处莽荒,却皆是未曾开发的丰镐之地。荒洲岛夷,得天地厚爱。甚至有“面包树”,此种神物存在。传闻,一棵便足可养活一大家,多种几棵当为妥妥豪强无疑。   试想,将此树苗,遍栽水土适宜之地。何愁吃不饱饭。   王母言,中夏地薄。诚不欺孤。   便是岭南,足可一年三熟,乃至四熟。只需将化外荒洲,岭南半岛,皆归于王化。大汉当再无饥荒。   “煮盐沧海曲,种稻长淮边。四时常晏如,百口无饥年。”   若能解决衣食住行,活人无数。还有何人,愿提头造反。   少年时,蓟王与恩师一问一答,正逐一实现。   然,名不正则言不顺。蓟王为达成所愿,幕府与封国,需砥砺同行。如此内外兼修,方可神功大成。   幕府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正因如此,黄承彦才提议,将国宾馆另作他用。毗邻北宫。与门下署,一墙之隔。与左右国相府,隔街相对。足见持重。   左相崔钧起身奏报:“洛阳并南阳二帝,皆遣使来贺。敢问主公,当如何回复。”   “合肥侯南阳称帝,孤已尽知。”昨日与王妃交颈而眠时,床头夜话。王妃于百忙之中,断断续续,将天下大势,娓娓道来。蓟王方知,《废帝诏书》存疑之事。   必出曹节、程璜,所设身后之谋。   此乃嫁祸安国之计。与其坐视二戚相争,延祸宗室。不如行祸水东引。令合肥侯重登地位,二戚唯有不计前嫌,抱团取暖。如此一来,二日并天之势成。可保少帝并三宫帝后,万无一失。   岂料少帝,另有所谋。暗中笼络董卓、吕布等宿将。一举擒获二戚。又灭尽党羽,手握洛阳兵马。集天下大权于一身。   饶是二宫帝后,亦不敢相争。纷纷称病不见。   天下皆小觑了少帝。   “自黄巾始,关东屡遭祸乱。积怨已久。徐豫七国,受‘宗王代汉’所惑,觊觎大位,亦不肯善罢甘休。更加袁氏等关东豪门大姓,裹挟其中。才有合肥侯受禅登基之乱。”蓟王环视群臣:“自桓灵以来,十三州反贼,自恃天命所归,何其多也。然,合肥侯毕竟出身宗室。又奉先帝遗诏,兄终弟及。故需另当别论。”   “主公以为,该当如何?”右相耿雍奏曰。   “孤窃以为,当传檄天下,劝其退位。”刘备答曰。一个“劝”字,足见蓟王恪守臣节。不失君臣之礼。   “若不听劝说,又当如何?”耿雍再问。   “当上表朝堂,且看陛下如何应对。”蓟王已有定计:“若命孤,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合肥侯乃是废帝。《废帝诏书》存疑,乃至被众人拥戴为帝。只因事出有因。蓟王若以下犯上,攻伐汉帝,便坐实诸侯逆乱之罪。然若得洛阳朝堂授命,自百无禁忌。   如此行事,有礼有节。百官交口称赞。窃以为,只需蓟国陈情表上,洛阳少帝自当诏令讨伐无疑。只需蓟王出兵讨贼,待灭合肥侯,扫平关东,大势既定。问鼎天下,指日可待。   百官皆面露喜色。   唯有贾诩,表情淡然。   刘备心领神会:“中丞何故无言。”   闻有此问,百官噤声,皆目视贾诩。   “回禀主公。”贾诩起身奏对:“臣,窃以为。恐难如愿。”   此言,正中刘备下怀。却明知故问:“何以见得。”   “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犹如今洛阳并南阳二帝也。”贾诩一语中的:“二帝皆出今汉宗室,而主公乃前汉王裔。论远近,二帝乃叔侄之争。主公当是外人。若主公明奉少帝之命,讨伐关东。焉知不能暗遵新帝之命,讨伐关中否?如此‘取之左右逢其原’,先灭关东,再取关中,天下皆为主公所得也。”   见蓟都尹娄圭等人,纷纷点头。百官这才醒悟。   门下祭酒司马徽,亦早窥破天机:“中丞所言极是。关中内外,乃叔侄之争。主公虽是汉室宗亲,然于今汉,亲疏有别。少帝并新帝,自当慎重。轻易不下诏命,讨伐彼此。”   刘备亦如此想。故才不曾擅自兴兵。   “豫州牧孙坚,兖州牧曹操,据大河天险以自守。麾下飞云、盖海二舰队,乃出蓟式造船术。若我水军强攻,必损失甚重。且若师出无名,反令二帝忌惮,生同仇敌忾之心。反而不美。”蓟都尹娄圭亦进言道。   荀攸一针见血:“此中时局,犹如三足鼎立也。”   一语惊醒梦中人。殿中百官,这才当真辨清一切。   蓟王、少帝、新帝,三朝鼎立。且蓟王强,二帝弱。大汉十三州,幽、冀、并、凉四州,蓟王自可一蹴而就。兵锋所指,望风而降。四州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然大河以南,蓟王虽暗中经营,然尚未有压倒性优势。尤其徐豫荆扬,豪强大姓,盘根错节。更加巴蜀天府之国,游离在外。蓟王若兴兵攻伐,绝非一日之功。   更有甚者。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决定天下大势的两场战役。妥妥拦路剧情杀。   稍不留神,悔之晚矣。   刘备自逢“刘平之变”。对天下大势,当真需谨慎以待。   “依诸君之见,该当如何。”刘备居高下问。   贾诩笑答:“主公既设四方都护,想必心中早有定论。”   刘备欣然一笑:“孤之心意,皆不出文和所料也。”   百官皆笑。君臣同契,其乐融融。   “且上表陈情。言,谨遵陛下诏命行事。”待百官辨清其中是非,蓟王此时下诏,自当水到渠成。   “喏。”   商讨国中,内外大事。不知不觉,已近日中。蓟王遂开宫宴,与百官同享。   宫中庖厨早有准备。   各式佳肴,拼成流水长席。食前方丈,莫过如此。   美酒却只一杯。   午后小憩,朝会继续。饮酒误事,君前失仪,岂非不美。 第005章 千家万户   午宴毕。百官离席,前往偏殿,洗漱更衣。待回座,残羹冷炙,已悉数撤去。食案换成承案(无腿)。案上置茶壶、杯盏、方格食盒一套。茶壶下置炭炉,壶中水已温。方格中,排列茶叶、干花、果脯及青盐、蜂蜜。各凭所需。   水煮香茗,茶香四溢。   提神润肺,止渴生津。   待撤去承案,宫人提琉璃香炉,薰染宫廷内外,驱走茶饭余味。百官遂各就各位,重启朝议。   “咣——”中书令赵娥,持槌敲锣。   锣响提神,功效如说书人手中醒木。   铜锣,时下称“铜盘”。“铜拔,亦谓之铜盘,出西戌及南蛮”。“南蛮国,大者圆数尺”。圆数尺之“铜盘”,便是铜锣。乃用“响铜”铸造。所谓响铜,指由铜、铅、锡,按一定比例混合炼成。可发出悦耳之声,古时多用来铸钟。“凡铸钟,高者铜质,下者铁质。今北极朝钟,则纯用响铜。”后世不再拘泥,常被制成各式乐器,称“响器”或“响铜器”。   锣声散尽。   右相耿雍起身奏报:“禀主公,今国中二十七县,支渠四通,港津珠联(串联)。航路辐辏,船户众多。且在渤海湾区,各有一顷海田。年后各县明庭,皆有上疏。问询,船户如何配民爵。”蓟国民爵,一视同仁,向全体国民开放。只需满足一定条件,如纳税、应募,捉贼、拿赃,消息、情报等,于国有利,皆可积功进爵。主要还是赋税并徭役。   “海田不似稻田,更不比盐田。”刘备深知近海养殖之利弊:“丰年多产,一本万利。然若遇风大浪急,鱼死网破。一季辛劳,片鳞无收。故船户升爵,海田并非关窍所在。”   “敢问主公,关窍何在?”正因不好计算,各县才纷纷上疏。   “运力。”蓟王脱口而出。   “敢问主公,何为运力?”右相奏问。百官交头接耳,皆似是而非。   “运力又称载力。便是运输装载之能力。”蓟王解释道。   右相心领神会:“主公之意,乃主计所载辎重人员。列为升爵之需。”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船户非渔户。逐水而居,靠往来僦船为业。‘一车载二十五斛(石),与僦一里一钱’。国中船户,家船最少亦载千石。四十倍于车运。然僦一里亦只需一钱。此去洛阳,三千里水路,得钱三千。交税几何?”   “百取一。”都船令李永,起身奏报。   “若僦船南下海外荒洲,交税几何?”刘备又问。   “千取五。”李永如数家珍:“河运千取十,海运千取五。”   “一年之中,往来江海。僦船所载辎重人员之和,便是运力。”   “妙哉。”门下祭酒司马徽抚掌笑道:“主公此举,乃为大兴水运也。”   百官亦纷纷领会。船户升爵,与运力息息相关。为增加运力,必多僦船出海。如此自能大兴水运。   蓟王又道:“观天阁,掌天文气象。若风大浪急,不宜出海,各港当下禁海令。切莫令船户轻身涉险。”   “遵命。”都水令再拜。   “农户、匠户、军户、士户(就读于太学坛之太学生家门)、商户、医户、乐户、盐户、渔户、船户等,千家万户,皆为编户齐民,当一视同仁,不可偏私。”蓟王居高下看,环视百官:“只需为爵民。自可享,应得之便利。断不可因人而异,区别对待。若违此命,严惩不贷。”   “喏。”   之所以无“吏户”或“官户”,只因出仕便可得民爵,为爵民。事实上,蓟王亦不想重蹈魏晋覆辙。乃至宋时演变成“形势户”。   爵民高于齐民。故又被国人称为“爵士”。“士”之含义,不言自喻。   蓟国事事敢为人先。正因引领时代大潮,故新老交替,问题层出不穷。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胸有成竹,应对自如。   困扰国中许久的船户进爵难题,待蓟王醒来,便迎刃而解。足见一斑。   内政外交,被左右国相,交替道来。蓟王皆有应对之法。   若遇不决,则令百官畅所欲言。军事有蓟国双壁。谋略有四大谋主。内政外交,人才济济。毋需多言。   自出八分田沮。多年来,黄金阙少有人登顶。足见顶级人才之稀缺。   无妨。一枝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沉月女校,蓟太学坛。更有黄金台上黄金阙。网罗天下英才,为我所用。助推蓟国一日千里。何其快哉。   蓟国亦是国相主政,无有例外。幕府三丞共治,亦是常态。唯一缺憾,便是戏志才。左中右,三丞皆得其人。未有余缺。故代主牧守西域,劳苦功高之戏志才,屈居三人之下。   蓟王苦思良久,今日终有弥补之法。   这便命中书令赵娥,当殿诵读。封戏贤为军师祭酒。类比军正、军司空,省称“军祭酒”。“谓官名祭酒,系部门之长。”如门下祭酒,便是门下署之长吏。   军师祭酒,乃为首席参军。领参赞军事,秩中二千石。   戏志才,谋略优于治政。调入幕府大营,与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共掌军务。亦是人尽其才。   主公此举,可谓神来之笔。饶是幕府中丞贾诩,亦拜服。   “西域都护府吏治,日臻完满。二位大才,不宜小用。择日调回,另有大用。”蓟王言道。   “喏。”群臣振奋。六大谋主齐聚。主公必谋大事。   “启禀主公,众海市令上疏,欲新造医船,遂同南下。不知可否?”市舶令田骅,起身奏报。   “可也。”蓟王言道:“先前旗舰内设医疗舱,船医多随舰同行。然旗船一舰多用,左支右绌,力有未逮。当可仿校船,新建医船。往来江表海外,为我吏民寻医问药。将作令,可着手设计建造等,相关事宜。”   “臣,遵命。”苏伯下拜。   积压朝政,一日理毕。政通人和,莫过如此。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蓟王再开夜宴,与群臣不醉不归。   蓟国上下,风调雨顺。一扫先前,阴霾之气。 第006章 长辔远驭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蓟国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万家灯火,堆光如昼。   街上又出新物。乃琉璃街灯。立于道旁,阙灯不及照亮之处。灯柱坚木包砖,顶上四面琉璃。内置灯盏,由亭卒依次点燃。待鸡鸣时,再依次熄灭。街灯一出,更助游兴。   为国人外宾,交口称赞。   夜战何须挑灯?   北宫合欢殿。今夜侍寝之七位妃嫔,已洗漱入殿。恭候多时。   蓟王天赋异禀,麒麟霸体。一角带肉,自不用说。又得左仙人传以控御奇术。再得诸夏女仙,言传身教,房中术日臻大成。尤其采得骊龙颔下,千金之珠,炼成“真我”,已殊为不易。更加千年不遇,九天神女降入灵台,神魂相合,而成忘形之交。固本培元,生生不息。重重利好,助推蓟王,折冲御侮,长辔远驭。   须知,阳衰不坚,多出精神及心理顽疾。   量化而言。礼赞百姬,何必七日之礼。三日足矣。   后宫半月轮替,绰绰有余。   莺歌燕语,沁人心脾。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洛阳南宫,玉堂殿。   蓟王上表,已快马送至禁中。少帝不敢怠慢,这便专开朝会。   “蓟王言,奉命行事。”少帝环视群臣:“诸君以为,当出何命?”   “老臣以为。”少府张俭,先声夺人:“当诏命蓟王,出兵讨伐关东群贼。”   少帝不置可否,遂看向卢植:“卢司空,以为然否。”   “臣以为,兵者,国之大事。不可擅动。蓟国兵马,天下强军,南征北战,未尝一败。然关东群贼,乃奉合肥侯为帝。臣,窃以为此乃家门之争。蓟王虽是宗亲,却是外臣。不宜牵扯其中。”   闻此言,少帝面色稍霁。显然,卢司空之言,正合圣意。   果不其然:“卢司空谋国之言,甚慰朕心。合肥侯与朕,份属叔侄。先前三路兵发,兵谏洛阳。所幸,及时悔悟,自行散去,未铸大错。朕若命蓟王,携军南下。固可扫清关东乱臣贼子。然若见事不可为,关东乱臣兵行险着,裹挟合肥侯,负隅顽抗。殃及宗室,朕之过也。”   “陛下明见。”一众老臣心领神会。陛下内外分明。将关东乱臣,与合肥侯僭越称帝,区别以待。与其说,顾念同宗之谊。不如说,恐唇亡齿寒。蓟王一旦平定关东,威信天下,声望无以复加。恐长驱直入,攻陷洛阳。即便不行自立。诸如党魁张俭者,待上劝进表。再逼少帝禅位于蓟王。如此,亦水到渠成。   诚如贾诩所料。少帝必轻易,不搬蓟王这尊金佛。   终归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刀兵一起。是否能如少帝所愿,善始善终。犹未可知也。   故为长远计,当不可操之过急。   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二戚把持朝政,视少帝如无物。且二戚皆有废立之心。少帝如坐针毡,整日提心吊胆。如今,二戚并党羽,悉数收押黄门诏狱。洛阳权柄,皆入少帝之手。所谓乾坤独断,莫过如此。   试想,以今时今日之少帝。当真还想蓟王入朝辅政乎?   关东徐、豫、兖,三州不全之地。如何能与剩下十州相抗。且少帝亦比新帝,年轻十余载。自然等得起。   蓟王子嗣众多,太妃早有言在先。王嗣毋论男女,皆有一城食邑。如此说来,不出二十载,蓟国支离破碎。再无大汉一藩之赫赫声威。   那时,何愁江山不定。   常闻“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事实上,对比蓟王、合肥侯。时间是少帝最大之倚仗。亦是最大之助力。   不得不说。能看到如此长远,实属难得。   只不过,少帝却忘了。今汉自立朝起,南北二宫,少有长寿之君。能年过四旬,已是弥足可贵。何来长命百岁。   窦太皇年十五入宫。已过二十二载。若能如董太皇,安然度过不惑之年,自数难能可贵。   自少帝亲政,窦太皇已少有往来玉堂殿。或与董太皇相伴云台。或重回长信宫,与孤母作伴。   便在少帝专开朝议之时。   窦太皇已入长信宫,与母相见。   刘备少年时,唤窦大将军遗孀,诸母。年长之后,称呼不改。后娶窦太皇姑母窦氏。从备份而言,已与诸母平辈。然,正如诸母所言。修仙之人,不绊凡尘。于是各论各的。刘备仍称诸母。   诸母年岁渐长。知蓟王为妖人所害,灵台受损,长睡不醒。焦虑忧思下,竟一病不起。所幸有前太医令张奉,细心诊治,这才转危为安,略见好转。   “阿母今日无恙否?”窦太皇捧药上前。   “无妨。”榻上诸母,展颜一笑:“倒是我儿,心累否?”   将汤药吹温,窦太皇言道:“宫中岁月,习以为常。”   “先前若非贾诩阻拦,你我母女,早已远走高飞。如今身陷囹圄,朝不保夕。且我儿又身负禁中绝密。稍有不慎,恐难善终。”诸母言道:“闻蓟王已醒,少帝何时唤归?”   “依我之见,蓟王难回。”窦太皇实言相告。   “何以见得。”诸母停药相问。   窦太皇轻声道:“少帝既夺二戚之权,又掌洛阳之兵。无人掣肘,何其快哉。又如何肯将一朝之政,拱手于人。除非洛阳生变,蓟王恐毕生难入八关一步。”   “利欲熏心,莫过如此。”诸母一声长叹。   须臾又低声问道:“女儿之事,欲瞒到何时。”   母子自无秘密可言。窦太皇答曰:“先前,董太皇已坦露心机。不出所料,亦有其分。且暗中询问先帝《起居遗诏》之事。若被其窥知遗诏所在,少帝必起杀心。”   “莫非,少帝已知遗诏乎?”诸母忙问。   “十有八九。”窦太皇叹道:“不曾料到,少帝长于宫外,深得道人史子眇之真传。宫中亲信,或已被其用道术所惑,吐露真言。常有身边中大夫,失魂落魄,昏睡于半道。醒来后,先前种种浑然不知。料想,必是少帝,或是史子眇门中弟子所为。传闻此术名曰:‘摄魂’。”   “唉,常闻‘乱世出妖邪’。今日方知,果不其然。”诸母面露惊惧。 第007章 分庭抗礼   “阿母且放宽心。蓟王来与不来,少帝并合肥侯,皆不敢妄动。”窦太皇宽慰道:“大河南北,关中内外。三朝鼎足之势成矣。蓟王强而二帝弱。为防折鼎覆餗,社稷无存。二帝必小心行事。”   “蓟国毕竟是藩国,如何能与两处汉廷,分庭伉(抗)礼。”诸母不无担心:“且蓟国不过千里之土,如何据万里江山。”多数时人,皆如此想。   然窦太皇却例外:“蓟国千里疆土,却活千万国民。两汉四百年,白驹过隙。时至今日,封君列候,汉室宗亲,又有几人记得,我高皇帝乃起于微末,以布衣提三尺剑奋取天下。皆视万民为草芥。黄巾乱时,蔑称‘蛾贼’,亦或是‘蚁贼’。唯有蓟王,善待百姓。曾言:‘孤不负天下,天下终不负孤。’便是上古先贤所言,‘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荀子曰:‘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便是此意。”   “少时蓟王便喜读《荀子》。”诸母意味深长:“我儿,深知蓟王也。”   窦太皇柔然一笑:“论治国,女儿差蓟王远矣。”   “汉家之事,我儿毋需强为。蓟王在北。料想,这江山,定乱不到哪去。”诸母饮尽汤药,片刻已沉沉入睡。   待母亲熟睡。窦太皇便轻轻起身,捧盘自去。   若非心有羁绊。窦太皇早已香消玉殒。满门遇害,方知亲情可贵。能如蓟王,坐享齐人之福者,天下绝无仅有。三百子嗣,百三十余子,已超先祖矣。   南阳,新帝宫。   “蓟王何意?”关东群雄齐聚一堂,新帝居高下问。   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起身答曰:“回禀陛下。蓟国号‘大汉一藩’。先帝虽赐加黄钺,然蓟王却是诸王。陛下乃大汉天子。即便蓟王心中存疑,亦不敢轻言弑君。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便是君臣之道。”   新帝轻轻颔首:“蓟王行事,向来有礼有节。蓟国乃大汉藩属,无诏兴兵,是为谋逆。朕之帝位,乃先帝授予。无故被废,天怒人怨。祖宗庇佑,上天怜惜。才有今日复立。”   知晓前后诸情,袁绍有恃无恐:“如此,陛下当可安心。当善守关东之地,与洛阳一较长短。料想,蓟王当有决断。”   新帝又问:“若弘农王(少帝),诏命来攻,又当如何。”   曹操笑道:“陛下安心。臣窃以为。弘农王,必不会如此行事。”   “何以知之?”袁绍忙问。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曹操一语中的。   殿内群雄,心领神会:“原来如此。”皆暗松一口气。   新帝亦慨叹:“朕与弘农王,乃叔侄之争。亲疏有别。岂能假他人之手,屠戮家门。”   “陛下明见。”群雄下拜。   “南阳帝乡,乃龙兴之地。所产兵甲机关,不输蓟国。奈何屡遭逆乱,赋税不足。诸君可有良策?”新帝问道。   “徐豫荆扬诸国,颇为富足。或可将本季献费,先行支取。”袁术早眼馋诸国富庶。   “可行否?”新帝颇多顾虑。年年缴纳献费,乃本朝惯例。黄巾乱后,群盗蜂起。关东残破,故得减免。如今食言索取,新帝恐激怒诸国君。   “无妨。”袁绍言道:“诚如孟德所言,‘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南阳在下,徐豫诸国在上。先亡诸国,而攻南阳矣。且陛下筹措资财,乃为锻造兵甲机关,大利于朝。徐豫诸国当鼎力相助。只需徐豫诸国,敢为人先,荆扬二州,当不落人后。”   “中丞言之有理。”新帝这便传令:“诏命徐豫荆扬诸国,足额纳献。督造兵甲机关,拱卫关东诸地。”   “喏。”   “荆子口前‘草桥关’,扼守武关道。水陆并通,宜当重筑。”新帝早有计较:“取名‘荆关(荆紫关)’,拱卫南都。”   “钱从何来?”南阳太守袁术试问。   “献费取之。”新帝答曰。   “遵命。”袁术大喜。   “鲁阳县北之‘三鸦道’,为‘趋洛之捷径’,亦是‘出奇之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三鸦口上鲁阳关,乃南都北部咽喉。宜当增筑。”新帝又道:“临近关邑,亦酌情增补。”   “连修二处雄关,耗费极大。单献费一项,恐难度支。”袁术言道。   “自武帝始,凡遇度支不足,则行卖爵、贷假、榷酤、算緡、盐铁之事,无所不举。”袁绍答曰:“事急从权。陛下当可仿效。”   “不可。”曹操急忙阻止:“新朝初创,民心未定。若此时行卖官鬻爵,自寻死路矣。”   新帝言道:“曹将军所言,甚慰朕心。不可急于求成。荆(关)通长安,鲁阳趋洛。先急后缓。如此,当先筑鲁阳,再修荆关。”   “陛下明见。”群雄下拜。   “南都兵力几何?”新帝又问。   南阳太守兼领尚书令,袁术答曰:“有精兵一万。坚兵利甲,弓弩齐备。据险而守,断无差池。”   “再募三千虎贲,拱卫禁中。”兵不嫌多。   “喏。”袁术暗自苦笑。朝廷资费,捉襟见肘。陛下处处做万全之备,如何能足够。   待散朝,新帝独留二袁。   “卖官鬻爵,虽是亡国之术,却能救人于水火。”新帝开门见山:“关东豪门大姓,何其多也。若为家门子弟,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亦是人之常情。”   “陛下明见。”二袁心领神会。   “当效先帝西园卖官。价与官秩相当。”新帝一口定价。言下之意,四百石官,卖四百万钱。二千石官,作价二千万。   “遵命。”袁术抢先领命。   “此乃权宜之计。”新帝谆谆善诱:“当慎而又慎,不可放滥。”   “臣等,敢不从命。”二袁领命而去。   “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来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来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后将无复,非长术也。”默诵《吕氏春秋·义赏》所载名言警句,新帝一声长叹。   终归,不得已而为之。   先续命,再治病。 第008章 拍案惊奇   西域都护府,它乾城。   它乾城,制霸绿洲,无畏生长。多年未见,旧貌又换新颜。   横竖十里,周回四十里余。高楼广厦,鳞次栉比。八门洞开,川流不息。首屈一指,乃西域中枢。凡大宗贸易,必经城中八市往来。便是域外奴隶,亦先入市中,修养调理。再分门别类,送入各城安居。西域五十五国,都护百城。人员辎重,皆奔此城。日进斗金,实至名归。   内中繁华,堪比西京长安。   蓟国署寺,皆在此地设立分馆。西域大使馆,便是域外诸国,亦常设使节,足见一斑。   多年奴隶贸易,让域外诸国,盆盈钵满,攫取巨大利益。乃至都护府百城,已破五百万口。尤其它乾一城,足有百万之众。   域外奴隶,再世为人,永不为奴。号“绿洲自由民”。皆奉蓟王为主,忠心不二。   如前所说,群狼环伺。周遭皆是奴隶王朝,唯绿洲可享自由。还能逃往何处。为重利所驱。远至大秦,纵横西陆,大小城邦,诸多列国,被三大强国,鲸吞瓜分,不可计数。然却少有杀戮,多行抄掠。   皆高价贩入西域。且世人皆知,蓟王好胡(女)羡(女)仙。域外诸国,投其所好。西陆亡国公主,纷至沓来。齐聚西域大使馆。乃至人满为患。   即便如此。罗马、安息、贵霜三国骑士,仍不知疲倦。如蝗虫过境,抄掠周遭小国。若有公主有倾城之貌,甚至能免于灭国。   无它。万一送至绿洲,得蓟王宠幸,纳入后宫。受封美人,乃至贵人。便等同于和亲大汉。试想,蓟王如何能坐视妇翁(岳父)受辱。   牵扯蓟王。饶是前二位都护府丞,亦不敢大意。西域大使馆,历经增修。如今之规模,已与离宫无异。   西域人氏,皆称“西宫”。与漠北都护府所在地,“北宫”并列。又因西域,地处四裔,在诸夏之中,位于极西之地。故被域外胡人,俗称“西夏”。因而,西宫又称“夏宫”。北宫自是“冬宫”无疑。   俗谓,潜移默化,因势利导。许多事情,并非蓟王本意。然不知不觉间,已约定俗成。   如之奈何。   正如云霞卫,各个暗藏贞绢,以备不时之需。能被蓟王临幸。想来,唯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形容此,人生际遇。若能一夜承欢,暗结珠胎。何必待龙珠集齐。   正因如此。太妃有感何后命麻姑,盗采精元,千里投怀。故才严令禁止。北宫合欢殿,不得擅入。   所谓“千里投怀术”,便是后世人工受孕。无需高深技艺,更无需先进诸器。便是兽医,皆可徒手施术。实在是,不值一提。   其原理,甚至不比法烛复杂。   何必拍案惊奇。   一言蔽之。科技法术,一线之隔。不过是知识障而已。正如那株人参榕。若非亲眼所见,刘备岂能知,所谓珊瑚妇人,不过如此。夫立于天地,行于世,还是要有些许,想象力。   言归正传。   它乾内城,都护府。   蓟王万里敕令,姗姗来迟。   虽久居高位,已是宿臣。闻蓟王授予中二千石,军师祭酒。戏志才,亦难免落泪。   李儒笑劝:“为志才专设此雄职。主公全护之心,日月可鉴。”   戏志才感同身受。这便拭泪下拜,面东受命。   恭送门下督郑泰,入精舍歇息。待平复心情,戏志才言道:“主公命我二人,即刻东归,必有大谋。当与杜畿,早日交接。”   “善。”李儒言道:“杜畿为将兵长史,并它乾令韦端,皆可重用。得戊校程普、己校徐荣、宜禾都尉段煨、农都尉张猛、军司马臧霸等一众能臣辅佐,你我即便东归,料想西域亦可长治久安。”   “先前郑公言,主公另有敕令。”戏志才笑道:“料想,必是擢升杜畿、程普、徐荣等人。”   “当是如此。”李儒亦如此想:“四方都护府,今为辅汉幕府所辖。西域首当其冲,乃大汉藩屏。试想,主公既以将军领护。程普、徐荣等人,当为中郎将。”   不出二人所料。待杜畿、韦端、程普、徐荣等人,闻讯抵达都护府。   郑泰再宣蓟王诏命。   长史杜畿、它乾令韦端等,皆擢升官秩,兼领宫职,秩真二千石。   程普、徐荣,擢升为左右绥边将军,兼领宫职,亦秩真二千石。并统帅五万西域联军。余下段煨、张猛,皆升为中郎将,秩二千石。军司马臧霸为绥边护军,同秩二千石,统帅中垒,拱卫它乾城。亦“总六军之要,秉选举之机”。拥有监督诸将,上疏劾奏之权。因领此职者,须秉公无私,方能举荐良材,反之则有收贿之讥。臧霸素来清白,嫉恶如仇。蓟王自是知人善用。   各人先前原职,亦有后人继承。   如此层层擢升,皆大欢喜。   郑泰乃蓟王门下。不辞万里,亲临西域。足见主公持重。   绥边右将军徐荣,抱拳道:“主公无恙否?”   “主公无恙。”徐荣乃蓟王家门宿将,郑泰自当礼遇有加:“因祸得福,今非昔比。”   “无恙便好。”徐荣这才安心:“且回主公。臣等,自当尽心竭力,护西域周全。”   “敢不从命。”郑泰肃容回拜。   绥边左将军程普,又言道:“闻,二位府丞不日东归。敢问郑公,我主兵锋所指何处?”   “或是南越,或是巴蜀。”郑泰答曰:“国中虽有传闻,然主公尚未明示。”   “洛阳、南阳二帝,又当如何?”天高皇帝远。身旁又皆至交袍泽,臧霸索性明言。   郑泰亦是豪杰,百无禁忌:“主公必有计较。”   “甚好。”臧霸言简意赅:“到时,劳烦郑公,六百里传书我等。西域兵强马壮,当可一用。”   “一定。”郑泰抱拳一笑。   诸事已毕。   遂大摆筵席,为郑泰接风,亦为二府丞送行。   席间,戏志才附耳言道:“西域大使馆中,美人如玉。日积月累,该当如何?”   郑泰龇牙一笑:“太妃严令禁止。不敢擅自做主。”   戏志才略带醉意:“不若同行,先送入五十五国邸。”   “这……”郑泰乘兴一想,并无不妥。这便应允:“如此,也好。”   我主光融天下。王宫不满千人,岂非被域外诸王耻笑。   当满饮此杯。 第009章 伐毛洗髓   二位府丞,各有迁升。择日便将东归,辅佐蓟王。遂为绿洲所知。   累日来,都护府前,车水马龙。皆是各方使节,各色人等,携厚礼赶来送行。蓟国中二千石俸,又兼领中二千石宫职。为民爵十七等之驷车庶长。官俸、宫俸、岁俸,再加春腊二赐,二千万之巨。又岂会收受他人私钱。   两汉官秩,曾有比百石、五百石、比八百石、八百石,不等。后为成帝时所除。其目的,或是为与二十等爵相配。   中二千石之上,便是万石顶俸。为民爵十八等之“大庶长”。蓟国唯太医寺华大夫得享。去年腊赐,华大夫呕心沥血,亲手调配之『九九归原丹』并『九九驻颜膏』,而“赐位特进,见礼如三公”。首开蓟国万石高官之先河。民爵已升至大庶长。然宫职,仍为门大夫。故续称“华大夫”。   时,二宫太皇金口玉言。改蓟国医馆为蓟太医寺。太医令遂成太医寺主官。于是刘备迁原太医令华妁,为左(太医)令。其父华佗,当为右(太医)令。父女二令,遂成佳话。   须知,太医令并非万石官秩。因“赐位特进,见礼如三公”。此乃加官。   万石薪俸,月谷三百五十斛,年俸四千二百石。春腊二赐翻倍,得钱二百五十二万。民爵十八等之“大庶长”,岁俸九百石。授田九十顷,授地九十宅。九十顷蓟国美田,稻花鱼翻倍,年入一千六百二十万钱。三俸相加,华大夫年入一千九百五十余万。   近二千万钱,蓟国高俸令人咋舌。   国中早有传闻。二位国相,并王傅,及四少师,或可食万石。奈何上巳节后,蓟王长睡不醒。醒来当夜,四少师之大儒陈寔,便安然辞世。   于是,加官之事,再次搁置。   为不与王傅、国相,少师争先。华大夫多行避嫌,而不上朝。正如多年前,右国令亦不上朝雷同。另有华妁侍奉宫中,亦可代父行事。   所幸,太医寺职能特殊,治病救人,寻医问药,上不上朝,并无二致。难不成,还向蓟王通报药方不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实无必要,事必躬亲。   西域都护百城,辖民五百万众。人口组成,当真天南海北。官方一切,皆为汉式。便是民间,亦大兴汉风。先前母语,渐已无用。然蓟王特下诏命:母族不可弃也。各城校馆,除汉家文明外,皆可习得本族文化。   汉话之难,何比汉字之难。汉字之难,何比文言?   语成天书,莫过如斯!   然即便如此。热情倍增,风潮不减。大汉风貌,足见一斑。   华大夫,之所以名扬西域。乃因“洗髓膏”之风靡。使用此膏,又称“伐毛洗髓术”。简称“伐毛术”。   典出汉·郭宪《东方朔传》:“吾却食吞气,已九千余年,目中童子,皆有青光,能见幽隐之物,三千年一返骨洗髓,二千年一剥皮伐毛,吾生来已三洗髓五伐毛矣。”   原意指刮去毛发,洗涤骨髓。后常以此言作贺语,赞其脱胎换骨,洗心革面。   之所以,风靡西域。正因此术可伐毛。   除体毛。   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西陆贵族,为除旺盛毛发,无所不用其极。   传闻,古埃及人曾率先发明“糖渍除毛法”,与后世蜜蜡脱毛,原理类同。用蜂蜡或糖腊涂抹皮肤,再覆一层纱布,而后用力撕去毛发。   又传闻,脱毛绝非只为美观。除毛,除可拥有一个光鲜亮丽的外表,还可避免寄生虫,如阴虱的滋生。更有甚者,认为阴虱滋生处之毛发,会招来恶魔。蔑称为“魔鬼的黑森林”。对后世西方审美,影响深远。   于是乎,人类除毛史,甚至可追溯到石器时代。   另有传闻。脱毛风从古埃及直传至古希腊。因见士兵肉搏时,毛发极易被敌人一把薅住,从而处于劣势。于是亚历山大大帝,痛定思痛。命令所有士兵,必须除毛。   时下,罗马各个阶层,之所以迷恋丝绸到无以复加。正因那份丝滑,如女神的柔夷,抚过浓密的体毛,丝毫没有麻织物的突兀及不适。此与后世男性首穿丝绸长袜的生理诉求,如出一辙。   胡人如此,汉人亦如此。   隋唐时,流行“挽面”。先在脸上抹些石灰粉用作润滑,而后以一根浸湿的白丝线,借助牙齿和双手,让线上下左右交叉绞动,拔掉脸上绒毛。此脱毛法,直至二千年后,某些地区仍在使用。   华大夫独创“伐毛洗髓术”,兼顾“伐毛”与“洗髓”。众所周知,大面积“糖渍除毛”,极容易造成毛囊发炎。轻者皮肤红肿溃烂,重者由表及里,危及性命。   “洗髓”的作用,便是防止毛囊发炎。原理不复杂。百花香露,酒精消毒。   一次伐毛,终身受益。即便重度患者,连施数次,亦无毛矣。   可想而知,如何能不风靡西域。“洗髓膏”价格高昂。“伐毛术”代价不菲。然却难阻绿洲人氏,爱美之心。   夏宫美人,皆用此术。足见一斑。   玉雪柔肌,外裹蓟式素纱襌衣,妥妥美人如玉。再得“三花露”、“养颜汤”、“红玉膏”、“羊髓膏”、“麝香膏”、“绒珠粉”……内服外敷,各式美容药膏增持,驻颜有术。助推蓟王后宫,万种风情。   华大夫食万石俸。自当实至名归。   此去归国,恐难再回。   凡能带走,悉数不留。   来自西陆的各式人等,尽择优良,汇聚成浩浩荡荡,数万大军。走居延外道,直奔蓟国。   东西文明的首次碰撞,将迸溅出何等璀璨之火花。众人皆拭目以待。   洛阳十里函园,客堡国宾馆。   得罗马皇后鲁琪拉召唤。圣火祭司阿奇丽娅并黑夜女王英妮娜,双双入内。   “皇后何事?”阿奇丽娅为此,甚至中断了“与神的对话”。   “五万出身西陆的绿洲自由民,正沿长城直奔蓟国。”鲁琪拉在绿洲,已有大量追随者:“其中不乏贵族、军官、诗人、学者、工匠。以及沿线诸国的适龄公主。”   “西征?”黑夜女王英妮娜脱口而出。   “尚未得知。”鲁琪拉目光如水:“该当如何。”   “速去蓟国。”阿奇丽娅当机立断。 第010章 多子饶妻   “何以见得?”鲁琪拉久居汉土,耳濡目染,汉风深邃。   “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阿奇丽娅亦不遑多让:“‘王之道,和为贵’。汉廷兴羁縻和亲,乃四百年戍边国策。蓟王汉室宗亲,有高祖之风。和亲之策,所向披靡。正如先前所言,只需和亲皇后,蓟王当可立足罗马边墙(边境)。然若再和亲沿途诸国公主,蓟王可保漫长行军线,安然无虞。甚至携大汉天威,许以丝路巨利,组建『征西联盟』。各国心甘情愿,出钱出力出粮出兵,助蓟王西征。”   “赛里斯人,多子饶妻。本以为乃取祸之道。岂料蓟王应运而生,麒麟霸体。能御数女。从未间断。”鲁琪拉一声叹息:“又以为传言终不可信。不过笑谭耳。岂料二十余岁,便有三百子嗣。若非日日不缀,焉能珠胎暗结。螽斯衍庆,绵延不绝。”   “待子女长成,皆食一城之邑。封君翁主(诸侯王女位号),人人得其份。且所聘妃嫔,多出贞妇烈女。言行得体,举止有仪。和睦门风,有目共睹。”阿奇丽娅喃喃道:“爱恨分明,快意恩仇。世间奇男女,莫过于此。”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英妮娜向来言简意赅。   “传闻,少年时,蓟王与好友,同游安平。路遇牵招卖马,一金知人心。遂成佳话。”阿奇丽娅言道:“时人皆知,蓟王少时便有识人之明。”   鲁琪拉心领神会:“所以,世道未变,然蓟王却能自行择选。‘一金知人心’,便是择世道人心中,赤诚如金者。”   “皇后明见。”英妮娜轻声一笑。   笑中深意,鲁琪拉焉能不知:“传闻,少时蓟王首创果冻奇物。为名士所喜,称‘果仙冻’。后竟成鉴别真名士之必备。能吃一口果仙冻,方为真名士。”   深看英妮娜一眼,鲁琪拉又道:“若以此处论,天下赤子烈女,自当齐投蓟王门下。如若不然,便不足以称之。”   英妮娜,眸生异彩,笑而不语。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鲁琪拉慨叹:“如同丝路沿线,皆投奔大汉。”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英妮娜言尽于此。   “国书大汉天子,言,我等不日将游历河北。”鲁琪拉当机立断。   “遵命。”阿奇丽娅又想起了与亚马逊女王的约定。   罗马国书,由大鸿胪面呈少帝,无需经尚书台。   少帝看后,欣然叹道:“大秦皇后,去寻蓟王矣。”   “臣,恭喜陛下。”司隶校尉董卓,先声夺人。   “何喜之有?”少帝犹未回神。   “闻蓟王万里敕令。调回戏、李二谋主。今大秦帝后,闻讯北上。必与此相干。”董卓却有见识。   略作思量,少帝心领神会:“六大谋主齐聚。蓟王必有所谋。”   “陛下明见。”董卓洋洋得意。   “京师可有传闻。”少帝居高下问。   卢司空答曰:“传闻,蓟王或亲赴南越平乱。”   “可是山越之乱?”少帝亦有耳闻。   “林邑国数寇日南。先前又屡阻夷王,北上和亲。劫掠往来商贾,杀害大汉吏民。为祸日久。”卢司空言道:“为辟土开疆,拱卫三南。蓟王或亲征林邑。”   “传闻‘林邑有金山,金汁流出于浦’。”少帝言道:“不知然否。”   “然也。”卢司空答曰:“本是大汉象林县,却为贼所占。国中无田,故常有侵占日南之心。”   少帝欣然点头:“蓟国楼船,坚船利炮,铁壁铧嘴。想必,当一战而胜之。”若蓟王南下,少帝自可安心朝政。待稳坐江山,再四面合围,剿灭关东群贼。   心念至此,这便问道:“太傅、太仆一行,今在何处?”   “已入临淄。”太尉曹嵩起身答曰:“此时,或已与青州刺史相见。”   “甚好。”少帝言道:“太傅、太仆一行,兹事体大。若能联络青、徐、荆、扬四州,四面合围,讨伐关东逆乱。何愁天下不定。”   “陛下明见。”群臣下拜。   青、徐、荆、扬四州,有三州长吏,乃出汉室宗亲。若能得其相助,如少帝所言,四面合围。关东群雄,如何能挡。   且蓟王远赴大汉日南。鞭长莫及,无暇他顾。此乃天赐良机也。   无怪董卓恭贺。确实可喜可贺。   少帝欣然散朝,返回后殿。   百官自行出宫不提。   南宫云台。   “何人行刺!”董太皇噩梦连连,猛然惊醒。   环顾左右,并无异样。这才稍得心安。   “太皇。”便有心腹中大夫,闻声入内。   “朕,无碍。”董太皇有苦自知。自二戚被捕下狱。朝中党羽悉数拔去。少帝手握京师数万强兵。朝堂之上,再无掣肘。令行禁止,言出必行。渐有汉帝之姿。   不出二载,待二戚“病死”于狱中。少帝必灭何氏、并董氏满门,以除后患。何太后母凭子贵,或可幸免于难。窦太皇孤家寡人,亦可颐养天年。唯独董太皇,求生不得。   故整日提心吊胆,坐卧难安。乃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整日噩梦不断。   心腹中大夫,乃出董氏一门。与太皇同车上洛,十余载风雨相伴,自然亲近。见董太皇噩梦缠身,恐积郁成疾。这便伏地进言道:“太皇明知断难苟全,宜早下决断。迟恐生变。”   “如何决断。”太皇反问。   “奉先帝《起居遗诏》,行废长立幼。”中大夫切齿言道。   “慎言。”董太皇呵斥。   “奴婢罪该万死。”中大夫以头触地。   董太皇一声叹息:“何罪之有。起身吧。”   “谢太皇。”中大夫再拜起身。   时局紧迫,毋需多言。稍不留神,身死族灭。   便在此时,便有玉堂殿黄门细作,送来朝会密报。中大夫查验无误,呈送帘内。   董太皇细看后,恶念丛生,森然一笑:“联络宗室,四面合围。史侯好计较。”   杀身之祸,迫在眉睫。   中大夫感同身受:“死将至矣。”   董太皇当机立断:“窦太皇何在?”   “出宫探母,多日未归。”中大夫答曰。   “封谞何在?”董太皇又问。   “谨守永乐宫,寸步不离。”中大夫又答。   “且去如此如此……”董太皇附耳言道。   “喏!”中大夫领命自去。 第011章 珠联璧合   二宫守备,内松外紧。   除玉堂殿及黄门北寺狱外,往来二宫,与平时无异。然若想进出南北宫门,则殊为不易。少帝甚至暂停宫人外出休假。便是采买,各署亦需先列详单,由黄门署统一配送。不得擅自外出。   目的不言自明。为防内外勾结,暗助二戚逃出生天。二戚朝野皆由党羽蛰伏。未肃清前,自当谨慎。   明知遗祸无穷。为何不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只因,蓟王虎踞河北,群雄割据关东。少帝稍有不慎,落人口实,引群起而攻,乃至内外交困,覆灭在即。   少帝窃以为。三朝鼎立,首当其冲,己先无错。待敌先错。   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载。待时局明朗,江山稳坐。那时,新仇旧恨,一笔勾销。   心腹中大夫,避少帝耳目,返回永乐宫。   阙上守卫遥见,遂唤小黄门开启宫门,放其入内。永乐宫气氛肃杀,一干人等皆有神色沉重。难见笑意。   “太仆何在?”中大夫问道。   “正在署中。”小黄门答曰。   “带路。”   “喏。”   有宫必有殿,有殿必有署。主官多称署长。如少帝所居玉堂殿,便有玉堂署。前玉堂署长张让,投河而亡。少帝新命中黄门继任。   永乐宫,前身为嘉德殿。此殿乃周时九龙殿,原址重建。九龙殿汉初已毁,只余九龙门尚存。九龙门沿御道,排列上、中、下,三铜柱。每柱三龙缠绕,故称之。乃嘉德殿正门。   先帝继位后,追认亡父为孝仁皇,尊母董氏为孝仁后,奉居嘉德殿,改称永乐宫。   永乐宫门,便是九龙门。   入偏殿与永乐太仆封谞相见。屏退左右,中大夫遂将太皇之命,娓娓道来。   “大难临头,唯不避刀剑,向死而生。”封谞咬牙道:“且回禀太皇,《起居遗诏》不日当双手奉上。”   “有劳太仆。”中大夫再拜而归。   事不宜迟。封谞这便安排人手,盗取《起居遗诏》。只需遗诏在手,董太皇自可联络朝野党羽,行废立之事。先前封谞颇多顾虑,恐延祸上身,不愿强为。如今生死关头,亦顾不得许多。诚如董太皇所言,时至今日,唯此诏可保命。   封谞历经宫变,侥幸得存。早与董太皇休戚与共。且黄门式微,老将至矣。此时再转投门庭,为时已晚。唯有搏命一击,方得一线生机。   话说,只需董太皇奉诏废帝,立王美人贵子“董侯”为幼帝。并携废立之威,垂帘称制,权倾朝野。自上而下,一干人等方可保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心念至此。封谞遂传语潜伏玉堂殿之黄门细作,搏命盗书。   玉堂殿坐落于永乐宫比,与之毗邻。正因相距过近,董太皇这才避走云台。云台高耸,易守难攻。隔崇德正殿,与玉堂殿遥遥相望。且暗藏密道,可通城外。此中隐秘,唯少数人知晓。若见事不可为,二宫太皇可由密道,直达马市胡姬酒肆,再经覆道,入辅汉大将军府。   神鬼无觉,逃出生天。   辅汉大将军虽不常居于此。然虎威犹存。便是少帝,亦不敢越雷池一步。   曹节、程璜所设嫁祸安国之谋。堪称进退自如。   七月秋高,天清气爽。   蓟王醒来,已近满月。太医令华妁,细心诊治。一众妃嫔,殷勤备至。蓟王麒麟霸体,一角,戴肉。   “一角”,自不用说。然何谓“戴肉”。   “戴”着,冠也。戴肉,肉冠也。   中宫灵辉殿。蓟王宫,凡称殿,多不下三层。四宫八殿,皆四重。独灵辉殿从上至下,高达七重。一重大殿,便是百官朝会之地。左右偏殿,为百官候朝、休憩,洗漱、更衣之所。二层之上,为倭妃那美、及一众仙门美人所居。七重顶阁称“观天阁”。三重之上,有十字覆道,飞架四宫御花园。亦与四宫连成一体。殿中美人,往来后宫,坐卧起居,皆走覆道飞桥。与一重大殿分离。互不干涉。   换言之。只需经北宫御花园覆道,蓟王便可前往三重灵辉殿。探视昆仑九仙。   “拜见夫君。”上元于平座相迎。   “免礼。”刘备伸手扶起。上元今号瑶光美人。上巳节时,假扮西园宫妃,登三足船宫。行点石成金,欲种树灵台。岂料激怒蓟王隐主,暗中唤醒明主。麒麟一怒之下。施术途中,强行抽离。乃至上元,血溅当场。得太医令华妁细心诊治,恢复如初。本一心求死,不愿偷生。后唯奉王母之命,嫁入蓟王家。这才不计前嫌,涣然冰释。与墉宫玉女,合奏昆仑九音。再与女神珠联璧合,奏古乐《葛天八阙》。引九天神女,降入灵台。唤醒刘备,功不可没。   除上元乃二番上阵。余下八女,便是当世神女,亦未经人事。完璧归蓟,可想而知。修养足月,这才能下床行走。   蓟王稍有空闲,便来探视。   神魂无形。相互羁绊,不可名状。刘备当可信之。   正因忘形之交,牢不可破。凡王宫女仙,皆不会轻易背主。   “妾等,拜见夫君。”步入内室,云华等人,盈盈下拜。   “免礼。”皆是枕边人,刘备自当善待。   待美人落座,刘备问道:“无恙否?”   “皆已无恙。”云华答曰。   “甚好。”刘备轻轻颔首:“有劳美人,施以神术。否则为夫断难早醒。”   “妾等分内之事,不敢言谢。”上元对曰。   言及此处。刘备方才道明来意:“如美人所知,为夫一身二主。隐主隐藏至深。若非生死关头,断不会觉醒。合为真我,许多记忆,凭空摄入,闻所未闻……”   上元心领神会:“夫君,可是忧心,真我所获,不足为信。”   “然也。”刘备试问道:“所谓海市蜃楼,虚无缥缈。隐主所记,可十足为真。若出幻梦,谬之千里。该当如何。”   “必不会如此。”上元斩钉截铁:“所谓去伪存真。凡被真我所录,皆是真。”   “原来如此。”刘备神色一黯。   见刘备若有所思,上元遂含羞言道:“姐妹皆可侍寝。夫君今夜毋需归。”   刘备轻轻颔首:“可也。”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仙门奇术,非身临其境,亲力亲为,不足为外人道哉。   一夜无话。 第012章 料事于先   琉璃宝顶观天阁。   天罗陷仙阵,无端自鸣。   麻姑仙猛然睁眼。汉水神女延娟、延娱,玄天二女旋波、提谟。异口同声:“乃上元求救。”   麻姑掐指一算,玉容含羞:“速去……驰援。”   “嗯!”延娟、延娱,旋波、提谟,闻声而动。扑下顶阁,飞降五重平座。   南宫云台。   月朗星稀,光照如水。   先前董太皇久等不归。这便命人搜寻。   少顷,便有云台羽林郎,合力将中大夫架入殿内。   “何处寻着?”董太皇问道。   “于云台阶下。”右侧羽林郎答曰。   “是死是活。”董太皇又问。   “昏睡不醒,并无性命之忧。”羽林郎再答。   “且退下。”董太皇愠怒之情,溢于言表。   “喏。”羽林郎鱼贯而出,自去守备宫闱。   “速救醒。”董太皇言道。   冷水泼面,灌下药汤。少顷,中大夫悠悠回魂。举目四望,仍不知所以。此情此景,何必多言。中途必遭人暗算。   “先前之事,可曾记得。”董太皇问道。   “奴婢奉命回(永乐)宫,传语太仆。返回时,行至半途,忽闻恶臭。头昏目眩,再无知觉。醒时,已在太皇当面。”中大夫亦知事大。   “闻史子眇道术高深。虽已入土,然道犹存。先前,你被摄魂矣。”董太皇心生惊惧。   “当真有摄魂术。”中大夫亦知传闻。   所谓摄魂术,乃指能“摄人魂魄”之法术。   据后世《书谱》所载。唐朝僧人叶法善,求李北海为其撰写碑铭,但李贵为太守,身居高位,不可强求。叶法善求之不得,遂用法术,摄制李北海之魂魄,命其书写。   李北海梦中为叶法善写完碑铭,一觉醒来,察觉有异,便派人追看,果真有一碑文,宛如梦中所书。此便是闻名后世之《摄魂碑》。   《阅微笔记》,亦有请道士摄悍妇之魂,令其转变心智,自愿为夫纳妾之故事。   便是后世,亦屡有“拍肩摄魂”之传闻。   汉时仙门,早有此奇术。   类后世吐真剂。施展此术,可令人全无防备。但有所问,必有所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多数为真。若再与同党,行交叉比对。当可洞悉隐秘。   “史侯将史子眇妻,接入宫中安居。必与此事相关。”董太皇惊怖之下,切齿言道。换言之,此时此刻,少帝已从中大夫口中,得知董太皇盗书之事。   更有甚者,若觅得良机,对窦太皇施以此术。《起居遗诏》之下落,手到擒来。   那时,万事休矣。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中大夫伏地问道。   “谨守宫门。万勿外出,被贼人所乘。”危急关头,董太皇忽思得一计:“传命董卫尉,星夜入宫相见。不得有误。”   “喏。”中大夫自去传命。   少顷,永乐卫尉董承,车驾入宫。赶来与董太皇相见。   “臣,叩见太皇。”董承乃董太皇亲侄。少帝只除二戚,并未大肆连坐。故董承得以幸免。然进出洛阳,却内披软甲,死士带足。不敢有丝毫大意。   “起身。”董太皇言道:“贵子相貌,可还记得。”   “事关国祚,如何能忘。”董承再拜。   “甚好。”董太皇言道:“窦太皇出宫探母,多日未归。长信宫乃永安宫改建增筑。固若金汤。且程璜养女,暗藏其中。料想此刻,尚未被史侯所破。”   “当是如此。”董承对曰:“程璜养女,皆女刺客。守备窦太皇,可挡史侯道术。”   “事不宜迟。且将此书,亲呈于窦太皇当面。”董太皇吃一堑长一智。只命董承传书,书中内容却不告知。即便被道术所摄,吐露真言。少帝不过知晓,董承奉命传信。至于信中内容,却无从知晓。   “喏!”董承领命而去。董承乃永乐卫尉。进出宫闱,通行无虞。且临危奉命,掖门兵丁亦不敢阻拦。   车驾出宫。直奔长信宫。   须臾,便有一支人马,自出北宫掖门,直追董承而去。   待夜深人静,四处无人。   董太皇乔装起身,挑灯入云台二十八功臣阁。立于一幅画像前,悄然搬动机关。   暗门徐徐开启。董太皇自下密室。   出宫暗道,乃周时宫殿暗渠改建。为便于桓帝与酒家安氏相会。先前大将军何进,火烧二宫。二宫太皇便经由此密道,逃出生天。   暗渠积水,需经扁舟往来。搬动机关。扁舟自动。徐徐驶向对面。   周遭漆黑如墨。唯有灯前三尺荧光。董太皇矗立船头,强压心头惊怖。直到扁舟轻轻抵岸。仰见向上阶梯,董太皇这才暗松一口气。   记忆中。登上阶梯,仍有一段暗道。暗道底端,便是通往胡姬酒肆出口。   “可是太皇当面?”将将站稳,忽闻暗处人言。   宛如晴天霹雳。董太皇六神无主,颤声发问:“何人藏身?”   “太皇毋惊。”便有一人,徐徐现身灯下:“蓟王门下主记,叩见太皇。”   闻是蓟王门下,董太皇险喜极而泣:“蓟王何在?”   “我主就国数月,太皇当知。”记室掾答曰。   “何以至此?”董太皇又问。   “我主醒来,方知洛阳生变,关东逆乱。上陈情表,却久无音讯。我主遂言:‘太皇处境,岌岌可危’。故命我先伏于此。暗中接应。”   “蓟王每每料事于先。朕,复何言。”蓟王忠心可鉴,董太皇自不会生疑:“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敢问太皇,孤身出宫,所为何来。”记室掾不答反问。   “乃为传书窦太皇。”董太皇遂将宫中诸事,和盘托出。   “陛下乃史道人养大。精通道术,亦合乎情理。”记室掾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车驾已备好,太皇可愿入二崤城暂避。”   “不可。”得蓟王相助,董太皇心神大定,智机重回:“大势将去,避无可避。若等史侯得《起居遗诏》,万事休矣。”窦太皇曾向卢司空,面授机宜。料想,《起居遗诏》,蓟王亦之知矣。   “如此,太皇且入(辅汉大将军)府安居。下臣,代向窦太皇讨要此诏。”见董太皇心意已决,记室掾遂言道。   “如此,也好。”毕竟孤家寡人,多有不便。万一被少帝所乘,悔之晚矣。   出暗道前,董太皇随口一问。   “主记何名?” 第013章 殊途同归   “下臣,九江蒋干。”记室掾答曰。   “可是九江名士,蒋子翼。少年时孤身北上,入蓟太学坛博论。难逢敌手。”董太皇对蓟国之事,知之甚祥。   “时,年少轻狂。太皇见笑。”记室掾谦逊作答。   董太皇叹道:“得蓟少师,文范先生赞曰:‘有仪容,以才辩称。独步江、淮之间,莫与为对’。可是足下?”   “先生已逝,不胜唏嘘。”密道出口已至,记室掾请董太皇先行。   董太皇不疑有他。先行登阶。   当日亦有曹节引路。似如今日这般。然出口似有不同。董太皇隐约记得,未曾登如此多之阶梯。直到立足于一道暗门前,董太皇这才问道:“先前来时,未见此门。”   “禀太皇,此乃最初通道。后续有人另掘旁门,通往别处。想必先前所行,并非此途。”自得王命,蒋干已将地下暗道,探查一清二楚。入口唯有云台,出口却有三。   待蒋干搬动机关,暗门徐徐开启。入目乃是一间充满异域风情之精舍。   董太皇心领神会,必是酒家安氏闺房:“终是殊途同归。”言下之意,皆为逃生之用。   “太皇明见。”蒋干又引太皇入后院,登阙楼。经由覆道,跨马市后巷,入辅汉大将军府后院。再入中庭,乘天梯升寝宫,重开密室。供董太皇容身。   为隐匿诸母并女道。蓟王曾在寝宫内造密室。此事唯心腹肱股重臣方知。今却悉数告知蒋干。足见信任。既是蓟王托付之人,董太皇自当信赖有加。   “太皇请稍待。下臣,去去便回。”蒋干便要去知会窦太皇。   董太皇随口一问:“此时洛阳城已宵禁,轻易不得入内。主记如何行事?”   “太皇毋忧。”蒋干自立暗门处,躬身答曰:“下臣定不辱命。”   “有劳主记。”董太皇亦不多问。   待暗门闭合,蒋干起身自去。从始至终,恪守君臣之礼。果然名士风范。   自入前庭。幕府车驾已备好。门下游缴,鲜衣怒马。皆是京中有名豪侠。   “主记!”游缴纷纷抱拳行礼。   “依计行事。”蒋干登车传命。   “喏。”   中门大开,车驾呼啸而出。沿殖货里道,直向北行。路上洛阳县吏,遥见幕府琉璃车牌,避恐不及,如何还敢上前盘查。大鸿胪司马儁、河南尹司马芳、洛阳令司马防,三马同槽。父子三人,皆出蓟王门下。便是朝堂百官序列,五次三番,屡遭清洗,面目全非。司马父子,亦稳坐钓鱼台。无人敢动分毫。正如卢司空在朝。   即便天降灾异,需用三公顶锅。亦轮不到卢司空。   蓟王远遁,虎威犹存。说的,便是这个理。   俗谓“打狗也看主人面”。话糙理不糙。   出城密道,又岂止一条。北邙秦太仓旧宅,便有直通太仓之密道。出太仓,便是长信宫后门。此乃最快捷径。   便在幕府车驾,直奔北邙时。   不出董太皇所料。永乐卫尉董承车驾,被拦在上东门御道前。   遥看长信宫墙,董承咬牙怒叱:“奉命出行,何人拦路!”   便有一将,打马上前答话:“某乃后将军兼领司隶校尉麾下,中郎将牛辅。奉命查验出宫人等,董卫尉恕罪。”   “奉谁人之命。”董承怒问。   “当今天子。”牛辅抱拳答曰。话说自被猛张飞一矛拍下,大半年卧榻不起。年初方能捉刀上马。武技胆识,却已大不如前。正如火烧鸡鸣堂当夜。目睹大将军身首异处,董重肝胆俱裂。便是“知惧”。终归“吃一堑,长一智”。牛辅,莽撞不在,心机自生。今为董卓心腹爱将。反得重用。   “某奉太皇之命行事。岂不如天子命乎?”董承寸步不让。   “哼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牛辅一声冷笑:“拿下!”   “谁敢……”话将出口,箭如飞蝗。   皆是南阳机关劲弩。火星乍起,血光迸溅。即便全身披甲,亦被飞芒箭洞穿。随行骑士,纷纷惨叫毙命。横尸街口。   余下见势不妙,纷纷挥刀举盾,且战且退,聚拢到董承车驾旁。   牛辅接过曲臂大黄肩弩。双手平举,顶住肩窝。瞄准董承,猛然扣动弩机。   砰!   一声爆响,穿胸洞背。董承血溅当场。   “卫尉!”周遭死士目眦尽裂。钢刀高举,不管不顾,纵马扑上。   一击毙敌酋。牛辅龇牙一笑,驱马退入阵中。   双方人马,乱战一处。刀起刀落,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奈何牛辅人多势众。董承死士,以卵击石,被屠杀殆尽。   “将军,还有气在。”便有一骑奔出,单手将董承自尸堆中提起。正是力大如牛,胡车儿。   “甚好。”牛辅哈哈一笑:“枭首搜身,去天子座下领赏。”   “得令!”胡车儿挥刀便砍。牛辅急忙呵斥:“且慢!”   “将军何故出尔反尔?”胡车儿停刀反问。   “枭死士之首,搜董承之身。”牛辅解释道:“董(承)乃外戚,焉能杀之如屠鸡犬。”   胡车儿这便醒悟:“一言说二事。此处存疑,将军当明示之。”   “……”胡儿难解汉语,牛辅不理便是。   待牛辅领兵归去,便有城门校尉所辖,赶来清扫街道,收拾尸骸不提。   少顷,命胡车儿领兵归营。牛辅领麾下亲卫,直奔掖门,入宫通禀。   南宫玉堂殿。   养母史夫人,服侍少帝洗漱更衣。前殿相见。   董卓将密信呈上:“密信在此。臣,幸不辱命。”   史夫人虽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然手脚麻利,行动如常。手接密信时,还冲董卓抛了个媚眼。   董卓浑身恶寒,熟视无睹。   查验无误,少帝取书视之。随即一声冷笑:“不出所料。董太皇欲向窦太皇索要《起居遗诏》。妄行废立之事。”   不等董卓答话。史夫人已先开口:“先帝遗诏,兹事体大。若为董氏所得。必兴宗室之祸。陛下宜当先取之。”   “阿母所言极是。”略作思量,少帝这便言道:“长信宫中,可伏有门人。”   “有。”史夫人答曰:“有园夫红女(gōng nǚ)数人。”   少帝大喜:“且令其行事。”   “喏。”史夫人这便领命。 第014章 兴师动众   少帝与史夫人,一问一答。旁若无人。   然董卓却听得心惊肉跳,后颈生寒。   先帝数失子,不敢正名,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先前,只听闻史子眇,颇有道术。不料在京中,竟广有势力。   所谓“鸡鸣狗盗”,各有神通。史子眇依附先帝、何后,门下弟子,散布于洛阳内外。或为相者,或为方士,或充作奴仆倡优,贩夫走卒,不一而足。看似难登大雅之堂,却皆有大用。   须知。与一般细作不同。史子眇门下弟子,皆精通道术。如“摄魂术”等,皆史门不传之秘。   试想。身兼此秘术,混迹于长信宫中。有心算无备。骤然出手,防不胜防。史门弟子,自当无往不利。   再深思。洛阳城中,只有长信宫,伏有史门弟子乎?   董卓不由心生警惕。面上更显谦卑。当今天子,断不可小觑。   董卓心思,少帝又岂能知。这便和颜悦色:“将军,权且退下。待事了,朕自当重赏。”   “臣,叩谢天恩。”董卓五体投地。   见西州豪雄如董卓,亦这般驯服,少帝面露得色。起身自去后殿歇息不提。   太仓府门,徐徐开启。记室掾蒋干,并一众游缴提灯而出。叩响长信宫角门。   阙上守卫,一声低喝:“何人犯禁。”   蒋干答曰:“蓟王门下,前来拜见。”   “可有凭证。”阙上再问。   “印信在此。”蒋干命游缴,将一小匣,掷上阙楼。   便听阙上守卫言道:“稍待。”   少顷,角门开启。长信卫尉邹靖,领兵亲出相迎。   “见过卫尉。”   “见过主记。”   “不知深夜来往,所为何事。”邹靖乃代主发问。   蒋干答曰:“(董)太皇危在旦夕,奉王上之命,前来救驾。”   “如此,且随我入宫相见。”乃出蓟王之命,邹靖自当不疑有他。   “请。”   穿御花园,登侯台。须臾,窦太后移驾相见。   “下臣,拜见太皇。”蒋干目不斜视,长揖及地。   “九江名士,才辩见长。”窦太皇竟也知晓,蒋干之名。   “区区薄名,何足挂齿。”蒋干谦逊如初。   “蓟王何在?”窦太皇柔声问道。   “上巳节后,我主就藩。今仍在国中。”蒋干答曰。   窦太皇眸中失色:“蓟王不在,洛阳恐生巨变。”   “诚如太皇所言。我主虽远隔千里,然心牵朝堂。尤自先帝崩后,宗室屡遭大难。恐延祸三宫帝后,并先帝子嗣。故命下臣,暗中接应。”蒋干应对得体。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窦太皇问道。   “敢问太皇。先帝《起居遗诏》何在?”蒋干直言不讳。   先前,窦太皇曾向卢司空,明示此诏。蓟王得知内情,自不意外:“藏于云台。”   不出所料。蒋干言道:“此诏若为天子所得,当再无后顾之忧。不出二载,何董二戚,满门惨死。董太皇,亦恐难善终。”   窦太皇遂问道:“此乃主记之意,还是蓟王之意。”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下臣代主行事,岂能僭越。”蒋干再拜。   强压心颤。窦太皇柔声问道:“却不知,蓟王何故兴师动众。只为救我等孤家寡人。”   闻此言。蒋干又取一匣在手:“我主言,此中之物,太皇一看便知。”   窦太皇这便接过。打开视之,正是先前所赐香囊。   失望之色,一闪而逝。窦太皇言道:“如此,也罢。朕,这便与你入宫取诏。”   “下臣,叩谢。”蒋干大喜。   便在此时,忽听殿外长信卫尉邹靖,一声怒喝:“何人鬼祟!”   “卫尉恕罪,我等皆是园夫。”便有人答曰。   “既是园夫,何故穿缁衣!”邹靖又问。   “这……”那人顿时语塞。   “拿下!”邹靖当机立断。   “动手!”那人反喝一声。   台下兵戈大作,杀声四起。蒋干当机立断:“太皇速避。”   “孤母尚在,不可轻离。”窦太皇心意已决:“主记自去禁中,寻小黄门吴伉索要遗诏。只需说‘元亨利贞,亢龙有悔’。吴伉自会将遗诏呈上。”   “喏!”临行前,蒋干又道:“若形势急迫,难以脱身。太皇可传语越骑校尉曹冲,自会转危为安。”   “朕,谨记。”窦太皇言尽于此。   事不宜迟。蒋干这便原路返回。车驾直奔东郭马市。自下密道,前往云台。   便在此时,少帝亦得密报。   “门下拼死来报:遗诏仍在云台,握于小黄门吴伉之手。”史夫人言道。   “有劳阿母。”少帝心知,伏于长信宫之门徒,凶多吉少。   “一众弟子,死得其所。陛下切莫挂怀。”史夫人面上无喜无悲:“大事要紧。”   “嗯。”少帝轻轻颔首:“命卫将军来见。”   “喏。”便有小黄门,奔赴北宫传命。   “黄门署长,今是何人。”少帝又问。   “乃中黄门解步。”史夫人答曰。   “传命解步,谨守诏狱。无诏擅闯者,杀无赦。”少帝恐二戚,趁乱逃离。   “喏。”   见少帝神色略显慌张,史夫人柔声相劝:“陛下毋忧。只需《起居遗诏》在手,再除‘后患’。江山稳坐,绝无变乱。”   无外人在场。少帝龇牙一笑:“阿母岂忘《衣带诏》乎?”   “妾,如何能忘。”史夫人心中一动:“莫非,陛下欲灭尽三宫乎。”   “门人既已探知,《衣带诏》乃出窦太皇之命无疑。与蓟王无干。”少帝颇多有恃无恐:“虽为除二戚,然终归被汝南袁氏所用。衣带盟众,今皆为汉贼。假以时日,定当连根铲除,鸡犬不留。”   “如此说来,党魁张俭,亦难逃一死。”史夫人阴森一笑。   “所谓党人,不过如此。”少帝面露不屑:“多空谈误国,实无一用。不过身负重名,投鼠忌器罢了。只需门人暗施摄魂之术,一命呜呼,何其易耳。”   见少帝坦露真心,史夫人笑道:“陛下且安心。只需时机一到,妾自当令党魁‘无疾而终’。”   “待诛尽外戚,奸佞。再……”少帝猛然住口。环顾左右,一时冷汗淋漓。   史夫人佯装不知,却早已心领神会。   被少帝视作心腹之害者,又岂止外戚,党人。 第015章 蒋干遗书   南宫,云台殿,二十八功臣阁。   画像微有风动。暗门无声开启。少顷,记室掾蒋干,轻轻挑开卷轴,闪身而出。环视殿中大汉名臣,众目睽睽,栩栩如生。蒋干肃容行礼,口中念念有词。   便是身后两名游缴,亦各自戒备,捉刀行礼。大汉名臣,自当礼遇。   待蹑手蹑脚,下一层大殿。殿内小黄门闻声抬头,眼眶尽起白瞳。与先前蟾宫折桂馆内小黄门一样,皆天生目盲。传闻自桓帝时便如此。显然是有意为之。   所谓“过目难忘”。桓帝时常进出功臣阁,前往马市与安氏私会。苟且之事,岂能为黄门所见。如此一来,内中小黄门,除非练就仙家“闻声辨物”之术。否则又岂能知,进出高阁者,究竟是何许人也。   正因悉知内情。故示意二游缴屏气凝神,万勿轻动。待徐徐环视大殿,蒋干这便旁若无人,走到一名小黄门身前站定。四目相对。而后跪坐身前,轻轻翻开小黄门掌心,用指尖写下一行文字。   须臾,小黄门自行起身,向殿外走去。此人乃殿中唯一“耳目”。蒋干亦先行知晓。   少顷,另有健全小黄门入殿。目视蒋干,不慌不忙:“你是何人?”   “蓟王门下主记,奉命而来。”蒋干答曰。   小黄门一声轻叹:“奴婢便是甘陵吴伉。”   “闻足下‘博达奉公’且‘善为风角(谓候四方四隅之风,以占吉凶也)’。”蒋干言道:“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单从这声叹息,蒋干便知,吴伉已会其意。   “闻九江名士,才辩见称,独步江淮,莫与为对。果然名下无虚士。”吴伉亦知蒋干之名。   “元亨利贞。”蒋干口吐上句谶言。   “亢龙有悔。”吴伉续接下句。一上一下,正如窦太皇所言。   “主记稍待。”吴伉不疑有他,自去取遗诏。   少顷折返。将一书囊,双手奉上:“诏书在此。”   蒋干双手接过。取书一观,顿时心安:“告辞。”   “不送。”吴伉长揖及地。   蒋干再登阁楼,入暗门自去。   待殿内盲众,目不斜视,各自坐定。吴伉亦徐徐起身。仰望阁楼,眼中忧色一闪而逝:“主记此去,恐难如愿。”   蒋干原路返回。经由覆道,入辅汉大将军府。   又入密室,与董太皇相见。   “如何?”董太皇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事关身家性命,一门老小。如何能不提心吊胆。   蒋干将书囊取出:“幸不辱命。”   董太皇大喜接过,取书视之,美眸骤亮:“果然废长立幼!”   “事已至此。”蒋干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董太皇早有计较:“当快马呈于蓟王当面。先帝临终之际,连下二诏。朕,窃以为。先帝之意,乃行‘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之纲常人伦。故,合肥侯被黜后,非皇长子继位。当由皇次子继位。蓟王乃托孤重臣,理应拨乱反正,重振朝纲。”   “启禀太皇。”待董太皇一气呵成,直抒胸臆。蒋干面露愧色:“此事恐难如愿。”   “何有此言?”董太皇反问。二戚被捕,党羽尽去。洛阳兵马皆握于少帝之手。董太皇若要行废立之事。必有权臣鼎力支持,否则断难如愿。放眼天下,唯蓟王能当此大任。   蒋干言道:“我主曾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归国就藩,远在千里之外。洛阳八关锁固,易守难攻。即便我主勉为其难,奉此遗诏,行废立之事。陛下又岂肯轻易就范。诚如我主不肯轻起刀兵,攻伐南阳。只因‘卑不谋尊’也。”   “难不成,蓟王不肯起兵。”董太皇骤然失色。   “下臣,窃以为。我主当不会攻伐洛阳,亦不会攻伐南阳。”蒋干答曰。   “这可如何是好。”董太皇一时心乱如麻,竟失了计较。   蒋干见时机一到,这便托辞告退。   见他竟弃《起居遗诏》如敝屣。董太皇这才相信,蓟王并无此意。只是她却无从知晓。若蓟王当真无有此意,蒋干因何煞费苦心,不惜只身涉险,自密道进出宫闱,寻来此诏。又举重若轻,转呈董太皇当面。   事出必有因。   “蓟王若不奉诏,天下还有何人……”董太皇枯坐良久,忽灵光一现。细思之下,似乎可行。这便将诏书装囊,收入袖中。咬牙起身,自出密室。   “来人。”环视蓟王寝宫,董太皇一声低喝。   “奴婢在。”便有宫女闻声入内。府中宫女,乃先帝所赠。不乏内宮细作,各方眼线。董太皇见其面熟,稍作回想,这便了然。此女必出永乐宫无疑:“速送朕回宫。”   “喏。”   宫女熟门熟路。领董太皇避开府中各式人等,重登覆道,入胡姬酒肆。出宫前,董太皇便乔装打扮,遮掩身份。路遇肆中胡姬询问,宫人自有说辞。府中宫女与酒肆胡姬,常来常往。彼此熟络,自不会生疑。   送董太皇入酒家安氏精舍,宫女只身返回不提。   幕府中庭顶阁,大平座。   蒋干徐徐放下千里镜,冲身后游缴言道:“依计行事。”   “喏。”   董太皇之所以敢暗携诏书,重返云台。正因笃定,少帝必不能知。先前之所以命董承大张旗鼓,出宫传书。便是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趁少帝追击董承。董太皇孤身出宫。一来一回,神鬼不知。自出云台阁,避明岗暗哨。安然返回寝宫。静待天明,又移驾永乐宫不提。   与此同时。   少帝亦得密报:“《起居遗诏》或已入蓟王门下主记之手。”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少帝颓然坐榻。   史夫人言道:“蓟王主记,掌门下游缴,集洛阳风闻。位卑权重,行踪隐秘。先前只闻其名,未知其人。今夜忽入长信宫,然各处城门消息全无。足见一斑。”   “诏书若入蓟王之手,大势去矣。”眼看大位旁落,少帝焉能不灰心丧气。   “妾看未必。”史夫人宽慰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蓟王终归是臣。陛下乃是君。即便得《起居遗诏》,然陈年往事,真假莫辨。蓟王岂能自食其言,大逆无道,擅立新君。”   “董承何在?”少帝忽问。   “已押入黄门北寺狱。”史夫人答曰。   “速引朕一见。”   “喏。” 第016章 另当别论   片刻后,董承五花大绑,满身血迹。被押解入殿。   “速速松绑,传太医诊治。”少帝一声令下。   “喏。”便有虎贲郎上前松绑。   虎贲中郎将王越,守备玉堂殿。话说,王越自先帝时,便担此要职。虽恪尽职守,不敢有一日之疏。奈何屡次失职,令新帝、少帝,皆为人所乘,险性命不保。痛定思痛。王越广招天下豪侠入列虎贲。将玉堂殿防备如铁壁铜墙。先前重修二宫时,玉堂殿亦经蓟国营城术改造。丝毫不弱于永乐宫并云台。   新任羽林中郎将,乃董卓麾下,“凉州四大人”之胡轸。先前,胡轸、杨定、李蒙、王方等,“凉州大人”,“为羌户所迫”,四面受敌,难以立足。幸得董卓盛情相邀,举家迁入并州安居。凉州大人,世代结好羌人。种辈繁炽,子弟众多。拖家带口,不下十万于众,迁入并州。补充人力。   董卓喜极。择其精锐,募集一万健勇。号“秦胡兵”。   “秦”乃指凉州汉人。“胡”则指代羌胡。凉州大人,世代联姻,并称“秦胡”。亦言指“汉羌”并“汉胡”混种。   杨定新授奉车都尉,李蒙、王方为左右驸马都尉。   奉车都尉,武帝始置,职掌皇帝车舆,入侍左右,多由皇帝亲信充任,秩比二千石。   驸马都尉,亦武帝始置,皇帝出行时掌副车,秩比二千石。为侍从近臣,常用作加官。员五人。   皇帝出行,所乘车驾为正车,随行均为副车。正车由奉车都尉掌管,副车由驸马都尉掌管。驸,即副。驸马都尉,掌副车之马。至三国时,魏国何晏,以帝婿授驸马都尉,魏晋沿袭。其后,历朝帝婿皆照例加此称号,简称“驸马”。至此,驸马即用以专称帝婿。   奉车都尉、驸马都尉,名义上隶光禄勋。少帝皆用董卓麾下将校充任。换言之。九卿之光禄勋,非董卓莫属。   少帝重用之心,董卓心领神会。加倍恪尽职守。人前人后,卑躬屈膝。不敢丝毫恣意妄为。只因出身西凉,历来为关东所轻。话说,董卓虽出身陇西临洮,却生于颍川。妥妥关东士族。只可惜未能久居故土,为蛮夷所逆化,浑身草莽,绝无书生意气。出身常为人诟病。仕途亦颇多不顺。如今否极泰来,焉能不倍加珍惜。   言归正传。   待太医奉命前来,为董承包扎。   少帝和颜悦色:“卫尉受惊了。”   “陛下当面,臣岂敢放滥。”董承面无表情,无喜无悲。   “朕,先前行事,皆为自保。如今行事,乃为守祖宗家业,不为外人所夺。卫尉既是朕之舅父。当知朕之苦心。”少帝直言相告。   “董骠骑擅权,为陛下所拿。臣无话可说。然,太皇何其无辜。敢问陛下,意欲何为?”董承反问。   “时至今日,太皇肯善罢甘休否?”少帝回问。   见董承无言以对。少帝居高笑道:“如卫尉所见。权利当头,无可免俗。朕与董氏并何氏,并无私怨。然为全大局,不得已而为之。”   言罢,遂命史夫人上前。   “陛下意欲何为!”与史夫人目光一碰,董承忽觉毛骨悚然。   “无它。欲知卫尉心中,所思所想,所隐所藏。”少帝轻声一笑。   四目相对,史夫人轻启双唇,喷出一股烟雾。   口气浓烈,恶臭扑鼻。   董承忽觉天旋地转。数息之后,目光渐渐呆滞。   “你是何人?”妇人耳语相问,董承竟难生忤逆之心。   “永乐卫尉,董承。”   “何方人氏?”   “冀州河间。”   “年龄几何?”   “二十有五。”   “可曾婚配?”   “早已婚配。”   “可有子嗣?”   “家有一女。”   由浅入深,先易后难。此乃施术之必要。少帝自幼耳濡目染,亦不心急。如此反复施术,一夜之间,董承便会将心中隐秘,毫无保留,和盘托出。直到精竭昏睡。待醒来,对先前之事,浑然不知。犹如大梦一场。   南宫,玉堂殿。   日上三竿,百官下朝。各回署寺,理今日公务。   诸如尚书台、侍中庐等,朝臣署寺,多在南宫,无需远行。少府张俭,刚刚出殿。便有小黄门近前施礼:“少府留步。”   “你是何人?”见其非玉堂署吏,张俭遂问。   “奴婢乃永乐宫人,奉太皇之命,请少府移步。”小黄门语速飞快。恐为人窥破。   张俭心中一动,这便言道:“前方带路。”   “喏。”小黄门喜极。话说,自少帝骤然发难,囚禁二戚并一众党羽。永乐宫日渐失势。朝臣避恐不及,本以为少府亦不例外。岂料竟不畏人言,只身赴会。   玉堂殿与永乐宫,南北毗邻。若有心窥视,进出人等,自可一览无余。目视张俭入永乐宫。一众朝臣,窃窃私语,表情各异。   不愧是党魁。竟不避嫌。   唯有卢司空眉头紧锁,似另有深意。   永乐宫,前殿。   张俭趋步入殿,大礼参拜:“臣,张俭,叩见太皇。”   “免礼,赐座。”董太皇自帘后言道。   “谢太皇。”张俭再拜落座。   待屏退左右,董太皇言道:“少府可知,所为何来?”   “请太皇明示。”张俭答曰。   董太皇言道:“合肥侯于南阳称帝,起因便是《废帝诏书》存疑。先帝沙丘托孤,兄终弟及。蓟王力排众议,扶立合肥侯登基为帝。后合肥侯因故被废,蓟王又遵先帝遗命,父死子继。不知然否。”   “然也。”张俭答曰:“此乃先帝托孤之言。天下皆知。”   “然,先帝有二子,托孤蓟王时,却并未言及,何子为继。”董太皇又道。   “正是。”张俭似有所悟,于是顺其言:“先帝盛年而崩,未及立储。皇长子继位,乃祖宗家法。蓟王如此行事,自无可指摘。”   “诚如少府所言。只因托孤时,先帝未及明示。故蓟王循旧例,立皇长子为帝。然若先帝临终前,另有安排。又当如何?”   “若先帝另有遗诏,言及立储之事。自当另作他论。”话已至此,张俭焉能不知。   累日来,禁中《起居遗诏》之风传,甚嚣尘上。如今看来,此诏或已入董太皇之手。故才有今日之见。   果不其然。董太皇沉声道:“若先帝另有遗诏,言‘废长立幼’。又当如何。”   “毋论,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废长立贤。只需出自先帝遗诏。臣等,自当奉命行事。”张俭掷地有声。   董太皇大喜:“少府之言,甚慰朕心。” 第017章 废长立贤   张俭遂问道:“敢问太皇,果真有此诏乎?”   话已至此,无需隐藏。董太皇言道:“少府且近前来。”   “太皇恕罪。”张俭奉命起身,趋步帘下。   便有一蜀锦书囊,自帘后递出:“少府且自观。”   “喏。”张俭暗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便双手接过,解囊一看。   先看竹书成色,再观签押玺印。确认无误,这才细观内容。须臾,张俭将竹书徐徐卷起,收入囊中。双膝跪地,捧书送回。   待遗诏重回帘后。   张俭膝行退后,五体投地:“幸得太皇示之。否则,臣至死未知也。”   “少府请起。”言及心伤处,董太皇以袖拭泪:“《起居遗诏》,本为亡羊补牢。先帝恐合肥侯难担大任,于是向近侍暗下此诏,已备不时之需。故不足为外人道哉。岂料借口《废帝诏书》存疑,合肥侯南阳自立。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眼看祸起萧墙,宗室相戮。当今天子却欲除朝中肱股重臣而后快。不及元服,便亲政擅权。罢黜关东君子,重用关西莽夫。董卓、吕布等人,狼子野心,久必成害。若坐视二宫兵变,宗室流血。国祚无存矣。”   董太皇一席肺腑之言,可谓煞费苦心。不仅言及宗室之乱,又道明地域之争。党魁出身关东士族,与西凉众之芥蒂,可谓树大根深。换言之,于国于家,于公于私。党魁皆不可坐视不理。   见张俭无言以对。窦太皇又言道:“后将军麾下将校,多得封赏。不出所料。后将军年内便将高居九卿之位。此乃取祸之道也。”   俗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言及党人切身利益,张俭终于下定决心:“敢问太皇,可闻京师童谚否?”   “何谚之有?”急切间,董太皇未及领悟。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张俭遂将童谚诵出。   董太皇这才醒悟:“洛阳确有此谚。”   “此谚分上下二句。上句所言,乃陛下为张让所劫,后安然回宫之事。此句已应验,自无歧义。然下句当作何解,并无定论。”张俭言道:“‘燕南垂,赵北际’,乃指蓟国地。‘中央不合大如砺’,言洛阳纷乱。然‘惟有此中可避世’,却有二意。若分上下句而言,能避世之地,乃是蓟国。然若依前后对应,唯有宅兹中国,方可辟祸。”   董太皇会其意:“依少府之见,何处可避世。”   “回禀太皇。”张俭言道:“自观此诏,臣这才幡然醒悟。童谚分上下二句,言指前后二帝也。”   “上下二句,前后二帝。”董太皇灵光一现:“莫非,童谚上句言‘史侯’,下句说‘董侯’。”   “太皇明见。”张俭伏地答曰。   一语惊醒梦中人。董太皇言道:“唯避入蓟国。朕与董侯,方有一线生机。”   张俭又道:“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震天下。然君臣有序,亲疏有别。臣,窃以为。蓟王断不会轻起刀兵,进京勤王。亦不会轻易奉诏,讨伐南阳。然若太皇携贵子,辟祸蓟国。再明示先帝《起居遗诏》。料想,蓟王自当奉诏,废长立贤。蓟王都临乡城,号北都。远非南阳可比。太皇垂帘称制,蓟王辅佐贵子。待天时地利人和,挥师南下。江山可定矣。”   所谓“病急乱投医”。困守二宫,整日提心吊胆。不如远遁蓟国,从此海阔天空。   “少府且向朕明言。此谋,是为大汉,还是为蓟王。”   “臣,窃以为。蓟王便是大汉。”张俭口出诛心之言。   然董太皇却全然无觉:“董侯能为帝否?”   “先帝遗诏,自当为帝。”张俭言道:“洛阳、南阳二帝,一日不灭。贵子当一日为帝。”言下之意,二帝不灭,贵子无碍。二帝既灭,贵子当退位让贤。即便如此,依蓟王之光融天下,亦会善待。   先救命,再治病。   心中大定。董太皇不动声色:“当如何施为?”   张俭又膝行向前,于帘下进言:“太皇只需如此如此……”   “少府之意,朕已尽知。”董太皇不置可否:“容朕细思。”   “臣,告退。”张俭言尽于此。   送张俭出殿,永乐太仆封谞,又急忙入殿:“细作来报:卫尉中伏,已被押入北宫诏狱。”   “不出所料。”董太皇一声冷笑:“不过受些皮肉之苦。料想,史侯尚无此胆量。滥杀外戚。”   封谞进言道:“陛下大肆清除异己,安插党羽。待朝中百官,皆为陛下所用。骠骑并卫尉,恐难善终。”   “时局险迫,朕岂能不知。”董太皇已有决断:“谨守宫门,切莫有失。不日当见分晓。”   “喏。”见董太皇言之凿凿,封谞领命自去。   函园,仙台里。卢司空府邸。   “下臣,拜见司空。”主记蒋干,应邀登门。   “主记免礼。请坐。”卢司空乃蓟王授业恩师。得其召唤,蒋干自无可避让。   “谢司空。”蒋干就坐。   “蓟王何意?”卢司空问道。   蒋干答曰:“主公为大汉,鞠躬尽瘁。司空当知。”   “陛下先收二戚,昨日又俘董承。今日董太皇召张俭入宫相见。料想,必与时局相关。若无蓟王相助,董太皇危矣。”不愧是蓟王恩师。单从种种蛛丝马迹,便看出狂风将起,风雨欲来。   蒋干不敢隐瞒,这便将累日来“奉命行事”,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听罢,卢植问道:“此乃蓟王之意,还是贾诩之谋。”   “下臣奉命行事。命出何处,一概不知。”蒋干答曰。   卢司空这便了然:“必是贾诩之谋。”   “下臣,亦如此想。”蒋干遂坦诚相告:“下臣奉命留京,代主行事。时我主尚在昏睡之中。如何能发号施令。然稍后,下臣得主公敕令:救三宫帝后,并王子公主。主公存汉室之心,昭然若揭。少帝假扮史道人,暗中联络群雄,骤然发难,夺取大权犹不知足。若得《起居遗诏》,必行灭口。那时,非但三宫帝后难以幸免。便是王美人贵子,亦难保全。下臣窃以为,时至今日,唯有如此,方能存汉室,续国祚。”   蒋干再拜:“中丞之谋,并无不妥。”   卢司空一声长叹:“贾文和善无双连环。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第018章 四面楚歌   不料卢司空,竟已窥破贾诩所设连环计。   蒋干暗自惊骇,一时竟无言以对。   卢司空言道:“蓟王平定陇右时,从事中郎毛玠,疏献三策:‘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蓄军资’。料想,贾文和所谋,便是‘奉天子以令不臣’。”   “司空明见。”蒋干这才醒悟。凡蓟国政事,卢司空皆了如指掌。   “若此计成。洛阳、南阳、临乡,三朝鼎立。太皇垂帘,蓟王辅政。先得大河以北,幽冀并凉四州之地。外加江表十港,四方都护。四面楚歌之势成矣。”卢司空叹道:“再得江左并荆扬。天下可定。”   “司空见微知著,谋划江山。下臣,远不及也。”蒋干拜服。   “何时北上。”卢司空不置可否。   “若无意外,十日之内,当见分晓。”蒋干答曰。   “窦太皇是否同行。”卢司空又问。   “自当同行。”蒋干答曰。   “太后处,又当如何。”   “太后乃陛下生母,断不会有失。”言下之意,何后并未裹挟其中。   “三宫各得其所,正如三日并天。”卢司空言尽于此。   蒋干遂起身告辞。   “先帝前后二诏,自取其祸也。”徒剩卢司空,暗自叹息。   话说,卢司空三子,长子、次子早已出仕蓟国,皆为一城之令。幼子去年亦入蓟王子馆,伴读嫡长子刘封。假以时日,必成储君之心腹重臣。   蓟王如此安排,足见师徒情深。亦可佐证,卢司空自不是外人。蒋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是“奉命行事”。   贾文和“平羌连环计”,早为天下所知。蓟国首席谋主,号称算无遗策。卢司空自然知晓。故知微见著。窥见时局微妙,遂唤蒋干相问。果不其然,正是贾文和布局。   上巳节后,蓟王灵台受创,昏睡不醒。猛虎远遁,猢狲横行。先是合肥侯南阳自立。而后少帝趁机夺权。短短三月,时局风云突变。于是,贾文和将计就计。效仿两汉之交,造三日并天之势。   只需董太皇携王美人贵子,并《起居遗诏》北上蓟国。则“奉天子以令不臣”之势成矣。   蓟王便可名正言顺,取幽、冀、并、凉,四州之地。将半壁江山,划归治下。坐等……官渡之战?   “不可。”得知洛阳密报,问清前后诸情,蓟王这便断然摇头。   大殿之内,唯幕府并封国,二千石以上重臣与会。   “请主公明示。”贾诩起身奏问。   “若奉《起居遗诏》,立贵子为帝。则大河上下,关中内外,三朝并立。如此,既宰割天下,又分割人心。自始皇帝一统天下,楚汉相争,前后两汉四百年,华夏不分彼此,皆为汉人。何其不易也。若三朝鼎立,各自为政。朝廷势弱,地方恃强凌弱。宗王割据,群雄并起。待人心不古,天下无人思汉。重整江山,难上加难。”蓟王深谋远虑:“天下共主,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如同儿戏一般。”   “少帝夺权,手握洛阳兵马。二戚束手待毙,董太皇岌岌可危。若不北上辟祸,唯有南下宛城。”幕府左丞荀攸,起身奏对:“合肥侯亦有子嗣。后继有人,焉能容王美人贵子,鹊巢鸠占。恐不及长成,便突遭不测。”   “存续先帝骨血,义不容辞。”刘备言道:“然,断不可混为一谈。”   “若董太皇北上来投,该当如何。”沮授奏问。   “自当护太皇周全。”蓟王已有定计:“君命不可违。若强以《起居遗诏》示之,唯有奉诏行事。然家国天下,尊卑有序。断不可在蓟国称帝。”   沮授心领神会:“主公之意,称帝河北。不与蓟国相干。”   “若董太皇执意如此,唯行此下策。”蓟王言道:“宜当劝谏董太皇,切莫一意孤行。”   贾诩叹道:“家事亦国事,如何能泾渭分明。董太皇垂帘之心不死,主公恐难如愿。”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蓟王又何尝不知。   “若董太皇北上,该当如何。”荀攸奏问。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刘备言道:“孤将择日南下,征讨徼外蛮夷。立岭南都护府。”   “主公明见。”贾诩等人心领神会。主公避而不见,置身事外,便是不愿裹挟入汉室纷争。先前传令蒋干,护三宫帝后,并先帝子嗣周全。亦是念及宗室旧情。与国政无关。蓟王公私分明,向来如此。   散朝后,贾诩等谋主先行。王傅黄忠等人,稍后追上请教。   “中丞留步。”   “王傅何事?”贾诩闻声停步。   先前,蓟王未醒时,太妃监国。命黄忠射落二日,以成尧舜帝业。却不知何故,蓟王坚辞不受。   “王上何意?”黄忠劈头便问。   贾诩笑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言下之意,蓟国身轻体健,一日千里。正因别无掣肘。岂能裹挟皇权争斗,重蹈两汉积重难返之覆辙。一旦将朝堂设在蓟国之内。董太皇唯利是图,眼馋蓟国富庶,必行卖官鬻爵,巧取豪夺之能事。于国于民,有百害而无一利。   “原来如此。”黄忠这便醒悟,转而又问:“若董太皇传先帝《起居遗诏》,王上又勉为其难。依中丞之见,当择何地立朝。”   “邺城。”贾诩笑答。   黄忠如何还不醒悟:“王上心意,当不出中丞所料也。”   贾诩肃容下拜:“我主光融天下,容人有量。否则,诩,死无葬身之地也。”   黄忠欣然回礼:“受教。”   “不敢。”   南宫玉堂殿。   对董承施以摄魂术后,史夫人入殿通禀。   “哦?”少帝一愣:“竟不与董骠骑同。”   “正是。”史夫人答曰:“先前董骠骑言,贵子名‘申’。董卫尉则言贵子名‘兹’。”   “莫非摄魂不成?”少帝疑道。   史夫人摇头:“妾之摄魂,常人无可幸免。”   “如此说来,必是董太皇,有意为之。”少帝冷笑:“河间姹女,不可小觑。”   “贵子必在二子之中。只需拿下逐鬼童子,细细询问。自可分辨。”史夫人欲言又止:“若能摄董太皇……”   “不可。”少帝断然摇头:“阿父曾言,不可施术家门。不然,自取其祸。阿母当谨记。”   言及史道人。史夫人微微色变:“妾,遵命。” 第019章 人不渡己   所谓“医不自医,人不渡己”。史道人所言,自有其道理。   诚如时人敬天地,畏鬼神。既是师门禁忌,自当遵循。便是少帝,亦不例外。   “日前,董太皇召党魁入宫,所为何事。”少帝又问。   史夫人言道:“永乐宫只出不进,尚不得而知。”皆知身怀道术,岂能再无防备。   “董太皇已有察觉。”少帝言道:“当小心行事。切莫使人构陷朕,‘挟左道祝诅’。”   祝诅之术,乃大汉宫廷禁忌。凡与之沾边,皆难得善终。少帝初坐稳大位,自当谨慎。切莫因小失大,阴沟翻船。   “妾,敢不从命。”史夫人心领神会。   南宫云台。   窦太皇将将回宫,便有永乐黄门,冒险来见。   “董太皇何事相邀?”窦太皇尚不知晓,《起居遗诏》已入董太皇囊中。   “太皇言,尚书令(曹节)丧期已过(以日易月),养女安素,宜当择日许配蓟王。”小黄门言道:“故邀窦太皇相商,尚书令身后之事。”   “原来如此。”合情合理,窦太皇自无从拒绝:“且回董太皇,朕稍后便至。”   “喏。”小黄门领命自去。   少顷,窦太皇移驾永乐宫,与董太皇相见。   “只为尚书令身后事乎?”   “非也。”待屏退左右,董太皇遂以心腹之言相告:“妹妹可知洛阳童谚乎?”   “可是‘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此谚一日风传大街小巷,窦太后焉能不知。   “然也。”董太皇这便垂泪言道:“因有歧义,故前日请少府一问。少府言,童谚上下两句,乃说先帝二子也。今,史侯之事已应验。董侯尚未应也。”   略作思量,窦太后已醒悟:“少府之意,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乃是言贵子之危。”   “正是。”董太皇附耳言道:“少府言,唯有北上蓟国,董侯方有一线生机。”   窦太皇轻轻颔首:“陛下夺权,重用武人。又闻养母史夫人,道术高深,能摄人魂。禁中人人自危。往来皆绕行,远避玉堂殿。”   “谁人无私心,何人无隐秘。凡被摄魂,便身不由己。尽将不可告人之事,悉数告知,事后焉能不追悔莫及。”董太皇试问道:“妹妹,可惧哉?”   “诚如姐姐所言,无人免俗。”窦太皇答曰。窦太皇心中亦有隐秘。   董太皇遂道明心意:“你我指天为誓,扶立贵子为帝。若被史侯窥知,焉能轻饶。今禁中内外,洛阳八关,皆被史侯所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留宫中,亦是徒劳。不若随我远去蓟国。你我姐妹,同舟共济,福祸与共。如何?”   本以为,必难舍京师富贵,垂帘大位。不料窦太皇竟欣然点头:“可也。”   倒让董太皇一愣:“妹妹,当真舍得?”   “不瞒姐姐。孤母宿疾缠身,欲回蓟国。我已答应,不日当奉母北上。”窦太皇言道。   “天助我也!”董太皇险大喜忘形,急忙收敛:“妹妹勿怪。料想,只需返回蓟国,由华大夫诊治,令尊定当无恙。”   “华大夫号称‘扁鹊在世’,定可药到病除。”窦太皇亦如此想。   “如此,你我姐妹,择日北上蓟国。扶立贵子登基为帝。”董太皇言道。   窦太皇又问:“可有接应?”   董太皇答曰:“蓟王门下主记,九江蒋干。当可助你我达成所愿。”   “何时动身?”窦太皇再问。   “待救出董氏一门。”董太皇仍有牵挂。便是被关押在黄门北寺狱中董重,董承二人。   正如牵挂孤母,窦太皇自能感同身受。毕竟,二董乃董太皇亲侄。若就此远遁,少帝恼羞成怒,恐延祸二人满门。   “如此,我便等姐姐消息。”二人言尽于此。   待窦太皇移驾出殿。董太皇却愁眉不展。说时容易,做时难。北宫由卫将军张济,亲自领护。黄门北寺狱,更有重兵拱卫。非少帝身旁亲信,不得入内。急切间,如何能将二董救出。   少顷,永乐太仆封谞,送窦太后回,帘下进言道:“黄门少令左丰,乃蓟王心腹。若能得其相助,大事可成矣。”   “左丰得史侯重用。执掌二宫权柄。”董太皇言道:“自当忠心不二,焉能为朕所用。”   “老奴窃以为,左丰非忠陛下,而忠蓟王。”封谞答曰。   “何以知之。”董太皇反问。   “禁中忠犬,不认二主。”封谞一语中的:“除非旧主亡故,另择新主。”   “若出手相救,左丰必死也。”董太皇仍存疑。   “有道是‘打狗需看主人面’。蓟王虎踞在北,陛下断不敢放肆。”封谞傲然一笑。   “妙极。”董太皇如释重负:“且唤左丰入宫相见。”   “喏。”封谞这便领命。   待殿中只剩董太皇孤家寡人。一阵凉风拂面。忽起后怕连连。二宫太皇,远遁避祸。两汉四百年,绝无仅有。能否达成所愿,唯天地神鬼可知。无非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思前想后,并无不妥。   董太皇喃喃低语:“事已至此,当如何与蓟王相见。”   长信宫北角门。便有一人投帖相见。   “何人投帖。”程璜长女,随口一问。窦太皇入宫,养父程璜入土。长信宫大小事务,皆有二位程中大夫掌管。   小黄门答曰:“只说名帖一看便知。”   “哦?”程璜长女这便打开视之。半片附蝉,赫然入目。   “原是故交。速速请来相见。”   “喏。”小黄门不疑有他。   须臾,安素女扮男装,入宫相见。   “你是何人?”长女名“环”。“佩玉上系于衡,下垂三道,穿以蠙珠,前、后、下端垂以璜,中央下端垂以衡牙(或玉环)。”“环”位于“璜”之下。寓意乃程璜之女(后辈)也。   “宫人安絜。”安素行走二宫,惯用此名。   “可是尚书令养女,安素。”二女名“璇”。“美石次玉”曰“璇”。乃次(二)女之意。   “正是。”安素答曰。   “所为何来?”程环问道。二片附蝉,严丝合缝。安素身份呼之欲出。   “乃为救二宫帝后并王美人贵子而来。”安素实言相告。 第020章 来去相宜   少帝假扮史道人,暗中联络群雄,一举剪除二戚之患。   洛阳已人尽皆知。   拍手称快者众,扼腕叹息者亦有不少。终归是“有人恨,有人怜”。蓟王远遁,二戚倒台,三宫帝后失势。少帝尚不及弱冠,便已独揽大权。少年天子,两汉四百年,绝无仅有。然名义上,还是窦太后垂帘监国。   诚如先帝所言,天下十分,汉室三分。   朝政多由三公九卿,并三独坐等朝中重臣操办。少帝只需发号施令,至于过程,自可不必追问。蓟王辅政时,徵辟天下英才填充朝堂。少帝掌权后,悉数官复原职。再加萧规曹随,延续蓟王治国之策。短期之内,自不会有失。   更何况,还有诸如卢司空、党魁等,大贤当朝。顾问应对,少帝言听计从,亦可保朝政无失。远比二戚擅权时,互相倾轧,因私废公,要好上许多。   然两汉四百年,有太多突发宫廷大案。凡黄门式微,必有外戚专权。凡外戚失势,必有帝后忧惧而亡。无有例外。   换言之。少帝剪除二戚及其党羽。待稳坐大位,必铲除异己。尤其威胁帝位之王美人贵子,何太后麟子,关东合肥侯等。诸如此类。   心念至此,程环言道:“既是盟友,当坦诚相待。不瞒安公子。前日府中有园夫红人,突然发难。欲行刺太皇。虽被我等诛灭,然却着实惊险。”   “何人行刺。”安素忙问。按理说,窦太后孤家寡人,又是蓟王所立。无欲无求,何来行刺。   “乃史门弟子。”程璇答曰。   “闻史子眇亡故,其妇被少帝接入宫中奉养。门内子弟,散布洛阳街巷。虽俱不知名,却各有神通。”安素亦有耳闻。   “史道人精于‘摄魂术’。放眼京师,何人能敌。”忆史门弟子以死相搏,程环仍心惊不已。   不料安素却道:“时下确有一人,能破摄魂。”   “何人?”二姐妹异口同声。   “白马寺‘康阿祗梨(师)巨’。”安素答曰。   “可是康居国佛门大师,康巨。”程环亦识得此人。   “正是。”安素轻轻颔首。   康巨,本为西域康居国人。先帝初年,只身赴洛,入白马寺。亲译《问地狱事经》。“言直理旨(质),不加润饰”。时有“慧学”之美誉。乃白马寺中有名高僧。俗称“康僧巨”。   先前,安世高坐化。便由其主持火葬,并亲手将安世高舍利,赠于刘备。时安世高弟子,南阳韩林、颍川皮业、会稽陈慧,皆外出布道,不在京中。安世高有感于阳寿已尽,只身返京,见过刘备后,安然辞世。这才引出其后种种恩怨纠葛。乃至介入佛道相争。   一言蔽之,与佛有缘。至于是善缘还是孽缘,尚不得而知。   “传闻康巨神游‘泥犁耶(地狱)’。断善恶,除妖魔。有大神通。”程环喜道:“若能请动这尊大佛,区区史门弟子,何足为惧。”   许,康巨便是初代地藏。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便由其始。   “如此,你我三人各自行事。”安素已有定计:“我入宫接应太皇。有劳二位,助康大师抵御史门弟子。”   “可也。”程环郑重顿首。程环与程璇,一人曾为司徒刘郃妾。一人曾为司隶校尉阳球小妻。与先帝食母,远遁南阳之程中大夫,皆是程璜养女死士。身兼旁门左道,不可小觑。   安素自不用说。身兼佛道二家所长。消息灵通,人脉广博。行走禁中上下,洛阳内外,如鱼得水。如曹节、程璜所设身后之谋。三女皆有大用。   三人定计,各自行事。临行前,程环忽问:“闻尚书令生前,欲嫁女蓟王。不知然否?”   “然也。”安素美眸生烟:“永乐宫黄门私下告知,董太皇不日当赐婚。”   程环眸生艳羡:“天下板荡,洛阳将变。能得蓟王庇护,尚书令当可含笑九泉。”   安素答曰:“待事成,你我三人,助二位太皇同去蓟国如何?”   “一言为定。”程环、程璇,异口同声。   目送安素离开。程璇遂问:“长姐为何不去南阳,投奔小妹。”   “合肥侯必败。若蓟王兵发河南。有你我再侧,当力保小妹母子平安。”程环言道。   “原来如此。”程璇这便叹道:“长姐所思周全,妹不及也。”   “然能否如愿,唯天地可知。”程环眼中忧色,一闪而逝。   南宫,永乐宫。   “奴婢叩见太皇。”黄门令左丰,奉命前来。   “少令免礼。”董太皇开门见山:“尚书令生前,欲将养女安素,并甥冯氏,许配蓟王。后蓟王因故就国,尚书令亡故。此事便未及成行。今蓟王无恙,尚书令丧期已过。不可再拖,宜早为之。”   蓟王无小事。   左丰岂敢怠慢:“太皇所言极是。然不知,当如何施为?”言下之意,是命蓟王上京,还是送嫁蓟国。   “天下板荡,关东逆乱。河洛水道,常有南阳舟船出没。若送嫁途中,为贼人所掠。岂非不美。朕以为,宜当请蓟王回朝。”董太皇言之有理。   左丰心领神会。   诚如先前董太皇嫁皇甫规霜妻马氏,行一石二鸟之计也。   马氏天生秀媚,谙“礼仪之道”,擅“隶书之笔”,知“书上之意”。性贞烈,不惧权贵。被后世敬称“礼宗”。号“皇甫圣母”。自是良配乃其一。   待蓟国临朝,二戚收敛,百官肃然。尊卑有序,君臣有别。拨乱反正。折足覆餗之危,迎刃而解。泼天大祸,消弭于无形乃其二也。   正如眼前这般。   蓟王上表,少帝不为所动。正因欲独揽大权。故二戚被俘,三宫帝后岌岌可危。若蓟王借故上洛,三足乌泊入阳港水砦。洛阳朝堂,必有新气象。   只是,故技重施。少帝肯乎?   左丰斟酌答曰:“待奴婢禀报陛下,再来回禀太皇。”   “少令速去速回。”董太皇微微一笑。颇多云淡风轻。   “喏。”左丰不敢怠慢,这便奔赴玉堂殿通禀。   “尚书令养女,乃左中郎将红颜知己。”少帝亦有耳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蓟王大病初愈,不宜轻动。且去回禀太皇,宜当送嫁蓟国。”   左丰心中一黯,然面上无悲:“喏。” 第021章 真龙之子   左丰又咬牙进言:“奴婢不敢隐瞒。太皇言,河洛多关东水军出没,送嫁恐为贼人所劫。”   少帝眼中厉色一闪:“太皇所虑,亦不无道理。如此,便不必远送蓟国,只需送入函园便可。”   “喏。”左丰见事不可为,这便拜退。入永安宫,回禀董太皇。   待左丰出殿,史夫人自出屏后:“此乃太皇一石二鸟之计也。若命蓟王上京,成亲乃其一,夺权乃其二也。”   少帝冷声一笑:“朕,岂能令她如愿。”   “尚书令养女,可是安世高之女,安素。”史夫人亦略知一二。   “正是。”少帝答曰:“化名安絜,行走南北二宫,常为六尚。如先帝食母,程中大夫。进出禁中,如入自家后花园。先前摄于曹节淫威,无人阻拦。今又攀上蓟王高枝,更游刃有余。闻太后本欲使冯芳之女,结亲袁术。岂料曹节早已将冯氏,同配蓟王。正因如此,冯芳、曹冲,等人,这才有恃无恐。无人敢擅动。”   “蓟王远遁,虎威犹存。”史夫人叹道:“麒麟天降,应运而生。”   “阿母所言极是。”就事论事,饶是少帝,亦钦佩之至。然钦佩归钦佩。利益归利益。断不可混为一谈。   永乐宫。   得左丰回禀,董太皇心中暗喜,大事成矣。却不动声色:“蓟王无小事。如此轻慢,恐遭非议。先前,朕敕封马氏滎阳君,令其风光大嫁。如今再赐婚尚书令女,岂能厚此薄彼。不日招安素入宫。朕当封其为‘淯阳君’。”   董太皇全护之情,左丰感同身受:“尚书令生前贵为淯阳侯,食三千六百户。奈何身后无子嗣。今太皇敕封安素为‘淯阳君’,女承父爵。当为天下美谭。”   见左丰颇为动情。董太皇心知时机已到:“不过是举手之恩。以己度人,只盼他日若身逢不测,蓟王能顾念旧情,善待董氏一门。”   左丰言道:“太皇母仪天下,何来不测。”   董太皇声透悲意:“少帝突然发难,囚禁当朝栋梁。尚不及冠,便独掌大权。若待羽翼丰满,必除之而后快。朕与窦太皇,即便不入暴室,亦禁宫中,俱以忧死。少令久奉禁中,焉能不知。”   左丰伏地无言。   董太皇言道:“既言及此处。朕,有一心腹密事相托。不知少令敢接否。”   “可是王美人贵子。”左丰焉能不知。   董太皇不置可否:“朕称之为‘逐鬼童子’。有二人,亲若兄弟。且唤来与少令相见。”   董太皇行事,素来谨慎。左丰心领神会:“遵命。”   少顷,便有二童子,鬼面入殿。   先拜太皇,再除假面。   董太皇语透深意:“少令奉命行走禁中内外,侍奉先帝左右。不妨细看。”   俗谓“龙生龙,凤生凤”。终归谁的孩子像谁。左丰对先帝并王美人之相貌,记忆犹新。二子孰是孰非。谁真谁假。何人是真龙之子,如何能瞒过黄门少令。   心知,兹事体大。左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便伏地告罪,仰头细观二子容貌。   少顷,左丰伏地叩首,浑身颤栗。   命二童子复戴鬼面,悄然退下。   董太皇言道:“少令知否?”   “奴婢,奴婢。”左丰五体投地:“已,已尽知也。”   “朕若遭不测。还望少令……”   “太皇在上。奴婢纵粉身碎骨,亦保贵子并太皇周全。”左丰毕竟年少。受此一激,心血上涌。为主尽忠,自当义不容辞。   “甚好。”董太皇亦不禁泪流:“洛阳非久留之地。故朕欲假赐婚尚书令养女,携董侯一同投奔蓟国。奈何,心忧史侯事后迁怒,夷董氏三族。故,投鼠忌器。”   “原来如此。”左丰这才醒悟,送嫁蓟国本就是董太皇所欲,先前所谓请蓟王上洛,不过是诈言:“奴婢掌管二宫黄门。自可进出北寺诏狱。若救董骠骑一人易。然家小皆禁锢在骠骑府中。如之奈何。”   “骠骑府中家小,朕另有计较。唯黄门北寺狱,非少令莫属。”董太皇言道。   “奴婢,定不辱命。”左丰掷地有声。   “得少令相助,朕死里逃生矣。”董太皇终是安心。   所谓“做戏做全套”。   待黄门令自去。董太皇又命永乐太仆封谞,亲往玉堂殿传话。力争蓟王上洛大婚。少帝焉能令其如愿。虽言辞婉拒,然心意已决,断难转圜。   封谞无功而返。   却不料少帝此举,正中董太皇下怀。   董太皇所谋,便是假赐婚为名,暗中潜逃出宫。携《起居遗诏》,远遁蓟国。行废长立幼,另立董侯为帝。   永安上寿,王美人毒发暴毙。幼子刘协,为董太皇抚养,举止端庄,时称“董侯”。   自合肥侯南阳自立。董太皇亦悄然变更称呼。称少帝为“史侯”,称新帝为“合肥侯”。可见,内心已将少帝与新帝,等量齐观。皆是“侯”而非“皇”。甚至不如“王”。   “速传蓟王门下主记入宫,商讨赐婚事宜。”董太皇又道:“传语史侯,移驾永乐宫,共商蓟王婚事。”   “喏。”便有心腹中大夫,奉命出殿。先前已被人暗中摄魂,早无秘密可言。此去玉堂殿传话,自当安全无虞。即便再施奇术,亦问不出所以然。毕竟,董太皇全盘谋划,唯天知地知自知。   少帝得报,冷然一笑:“太皇兴师动众,势要满城皆知,以壮大声势。所图,便是要蓟王上洛。”   偷看少帝脸色,史夫人言道:“陛下圣明。二戚被俘,三宫失势。能救董太皇于水火,普天之下,唯有蓟王。故才重施一石二鸟美人计。欲请蓟王,入京辅政。那时,非但三宫无虞,二戚亦可重见天日。然陛下,该如何自处?”   “阿母之意,朕已尽知。”少帝言道:“蓟王大梦初醒,宜需静养。断不可操劳。赐婚事小,安危事大。事急从权,便宜行事。”   “好一个便宜行事。”史夫人娇笑。   少帝亦得意洋洋。 第022章 其道大美   所谓“事出有因”。   自先帝始,朝堂屡次赐蓟王婚。尤以西域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同嫁最为轰动。时人皆以为,乃是行一贯羁縻和亲之策。亦有人言,乃帝王美人计。蓟王年少多金,风流倜傥。夜夜笙歌,必然子嗣众多。试想,蓟国便有千里之土,亦不足宰割。   此乃家国层面之上的利益布局。至于个人得失,实不足为计。   然“其道可以大美兴,而难以算计举也。是故‘日计之不足,而岁计之有余’。”便是所谓积少成多。   故若将朝廷屡次赐婚,皆视作美人心计,也不尽然。   但不可否认,皆是利益使然。   自和亲三郡乌桓,塞外鲜卑,漠北高车,西域五十六公主,东瀛列岛女王,岭南十夷王女,及诸夏仙门。到并开四方都护,利益之“大美兴”,而“难以算计举也”。便是蓟王“和合之道”也。   更何况抛开背后利益不谈。蓟王麒麟霸体,一角戴肉。玉树临风,英姿勃发。翩翩浊世佳公子。年少多金,长情厮守。自是佳偶天成。   嫁是不嫁?   唯一缺憾,后宫胡女盛行。于是“朝过夕改,君子与之”。故,之后朝堂再行赐婚,多为汉家女。窦氏、何氏、马氏、邹氏、杜氏。再加安氏、冯氏。一脉相承。   纳诸夏女仙,乃蓟王求长生也。   先前滎阳君马氏出嫁,便得董太皇赐婚。如今安氏封淯阳君,许配蓟王。亦出董太皇金口御赐。   蓟王无难事。朝野上下,无人拦住。   少帝亦欣然允之。唯一冲突,便是迎亲还是送嫁。   董太皇坚持蓟王迎亲洛阳。只因安氏乃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养女。不可等闲视之。   然少帝力排众议,送嫁函园。再由门下主记蒋干,送回蓟国。至于汤沐邑淯阳,位于南阳郡内。南距宛城六十里。新帝得闻,亦欣然予之。   稍后,便有洛阳子钱十家,遣人交割汤沐邑。   封君列候,质押食邑,获以巨利。早已不是秘密。“城上金乌,河间姹女”,亦风传洛阳内外。换言之,洛阳子钱十家,背后金主乃天家帝后。先帝并永乐董太皇,卖官鬻爵,敛财无数。暗中授予子钱家,贳贷封君列候,许以重利。亦是人之常情。   甚至有封君列候,感激涕零。得救于水火之中也。   合肥侯亦苦于朝廷“草创”,缺斤短两,无钱可用。于是趁机与金市子钱家相商。淯阳君汤沐邑,位于南阳。质金不可只分洛阳。   子钱家无有异议。遂将五千万贳金,一分成二。董太皇并新帝,各取其一。再各出少许,充作嫁资,陪嫁安氏便可。贳金只此一次。余下封邑年年收益分成,则尽归安氏所用。   如此,皆大欢喜。   新帝急忙修造南阳雄关不提。   永乐宫。   董太皇并窦太皇,端坐帘后。少帝正襟危坐殿中。   蓟王门下主记,九江名士蒋干,趋步入内,大礼参拜:“下臣蒋干,叩见太皇,叩见陛下。”   “主记免礼。”少帝和颜悦色:“赐座。”   “谢陛下。”蒋干再拜落座。   见蒋干颇有仪容,儒雅风度。少帝见之甚喜:“不愧是蓟王门下。”   “陛下谬赞。”蒋干谦逊作答:“下臣不过茸尔小吏。略有薄名,幸为陛下所知。实不值一提。”   少帝欣然点头,这便言道:“今日相见,乃为尚书令养女,许配蓟王。太皇本欲请蓟王上洛迎亲。然虑及蓟王大梦初醒,不宜擅动。故退而求其次,欲送嫁函园,继由主记送嫁入国中。不知可否?”   “陛下所言,无有不妥。”蒋干肃容下拜:“下臣代我主,叩谢天恩。”   “如此甚好。”少帝终于暗自松气。话说,若蓟王执意上京,少帝亦无可阻拦。唯有听之任之。然,此乃权臣之行事,料想,蓟王必不会一意孤行。   见蓟王确无上洛之心。帘后董太皇这便言道:“既如此,便行送嫁之礼。”   送嫁又称“送亲”。两汉和亲匈奴,多行送亲。策封宗室或宫女为公主,遣正副二“送亲使”,持节,组庞大送亲使团,浩浩荡荡,奔赴塞外。   其中最著名,便是昭君出塞。后世还有文成公主。   所谓迎来送往。有送必有迎。待送嫁入函园。蓟王必有正副“迎亲使”,列队出迎。   蓟王就国。门下重臣同往。园内唯有千石函陵令,及四百石主记。朝廷送亲使,宜当与之匹配。过犹不及,皆非礼遇。   此不难理解。官秩过高,官秩过低,皆有欺凌折辱之嫌。   于是商定,由洛阳令司马防并黄门令左丰,持节相送。   蒋干言,陪嫁宜当从简。毕竟封淯阳君,已是厚恩。须知,县主汤沐邑,亦可传袭后代。长久而言,这笔嫁资,可谓一本万利。   至于朝廷例行陪嫁。蓟王已收多套。便是编钟等礼乐重器,亦摆满各处行宫。不要也罢。   蓟王聘资,自然丰厚。试想,先前国中有胡商,自丝路沿线贩卖胡女入市中。以养女之名,嫁与国人。收取高额聘资。堪称暴利。再联想,有少吏年五十尚未能娶妻。以及两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厚葬风俗。时人事死如事生。生与死同。便可知“厚嫁成风”。   “建安元年,吕布乘先主之出拒袁术,袭下邳,虏先主妻子。先主转军广陵海西,竺于是进妹于先主为夫人,奴客二千,金银货币以助军资;于时困匮,赖此复振。”——《三国志·蜀书·麋竺传》。   “于时困匮,赖此复振”。仅此一句,足见一斑。   诸事毕,董太皇设宫宴款待。少帝借故政务繁忙,先行离去。   开玩笑。时至今日,少帝岂敢在永乐宫中吃喝!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移驾已是勉为其难。岂能再将性命,假手于人。智者不为也。   少帝知难而退。亦是董太皇所欲也。   待宫中只剩二宫太皇并蓟王门下主记。   董太皇遂以心腹之事相托:“送嫁当日,朕与窦太皇,一并出宫。同往蓟国。还望主记接应。”   “太皇安心。门下游缴,狗盗鸡鸣,奇人异士辈出。断不会有失。”蒋干已安排好一切:“便是董骠骑并何车骑府中家小,亦足可保全。”   “如此,甚好。”帘内太皇,四目相对,皆有喜色。 第023章 移花接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蒋干托辞告退,董太皇遂起身罢筵。   闻蒋干车驾出宫。少帝这才安心。话说,少帝亦想过,二宫太皇必有所图。奈何投鼠忌器。董重并董承,皆身陷黄门诏狱。满门老小悉数圈禁。董太皇还能有何所为。   唯请动蓟王这尊大神。奈何蓟王恪守臣节,不参与帝王家事。本欲故技重施,假赐婚为名,引蓟王上洛。只可惜时至今日,蓟王对汉室已仁至义尽。不愿再染洛阳是非。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诸侯王亦如此。先前,蓟王早有明言。只辅政满五年。如今少帝剪除二戚之害,独掌大权。此时回京,便有夺权之嫌。蓟王威信天下,岂能冒然行事,为天下所诟病。   故左思右想。此事,二宫太皇,当无从如愿以偿。   心念至此,少帝洋洋得意。然亦需谨慎。遂暗命史夫人,“见机行事”。   所谓“谋定而后动”。   由表及里。送嫁函园乃是表面功夫,逃脱虎口才是保命手段。   此乃移花接木,瞒天过海之计也。   婚期定于八月初。   掐指一算,已不足月。即便诸事从简,君王婚事,亦非一日之功。   “一张一驰,文武之道。”文武之道,便是取胜之道。   万事皆备,只待东风。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得长乐太仆赵忠密报,帘内何太后不置可否。   赵忠言道:“此事存疑。董太皇将将赐婚蓟王。尚不足年,何故二赐。且尚书令新丧,养女便行婚嫁,虽说以日易月,乃帝王家事。曹节一介家奴,焉能循此例。”   “事急从权,便宜行事。”何后言道:“且以日易月,非论曹节,乃论蓟王也。”言下之意,蓟王乃汉室诸侯,自当循此例。   赵忠又道:“先前,董太皇欲行迎亲。然陛下不许。后改送嫁。一迎一送,帝后相争,可见一斑。”   “我儿除外戚之心,董妪焉能不知。”何后冷笑:“唯有蓟王临朝,方得一线生机。”   言及此处,赵忠密语相告:“先前,大将军攻打二宫。火烧永乐宫并云台。时二宫太皇,皆安然无恙。传闻乃为曹节所救。老奴曾有耳闻,云台之下,另有玄机。”   “且说来。”何后心中一动。   “桓帝年间,‘安侯(安世高)’东来。与帝相交莫逆,常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安侯之妹,有国色。为帝所幸,并育有一女。便是尚书令养女,安素。”   “竟有此事。”何后眸生异彩:“如此说来,安素乃大汉长公主。”   “正是。”赵忠语不惊人死不休:“又传,安侯与其妹,本是夫妻。后入佛门,遂深以为耻。东入汉土,更讳莫如深。不相往来。桓帝只当是寻常兄妹。岂料二人……”   “安侯远赴江左,可与此事相关。”何后追问。   “恐便是此因。”赵忠言道:“只因安侯察觉,安氏非是仰慕,乃行报复。恐伤及桓帝,故才言辞阻止。岂料事与愿违。安氏竟诞下一女。虽未能母凭子贵,却也深受宠爱。桓帝更不惜,暗掘地道,与之私会。”   “莫非,云台暗藏地道。”何后终于醒悟。   “老奴也是道听途说。”赵忠素来谨慎。话里话外,留有余地。   “如此说来,董妪……”电光石火,何后已窥破天机。   赵忠索性言明:“趁送嫁之机,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也。”   何后遂想通一切:“一并将董侯带走,逃离京畿。”   抬头见赵忠欲言又止,何后问道:“可还有隐秘?”   赵忠逐字逐句:“传闻,先帝《起居遗诏》,已入蓟王之手。”   “嘶——”何后倒吸一口凉气。   赵忠眼中含惧,明知故问:“遗诏、遗子(遗孤),皆入蓟国。董太皇意欲何为?”   “废长立幼!”何后霍然起身。   赵忠躬身下拜:“太后明见。”   少顷,何后又问:“此举之利害,与朕何如?”   万事先言利害。何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赵忠甚是欣慰:“老奴窃以为,事若能成,利大于害。然若不成,有百害而无一利。”   “何以见得。”何后皱眉。赵忠之言,显然与何后心中所想,略有参差。   “回禀太后。”赵忠言道:“若事成,则三帝并立。得蓟王相助,董侯势强,二帝势弱。必行合纵连横,据大河自守。陛下为得太后相助,必行善待。何车骑之危可解也。事若不成,计为陛下所破。恼羞成怒,必除之而后快。董太皇并董侯,自难逃一死。为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必延祸太后及何车骑满门。‘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便是所谓‘因时而动’也。”   何后轻轻顿首:“太仆所言,不无道理。”   “太后谬赞。”赵忠岂敢居功。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何后遂问。   “敢问太后,王美人贵子,太后麟儿,在蓟王心中,孰轻孰重。”赵忠不答反问。   “自是麟儿无疑。”何后毋庸置疑。   赵忠终是坦露心机:“若先帝遗诏,废长立贤。贵子并麟子,蓟王欲立谁子为帝?”   “自然是……”何后终于醒悟:“莫非,太仆欲行‘将计就计’。说(shuì)朕一并北上。”   “此次二女同嫁。甥冯氏,乃西园八校尉之冯芳女。”赵忠出谋划策:“太后‘遣人送嫁’,亦是人之常情。那时,可令其由西园出嫁。太后只需暗中随行,车入函园,大势既定。”   “不可。”何后言道:“朕若孤身北上,何车骑必死矣。”   不出意外。赵忠又献一策:“待太后车驾出园,何不趁势起兵,攻入北宫。营救何车骑。万余西园卫,正当大用。”   言罢无声。   抬眼偷窥,只见何后似笑非笑,莫测高深。   “太仆之意,朕已尽知。且退下吧。”   “喏。”赵忠惊疑不定,躬身告退。困守洛阳,自寻死路。为何太后不纳忠言。   待殿中只剩母子二人。何后这才喃喃低语:“董妪北去,宫中再难觅敌手矣。” 第024章 同流合污   “蓟王必不会裹挟其中。”平乐观党魁精舍。得党魁作保,平安出狱的车骑府长史许攸,一语中的:“董太皇此举,必不能如愿。”   同时出狱的主簿陈琳,遂问道:“何以知之?”   许攸答曰:“蓟王乃纯臣。行事有礼有节,从未僭越。且素不喜权谋之术。‘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蓟王威信天下,霸业初成。焉能与二帝同流合污,操弄亡国之术。仁者所不为也。”   党魁张俭,博学古今。麾下党人亦皆饱读之士。然论知人善用,谋国有术,远不及许攸一人。先前得林虑山传书,命其营救许攸、陈琳等人。今日看来,果有大用。   心念至此,张俭遂一声轻叹:“万里山河破碎,汉室内斗无休。我若是蓟王,亦难免心生退意。”   见舍内党人唉声叹气,士气低落。许攸一声长笑:“诸君何故如此?”   “国祚不继,社稷难存。因何发笑?”便有党人反问。   “麒麟天降,应运而生。终结乱世,还以清平。窃以为,自桓灵以来,黄巾始乱,群盗蜂起。天灾人祸,今汉一息尚存。然二帝并立,宰割东夏(东方)。而后群雄并起,乱世将至矣。”环视众人,许攸忽涕泗横流:“若把河西比作大汉一臂。东夏乃大汉心腹之地也。断臂尚能求生。若遭穿胸洞背,剖心坼(chè)肝,焉有命乎!”   此言,声情并茂,栩栩如生。与会众人,无不闻之落泪。   唯独党魁,平静如初:“子远,可有良策?”   许攸拭泪言道:“二(太)皇远遁,三宫无存。何后与陛下,骨肉至亲。洛阳再无萧墙之祸。然主少臣强之势成矣。黄门式微,外戚凋零。天子能依仗者,唯剩西州莽夫。稍有不慎,亡国至矣。”   言罢,许攸偷看党魁面色。“天子能依仗者,唯剩西州莽夫”,此言乃为试探党人心意。若闻此言,党人中有人勃然变色,怒发冲冠:“许子远,视我等如无物乎!”   足见党人心向少帝。   如若不然,则党人另有其主。许子远当可心安!   言罢,落针可闻。唯有党魁,云淡风轻:“子远所言极是。陛下尚不及元服,便欲大权独揽。黄门中常侍,所剩无几。中小黄门难当大用。又无外戚统御群臣。久必生乱。”   言及此处,党魁目视许攸,意味深长:“天下板荡,大乱将至。我辈裹挟其中,恐难独存。唯有同舟共济,方可护家小周全。”   许攸心领神会,笑问道:“少府只为家小乎?”   张俭亦笑:“荀子曰:‘先王之道,忠臣孝子之极。’若不能孝亲,何谈忠君。”   许攸这便了然。党魁之意,先护党人周全,再谈报效明主。言下之意,党人齐聚洛阳,散布朝野。暗中图谋,若为外人所知,必鸡犬不留,三族尽灭。首当其冲,在即将而来的宫廷之变中,党人如何独善其身。   这有何难。   许攸早有定计:“尚书令新丧,养女大婚。非汉室贵胄,焉能以日易月。此举有悖人伦,少府当上表劾奏,引‘群臣(党人)’仿效。”此与曹孟德《拒王芬辞》,有异曲同工之妙。表面上,许攸是让党人撇清与此事干系。实则乃欲造党人不偏不倚,据理力争之中立势也。   “妙计。”党魁含笑赞许。   言罢,党魁离席下拜:“我辈幸觅‘智囊’矣。”   “不敢。”许攸志得意满,恭敬回礼不提。   蓟王宫,灵辉殿。   海上丝路图,高悬正中。   “自日南比景、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苏门答腊)’;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缅甸)’;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印度东南海岸之康切普拉姆),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壁流离、奇石异物,赍黄金杂缯而往”。换言之,时下黄门内官,已在黄支国设立官寺。为天子采买奇珍异宝。   “黄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斯里兰卡)’,汉之译使自此还矣。”   市舶令田骅,命属吏将往来船商上报航线图,悉心汇总。待专开朝会时,娓娓道来。   “且说林邑国。”蓟王居高言道。所谓出师有名。林邑国屡犯日南,侵夺田地,掳掠吏民。蓟王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福莫大焉。   “林邑国,又作临邑国。其地为前汉时所设象林县,又称象林邑,略去象,故称林邑。今汉永和二年(137年),有名为区连者,杀害县令,自称林邑国王。交趾刺史樊演,征交趾郡、九真郡之兵前往征讨,汉军因惧远征,遂反(哗变)。顺帝欲发荆、扬、兖、豫,四万人马讨平,却为大将军从事中郎李固,上疏力谏。顺帝遂废此意。林邑国得以存续至今。”田骅早有准备。   “区连,何许人也?”蓟王又问。   “区连,亦作区怜。本是象林县功曹,因与县令不和,领千余宗人造反。攻杀县令,自立为王。”田骅言道:“日南郡民,非越人,自称占人。书言,‘(日南郡)男女裸体,不以为羞’,‘深目高鼻,发拳(蜷)色黑’。若书中所言非虚,则皆为化外野人。故不服王化,野性难驯。稍有异动,便焚烧官寺,杀害吏民。为祸日久。”   趁中原大乱,无暇南顾。其后,林邑国,不断侵蚀日南。及至南北朝时,已彻底占领整个日南郡故地。在华夏史上存续足有六百余年之日南郡,就此失去。隋唐虽重设日南,却只有北部半幅地域,远非汉时日南郡故地可比。   携开立岭南都护之威。   又为以战促练。实战操练蓟国水军。三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蓟王欲亲征林邑。故才有今日朝会。   环视群臣,蓟王笑问:“征林邑,诸君可有妙计。”   蓟王话音未落,群臣皆望向幕府中丞贾诩。   果然众望所归。 第025章 美人无极   “日南郡与珠崖洲,隔海相望。乘风南下,一日可达。主公既已在珠崖立江表之港。大军渡海而攻,何愁林邑不灭。”贾诩成竹在胸:“所虑,无非‘攻伐易,守备难’。”   “当作何解?”蓟王笑问。   “回禀主公,不过‘恩威并济,兼容并蓄’。”贾诩奏对:“可贩夷洲、澶洲及珠崖洲上野人,入林邑安居。再将林邑占人,外贩三州,如此反复。不出数代,三南可安。”   “泉州使馆,可有林邑使者。”蓟王又问。   “有。”左相崔钧,起身奏对。蓟国大汉一藩,海运繁盛。丝路诸国,皆遣使北上。呈递国书,处理邦交及通商事宜。海上丝路,亦如此这般。无有例外。   凡有大汉海船往来。必有徼外诸国,遣使随行。几成惯例。   “国书先发,檄文二发,千帆三发。”蓟王言道:“往来林邑之商贾,皆召入市舶寺,随军远征,顾问应对。凡有所献,皆录入军功。”   “喏。”田骅领命。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保障,首当其冲。日南狭长,东西纵深不足。远交近攻,合纵连横,凡海市必有蓟使。只需许以重利,周遭徼外蛮国,必欣然倒戈。攻灭林邑,何其易耳。   蓟国营城术、造船术、航海术、机关术,冠绝宇内。   时,从事中郎李固所陈七条,皆不足为患。珠崖洲朱卢港,亦初具规模。功能齐备。十万岛夷,闻汉廷复立,纷纷涌入。先前,港中吏民,闻岛夷蜂拥而至,人皆色变。本以为群起来攻,岂料竟举族来投。问过方知,皆是前汉时所设珠崖、儋耳旧郡,向化之民。代代相传,皆以汉裔自居。亦因心向大汉,与岛夷格格不入,常为化外野人围攻。闻汉廷重回,焉能不喜极而泣。   书报蓟国。蓟王心领神会。前汉心血,并非白费。珠崖岛夷,正如五胡无异。若非四百年天汉,骤然崩塌。国祚无存。五胡向化,岂会半途而废。   四夷向化,汉风长存。又何须苦盼云燕赎回,乃至天子守国门。   每每念及此处,蓟王总不胜唏嘘。   漠北都护,立府北海。苍海郡,接山连海。舟行半岛,路通塞外。石炭大兴,暖帐必备。即便千里冰封,万里飘雪。帐内亦温润如春。西海郡圩田大成。青稞麦逆进高原,日光耀目之地。北海亦辟良田。冬宫城内,暖帐园圃遍地。北海驽马,能耐极寒。机关橇车,四季通行。冬季施工,蓟国日臻大成。漠北各族,年后纷纷上疏,欲营城定居。兴建草场,马邑。豢养牛羊,割毛硝皮。贩回饲料石炭,各取所需。   游牧改农牧,求之不得。   牧人其次,弓骑居首。入选大营,领食军俸。若立功勋,举家迁居。编户齐民制,二十等爵制,深入人心。   只需成家立业,三族凑齐(担保)。陟罚臧否,一视同仁。蓟王何乐而不为(和亲好啊……)。   还是少时那句。能得一日三餐,无人愿提头造反。   蓟王一声令下。蓟国上下,如齿轮连动。驱动宇内第一战争利器,满帆前行。   八月未央。   蓟王婚期,如期而至。   各方协同,终于定下仪轨。以贵人礼聘。   诚如先前贾诩设反·美人计时,向曹节承诺。贵人礼聘,亦不辱没大汉长公主。   天光三殿,各得其主。尤其陇右云霞殿,中宫灵辉殿。为钟存慧妃,并列岛倭妃所居。不宜再封贵人。王宫八殿:昭阳、飞翔、增成、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鸯,各有所属。   尤其东宫二殿,鸳鸯为十夷王女所居,飞翔育蓟王子嗣。不宜擅动。   思前想后,刘备遂以无极殿策封。无极殿,乃北宫餐厅。改造后,亦上下四重。一重正殿,仍为餐堂。二重之上,并入临近楼阁馆舍,增筑改造为贵人寝宫。即除闲置,又当大用。且“无极”之名,亦大有寓意。暗合安素之生平。媵妾冯氏,自当为无极美人。   美人无极。   赐婚有条不紊。董太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亦在暗中推进。   送嫁当日,安氏并冯氏,拜别双亲,车驾各出家门,先入禁中,叩谢三宫帝后并少帝。而后绕行四郭,自西山门入函园。时函陵令鲁肃,门下主记蒋干,列队相迎。同入二崤城,瑶光殿。后殿歇息,前殿迎宾。   翌日,车驾下山,入阳港水砦,登太后行宫,赤楼帛兰船华云号,北归蓟国。   船入鸿池,便有蓟国横海舰队,沿途护送。送嫁人等,同船共往。待婚礼毕,再乘华云号返回帝都。   满打满算。一来一回,半月足以。   何后虽未同往,然将行宫华云号,暂借一用。足见持重。   仲秋时节,风清日朗。衣不沾身,寒暑皆宜。再加大河汛期已过。波平浪静,一路顺风顺水,亦是绝佳行期。   少帝提议,三宫帝后并少帝本人,皆移驾南北二宫相连覆道。居高送别。   如此行事,用意不言自明。三宫帝后亲临,待婚车远去,洛阳城门紧闭,插翅难飞。   三宫帝后,自当欣然允之。以示清白居心。   函园遗芳里。曹节别馆。   左中郎将吕布携礼登门,与安素话别。   “此去蓟国,千里之遥。贤妹保重。”吕布与安素,兄妹相称。足见反·美人计成矣。   “此去无惊无险,兄长无需担心。”安素笑答。   “朝中风闻,《起居遗诏》已入蓟王之手。遗诏言及‘父死子继’,乃补‘兄终弟及’。”吕布言道:“先帝早有远谋。若合肥侯不堪大任,则由先帝二子继承大位。至于究竟是‘立长’还是‘立贤’,唯蓟王得知。群臣窃以为……”   “如何?”见吕布欲言又止,安素笑问。   “窃以为,遗诏所言,乃行废长立幼。”吕布言道。   “百官多虑。”安素正色道:“蓟王必不会奉此诏。”   “何以见得。”   见吕布显然奉命而来,安素亦未说破,这便答曰:“疏不间亲,卑不谋尊。正如《废帝诏书》事后存疑。事已至此,焉知《起居遗诏》是真?” 第026章 再无归期   “是真是伪,皆看蓟王如何决断。”吕布言道。   安素欣然点头:“兄长所言极是。窃以为,有合肥侯自立在先。若再行废立之事,必令天下哗然。岂能一而再,冒天下之大不韪。长此以往,人臣废立君王,相沿成劣习。乃至纲常不继,朝政无存。无君无父,亦非蓟王所愿。”   安素果知蓟王心忧。   蓟王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怕首开先河,乃至相沿成习。后世权臣,纷纷仿效。稍有不如意,便轻言废帝。久而久之,将九五之尊,视如无物。将帝位传承,视若儿戏。失去了礼法赋予的无上权威,整个封建秩序,由上而下,轰然崩塌。其后果,不堪设想。   封建秩序,是封建时代,生产关系的集中体现。其表征为“天授皇权”,金字塔式的上层建筑。若上层建筑崩塌,生产关系及利益链条(输送),随之崩溃。再无法匹配生产力。累及整个封建时代的倒退。生产力随之骤降,必然导致剩余产出(价值)的日益匮乏。   首当其冲,人多粥少,三餐不继。饥寒起盗心。于是天下揭竿,群盗蜂起。杀丁减口,诸侯混战。内乱无休,必生外患。天灾人祸,内忧外患之下。最后便是整个文明的劣化,甚至灭绝。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与生产力相匹配的生产关系的总和,便唤做“秩序”。   打破秩序,必然打破原有生产关系。就时下而言,正有二股新兴势力,蠢蠢欲动。各自孕育着有别以往的新型生产关系。或称之为“新秩序”。   首当其冲,乃是以蓟国为代表的《圩田制》。其次,便是以豪强大姓为代表的《垄断制》。   《圩田制》,产生新的上层建筑称之为“爵民”。《垄断制》,产生的上层新建筑称之为“门阀”。   若化繁为简,单就“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的封建时代而言。   门阀显然有悖于生产力的发展(无法最大程度发挥人口的优势)。其产生,意味着封建时代的倒退。因为被大量豢养的人口,及过度集中的土地,再无法相互匹配。   这一点,毋庸置疑。   于是从生产力的角度而言,自汉以后,华夏封建文明,便一直在退化。   汉化、胡化,反复交替上演。实质而言,皆是重构封建生产关系的尝试。其过程,当真惨不忍睹。   无论如何。提高和发展生产力,皆是历代皇朝,当务之急。   一言蔽之,“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简而言之,得食一日三餐,无人愿提头造反。   言归正传。   萧规曹随,上行下效。蓟王威信天下,众望所归。一举一动,众目睽睽。若只求个人利益,何须改名刘备。闷声发大财,岂不更好。   『没有历史的担当,何必做时代的弄潮儿』。   闻安素一席话,吕布豁然开朗。自回宫复命不提。   安素送别吕布,亦出家门。入白马寺,与高僧康巨相见。商讨护送事宜。   话说,永平十一年(68年),明帝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至此,凡高僧入汉,皆奔此来。白马寺有华夏佛教“祖庭”及“释源”之称,足见一斑。自建成之日起,便是华夏仙门“眼中钉,肉中刺”。乃至灵帝专修四百尺千秋观,以为平衡之策。   安素名义上,乃安世高之女。不知不觉间,成佛门代言。嫁入蓟王家,于佛亦大有裨益。不求蓟王皈依我佛。只需潜移默化,结好中夏新主,亦是立足东土,长远之谋。   诸夏仙门,又何尝不是如此。利益利益,先利而后益。   南宫,玉堂殿。   闻董太皇赐婚蓟王。以党魁为首,党人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上疏一日案满。   少帝逐个翻阅,心情极佳。   奈何事关蓟王,少帝反下诏训诫,不可无端构陷宗室重臣。党魁坦然受之。   君臣之间,一唱一和。关系更进一步。正如先前张让、赵忠,二书朱雀阙。为少帝鸣不平。少帝又岂能心中无觉。   “众人拾柴火焰高”。若能将党人收为己用。帝位倍加稳固。   “陛下,夜已深,且安寝。”史夫人劝道。   “也好。”少帝放下书卷,随口问道:“宫中可有不轨。”   “未有不轨。”史夫人答曰:“蓟王婚期在即,自无人滋事。陛下安心。”   “确是如此。”少帝轻轻颔首,跟着话锋一转:“命卫将军严守宫闱,切莫有失。”   “妾,谨记。”史夫人柔声答曰。   洛阳八关之内,只需蓟王无废立之意,少帝自当稳坐大位。   三日后便是送嫁之期。   世人皆以为,董太皇卖官鬻爵,自纳金钱,盈满堂室。实则不然。何进攻打二宫时,何府死士火烧永乐宫。熊熊烈火,熔金化铜。铜钱成铜砣。悉数凿运钱堡,兑换成四出五铢,存入赀库。永乐宫虽关门闭户,却早已十室九空。董太皇弃之不惜。   饶是如此。累日来,亦不时挑灯巡视各殿。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   本以为当终老于此。岂料变生肘腋,不得不出宫辟祸。河间旧宅,已毁于王芬之乱。此去投奔蓟王,当如何自处。蓟王又如何以待。董太皇一时心乱如麻。   见董太皇久久不语。   永乐太仆封谞,身后进言道:“董侯贵为勃海王。传闻蓟王早在数年前,便命人重修勃海王宫。勃海相徐璆,亦有贤名。事若不济,暂居勃海王宫,终归有所依。”   “朕,亦如此想。”董太皇一声叹息:“并非不舍洛阳富贵。只是来去间,已悠悠二十载。老将至矣。‘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cuī)’。岁月一去,不复返矣。”   闻此言,封谞竟不由拭泪。以己度人,封谞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日中天十常侍,如今硕果仅存。只剩四人。老将至矣。待随太皇北上,恐再无归期。   便在此时,忽闻太皇言道:“若江山终归于蓟。此去河北,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封谞拭泪言道:“蓟王并无二心。太皇当可安心。”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董太皇深长意味。 第027章 托妻寄子   蓟王无小事。   一年之中,董太皇二赐其婚。大汉一藩,足见一斑。洛阳人氏,对马氏、杜氏、邹氏,出身来历,如数家珍。对安素、冯氏,姨甥二人,亦耳熟能详。冯氏少有国色。其父取名“丽”,待长成,自更名为“嫽”。   前有冯嫽,为解忧公主侍女。武帝时,随公主和亲乌孙,力保西域。女中豪杰,青史留名:“冯嫽能史书,习事,尝持汉书为公主使,行赏赐于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   安素常女扮男装,旁人多未见其真面目。料想,自有绝世容貌。   否则,如何能与蓟王相配。   曹节所设身后之谋,于国于家,皆有大利。曹冲、冯芳等,幸与蓟王沾亲带故。从此一帆风顺。进退自如,后顾无忧。   退一万步说,即便朝臣做不得,避入函园,坐享民爵,领食岁俸,亦得半生逍遥。   《蓟法》:   美人,银印青绶,食千石家俸;家中父(或)兄,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   贵人,金章紫绶,初食二千石家俸;家中父(或)兄,授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   上庠令郑玄释法,父在授父,父不在则授长兄,无长兄则顺授其弟;无父及兄弟,则授从父,以此顺下,孤母入宫奉养。   冯氏为美人,其父冯芳,配享中更爵。安素为贵人,从父曹冲,配享少上造爵。洛阳无良田,皆从蓟国数千万亩官田中分出。均以亩产六石计。   汉初高祖定七等公大夫始为高爵,得享食邑。文帝后改以九等五大夫以上始为高爵,然其待遇,仅本家得免役。   《蓟法》又定,五大夫爵始,本家得免赋役。   干啥都不用交税了。   蓟国宽法严律,轻徭薄税。与收入相比,赋税不值一提。免除赋役,更多精神褒奖。   二宫太皇之所以不慌不忙。只因婚车入二崤城后,需在瑶光后殿暂居一晚。翌日清晨,登华云号,北上蓟国。船入鸿池后,方才与蓟国横海舰队汇合。   于是乎,车入二崤城,船入鸿池陂之间的一夜,足够二宫太皇暗中行事。   稳妥起见。洛阳城内太仓、北邙秦太仓旧宅,南宫云台,东郭马市。两条密道,皆暗设人手,以为接应。   确保万无一失。   安素已先行移居曹节旧宅。静待黄门署公车来接。   香闺待嫁,心情可想而知。   所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无论认主,还是嫁夫,对男女而言,皆是生死大事。不可不察。   尤其助军右校尉冯芳。做梦都要笑醒。何后知冯氏少有国色。于是做媒,笼络汝南袁氏。若是袁基、袁绍倒也罢了。“路中捍鬼袁长水”,又岂是良配。急切间,灵光一现。   脱口而出,同嫁蓟王。终归死无对证。曹节究竟有无此意,何后又岂能知。不过将心比心。家中若有国色之女,亦会嫁入蓟王家。   再者说来,《娣媵制》古而有之。《公羊传·庄公十九年》:“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时有诸侯一娶九女之俗。国君嫁女,两个二姓国之君亦各以女媵嫁。每国合娣、侄为三人,三国相加即为九女,此种以国为本位的通婚,流行西周至战国。其目的不言而喻,借联姻结成同盟。   时下嫁女,亦循此俗。以婢陪嫁,称“媵婢”。故称妾为“贱媵”,以区别于古之“贵媵”。诸如此类。   姊妹同嫁,姑姪同嫁皆有。姨甥同嫁,却不多见。话说,两汉兴外戚。姨称“从母”。亦有娶亲甥女之先例。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天光微亮,宫门大开。黄门署公车,装扮一新。由洛阳令司马防,黄门令左丰,各领一队。二路兵分,代蓟王迎娶新妇。   左丰当仁不让,恭迎安氏。司马芳自去迎冯氏不提。   “江南有二乔,河北樊甄俏;中原冯美人,貂蝉第一妙”。又说,“二乔流离,甄氏披发,樊氏把酒,冯氏涕泣”。   乱世红颜多薄命。   刘备总有预感。安素未得“貂蝉”之名,生平尚未完满。若能嫁入家门,从此相夫教子,许“董卓之乱”可解也。   然能否如愿,唯天地可知。   美人出嫁,万人空巷。洛阳四郭百姓,争相目睹。虽有轻纱遮障,然风姿约绰,玉影婆娑。亦令沿途百姓,长吁短叹。   车队绕行入城。三宫帝后并少帝,仿蓟王娶七位小姐姐时,先帝并何后,矗立覆道,撒花为贺。   少帝远未长成。个中滋味,无从体会。三宫帝后皆是过来人。各自浮想联翩,亦是人之常情。   遵循仪轨,并无差池。目送车驾自东向西,穿城而过。直奔函园而去。   少帝并三宫帝后,各自移驾回宫不提。   稍后酒宴,于礼不合,不便出席。   眺望十里九坂,二崤城张灯结彩,喜气冲天。董太皇云淡风轻,心沉似水。安步当车,先行离去。   恭送三后仪仗,各自远去,少帝徐徐起身。眺望绵延高绝二崤城,忽心生警惕。   “来人。”   “贱妾在。”正是史夫人。   “罢了。”少帝脱口而出,再无下句。须臾,又言道:“二宫宵禁,城门早闭。凡有夜行,格杀勿论。不可放过一人。”   “喏。”史夫人阴森一笑。   自觉心中稍安,少帝移驾回宫。   史夫人冲身后宫婢耳语数句。宫婢遂领命去。   史门弟子,广有耳目。洛阳内外,凡有草动风吹。必瞒不过史夫人。   时人重诺。然能“托妻寄子”,必是过命交情。先帝及何后,将独子寄养在史道人家中,足见彼此信任之深。   淫不破义,仅此一句足以。何后屡施美人计。蓟王恪守臣节,不为所惑。便是此因。   如此行事,绝非蓟王一人。   史上,吕布杀董卓,西凉乱军攻陷长安。吕布抛家弃小,逃往关东。妻严氏,幸赖庞舒私藏,方得以保全。   庞舒与严氏可有私情乎?   此乃,灵魂拷问。所谓人心不古,正如少时刘备一金知人心。   又如,“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信是不信?   自然有人信,有人不信。   然刘备深信。 第028章 暮夜有知   “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象二崤”。   洛阳乃平城。城中便起高台,亦无法与百丈二崤城,相提并论。九堡连横,吊桥飞架。“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凛然高绝,一览众山小。   四郭百姓,禁中帝后,抬头可见。   朝中百官,多为蓟王辅政时徵辟。后被二戚借故罢免,又得少帝官复原职。闻太皇二赐大婚,焉能不齐来恭贺。   奈何蓟王就国,家臣随行。官堡之中,蓟国邸内,相熟官吏,皆人去楼空。只剩新任函陵令鲁肃,军门都尉华雄,并门下主记蒋干,三人迎客。   军门都尉,前汉始置,掌守兵营门禁。《汉书·周亚夫传》:“军门都尉曰:军中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足见军令如山。   无辅汉大将军令,便是当今天子,亦难入军堡大营半步。   与之相呼应,便是牙门将军。   洛阳另有城门校尉。前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始置,本秩二千石。掌京城长安诸城门警卫,领城门屯兵,属官有司马一员及十二城门候。职显任重,每以重臣监领。   今汉改秩比二千石。时洛阳十二城门,其正南一门曰平城门,其余,上西门、雍门、广阳门、津门、小苑门、开阳门、耗门、中东门、上东门、谷门、夏门、凡十二门。每门设城门候一人,秩六百石,掌城门兵。十二门候,隶城门校尉。位在北军五校尉之上,多以外戚重臣领之。   “门候见校尉,执板不拜”。足见秩卑而任重。   南北二宫城门,则属卫尉。   时下城门校尉,便是西宫长乐太仆赵忠胞弟,赵延。麾下十二门候,非富即贵,各有来头。便是少帝,稳妥起见,亦不曾轻动。待稳坐大位,再徐徐图之。   话说,以董卓、张济为首,西州武夫手握京畿重兵,日渐骄横。与关东士族,争端不断。便是洛阳权贵,亦颇多微词。少帝为平衡各方,城门校尉一职,更需谨慎。试想,若赵延免职,无论另授何人,皆引对方不满。   关东群雄未灭,河北大汉一藩。少帝何苦为自己挖坑。引麾下,明争暗斗。   正因如此,少帝才心生警惕。更加蓟王门下主簿蒋干,神出鬼没,夜入京城,拜会窦太皇,取《起居遗诏》在手,十二门候竟无人知晓。少帝窃以为,十二门候之中,必有内应。恰逢送嫁出城,焉能不万分警醒。   误打误撞,亦或是蒋干有意为之。南北二宫,除极少数知情者,众皆不知云台下藏暗渠,可通城外。少帝自幼长于宫外,又如何能知前朝旧事,深宫隐秘。   二崤城中堡,瑶光前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曲终人散车马稀。酒足饭饱乘兴归。百官列队下山,各自打道回府。若有宿醉未醒,则入蓟国邸一夜安睡不提。   待夜深人静。二崤城头,灯火阑珊,闪烁不定。   永乐太仆封谞得见,急忙入殿通禀:“时辰已到。”   董太皇乔装改扮成宫人,领一众逐鬼童子扮成小黄门,转往云台,与窦太皇汇合。路线早已安排妥当。混在一众小黄门之中,挑灯巡夜,进出有度,自无人阻拦。   尤其太仆封谞。熟记明岗暗哨,门禁口令。便是羽林卫巡视路线,亦烂熟于胸。一路无惊无险,抵达云台。与窦太后相见。   少顷,黄门少令秘遣心腹,将昏睡不醒的董重、董承,一并送至。片刻,又得密报。言,城内董骠骑府中家小,已入太仓,出北邙。   诸母本就随船同返,求医问药。窦太皇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更早生退隐之心。自求之不得。   事不宜迟。二宫太皇,同登二十八功臣阁,顺下密道出城。   宫中一干人等,及所藏珍宝,皆无从带走。唯封谞一人随行。   乘船渡过暗渠。待忐忑不安,推开暗门。精舍灯下,主记蒋干,已恭候多时。   “叩见太皇。”九江名士,自有风仪。   “主记免礼。”董太皇出声,由在发颤:“速行。”   “喏。”胡姬酒肆,乃蓟王产业。肆中人等,忠心不二。自不会走漏风声。二宫太皇,久居深宫,又乔装改容。寻常人等,亦无从分辨。再者说来,胡姬酒肆更多达官显贵,便服出入,昼夜不断。早已见惯不怪。   经由覆道,入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再换乘幕府公车,驶往函园。   河南尹、洛阳令,司马芳、司马防,皆出蓟王门下。幕府公车出行,谁人敢半道相拦。无惊无险,无知无觉。二宫太皇车入函园山门。入阳港水砦,登华云号赤楼帛兰船。   步入华室。此时此刻,二宫太皇,这才心安。   蒋干奏曰:“此船,下臣已命人详加查验,无有疏漏。太皇暂且栖身,待入鸿池,再转乘横海大舰不迟。”   “可也。”窦太皇轻轻颔首:“有劳主记。”   “不敢。”蒋干拜退。与封谞一并出室。   待室门徐徐闭合,再无外人。四目相对,皆心生侥幸。   “姐姐可有不甘?”窦太皇忽问。   “性命要紧。不甘又能如何。”董太皇苦笑作答。   “此去蓟国,恐难如愿。”窦太皇素有先见之明:“蓟王恪守臣节,不欲做权臣。断不会擅自废立大汉天子。”   董太皇慨叹:“蓟王其人如何,我岂不知。然今日不走,他日必为史侯所害。即便……料想,蓟王亦会善待。”   董太皇虽欲言又止,窦太皇已心领神会:“蓟王乃长情之主。断不会如此薄凉。”   二人各想心事,一时无言。   便在此刻,忽另有人言:“尚有诸事不明,二位太皇何必急行。”   “何人窃听!”董太皇惊惧莫名。   华室内墙,暗门忽启。   便有一人,破壁而出。   正是何太后:“妾,叩见太皇。”   “是你!”董太皇心惊,溢于言表:“何以知之?”   “虽暮夜潜行。然天知,地知,神知,鬼知。妾岂无知?”何后出口成章。   窦太皇亦赞道:“太后博学广知,一日千里。”   董太皇冷笑:“所为何来。”   何后答曰:“太皇此去,凤翔千仞,蛟龙入海。再无性命之忧。奈何,徒留妾一人,身似浮萍,无依无靠。故藏身相见,欲求一物自保。”   “欲求何物。”董太皇强作镇定。   “王美人贵子。”何后掷地有声。 第029章 得失参半   “妖妇敢尔!”董太皇怒急。王美人贵子,乃此行关键。若被何后所掠,如何再奉先帝《起居遗诏》,废长立幼。   何后却不以为意:“此船乃先帝所赐。设有机关暗道,可通船内各间华室。名为笼络京中宗亲贵胄。实则令妾,暗行细作,窥听宗室诸刘,京中隐秘。”   “无怪你夜夜笙歌,通宵达旦。”董太皇嗤鼻一笑。以为何后整日卖弄风情。   “如太皇所料。为防妾与宗室私通,先帝胴体雕青,暗伏黄门死士,日夜监视。”何后轻抚小腹:“若非麒麟送子,纹身犹在。”先帝出身河间。孤儿寡母,轻车上洛。京中勋贵,错节盘根。若要稳坐大位,暗中拉拢,收归己用,乃是必然之选。再没有比,出身商贾,善迎来送往,知人情令暖,又潋滟无双之何皇后,更合适之选。   “无怪主记疏忽。”窦太皇言道:“此船本就遍布机关。你又经营多年,自然了如指掌。来去自如。只是,何以知之?”窦太皇所问,乃是何后如何知晓,二人今夜潜逃。   “太皇恕罪。”暗门重开。长乐太仆赵忠,领麾下黄门死士,剑拔弩张,将华室围成铁桶。一声令下,万箭穿身。   “原是(先帝)阿母。”窦太皇一声轻叹:“云台之秘,自瞒不过你。”   “各为其主,老奴斗胆。”赵忠皮笑肉不笑。   “老狗欲弑君乎!”董太皇惊怖狂言。   何后冷笑反叱:“二位太皇,避人耳目,暮夜潜行出宫,无人知晓下落。若乱刀之下,砍成肉泥。还有何人可辨?”   “你!”董太皇浑身颤栗,惊怖之下竟口不能言。   “我等远去,宫中只你母子。陛下如何能不善待。”窦太后见惯生死。面色不改,举止无乱。与董太皇,高下立判。亦或是置身事外,了无牵绊。   “非忧陛下,乃惧蓟王。”尽占上风,何后索性明言:“闻先帝《起居遗诏》已入蓟王之手。太皇又曾指天为誓,共扶贵子。今携贵子,远赴河北。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见何后尚不知《起居遗诏》便暗藏袖中。董太皇面色稍霁,心中稍安。   “如何?”   见窦太皇来问,董太皇勉强开口:“先前太后分去一半逐鬼童子,便是为今日预备。”   “正是。”明人不说暗话,何后言道:“上元夫人言,王美人贵子,必在‘申’、‘兹’二童子之中。不知然否?”   “然也。”董太皇一声悲叹。   “事已至此,太皇可否实言相告,何人乃真龙之子。”何后轻声问道。   董太皇正欲强辩,不料暗门三开。藏身各室的一众逐鬼童子,被黄门死士悉数拿下,推搡入内。   利刃加颈。生死之间,众童子表情各异。   话说,童子皆董太皇亲手养大。不是母子,胜似母子。见状,董太皇一时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太皇休哭。”便有一童子大胆出声。   “你是何人?”何后笑问。   “申。”童子答曰。   见他身形肥硕,大眼浓眉。全无先帝并王美人相貌神似。何后不置可否。又问道:“何人名兹?”   少顷,便有一童子,怯懦出声:“吾名兹。”   何后闻声去看。只一眼,便已笃定。这便笑道:“二人云泥之别,太皇又何须多此一举。”言下之意,龙生龙,凤生凤。有其母必有其子。王美人风姿约绰,先帝亦五官俊秀,如何能生出一泯然众人,“胖大痴肥儿”。   二人差异,如此明言。除非避而不见,亦或是整日佩戴遮瑕鬼面。只需如此这般,露相于大庭广众之下。孰真孰假,孰是孰非。相干人等,只眼可辨。   赵忠这便上前,将“童子兹”抱起。   细细端详后,确认无误:“必是先帝子也。”   自先帝入宫,赵忠、张让,便侍奉左右。赵忠更被先帝唤做阿母。如何能认错。   见董太皇面若死灰,何后酣畅淋漓:“妾,恭送二位太皇。”   言罢,转身自去。   赵忠谄媚行礼,怀抱贵子,闪入暗门。   余下黄门死士,收刀紧随。一众逐鬼童子,犹不如鸡肋。杀之无用,弃之不惜。   目视贵子被掠。董太皇痛彻心扉,两眼一黑,呕血倒地。   一墙之隔。黄门死士,列队穿行暗道。便有头目,抵近悄问:“敢问阿父,何不斩草……”   赵忠猛然驻足。厉声言道:“我等汉室忠犬,焉能以下犯上,大逆弑主!再有此念,定斩不赦!”   “喏!”头目惭愧败退。   回头,又冲怀中贵子,谄媚一笑:“董侯勿惊。老奴名唤赵忠,往后便由老奴侍奉衣食起居。”   “可是先帝阿母。”贵子竟也知晓。   “正是老奴。”遥想当年,赵忠不胜唏嘘。然脚下不停,紧随何后出侧舷暗门。趁夜色遮掩,安然脱身。十里函园,鱼龙混杂。赵忠手眼通天,必有心腹接应。   待董太皇悠悠回魂,已是天光大亮。入目正是劫后余生,逐鬼童子数人。   “姐姐无恙否?”榻前窦太皇,面露关切。二人暗中行事,亦不敢声张。   “无妨。”先前急血攻心,如今亦顾不得许多:“速命主记,遣人追回。”   “姐姐昏睡许久,恐不及也。”窦太皇言道:“此船暗藏机关,我等皆不知关窍所在。童子已看过,暗门坚木包铁,急切间断难破壁。何后早有图谋,你我又不告而别,如何明示众人。”   话音未落,忽觉地板震动,华云号似正徐徐离港。   “有诏无子,如之奈何。”董太皇仰天悲叹:“机关算尽,功亏一篑。”   窦太皇劝道:“你我姐妹,终归逃出深宫,性命保全。”   董太皇含泪言道:“朕,愧对先帝。九泉之下,更无颜见王美人。”   一众童子,各自垂泪。窦太皇亦感同身受。   此去蓟国,得失参半。二宫太皇身家性命,得以保全。《起居遗诏》亦随身带出。奈何王美人贵子,为何后所掠。如何还能废长立幼。   董太皇终归,心有不甘。   如若不然……   心念至此,董太皇忽唤:“申儿何在。”   “申儿在此。”榻下童子,起身言道。   见“童子申”,董太皇一时悲喜交加:“无恙否?”   “无恙。”童子申答曰。   “无恙便好。”董太皇眸中厉色,一闪而逝。 第030章 以伪乱真   目视华云号缓缓驶出阳港水砦,沿阳渠顺下洛水。   主记蒋干,不禁长出一口浊气。   窃以为,一夜谋划,神鬼不知,终得“完满”。岂料百密一疏。何后竟提前窥破二宫太皇所谋。假借华云号送嫁,事先伏于船上。待二宫太皇并一众逐鬼童子登船,突然发难。掠走王美人贵子。达成夙愿。   二宫太皇,不告而别,暗中潜逃。投鼠忌器,如何敢将此事,公之于众。唯有“打碎牙齿和血吞”。乃至于天明前,蒋干登船问候。窦太后托辞夜行倦怠,并未出室相见。蒋干自也无从得知,二宫太皇竟遭何后突袭。痛失贵子。   毕竟只蒋干一人。迎亲送嫁,身兼数职。力有未逮,亦情有可原。更何况,论才智,远不及算无遗策贾文和。   自也未能料到。华云号暗设机关,密道往来。   话说,多年前,蓟王车入濯龙园,赴何后宴。临行时,孤男寡女同舟共渡。若非蓟王恪守臣节。即便稍有冒犯,恐死无葬身之地也。时,何后行踪鬼魅,必是借船上机关。   此其一也。最大失算,乃是长信太仆赵忠。   先帝时,为十常侍之首。被先帝唤做阿母。屡遭生死两难,便是阿父张让亦投河自尽。然赵忠却历经大难,屹立不倒。先杀大将军何进,后又效忠何后。因悉知前朝隐秘,了解云台内情。自然而然,窥破董太皇“明送嫁,暗逃亡”之计。于是将计就计。携黄门死士,并何后先伏于华云号上。待二宫太皇自以为金蝉脱壳,虎口逃生。忽然现身相见。   一战功成。   于赵忠而言。立大功一件,止何后杀心。可谓一石二鸟。于人于己,皆有大利。   于何后而言。得贵子,除少帝废长立幼之祸,当可保何车骑满门。   正如窦太皇所言。三宫鼎足之势去。只剩何后并少帝,“一家独大”。   待车驾回西园,已天光大亮。   事不宜迟。何后立刻遣人入宫。告知少帝详情。   “船到何处?”待心腹宫妃出殿,何后忽问。   赵忠答曰:“此刻,怕已入鸿池,会师蓟国横海舰队,共下洛水。”   “当如何善后。”何后又问。   “南北二宫,耳目众多。宗亲贵胄,常来常往。二宫太皇之事,不出三日,禁中皆知。不出十日,洛阳满城皆知。无可隐瞒。”宫闱之事,赵忠说一不二:“老奴,窃以为。与其被人暗中窥知,不若明示天下。便说,二宫太皇,随船北巡,不设归期。当可堵,悠悠众口。”   “归期不定,世人如何轻信。”何后言道。   赵忠答曰:“只需一年半载,待陛下坐稳江山。二宫太皇,可有可无。远离京畿,久而久之,又有何人惦念。”言指世态炎凉。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此乃诛心之言。然何后却深以为然:“二人不过是天家脸面。老将至矣,实无大用。既已弃宫远遁,亦无需再念旧情。”   “太后明见。”赵忠媚笑。诚如何后所言。如今少帝手握京师军政大权。二宫太皇恰如两尊琉璃观音。除受百官顶礼膜拜,实无有一用。   从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自去。于少帝而言,或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唯一所患,便是王美人贵子。   得报贵子被何后夺回。少帝终是心安。即刻移驾入西园,赶来与何后相见。   “拜见太后。”少帝入殿行礼。   “既无外人,我儿何必见外。”太后并未垂帘。   “儿,惭愧之至。”少帝随即改口。   母子连心,岂能轻易割舍。先前形势所迫,刻意疏远。一心俸窦太皇垂帘监国。如今人去座空,少帝后顾无忧。自当百无禁忌。   “起身说话。”何后目光慈炯。   便有赵忠,捧席入内。   待少帝落座,何后先言:“我儿可知今日之危。”   少帝心领神会:“儿已尽知。”   “窦太皇早有退意,此去并无意外。董太皇却受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知先帝《起居遗诏》已入蓟王之手。于是假赐婚之名,暗携贵子北投。欲行废长立幼。于河北,三立汉帝。试想,若幽、冀、并、凉四州,皆转奉董侯为君。我儿困守八关百里之地。还有何可为?”   少帝一声叹:“母后,所言极是。”   “来人。”见少帝服软,何后一声令下。   便有心腹宫妃,携童子兹入殿。   “拜见太后。”童子兹已不似先前那般惊慌。   何后冲少帝笑道:“此乃王美人贵子。董侯是也。”   少帝杀心骤起,又急忙散去。稳住心神,和煦一笑:“抬起头来。”   童子兹奉命抬头。   四目相对,少帝足以确认。董侯身份无误。   “谢母后成全。”   “母子之间,何必言谢。”何后句句不离母子:“禁中内外,再无旁人。我儿当可安心。”   少帝拜服:“这便将舅父放归,择日官复原职。”   “何必择日?”何后笑问。   少帝无有不应:“即刻放归,官复原职。”   “甚好,甚好。”何后甚是欣慰,转而言道:“来人。速请何车骑,入宫赴家宴。”   “喏。”赵忠亲出传命不提。   母子心中芥蒂,似涣然冰释。一时其乐融融。   翌日。   少帝诏告天下,二宫太皇,随送嫁船队,北巡蓟国。不定归期。   蓟王无小事。二宫太皇如此持重,亦合情合理。再者说来,二宫风平浪静,并无兵戈之声,更无空穴来风。当如少帝所言,无有宫变。乃出二宫太皇本意。   洛水,华云号。   “不可。”闻董太皇所想,窦太后断然摇头:“大汉天子,岂是儿戏。贵子焉能假冒。”   董太皇岂能甘心:“贵子自幼养在深宫。与一众逐鬼童子为伴。无有外人窥其身份。你我姐妹若认定,何人敢反驳?”   “如何后所言,二人相貌,天差地别。蓟王与先帝,君臣同契。是否先帝子嗣,一眼可辨。且蓟王为人,天下皆知。如何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以伪乱真!”窦太后再劝。   “妹妹所言,字字珠玑。”言及蓟王,董太皇幡然醒悟。若无蓟王鼎力相助,单凭董太皇一人,如何能逆天行事。   颓然无语,乃至积郁成疾。一路竟卧床不起。   窦太皇遂命蓟国良医,登船诊治。   先保住性命要紧。 第031章 垂绥琬琰   人的名,树的影;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又说,君前臣名。名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刘备少时名平,后得名备。公孙长姐,一身二主,公孙岚、烟,破而后立,恢复本名公孙妍。刘备更历经“刘平之乱”,明隐二主,麒麟合一。得『真我』,方配『真名』·『刘备』。   七位小姐姐,慕容嫣、苏绾、拓跋缃、阎碧、秦黛、狄霜、孟黎。刘备煞费苦心,不惜只身夜登太仓,入折桂馆豪掷亿钱,与一众大内官虚与委蛇,这才如愿取得真姓名。   “貌嫽妙以妖蛊兮,红颜曄其扬华。”   七位小姐姐,乃刘备红颜知己。母亲遂以七颜命名。岂料被曹节暗中替换的安素,其名亦循此例。“素,白致缯也。”   果然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然,安素是其真名否?   再往深处想。阿斗之母,得其真名否?   蔡少师二女,取名“琬”。   典出《史记·司马相如传》:“垂绥琬琰。”   注曰:“《汲冢周书(竹书纪年)》(记载),(夏)桀伐岷山,得女二人,曰琬曰琰。桀爱二女,斲(zhuó)其名于苕华(美玉)之上,苕是琬,华是琰也。”   后世遂有“夏后苕华刻,周王重璧台”之句。   二女皆取夏后(夏朝王后)之名。蔡少师之意,不言而喻。   蓟王羡仙。   蓟国长安令甄逸小女,取名“宓”。乃洛水女神之名,亦见良苦用心。   先前,巫山神女降为试儿之礼。董骠骑并何车骑,同登玉堂殿。见武夫雄壮,遂闻其名。得知“胡车儿”,嗟叹“毁于儿名”。亦可作证,时下名字的重要性。   言归正传。   二宫太皇,送嫁北巡。   长信、永乐宫人,进出有度,一如先前。此亦佐证,并无宫变传闻。何后神来一笔。截下王美人贵子。除少帝心头大患。少帝投桃报李,释放何车骑并满门家小及幕府属吏。又擢升董卓为光禄勋,以为安抚。   何苗获释,闭门不出。亦知避嫌。少帝心领神会,必是太后授意。   一场宫变风波,消弭于无形。于少帝及整个洛阳朝堂而言,皆是重大利好。背后赢家,非何后莫属。   蓟国,临乡城。王宫,灵辉殿。   自陈寔亡故,紫渊王子馆便少一大贤。蔡少师等联名上疏劝谏,请蓟王另择大儒,补文范先生身后之缺。   蓟王于是专开朝议。问计群臣:海内大儒,何人可继文范先生之位。   便是奉国守孝的博士祭酒陈纪,亦素服出席。   蓟王话音刚落,百官齐看陈纪。   陈纪起身奏报:“禀主公,臣,窃以为,慈明先生可继之。”   闻此言,百官嗟叹。   刘备心中一动:“可是无双慈明?”   门下祭酒司马徽答曰:“正是颍川荀爽。”   荀爽一名谞,字慈明。经学大家,出身“颍川荀氏”,名士荀淑第六子。其兄弟八人俱有才名,有“荀氏八龙”之称。自幼聪敏好学,潜心经籍,刻苦勤奋。幼而好学,年十二,能通《春秋》、《论语》。颍川为之语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桓帝延熹九年,曾被太常赵典举为至孝,拜郎中。上书请进孝道,行三年之丧,正男尊女卑之义;讲礼制,“省财用,实府藏”,“宽役赋,安黎民”。书报禁中,遂弃官而走。   为避二次党锢,隐遁汉滨达十余年,专以著述为事,先后著《礼》、《易传》、《诗传》等,号为“硕儒”。   黄巾乱后,党禁解除,相继为三公五府所举,皆未应命。   刘备遂看向幕丞荀攸:“公达以为如何?”   “臣,亦如此想。”荀攸答曰。   幕丞荀攸,曾举家门,荀悦,荀衍,荀谌,荀表,荀棐,荀祈,叔侄六人,一同出仕。震动天下。   叔侄六人,分授文安六城之长。安置数十万黑山众。不出月余,政通人和,气象一新。“五尹之南”陈群,曾赞:“荀氏七贤,当今无对(无双)。”   颍川荀氏,出仕蓟国,几成惯例。   刘备又看向侧席女官之首:“仆射以为如何?”荀爽乃中书仆射荀采之父。   荀采起身答曰:“臣,并无异议。”   刘备欣然点头:“如此,当安车蒲轮,请来慈明先生。”   “臣,遵命。”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领命。   凡徵辟敕令,皆门下署操办。门下督郑泰,数月前远赴西域,至今未归。主簿孙乾,资历尚浅。此去徵辟颍川硕儒,唯司马徽亲自出面,不至失礼。   关东群雄,阻断交通。所幸蓟国海市往来不断。大江之上,更有幕府水衡都尉,巡弋舰队。此去当无惊无险。   事不宜迟。散朝后,门下祭酒司马徽,这便携蓟王诏命,远赴汉滨,征辟硕儒荀爽。   博士祭酒陈纪,举荐有功。擢升为门大夫。循例,宫职为加官。若官秩不及,当于宫职比同。博士祭酒为千石俸。擢升门大夫,则领双二千石俸。   除去举荐有功,蓟王亦念文范先生旧情。厚赐其子,以为哀荣:“其生也荣,其死也哀。”   蓟王行事,有礼有节,有凭有据。   群臣叹服。   二宫太皇之事,主记蒋干,已先行奏报。不料稍后又得黄门令左丰密报。言,王美人贵子,被何后所劫。   待群臣出殿。蓟王又留一众肱股重臣,商讨对策。   “可惜未尽全功。”中丞贾诩,一声叹息。   荀攸言道:“此乃天意。”   王傅黄忠言道:“骤失贵子,董太皇即便身怀先帝《起居遗诏》,亦无从废长立幼。诚如右丞所言,或天意如此。”   蓟都尹娄圭言道:“如此,二宫太皇北巡,便无大碍。主公无需南下避嫌。”   刘备轻轻颔首:“南征势在必行。一为安抚南蛮百夷,二为扬我天威。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三来,孤亦想巡视海外荒洲,为大汉辟土开疆。”   市舶令田骅奏曰:“待稻作毕,主公可乘‘冬初信风’南下。日南四季不冻,冬暖如夏。当不误战事。”   “如此,甚好。”刘备言道:“初定立冬后,挥师南下。”   “喏。” 第032章 洁身守道   蓟西郡,长安县。   城中西域五十五国邸。   北上游历的罗马皇后鲁琪拉一行,亦从《朝闻日报》上,悉知送嫁船队及二宫太皇北巡诸事。对罗马皇后而言,蓟国造纸术,足可与营城术、机关术、航海术、造船术等,诸多先进技艺并列。左伯纸的出现,正迅速取代书简及帛书。其书写性,更远超二者。同样“读书破万卷”。破竹简一万卷,与破纸书一万卷。“下笔”当不可同日而语。   稍后又发现。每期一日一报,版面、字迹,皆如出一辙。问过方知,此乃“活字印刷术”排版。于是参观门下报馆。   终在印字坊内,见到实物。   活字印报机。由畜力驱动“左伯纸卷”与“油墨滚筒”,可不间断印刷。各城报亭林立及国人读报风潮,助推《朝闻日报》不断破发。今已日印万份。   窥一斑而知全豹。   日报如此,蓟书又当如何。   蓟国适龄儿童的读书率,几近完满。甚是偏远的蛮荒之地,亦有蓟国船校,随海市停驻。最近各港船坞,又在力造医船。船上分设太医寺良医,寻医问药,治病救人,接生分娩,除虫防疫。不一而足。另设各科病舍百余间。   读书育人,恩同再造。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再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可想而知,蓟王威天下,因何不以兵革之利。然,蓟国兵戈之无往不利。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蓟国正焚尽蛮荒,薪尽火传。   自入绿洲,一路东行。罗马皇后鲁琪拉,心中震撼,可谓天翻地覆。最近忽生忧扰,整日患得患失。大汉之强盛,远超心理承受。   尤其蓟国自由民到爵民的身份蜕变。让曾经执政罗马多年的鲁琪拉,深受震动。乃至恐惧。   爵民这个新兴阶层,是封建时代发展到顶峰的高级产物。   一个爵民家庭,拥有编户齐民不可企及的:权力、地位、财富、知识、人口、技艺、乃至情操,远见卓识,及政治抱负。其子嗣,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亦远超同龄人。   以家庭为单位的层级蜕变。古往今来,绝无仅有。蓟国,或许成功避免了大家族盘根错节,垄断江山的门阀危机。   分户不析产的《圩田制》,及与之相匹配的一切新政。居功至伟。   “蓟国纵千里沃土,然终归有分完的一天。”圣火女祭阿奇丽娅,心中存疑:“那时,又当如何?”   不等鲁琪拉开口。黑夜女王英妮娜已先答:“焚尽蛮荒,辟土开疆。”   “原来如此。”阿奇丽娅幡然醒悟:“蓟王立江表十港,辟海外荒洲。便是为长远打算。”   鲁琪拉忽笑:“蓟王素来洁身守道,从不纵欲滥情。却不做区分,独与三百东迁亚马逊,诞下众多子嗣。何也?”   阿奇丽娅言道:“亚马逊万里东迁,历经百战。族中勇士,十不存一。能够平安抵达绿洲,皆是‘天选之女’。蓟王应运而生,麒麟天降。善辨物识人。曾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可想而知,与亚马逊所诞子嗣,必然不凡。待长成,率蓟国无敌舰队,纵横七海。待子再有子,如此代代相传。当真‘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皆为汉民’。”   黑夜女王英妮娜又补充道:“蓟王令,凡王子满五岁,必入王子馆。学满十年。”   “血脉相连,学识相通。即便数代之后,亲疏不同,然还有同窗之谊,挚友之情。蓟王深谋远虑,当真可怕。”鲁琪拉的惊慌,溢于言表。   “不能分庭抗礼,便同舟共济。”英妮娜言简意赅。   “如何共济?”鲁琪拉心结在此。   “先同舟。”英妮娜一语惊醒梦中人。   鲁琪拉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与蓟王南下!”   阿奇丽娅不禁慨叹:“先同舟,再共济。汉人成语,当真精辟至极。”   事不宜迟。鲁琪拉即刻照会守邸丞,呈递国书。言,欲同下日南,一览徼外风情。   有道是“添客不添菜,加人加双筷”。   不过分船宫一间华室栖身,而已。料想,蓟王当不会拒绝。   蓟王宫,北宫瑞阁。   宋贵人,士贵人,领蓟王宫妃,整理往来书报。马贵人即将分娩,不宜操劳。不然,亦是合适之选。南宫少府已与北宫瑞麟阁,职能完全分离。朝政府政,由少府女官先做区分。无需蓟王亲阅,则分门别类,呈送各个署寺,并督促办理。   若兹事体大,需蓟王亲定。则由中书令赵娥,早中晚,三次往来瑞阁呈送。少府女官,除中书令赵娥,并中书仆射荀采。无人可擅离职守。尤其北宫,太妃更下严令。不得擅入。   太妃更多年未募采女入宫。宫人多出随嫁媵妾。饶是如此,宋贵人亦精挑细选,精益求精。更多则安居长安行宫。勤学苦练汉宫仪,已求早日选中。   妃嫔宫官,媵妾婢女,总计竟不满千人。比起蓟国大汉一藩,千里国土,千万国民,孝弟力田千余,大小吏员二万余,实不值一提。   故有军师祭酒戏志才,趁酒兴,说门下督郑泰,将西域大使馆中滞留丝路公主,悉数带回。以充后宫。   门下督郑泰,亦言听计从。足见人心向背。   话说,军师祭酒,位列六大谋主。岂会放浪形骸,只为取悦主公。只因丝路公主背后沿线诸国,对蓟王西征,作用重大。   一言蔽之。结亲如结盟,“歃血而定从”;破壁或生子,早晚要见红。   一旦血脉相连,盟约自成。   罗马太远。先定三南。   宋贵人遂将五十五国邸上报,大秦皇后国书,转呈蓟王当面。   “大秦皇后欲同往。”刘备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可也。”   见夫君并未多想,宋贵人于是谏言:“大秦皇后此来,绝非纵情山水。夫君需早做决断。”   “不急。”刘备已会其意:“大秦远在海西。待平定三南,开辟南下丝路。与沿岸诸国,签订通商条约,互设大使馆,租赁贸易港津。如此水陆并进,何愁不能纵马西陆。”   见夫君神采飞扬,指点江山。宋贵人一时目眩神迷。   得夫如此,妇亦何求。 第033章 代父上疏   少顷,士贵人捧书来见:“旄牛夷王女,美人朱提氏;摩沙夷王女,美人冬氏;昆弥夷王女,美人卤氏;槃木夷王女,美人槃氏;白狼夷王女,美人唐氏;楼薄夷王女,美人唐氏;哀牢夷王女,美人柳氏;邛都夷王女,美人任氏;笮都夷王女,美人笮氏;卷夷大牛王女,美人封氏。十夷王女,联名上疏。”   刘备笑问:“鸳鸯美人,有何要事,竟不肯说于为夫当面。”   士贵人言道:“必是国事。”   刘备亦想到:“当是‘代父上疏’,欲同赴日南。”   这便取来一观。果不其然:“旄牛,摩沙,昆弥。此三部,皆为西南夷大部。种落繁炽,据守三郡要冲:旄牛夷扼‘旄牛道’,摩沙夷据‘西夷道’,昆弥夷守‘永昌道’。三道皆为‘蜀身毒道’居中路段。而余下槃木夷、白狼夷、楼薄夷、哀牢夷、邛都夷、笮都夷、卷夷大牛王部,亦皆散落蜀身毒道沿线,据险设关,大发其财。今见海上贸易,利润丰厚。水衡都尉,又率麾下船队,逆进西南腹地。通渠筑港,海市往来。尤其容渠船闸,沟通诸水。将内外水路,连成大回环。三南之地,无需换船,便可直通江海。如此大利,西南夷王及徼外蛮夷,焉能不垂涎。”   海上贸易的巨大利益,便是国人亦不能免俗。僦船出海已是常态。许多蓟商,自发组建庞大船队,依附海市,抵达蓟国南部港津,再顺风而下,往来海外诸国。赚得盆盈钵满。   扼控海上贸易航线的蓟王,自看不上商人们的小打小闹。   此次南下,先灭林邑立威。而后重金结好徼外诸国。立大使馆,辟通商港津。效仿三韩半岛,择内河入海口,兴建港津。如珠串递进,连通身毒。终将抵达大秦。   如此宏图伟业,穷尽刘备一生,恐难完成。不怕。还有三百子嗣。古有愚公移山:“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有其父,必有其子。丈量世界的雄心,蓟王一门,当前赴后继,无有例外。   士贵人言道:“西南夷与徼外蛮夷,多有往来。相互结亲,亦是常情。论对徼外山水地形之熟络,非蜀身毒道西南夷王莫属。”   “贵人言之有理。”蜀身毒道,乃交通中南半岛之贸易通道。先前西南夷王及本地豪强大姓,不愿与汉人分享。若非刘备遣水衡都尉,凿穿水路,荡平天险,沟通内外水系,西南夷王焉肯俯首称臣。   如今海市深入三南腹地。蓟国名产纷至沓来。西南珍物亦源源不断,贩运海北天南。单市租与关税所得,便远超蜀身毒道。   道理很简单。蜀身毒道,其中一段后世称茶马古道。山路崎岖,无法大规模运输。一支商队,不过十几乃至数百马匹。一车不过载二十五斛。试想匹马又能驮运几何。故多是轻飘又价高之物。   再观蓟国轮船。千石载重,随处可见。随海市南下,岂止是百舸争流。千帆竞渡亦不为过。无论运力、成本,还是往来时间,皆远非驮队可比。   正如河东盐商,改用蓟国畜力船后,河东大盐售价,已降至每石四百钱。且盐商获利未减。足见水运之便,亦见蓟国机关之利。   西南夷王,如何能不眼红心热。   蓟国大力推行农作机关器。国中二三老农,便可日种一顷。大量青壮健妇,农闲时筑路穿渠,营城造楼,筑堤圩田。赚取日薪二百大钱。   试想,蓟国千里白泽平地起。四百城港,皆是国人一砖一瓦,一石一木,修筑而成。或有人问,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若皆去海市经商,不去种田,又当如何。   如前所说,田地作为封建时代最珍贵的资产。时人对土地的渴望,便是蓟王刘备,亦无可免俗。或者说,作为农耕文明的大汉,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皆无法幸免。焚尽蛮荒,辟土开疆,乃历代头等大功。   而豪商牟取暴利后,首当其冲,便是大肆并购良田,用以保值。   此乃民情所致。   再说国政。蓟国良田,无法流转。户户五十亩,分户不析产。若要多获良田,唯升爵一途。据编户不同,标准各异。农户、商户、匠户、医户等,各有进爵之路。农户首论田赋。商户首论市租。而后各项条件,逐次顺延。需全部达成,方可如愿进爵一等。五大夫以上,非功不授。   先前朝会,蓟王订立船户进爵,便首推运力。量化标准,便是“内(河)(千)取十,外(海)(千)取五”的运税。   《蓟法》中更有对荒田闭地,设有严律:田不耕者满载,没田县官(收归国有)。录入失信档案。严重者,当绳之以法。话说,客庸蓟国者,数以百万计。实在家中无闲人,雇佣人手便是。   汉人信义为先。重诺守信,契约精神可见一斑。   《二年律令·置后律》,时下作为“户后”身份的女儿,出嫁时,名下田宅可转至其田宅尚不足额的丈夫名下。甚至,户主因故绝户,其奴婢可免为庶人,并以“户后”身份,继承主人田宅及财产:“死毋后而有奴婢者,免奴婢以为庶人,以□人律□之□主田宅及余财(‘□’为脱字)。”   实在无人继承,当收归国有。   如此,多管齐下。   力保四海无荒烟,宇内无闲田。   言归正传。   “夫君意下如何?”贵士人遂问。   “将鸳鸯十美人,请来阁中相见。”刘备需问明详情。   “喏。”士贵人这便遣人传命。   四宫回字形相连。东宫鸳鸯殿,往北宫一路通途。沿途御卫,已提前得报,自当放行。蓟王宫由三百亚马逊御姬护卫。安全无虞。   “妾等,拜见夫君。”鸳鸯十美,燕瘦环肥,饱受宠溺,艳光四射。蛮女多情,敢爱敢恨。床笫之私,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美人免礼。”刘备笑问:“书上所言,为夫已细观。却不知,乃出何人之意?”   “不敢欺瞒夫君。乃是妾等,父王之意。”美人朱提氏,美目盼兮,如实作答。   “原来如此。”刘备又问:“如何同赴?” 第034章 牛刀割鸡   “父王言,当组联军,随夫君征讨不臣。”美人又答。自嫁入蓟国,新婚之夜与夫君坦诚相见。个中滋味,当真痛并乐极。如今早已情根深种,断难舍离。   有汉一朝。家事即国事。   蓟王向来,公私分明,爱恨拎清。然对家事,亦尽心尽力。君不见,专设门下署并少府,处理王家事宜。   “哦?”刘备欣然笑道:“兵卒几何。”   “五万飞军。”当真下了血本。十夷王虽是西南夷中大部,然麾下大小种落混杂,各说各话,难以协同。一个不如意,便拔寨而走,入伙别部。此亦是部落联盟的最大弊端:聚散无常,极其松散。   若论出身,十夷王女,沾亲带故,皆有渊源。   “五万飞军,足可荡平林邑。”刘备欣然一笑:“诸王,何所求?”   “父王言,愿入海市,贩运山中珍物。”   “可也。”刘备欣然应允:“然,凡入海市者,需先入海市籍。一旦入籍,便是蓟人。受《蓟法》所辖。凡有不法,严惩不贷。不知诸王,以为然否。”   “海市乃出蓟国,理应如此。”话说能入籍蓟国,西南百夷,自当求之不得。   “如此,先入蓟商会。待平定林邑,再造大船,扬帆出海。”刘备言道。   “谢夫君。”鸳鸯十美,大喜下拜。   家和万事兴。何必多言。   送走鸳鸯美人,刘备忽又想起一人:“安素船行何处?”   “已入漳水。今夜可入国境。翌日泊于南港。”   “此次二宫太皇同行,断不可怠慢。”刘备言道:“当以国礼迎接。”   “二位国相已备妥当。夫君可安心。”士贵人答曰。   “如此,甚好。”刘备又道:“闻董太皇病倒榻上,情况如何。”   “侍医言,乃积郁成疾,苦无良策。”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华室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除去二宫太皇并一众逐鬼童子,时至今日,外人尚不得而知。逐鬼童子,被董太皇豢养于偏殿。除去食母进出,便是永乐太仆封谞,亦需禁足。   故,童子中谁是谁来,封谞亦分辨不清。   然刘备却是为数不多,知晓内情之人。这便叹道:“本以为遗诏、遗子,皆已入手。废长立幼,手到擒来。岂料贵子为何后所夺。大事难成,董太皇一病不起。”   “夫君所言极是。此行,或生变故。”士贵人言下之意,董太皇恐难转圜。   “若令太皇崩于国,我等罪莫大焉。”刘备目光深邃:“传命太医令,当悉心诊治,确保万无一失。”   “喏。”士贵人亦知事大。诚如先前所言。二宫太皇,如今位高权轻。宛如两尊琉璃大佛。“此物易碎,轻拿轻放,万勿倒置”。一个不留神,支离破碎。蓟王坐实大不敬之罪。   先前已与母亲言明,宜入西宫增城殿,与太妃为伴。   宫中太医左令华妁,得华大夫真传。医术不再其父之下。当可保太皇安危。   万事俱备。只待明日,南港恭迎圣驾。   洛阳西郭,寿丘里,车骑将军府前里道。   长史许攸,主簿陈琳,登门求见。不料却吃了记闭门羹。   “将军何故如此?”许攸长揖相问。   府中主事,面露惭色:“回长史。将军自出诏狱,便闭门思过,概不见客。”   “我等岂又是客?”许攸再拜。   “这……”其中隐秘,主事又岂能知:“不瞒长史,便是卑下,亦不得入内。往来通禀,皆由侍妾传语。既然将军不见,二位莫再为难卑下。不送。”   “这……”许攸、陈琳四目相对。唯有留下投帖,登车自去。   待少府车驾出里道。陈琳低声问道:“事到如今,该当如何。”   “我料,何车骑乃奉命避嫌。闭门思过,乃其一。不与董卓等西州武夫相争,乃其二。”   “太后当真不争?”陈琳不信。   “若不力争,太后焉有今日之位。”许攸摇头一笑:“西园万余精锐,若只为自保,岂非牛刀割鸡。”   “太后意欲何为?”陈琳遂问。   “尚不得而知也。”许攸答曰:“唯重入车骑府,方可窥知关窍之所在。”   “闭门不纳,如之奈何。”陈琳略显丧气:“不若弃官北上,去投蓟王。”   “不可。”许攸厉声呵斥。稍又略加平复:“无功不受禄。江山社稷,尚不知鹿死谁手,你我岂能半途而废。”   自知一时失语。陈琳急忙赔罪:“子远勿怪,个中厉害,岂能不知。不过一时失语,万勿当真。”   许攸面色和缓:“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   “末路之难”,本意最后十里,最为艰难。然话出许攸之口,却让陈琳别有意味。   隔窗一扫两侧街巷。陈琳不禁暗叹,究竟是谁人之末路。又是谁人之穷途。   只需不是我等读书人,便好。   许攸、陈琳走后不久。   便有细作,入西园通禀详情。   自华云号归来,赵忠志得意满,一扫先前胆战心惊。独掌西宫大权,为太后之心腹。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下唯利是图者,又岂止何后一人。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再者说来。大将军何进,乃死于董骠骑并孙破虏之手。与赵忠何干。   念及此处。何后一通百通,涣然冰释。   待赵忠入宫通禀,何后自帘后言道:“许攸之智,或不下贾诩。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先前连坐入狱,竟假党人之手活命。首鼠两端,待价而沽。此风不可长。”   “许攸此人,恃才而傲,恃宠而骄。若不经敲打,恐难大用。”   “若能收归己用,何愁大事不定。”何后恨声道。   赵忠心领神会:“陛下为西州莽夫所胁,引山东群臣不满。尤其党人,多行非议。累日来,劾奏董卓尸位素餐,添居高位者,比比皆是。陛下虽悉数驳回,然心中必有触动。”   “如何能除尽廷中草莽,回归正朔。”无外人在场,何后终是道破心意。   赵忠龇牙一笑:“非足智多谋如许攸,不可为太后分忧也。”   “好一个足智多谋许子远。” 第035章 九流学派   南港,万人空巷。   皆来目睹新妇风貌。话说,王上屡被赐婚,皆是国色天香。料想此次亦不例外。安贵人生平,亦渐为人所知。“安侯”安世高之女。为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收养。自幼长于禁中,知书达理,一身贵气。诸如此类。   既是送嫁,必有交接。   先由送亲使,诵读窦太后赐婚敕令。而后与迎亲使交接。礼乐奏响,队伍次第登岸。换乘王宫车驾,赴灵辉殿,行贵人婚仪。   王妃、贵人、美人,仪轨大有不同。“六宫称号,惟皇后贵人,金印紫绶。”   仪轨极高。   曹节曾言:“若计成,当以‘贵人礼’聘之。金章紫绶,居于王宫大殿。薨后玉柙银缕,伴驾长眠。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仅此一句,便知大不同。   冯氏为美人,便无此待遇。   待送嫁队列与迎亲队列,合二为一。便有王宫车驾,列队船下。伴着人群的惊叹,安贵人惊鸿一瞥,登车远去。   二宫太皇先行入车,并未露面。   一路鼓吹幢麾,浩浩荡荡,驶向王都。   沿途民众,自发焚香道旁。衣锦披绣,张灯结彩,普天同庆。爵民可锦衣车行,一妻一妾。亦是王法所定。   蓟国二十等爵深入人心。与分户不析产之《圩田制》,相得益彰。   或有人问。如此好事,蓟人岂不皆如蓟王这般,螽斯衍庆,子嗣绵延。事实确如此。然蓟国户数,一直维持在七八(7.5)之间。究其原因,蓟人多择长子成家后,再诞下次子。只因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有很多。读书、习武、蹴鞠、赛马……   一言蔽之,绝不能让我子,未战先怯。人生尚未落子,便投子认负。输在了起跑线上。编户齐民如此,更何况爵民乎。得闻详情,蓟王一声长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诸如营城术、通渠术、治水术、机关术、造船术、造纸术、印刷术、冶铁术、铸器术……凡蓟国专属,皆为大热学科。   最近又兴航海术。闻市舶寺招收航海学徒,三千名额被一日扫空。   许多路远,未能入选。齐聚市舶官寺门前。一时群情激奋。   刘备专开朝议。   蓟国三守五尹十六令,幕府重臣,悉数在列。   市舶令田骅,始料不及:“三千人已是上限。寺中属吏,苦无人手可用。”   “意料之中。”刘备轻轻颔首,并不怪罪:“奈何三千之数,之于千万国民,杯水车薪。乐府传舞乐,将作寺授机关,都水署必是河渠,市舶寺自是航海。孤以为,太过散乱。”   “主公意欲何为?”上庠令郑玄,闻弦歌而知雅意。   “何不汇聚一堂,另立‘大学’以授之。”   “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教於国,设庠序(学校)以化於邑。”郑玄言道:“大学与太学,当如何区分。”   “太学坛,传显学。大学,授杂学。”刘备言道。   “韩非子曰:‘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稍后,又有阴阳、儒、墨、名、法、道,‘六家’之说。前汉刘歆再增‘纵横’、‘杂’、‘农’、‘小说’,为‘十家’。班固曰:‘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后去‘小说家’,时人将余下九家,称为‘九流’。敢问主公,显学、杂学,当如何区分。”上庠令郑玄,博古通今,果然大才。   “知行合一,学以致用。”蓟王出口成章:“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自有其道理。今《蓟国百科全书》编撰有序。当集百家之大成。或称‘大儒学’。除此之外,诸子百家,皆入杂学。”   “主公之意,乃将‘大儒学’置于百家之上。”郑玄心领神会。   “然也。故太学坛传授大儒学,兼顾百家之精髓,称‘本科’。大学则分门别类,专授杂学,称‘专科’。”   “原来如此。”群臣纷纷醒悟。本专之分,已道明一切。大儒学,本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对诸子百家进行提炼优化,融入儒学门下。然若要专修各学派,便可入蓟大学。   太学、大学,一点之差。高下立判。   “如此,当无需有显学与杂学之分。”上庠令郑玄言道:“便以本、专称之。”   “甚好。”刘备轻轻颔首。   “敢问主公,大学立于何处?”左国令黄承彦,起身奏问。   “当是交通便利,人流密集之地。”刘备居高下问:“诸君可有高见。”   蓟都尹娄圭当仁不让:“当在国都之内。”开玩笑。一栋奇观建筑的加成,娄子伯焉能不知。   蓟都尹既开尊口,余下三守四尹,皆不好与其相争。   “如此,便在南广阳,择址兴建蓟大学。”蓟王灵光一现。   南广阳城与南广阳港,隔巨马水相望。城池在北,港口居南。蓟国黄金水道,路经年不冻,船队往来如织,贩运蓟国名产。南广阳城、港,富庶可比楼桑。两座坚城各纳民众,二万户,及一万户。南广阳一地,有民近三十万众。乃督亢秋成之重镇。港中有五千船户落户,亦是航运重镇。只可惜被笼统归为“督亢地”,名声不显。督亢者,乃蓟国心腹之地也。   “喏。”娄圭大喜下拜。得蓟大学入驻。南广阳必将闻名天下。   便在送嫁船队出发前。将作馆上呈微缩模型,几经修改完善,蓟大学随之择址兴建。   因在南广阳,故称“南学”。周时,有东、南、西、北四学,并太学称“五学”。   因次于太学。故大学主官,称“下庠令”。银印青绶,秩二千石。《礼记·王制》:“有虞氏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郑玄注曰:“下庠,小学也。”蓟国小学、中学,乃是各城学、校。下庠,遂改大学之意。   首任“下庠令”花落谁家,尚无定论。洛阳嫁车已至。   蓟王身披华服,立于灵辉殿殿前。恭迎二宫太皇并安贵人、冯美人,车驾入宫。   恰逢云开日现。   一缕暖阳,挥洒殿前。蓟王人中麒麟。丰神俊逸,溢彩流光。 第036章 怀真抱素   董太皇竟不在。   由窦太皇,将安氏、冯氏,交由蓟王之手。共入大殿,行婚仪。   蓟王宫上下,已举行多次。轻车熟路,莫过如此。   待礼毕,送入后宫无极殿。   请窦太皇入帘后,刘备坐于帘下。遂开宫宴,大宴群臣。   窦太皇正值盛年。又远离洛阳勾心斗角之地。避重就轻,心旷神怡。帝后风华,一览无遗。此次诸母亦归。见过太妃,便入门下署鸾栖馆,由太医左令华妁,悉心诊治。董太皇不愿下船。蓟王于百忙之中,已命华大夫亲自问诊。   蓟国医术,独步天下。户户药圃,相延成习。药材富足,药价不贵。各式药方,由方技馆整理汇编,再经太医院,临床验证,不断改良,传于后世。前立南学,门下署寺皆已并入。唯有医学与方技,各自保留。足见持重。   上邦风貌,大有不同。帘后窦太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君臣相契,莫过于此。海内大贤,蜂拥而至,齐聚一堂,英才辈出。   古往今来,能以一国济天下者,闻所未闻。大汉一藩,足见一斑。   蓟国吏治,清廉高效,居功至伟。   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自左右国相以降,德才兼备。一心奉主,忠心不二。若社稷终为蓟王所得,亦是天命使然。   帘内窦太皇,目光如水,环顾大殿,停于蓟王侧颜。一时感慨万千。   洛阳不回也罢。   蓟国近北疆。又立冬宫于北海之滨。窦氏遗孤,当可正名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蓟王起身告退。窦太皇亦避入西宫,与太妃、王妃相见。   殿中遂交由义父、义弟,门下属吏。百官起身恭送,落座后,推杯换盏,气氛倍加热烈。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在安贵人并冯美人寝宫。蜜月后,轮流侍寝,便在合欢殿中。一般而言,蓟王不必移驾。究其原因,蓟王夜幸七嫔。嫔妃名册,并不固定。多避宜孕期。乃由安氏四姐妹,代为排序。交由王妃过目,再行删减补录。换言之,侍寝妃嫔,皆需王妃钦定。   六宫之主,掌君王家事。权力之重,两汉无以复加。   自十字飞阁,步入北宫无极殿。七妃已恭候多时。   “诸位姐姐,何意?”刘备明知故问。   绾妃言道:“安贵人,冯美人,皆未经人事。势孤力弱,恐有心无力。故我等姐妹,奉命前来相助。”   “奉谁人之命?”刘备笑问。   “自是母亲。”七位小姐姐与长姐,自幼相伴。亦如刘备,称母亲。   “如此,且一同入殿。”刘备言道。   “不可。”嫣妃笑道:“我等皆守在宫门外。待小弟兴犹未尽时,便出声相唤。”   “如此,也好。”皆是自幼相伴的小姐姐,刘备自不见外。   安德莉娅为首的函陵宫姬,如花笑靥,为刘备开启宫门。皆是枕边人,多说无益。刘备步入殿中,登二楼寝宫,与二美人相见。   南港夜泊,月满中天。   无由来一阵心悸。董太皇倏然惊醒。风中隐约传来笑语欢声,乱耳丝竹。   “来人。”董太皇无力轻唤。   “太皇。”榻下答话之人,正是童子申。   “今夜蓟王又得新妇。当真羡煞旁人。”董太皇似喃喃自语。   童子申似懂非懂:“不正是太皇赐婚么。”   “话虽没错。然……”将心比心。董太皇悲从心起,一时黯然神伤:“此来蓟国,终归有负所望。”   “负何人所望。”童子申随口一问。   “负……”董太皇终未出口。   一夜无话。   得七位小姐姐相助。安素并冯嫽,初婚夜,完璧归蓟,完满落幕。翌日大早,妇见舅姑、妇馈舅姑、舅姑醴妇。礼不可废。此去西宫一里之遥,二位新妇,却艰难挪步,耗时许久。   太妃,义太妃,义父,见惯不怪。耐心等候便是。   蓟王后宫,国色天香。如王妃惊为天人,副伏罗妃风姿无双,七妃朱颜倾国,宋贵人雍容华贵,士贵人知书达理,马贵人才貌双全,西域诸妃貌美倾城。诸如此类。   安素之美,竟不在其下。尤其先前,常女扮男装,含苞待放,不露锋芒。岂料“琼蕊苞红一夜开”,“正是玉壶春满”。   妩媚深藏,一夜绽放。四射艳光,竟令人不敢逼视。   得新妇如此,太妃自当欢喜。   “此女不凡。”王傅黄忠言道:“当有大利于王上。”   二位义太妃亦频频点头:“似有中书令之风。”赵娥女中豪杰,安素亦不遑多让。   安素、冯嫽,举止得体,自有贵气。他日侍奉蓟王左右,只需珠胎暗结。贵气必为王家所有。便是方士所谓“藏风聚气,吞息吐纳”是也。   礼毕,新妇再拜而出。被宫人搀扶回殿,各自歇息不提。   循例,此后一月,乃二人专宠。蓟王夜幸七姬,必有二人之位。此举,乃为密集受孕。一般而言,十拿九稳,无有例外。如马氏、杜氏、邹氏,皆成功受孕。   亦有例外。   如一众女仙并鸳鸯十美,蓟王磨砻浸灌,百般宠溺,皆未能受孕。太妃已命华妁,细心诊治。尤其鸳鸯十美,事关三南大局。宜早不宜迟。   如前所说。董太皇骤失贵子,无可奈何。蓟王便无需避嫌南下。待立冬后,稻作毕。再南下不迟。   知董太皇卧榻不起,竟难以下船。   翌日,蓟王沐浴更衣,车驾南港,登船觐见。   永乐太仆封谞,下船相迎。刘备遂问,何以至此。   封谞已从一众逐鬼童子口中,得知那日隐秘。遂耳语蓟王。   听罢,蓟王一声长叹:“不料华云号,竟暗藏机巧。”   “老奴久在宫中行走,亦不知先帝所赐华云号,竟暗置机关密道。”封谞一声长叹:“眼看贵子被掳,太皇心血,付之东流。焉能不气急伤身。”   刘备轻轻颔首:“华大夫可来诊治。”   “昨日已诊,并开药方。王上来时,老奴已侍奉太皇,服过汤药。”封谞答曰。   “可有起色。”刘备遂问。   “或,稍有起色。”言下之意,药效不显。   “速去。”蓟王这便言道。   “喏。” 第037章 鱼目混珠   华室门前。   封谞正欲通报,却被蓟王所止。   轻移室门,刘备除鞋入内。待蓟王入内,封谞随手掩上,门前恭候不提。   华云号乃皇后行宫。装饰华美,工艺精良。华室金碧辉煌,氤氲中隐隐透着股药香。居中床榻,帷幔低垂。一人横卧,正是董太皇。   刘备跪坐帘下。屏气凝神,不置一语。   榻下童子申,曾奉太皇命,与童子兹一同面见蓟王。自然识得。见蓟王正襟危坐,童子亦不敢出声。   少顷,董太皇悠悠梦醒。   “来人。”   童子申,话将出口,又生生咽下。蓟王当面,岂有他说话之地。   “来人。”董太皇又艰难发声。   童子申,以头触地,怦然作响。以示榻下有人。   果然。董太皇闻声转身,正见蓟王当面。   “太皇万勿轻动。”刘备起身行礼:“臣,不告而入,请太皇恕罪。”   “蓟王所为何来?”董太皇明知故问。   “臣,特来解太皇心忧。”刘备答曰。   “不知蓟王有何神丹妙药。”董太皇不抱奢望。   “如太皇所知。臣,上巳节时,身中奇术,灵台受创,乃至昏睡不醒。后得巫山神女并王母座下,齐奏昆仑九音,方将臣唤醒。醒时,诸多旧事,便已记起。后又得黄门令左丰密报,方知另有隐情。回忆先前种种,遂知太皇用心良苦。时,太皇与窦太皇指天为誓,扶立贵子为帝。臣本以为,不过是一己之私欲,为与太后相争。今日方知,太皇乃为大汉社稷,心血耗尽。臣,后知后觉,无言以对。”   刘备一席话,听得董太皇热泪长流。少顷,才哽咽言道:“本以为,孤独终老,至死方休。岂料,王上竟已窥破……”   “何人是贵子?”刘备轻声问道。   “申儿。”董太皇哽咽难平。   “奴婢在。”童子申自榻下答曰。   “速来拜见。”   “喏。”   童子申跪行上前,大礼参拜:“奴婢,拜见王上。”   “抬起头来。”刘备不置可否。   “且奉命。”见童子申不敢起身,榻上董太皇急忙催促。   童子申年纪虽小,然却少年老成。明知贵子已被何后所掠。董太皇欲行鱼目混珠。令自己假扮贵子,行废长立幼。蓟王当面,明以照奸,如何敢抬头冒充!   然董太皇之命,又如何敢违。天人交战,忐忑难安。不得已,唯有奉命抬头。自下而上,与蓟王四目相对。宛如利箭穿心,又猛然蜷缩在地。   “少令所言不虚。”刘备终是相信。   “若非身逢……亦不敢信……”董太皇似耗尽气力,横卧榻上,徒剩喘息。   “太皇意欲何为。”刘备问道。   闻此问,董太皇宛如回光返照,竟挣扎坐起:“先帝《起居遗诏》在此,‘贵子’亦在此。王上可愿助一臂之力,废长立幼,三兴汉室。”   “敢不从命。”刘备再拜起身:“然臣有一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王上且说来。”董太皇犹受强心一针,心病已愈半。   “太皇扪心自问,所为何来,又有何求?”刘备目光,清洌无波,慧深如海。   “自然是……天下权柄!”董太皇嘶声强辩。   “臣,斗胆。”刘备起身近前,隔帘耳语道:“窃以为,天下权柄,早已在握。”   “王上,何出此言?”董太皇犹未醒悟。   刘备遂将一物,送入太皇手心。   待辨出此物,董太皇浑身剧颤。电光石火间,已幡然醒悟:“王上之意……已尽知。”   “臣,告退。”刘备趋步退后,跪拜自去。   从始至终,童子申,云山雾罩,五体投地。不知所以。蓟王退步刹那,腰间玉色一闪。   似是一卷捆扎玉简。   伏于头顶暗阁内的黄门死士,运足目力,亦未能辨认。不敢耽搁,遂将消需传回洛阳。船上黄门细作,本是先帝为监何后所设。先帝崩后,为何后所用,暗监船上一干人等。   蓟王与董太皇相见内情,翌日已送入西宫长秋殿。   “究竟是何物,能令董妪起死回生。”细看密报,何后眉头紧蹙。   “传闻乃是一札玉简。”赵忠言道:“细作亦未能看清。”   “莫非,便是《起居遗诏》。”何后言道。   “非也。”赵忠摇头:“自前汉武帝时起,《禁中起居注》,皆竹书记录。历代帝王,相沿成习。本朝亦不例外。且日有所记,耗简极多,断不会是玉制。”   “莫非,先帝另有诏书,暗授蓟王。”何后眸中厉色,一闪而逝。不恨蓟王,只恨先帝。费尽心机,便是要扶立次子登基!   “许,便是如此。”赵忠面露凄苦:“本朝诏书,多出帛书。传闻,唯光武洛阳登基时,方用玉简昭告天下。此书,本名‘玉尺’。相传,乃伏羲氏授予大禹。‘长一尺二寸,以合十二时之数,使量度天地。禹即执持此简,以平定水土’。非开朝、封禅等大典,不可用。故从权重而言。竹书(《起居遗诏》)不及帛书(《废帝诏书》),帛书不及玉书。”   “换言之,若蓟王当真手握此书,必于朕不利。”何后一语中的。   “太后明见。”赵忠下拜。   “本以为老而无用,放其归去。不料纵虎归山,追悔莫及。”何后切齿生恨:“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太后稍安勿躁。”赵忠历经生死两难,老而弥坚:“且看蓟王如何施为。”赵忠之意,乃是以不变应万变。   “有几成胜算。”何后问道。   “五五之数。”赵忠伏地答曰。   何后亦知强人所难,这便一声轻叹:“太仆请起。是朕,有失计较。”   “老奴不能为主分忧,死罪。”赵忠再拜。   “起身说话。”何后不疾不徐,不怒自威。   “喏。”赵忠这才告罪起身。   “贵子,是真是假。”何后又问。   “老奴断不可看错。”赵忠侍奉先帝多年,又岂能走眼。   “如此,童子申,必然是假。”何后一声冷笑:“莫非,董妪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鱼目混珠之计。”   赵忠斟酌答曰:“俗话说,‘人急烧香,狗急蓦墙’。太后不可不防。” 第038章 谁人称雄   蓟王觐见后三日,董太皇移驾西宫增城殿。由华妁施以医药,病情大为好转。   华妁断言,已无大碍。王宫上下,皆松了口气。   烟花易冷,琉璃易碎。正如此时二宫帝后。稍有不慎,延祸上身。   寻常百姓不知。蓟国君臣,焉能无知。二宫太皇,名为送嫁,实为避难。少帝假扮史道人,暗中联络西州群雄,趁关东大军压境,二戚齐赴试儿礼宴,内外无备时,突施冷箭。将董骠骑,何车骑,一并拿下。又以雷霆之势,尽除二人党羽,独揽大权。   话说,史道人身材五短,其貌不扬,尖嘴猴腮。正因身材瘦小,故少帝暗中假扮,又借恶臭蛆虫遮掩。往来人等,唯有掩鼻远观,又岂会近前细观。   这才给了少帝可乘之机。   话说,在往来探视“史道人”的一干人等中,少帝必然暗中观察许久。最后选定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为其助力。   董卓其人,孔武有力,素怀大志。醉心权利,不甘人下,又苦无根基。正可为少帝一用。果不其然,二人一拍即合。少帝略施小计,便收服一员猛将。再得左中郎将吕布相助,于是里应外合,一蹴而就。   不得不说。少帝以总角(少年)之身,完败权倾朝野之二戚。得此成就,着实难得。   两汉四百年,少之又少。   二宫太皇,心生忌惮,远遁辟祸,亦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只是离时难,归更难。少帝手握八关,掌禁中内外。既已昭告天下,未定归期。恐遥遥无期。   窦太后孤家寡人,无心大位。自无所谓。   然董太皇又岂能轻易割舍,这场泼天富贵。尤其为解渎亭侯夫人时,孤苦无依,三餐不继。一朝上洛,风云际会。遂有今时今日之永乐太皇。   不过小败一场,锉动锐气。焉能投子认输,前程自毁。   料想,董太皇必不甘心。   少帝如此想。何后亦如此想。天下有识之士,皆如此想。故无不拭目以待,远遁蓟国的董太皇,又将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岂料,自避入西宫增城殿,好比泥牛入海。悄无声息,水花不溅。整日与窦太后,蓟太妃,相伴左右。无话不说,“亲如姐妹”。   反常则妖。   奈何无从窥破天机,唯有静观其变。   择吉日,蓟王上表,求为前大将军窦武平反。   表入禁中。少帝遂开朝议。党锢已开,党人遍及朝野。诸如程璜、曹节等,与之相干人等,皆以作古。自无人非议。   于是少帝,准蓟王表奏,遣使吊祠故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等,枉死党人。并赦免家小及从众,许徙往比景家眷,悉数回归原籍。   得少帝诏书。   蓟王遂于百官大朝,请窦太皇入帘后。由学坛祭酒胡腾,并上计令陈奔,亲述当年旧事。三台令胡辅,遂还本名窦辅。陈奔还名陈逸。   百官无不慨叹。更有人潸然泪下。对主公刘备,更是钦佩到无以复加。   陈逸、窦辅,皆出蓟王同门。不料竟深藏有如此曲折隐情。话说,时主公不过十里亭侯,竟有如此胆识,收留朝廷要犯。且收入门墙,引为肱股重臣。   以小见大。窥一斑而知全豹。   我主义薄云天,气冲霄汉。论天下英雄,无出其右也。   南宫,玉堂殿。   得蓟王再上表陈情,备说陈逸、窦辅诸事。少帝久久无语。   待回魂,这才强打精神,求问太傅杨彪:“蓟王此举,是忠是奸?”   杨彪早有准备:“‘天地之大德曰生’。臣窃以为,蓟王为大汉存续忠良之后,养人间正气,弘天地仁德。乃大忠也。虽多有隐瞒,却也是时局所迫,故曰‘大忠似奸’。”   “好一个大忠似奸。”少帝不置可否。转而又问道:“太傅以为,蓟王忠于何人?”   “忠于大汉,忠于陛下,忠于万千子民。”杨彪答曰。   少帝面色稍霁:“蓟王心中,朕与万千子民,孰轻孰重?”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杨彪滴水不漏:“陛下与蓟王,同舟共济也。”   闻前半句,民重君轻,少帝已生不悦。待闻后半句,遂涣然冰释。言下之意,蓟王与陛下,乃是同船共渡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覆舟,则俱亡矣。   “太傅字字珠玑。朕,受教。”少帝心悦诚服。   “臣,不敢。”杨彪又替蓟王,化解一场危机。   少帝遂以心中忧思相问:“东西对峙,文武分立。该当如何?”言指朝中西州武夫与山东士人之争。   “朝中只有党人乎?”杨彪循循善诱:“前左右车骑,今为外官。牧守幽冀。四方将军今皆在,陛下独用后将军乎?”言下之意,只需皇甫嵩、朱儁等,一众名臣重归朝堂,分担权力,分散火力。斗争立止矣。   少帝心领神会:“妙计。”   这便专开朝议。欲将一众名臣诏回。   散朝后。新任光禄勋,兼领司隶校尉,后将军董卓,纠结党羽,商讨对策。   “陛下何意?”董卓面色阴沉。   牛辅言道:“许是见百官整日劾奏不休,故遣人为将军挡箭。”   一众莽夫,有何远见卓识。纷纷鼓噪:“许,便是如此!”   只恨半生戎马,无人可用。董卓心中怅然若失:“若左右车骑,并三位将军归来。朝堂之上,焉有某一席之地。”   一众莽夫又纷纷点头:“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董卓心烦意乱。   “这……”众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牛辅急中生智:“将军何不请卫将军,左中郎将,过府一叙。”   董卓面色稍缓:“如此,也好。”少帝亲政,西凉众居功至伟。如今名臣归朝,卫将军张济,左中郎将吕布,亦当如临大敌。   这便命骑都尉李肃,登门投帖。相约一见。   待李肃离去,董卓忽有感而发:“京中称足智多谋者,还有何人?”   牛辅脱口而出:“南阳许子远。”   “嗯……”董卓目光闪烁,心意难明。 第039章 名臣归京   先前,少帝便有召回前左右车骑,槐里侯领冀州牧皇甫嵩,钱塘侯领幽州牧朱儁,之意。   奈何突遭不测,几经变故,就此搁浅。   今二戚树倒猢狲散。又起山东士族与西州武人之争。如前所说。西州人氏,素被山东轻慢。更饱受地域歧视。究其原因,今汉以来,西凉饱受羌乱,汉人十不存一。若非举家逃亡,便需与羌人共存。如董卓麾下一众“凉州大人”,与羌豪累世通婚。或如马腾父子,家贫无依,不得已娶羌女为妻。诸如此类。且两汉以来,如河西四郡,常有关东大姓,因罪徙边、辟祸西迁。百年来,虽洗去罪痕,摇身一变,却仍遭人诟病。   便是刘备。初来乍到。正月旦会时,入宗亲诸刘队列。事后亦遭人诋毁。足见家门出身,根深蒂固。甚至朝廷亦不例外。凡入羽林,必是六郡良家子。足见一斑。   正因矛盾尖锐,无从调和。故当以董卓为首,西州武夫,快速崛起,手握重兵,占据朝堂时。以党人为首的山东士人,立刻嗅到了浓浓的危机。于是摒弃各自成见,联手对敌。   少帝毕竟年幼。虽手握大权,却又不敢肆意妄为。对百官多行怀柔之策。轻易不降罪。于是乎。双方人马,明争暗斗,虽不见剑拔弩张,耳畔却也隐隐响起,兵戈之声。   论唇枪舌战。董卓等人岂是对手。往往被驳的,面红耳赤,体无完肤。诸多侍御史,引经据典。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出口成章,字字见血。董卓等人哑口无言,百口莫辩。   少帝观之,我见犹怜。   实在是被骂惨。   只恨手无寸铁!   眼看便要重蹈二戚相争之覆辙。少帝未雨绸缪,问计太傅杨彪。终得解决之法。于是力排众议,将冀州牧皇甫嵩、幽州牧朱儁、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名臣宿将,齐调京畿。   此举,不啻当头棒喝。令双方皆措手不及。   尤其皇甫嵩并朱儁二人,少帝亦受雄职。皇甫嵩领尚书令,朱儁拜御史中丞。与司隶校尉董卓,并为三独坐。   诏命颁布之日。散朝后,卫将军张济、后将军董卓、左中郎将吕布,相约一见。   董卓曾领《衣带诏》,联络群雄。故凡有会面,皆由其主持:“陛下为息朝堂争斗,调名臣回京。我等当如何应对,方为上策。诸君且不吝赐教。”   卫将军张济言道:“文官见不得我等‘窃居高位’,故群起来攻。言辞虽利,却难伤我等分毫。何必在意。”   “不可大意。”董卓正色道:“有道是‘三人成市虎’。一众侍御史,累日无休,再三诋毁。若令陛下见疑,我等俱休矣。”   “三位将军,各有多少人马。”吕布忽问。   “领命出征前,不过数千兵马。”董卓答曰:“如今募得几何,尚不得而知。”   “陛下何意?”吕布又问。言下之意,是否放三位将军麾下人马入京。   “料想,多半如此。”董卓已猜出陛下心意。   所谓“韩信将兵,多多益善”。陛下自除二戚兵权,将京畿数万兵马,揽至麾下。奈何关东群雄虎视眈眈,蓟王虎踞河北。陛下为求自保,自当广募雄兵,守备关隘。   又奈何坐拥江山,不及半壁。财政捉襟见肘。朝堂百官,皆伸长脖颈,坐等蓟王献费。如何还有余力,招募兵马。   调回三位宿将,不啻一着妙棋。如此不费一钱一粮,得数万精兵。若京畿之内,有十万兵马,何愁大事不定。   “许,陛下另有所谋。”吕布又道。   “奉先何不明言。”董卓忙问。   “三位将军,久历沙场,乃军中宿将。陛下调回三路大军,未必没有讨伐关东之意。”   “哦?”一语惊醒梦中人。董卓等人纷纷醒悟:“蓟王又当如何?”   吕布言道:“传闻,蓟王已传书林邑,命其王负荆请罪。料想,林邑王必不肯轻易就范。那时,蓟王当传檄天下,攻伐不臣。待蓟王挥师南下,陛下许生收复关东之心。”   “奉先言之有理。”卫将军张济,亦觉有理。   “关东群雄,断不会坐以待毙。”董卓言道:“那时,必有一场恶战。”   “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机也。”吕布傲然一笑。   与会众将,皆有喜色。正如吕布所言,舌战不利,兵战亦不利乎!   “先前,陛下遣太傅杨彪,太仆王允,持节抚慰山东。太傅先归。太仆顺下江左,远赴扬州。料想,必有所获。”张济言道。   “许,荆州牧刘表,益州刺史刘焉,青州刺史刘岱,扬州刺史刘繇,徐州刺史陶谦。皆已为陛下所用。故才召回三位宿将,趁蓟王南下征伐林邑,四面合围,讨伐关东。”吕布又道。   “许,正如奉先所料。”董卓一扫先前阴霾之气。只需大战在即,少帝断不会对武臣不利。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天下反贼遍地,正值用人之际,少帝焉能自废爪牙。   “西州可有足智多谋之士,能为我等出谋划策。”身处高位,董卓已知人才可贵。   “我等只知捉刀厮杀,不懂运筹帷幄。”张济摇头。   张济此言,却换来董卓一声长叹:“今日方知,蓟王一亿主簿,是何等便宜。”   “贾李和优,何必多言。”众皆嗟叹。   居延长城外道。   西域都护府车队,日夜兼程,终抵雁门关外。   验过都护府传证,关都尉这便勒令放行。李儒并戏志才,一去数载,今日始归。   窗外山水,渐与关外迥异。   李儒忽生慨叹:“眼看归国在即。不知为何,竟生怯意。”   戏志才亦点头道:“不瞒文优,我亦有此感。我等随主公西征时,国尚初建。时至今日,临乡又是何等景象,恐非你我能料也。”   “‘百闻不如一见’。”李儒憧憬之情,溢于言表:“当与主公,痛饮三杯。”   “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来何须花。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吟成白雪心如素,闻尽梅花香自真。昔日浣纱今日恨,玉人如许愿相亲。繁华过处终是梦,薄酒一杯敬良人。”戏志才诵蓟王年少诗篇,亦多迫不及待:“便要与主公当面,表一表‘如素真心’。” 第040章 火云如烧   五阮关前,门下主簿孙乾,已率队等候多时。   五阮关,时下亦称“五原关”,“上谷关”。乃“内三关”之一。   《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有载,光武初,乌桓与匈奴连兵内犯。建武二十一年(45年),“遣伏波将军马援将三千骑出五阮关掩击之”。便是此关。   五阮关,位置险要,易守难攻。关城依山傍水,两峰对峙。与四周山峰成天然屏障:“南阻盘道之峻,北负拒马之渊,一关雄踞于中,障群险于外。”   时蓟王传檄天下,收服白波黑山残部。太行山中黑山老寨,遂为蓟国屯驻。前有黑山别帅杨凤,拜为蓟国黑山校尉。麾下五千勇健,自成一校。屯驻各处山砦,通渠修路,筑城圩田,四时操练,守备蓟国西境。与白波右校尉杨奉、白波左校尉韩暹,互为犄角。   另有,护军右校尉兼领北平令许定,率许氏部曲,并护军右司马兼领北平尉彭脱,率麾下葛坡黄巾,驻守北平关城。居中接应。   蓟国数万雄兵,扼太行八径,足可保西境平安。   五阮关位置险要,虽为关都尉戍守,然距最近一处太行山砦,亦不过数里之遥。凡有异动,蓟国雄兵瞬息可至。协防雄关,以拒强敌。左右常山关(倒马关)、居庸关,亦如此例。正因如此,三关都尉与蓟国诸校私交甚笃。凡有所求,必有所应。   知门下主簿孙乾,出迎西域重臣归国。关都尉岂敢怠慢。这便连夜清扫雄关内外,鸡鸣时关门大开,坚甲利兵,列队关前。关上关下,旌旗招展。   日上三竿。忽见天边烟尘四起。又闻蹄声如雷。马蹄声中,避震板簧咯吱作响,宛如兵戈大作。稍后,赤鹿焰角、三足踆乌,旌旗蔽日,恰似火云逆升,烈焰焚天。   犹如天降神兵。   别说罗马人。便是汉人初见,亦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西域军旗,皆用丝绸锦缎,细绣而成。如此豪阔,着实令人咋舌。话说,此亦是针对域外诸国,虎视眈眈,西域都护府有意为之。   铁骑驰骋,如雷如鸣。   长缨似血,火云如烧。   丝路沿线,避恐不及。岂敢争锋。   后世有人臆测,言汉时车马,皆是踱步,从未驰行。何其缪也。少时,刘备邮寄寝垫给安平崔钧。时邮卒写下“北书”,“驰行”。足以证明。   何为驰行?疾驰也。   汉承秦制。高速路网,四通八达。纵马奔驰,何其快哉。若无快慢之分,庶人何必只乘牛车。   待抵近一里开外。   再闻号角雄浑。自后向前,如潮浪退,层层降速。次第缓行至关下。   “主公门下,主簿孙乾,恭迎上官。”孙乾朗声言道。   须臾,便有二人乘马至队前。掷鞭下马,赶来与孙乾相见:“李儒(戏贤),有劳孙主簿。”   “不敢。”孙乾还礼:“二位上官,且随我入关。”   “请。”   “请。”   队伍迤迤逦逦,绵延数里。随行人等,相貌各异。却皆着汉服,行汉礼。举手投足,与汉人无异。   看得五阮关守卫,啧啧称奇。   北地胡人往来,屡见不鲜,不足为奇。只是这队胡人,碧眼饶须,深目高鼻。穿城而过时,熏染的百花香气中还透着股淡淡的汗味。却不似东胡一身膻气。必是西胡无疑。   李儒、戏志才,精挑细选,必有大用。   入关后,沿巨马河谷,一路疾驰。转入濡水河谷,换乘蓟国轮船,沿蓟国黄金水道,顺流而下,泊入南港。   “文优,志才,一路安否?”左右国相,并四大谋主,已等候多时。   远山近水,旧貌新颜。故人见面,感慨万千。   “一路安好,多谢国相,并诸君惦念。”李儒,戏志才,快步下船,与众人相会。   左右国相,各执一手,把臂同行:“主公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且同去拜见。”   “喏。”   随行人员,自有南港属吏并一路同行之门下督郑泰,殷勤接待。众人换乘王宫车驾,驶入王都。   近乡情更怯。窗外景象,李儒、戏志才,走马观花,竟不敢多看。   好在数里之遥。转瞬即至。   入南宫门时,鼓乐齐鸣,绣衣吏并函陵宫姬,鲜衣怒马,列队相迎。一直默默守护在侧,绣衣尉臧戒,亦不由百感交集。   与吕冲、魏袭、史涣、阎行,绣衣四尉,擦肩时,抱拳行礼。臧戒等一众绣衣吏,徐徐止步于门洞内。恭送车驾入王宫。蓟王内宮,外臣不得擅入。一众绣衣尉,皆秩比千石。自有门籍。然今日接风洗尘,非二千石不得入内。乃少府中书令赵娥,先行告知。   如此,尊卑有序。泱泱大国风范,足见一斑。   依蓟王秉性,自当大宴群臣。斗酒诗百篇,明月伴我眠。一醉方休。   然中书令谏言:私交岂开国宴?主公向来公私分明,且二宫太皇皆在。众目睽睽,断不可落人口实。   刘备从谏如流,虽心中抱憾,却也不可因私废公。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今家大业大,位高权重。为人处世,当恪守礼法。断不可恣意妄为。引天下口诛笔伐。   勘定二千石,便是蓟王肱股重臣。由官秩限定国宴规模,亦令百官心服口服。否则,谁人赴宴,谁人不宴,皆不得而知。乃至厚此薄彼,亲疏有间,反而不美。若自持王上密友宠臣,恃宠而骄,位卑身贵。令官秩尊卑,荡然无存。于蓟国吏治之危害,难以估计。   故而,由官秩划线,以作区分。乃公平之举。中书令赵娥,果然女中豪杰。   少顷,吕冲、魏袭、史涣、阎行,拍马赶到。自领西域绣衣,入门下署鸾栖馆,不醉不归。翌日洗漱一新,入宫面君。朝会之上,通禀国事,再赐宫宴不迟。如此行事,方不至失礼。   灵辉殿前,目光所及。见王傅等,文臣武将,簇拥台上。蓟王更临轩等候。   李儒、戏志才,已有泪痕。   拾级而上,趋步近前:“臣等,拜见主公。”   “诸君免礼。”刘备欣然一笑:“一路辛苦,且入殿一叙。”   “喏。” 第041章 不为已甚   灵辉殿内,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所谓“无酒不成席”。又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与一众故交新知,把酒言欢,何其快哉。   蓟国人才济济,文盛武兴。各城学校,传道授业,读书育人。太学坛莘莘学子,薪火相传。太学生自耕自养,勤工俭学。学业有成,实习期满,出为国效力,水到渠成。不欲出仕,亦无妨。蓟国百业兴盛,二十等爵一视同仁。终归殊途同归。   《论语·子张》:“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优”,非“优秀”,而是“优裕”之意,即“有余”或“富余”。也既是说,做官有余力,便顺带治学;治学有余力,亦不妨做官。一边为官,一边治学,游刃有余。古之贤者,莫不如是。   封国与幕府并重。正如大汉朝,郡、国并行,双轨治世。   封国与幕府,如何统一?没错,便是宫职。一言蔽之,家、国、天下。“二轨三阶”,道尽大汉治政之妙。   幕丞三人,中丞贾诩,右丞荀攸,左丞李儒。军主三人,军师祭酒戏志才,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   “军主”之意,如“谋主”也。非言“一军之主”。故又称“兵主”。   或有人问。蓟国六大谋主,为何皆在幕府。   蓟王一语破天机:治国何须设谋?令行禁止,上行下效,足以。   幕府统四方都护。开疆辟土,以御外虏。自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俗语谓“好钢使在刃上”,便是此意。   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然蓟国兵戈之利,所向披靡。君不见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未尝一败。蓟国雄兵,十里挑一乃是常态。如白毦卫,更是千挑万选,精益求精。   蓟王国书先发。林邑国使,不敢怠慢。昼夜兼程,赶回国中。此时,林邑王或已收蓟王国书。料想,必不会轻易认罪。   择吉日,蓟王当传檄天下。行二次“劝诫”。若仍不知悔改,不服王化,负隅顽抗。而后便是千帆竞发。攻无道而伐不义,福莫大焉。   所谓“杀鸡儆猴”。又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只需荡平林邑,重开旧县。周遭蕞尔小国,自当俯首称臣。不敢再生忤逆之心。   众所周知。单一族群,容易抱团。最怕族群混杂,各说各话。信仰不同,语言不通,风俗各异。相互交流尚且困难,何谈抱团。引外来种群入林邑,不断稀释占人比例,一石激起千层浪。便是后世所谓“鲶鱼效应”。   唯求同存异,深入汉化。共用官方语言、文字、习俗、乃至信仰。方可彼此沟通,各自相安。   蓟王心有所想,市舶寺已有所动。   谋取倭国列岛,并海外荒洲,以熊袭、东鯷人为首,共迁十万众入林邑。可先据避风港湾,修造港津。再筑城圩田,穿渠修路,辐射内陆。如此恩威并济,当可解占人之乱。   熊袭剽悍尚武,后世称“隼人”。乃狗奴国,快速汉化而成。脱离蛮荒,心向大汉。稍后,为蓟王攻掠列岛,一统倭国,立下汗马功劳。亦是继挹娄之后,另一支利于大航海之强兵。   且能耐极苦,悍不畏死。对半岛气候,适应力极强。再加东鯷人,世代居于岛上,亦不遑多让。待林邑为占人、隼人、东鯷人,三族共有。岭南无忧矣。   正如被称为“绿洲熔炉”的西域。大量域外人种的引入,非但没令蓟王失去掌控。反更有凝聚力。究其原因,只因自身文明,已远远不足以适应绿洲的生存。唯有向更高级文明进化,才能通行整个绿洲。作为守护初火的帝国。封建时代的大汉,无疑是时下最高等文明。没有之一(不接受反驳)。   向化自然而然,应运而生。   以此类推。“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待占人发现,无论从神灵到世俗,皆无法通行林邑时。向化必然发生。   十万隼人、东鯷人,足以搅动三南。   言归正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起身罢筵。君臣皆尽兴而归。来日方长。   长安县,西域五十五国邸,一时人满为患。   且还只是域外使节入驻。数万绿洲来客,由门下署,分别输往各处营地。与流民类同,洗漱治病,调理身体。确认无碍,再酌情安置各城不提。   漫漫征途,横跨万里之遥。路上染病,不可不防。   “丝路公主,身在何处?”罗马皇后鲁琪拉问道。   “已入长安行宫。”圣火女祭阿奇丽娅,眺望内城琼楼玉宇,轻声答曰:“循例。丝路公主,需习多年汉宫仪。再由昭阳宋贵人,择选入宫。何时和亲,尚无定论。”   “结亲如结盟。对蓟王和亲,蓟人向来谨慎。”鲁琪拉言道:“趁此良机,验明正身,勘定品貌。择优而(临)幸,亦是上邦礼仪。”   “公主出嫁,也要排序。”黑夜女王英妮娜,一语中的。言下之意,罗马皇后当早做打算。   “蓟王回书,许我等同下日南。”鲁琪拉言道:“今六大谋主齐聚,只待稻作毕。”堂堂大秦皇后,岂能与一众丝路公主,争风吃醋。   “若蓟王南下。二帝之争,或有定论。”圣火祭司,素有远见。   鲁琪拉轻轻颔首:“先前少帝调名臣回京。近日闻三宿将,各领数万精兵同行。一旦手握十万兵马,蓟王又远征日南。少帝必出关东。”所谓年少气盛,莫过如此。   “蓟王知否?”阿奇丽娅忽问。   “你我皆知,蓟王焉能不知。”鲁琪拉轻声一笑:“即便蓟王不知,蓟国谋主又岂无知。”   “所以,此乃蓟王之计?”阿奇丽娅暗自叹息。果然还是权谋当道。   “非也。”鲁琪拉摇头:“蓟王南下,早有迹可循,乃是先发。少帝见有可乘之机,遂将名臣调回,乃为后举。一前一后,相隔数月。蓟王岂又先知乎?”   “有理。”英妮娜欣然点头。   阿奇丽娅心领神会:“换言之,无论蓟王如何行事。少帝皆会寻机而动。”   “何止少帝。”鲁琪拉笑道:“南阳新帝,又何尝不是如此。”   “二袁大肆卖官鬻爵,敛财无数。关东豪强坞堡遍地,族中子弟又纷纷买官出仕,牧守一方。上下勾结,为祸更烈。”鲁琪拉叹道:“新帝弄险,远甚洛阳。”   “无妨。”英妮娜言简意赅:“北有一藩,天下得安。” 第042章 变置社稷   言下之意,蓟一国济天下。只需蓟国不乱,天下可安。   洛阳朝堂,八关锁固,不过坐拥百里之地。然,单蓟王“人岁六十三钱”献费一项,足够朝廷上下,全年开支。大汉一藩,足见一斑。   正因天下皆知。故少帝、新帝,才有恃无恐。二帝皆以为,只需分出胜负,稳坐大位,蓟王自当俯首称臣,四时进贡,不生二心。   事实却也如此。只可惜。帝王心术,在心怀天下的蓟王面前,早已无用武之地。自先帝时起,蓟王早已完成从义理到情感的切割。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zī chéng)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一言蔽之,民贵君轻。   为救万民于水火。逼不得已,唯有变置社稷。   世人常言,社稷为重。却忘了民为贵。蓟王心系万千黎庶。煞费苦心,立《圩田制》。令国之石民,皆得进身之阶。如此千方百计,最大程度将黎庶阶级,整体抬升。大利于国民。   如今,蓟王又要将蓟国爵民制,放之四海而皆准。待成天下共识。何愁江山不定。   些许豪门大姓,逆世而行,欲垄断江山。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终将被历史的车轮,碾成齑粉。尸骨无存。   可以预见。这场封建时代的分水岭之战。必以蓟王完胜告终。   话说,自蓟王少时南下平乱,乃至黄巾逆乱。天下百姓,齐奔蓟国。一日数万,乃至数十万,更屡见不鲜。如何妥善安置,蓟国各级官吏,早已轻车熟路,手到擒来。   数万西域来客,不出半日已被归置完毕。如泥牛入海,水花不显。汇入泱泱大国。   窥一斑而知全豹。蓟国战争动员能力,亦不遑多让。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未行,运筹帷幄之中。关于林邑国的一切情报,正被逐条整理汇总,呈报辅汉幕府。   林邑国的山川地形图,亦在加紧制备中。   “非刘不王,非功不侯”。民爵九等五大夫以上,非功不授。先前,豪商田韶贩飞云、盖海,二舰队,为国创收六十亿。这才连升六等,授予十五等之少上造爵。换言之,蓟国民爵,十亿一等。且断难世袭。即便位高足可世袭,亦需减等:“关内侯子二人为不更,它子为簪裊”。   即是说。民爵虽是终身制,却不可传于后辈。新一代蓟人,需如父辈那般,亦步亦趋,为国效力,方可积功升爵。   以上种种,皆非蓟国首创。乃两汉四百年,积威犹存。被蓟王慧眼识珠,发扬光大。才有今日爵民兴起。若与后世相比。爵民或可视作大汉的“中产阶级”。乃是封建时代迈向帝国时代的标志之一。   若无爵民,必兴门阀。于是封建时代退化成农奴时代。家国天下,劣化成家天下。再无国民,只剩家奴。而后“种姓”大行其道。不看德才兼备,只看门第出身。   故蓟王窃以为:自汉而后,华夏封建文明,一直在退化。直到农耕文明被工业文明所彻底取代。单从制度的优越性而言,上下五千年,皇朝更迭,两汉是顶峰。   后世儒教,常把孔孟之道,挂在嘴边。却从不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黎庶如何显贵?   且看蓟国二十等爵。   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正助推大汉,斩断枷锁,振翅高飞。冲向帝国时代。   北宫,无极殿。   天光大亮,秀色可餐。   昨日国宴,为李儒、戏志才,接风洗尘。蓟王难得多喝几杯。入合欢殿安寝,稍有恣意。安贵人等,便迟了早膳。   待梳洗更衣,返回无极殿。后宫佳丽,多已餐毕。蓟王子嗣众多。王子公主,皆安居东宫。许多母妃,用膳后,已赶去哺乳。幸有值夜宫姬与安素等人相伴而食,方不显空旷。安素自幼出入南北二宫,见多识广,即来则安。奈何冯嫽,谨小慎微。安素遂相伴为其壮胆。   俗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王宫横竖一里,周回四里。楼高七重。内置殿堂馆舍,亭台楼阁。各种功能建筑,错落有致,不一而足。足不出宫,便可自娱自乐。安素与七妃,自幼相识。如今共侍一夫,自当无话不谈。得七妃引荐,安素遂与众妃相识。   蓟王后宫,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皆深谙汉宫仪,幽州汉话精纯。便是汉隶,亦书写工整,字迹娟秀。   初见略有不适。久而久之,习以为常。无有不同。话说,安素亦有一半安息血统。五官异于汉人。便是公孙长姐,亦如此例。如前所说,两汉以来,幽州常有东胡内迁,分封王侯。天生异相者众,实不足为奇。   比起洛阳南北二宫。蓟王宫,胜在错落有致,别样惊喜。若非蜜月之中,频繁侍寝。安素自当一览无余。奈何此时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用膳毕,便与冯氏相伴入二楼寝宫,休养生息,以待夙寐夜兴,承欢榻上,早日珠胎暗结,母凭子贵不提。   洛阳东郭殖货里,金水汤馆,后院精舍。   婢女引访客至。   只见许攸,衣衫不整,高卧堂前。似宿醉未醒。   “贵客昨夜赴党魁平乐会,大醉而归。鸡鸣时,方才睡下。”馆中婢女,实言相告:“必是借酒消愁无疑。”   访客不置可否:“速备醒酒汤。”   “喏。”   一碗醒酒汤,顺服入腹。许攸悠悠转醒。忽见一人负手立于堂前,浑身一震,急忙翻身下榻,长揖及地:“卑下,拜见将军。”   “长史酒醒否?”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车骑将军何苗。   闻此言,许攸心中暗喜:“卑下酒后失仪,将军恕罪。”   “无妨。”多日闭门思过,何苗亦有长进:“此来,乃奉太后之命。请长史入宫相见。”   “敢不从命。”许攸肃容下拜。   “且去洗漱更衣,随我入宫觐见。”何苗表情淡然。   “喏。”许攸不疑有他,自去洗漱更衣。 第043章 骨肉至亲   西宫,长秋殿。   何车骑领长史许攸,入殿觐见。   “臣等,叩见太后。”   “免礼,赐座。”帘内何后,云淡风轻。   “谢太后。”二人再拜落座。   “长史可知,所为何来?”何后先问。   “恕下臣愚钝,尚不知也。”许攸答曰。   “陛下假扮史道人,暗中联络群雄,骤然发难,独掌内外大权。今为平息关东士人与西州武人之争,又纳太傅之言,调名臣回京。前将军臧旻等,先前奉命戍守四方,蓄养兵士。如今齐聚京城。敢问长史,陛下此举,只为息事宁人乎?”何后索性明言。   许攸斟酌答曰:“闻待稻作毕,蓟王当乘冬初信风,南下征讨林邑。下臣,窃以为,岭南战事一起,蓟王当无暇他顾。陛下或趁此良机,数路兵发,讨伐关东。名臣归京,或另有他用。”   “好一个,另有他用。”何后又言道:“长史以为,胜算几何?”   “不敢隐瞒太后。”许攸言道:“当在五五之数。”   “哦?”如此敷衍,何后焉能满意:“当真胜负难料。”   “陛下先前,曾遣太傅并太仆,持节抚慰山东。尤其荆州牧、益州刺史、青州刺史、扬州刺史,四州长吏,皆出汉室宗亲,心向洛阳。只待陛下传檄天下,必四面合围,威逼南阳。如此,大局已定,胜负既分。”   “莫非,并非如此。”岂止是少帝,何后亦如此想。   “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赫天下。若蓟王置身事外,料想,天下汉室宗亲,皆作壁上观。”许攸一针见血:“卑不谋尊,疏不间亲。洛阳与南阳,乃叔侄之争也。至亲莫过如此。试想,汉室宗亲,天下宗王,又有谁人,能亲过叔侄。”   “原来如此。”太后如何还能不醒悟:“若四州作壁上观,陛下与合肥侯旗鼓相当。急切间,确难分胜负。此战当不可速决。”   “太后明见。”许攸再拜。众人皆说太后迁居西园,博览群书,知行倍增。果不其然。   “既如此。朕,又当如何自处。”何后问的突然。   许攸答的坦然:“二宫太皇,远遁避祸。三宫唯剩太后垂帘监国。陛下远不及元服,却急于亲政。此举,有悖祖宗家法。亦与礼法不合。太后宜当‘劝谏’。”   “长史之言,甚慰朕心。”何后又问:“当如何‘劝谏’。”   “下臣斗胆。”许攸心生得意,面上却越发谦卑:“党魁当可一用。”   “闻董太皇,以日易月,年内二次赐婚蓟王。党魁上疏劾奏,此举与礼法不合。党人皆饱学之士。陛下未及元服,便强行亲政。亦与礼法相悖。”何后轻轻颔首,继续追问:“得党魁相助,又当如何。”   “卫将军张济等,本出董骠骑幕府,与后将军董卓,虽同出西凉,却非刎颈之交。左中郎将吕布,更身受蓟王大恩。今西州武人被百官群起而攻,故行同舟共济。若能分而化之,何愁大事不定。”许攸早有定计。亦深知西凉边陲民情。   “愿闻其详。”何后心领神会。此才是关键之所在。   “西州,饱受羌乱之苦。故民风彪悍,匹夫之勇。边鄙之人,习于夷风。下臣观董卓之辈,皆生性多疑。诚如‘狼性怯,走喜还顾’。太后岂不闻,蓟王平羌时,巧设留白离间之计乎?”许攸确称足智之辈。   “蓟王‘金城太守’表中,不书录姓名,只做留白。”蓟王一举一动,太后焉能不知。   “此乃出脱于春秋时,晏子‘二桃杀三士’之计也。”蓟王并贾诩,君臣相契,共设无双连环,一举平定西凉,许攸如何能不深究:“太后只需巧施此计,令西凉众,暗生间隙,相互见疑。乃至刀兵相向。大事成矣。”   “离间计。”太后不置可否:“当从何处着手。”   “董卓与陛下。”许攸眼中精光乍现。   何后微微一笑:“计将安出?”   “太后只需如此如此……”   “妙计。”饶是何后亦不禁称赞。   “太后,谬赞。”许攸目露得色,急忙下拜遮掩。   电光石火。帘内何后似已窥见。   南阳,新帝宫。   二袁,卖官鬻爵,中饱私囊。志得意满,赶来相见。人皆一样。陡掌大权,喜大忘形。先前不过一郡之守。如今手握关东吏员升迁任免。权利之大,何必多言。   “弘农王(少帝)调名臣回京,意欲何为?”新帝亦觉此事,不同寻常。故急诏二人入宫。   袁绍答曰:“传闻,乃为息文武之乱。”   “若如此。皇甫嵩、朱儁二人足矣。四方将军齐聚,麾下十万精兵,人吃马嚼,耗费无数。区区洛阳百里之地,何以久持。”新帝果然知兵。   “回禀陛下。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成名已久。先随凉州三明,平定百年羌乱。又联手蓟王,北伐鲜卑,一战成名。后与皇甫嵩、朱儁等,讨平黄巾。”袁绍斟酌言道:“莫非,洛阳欲用兵。”   新帝言道:“闻稻作毕,蓟王将泛舟南下,讨伐林邑。若果真如此,弘农王许冒天下之大不韪,攻伐关东。亦未可知。”   “陛下且安心。”袁术奏报:“雄关障道,易守难攻。且洛阳出兵,必经徐豫七国。七国唇亡齿寒,焉能束手待毙。大河之上,另有飞云、盖海,二舰队。若乘其不备,偷袭孟津、小平津。亦或是逆入阳渠,兵临城下。洛阳必乱。臣窃以为,弘农王不及元服,焉有此胆略。不过聚兵壮胆耳。”   “话虽如此,却不可不防。”新帝稍得安心:“传命,加紧督造雄关,万勿有失。”   “喏。”二袁领命自去。   新帝面上阴霾,一闪而逝。   二人大肆卖官,敛财无数。朝廷内外,任人唯亲。关东人尽皆知,新帝焉能不知。只是恰逢用人之际,岂能自断臂膀。   待稳坐大位,再徐徐图之。   蓟王都,北宫外,御道旁。   由蓟国宾馆增筑改造之辅汉幕府,已完工大半。   李儒、戏志才,车驾一前一后,驶入府中。   各自下车,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主公日理万机。我等岂能因私废公。 第044章 轻卒锐兵   或有人问。   蓟王在北。故蓟国多“以北为贵”。肱股重臣府邸,皆位于王城中城,近北宫。如北宫御道外二侧,门下署与幕府毗邻,对面便是左右国相府邸。料想,六大谋主府,亦不遑多让。必相距不远。   事实也确如此。   既如此短距,步行可达,为何还要车行?   只因蓟国机关车驾,安全性极高。车队自府中出发,直入宫署前庭。沿途皆无暴露,最大程度保障车内乘员,人身安全。   蓟国官吏皆如此。   便是百石少吏,亦有公车、公船往来接送。大汉车行天下,深入人心。“车如流水,马如游龙”,足见一斑。   除去牛马众多,路况亦好。后世无论牛马数量,通行条件,皆每况愈下。“车舆”没落,人力“肩舆”盛行。   蓟王营造都城时,乃是从督亢一片白泽中,平地建起。左右无有掣肘。大刀阔斧,放手施为。如今南港与临乡城,早已连为一体。论规模,早不下南阳。又因十夷王邸,云台观邸等,奇观建筑,接二连三。城池规模,不断扩大。如今比南阳,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号“北都”,实至名归。   南港与临乡,七条相连轨路,已扩建成七街列肆。人称“通街”。以北斗七星,命其名:“第一天枢,第二(天)旋,第三(天)玑,第四(天)权,第五玉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   《史记·天官书》:“北斗七星,所谓璇玑玉衡,以齐七政。”   七街两侧墙桓,亦早拆除。重楼高阁,鳞次栉比;纵横街衢,四通八达。蓟都尹娄圭,仿照洛阳,将南港建成无郭之城。四面环水如洛阳阳渠。与北都临乡城,共用一条护城河。如此,四面皆可泊船。吞吐量三倍提升。因拆除十余条垣墙,节省大量土地。故城市扩建,掘左右渠道,皆未占用耕地。   南港终与临乡,连成一体。唯一间隔,便是临乡城南护城河道。南港桥头堡与临乡瓮城,隔河相对。同落吊桥,便可南北通连。   实现居住与经营分离。王都只用于爵民安居,及宫府署寺办公所用。先前,蓟王营城时,户户立有仓楼。编户齐民一顷田,人吃马嚼,田赋吃穿,自难以装满。待升为爵民,尤其公乘二十顷,五大夫爵二十五顷,一季可得新谷数千石。非大仓不可盛装。   换言之,蓟王心中,早有二十等爵之设想。   正因户起仓楼,藏富于民。“广积粮,高筑墙”。再加渠道纵横,水运发达。蓟国仓储,首屈一指。断不怕大军围城,更无缺粮之危。话说,以今时今日蓟国大汉一藩,还有何人敢兵临城下。   每当大河冰封,渤海封港。蓟国千里水道,尤为忙碌。转运一季新粮,平衡各城仓储。便是隆冬时节,蓟国船户亦不得空闲。一年积累升爵点数,可想而知。   待来年开春,贩卖天下,远至海外诸港。   蓟国长粒香米,自蓟王首开楼桑稻作,至今。代代优选,日渐欣长。普天之下,绝无仅有。晶莹剔透,粒粒分明。无可仿冒。时人处处以高为贵。更助推蓟国名产,风靡大江南北。   诸如各类《集簿》,蓟国仍沿用竹书。未曾更换纸卷。   究其原因。竹简可反复书写,比纸卷更节约。比如《户籍》。待八月案比,统计汇总时。只需打开每户“条目”,将去年记录削去,便可重新录入。正因竹书可反复书写,故书录吏员,统称“刀笔吏”。   能够反复使用,乃竹书之优势。尤其对各类需反复书写的《集簿》而言,十分方便。   诚然,纸卷利于书写,便于携带的优势,更加明显。   “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矣。”   蓟国四季朝服,又更新款。蓟国行高薪养廉。四季朝服,年年更迭。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百官穿之不尽,却又喜旧服。   诸如薮东守乐隐、辽海守郭芝,蓟王为县侯时,二人便是楼桑并郦城长吏。故皆以着初代朝服为荣。会大朝,尤其醒目。百官无不艳羡。   此,宿吏之风貌也。   话说。因锄禾见金,北海一龙,割袖断交。后被太妃,一针一线,亲手缝合。管宁十年如一日,穿以自醒。   类似佳话,比比皆是。   即便右国令之事,时过境迁,蓟人仍思之不忘。蓟王不再设右国令一职,足已表明心迹。故蓟人辨认待物,颇为公允。“好坏皆可见”。正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又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学术亦如此。   开明之气,蔚然成风。亦如先前,汉胡向化之辩。胡人着汉服,行汉礼,说汉化,书汉隶。汉人亦好胡旋,慕胡女,存胡俗,续胡味。和合之风,盛行国中内外。   蓟国之包罗万种,海纳百川。非亲临,不可意会。   先前,汉胡商贾,还需聘请市侩,互传翻译。如今市楼陈列各式券书,皆双语印刷,一清二楚。市中能言双语,乃至三五门外语者,比比皆是。   稻禾初成,千里飘香。   丰水肥田,季季大熟。   八月案比,九月初才统计完毕。二十七县,四百城邑。计一千二百万口,一百六十万户。户均良田五十一亩。没错,正因爵民田多。多年驯田,成效斐然,预计均产六石半。再加一千万亩官田。   可入新谷,六亿石。   月初大朝。上计令陈逸,逐条报来。   百官皆面露喜色,与有荣焉。   民以食为天。   人口增长,来源于三韩半岛、倭国列岛、海外荒洲、四方都护府等,皆有大量人口内迁。倭国列岛各国主,更长居泉州城,督造蓟式海船,轻易不重回岛上。   倭妃那美,枕边传语:众倭国王,愿学十夷王,共组联军,征讨林邑。   蓟王遂问:约有多少兵马。   那美百忙中,出口答曰:亦有五万。   刘备欣然点头:甚好。   轻卒锐兵。如此,无需动用国中一兵一卒,林邑可灭矣。   刘备又问:各国主,何所求?   那美答曰:愿随市舶寺海市大舡,泛舟海上。   所求,与十夷王如出一辙。   刘备焉能厚此薄彼:先入蓟商会。待南征归来,再泛舟四海。   倭妃大喜。越发殷勤不提。   果然,家和万事兴。   嘶…… 第045章 因利乘便   南港船坞。   何后行宫,赤楼帛兰船华云号,徐徐驶入。蓟王上表,改造此船。何后欣然允诺。蓟王之意,不言自喻。显然已知晓,此船暗藏玄机。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劫掠贵子,何后达成所愿,亦心满意足。见好便收,自当无不应允。   蓟国机(关)甲天下。可不是说说而已。待修造毕,送嫁人等,再随船返回洛阳不迟。至于二宫太皇,少帝已诏告天下,太皇北巡,未定归期。自然遥遥无期。   洛阳京畿,宅兹中国。乃天下之中。自今汉定都,悠悠二百年,多少风流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来也快,去更快。若论“好了伤疤,忘了疼”。洛阳百姓,首屈一指。   终归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于是乎,“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及时行乐,难觅长情。   正因如此,洛阳勋贵皆善忘。不出一年半载,不出所料,二宫太皇已无人惦记。   一言蔽之,“时俗浅薄,巧伪滋生。”   于是“去伪存真”:唯利是图。一切皆虚,唯利永存。   《礼记·曲礼·下》:“君命,大夫与士肄,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库言库,在朝言朝。”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二宫太皇,自北巡之日始。便意味着,放弃洛阳一切。一别两宽。   避入西宫增城殿,与太妃朝夕相伴。也算是颐养天年,得以善终。   闻蓟王不日南下。二宫太皇又出口谕,同往日南,饱览大汉锦绣河山。   蓟王无不应允。   出人意表。何后母,舞阳君。亦在送嫁之列。何后此举,亦有私情。先前,舞阳君居于别馆,后迁入濯龙园,安居船上。此次送嫁,何后遂令其母,同来蓟国。除去欲盖弥彰,突施冷箭。亦有以母为质,示好蓟王之意。   舞阳君名兴,育有一子二女。小女何氏,乃蓟王侧妃。此来蓟国为质,自当有惊无险。   何后行事,公私兼顾。越发面面俱到。足令人钦佩。   比起岭南,一季三熟。蓟国一季一熟。一年辛劳,成败在此一举。   季季稻作,蓟国上下,如临大敌。自黄巾乱起,便一国济天下。蓟国吏民总以为,来年必得轻松。岂料季季如此。随稻作深入,良田日积月累,产量足年见长。今季,六亿石新谷,绵延千里国土。计一千八百亿蓟钞,正待颗粒归仓。还有同等价值的稻花鱼不算。   如此大利,可想而知。   便是后世,工业兴国。农人每逢农忙,亦举家返乡。待收种毕,再返城务工。寒来暑往,无有例外。更何况,二千年前,大汉农耕立国。农人又岂能弃之不种。暴殄天物,有伤天和。非民之福。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一切皆为稻收让路。   便是国都御道,亦半幅通行。上好的青石板路,大利晒谷。   蓟人常言,“明前茶,雪前谷;午时曲,霜后叶”。   清明节前采制的茶叶,虫害侵扰少,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立冬前,蓟国千里稻田开镰,抢在新谷入仓,大雪纷飞前,高价贩卖,口感最佳,获利最丰。   “水为酒之血、粮为酒之肉、曲为酒之骨”,端午节前后气温高、湿度大,空气中微生物种类繁多,生态活跃。制曲工坊,热气升腾,犹如暑热(40℃)时节。高温环境中,微生物混入曲块,分泌大量曲酶,加速淀粉转化成糖分。   “桑,十二月为上时,正月次之,二月为下。”故名“霜桑叶”。入药最好。   药材的采收时间,直接影响品质。“夫,药采取,不知时节,不以阴干暴干,虽有药名,终无药实。故不依时采取,与朽木不殊,虚费人工,卒无裨益”。民间亦有“当季是药,过季是草”,“三月茵陈四月篙,五月六月当柴烧”等农谚。足见一斑。   故“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也”。又曰:“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   蓟国稻作,牵动天下人心。   便是洛阳并南阳二帝,亦多次下诏慰问。   尤其今年献费,究竟全输洛阳,还是一分为二。更无有定论。   一切待蓟王南征归来,再据理力争不迟。   不知不觉间。所有阴谋诡计,合纵连横,皆因蓟国稻作而偃旗息鼓。   蓟王乘三足踆乌号,巡视国境。王旗所至,民皆心安。便有新晋国人,初经农事。见王亲临,亦不觉慌张。邻里互助,亲友相帮。再加各级官吏,从旁指点。终归熟能生巧,颗粒归仓。   督亢腹地,温泉育种,首开机镰。而后向东西顺延。   陆陆续续,将持续一月。   督亢秋成,奠定蓟国一年丰收与否。蓟都尹娄圭领麾下诸城令,通宵达旦。处理各种突发事件,不敢有一时之疏。防火防盗,还需仰观天象,防止雨大霉谷,风疾倒伏。   万幸秋高气爽。除去近渤海弯曲,时有阵雨。蓟国千里无云,日光普照。   在蓟王来看。一季一熟,亦有诸多好处。只需依照节气,播种、育秧,待移栽毕,漫长的田间管理,只需家中老农即可。大量青壮劳力,或受雇国中,或僦船出海。赚取不菲薪金。待稻收时节,如候鸟归巢。将一季所获,颗粒归仓。而后阖家欢乐,祭祖贺岁。待来年雪花路开,稻作伊始。春耕毕,再外出客庸,泛舟四海。   日积月累。爵位自升:一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列候。   若立大功,得王上诏命:“爵升一级”。   皆大欢喜。   爵民又称“爵士”。不仅享受,乘车、衣锦、纳妾、减税等,诸多特权,亦受人所敬。   升爵,殊为不易。各项量化指标,乃蓟王与肱股重臣,集思广益,集百官治政心得,合民生百态之大成。绝无捷径可走,更无破绽可循。   所有指标皆量化。并与时间轴相匹配。   凡有晋升或贬谪。还需张榜各处,公示于民。   《蓟法》:凡对《二十等爵》,行作奸犯科,一究到底,遇赦不赦。 第046章 整齐划一   所谓温泉育种,便是温泉育秧。如此,便可节省厢田育秧的时间。从温室取出秧苗后,直接插秧入田。故都亢秋成之地,先种先熟。   待都亢稻收毕,蓟国千里水稻才陆续收割。掘鲤淀、雍奴薮、文安泽,皆是丰产之地。泽薮之间,土壤迥异,水汽相连。所产稻米,品质极佳,风味略有差异。   当然,若非熟知蓟国稻作之人,亦难分辨。   畜力割稻机、打谷机,大量普及。除去晾晒还需看天吃饭。整个稻作季,几已全部改用机关器。最新式“烘干机”,将作寺亦在加紧研制中。只需造成,即便大雨倾盆,新谷亦可及时烘干装仓。   新式烘干机,又称“烘干塔”。乃出蓟王图板手绘。将户户院中仓楼,取其一稍加改造,便可用于烘干之用。如此二仓并列:一仓存陈粮,一仓装新谷。待新谷烘干,再转另一仓。如此季季反复,省时省力。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早已深入蓟国千万民心。   蓟国秋高气爽,千里无云。立冬前后,秋风送爽。烘干塔一时作用未显。待到岭南,一季三熟,雨水丰沛之地。当有大用。所谓烘干塔,其实就是一座热风炉而已。将石炭锅炉产生的热风鼓入塔腹,转成凉风再鼓出。一热一冷,潮气尽出。技术难度,与砖窑无差。   千里渠道,屉舟往来。转运各家新谷。农人一季辛劳。丰收之喜,书录不尽。   稻草,亦是极好青储饲料。脱粒后贩卖给官寺,自有人妥善打理。   家马令苏双,掌蓟国马政,阉割配种,兼养乳马,取乳制酪等。大厩令张世平,掌苜蓿种植,草料青储,兼管牛羊畜牧等。苜蓿收割,稻草青储,皆是其分内职责之所在。   蓟国千里国土,如安次县等,皆是农牧大县。青储饲料丰足与否,与牛羊出栏,出毛,出奶,息息相关。蓟国青储饲料,更远销北地。三郡乌桓、奢延鲜卑、四郡亡胡,乃至南匈奴王庭。皆深得其利。各部能相安无事,褪尽胡虏匪气。蓟国功不可没。   还是蓟王少年时所答:能得一日三餐,无人愿提头造反。   胡人亦不例外。   换言之。蓟国千里稻作,不仅于汉人,于汉化胡人,亦是生死大事。不可有失。   世人皆知。蓟国东西千里,南北六百里。有县二十又七。四百城港,整齐划一。   境内九条大河,三大循环水系。支渠四通,枝津遍地。蓟国渠,水道流金,东北至西南,贯穿全境。径百里以上大泽:督亢、掘鲤、文安、雍奴。径十里以上陂泽,六十又七。十里以下湖泊池塘,星罗棋布,不可计数。   四百城港,有都邑、商邑、农邑、匠邑、马邑、牧邑、渔邑、学邑、关邑、港津,不一而足。   蓟国千里稻作,稻花鱼、禾鲤干,连年丰产。牵风拖船,一网打尽。雍阳、泉州等,近海城邑,海量上鲜。青盐丰产,助推腌制名产陡增。肉酱、鱼酱、香肠、禾鲤干、兰熏火腿,诸如此类,随商队贩运天南海北,驰名天下。攫取厚利。   渤海弯盐田,当真一本万利。亩产十六石有余,即便一石降至五百钱。获利亦足称丰厚。可与水田稻鱼二季相媲美。   盐田机关器,亦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尤其风车遍地,遂成壮阔海景。就刘备看来,风车乃是动力之源。引流、搅拌、碾磨成盐等,诸多盐作机关器,皆与风车相连。节省大量人力。先前只说岛夷能耐极苦。故大量贩来,安置成盐户。如今看来,亦得举国之利。一季辛劳,换回举家丰衣足食。虽日晒风吹,并非苦不堪言。   深谙机关术的盐府大夏令刘晔,居功至伟。举贤不避亲。蓟王擢升宫职为门大夫,以示褒奖。   迁居蓟国的马韩岛夷,户有盐田一顷。除去雨雪二季,一年辛劳,足可得五十万钱。举债十万钱一栋的宅邸,及一亩万钱的盐田,早已轻轻松松,将欠债还完。身受大恩,无以为报。耳濡目染,渐与汉人无异。盐府牢城,先于陇右牢城,归于王治。   饮鲜奶,食湩酪,乃国人日常。前汉武帝太初元年,更家马为挏马。“挏马令”专职生产乳酪,也叫挏马酒。   朝宴时,青瓷方格食盒,内装湩酪,青盐。正因北人除喜饮蜂蜜甘茶,还喜湩酪咸茶。鲜咸可口,别有滋味。   除去茶饮,时下百姓最常喝的,唤做“米浆”。“浆,今之献浆也”,“米汁相载,汉时名为戴浆”。又说:“戴,酢浆也。”献浆或戴浆,便是酸米汁。另有蜜浆、果浆、椒浆、桂浆等。还有果汁,如梅浆、柘浆(甘蔗汁)、桃滥水(酸桃汁)等。先民很早便懂得,利用四季蔬果,制作各种可口饮品。   一言蔽之,古人不蠢。   蓟王还曾创竹筒青甘,赛马场贩卖,深受国人所喜。   如今,令蓟王念念不忘的便是“汽水”。只可惜,制备小苏打的方术,方技馆尚未寻到出处。只需寻到,汽水自会应运而生。蓟国青盐丰产,“盐汽水”大行其道,为时不远矣。   言归正传。   三足踆乌号船宫。蓟王寝宫。   一夜跌宕起伏,俯仰生姿。日上三竿,侍医入内善后,安素这才悠悠回魂。内中滋味,沁人心脾,食髓知味。   蜜月之中。安素并冯嫽,常伴夫君身侧。虽不曾登门拜访,然后宫姐妹,尽已认清七七八八。彼此起承转合,赤诚相见,自当无话不谈。   夫君倍加宠溺。料想二人,虽初经人事,当珠胎暗结,无有例外。   蓟王行事,有礼有节。谨守“御幸之法”,从未僭越。奈何因缘际会,霸体大成。一角戴肉,无人能独占鳌头。   便是古时天子御幸之法:八十一女嫔分九夜,二十七世妇分三夜,九嫔合一夜,三夫人合一夜,再加皇后一夜,共十五夜,上半月先卑后尊,下半月先尊后卑,夜幸九妃,一月各轮二次。亦绰绰有余。   君不见,每日晨起,还需函陵宫姬伴浴,方称尽兴。   九九重阳日。   太妃言,当为姻亲同聚。   凡蓟王亲家,皆请来国中相聚。今年规矩初立,西域,漠北,岭南等,路远皆不及前来。待明年今日,宜当欢聚一堂。   蓟王深以为然。遂命门下署全力操办。   家和万事兴。诸妃远嫁蓟国,一年虽只能见父母兄弟一面。然能有一面,亦足可心安。   九九重阳双亲会,遂相沿成习。 第047章 以儆猢狲   “(九月)命家宰,农事备收,举五种之要。藏帝籍之收于神仓,祗敬必饬。”“是日也,大飨帝,尝牺牲,告备于天子。”   时下,“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以求长寿。蔚然成风。   蓟王家,又首开先河。请来四方姻亲,共贺佳节。   “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sì gōng,用兽角做的酒器,俗称‘角爵’),万寿无疆。”   除西域五十六妃,十夷妃等,路远不及到场。蓟王亲家,半数抵达。七国赛马会开专场助兴,蓟王与诸亲家,同登大平座观礼台,与民同乐。太妃亦设宫宴,款待随行女眷。再乘三足乌船宫,巡游国境。饱满上邦千里风光。蓟国霜晚稻浪,亦是难得奇景。   世人皆言,蓟王乃长情之主。单此事,足见一斑。   凡有所请,必有所应。如此一来二往,再三再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结亲如结盟,根深蒂更固。何愁江山不定,大业难成。   九月初,督亢秋成,将将开镰。农事远不及“备收”。故九月祭飨天帝、祭祀祖先,以谢天帝庇佑、祖先恩德,皆由蓟王家代劳。治下吏民,皆忙于稻作,无暇他顾。   九月九日当天。民众登高台,“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足矣。而后便忙于稻收。直到立冬前后,颗粒归仓。正腊贺岁,才是蓟国一年中最大的节庆。走亲访友,姻婚嫁娶,喜事不断。楼桑刘氏宗人,还需王家出面。蓟王不亲临,亦需族亲、义亲,乃至二位国相,门下属吏代劳。一事不烦二主。门下皆蓟王私臣。替主出席,合乎情理。诚然,一笔不菲的礼金,自不可或缺。   郡国并行,家国同构。蓟王本该与民同乐。   奈何十月初,蓟王便将挥师南下,征讨林邑。   累日来,泉州港,舳舻相接,帆樯如林。横海舰队,绕行倭国列岛。经停各港津,运回五万兵丁。   倭人身材五短,单打独斗,不堪一击。密如荆棘,方可与敌。且适应岛屿,利于丛林。与林邑占人,当有一拼。   为适应丛林战而特别改良的甲胄,已编纂成衣。选用倭岛特产“岛豚(野猪)”,生皮髹漆,合甲而成。尤其山中“大黒豚”,体脂浑厚、猪皮坚硬。内嵌碎石,刀枪难伤。且甲裙内藏气囊。便是披甲落水。只需吹足气,便可浮于水上。可想而知,“黒豚甲”,“甲骑具装,刀剑无伤;遇火不焚,遇水不沉”。   蓟国造甲术,绝非浪得虚名。   倭人口中的黒豚甲,被将作寺命名为“封豨甲”。再加长矛盾弩,得号“封豨修蛇”。   稍后,倭岛蛇兵,名声在外。   封豨甲亦是札甲。倭人虽身材各异,皆可快速成衣。亦便于更换。   蓟国函师,通宵达旦。赶在颗粒归仓前,完成五万套封豨甲。换装精工楼桑兵甲,果然有模有样。交由蓟国将校,严加操练。凡队率以上,皆由蓟国精卒担任。鹤立鸡群,统领倭岛蛇兵。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军官体系,皆蓟国制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蓟王丝毫不敢大意。   五万夷兵,自备甲胄。刘备未雨绸缪,已命人送来亲测。将作寺函师言,此乃犀甲。   所谓:“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传闻春秋时,仅吴王夫差,便有十万余众,犀甲勇士。   上古时,犀牛数量,令人咋舌。   如今中原已不多见。唯岭南可觅踪迹。   只可惜夷兵犀甲,只有一层。缝缝补补,漏洞百出。防御差强人意。蓟王索来大量犀皮,髹漆合甲,重获新生。   夷人迷信。皆以为,将一整张犀牛皮,披上身。犀牛的灵魂之力,得以最大程度留存。方能保全己身。事实证明,一整张皮甲,防护力不值一提。   分门别类,裁剪成大小不等的甲片。经髹漆合甲,再如鱼鳞般编纂成衣。层层叠叠,防护力才最为强悍。   尤其髹漆时,清漆中混入搪瓷微晶颗粒。防护力更上一层。内衬石绵复合垫片,再经合甲。可想而知。   除非“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唯有楼桑精工兵器可破甲。占人手中歪瓜裂枣,远不能敌。   此战,胜负已分,无关痛痒。蓟王牛刀割鸡,以儆猢狲。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前有疏勒篡位王和得,今有擅立为王者区氏。虽远隔万里,蓟王亦需生擒下。是否悬头槀街蛮夷邸间,因时而异。然明示万里,震慑宵小,必不可少。   九月中,蓟都尹来报。督亢秋成,颗粒归仓。均产七石有余。风调雨顺,连年增产。蓟王焉能不喜。犒赏吏民,皆大欢喜。   国都稻香未散,左右皆已开镰。蓟西、蓟东、蓟南、蓟北。千里稻作,方兴未艾。偶遇秋雨,亦无妨。无非再多几场暖阳曝晒,终归不误装仓。   蓟国吏民,严防死守。兵士巡视国境,谨防宵小纵火。便是开镰收割,亦颇多讲究。临近国境,先比照纵横沟渠,割出环环防火带。而后再沿官道,二面收割。内外同时开镰,抢收一季累累硕果。   稻收季,蓟国将校,倾巢而出。往来巡视,防患于未燃。   遍地金黄,片片褪去。每去一片,便得一片心安。犍牛或耕马拖拽的割稻机,可日割一顷。编户齐民,家家皆有成套稻作机关器。如何使用,早已得心应手。待收割毕,再下旋耕机。旋根翻土,放水滋田。一场大雪,坚冰千里。厌氧条件下,根茬沤制、发酵、腐熟成肥。待来年开春,肥水灌入,又是一季稻作伊始。   颗粒归仓,仍不得闲。稻花鱼,亦到丰收季。   收割前,水田已晒干。唯剩周遭田埂旁,深沟水满。稻花鱼皆聚沟内。只等一网打尽。鱼鲜上市,蓟国四百城,吃客云集。食之不尽,亦不会浪费。去鳞开膛,撒上青盐,串晒风干。便是蓟国名产禾鲤干。   盐户与农户,默契早生。一石盐换一石米(稻谷去壳)。皆大欢喜。   盐户无稻田。趁此良机,换取一年口粮,心满意足。得青盐腌制自家禾鲤干,待来年开春,贩卖名产大赚,农户亦称心如意。   农户家有粮仓。盐户家有盐仓。   耕一余三,大略如此。 第048章 立冬兵发   泉州军港。   三足踆乌号船宫正殿。   横海将军黄盖,领楼船校尉郭祖、锦帆校尉甘宁、破贼校尉凌操,蓟国水军将校齐聚。另有扬武校尉高览,鹰扬校尉太史慈、折冲校尉黄叙,随同在列。   义父黄忠,节制诸军。领幕府将校,守备国境。不宜轻动。此去征讨林邑,蓟王以王之名,统帅大汉一藩,南下讨贼。幕府六大谋主,唯军师祭酒戏志才,伴君南征。   戏志才,足智多谋。别说徼外蛮夷,不知战阵兵法。便是路遇群雄,智略应对,亦游刃有余。   更何况南醴港,还有凤凰于飞郭奉孝。   先前立下平南奇功。却按下不表。此次南征,待立新功,蓟王必数功并赏。二千及冠,指日可待。   “此去林邑,顺下南海。途径中山、珠崖二洲,停靠南醴、比景二港。”戏志才将沿途诸情,娓娓道来:“林邑国,本日南郡象林县,古越裳之界也。前汉元鼎中,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百越,置日南郡,其徼外诸国自武帝以来皆献见。其地纵广六百里,城去海四十里,以砖为城,蜃灰涂之。居处为阁,名曰干阑(干栏建筑),皆开北户以向日,或东西无定。去今日南界,四百余里。扼守海上交通要冲,海船辐辏,多有经停。与扶南等,域外诸国,交往密切。”   “城不靠海,烧砖为墙。”蓟王言道。   “正是。”戏志才言道:“占人素知大汉战船之利,故烧砖筑高墙以自守。国都名‘典冲城’。乃原象林县治。城周围八里一百步,砖城二丈,上起砖墙一丈,开方隙孔,砖上倚板,板上层阁,阁上架屋,屋上构楼,高者六七丈,下者四五丈。城开四门,东为前门。城内小城,周围三百二十步,合堂瓦殿,南壁不开,两头长屋,脊出南北。市居周绕,阻峭地险。易守难攻。”   “距城最近之港津,何名。”蓟王又问。   “林邑浦。”戏志才答曰:“乃前汉津渡。今为繁忙商港。”   “距此津渡,最近之日南港,又是何处。”蓟王再问。   “距日南卢容浦,二百余里。”戏志才再答。   “蓟国楼船,昼夜千里。区区二百里,半日可达。”蓟王言道:“便以此为营,绕行林邑,寻址抢筑港津。为南下造势。”   “诺。”戏志才再拜归位。   “市舶令田骅遣人来问,海市可否随行。”横海将军黄盖,起身奏报。   “海市由水衡都尉舰队护送,先赴南醴港。是否顺下林邑,当酌情再定。”稳妥起见,蓟王并未让商船随行。林邑与周遭域外诸国,关系密切。知蓟王渡海来攻,或重金笼络徼外诸王,请来救兵,亦未可知。   “诺。”黄盖这便遣人传命不提。   “传檄天下,立冬兵发。”蓟王口出王命。   “诺!”众将校,齐声应诺。   蓟国横海舰队,四海之内,无出其右。皆是最新式蓟国战舰。集诸多先进造船技艺之大成。除水密隔舱外,诸如平衡舵、减摇龙骨、钉接榫合,及“船壳造船法”,日臻大成。   船体强度大大增强。有效解决了时下“船大载少”之难题。合理优化布局,最大程度利用舱室,装运更多人员辎重。   牵星过海,远渡重洋。探索新大陆,指日可待。   不急。先把家门口一亩三分地,收拾干净。再往海西大秦,绕行环宇。丈量世界。   二十七县,稻作过半。蓟国上下,终于吃下定心丸。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越接近完满,越需持之以恒。安北、辽海二郡,民情复杂,初归王化。稻作将将入门,远不及五尹之地,农人纯熟。蓟王泛舟东来。绕行辽东半岛,巡视诸县。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堪称蓟国循吏。治政安民,不曾有一日之疏。二郡欣欣向荣,百业兴盛。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筑关修路,扼守蓟国东境,劳苦功高。   待南征归来,蓟王当酌情封赏。   千里稻田,连片收割。家家户户,眼笑眉开。亩产六石已是寻常收成。七石乃至八石美田,层出不穷。尤其雍奴薮中,时不时便有高产爆出。究其原因,还是沼泽地,驯田日臻大成,肥力日益凸显。   蓟国大熟,遍传天下。   洛阳并南阳二帝,皆长出一口气。   话说,蓟王有时亦会浮想联翩。   是不是孤王治下,年年大熟。才让尔等,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整日尔虞我诈,满脑子男盗女娼。   知蓟国今季大熟。二帝摩拳擦掌,天下群雄皆磨刀霍霍,向猪羊。   立冬前,蓟王传檄天下。先帝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福莫大焉。   趁渤海湾千里冰封前,蓟国横海舰队千帆竞渡。顺下南洋。   蓟王不喜离别。传语国中,太妃并王妃垂帘监国,左右国相领一国之政,幕府三丞辖四大都护。十日大朝,五日小朝,一切如旧。   便在此时,一艘官船,逆入渤海。正是门下祭酒司马徽,并慈明无双。   “先生,先生。”便有书童,奔下船舱:“王旗,王旗!”   “哦?”正与荀爽对弈的司马徽,掐指一算。这便笑道:“我主南征林邑矣。”   “林邑自立已久,常有侵略汉土之心。”荀爽言道:“王上此去,乃为明示万里也。”   “慈明所言极是。”司马徽言道:“且速与我出舱相见。”   “也好。”荀爽此来,乃应蓟王徵辟。出仕蓟国,为四少师。授业王子馆。若不能与蓟王相见,自是遗憾。   只是,大海之上,又当如何相会。   怀揣疑问,登前甲板。   环视海面,帆樯如林。蓟国大舰,乘风破浪,气势逼人。饶是荀爽亦不由心驰神往。上邦之威,窥一斑而知全豹。   “通报旗语。”司马徽一声令下。   “诺。”便是望楼军士,摇旗传语。   须臾,前锋舰队,遂回传旗语。一来二往,一清二白。   少顷,旗语接力,传至三足踆乌船宫,爵室。   “报,门下祭酒司马徽,并慈明无双,返航途中,拜见主公。”   “甚好。”见前锋舰队,左右避让,留出航路。刘备遂举千里镜相看。   果见一艘蓟国官船,驶入中军水道。船头甲板,正是衣袖飘飘二高士。   刘备乘兴言道:“甲板相见。”   “诺。” 第049章 和则增寿   楼船分掠,千帆侧行。   婉如重重大幕,徐徐拉开。   三足踆乌,制霸正中。劈波斩浪,长空碧海。   恰如众星攒月,千乘之王。   两船交错,风急浪起。   蓟王矗立通舷甲板,居高俯瞰,朗声言道:“慈明先生远来,不及相迎,孤之过也。”   “王上心系天下,岂能因小失大。”荀爽字字入耳。   “待南征归来,再与先生秉烛夜话,促膝长谈。”蓟王肃容下拜。   “老朽,恭候王上得胜而归。”荀爽回拜。   待起身,三足踆乌已扬帆远去。   “如何?”门下祭酒司马徽,微笑发问。   “坚船辐凑,帆樯如林。内圣外王,何必多言。”荀爽叹服。尤其当海船如孔雀屏开,让出中军水路。王舰于重重拱卫中出现,更有蓟王礼贤下士。此情此景,般般入画。上应天理昭彰,下合君臣王道。天人感应,莫过如斯。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人伦,尊卑有序。令世间大儒,甘之如饴。   “古有千乘之国,今有千帆之王。”司马徽叹道:“蓟国因水而兴。大汉承之火德。水火相济,便是所谓‘意双则和,和则增寿’。再续炎汉二百年,可乎?”   “可也。”二人皆高士。以人和增寿喻国祚绵延。比起今汉病入膏肓,蓟国年轻力壮,如日初升。   千帆远去,波平如镜。   海天一色,水鸟蔽空。   海船往来,连片海田。路上所遇,虽不及横海大舰,然承载亦十分可观。皆有千石乃至万石吞吐。再入上湾,遥见风车绵延,蔚为壮观。   问过方知,乃盐府机关重器。风力驱动,与龙骨翻车齿轮相连,可引海水倒灌。亦可拖拽纤绳,搅拌盐卤,防止局部结晶,利于水汽蒸发。还能驱动房内石磨,碾磨青盐。可谓一本万利。   环渤海,百五十座盐府牢城,安置盐户近三百万口。且还有三韩半岛,倭国列岛,向化岛夷,源源不断,迁入安居。蓟国四百城港,盐府便有近四成。盐田大兴,盐户富足。   “户户有盐田五十亩。亩产十六石青盐,年入蓟钱四十万。如农人三十税一。足可丰衣。”司马徽笑道。   “上天果有好生之德。”荀爽欣然笑叹。   “盐田之外,还有海田。”司马徽亦笑:“乃用多年生毛竹,纵横排列,浮于海上。竹节下缚细竹丝笼,没于水下。细竹丝笼,经久耐用,便宜(biàn yí)制作。海田自成。渔户将海捕所得,寄养于此。待禁捕时,取出贩卖。一年四季,皆有收获。且王上言,海田所获,免收租赋。”   “渔户无税乎?”荀爽惊问。   “只取‘海租’。”司马徽答曰。海租即渔税。换言之,海捕交税,养鱼无税。   “原来如此。”荀爽心领神会:“闻王上亦只收田租,不取稻花鱼税。少时,刘氏老族长,特以此事问。王上言,只取田赋三十税一,足矣。”   “正是如此。”司马徽叹道:“轻徭薄税,足见一般。”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荀爽言道:“今日所见,方知先贤之言,足可为信。”言下之意,蓟王深信。   “王上子嗣众多,慈明任重道远。”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自当尽力为之。”荀爽眼中尽是深意。   言尽于此,二人遂入舱收拾残局。官船逆入巨马水路,驶往南港不提。   洛阳,南宫玉堂殿。   “报——”便有黄门细作,快马来报:“蓟王已乘船出海,顺下日南。”   “今已至何处。”少帝忙问。   “中山洲。”细作又答。   “速取海图。”少帝大喜。   “中山洲,位于句章东海。扼岭南航路之半。海市往来,事半功倍。且距州胡岛、倭国列岛,皆近。尤其与州胡济州港,筑紫博多港,熊袭白川津,往来通畅,颇多便利。”细作对海外诸事,知之甚祥:“由水衡都尉辟为江表第四港。截流治水、捍卤蓄淡。筑堤建港,通渠圩田。吸纳越人北上,倭人西来。尚不满(一)载,已初具规模。临近列岛,皆有扬州渔户登岛安居。民皆以蓟人自居。”   “论种田,天下无出蓟王之右。”少帝不以为意:“南阳,情况如何?”   “一切如故。”董卓答曰。   “出兵可乎。”少帝目光如炬。   “可也。”董卓振聋发聩。   “胜算几何。”少帝又问。   “稳操胜算。”董卓掷地有声。   “如此,且依令行事。”少帝终于下定决心。   “诺。”董卓昂首阔步,出宫自去。   待无外人在场。史夫人进言道:“董卓手握洛阳兵马,不可不防。”   少帝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董卓忠心可鉴,断不会负朕。”   见史夫人欲言又止。少帝眼中戾芒,一闪而逝。诚如史夫人所言,董卓此人,不可不防。然正值用人之际,少帝岂能自断臂膀。唯有待日后,再徐徐图之。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西园,长秋殿。   何车骑入宫来报:“禀太后,陛下已传诏命,即日兵发南阳。”   帘内何太后不置可否:“蓟国可有消息传来。”   “华云号入南港船坞,细作皆遭禁锢。尚无消息传回。”何苗答曰。   “二宫太皇,并舞阳君,现居何处。”何后又问。   “二宫太皇并舞阳君,皆随蓟王南下。”此亦是何苗所虑:“恐蓟王已有所知。故挟之以为质。太后当谨慎,切莫惹恼蓟王。累及舞阳君。”   “舞阳君此去,便为安蓟王之心。蓟王南征林邑,携之同行,便有示威之意。”何后深知蓟王秉性:“然蓟王英雄盖世,又岂能残害无辜妇孺。且放手施为,但做无妨。舞阳君性命无忧,无需挂念。”   “诺。”何车骑这便领命而去。   东郭殖货里,洛阳小市。   金水汤馆,后院精舍。   “子远,子远?”车骑府主簿陈琳,星夜来见。   “何事如此急迫。”许攸披衣下榻,隔窗问道。   “计成矣。”陈琳难掩激动。   许攸出舍相见,请入堂内。   “蓟王立冬时节,挥师南下。少帝趁机发兵,攻伐南阳。关东群雄,严阵以待。大战一触即发。”陈琳乎压低声音:“西宫何太后,暗中联络党人并宗室,欲乘机发难,垂帘监国。并已传命何车骑,离间西凉武夫。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得利渔翁。乱世将起,我辈当如何自处。还望子远,不吝赐教。”   “作壁上观。”许攸得意一笑。 第050章 从风而服   中山洲,甬东港。   港口万人空巷。大小船只让出居中水路。目睹蓟国横海舰队,列队入港。居中旗船,正是海上船宫,三足踆乌。   先前偶见水衡都尉舰游麟号。便觉海上坞堡,庞然巨物。今日幸见三足踆乌,方知天外有天。   甬东港城,渔港、船坞、盐牢、工坊、邸舍、商肆、酒垆、汤池、客舍、市楼、城仓、番盛蛮夷邸、市舶寺,如雨后春笋,接连建起。   扬州渔人,纷至沓来。迁居中山洲,入籍蓟国不提。不仅汉人如此,岛夷已如此这般。走出蛮荒,迁入临近蓟国港城,耳濡目染,不断向化。   换盐、修网、上油、清舱。夜入船坞补给修理,明日满血取回。   时蓟国大舡,又运来岭南青壮健妇数万。截流治水、扞卤蓄淡。筑路造堤,通渠圩田。街衢四通,舟桥相连,不断向岛屿深处开荒。待蓟王抵达,甬东港城,已有齐民过万户,计十万余众。   甬东港长,番禺名士董正。   董正,字伯和。少有风仪,耽经籍,性高洁,累辟皆不就。乡人有小过,必相戒勿为伯和知。人有不平者多从正直之。南阳车遂闻其名,不远千里来投。二人志同道合,情如手足。数年前车遂病重,董正倾家恤病。幸得海市蓟国良医诊治,这才转危为安。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二人遂出仕蓟国。董正为甬东长,车遂为甬东丞。另有乌程豪帅严虎、严舆兄弟,为甬东城尉。并同乡豪杰邹他、钱铜,拱卫中山洲水路。稍后与高凉贼帅衡毅、钱博,结伴北上。入驻泉州、南港,水军大营。追随蓟国名将,横海黄盖、锦帆甘宁,操练成军。磨尽匪气,知耻后勇。   今日水司空长虞翻等,一众属吏,随水衡都尉周晖,齐登三足踆乌,拜见蓟王。   蓟王威名赫赫,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天降麒麟,应运而生。不怒自威,英雄了得。接人待物,如沐春风。   便是江表豪杰如周晖,亦不禁心生折服。   先前,蓟王请立水衡都尉,开江表十港。后又上表,将水衡都尉,划归辅汉幕府。直属中丞贾诩所辖。   故水涨船高。水衡都尉亦从秩比二千石,擢升为真二千石。长吏官秩擢升,意味着整个水衡都尉府,官秩皆随之抬升。六百石升千石,千石升比二千石,乃至二千石。诸如此类。   凡如江表十港,远离蓟国境之海外荒洲。皆为辅汉幕府所辖。由水衡都尉统领。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封国幕府,双轨并行。正如大汉,家国同构,郡国并行。此亦有先例可循。蓟王萧规曹随也。   蓟王又授周晖门大夫宫职。诸如董正、黄豪、虞翻等,或为舍人,或为行人。皆得宫职傍身。蓟国三食俸,闻名已久。今得偿所愿,自水衡都尉周晖已降,一众属吏,皆大欢喜。   蓟王遂开宫宴,君臣同乐。   诸如董正、黄豪、虞翻等人,本以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见与不见,并无二致。然事到如今,方知见与不见,大有不同。   盛名之下无虚士。   更何况蓟王,威名赫赫,海内皆知。王者之风,心旷神怡。又得蓟王亲自授命,三食君俸。人生际遇,天壤之别。   军师祭酒戏志才,趁机进言:“春腊二赐,百蛮来朝。水衡都尉府,宜当泛舟北上,逆入巨马,泊于南港,觐见君王。”   蓟王心领神会:“如此舟车劳顿,都尉可有为难之处。”   周晖大喜下拜:“臣,固所愿也。”   “甚好。”蓟王欣然点头:“宜当四时北上。孤与诸君,宫中相见。”   “求将家小,迁入国都安居。”周晖再拜。   不等蓟王询问,水衡都尉府一众属吏,齐声下拜:“求迁家小。”   “如此,也好。”与戏志才四目相对,刘备欣然应允。得臣如此,君亦何求。想当初,戏志才亭前拦路,毛遂自荐。蓟王以随身玉佩赎回。遂出典故“三日之义”。后与一亿主簿李文优,经营西域。立大汉万里藩屏。如今丝路流金,陇右得安。二人功不可没。   今又随蓟王南征林邑。蓟国谋主,皆成不世名臣也。   蓟王起于微末,善恶分清,爱恨分明。又是汉室宗亲,身负天命。大汉煌煌四百年,又得其主也。   闻儒宗郑玄曾叹。若得见蓟王一面,满腹经纶如郭林宗,又岂会怀才不遇,老死山林。   伯夷,叔齐,商人不食周粟。   生为汉臣,只食汉禄者,普天之下,何其多也。若无蓟王横空出世,多少名臣,甘愿隐姓埋名,终老山泉,乃至籍籍无名。   便是右国令,其人其事。蓟王常思之不忘。足见一般。   不说蓟国海市往来。便是僦船出海,除去风大浪急,日日皆有民船靠岸。江表十港,乃至海外荒洲,凡蓟国官吏,皆可定居国都。走沿海航线,日夜船行千里,便是万里之遥,顺风顺水,亦不过十日余。   往来无虞。万事来得及。   南下不急。   蓟王乘车登岸,巡视甬东港城。轰动中山。   后世舟山渔场,已被逐个寻到。牵风海捕船,打之不尽。鱼获大丰。更引渔户迁入定居。渤海青盐,成船贩来。用以仓储保鲜。晒盐、渔猎、稻作,循环往复,缺一不可。   助推渤海青盐,一石五百钱。价格居高不下。   王驾亲临,属吏归心,民心归附;宵小远遁,士气爆棚。此亦是南巡之意。   与蓟国民情,一脉相承。与蓟国吏治,连成一体。蓟王驾到,不过数日。中山洲内外,气象一新。   光融天下,明以照奸。内圣外王,从风而服。   蓟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只因人心所向,所向披靡。   三足踆乌船宫,蓟王寝宫。   安素并冯嫽,洗漱更衣,入宫侍寝。   忽见七重华盖之内,玉影婆娑,树羽幢幢。   二人正欲掀帘入内,却听帐内玉人言道:“今夜诸妃齐聚,便不劳二位妹妹了。”   冯嫽正欲答话。安素却抢先言道:“如此,有劳姐姐。”   待出寝宫,冯嫽赌气言道:“蜜月未尽,鸠占鹊巢,岂有此理。”   安素却笑:“蜜月不过一月,早已过期。”   “话虽如此……”冯嫽妩媚横生:“夫君南征,只有我等数人伴驾左右。本以为必与蜜月无二。岂料竟被人捷足先登。”   安素美眸生烟,我见犹怜:“得夫如此,焉能不抢先。”   “明晚当早些。”冯嫽一语中的。 第051章 以尹天下   待安素、冯嫽二人自出寝宫。帐内诸美,这才暗松一口气。   安素虽晚来。然却颇受夫君宠溺。此次伴驾南下,足见一般。太妃已命四方馆长朱建平,亲自相面。言,安氏、冯氏皆有宜男大贵之相。太妃焉能不喜。   船宫并无宫长。平时由函园贵人统御内外。望楼女仙从旁策应。往来书信皆由马氏等妃嫔打理。船舱上下,船员、百工自有所属。   先前三足踆乌,载蓟王往来各处,并无军情紧急,更无战事。如今携横海舰队南下,三足踆乌便是旗舰。令行禁止,运筹帷幄,王命皆出船宫。且人员齐整,正当策封。   于是,翌日醒来。刘备遂传王命。封一众望楼女仙为“中大夫”。无极贵人安素为长御,即女宫长。冯嫽为女尚书,美人田圣为女侍史。函园宫姬职如女骑,诸如此类。   女尚书,宫中女官名。掌宫中事务。始见于今汉。“(明帝)常游宴在内,乃选女子知书可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职责略同中书。   女侍史,宫中女官名,明帝始置,掌洁尚书值班,清洁被服,执香炉烧燻等。“女侍史二人,皆选端正者”,“女侍史洁被服,执香炉烧燻,从入台中,给使护衣服”。又曰:“女史诵诗,内竖传令”。亦是君王近臣。   船宫女官职,多有空余。待马氏、邹氏、杜氏等,诞下麟儿。伴驾左右,再酌情授予不迟。   妃嫔除领家俸外,另食一份女官宫俸。且长伴夫君左右,备受宠溺。“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何乐而不为。   安素为船宫长御。船宫内外,皆由其统御。换言之,侍寝妃嫔,亦由其遴选。   煌煌天汉,母凭子贵。   得蓟王滴露研珠,磨砻浸灌。珠胎暗结,或早或晚。如此巨利,焉能不动心。   须知,蓟国四百城港,整齐划一。太妃早有言在先。凡蓟王子嗣,毋论男女,不论出身。待长成,皆可得一县之地。   蓟国一县,堪比一郡。虽是县主,此生亦无忧矣。何况蓟王早已未雨绸缪。向化岛夷,开辟海外荒洲,皆为推恩子嗣。   中山洲,可比一大郡。甬东港,因“海道险要”、“户口过万”,已得蓟王敕命,升为甬东县。附近列岛,遍布渔场,皆得渔盐之利。亦可再成数县。   蓟王已与新任甬东令董正约定。待中山洲辟满三县,可为中山守。若辟满五县,可为中洲尹(牧)。   “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选建明德,以藩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于周为睦。”   尹,本是地方行政长官。战国已置。汉时为都城行政长官,其前冠以地名,如京兆尹、河南尹等。蓟王取其本意,以尹(治)天下。尤其海外荒洲,不毛之地,地广人稀。远离大汉本土,若用洲(州)牧,不合时宜。洲与州,一水之差,天壤之别。故蓟王深思熟虑,以“尹”命之。   经停中山洲三日。大军再次开拔。   水衡都尉舰队,伴驾左右。同赴南醴港。   南醴港乃岭南都护府治所在。   不仅有东孝西直之凤凰于飞郭奉孝坐镇。还有岭南大巫祝融后裔定居。茅尾海内宽口窄,形似布袋,状如巨湖。海岸线长约三百里。南北纵深约四十五里,东西最宽处约三十里。最深处可达百二十余尺。风平浪静,经年不冻。宛如一面明镜,嵌于北部湾畔。航行茅尾海上,仿佛泛舟于巨大镜湖之中。   如今,整个茅尾海,“舳舫蔽水,络绎不绝”。岭南蛮夷、蓟国船民,泛舟南北,往来内外(东西)。尤其容渠船闸,贯通内外诸水。将四渎串联成大回环水路。更加南醴水人工渠道,续接合浦港。茅尾海上下通连。乃至茅尾海,“帆樯如林,百货山积”。   周遭数个优良港湾,皆在规划之中。话说,蓟王求建江表十港。单南醴、甬东二港,便耗时颇巨。远未尽全功。   先前,阮瑀领开拓船队往珠崖洲。应劭领开拓船队往夷洲。公孙康、公孙恭兄弟二人,领开拓船队同往澶洲,为蓟国辟土开疆。皆有小成。   加上三洲港城,江表十港犹未满。   事实上,海外荒洲,非我汉土。何来“江表”之说。蓟王乃纯臣。故一并列入。天下众目睽睽,皆心知肚明。蓟王开疆辟土,将海外荒洲,划归“江表”之中。其用意,不言自明。   恪守臣节。疏不间亲,卑不谋尊。   洛阳与南阳,乃叔侄相争。蓟王远征林邑,未必没有避嫌之意。二宫太皇、太后生母舞阳君并洛阳送嫁人等,皆随同南下。有识之士,稍作思量,便知其中另有深意。   皆远遁辟祸也。   先前,越人多购买蓟国制式海船。尤其新式采珠船:探海号。尾设机关船吊。可将钢丝网笼,沉入珠池。网笼坚固,可防恶鱼(鲨鱼)撕咬。采珠人身披防刺服下海,安全无虞,再无性命之忧。   探海牵风。两大海捕利器,大行其道。渔户、珠人,如何能幸免。   奈何需蓟人五家作保,方可分期购买。于是纷纷落户南醴港,如今港城扩建,远不及渔户远来。   茅尾海内,船户聚集,滨水而居。远远望去,重重叠叠,不下万户。   甚至船户亦有伍长、什长、里魁之分。   船宫爵室。   蓟王手持千里镜,远眺茅尾海过万船户。见舟船进出有度,泊船泾渭分明。似布下舟船大阵。蓟王遂笑问:“志才可识得此阵。”   “连冲之陈,以狭而厚,为利阵。”戏志才笑道:“凡用兵之大要,当敌临战,必置‘衝陈’,便兵所处,然后以车骑分为鸟云之陈,此用兵之奇也。”   刘备欣然点头:“以船为车,布冲陈大阵。若能令行禁止,此战易耳。”   戏志才笑道:“郭东掾,料事于先,早有所谋。恭喜主公,又得大才矣。”   刘备心领神会:“郭奉孝之智,不下志才。凤凰于飞,平定三南。今又操练水军大阵,必为南征林邑所备。”   “此举,乃学臣当年,毛遂自荐也。”戏志才抚掌而笑。 第052章 汉越亲和   蓟王略做思量,这便了然:“陈列冲陈船阵,明示南下之心。”   “正是如此。”戏志才笑道:“郭东掾亦是吾辈中人也。”   “此去,当见分晓。”蓟王亦笑。   江表十港。益阳、酉口、南醴三港,最先开埠。   益阳港,沅水、资水、湘水,三水相连,位置极佳。酉口津,扼沅水中流,镇五溪蛮国。南醴港,背依合浦水路。郭嘉广招良工,凿渠互通南醴水与南廉水。南醴港遂成“大回环水路”之桥头堡。继第四甬东港,郭嘉又在南廉水入海之窖口,另筑第五港。取名:南廉港。与合浦港,三足鼎立。交趾名士黄豪,字子微,拜为南廉港长。   故曲红长,零陵重安人区祉,授为南醴港长。故舍涯长南郡邔人苍陆,授为益阳港长。故浈阳守长、南平丞长沙汉昌人塞祗,授为酉津长。   今四港皆满万户,四人各升比千石港令。   如前所说,干栏重楼,兴于岭南而盛于蓟。蓟国良工,先于督亢陂试造重楼,稍后于陇坂再造悬楼。再后于沅水绝壁排造栈楼(栈阁)。重回岭南,蓟国营城术:“提笔划一,二笔定丁;左右成非,四通为衢。”月起千楼。直令南越夷人,叹为观止。   一月不见,千栋楼阁,拔地而起。如此神工鬼斧,可想而知。越人如何能不敬若神明。   南醴港并南廉港。支渠四通,几连成一体。茅尾海内,只需再增筑一港,足可将茅尾海变成蓟国内海。   蓟国港,便是蓟国城。   正因同时开筑二港,故南醴港未尽全功。   蓟国各官寺,率先造毕。而后纵横街衢,督造干栏重楼,为编户齐民居。脚手架林立,高低错落,参差不齐。   河谷两岸,宜农荒地,已悉数辟为水田。举千里镜四望,规模初显。野草灌木,全然不见。荒野气息,荡然无存。就如同野生与家养。大汉刀耕火种已焚尽蛮荒。只需深耕细作,不出数载,与蓟国二十七县无异。   此便是高等文明的魔力。作为守护初火的帝国。薪尽火传,责无旁贷。   三足踆乌,海上船宫。坚船利炮,铁壁铧嘴。函园贵人领一百亚马逊宫姬拱卫寝宫内外。史涣领绣衣吏守卫船宫上下。再加挹娄庐士箭无虚发。蓟王无需上岸,安全自是无虞。   蓟王门下,东曹掾郭嘉,携融氏大巫并融漓母女,登船觐见。   融漓稍后称“祝融夫人”。传闻有惊世美貌。否则蛮王孟获又岂能心甘情愿,对其言听计从。今日相见,年纪虽幼,却美貌天成。假以时日,必如先前鲜卑大阏氏,副伏罗丽珠夫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丰神英毅,天上謫仙”。融漓朝思暮想,今日得见,可想而知。   知女莫若父。融氏大巫,见小女如此,这便心领神会:“‘南人’偏安一隅,山高水远,不得王化。常有徼外野人,假借巫祝之名,托言神鬼之意,暗怀不臣之心。先前越嶲夷王子高定,欲强娶小女,便为借火神之势,谋取私利。”   蓟王轻轻颔首:“大巫当知。先前黄巾贼祸乱八州,正因错信太平道。”   融氏大巫言道:“幸得王上明以照奸,光融天下。开江表十港,向化徼外野人。唯一所患,便是祝融血脉,终为他人所用。”   言及此处,蓟王焉能不知大巫心意:“事关千百万南越民众。宜当谨慎为之。”   大巫目视郭嘉。见郭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急切间,亦顾不得许多,这便出声轻唤:“郭东掾?”   声音不大,众皆耳闻。郭嘉岂能独善其身:“臣,窃以为。宜当仿效陇右和亲国策。”   “不知王上,以为如何。”大巫心生忐忑。然事关女儿终身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融漓更是面红耳赤,心如鹿撞。整个人都处于临界的边缘。   殿中文武,无不屏气。一时落针可闻。   蓟王心平气和:“可也。”   只此二字,不啻大吕洪钟,振聋发聩。   “待书信太妃,当效钟存慧妃礼聘之。”蓟王又道:“千余万岭南民众,当可得安。”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大巫更喜极而泣:“被发左衽,汉越亲和,束发右衽,诸夏亲昵。”   翌日,大巫束发右衽,被蓟王授予太祝令一职。   《周礼·春官宗伯》有大(太)祝,掌于祝辞,遇有大事巨变时,祈求鬼神保佑等事。   太祝令,官名,秦置。掌祭祀祝祷等,属奉常。前汉初沿置,景帝中元六年(前144年)改称祠祀。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又更名庙祀。今汉复置,掌大祭祀时宣读祝文和迎神、送神等,秩六百石,亦隶太常。属吏有祝人、宰、屠者等。   蓟国无太常。故太祝令,乃水衡都尉府属吏。换言之,与江表十港同属辅汉幕府所辖。   “束发右衽”谓中夏风习。大巫如此行事,乃归服王化之意。   此举,引越人纷纷效仿。   再闻蓟王与大巫之女,祝融后裔和亲。越人心结尽释。皆“着汉服,行汉礼;说汉话,书汉隶”,不出数代,“皆我族类”。   大汉羁縻和亲,四百年向化五胡四夷。蓟王继往开来,功在不舍。   再得二百年汉风鼎盛。何愁诸夏不定。   诚如郭奉孝所言,天下归心,一统诸夏。若我大汉做不到,便无人能做到。   三南蛮夷,外加徼外野民,不下千万之众。比五百万西羌,有过之无不及。   先前十夷王女,安抚向化之民。今再结亲大巫之女,遂安徼外野民。如此,鸳鸯殿十美,再加鸳鸯贵人融漓,足可定三南民心。   加法还是减法。见仁见智。   蓟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自然多多益善。   蓟王金口玉言。和亲之事,板上钉钉。轻易断不会背弃信义。融父拜六百石高官。又结亲蓟王家。南醴港不易久居,宜择吉日迁居蓟王都。融漓可先行入宫,修习汉宫仪。待长成,再择吉日,嫁入蓟王家不迟。   然虑及南醴港,越人聚居。融父愿暂居于此,安抚越人。   蓟王亦不勉强。话说,对时下尚未向化的越人而言,巫祝之权威,远比汉人官吏,更易信服。   拜别父母。融漓遂入三足乌船宫。与蓟王朝夕相处。 第053章 攻心为上   融漓尚不及笄,自不必侍寝。得封女侍史,出入书阁,掌理往来文书。   便是如杜氏、邹氏,亦到“二九之华”,方才承欢榻上。如美人冯氏,二八佳人,已是极限。若非与从母安氏同嫁。恐厚此薄彼,行雨露均沾。蓟王才浅尝辄止。抽秘骋妍,完璧归蓟。   不能再小了。   家事国事,蓟王日日不缀。即便后宫佳丽,皆贞妇烈女,知书达理,又识大体。然诸事频发,仍防不胜防。故设六宫之主,由王妃统御。太妃、义太妃忙于抚养王子、公主,分身乏术。蓟王有言在先:北(宫)事北(宫)了(结)。凡妃嫔之事,皆不出北宫。   众佳丽与夫君朝夕相伴,坦诚相见。相濡以沫,如胶似漆。甘脆肥浓,稠迭连绵。又诞下麟儿,彼此血脉相连。夫妻之亲密无间。情到浓时,“交颈颉颃,关关嘤嘤”。通宵达旦,不足为外人道哉。   正因如此。蓟王爱屋及乌。设门下署寺,南宫少府,专理王家事宜。   若非国事繁忙。蓟王长居宫中,乐而忘忧。   当真:“宫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便是酒池肉林,亦无法相提并论。   “一夜东风穿绣户,融融暖应佳时。春来何处最先知。平明堤上柳。染遍郁金枝。”   翌日醒来,神清气爽。只叹昨夜雨疏风骤。   乃至门庭若市,户限为穿。   日上三竿,华盖内诸美,这才悠悠回魂。   侍医入帷善后,收拾残局不提。   此时,蓟王已携伴浴宫姬,用膳毕。入藏书阁,处理一日政务。又自十字飞阁入正殿。接见一众属臣。   具体政务,蓟国官吏,得心应手。无需蓟王操心。只需高屋建瓴,总揽大局便可。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蓟王此来,乃为彰目正名。江表十港,划归辅汉幕府。再授予宫职,三食高俸。自上而下,涣然冰释。   再将家小迁入国都安居。增秩升迁,陟罚臧否,皆有法可依,有章可循。一清二白,堂堂正正。再出敕令,自当底气十足。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蓟王携横海舰队,南下讨贼。一路游山玩水,胜似闲庭信步。却苦了自得知蓟王南下,便绷紧神经的林邑国人。   利刃高举,何时落下却遥遥无期。大祸临头,心惊胆颤,日夜难安。如此钝刀割肉,消磨士气可想而知。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胡乱拼凑的军心,便在此焦急的等待中,如抽丝剥茧,不知不觉,已千疮百孔。千里之堤,尚且溃于蚁穴。何况不过是一群徼外野民。   事实上,徼外占人所谓的国家,比起游牧行国,亦远远不如。灭国又如何?待大军退去,重回家园。不出三五载,立国如初。不出数代,又成大害。如此反复。   刘备窃以为。之所以灭国后,能屡次重建。只因作为林邑的原生种族,占人拥有与生俱来的族群归属感。很容易抱团取暖。   正因愚昧,食古不化。故对外来文明入侵,十分抵触。   若要彻底征服,向化占人,便要一场,彻彻底底的革新。   “对,神战。”蓟王一语中的。   “神战?”饶是多智如戏志才,一时亦沉思不语。   郭奉孝年轻气盛,这便言道:“主公于借天神之力,令占人畏服。”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林邑其俗,皆开北户以向日,至于居止,或(居)无定所。人性凶悍,果于战斗,便山习水,不闲平地。四时暄暖,无霜无雪,人皆倮露徒跣,以色黑为美。贵女贱男,同姓为婚,妇先娉婿。女嫁之时,著迦盘衣,横幅合缝如井栏,首戴宝花。居丧翦鬓谓之孝,燔尸中野谓之(火)葬。其王服天冠,被缨络,每听政,子弟侍臣皆不得近之。”   “正是。”郭嘉言道。   此时,佛教尚未入侵。占人还信奉原始宗教。此时行神战,好比张天师挟道入蜀,灭尽上古巫祝。新神屠灭旧神,自当无往不利。若等佛教泛海而来,尽收占人之心。悔之晚矣。   得蓟王亿万钱财。昆仑西王母,正大肆笼络冰原深处母系古羌。重建西王母国之心,昭然若揭。正因合则两利。故西王母不惜将座下墉宫七玉女,并上元、云华二夫人,嫁入蓟王家。与巫山神女合奏上古神曲,九天玄女飞降灵台,唤醒蓟王。   家国大事,生死存亡,个人荣辱,不值一提。更何况,蓟王麒麟霸体,一角戴肉。众女仙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只恨不能珠胎暗结,早日诞下一男半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冰炭同器,如汤沃雪。终有冻解冰释,水到渠成之日。   “占人亦有神明。”新任太祝令大巫融氏言道:“王上若能假神明之力,当无往不利。”   戏志才笑道:“主公欲效仿,攻略倭岛狗奴国时,行‘攻心为上’。”   “然也。”刘备欣然点头。   “如何施为?”郭嘉新来,未曾经历灭黄巾之战。   “曼衍鱼龙。”刘备早有定计。   戏志才抚掌笑道:“如此,占人归服矣。”   “曼衍鱼龙,乃宫廷禁术。”郭嘉亦醒悟:“主公欲当众行此术。令占人畏服,不敢再反。”   “此来,亦有方技馆并四海馆中高人随行。”刘备终于道破天机:“施以鱼龙之术,辅以坚船利炮,天降神兵。占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原来如此。”郭嘉心领神会:“莫非船上良工,正制作鱼龙诸器。”   “然也。”有刘备手绘图板,此次彩扎道具,定然尽善尽美。   “敢问主公,何时进兵。”郭嘉列冲陈船阵。伴驾南征之心,不言自明。   “三日后,扬帆南下,前往夷洲。”刘备言道。   “遵命。”   洛阳,西宫,长秋殿。   何车骑,旦夕来报:“启禀太后。鸡鸣时,四方将军数路兵发,攻略南阳!”   “八关之内,还有多少兵马。”何后忽问。   “只有左中郎将麾下,并南北二军,计两万人马。”何车骑答曰。   “依计行事。”何后当机立断。   “诺!”何车骑,领命自去。   何后又叮嘱道:“切记,攻心为上。” 第054章 一字之师   “臣,谨记!”何苗再拜而出。历经宦海沉浮,何苗远非先前五陵少年。   目视其出殿。何后眸生异彩,喃喃低语道:“万里江山,终为我儿所得。”   南醴港。   蓟王携横海舰队,经停三日。补充辎重。这便扬帆起航,奔赴夷洲。   “会稽外海有东鳀(鯷)人,分为二十余国。又有夷洲及澶洲。传言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仙不得,徐福畏诛不敢还,遂止此洲,世世相承,有数万家。人民时至会稽(互)市。会稽东冶县人有入海行遭风,流移至澶洲者。所在绝远,不可往来。”   蓟王窃以为,徐福东渡倭岛。并未抵达夷洲。更未抵达澶洲。   夷洲周遭岛夷,统称东鳀人。鳀,大鲇也。乃海鱼一种。亦称“黑背鳀”。换言之,岛夷渔猎为生。能“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趁风平浪静,横渡海峡。往来会稽互市。或多或少,皆得向化。能说吴侬软语,识得些许汉字。   除去岛夷,亦有山夷。   “(夷州)土地无霜雪,草木不死。四面是山溪,众山夷所居。山顶有越王‘射的正白(白石箭靶)’。此夷各号为王,分划土地,人民各自别异,人皆髡头,穿耳,女人不穿耳。女已嫁,皆缺去前上一齿。作室居,种荆为蕃鄣(藩障)。土地饶沃,既生五谷,又多鱼肉。舅姑子父,男女卧息共一大床。交会之时,各不相避。能作细布,亦作斑文。布刻画,其内有文章,好以为饰也。”   山夷有穿耳凿齿之习。与东鳀人,非同属。   窃以为,夷洲大岛,如脊隆起。居中山脉,围以平原。滨水而居,便是东鳀人。靠山而居,归为山越别种。   据说,山夷惧水,不善操舟。常以山货与鳀人互市。“既生五谷,又多鱼肉”,便是指此。   夷洲列岛,由东鳀与山越,二种共存。   夷洲如中山洲,亦是群岛。时下称列岛。   自南醴港出海,横渡海峡,朝发夕至。蓟国大船,一日往返。   船宫,爵室。   蓟王举千里镜环视夷洲岛,遥见一港,规模初具。这便欣然笑道:“应劭,果有实才。”   戏志才亦笑:“应仲援,乃法家大贤。初,其父(应)奉为司隶校尉时,曾命官府郡国选报前人像赞,劭乃连缀其名,録为《状人纪》。论及当时行事,著为《中汉辑序》,并撰写《风俗通义》,以辨别物类名号,释解时俗嫌疑。其文虽不典,时人却服其多闻博识。凡所著述百三十六篇,国中大儒争相目睹,当可传于后世。”   “何为《中汉辑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戏志才笑答:“法家所谓中汉,便是今汉也。”   刘备慨叹:“时人皆言‘前后’。独应劭称‘前中’乎?”   “法家乃言:前、中、后也。”蓟王之叹,戏志才焉能不知。   “当有后汉。”蓟王一语中的。   闻此语,左右皆心有戚戚。   千帆竞渡,蔽日遮天。   蓟国大汉一藩。横海舰队,军如其名,纵横四海,未尝一败。便是岛夷,皆知“北有蓟,莫纵缰”;“横海纛,速让道”。   凡广为流传,必言有所用。蓟国巨舰,铁壁铧嘴,坚船利炮。身下小船被其迎头相撞,必然四分五裂,尸骨无存。不让道,死期便到。   待三足踆乌徐徐迫岸。岸上众人,方知其巨。帆上赤鹿焰角徽,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三足踆乌,赤鹿焰角,既是蓟王家徽,又是蓟国国徽。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荒洲小港,蓟王亲临。足见持重。   正忙于政务的应劭,百忙之中,登船觐见。   “臣,应劭。拜见王上。”   “免礼,赐座。”蓟王如沐春风。   “谢王上。”应劭再拜落座。   蓟王笑问:“经年未见,一切可好。”   “回禀王上,一切安好。”应劭而立之岁(34),正值壮年。得遇明主,一展长才。为大汉辟土开疆,向化野人,名著青史,入列大汉名臣传,乃平生所愿。   “此港何名?”蓟王笑问。   “臣取名浊港。”应劭答曰。   “此名何来?”蓟王又问。   “此港扼浊(水)溪(入海)口。逆流而上,滩涂棋布,枝津纵横,深入夷洲复地。周遭荒野,皆可辟为良田。溪水中游,另有一清(水)溪南流。臣欲在清溪(入海)口,另筑新港。”   “莫非此名清港。”刘备笑问。   “或可称鹿港。”应劭笑道答:“清溪口乃山越猎场,麋鹿遍地。正可命名。”   “清浊二溪、泾渭分明。诚如我辈内清外浊。鹿港之名,出人意表。甚好、甚好。”戏志才抚掌笑道。   不愧是写出《风俗通义》的大贤。刘备亦含笑点头。   见蓟王,毫无芥蒂。海纳百川,容人有量。   应劭拜服:“臣,有罪。”   “何罪之有?”刘备微微一愣。得首席谋主戏志才低语相告,蓟王这才醒悟:“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一字之师,有岂止蔡琰一人乎。”   “哦?”应劭一愣:“典出何处,请主公赐教。”   戏志才遂将典之说出,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应劭面露向往之色:“若得空闲,当居国中,一探究竟。”   “借苏伯一言:此有何难?”戏志才,名士风流:“待海市南下夷洲,明廷自可随船归国修养。国都府邸,皆已齐备。不妨先将家小,安居国中。则后顾无忧矣。”   应劭大喜:“固所愿也!”   蓟王又道:“浊港之名,稍显不雅。何不更名濯港。”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应劭叹服,这便离席下拜:“主公亦是臣之,一字师也。”   夷洲濯港、漉港,遂名传后世。   “闻常有山夷,下山骚扰,冲突因何而起?”君臣落座,蓟王再问。   应劭遂将夷洲民情,和盘托出:“夷洲其地,亦出铜铁。然山夷唯用鹿矛以战斗。磨砺青石以作矢、镞、刀、斧,环贯珠珰。饮食不洁,取生鱼肉杂贮大器中以卤之,历日月乃啖食,以为上肴。呼民人为‘弥麟’,如有召唤,则取大空材,材十余丈以著中庭,又作大杵旁舂之,闻四五里如鼓。民人闻之,皆往驰赴会。饮食皆踞相对,凿木作器如槽状,以鱼肉腥臊安中,十十五五共食之。以粟为酒,木槽贮之,用大竹筒长七寸饮之。歌似犬嗥,以相娱乐。   得人头,斫去脑,驳其面肉,留置骨,取犬毛染之,以作须眉髻。编其齿以作绳,自临战斗时用之,如假面状,此是夷王所服。战得头,着首还中庭,建一大材,高十余丈,以所得头差次挂之,历年不下,彰示其功。   又甲家有女,乙家有男,仍委父母,往就之居,结为夫妻,同牢而食。女以嫁,皆去前上一齿。安家之民,悉依深山,架立屋舍于栈格上,似楼状。居处、饮食、衣服、被饰,与越人相似。   父母死亡,杀犬祭之,作四方函以盛尸。饮酒歌舞毕,乃悬于高山岩石之间,不埋土中作冢。男女悉无履,民皆好啖‘猴头羹’,以菜和中以醒酒,杂五肉臛不及之。其俗言:宁自负人千石粟,不愿负人猴头羹。”   言及此处,应劭笑道:“起因,便是这猴头羹。”   戏志才问道:“此羹,莫非真乃猴头烹成?” 第055章 斗战决胜   “然也。”应劭答曰:“夷俗:得人头,斫去脑,驳其面肉,留置骨,编齿作绳,制成假面,战时佩戴,如有神助。猴头类人头也。不食人头,故喜猴头。”   “蛮夷皆有类似习俗。”蓟王言道:“取整张犀皮制甲,亦自诩如有神助。”   “主公明见。”应劭又道:“山夷入港互市,期间欲杀猴取脑。见猕猴惊怖,叫声凄惨,便有汉人船夫出言相劝。遂生争端,引双方撕斗。山夷败退,后携众下山报复,又被守卫乱箭射回。如此反复,山夷多有死伤,结成血仇。”   “汉人不食猴头。故心生不忍。然对山夷而言,猢狲犹如猪狗。杀猴熬羹,习以为常。”郭嘉言道:“料想,下山互市山夷中,必有王者。”   “乃山夷王子。”应劭肃容下拜:“东掾,果然足智。”   蓟王遂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解仇不难。”郭嘉答曰:“明庭先前言道:‘山夷战得头,着首还中庭,建一大材,高十余丈,以所得头差次挂之,历年不下,彰示其功’。”   “然也。”应劭欣然点头。   郭嘉笑言:“悬首中庭,明示于众;历年不下,彰示其功。乃勇者也。换言之,山夷亦重豪勇之辈。如此,只需于港口闹市,建一高台,命军中健勇守之。言,凡有山夷得胜,汉人自当赔礼认错。”   应劭笑问:“若无人能胜,又当如何?”   郭嘉言道:“无人能胜,乃天意如此。天命不可违。山夷当俯首称臣,不得再犯。”   戏志才赞道:“此计甚妙。料想,山夷必倾巢而出,奋勇来战。高台之上,众目之下。一招一式,高下立判。”   郭嘉又道:“若主公命宫姬出战。则事半而功倍。”   蓟王心领神会。从应劭之言不难看出。此时夷洲野人,尚还处在原始社会母系氏族公社阶段。其“各号为王,分划地民,各自别异”。足见山夷并无统一组织,更无国家概念。乃是以氏族或部落为单位,从事生产、生活。婚姻上乃是母系制的从妻居,“对偶婚制”。生产力十分低下。虽有铜铁,却不知利用,冶铁、锻造等,先进技艺,几乎为零。仍使用磨制石器并骨角为工具和武器。喜食腌鱼,会酿酒。有凿齿、猎头、穿耳等原始部落习俗。   传闻,某些习俗在现代仍有留存。   作为大汉一藩。守护初火的帝国诸侯王。焚尽莽荒,薪尽火传。蓟王刘备责无旁贷,舍我其谁。   话说,与后世相比。时下蛮夷,茹毛饮血,风餐露宿。鬼神辟易,百病不生。体魄之强横,足可生裂虎豹。后世汉人,娇生惯养,温室成长,与世隔绝,不染风霜。一日三餐,皆出自农场、牧场、养殖场。野生已不宜再食用,切记。食生,亦需戒除。   少时三墩,被三叔捏鼻灌入珍物无数,竟悉数吸收,八尺身长,昂然丈夫。悬钟后顾,一角戴肉。足见时人体魄之强悍。   山中密林。遥见巨舰千帆,列队港前。山夷交头接耳,皆露惧色。蓟王赫赫威名,四海之内,皆有耳闻。以为累日骚扰,港口不厌其烦。港长遂快船通禀,引来横海舰队。不敢露面,各自偃旗息鼓,原路回山不提。   翌日。忽见港口闹市,立一高台。台上旌旗招展,鼓乐喧天。   不多时,台下已聚人无数。   问过方知,此乃“演武台”,行斗战决胜。台上女武士,乃蓟王宫姬。只需山夷能战而胜之,则当有求必应。无所不允。   蓟王言出必行。从未食言。众人焉能不信。   话说,蓟王身侧有三百大秦御姬。各个能征善战,貌美如花。为蓟王诞下三百子嗣。闻名遐迩。得封函园宫姬,守蓟王陵。话说,能与蓟王亲密无间,交颈而眠,足见情深意切。   蓟王命宫姬守擂,亦足见慎重。   “战而胜之,无所不允,有求必应。”十二字谶言,疯传港口内外。便有夷商星夜入山,传递消息。   山夷豪酋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回禀大王,千真万确。”   “宫姬貌美,万一失手,又当如何。”便有族中勇士,粗声言道。   “生死毋论,各安天命。”夷商掷地有声。   “哼!”豪酋怒声喝骂:“蓟王欺我无人也!”   见长屋众皆怒气横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人心可用。豪酋遂问道:“何人愿下山一战。”   “某去!”   “某也去!”   “同去!”   “同去!”   豪酋大喜:“择壮士十人,下山一战。”   “诺!”   三足踆乌,蓟王寝宫。   待刘备起身,昨夜未曾侍寝,今晨亦未伴浴的宫姬,皆已披装完毕。   素纱二段式襌衣、束带足衣,套装贴身,内穿百花蓟锦战裙,上罩金麟吞光宝铠,外裹鸾毳焰徽短氅。水火不侵,刀剑难伤。弓箭、长矛,月盾,短匕,一应俱全。另悬雁翎腰刀傍身。   拉下狩猎女神搪瓷假面,从头至脚,皆覆坚甲。披坚执锐。英姿飒爽,锐气逼人。   专为亚马逊量身定制的“狩猎女神套装”,全重不过七十二斤。凡健妇皆可披挂。更何况为战而生的亚马逊。全身披挂,仍觉轻如无物。举重若轻,莫过如斯。   金麟吞光铠,乃蓟国三代鱼鳞甲。百炼清钢,如鳞编纂。内衬复合垫片,外表微晶金色涂搪。精益求精,不惜工本。   统配西域胭脂马。人马具装,金光耀目。随蓟王降下船宫,奔赴闹市。   全套披装,单套作价千万蓟钞。此还是成本价。之所以昂贵,只因皆是量体裁衣,私人订制。尺寸因人而异,绝无重复。还需随宫姬孕期身形变化,适时微调。   为随时随用。蓟王命亚马逊族中,心灵手巧者,入将作寺学艺。可从无到有,手工锻造全套“狩猎女神套装”,方为出师。   话说。亚马逊自上而下,乃是一个连繁衍后代,皆可自给自足的古老族群。巫医、工匠、战士,族中各项技艺,皆有传承。蓟王一声令下,蓟国顶级技艺,遂对亚马逊全部开放。伴驾之余,往南宫少府学艺。随相沿成习。   寒来暑往,技艺大成。便是素纱襌衣,亦可织造。   蓟王惊喜之余,焉能不宠溺有加。 第056章 一战成名   正如罗马人初见丝绸军旗时的慌乱。   微晶涂搪的清钢甲片,骄阳之下,金光荡漾。以安德莉娅为首,身披狩猎女神套装的亚马逊宫姬,翻身下马,依次登台。引来台下无数惊叹。   函园贵人,女王希雷娅,并安娜塔西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达莉娅,六位函园美人,随刘备登临市楼大平座。居高临下,一览无遗。更加旗楼高耸,制霸市中。安全无虞。   见市楼升起王旗。   女王希雷娅,娇声唱喝:“王上为君兴——”   蓟王起身,凭栏俯瞰。   围观吏民,长揖行礼。口呼:拜见王上。   通常而言,非正式觐见,无需行大礼。尤其人多,长揖即可。   待蓟王落座,吏民徐徐起身。   从始至终,蓟王皆无需言语。金口玉言,便是言指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三缄其口,惜字如金。与民谚“满罐不响,半罐叮当”,异曲同工。   由濯港长应劭,代主言道:“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江河所至,皆为汉民。雄主远来,日月同光;千秋万世,长乐未央。”   不愧是写出《风俗通义》的大贤,出口成章。短短数句,提振士气。   稍作停顿,应劭直入正题:“荒洲山夷,不服王化,不知敬畏。稍有不满,举刀相向。欺我远来无人乎?今我主,携千帆竞渡,纵横四海。兵锋所指,所向披靡。然,‘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闻山夷素重豪勇。特设演武台,斗战决胜。战而胜之,无所不应。生死成败,各安天命。”   “如何比试。”话音未落,便有人高声发问。   “先签劵书,后登战台。”应劭朗声应答。   “劵书何在。”   “劵书在此。”鸣镝响处,箭似流星。   悬于高处的长卷,应声下落。白绢黑字,八大汉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某不识汉字。”便有人咬破指尖,飞血绢上:“却信得过蓟王。”   见一山蛮壮士,稳步登台。刘备欣然点头:“穷山恶水多虎狼(之士)。”   女王希雷娅柔声答道:“夫君似起爱才之心。”   “山夷好勇斗狠,悍不畏死。乃精兵之地。”刘备笑道:“严加甄选,可入白毦。”   又看一身斑斓鹿皮甲,手提板楯石锤。刘备又笑:“装备很重要。”   身旁亚马逊,皆心有戚戚。昨夜侍寝的大秦圣祭安娜塔西娅,一声叹息:“若早得夫君眷顾,东迁便不会如此艰难。”   女王希雷娅目视劵轴:“命运使然。”   战台之上。乃是以安德莉娅为首,九位第一批抵达西域的亚马逊宫姬。   九人本就是万里征程上,同生共死的亲密战友。后被高价贩卖给扼守丝路咽喉要道的龟兹篡位王和得。奈何九女坚贞不屈,和得后宫三千佳丽,亦无暇他顾。后为蓟王所得,安德莉娅等九人,被甄选入府,成为缃儿姐贴身女卫。才引得蓟王注目,并拯救余下东迁亚马逊。   安德莉娅等人,又先后为蓟王诞下麟儿。   论受宠溺,安德莉娅绝不在人下。   本受封函园美人。却不愿位居九姐妹之上。遂封宫姬之首。   打量着山夷壮士,安德莉娅低声耳语,九女中便有一人迈步出列。   “猎鹰·塞希莉娅(Cecilia)。”刘备断不会认错。   “擅长速击。”女王希雷娅又道:“与安德莉娅同期受孕。”   女王向来雷厉风行。刘备自不以为意。只是为人夫,为人父。何时生子,焉能不知。   山夷勇士,穿耳纹面,自报家门:“鲁比莫纳。”   “塞希莉娅。”女战士亮出羽纹战矛。   三通鼓罢,山夷勇士,阔步奔上,大力横扫。   长矛利于穿刺。却不比石锤千钧之力。欺男女有别,行守(己之)弱攻(己之)强。山夷勇士,不可小觑。   迎着残血石锤,女战士挥盾相击。   金石交错,振聋发聩。   蛮力冲撞,女战士立足不稳,退步沉肩。   石锤碾过月盾,一击落空。山夷勇士,顶盾压上,忽见长矛电射而出。   嘭!碎木迸溅。   鹿皮板楯,应声洞穿。寒光一闪,羽纹战矛直搠咽喉。   危急关头。山蛮勇士铤而走险。   陡然歪脖,让过矛尖。板楯高举,遂将长矛带偏。二人中门大开。对面女战士,近在眼前。生死一线,怒发冲顶。浑身蛮力汇聚右臂,石锤呼啸轰出。   临阵杀敌,招招致命。电光石火,看得台下众人,心惊胆颤。   本以为女战士唯有弃矛退避。岂料塞希莉娅迎难而上,挥盾相击。   金石声大作。   “哦——”伴着看客的惊呼。女战士撑臂侧跃。   借力腾空,抽出长矛,又逆光搠出。   好一记鹰击长空!   不出三合,胜负已分。   恰似火线流星。喉间一痛,山夷战士面如死灰。   闭目等死,却迟迟未曾断气。   蠕动喉结,猛然抹去残血,不过皮外伤。   刘备欣然点头:“迅雷不及掩耳。”   又见塞希莉娅转动月盾,知其手臂无伤。这才安心。   “你赢。”山夷战士单膝跪地:“求速死。”   “可有人救你。”塞希莉娅吐气如常。   “某来!”又有山夷二勇士,咬指登台。   打量二人装束,安德莉娅遂问塞希莉娅,能否再战。   见塞希莉娅轻轻点头。以示无碍。   便另有一女战士,迈步出列。   “荆棘·西尔维娅(Sylvia)”刘备有感而发:“经此一战,亚马逊一族当扬名四海。”   希雷娅女王轻轻颔首:“擅长速射,与安德莉娅、塞希莉娅,同期受孕。”   大秦圣祭笑道:“台上九姐妹,皆是同期。”   希雷娅正色作答:“大汉母凭子贵。子嗣很重要。”   羁绊之深,何必多言。刘备柔声道:“心意相通,血脉相连。此生,定不辜负。”   闻此言。希雷娅柔情万种,轻启红唇:“还生吗?”   刘备想了想道:“待西征吧。”   身旁女战士,各个粉面桃腮,妩媚生姿。   再看场中。   猎鹰·塞希莉娅,荆棘·西尔维娅,并肩而立,左右持盾。将战矛架于缺口处。月盾,便是缺去一角的圆盾。便于架矛。   “此战必胜。”刘备亦是剑击高手:“多多益善,便是指协同作战。” 第057章 战意正浓   亚马逊,是星空下最强大的女猎人族。尤其善隐匿、追踪、陷阱、合击、围猎。   狩猎森林最凶猛的野兽,俘获世间最强大的男人。三位一体信仰之一的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又名辛西娅。故亚马逊女战士,汉音译名,皆以“娅”字结尾。   台上两位女战士,持盾护住左右,并肩靠背。千百年来,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积累的氏族基因。外加日积月累,男欢女爱的岁月积淀。及十月怀胎,繁衍生命的雌性修正。让浑身披甲的女战士,飒爽英姿,无处不美。力与美、生与死的黄金分割,时人的任侠之风,古老的生殖崇拜,三者完美契合。   尤其对于同样好勇斗狠,又处于母系氏族遗风下的山夷而言。对汇聚在亚马逊宫姬身上的神(性)气(息),全无抵抗之力。   须知。猎鹰·塞希莉娅,荆棘·西尔维娅,并不是亚马逊氏族中,最出类拔萃者。十位最强大的女猎人及女王。还有身经百战,早已满级的白发宫姬。   与一发而不可收拾的男人不同。   女人毕生,大约只有四百个卵子排出。从青春期到绝经期,每月的月经中期,皆会有一个成熟卵子排出。大约持续三十年,共计排出四百个卵子。此后便会进入绝经状态。卵巢功能随之衰退,雌激素水平迅速下降。女性即将失去生育能力。   所以五十岁上下的白发亚马逊。会择此时,诞下最后的血脉。并用氏族中代代相传的强大女猎手,为之命名。完成生与死的交替。   东迁路上。白鹿·塞西莉娅,诞下的银熊·西维娅,便是如此。   同名实属正常。区分彼此的,乃是前缀名。正如猎鹰(塞希莉娅)与白鹿(塞西莉娅)。   白发亚马逊,尤其珍贵。经验无敌,技艺满级,更加运气傍身。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白发宫姬达莉娅,便是此例。作为上代女王的姊妹。全名:霜鸦·达莉娅。冰霜乌鸦,凶猛狡黠,故称。   亦为蓟王诞下子嗣。今已恢复如初。尤其生子后,豁然贯通,兼容并包。深得蓟王宠溺。   再看场中。   山夷猎手,疾步绕行,连珠快箭,直取前心后背。   场中女战士,背身而立,开弓对射,游刃有余。   蓟王言,装备很重要。   山夷猎弓,高强度战损之下,终至断弦。指腹飙血,身形顿挫。立刻箭中肩窝。   双双翻身落地。   “其出不出,间不容发(fà)”。一场速射对决,看得台下叹为观止。   连胜二阵,意料之中。   “可还有人救。”夜莺·安德莉娅,环视台下。   “还有某等!”说罢,又有三人登台。   “塞希莉娅?”安德莉娅又问同伴状况。   “我很好。”塞希莉娅战意正浓。   “西尔维娅?”   “才刚开始。”西尔维娅号称荆棘。箭发如雨,遍生荆棘。   稍后,又有一女战士出列。   刘备目中柔光一闪:“火绒·维吉妮娅(Virginia)。”   希雷娅女王,适时言道:“擅长疾攻,与安德莉娅、塞希莉娅、西尔维娅,同期受孕。”   周遭女战士,掩口偷笑。蓟王志得意满,沾沾自喜。只需是排卵期,蓟王自当百发百中,有的放矢。   三人成众,五人为伍。   女战士身经百战,于生死之间磨练出的锋芒,渐露。   山夷勇士,亦不遑多让。   体魄战绩,不分高下。只可惜装备相差,判若鸿沟。   三人收弓握矛,背身结阵。气势逼人。   山夷勇士,手脚迸血。伏地认输。   连输三阵,山夷士气低落,战意全无。此乃蛮夷常态。来的快,去更快。只凭一时血勇,蜂拥而至,又如鸟兽散。   安德莉娅连问三声,皆无人应答。   应劭禀报蓟王,遂罢今日之战。   余下山夷,星夜返山。回报豪酋,再做计较。   港口汉人,皆有喜色。闻蓟王乃当世剑宗。麾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便是枕边人,亦身手不凡。今日亲眼得见,方知无虚言。   三百宫姬便如此强横。可想而知,天光三殿女仙,又是何等非凡。   宫姬踩镫上马,护佑蓟王,直奔三足踆乌船宫而去。   王宫无比秩。   正因宫姬身兼数职。俸禄酌情拔高。   函园贵人,金章紫绶,独食三百户。十二函园美人,银印青绶,各秩二千石。二百八十八函园宫姬,铜印黑绶,皆秩千石。   再加四时赏赐,俸禄颇丰。平时受王家奉养,并无开销。所得蓟钞,多用来锻造楼桑兵甲。一身装备,可想而知。   旗开得胜。宜当小酌。   随行人等,并夷洲(幕)府吏,作陪。   于密林中俯瞰海港,帆樯如林,高楼林立。街头巷尾,堆光如昼。一众山夷,心思各异。飞蛾扑火,蜉蝣逐光。木皆向上,人皆向好。   这便是文明的力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起身罢筵,返回寝宫。群臣拜退,入偏殿歇息。   安素掌侍寝。七妇遴选,皆有所出。今夜乃美人田圣等侍寝。洗漱更衣,装扮一新。先入寝宫。守卫宫姬,确认无误,转动门上铜龟蛇铺首。驱动衔环内藏机栝,开启半扇宫门。放七妇入内。   如前所说,蓟王位于后殿二重。寝宫之内,还暗藏天梯,可直降尾舱斗舰。   蓟王寝宫,上下两重,对应艉楼二、三重。前厅陈列鼓乐,排设编钟。乐厅背后,还有琉璃花厅、餐厅、中厅、浴室、暖阁,不一而足。左右各置旋梯,如玉带环抱,通往二楼,七重华盖鸳鸯寝榻。   美人田圣,熟门熟路。不领众妇,入七盖鸳鸯榻。反入中厅。中厅便是正厅。居于一重寝宫正中。乐厅、花厅、餐厅、浴室、暖阁,团团环抱其外。   美人冯嫽初来,又青春年少。这便问道:“为何至此?”   田圣娇笑:“世人皆知,蓟国大利机关。今夜便与众姐妹,一探究竟。”   “此处何来机关?”冯嫽环视左右,并无异常。   “妹妹莫心急。”田圣从袖中取一鎏金巧工匙,寻壁上暗藏匙孔,转动机关。   机簧响处,舱顶徐徐开启。七朵机关莲叶,盘旋而下,降至腰际。   冯嫽心中一动,这便言道:“传闻,前汉时,赵飞燕册立为后,妹赵合德,上呈贺礼三十五条,其中便有‘七枝灯’。可是眼前此物?”   “妹妹博学。”田圣又笑:“此物名曰:七枝莲花榻。却非七枝莲花灯。”   “此物何用?”冯嫽又问。   “你我姐妹,各坐一叶,升上二重,七盖鸳鸯榻。而后……”田圣一时娇羞无限。   “而后如何?”冯嫽清纯如初。   “而后,坐等并蒂花开,群芳吐蕊。”言罢,田圣羞涩难当。 第058章 割发代首   “如何……”饶是涉世未深如冯嫽,亦问不出口。   “七枝旋转开合,俯仰荡漾。”田圣必然亲尝:“你我姐妹,只需稳坐。但凭夫君予取予求,便可。”   “多说无益。”见众人无语,田圣言道:“个中滋味,一试便知。”   “如此,同去。”冯嫽遂下决心。   “同去。”七妇这便依次落座。依照田圣所言,取悬丝吊索,锁合皓腕、足踝等各处。如提线人偶。静待楼上夫君,搬动机关不提。   少顷,身下微颤,七枝莲叶,盘旋升起。   风光旖旎(yǐ nǐ),不足为外人道哉。   一夜无话。   比起濯港,夜夜笙歌,通宵达旦。   山夷部落,一片愁云惨淡。   三战三负。族中豪勇之辈,皆畏惧如虎。不敢言战。蓟王先礼后兵。横海舰队,所辖十万大军。倾巢而出,杀奔上山。屠刀并举,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夷人豪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奈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出三日,南北岛夷,人尽皆知。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兼而有之。   闹市演武,更是遍传夷洲大岛。   十万大军,人吃马嚼,耗费极多。速战速决,乃为上策。然蓟王却每每出人意表,反其道而行之。海市贩运,就地补给。陈兵不动。   人名树影。蓟王威名赫赫,大军压境,先礼后兵。   山夷各部,人人自危。唯有斗战取胜,方可解燃眉之祸。   再加本地豪酋落败,争强斗胜之心骤起。余下各部,尽遣族中豪勇,翻山涉水,杀奔而来。   日日登台鏖战,不下数十人。结果无一例外,悉数落败。   台上九人,轮番上阵。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且还不误承欢榻上,侍寝夫君。无论床笫之间,如何手忙脚乱,张口结舌。左支右绌,首尾难顾。只需站立台上,依旧英姿飒爽,须眉不让。   屡战屡败,如之奈何。   累日来,十丈空材,中庭杵之;五里如鼓,远近得闻。   豪酋皆往来驰会,商讨对策。   “台上壮女(女壮士),何许人也。”便有远来豪酋问道。   “乃函园宫姬。伴驾身侧,守卫王陵。”另有豪酋答曰。   “何处出身。”豪酋又问。   “自海西大秦,东迁而来。人皆‘天选之女’。族中唯女子,绝无男儿。”豪酋亦是道听途说。   “孤阴不生。何以传代。”自有人不信。   “与蓟王诞下三百子嗣。所谓绝无男儿,不足为信。”另有豪酋驳斥。   “海西大秦,远隔万里。一路东迁,投身蓟王。此乃天命所归。”豪酋慨叹。   “天选之女,天命所归。我等凡人,如何与敌。”屋内豪酋,各自摇头无语。   “下山请罪,如何?”战败豪酋,已生臣服之心。族中豪勇尽没,还能如何。万一,临近山寨,趁弱来攻。追悔莫及。与其被仇家吞并,差次悬首于大材之上。不如投靠蓟王,乞求活命。   “先战。”远来豪酋,自视甚高:“族中豪勇,可生裂虎豹。区区女子,焉能与敌。”   “如此,便战。”战败豪酋,无不应许。   如此又战十日。   前前后后。不下千余众,伏地认输。岛上山夷,精锐尽失。   夷人深信神鬼,重诺轻死。既已战败,只求速死。不料迁入横海大舡。良医女护,悉心清洗包扎,好吃好吃,卧榻养伤不提。   蓟王亦亲临。嘘寒问暖,亲手换药。   一众岛夷,泪洒当场。尽数归心。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人生便是如此清白朴素。   向化岛夷,蓟王上下,轻车熟路。   甘宁诸校亲测。言,千余豪勇,皆可入列白毦。   皆大欢喜。   白毦精卒,可想而知。   再回味,方知郭东掾,智计百出。   既借高台斗战,解二家仇怨,又弱山夷兵势。   果然明隐双环,凤凰于飞。   甘宁悄问:又当如何?   郭嘉笑答:主公自有定论。   大小楼船甲板,日陈重兵。鼓声隆隆,杀声震天。操练不断。   磨刀霍霍,杀气冲天。   再加族中精锐,悉数被虏。如何再战?   苦熬不住。一众战败豪酋,咬牙下山,五花大绑,负荆请罪。   闻山夷豪酋悉数来投。   蓟王亲出相迎。   取锦袍披身,好言宽慰,同登船宫,设宴压惊。   三足踆乌,海上坞堡。傲世宇内,无可争锋。   如此庞然巨物,当是鬼斧神工,非人力可及。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自是情理之中。尤其天梯自升自降,非驱六丁六甲不可为。   在高等文明面前,蛮荒文明全无抵抗之力。更难生抵抗之心。   正殿阔长,坦荡如砥。竟丝毫不觉摇晃。宫殿之华美,远超想象。宛如置身天上仙境。   待宾主落座,钟鸣鼎食,歌舞升平。仍置身梦中,犹未回魂。   不知不觉,连饮数杯。甘霖入腹,火线穿肠。受此一激,这才稍得转圜。   自蓟王已降。与会众人,连番相敬,推杯换盏,殷勤备至。各自微醺,方得心安。暗中松气,稳坐不提。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蓟王落杯言道:先前港口争斗,乃因风俗不同。非心存歹意。虽事出有因,然山中终归多有死伤。此非孤之愿也。   言及此处。在座豪酋,神色各异。   刘备环视众人,忽拔剑起身。   正是先帝所赐,中兴剑。   蓟王自幼苦练越女剑,乃当世剑击大家。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何其快哉。   一众豪情,面如土色,噤若寒蝉。生怕有来无回,错吃鸿门宴。   却见蓟王除冠散发,横剑颈前:“孤,割发代首,为诸君赔罪。”   “主公不可!”戏志才离席下拜,涕泗横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何轻弃!且我主无罪,岂能自罚髡刑!”   与断发文身之蛮夷不同。汉人束发,从不割弃。“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一语中的,何必多言。   岂料寒光一闪。一束断发,翩然坠地。   戏志才等人,伏地恸哭。便是赳赳武夫如甘宁,亦有泪痕。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血仇解矣!”便有豪酋,离席跪地。手捧断发,祷告神鬼。   与会豪酋,心生戚戚。涣然冰释。 第059章 心悦诚服   心悦,方能诚服。   若心藏愤懑,难以释怀。久必生乱。蓟王以德服人,自不会坐视不管。   正如蓟王多行和亲。婚姻是最高级的担保,亦是最体面的盟约。歃血为盟,如何能比得过血脉相连。于是乎,终归要见红。   俗谓趁热打铁。心结尽解,一众豪酋,如何能放过蓟王这尊金佛。   会盟乃是必然。结为兄弟之邦,犹不知足。若能再结秦晋之好,乃亲上加亲也。   会盟地,便是越王“射的正白”。又称中央山脉,白石山。   在先祖之地会盟,足见持重。料想。只需蓟王恪守盟约,山夷必不会先背盟。又闻,蓟王及麾下宫姬,乃千百年来,唯一进入先祖之地,在先祖之石前,盟约之异族人。   蓟王自当与有荣焉。   夷洲“四面皆是山溪”。中央山脉,雨水丰沛。自上而下,分流四方。汇聚成溪。且枝津交错,沟渠纵横。只需知晓路径,便可逆流而进,穿行全岛。   外人自无法一探究竟。尤其通往白石山的路径。   除去预备会盟所需。累日来,众豪酋还绞尽脑汁,大肆甄选适龄女子,欲和亲蓟王。   这还了得。知晓内情,黄盖急忙登船求问军师祭酒戏志才。   “此亦不难。”戏志才笑道:“船宫美女如云。只需令主公身侧宫姬中一人,揭面示之。和亲之事,必无下文。”   黄盖心领神会。这便求见蓟王,细说详情。   “可也。”蓟王欣然应允。   得益于,港津如珠串联。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转运夷洲。补充船上消耗。更得益于,蓟国千里稻作,季季大熟。粮积如山。足够支应。   舰船,亦是强大的机动后勤。粮草辎重,皆载于底部货仓。随取随用。每艘横海大舰,又是一座水上坞堡。攻防兼备,来去自由。其便利,远超想象。   尤其得闻上游,水急山险。大船无法通行。蓟王言道,无妨。   遂领众豪酋入后殿一重。转乘天梯,降入船腹。   须臾,艉门开启。脚底一振,众人随蓟王,徐徐滑出门外。   待视线可及,这才纷纷醒悟。三足踆乌腹中,竟还藏有一艘机关斗舰!   此时众人,正立于前甲板上。   腹中斗舰,闻所未闻。   逆入浊溪,沿山夷所指,穿梭迂回,日落时,已抵达白石山脚。   溪边下寨,燃起篝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斗舰比船宫,自然是小。然比起山夷往来独木舟,亦称大舰。山夷初级造船术,与倭人不遑多让。   于河湾下锚。蓟王夜寝爵室,自无需下斗舰。   爵室三面琉璃舷窗。居高远望,一览无余。   河边山夷,正围绕篝火,载歌载舞,饮酒作乐。   “舅姑子父,男女卧息共一大床。交会之时,各不相避。”所谓大被同眠,不过如此。   有无差错?可想而知。   无妨。拍拍后背,自行翻下便是。此风俗,比古羌饶妻制,尤显蛮荒。正因如此。焉能与我主相配。   待知礼义廉耻,再议不迟。   百官如是想到。   随行宫姬,便是大名鼎鼎的“九女战姬”。被山夷尊为“壮女”。   是夜。夜莺·安德莉娅,入室来问:还七人否?   蓟王柔声道:今夜只你。   安德莉娅,眸生春水,脱甲上前,承欢榻上。   一夜无话。   翌日,蓟王早早抽身。唤侍医入内,小心善后。留一人值守,遂领余下七姬下船,与山夷汇同登山。   及山腰一石柱。   与众豪酋歃血为盟,结成兄弟之邦。   礼毕,山夷普天同庆。蓟王感同身受。原路下山,蓟王于船上大堂,设宴款待。并代为上表,求东附大汉。   稍后,少帝遂遣使濯港,封一众豪酋:“山夷率善君(长)”。赐蛇纽银(铜)印。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三日往返。尽收山夷人心。   率善君长,与归义君长不同。归义,乃内附汉土。率善,意为服附大汉,可仍居本土。除此之外,还有“亲汉君长”。若得和亲,或和亲后代,或可称之。   名号来由,皆有所出。马虎不得。   既是兄弟之邦,便不分你我。   濯港一切便利,遂对山夷开放。诸多山溪入海口,尤其北部淡水河岸,多处新港皆已筹建。   和解结盟,后顾无忧。千余山夷勇士,悉数为蓟王所用。运回国中,严加操练。入列白毦,指日可待。粗略统计,山夷诸部,计有十万家。数十万口。   若能悉数向化,夷洲当可大兴。不急。   围岛造港,循序渐进。逆流而上,开辟河谷沃土。待觅得适宜之地,再另造新港。海市往来,遂成定期。大汉风物,源源贩来。不出数代,夷洲自当并入汉土。岛夷、山夷与汉人无异。   许多风俗,无伤大雅。自可保留。诸如“舅姑子父,共息一床”,亦当摒弃。   密集商定于泉州立夷洲大使馆等,诸多事宜。再与一众豪酋,把酒言欢,依依惜别。蓟王拔锚起航,奔赴日南。   千帆远去,如丛云尽退。送别豪酋,心生慨叹。和亲之心不死。   夜莺无碍。不过力竭,无一内伤外创。敢于独占鳌头,一花独放。非亚马逊不可为。   蓟王虽远征在外。   国情民情,皆烂熟于心。不比夷洲“地无霜雪,草木不死”。此时蓟国已千里飘雪。蓟太仓广僦民船,转运今季新谷。平衡仓储。各地船商,亦赶在河海冰封前,大肆贩购新谷,转运南北。今季冬寒,冰冻早生。闻大河背阴河湾,已生薄冰。虽尚不影响水路,却也不可不防,一夜冰封。   尤其贩运洛阳新谷,大舡已泊满函园阳港。   遥看阳渠帆满,洛阳百姓,皆得心安。   少帝兵出八关,征讨关东。徐豫七王,态度暧昧,多行骑墙。唯有衣带盟众,拼死相抗。尤以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孙坚,战力最强。   洛阳朝堂,亦暗流涌动。   党魁张俭,携众上疏。言,少帝不及元服,独揽朝政,有违祖制。宜当将二宫太皇早日请回,行垂帘监国。   另有车骑将军何苗上疏。言,太后乃少帝生母,可代行垂帘。   何车骑今虽无实权。然万余西园卫,却不可小觑。投鼠忌器。少帝亦不敢轻易发难。   还有南阳新帝朝中内应。亦开始兴风作浪。   风雨欲来,血光再现。 第060章 众国津径   乘冬初季风(东北风),扬帆南下。一路顺风顺水,五日后抵达日南郡比景港。比景,比影也。“日中头上景(影)当身下,与景为比”。故名之。   比景乃流徙罪官及家眷之地。孤悬三南半岛之外。日南郡境狭长,绵延海岸。唯有海客往来。便有官吏上任,亦轻车简从,声势不显。大汉赫赫威名,只闻其声,不见人物。   忽有一日。千帆竞渡,如云蔽日。大舰之上,立满兵卒。玄甲血缨,如林之盛。粗略算来,不下十万之众。   待看清帆上三足金乌,赤鹿焰角,金徽耀目。   日南百姓,奔走相告。   港口属吏,急忙通禀。日南太守已降,遂轻车来拜。自上而下,意气风发。   俗谓“酒壮怂人胆”。孤悬在外,守帝国南疆。前后无依,左右无靠。一众属吏之心,可想而知。   想我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然兵革之利,所向披靡。   劳师远征,耗费无度。所求,便是“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前人之豪言壮语,必有后人兑现。据我汉土,擅立为王。罪无可恕,当夷三族。   先帝赐加黄钺,可先斩后奏。   帝国虽江河日下,然总有英杰辈出。重整河山,力挽狂澜。   大军压境,风云变色。宵小辟易,蟊贼无踪。虽说和气生财,港中商贩亦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便是数艘占人商船连夜出港,潜逃林邑,通风报信。   又谓“杀鸡焉用宰牛刀”。蓟王牛刀割鸡,“大炮打蚊子”。一众徼外蛮夷,焉能不心惊肉跳。“假道灭虢”,我等徼外野人,亦略有耳闻。   十万大军。五万南夷,五万倭人。皆着蓟式兵甲。寻常刀剑,绝难破防。   待补充粮草辎重,十万大军便顺下卢容浦。以此为跳板,强攻林邑浦。而后大军登岸,围攻典冲城。   蓟王已上表朝堂,灭林邑国后。当择址建江表第九港。一切所需,就地取材。   比景乃南疆大港。海客往来,珍货汇聚。十分繁忙。   大汉能守住日南,此港居功至伟。   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信天下。接人待物,如沐春风。自太守已降,日南吏民皆心生敬慕。三日休整,蓟国横海舰队,南下卢容浦。   “从林邑至日南卢容浦口,可二百余里。从口南发,往扶南诸国,常从此口出也。”故时下,日南郡之卢容浦,乃赴徼外商船始发港。有“众国津径”之称。稍后又称“寿灵浦”、“象浦”等。   二百余里,半日可达。   日前收到消息,港口海船,皆望风而逃。城门失火,尚且殃及池鱼。裹挟两军阵前,焉有命乎。远行辟祸,乃上上之选。   蓟王遂传王命:闭关锁港,征为军用。   大舰千帆,一字排开。翻转船翼,横置锁链。而后纵横交错,各就各位,立水军大营。   二百里外,林邑浦囤积大量渔船,埋伏重兵,欲阻蓟王登岸。   稍后,斥候来报。林邑浦口,已被大小船只淤满。占人连舟结阵,日夜戒备。颇有破釜沉舟之势。   “以舟塞港,愚不可及。”横海将军黄盖,一声冷笑。   “徼外野人,焉知我舰船之利。”戏志才笑言。   郭嘉亦道:“当趁涨潮时,一战而胜。”   “乘风破浪,便指此战关窍。”蓟王心领神会。   “主公明见。”郭嘉拜服。   “速去打探,潮汐如何。”蓟王又道。   “诺。”   又过一日,万事俱备。横海舰队,先锋尽出。鸡鸣时,已抵林邑浦口外海。   果见大小船只,淤塞港中。   黄盖举千里镜远望,见浦口舟船排设板楯,连成楯墙。墙后还有兵士蛰伏守备。遂言道:“占人亦知兵也。”   同行郭嘉笑道:“我若是林邑王,当各伏数艘快船于两侧。待战事起,迂回背后,乘风纵火。”   “东掾无需忧扰。某自有计较。”知郭嘉好意,黄盖笑答。   令旗舞动,传递旗语。   少顷,便有百艘大舰,驶出战阵。一字排开,徐徐迫近。   一箭地外,又旋转侧身。船腹相对。   楯墙后占人面面相觑。传闻蓟国大舰,铁壁铧嘴。为何不迎头撞人,反露出心腹。   便在此时。忽见船身浓烟滚滚。船翼翻转,烟柱冲天。隐约间,似有巨物自甲板下,徐徐升起。   待辨出此物,占人无不骇然。   一头头烈焰火兽,蹲踞船头。远远望去,赤红火鳞,口鼻生烟,血盆大口,火星飞溅。麋身龙尾,一角戴肉。分明是传说中的麒麟火兽。   火兽似被锁链钳锢。摇头晃脑,颇为暴躁。   便在占人面面相觑时。又听号角雄浑。   似被号角所驱。火兽,各自站起。猛然仰头,喷出粒粒火球。   火球呼啸砸下。浦口内顿时一片火海。   占人奔走哭号。溃不成军。   岸上伏兵,亦各自傻眼。   麒麟喷火,如何能敌。   万幸,某不在浦中。   心思将起,便被窥破。火兽咆哮,火光逆升。   竟高高掠过树梢,砸落林中。   身后顿成一片火海。前后两道火墙,截断生路。麒麟吐火成串。目光所及,皆成火海。占人数月苦心,付之一炬。   何须弃舟登岸。大潮已将火浪,层推上岸。   饶是多智如郭嘉,亦目瞪口呆。   “此,是何物?”   “霹雳发石车,是也。”黄盖一语破天机。   郭嘉灵光一现:“昔日光武战南阳,‘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而散,吏士皆厌伏’。可亦是此物。”此情此景,于前人书中所述,何其似也。   黄盖一声慨叹:“主公亦如此想。”   “百万新莽大军皆望风而逃,区区占人,焉能例外。”郭嘉手指栩栩如生火麒麟外壳:“此便是曼衍鱼龙术乎?”   “障眼法也。”黄盖抚须大笑。乃彩扎道具,套在霹雳车外。借浓烟遮掩,行鱼龙曼衍。   百艘巨舰,围绕浦口,一字排开。   霹雳发石车将火球,远射千步之外。一次发百火。反复投射,可想而知。林邑浦内外,烈焰滔天,浓烟蔽日。油火黏身,入水不灭。占人吃痛不住,纷纷横刀自刎。   水中岸上,遍布伏尸,血流成河,焦糊刺鼻。   一轮齐射,胜负已分。 第061章 稳扎稳打   借助风向与潮汐,先锋舰队,远离火场,安然无虞。   便是退潮,亦无妨。正如大河之上,中流砥柱。浮火自会被回水推离船身。再加船身遍布黑搪护甲,亦可保巨舰无伤。至于赤马轻舟,迂回火攻。横海大舰自有抵御之法。一言蔽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事实上,先前麒麟吐火,大致分成两拨。前舰彩扎麒麟下,暗藏水龙弩车,径直激发后,宛如麒麟吐火。后舰才是霹雳发石车,借浓烟及帆樯掩护,行抛射。千步之外,目力所及。浓烟飞火,云雾缭绕。只见火兽咆哮,如何能窥清其中关窍。   占人精锐,皆没于火海。更一战破胆,猖狂逃窜。不敢与神兽为敌。   书报卢容浦横海大营。言,先锋大捷。   大火延烧,亦断追路。   先锋舰队下锚扎营。围堵林邑浦口,立先锋水砦。   火烧三日。林邑浦内外,一片焦土。若非水泽阻隔,恐已大肆蔓延。万幸水汽蒸腾,引来暴雨如注。五日后,余火皆熄。   林邑浦外,有(占)不劳山。“(占人)有罪者,使象践(大象踩踏而死)之,或送不劳山令自死”。海外孤山,便是孤岛。后世称“占婆岛”,乃海上咽喉,时下为海上交通所必经。   岛上有渔村及简易海港。无需停靠林邑,支付高昂关税。便可补充淡水及口粮。奈何雨季漫长,历时半年之久。期间数月,风大浪急,不宜登岛。唯知晓安全路径,方能成功靠岸。   此难不倒横海舰队。蓟国海客往来,皆需上报航线,助市舶寺绘制海图。不劳山之安全航道,自然在列。即便不登岸。先锋舰队,借助不劳山,亦足可就近补充淡水及食粮消耗。   更何况如今不劳岛上,皆是占人国中,有罪者。其中不乏罪官、罪将及其家小。仇视林邑王之心,可想而知。乃绝佳带路党。   蓟王得报。遂遣门下主簿孙乾登岛。将一干人等,渡入大营相见。   大汉一藩,毋需多言。   得蓟王善待,一干人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林邑内外诸情,和盘托出。便是典冲城内兵力守备,亦说得一清二楚。   蓟王大喜。言,待平林邑,诸君皆当委以重任,全家免罪。   众人感激涕零,悉数归心。   斗舰冲锋,据守海滩。先锋舰队,依次驶入浦口。船上良工,抢修简易泊位。船翼翻转,拼接舟桥,放大军登岸。   鹰扬校尉太史慈、折冲校尉黄叙,一马当先。   领麾下骑兵,呼啸而去。   横海将军黄盖,领楼船校尉郭祖、锦帆校尉甘宁、破贼校尉凌操,重立先锋水砦。扬武校尉高览,护佑岸上周全。   时至今日。太史慈麾下飞翼卫,已满千众。具装神射所配机关马鞍,亦升三代。军司马张郃,独领一千安次突骑。并黄叙麾下二千北地游击。截杀散兵游勇。扫清障碍。   待后续舰队,接连抵达。物料齐备,人手充足。岸上港寨,全力营造。船吊便是塔吊。将舱内盐渍大木,依次吊下。就地取材,烧制砖瓦。稍作积累,月起千楼非难事。   之所以不急于进兵。只因坐等传说发酵。待麒麟吐火,疯传林邑。乃至神乎其神,人人敬而远之,不敢与敌。再使出曼衍鱼龙术,攻取典冲城。占人必然崩盘。   蓟王赫赫威名,止占儿夜啼。占人当永世不敢再反。如此,二引东鳀、倭人,混种林邑,激起鲶鱼效应。三择要冲,立江表九港,引入大汉风物。如此多管齐下,不出数代,三南半岛,皆归汉土。   林邑据半岛东岸,国境狭长。其背后有三大国,西北为骠国、掸国,西南为扶南国。四国间,小国林立,多为附庸。   其中,掸国与大汉永昌郡接壤,四时朝贡,为汉附属。骠国居其下,常侵略掸国,二国互为仇敌。扶南占半岛南端,广袤三千里。海岸线漫长,拥有多处贸易良港。蓟王若通商海上,远赴罗马。扶南不可或缺。   吞并三南,再攻身毒,远征罗马。蓟王及三百子嗣,任重道远。此皆是后话,暂且不表。   之后数日,阴雨绵延,偶有晴空。   林邑国,人心惶惶。典冲城内,士气低迷。   先锋舰队,一日破敌。兵败如山,乱军冲城,淤塞城门。林邑王猝不及防。难舍娇妻美妾,心疼城中如山积财。不及逃亡,唯有固守。   一日后,待打包装车毕。城外已被太史慈、黄叙所占。断水障道,无法通行。求援信使,皆被乱箭射杀,悬尸路旁。   典冲,遂成死城一座。   生死存亡之际。林邑王咬碎槽牙。开启国库,大肆封赏。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气终有起色。不敢出城。然据城死守,或可一战。   有太史慈,黄叙,围点打援。   横海舰队,不疾不徐。稳扎稳打。此来,乃行攻占,而非攻掠。掘地三尺,杀人放火,非蓟王所愿。长治久安,方为战略目标。   战归战。不可放肆杀戮,结仇太深。   三日后,典冲东门外,便有蓟国车马,将所寻焦尸,悉数运来。次第堆叠齐整。又请来不劳山中占人巫祝,行占人送葬之礼。而后火葬之。   “居丧翦鬓谓之孝,燔尸中野谓之葬。”   城上守军,皆有泪流。   此乃郭嘉所献,四面楚歌,动摇军心之计也。   两军对垒,刀枪无眼,生死毋怨。然善待逝者,令其魂归故里。乃仁义之师也。   何况,林邑日暖。坐视尸体腐烂,必生大疫。故于人于己,火葬皆有大利。   待火葬毕。又有槛车,将所俘占人兵士放归。   待槛车远去,城门才迟迟落下。放俘兵入内。   太史慈、黄叙,于林间远眺。见俘兵悉数入城,太史慈这便笑道:“东掾凤凰于飞之计成矣。”   黄叙言道:“渡海远来,一日战罢。甚是无趣。”   太史慈笑道:“徼外野人,何必多费气力。待归国,随大哥马踏中原。何其快哉。”   “嗯!”黄叙心领神会。   二人这便调转马头,避入密林不提。 第062章 一日破胆   徼外蕞尔小国,夜郎自大。欺我中夏路远,鞭长莫及。杀我长吏,据我汉土。岂料蓟国大兴水军,横行四海。更有墨门一统将作寺,再兴机关之利。   潜轮巨舰,一日(夜)千里。纵有万里之遥,亦不过十日航程。何其迅捷。沿途遍布港津,还有海市往来。补给无虞。背后蓟国千里稻作,季季大熟。粮草堆积如山。   蓟王麒麟天降,乃为终结乱世。   宇内无人不知。占人亦不例外。本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虚有其表。待亲眼所见,方知世间真有麒麟。   愚昧必然无知。凡有不惑,多归为神鬼。蓟国巨舰,蛰伏麒麟火兽,已疯传三南半岛。有人信,有人疑。有人将信将疑。   乃至束舟岸边,不敢轻易下海。   俗谓不与天地相争。神兽岂能与敌。此非人力可及也。   这几日,林邑王辗转反侧,日夜难安。城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先燔尸火葬以示好。再放归俘虏,一脉相承。占人拳发色黑,异于汉人。只眼可辨,自不可仿冒。然却暗中将不劳山上,林邑旧将,放归城中,以为内应。   一明一暗,凤凰于飞。   徼外野人,如何能有此心机。   待林邑浦,初具规模。船上十万大军,次第登岸。   南夷犀甲勇士,东瀛封豨甲士,各五万,填充营地。   稍后,待蓟王三足踆乌,驶入横海水砦。王旗所至,气势如虹。   攻城舫车,最后落下。   外裹彩扎麒麟,暗藏提线。昂首、俯身、吐气、喷烟,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兵临城下。   又三日。十万大军,倾巢而出。   所过寸草不生。   兵法云:“围三阙一”。又说“围师必阙”。乃防敌人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然蓟王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典冲城,围成铁桶一般。   十万大军,伐木筑营。接火如龙,通宵达旦。   所谓投鞭断流,莫过如此。城头占人兵士,何曾见过此等阵仗。各个面色如土,两股战战。未战先怯。   此乃示威。   待立营毕。又过三日。忽听四面鼓声,振聋发聩。   天光微亮,四面营门大开。一只只烈焰火兽,吞云吐雾,倾巢而出。   “麒麟火兽!”城头便有林邑浦逃兵,惊叫奔逃。骚动骤起,断难平息。   林邑王得报,将信将疑。登高一探究竟。登时面无血色。   只见一只只麒麟巨兽,正迈步而来。   能行走,必是活物!   此乃蓟王受困龙台上,孝仁皇傀儡尸兵启发。十万大军,通宵达旦。掘地三尺,又岂只为扎稳营盘。借黑夜遮掩。铺设轨路,嵌于草甸之中。直通城下一箭地外。   攻城舫车,外罩彩扎麒麟。于轨路上行走。傀儡师于其内,操纵麒麟。看似麒麟迈步,实则全然不受力。乃舫车拖动也。   再加天光微亮,似明似暗。   此等玄妙,徼外野人,如何能知。   再闻号角雄浑,响彻天际。   但见麒麟火兽,张大血盆大口,仰天喷出!   声如雷吼,火雨袭城。   颗颗火球,迎头砸下。溅起漫天火雨。点燃兵卒无数。   城头鬼哭狼嚎,惨不忍睹。   直到天光大亮,号角再响。麒麟火兽,终不见踪迹。   典冲城内,哭声震天。便有残兵余勇,手脚发软,捉刀不住,如何迎战。   一日破胆。   中军兵车大营。   诸将赶来拜见。   黄盖问道:“明日战否?”   蓟王笑答:“偃旗息鼓,明日不战。”   甘宁抱拳请战:“何不乘胜攻城,一战而定。”   “典冲城,易守难攻。区氏已经营数代。强攻必有折损。”蓟王答曰:“奉孝凤凰于飞之计成。料想,不出数日,城内细作,必夜开城门。不战而胜。”   “原来如此。”诸将这才醒悟。   甘宁言道:“可是随俘虏混入城中。”   “然也。”蓟王笑答。   见众人来看,郭嘉起身言道:“今日一战破胆。细作本就是林邑旧将,广有旧部。料想不出数日,林邑王家小,必为其所俘。献于城下。”   甘宁疑道:“主公言,开城纳降。东掾却说,城下献俘。果如此乎?”   郭嘉笑道:“校尉何不拭目以待。”   见甘宁等人看来。戏志才亦笑:“东掾所言非虚。诸君何不静观其变。”   刘备言道:“谨守营盘,无令不得搦战。”   “诺!”   诸将拜退。   林邑王宫。   自目睹麒麟火兽,林邑王吐血昏迷,被一干人等,架入寝宫。此时,才悠悠转醒。   见榻旁妻妾,皆垂泪不止。林邑王悲从心起。   十万大军,十面埋伏。破城之日,必鸡犬不留。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何不自缚城下,死我一人,却可保满门家小。   心念至此,林邑王正欲开口。   忽听宫外,杀声震天。   “报——”便有内官,奔逃入殿:“兵乱,兵乱!城内兵乱——”   “噗——”林邑王急火攻心,血喷数丈。   竟目眦尽裂,横尸榻上。   “大王,大王!”殿内哭声一片。   翌日清晨,典冲城门大开。   先前混入城中细作,将林邑王家小,举族捆绑,开城纳降。   甘宁拜服:“东掾神机妙算,我等不及也。”   戏志才亦道:“蓟国英才辈出,何愁天下不定。”   闻此言,左右皆心有戚戚。   蓟王又问:“该当如何?”   郭嘉早有定计:“敢问主公。不知帐内,可行鱼龙曼衍之术否?”   蓟王心领神会:“可也。”   俗谓戏做全套。先前皆是远观,未曾近看。若入营纳降一干人等,亲眼得见麒麟火兽。过目难忘,可想而知。此生当再无反意。   须知,献城有功,蓟王必然重用。徼外蛮夷,不服王化。一时血勇,铤而走险。野性难驯,却笃信神鬼。   战胜易,驯服难。   先假神鬼,令其畏服。待深入向化,自当心悦诚服。   郭嘉所虑,甚是周全。众人叹服。   话说,道人史子眇,曾以此术,造“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蓟王麾下,能人辈出。尤其云台观邸,养四方游士。   且还有陇右四海馆,并天光三殿女仙。   巧施此术,何其易耳。 第063章 熔金入库   林邑王惊怖而亡,举族被擒。占人兵士,望风而降。城门洞开,百姓战战兢兢,焚香道旁,恭迎王师入内。   蓟王严明军纪,张榜安民。仁义之师,秋毫无犯。何必抄掠百姓。单王宫、国库,金银珠玉,堆积如山。   “(林邑)其国有金山,石皆赤色,其中生金”。“又出玳瑁、贝齿、吉贝、沉木香”。   自顺帝永和二年,区连自立为王自今。整整五十载。五十年来,历代林邑王,横征暴敛,攫取如山钱财,悉数为蓟国所得。   折成蓟钞,恐不下百亿。   尤其王宫,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能事。岂止是区区僭越二字,能言语蔽之。悉数拆毁。熔铸成马蹄金饼。   想我大汉化繁为简。往后不过日南象林县治。何须镶金嵌玉。   战争红利,着实动人心魄。   话说。蓟王少年时,尽灭胡杂马贼。首尝战争红利。今日远征日南,终得享暴利。百亿资财入库。此战花费,不值一提。   再想孙坚,历经百战,扫平扬州贼寇,不过积攒三十亿钱,换回飞云舰队。曹孟德尽拔兖州豪强坞堡,亦不过堪堪凑足三十亿,如愿买来盖海舰队。   蓟王十万大军,远征林邑。摧枯拉朽,百亿到手。   依惯例,所获三成,犒赏三军。可想而知,军心振奋,士气爆棚。   俗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蓟国早已绝饮生水,绝吃生食。军粮皆随船贩来,足可保兵卒康健。   尤其岭南多瘴,遍地虫蛇。营房马车,离地高卧。营地内外,夯实地面,遍撒白垩消毒。再加全身披甲,无处下口。便有些许毒虫闯入,亦被营中捕手所获。   捕手,乃出捕鼠人。少时,楼桑寝垫大卖,急需鼠胶。便有人专门捕鼠,以此发家。后又分捕蛇、捕蝎、捕虫,诸如此类。统称“捕者”,俗称捕手。编入大营,自有妙用。   人尽其责,物尽其用。蓟国行事,向来如此。   林邑扼守海上丝路。舶来品众多。其王后宫规模,竟不下疏勒篡位王和得。多是往来海客,过路番商所献。   否则往来货物,“十去二三”。足见关税之重。难怪林邑无良田,亦不见人饿死道旁。   后续事宜,无需蓟王操心。自有军师祭酒戏志才,门下主簿孙公祐,并门下东掾郭奉孝,携营中一众属吏,鼎力承担。分门别类,书录封库。断不会有丝毫差池。   海内珍宝,皆输往少府库。为王家私藏。   至于后宫三千佳丽。悉数放归。海外贩来,举目无亲者,则暂入乐府。酌情安排。蓟王素来清白,未曾私纳一人。   美色不过肤浅之皮囊。若只为秀色可餐,后宫妃嫔足矣。于国于家,若无大利。蓟王何必多此一举。能得蓟王一举,何其幸也。再者说来。林邑新降,民心未定。若有心怀叵测,近身行刺。伤及性命,悔之晚矣。故,在此一举,智者不为。   终归要,一举两利。   十万大军,不费吹灰之力,攻灭林邑。消息遍传大河上下,关中内外。   蓟王六百里上表,请重开象林县。   洛阳朝堂震动,可想而知。   少帝欣然允之。   择适宜之选,远赴日南。不劳山上,林邑罪臣,全家赦免。献城有功诸人,封爵拜官,皆得封赏。蓟王已传命,择日入城外大营受封。   知林邑不服王化久矣。苦无汉人衣冠,蓟王酌情授衣。入营后,沐浴更衣,束发着履来见。方不失体面。   得主簿孙乾叮嘱,一干人等,感激不尽。   还是蓟王面面俱到。   饱食酣睡,入营觐见。   典冲城外大营,虽是草创,却规整如棋盘。楯墙坚木包铁,门阙、望楼,箭塔、烽堠,一应俱全。如此规模,怎能一夜建成!   再联想麒麟火兽,蓟王麒麟天降,必有神助。   一干人等,各怀心事,战战兢兢,入大营相见。   未及进门,便听异兽咆哮,摄人心魄。   必是麒麟火兽。   万幸,只闻其声,不见其面。问过方知,皆用昆仑精铁,锁于柙中。断不会脱逃伤人,这才稍得心安。   入中军大帐前,先入汤池。沐浴更衣,闻锦衣异香扑鼻,精神为之一振。乃薰香所致。精神无比亢奋,步步生风,入中军大帐。   迈入中庭,忽觉火光耀眼。   定睛一看,一头庞大火兽,正蛰伏帐下。便有营士,从木桶中取一水怪,送至近前。   细看水怪面貌,便有人脱口而出:“南海鲛人。”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又传:“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阴形与丈夫女子无异,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   只见那柔媚鲛女,厉声尖叫,宛如锦鲤甩钩,被营士合力抛出。   水珠不及溅落,便蒸为云气。火兽张开血盆大口,将鲛女吞入。咔嚓!咔嚓!咀嚼数次,咽入腹中。   唇齿之间,血流如瀑。   一干人等,亲眼目睹。不由得肝胆俱裂。几欲便溺。   林邑本名象林县。自不缺象群。然眼前麒麟巨兽,身形巨如山丘。竟远超巨象。   如此巨大,一个鲛女,如何果腹。   果不其然。营士又开一桶盖。将鲛女捞起,再行抛出。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每闻一声,心惊一悸。   待入中军大帐,众人已面无人色。   若非主簿及时示意,险君前失仪。   “卑下等,拜见王上。”   “免礼,赐座。”蓟王如沐春风:“诸君初见火麟,乃人之常情。此兽喜食鲛人,亦无需心惊。”   “卑下,汗颜。”强压心头惊惧,降将口出半生不熟汉话。   “无妨。”刘备举杯示意:“满饮此杯,权且压惊。”   “敬王上。”众人急忙端杯。   一口翠玉琼浆入腹,浑身血气翻涌。须臾,竟不觉心慌。   屏后麻姑仙,掩口偷笑。   今日帐内之人,当毕生难忘。 第064章 闻蓟色变   曼衍鱼龙,乃时下大型幻术。   幻术除去彩扎傀儡,惟妙惟肖,混淆视听。幻药必不可少。   幻药分嗅药、饮药、浸药,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然万变不离其宗。终归要入脑。影响中枢神经。令人产生幻嗅幻听幻视,乃至幻知幻觉。   今日之事,一语可破天机。先是衣上残留薰香,再到杯中酒水暗藏。皆混入幻药。占人心怀敬畏,自入大营,畏手畏脚。一来二去,自当防不胜防。   诸夏仙门,自有其高妙。且凡事皆有两面。好坏善恶,集于一身。只需施用妥当,必见奇效。   送走林邑降将一行。主臣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蓟王将讨逆之战,升级为神战。占人目睹麒麟火兽,火雨天降。焉能不五体投地。从此闻蓟色变,可止小儿夜啼。   自一缕残魂,孤身至此。刘备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许多书上所载,皆有迹可循。正如那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珊瑚妇人。待蓟王亲眼目睹,不禁莞尔。   又如南海鲛人。刘备泛舟南下,亦曾亲眼所见。不过是东鳀人,着避水革衣,穿脚蹼入水捕捞之男女。俗称“水人”。女水人,后世称“海女”。   “今倭水人,好沈(沉)没捕鱼蛤。”   出水入水时,被海客所窥。不知究竟,故以讹传讹,误作鲛人。   似想。见一人形水怪,身裹鲛皮(魟鱼皮),无腿有尾(蹼),自海中浮出水面,伴游舟船。焉能不惊愕莫名。   还有光武战南阳,陨石天降。后人未曾亲见,故难以想象。史家惜字如金,言之凿凿。焉能有假。   一言蔽之。非史料存疑,只因书上所言,后人无从想象,自也无从理解,罢了。   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如蓟王这般,活在当下。将大汉风貌,一览无遗。   人去杯空。蓟王欣然入后帐。赶去与美人相会。   闻林邑后宫佳丽三千,蓟王未曾取一瓢饮。美人感动之余,亦心生敬意。夫君素来清白。从不为美色所惑。   若非于国有利。断不会轻易再开方便(后宫)之门。   唯一例外,便是三百大秦宫姬。   俗谓英雄相契。亚马逊能征善战,东迁万里。视死如归,十不存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余下『天选之女』,如何能不被夫君珍惜。   百官皆知。三百子嗣,皆为大航海所备。如此代代相传,前人豪言壮语,终将成真: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归汉土无疑。   焚尽蛮荒,薪尽火传。开辟帝国时代。舍孤其谁。   今日事成。三殿女仙,居功至伟。蓟王自当体恤。唯田圣将将侍寝,力有未逮。麻姑等承欢榻上,如胶似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忽听异兽嘶鸣。蓟王轻轻睁眼,心中升疑:莫非孤也中术?   身下麻姑,强忍酸楚,侧耳倾听,吐气如兰:非吾门口技,乃林邑象也。口技,亦是幻术必须。后世京中有善口技者,单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便令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足见一般。   “战象!”蓟王气势骤起。   麻姑潮红再生。不及求饶,蓟王已然醒悟。不敢轻举妄动。稍作平息,自行抽身下榻不提。   于亚马逊宫姬相伴,沐浴更衣,出帐视之。果见百余头林邑战象,正被占人驯师,驱赶入营。   三南象群,体型并非最大。却也远非牛马可比!   见象舆甚宽,可盛三人有余。象兵手持弓弩长矛,居高下击,占尽优势。原来。林邑王早有万全之策。若港口阻击不利。蓟国大军登岸。围攻典冲王都。先前四处而出,蛰伏于王都周遭密林之中的数百象兵,便会出其不意,行背后一击。马踏联营,如何能与象践相提并论。趁蓟人力竭酣睡,战象奔冲入营。背上骑士,四处呼号放火,此战可胜矣。   只可惜,人算不如神算。火兽淫威,一日破胆。战象又如何与麒麟对面争雄。故未能派上用场。今皆为蓟王所得。   象兵起源,众说纷纭。然林邑本名象林县。大象古而有之。便是豫州中原大地,上古时亦有象群。先人既能驯服牛马,焉知不能驯服大象?   门下主簿孙乾,趋步来报。言,百余战象,乃是先锋。尚有三百余头,正在路上。合计五百余。   刘备大喜过望。   占人乘象,横冲直撞。踩踏、恫吓,不过借野兽之力。五百战象,若得蓟国将作寺增持。其威力又当如何。   蓟王甚是期待。   洛阳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左中郎将吕布,便服赴约。入三楼包厢,骑都尉李肃,急忙起身相见。   “贤弟安好。”   “兄长安否。”   二人本就同乡,又多有往来,私交甚笃。故以兄弟相称。   “不知兄长相邀,所为何来?”二人落座,吕布开门见山。今时不同往日。四方将军,远征关东。八关之内,唯吕布手握万余兵马。且分属八关,还需留置数百亲随。如何敢大意。若非李肃相邀,吕布必不会来见。   “贤弟既问,愚兄自不敢隐瞒。”李肃答曰:“乃为一机密要事而来。”   “何事如此机密。”吕布遂问。   李肃悄声答曰:“太后垂帘。”   “哦?”此事朝野皆有风传,吕布焉能不知:“莫非后将军又投新主。”   “非也。”李肃眼中戾芒一闪而逝:“乃愚兄所投非人也。”   “请兄长明示。”   李肃举杯相敬,落杯后言道:“想我为后将军,鞍前马后,上下奔走,颇有功劳。今左右皆得封赏,唯兄一人例外。有功不赏,久不升迁。焉能心服?”   “不知兄长又投靠何人门下?”吕布不置可否。   “正是何某人。”便有一人自出屏后。   正是车骑将军,何苗当面。   二人急忙起身行礼。口呼,拜见何车骑。   何苗亦肃容回礼。   待入主座,何苗言道:“西凉莽夫,贪财放滥,久必成害。董卓、张济等,欺陛下年少,胆大妄为。屡进谗言,专断朝政。又放纵兵士,劫掠富户,搜刮财物,奸淫人妇。罪不可赦。”   略作停顿,何苗试问道:“不知左中郎将,敢为国锄奸否?” 第065章 象耕鸟耘   吕布斟酌言道:“若果如何车骑所言,末将自当上表劾奏。”   “这……”何车骑不禁语塞。先前之言,大义凛然,不过是表面文章。董卓究竟有无纵兵犯法,何车骑亦是道听途说。此皆不是关键之所在。笼络吕布,制衡董卓等一众西凉将领。助太后垂帘,才是此行唯一目的。   然吕布公事公办。令何车骑心生气馁。却又心有不甘。于是目视李肃。   李肃会其意,这便言道:“奉先此举,非但无功,且会召来杀身之祸。”   “兄长何出此言。”吕布遂问。   李肃言道:“先前,陛下假扮史道人,暗中联络群雄,趁巫山神女降为试儿之礼,一举夺权,全揽朝政。后将军居功甚伟,乃陛下之肱股重臣也。今若上表劾奏,陛下焉能信之?若被后将军得闻,必与奉先交恶。朝中西凉武夫,与董卓狼狈成奸,亦欲除之而后快。”   李肃所言非虚。吕布轻轻颔首:“兄长言之有理。只是,二宫太皇送嫁北巡。今又随蓟王南下林邑。三宫鼎立,太皇监国,乃蓟王所立。今何车骑,欲使太后取而代之,却不知蓟王如何作想。”   何车骑这便醒悟。吕布所患,非董卓,而是蓟王。   “左中郎将安心。”何车骑言道:“所谓母凭子贵。太后麟子,种出何人……”   自觉失言,何苗这便闭口不言。   李肃焉能不知,遂笑道:“洛阳传闻,乃‘麒麟送子’。”言下之意,必种出蓟王无疑。   吕布心中一动,莫非太后行事,乃蓟王暗中授意。   心念至此,忽觉时局越发扑朔迷离。再深想。二宫太皇远赴江海,莫非乃行退位让贤?亦或是以退为进。令太后并少帝,母子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种种思绪,纷至沓来。一时竟全无头绪。   观吕布皱眉沉思,李肃便知已动摇心志,于是再接再厉:“时大将军攻打二宫。便让董卓、丁原等人,假灭黄门,于洛阳四郭,杀人放火。阻函园雄兵入城驰援。冰炭不可同器。董卓与蓟王,必不能(相)容也。”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了。以董卓之所作所为。必为蓟王所轻。且其人素有野心,蓟王焉能放任自流。再出权臣。   念及此处,吕布终下定决心:“当如何行事,还望何车骑,不吝赐教。”   “得左中郎将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何苗大喜,这便耳语告知:“只需如此如此……”   典冲城外,蓟军大营。   五百战象,收拾齐整。由占人象兵驱策,往来奔逐,颇有章法。   不置象舆,净高丈三。安置象舆,通高二丈。舆中三人,驭者居中,二卒分列左右,一人持矛,一人挽弓。亦可互换身位,左右交击。   话说二千年前,鼍龙皆泛滥。何况象群乎。   驯象人,刘备亦要一并带回。   驯兽,古而有之。张衡《西京赋》:“总会仙倡,戏豹舞羆。”便是描绘驯兽表演。因驯马首当其冲,故后世称“马戏”。   《淮南子》言:“马先驯而后求良。”《汉书·武帝纪》亦有:“南越献驯象。”   战马既是驯马中良者。战象自是驯象中优良者。换言之,除去五百余头战象,占人亦驯养大象,充作驮兽。道路不良,乃是主因。许多邑落,被山川丛林所隔。跋山涉水,唯大象通行无碍。骡马皆不可胜任。尤其涉水,大象身高优势明显。   如此说来,大象之于占人,正如牛马之于胡人。乃生活所必须。亦是最重要的财富象征。   论占人富有,历代林邑王,家底深厚,首屈一指。豢养象群大小百余。计三千余头。民间私养,怕不下数万头之巨。不比林邑王财大气粗。民间私养,户户一头足矣。大象体积巨大,食量惊人。一般人家,根本无力多养。   换言之,只需统计出驯象数量,便可大致得出占人户数。   类比蓟国西林邑。蓟王欲择址,圈建“象苑”。招募占人编户,驯养大象。   境内金山。蓟王亦效仿东凌、西沃二邑,兴建矿邑。   水衡都尉府麾下,上林、均输、御羞、禁圃、辑濯、钟官、技巧、六厩、辩铜,“九官令丞”;衡官、水司空、都水、农仓等,“七官长丞”。正当大用。   如此想来,上表重开水衡都尉,又纳入辅汉幕府,真乃神来之笔。   事不宜迟。蓟王遂六百里传书,命水衡都尉汇同海市,南下象林。处理诸多事宜。   林邑浦、典冲城,皆为象林县所有。蓟王不可私占。修造毕,宜当交还。累日来,匠人巡弋林邑沿海,终觅得良港。   此湾,位于象林县南部海岸。四周群山环绕,港湾深入内陆四十里,宽十五里。由二半岛上下合抱成葫芦形内外二湾。   外湾水深十丈,内湾水深七丈。此湾,占人语意为“淡水泊”。蓟王福灵心至,遂音译为“金兰湾”。   如何建造,因地制宜。蓟国营城术,冠盖宇内。将作寺已着手设计。待林邑浦重修毕,便全力督造此港。乃为江表第九港。   取名:象林港。   占人又称“林邑蛮”。“象林海中有小洲,生‘柔金’。自此南行三十里,有西属(屠)国,人自称汉子孙”。其人又称“西屠夷”。“盖(马)援返,留不去者才十户。隋末滋衍至三百(户),皆姓马,俗以其寓,故号马流。”马流人,相传为马援南征所率将士之后代。   知蓟王光复旧土。马流人,率先遣使来贺。   不料竟有汉裔。   刘备以礼相待,又广赐钱物。族中长者通晓风俗民情,见蓟王甚爱象兵,这便进言道:“徼外叶调国(爪哇岛),产‘矮象’。虽不比林邑象高壮,亦足高一丈。单人骑乘,往来奔突,可比战马。”   “哦?”蓟王顿时意动。   叶调国,乃大汉附庸。永建六年十二月,“日南徼外叶调国、掸国遣使贡献”。叶调国人,来汉定居者,亦皆以“叶”为姓,传名竹帛。   若知蓟王求矮象。必欣然允之。   事不宜迟,这便遣使叶调国,求购矮象。 第066章 象军初立   矮象,亦唤作“侏儒象”。虽是象中矮小者。却也足高一丈。可一人骑乘。   驯养,先训而后养。只需编制成军,战力必不可小觑。尤其骑兵对冲,战马自当完败。然速度不及马快,且奔跑难以久持,亦无法与战马相比。换言之,当可冲锋踏营,不可游斗追击。   扬长避短,攻强守弱。乃兵之道也。   甲骑具装,将作寺已着手设计。   更何况。象牙獠长,可包铁乎?   岭南酷热多雨。北地战马,多生疫病。故此行,蓟王只携少量骑兵。余下十万大军,皆为步战。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消耗无度。蓟国富甲天下,亦不可如此浪费。   门下主簿孙乾,入帐相问:既无战事,十万兵卒,可否分批遣归。   蓟王言道:既为孤所用,焉能无故遣返。   军师祭酒戏志才,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公欲效西域,筹建联军乎。   蓟王轻轻颔首:然也。犀甲夷兵,封豨倭兵,各取其半,组建岭南并东瀛,幕府联军。分驻各处要津。乘船往来,驰援海外荒洲,守备江表十港。震慑宵小,威服徼外蛮夷。   尤其象林港,扼海上丝路,咽喉水道。只需建成,可通夷洲、珠崖洲、澶洲及日南徼外各国。并将蓟国港口,再推进三千里。亦此为基,通商徼外诸国。诸多南海珍货,经此港,上溯南醴、南廉二港,再经大回环水路,源源不断贩入大汉。获利何止百倍。   此,还只是通商之便。其军事效应,尤其凸显。   略作思量,郭嘉笑问:主公欲绕行扶南乎?   蓟王亦不隐瞒:孤,正有此意。   “扶南西去林邑三千余里,在海大湾中,其境广袤三千里,有城邑宫室。人皆丑黑拳发,倮身跣行。性质直,不为寇盗,以耕种为务,一岁种,三岁获。又好雕文刻镂,食器多以银为之,贡赋以金银珠香。亦有书记府库,文字有类于胡。丧葬婚姻略同林邑。”   “其王本是女子,字叶柳(柳叶)。时有外国人混溃者,先事神,梦神赐之弓,又教载舶入海。混溃旦诣神祠,得弓,遂随贾人泛海至扶南外邑。叶柳率众御之,混溃举弓,叶柳惧,遂降之。于是混溃纳以为妻,而据其国。后胤衰微,子孙不绍,其将范寻复世王扶南矣。”   今汉时,扶南亦曾入朝奉献。与大汉关系甚佳。   若知蓟王泛舟远来。今扶南王范蔓,必亲出相迎。以礼相待,有求必应。   十万大军,一战而胜。战胜易,守备难;吞并难上艰难。蓟王亦无需心急。时下正值隆冬。大河上下,千里冰封。国中一季稻作毕。国人趁此难得空闲,寻亲访友,宴饮不断。并无大事,亦无大患。再加国中英杰汇聚,又有太妃、王妃垂帘监国。蓟王足可安心。蓟国吏治,足可称道。   冬季兴兵,正当时宜。   得蓟王敕令。驻守南醴港之水衡都尉周晖,即刻扬帆启程。并海市南下象林。   顺风顺水,不出五日,抵达林邑浦。   水衡都尉麾下,九官令丞、七官长丞,各司其职。将先前略显凌乱的诸多事宜,打理有序。林邑金沙流淌,裂石生金。更有诸多深藏丛林之珍木矿产,亟待辨认开采。此亦不急。先立海港,再造川津。沿纵横水路,深入丛林深处。向化占人,编户为民。待外迁之民,亦成邑落,三族鼎立,象林可安。   且有水衡都尉驻守。料想朝廷委任官吏,亦不敢贪残放滥。   水衡都尉舰队抵达,蓟王日渐无事。坐镇大营,着力打造象兵。   稍后,赴叶调国使,平安归来。叶调国遣使,亦同船抵达。上呈国书,觐见蓟王。   使者言,国中矮象,不如林邑象远矣。何须蓟王渡海来求。愿奉矮象一千头,谨以为贺。   蓟王大喜。   重赏叶调国使,厚赠叶调国君不提。   叶调国使言,奈何国中无大船,千头矮象,还需劳烦蓟王,泛舟来取。   此有何难。   横海舰队,遂与叶调国使同返。将千头矮象贩回。   既是蓟王所需。叶调国自当竭力而为,不惜倾尽所有。所赠矮象,皆为象群中出类拔萃者。驯象人,已看过。言,善加驯化,皆可编制成军。   换言之,一千矮象骑兵,正不疾不徐,向蓟王稳步而来。   矮象身形虽略逊大象一筹。却胜在可单人骑乘。   尤其可省象舆,只配象鞍。承载远非军马可比。乃重骑兵之首选。   如前所说,矮象终归跑不过战马。轻骑无用,攻城拔寨,乃其制胜之道。自当锻造矮象重骑无疑。所谓短小精干。侏儒象,如同果下马,耐力颇佳。   大象乘舆,矮象跨鞍。高低搭配,相得益彰。   便在无事一身轻的蓟王,手绘神鬼图版,与将作寺良将,锻造具装象兵之时。   这日,忽有斥候来报。   言,林邑浦有徼外商船抵岸。上呈国书。言,有机密要事,求见蓟王当面。   蓟王不疑有他,这便开封视之。   “咦?”   少顷,蓟王传令:“击鼓升帐。”   “诺。”史涣遂去传命。   须臾,营中属吏,纷至沓来,齐聚中军大帐。   将国书便传众人。蓟王居高下问:“诸位以为如何。”   “扶南国主,莫非另有其人。”戏志才不解:“臣,亦未闻扶南王宫生变。此‘扶南女王’,何许人也?”   “尚未知也。”刘备言道:“然书中言之凿凿,不似作假。”   郭嘉进言道:“主公何不请入营地,当面一观。是真是伪,只眼可辨。”   “也好。”蓟王遂命主簿孙乾,车驾相请。   日中时,车驾入营。   击鼓升帐,文武落座。待沐浴更衣,确认无误,引入大帐。   “扶南女主柳氏,见过王上。”此女口出汉语,举止有仪。   “请坐。”既自称女主,自当以礼相待。   蓟王言道:“女王所为何来。”   “求蓟王发兵,铲除奸佞,光复故国。”柳氏答曰。   与此同时。另有一封密信,送入营中。   “大秦故人?”亚马逊女王,微微蹙眉。 第067章 窥其门径   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言道:“许是罗马皇后鲁琪拉。”此番南下,罗马皇后亦随同在列。居三足踆乌,偏殿华室。并不常与伴驾蓟王身侧的亚马逊见面。左右偏殿,罗马皇后居左,二宫太皇并舞阳君等人,居右。   “偏殿与正殿,可经十字飞阁相通。鲁琪拉如有心传话,何必多此一举。”希雷娅摇头:“‘故人’,应不会是她。”   “莫非是圣火祭司阿奇丽娅。”自圣火女祭司抵达绿洲,石锚·阿希瓦娅便开始备战,准备随时替女王履行生死角斗的约定。   “鲁琪拉身旁那位夜女王英妮娜,浑身上下透着古怪。”攀雀·妮蒂娅补充道:“传闻是最后的苏美尔人。”   女王·希雷娅,轻轻颔首:“所以,夜女王与鲁琪拉一样,也身负着复国的重任。”   “正是如此。”安娜塔西娅言道:“甚至,对夫君的期待,远超鲁琪拉。”   “是吗?”女王不置可否。须臾,便又言道:“人在何处。”   “人在营外。”   “请来一见。”女王又补充道:“领去军市。我稍后便到。”   “诺。”女王等亚马逊宫姬,伴驾夫君左右,守护中军大帐。一干人等,尤其来历不明,不便擅入。   军市人来人往,混迹人群之中,亦不醒目。   少顷。女王一行,抵达军市。   说不醒目,怎么可能。函园贵人金章紫绶,美人银印青绶,宫姬铜印黑绶。狩猎女神铠,溢彩流光。一众兵卒,抱拳行礼,两侧避让。   军市亦是市。军市令等同市令。亦有市楼,暮鼓晨钟,开市闭市。   步入市楼,军市令急来恭迎:“拜见贵人。”   “免礼。”女王微笑:“营外有故人信使,中军大帐多有不便。故借此地,与之相见。劳烦之处,多多包涵。”   “贵人言重。”军市令躬身答曰:“楼上官舍,多有空置。贵人请随我来。”   “有劳。”   入二楼官舍。女王又命军市令随同在列,无需避嫌。   不等官婢奉上茶饮小食,妮蒂娅已将信使带到。此女肤白,不似南夷。   “你是何人?”女王口出精纯幽州汉话。   “禀贵人。奴婢生而卑贱,无名无姓。受主人所托,献上此物。”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串骨链,双手奉上。   “这是……”众亚马逊皆惊。   女王急问:“此物从何而来。”   “乃主人随身之物。”女信使答曰。   “人在何处。”女王又问。   “人在……”瞥眼一旁军市令,信使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女王命军市令留下,便为以示磊落。   “今在顿逊国中。”信使答曰。   见女王看来,军市令躬身答道:“顿逊,亦称‘典孙’或‘典逊’。海客传闻,扶南南界三千余里,有此国。国在海崎(狭长半岛)上,地方千里,城去海十里。有五王,并羁属(羁縻从属)扶南。又闻,顿逊之东界通交州,其西界接身毒、安息徼外诸国,往还交市。其市,东西交会,日有万余人。珍物宝货,无所不有。又有酒树,似‘安石榴(张骞使西域,自安石国带回石榴种,故石榴又名安石榴)’,采其花汁停瓮中,数日成酒。”不愧是军市令,句句不离本行。   “三千余里,数日可至。”女王这便意动。去去便还,当不误事。   “贵人不可。”军市令急忙劝谏:“顿逊回入海中千余里,涨海无崖岸,舟船未曾得径(安全航道)过也。”   “果真如此乎?”女王转问信使。   “果真如此。”信使谦卑对答。   “你又如何至此?”女王追问。   “乃泛舟而来。”信使如实相告。   “舟在何处。”女王再问。   “舟泊林邑浦。”信使再答。   “换言之,你可得其径。”女王心领神会。   “正如贵人所言。”女信使俯首答曰。顿逊国在海崎上,涨海无崖岸。旁人若不得其径,自无法靠岸。信使此来,有恃无恐,亦不怕泄密。女王欲见故人,须得信使领航。如何能轻易杀之。   “见是不见?”见女王一时无言,安娜塔西娅轻声问道。   “无论如何,当去一见。”女王决心已定。   安娜塔西娅,谏言道:“夫君麾下,奇人异士,多如牛毛。何不如实以告,且看夫君如何定夺。”   “也好。”女王欣然应允。命军市令好生安置信使,这便返回中军大帐不提。   大帐中,扶南女王已人去座空。   军师祭酒戏志才,将累日见闻,娓娓道来:“扶南国俗本裸体,纹身被发,不制衣裳。以女人为王,号曰‘柳叶’。年少壮健,有似男子(请注意)。混溃(混填)乃教柳叶穿布贯头,形不复露,遂治其国,纳柳叶为妻,生子分王七邑。其后王混盘况以诈力(离)间诸邑,令相疑阻,因举兵攻并之,乃遣子孙中分治诸邑,号曰小王。”   “盘况年九十余乃死,立中子混盘盘,以国事委其大将范蔓。盘盘立三年死,国人共举蔓为王。蔓勇健有权略,复以兵威攻伐旁国,咸服属之,自号‘扶南大王’。乃治作大船,穷涨海,攻屈都昆、九稚、典孙(顿逊)等十余国,开地五六千里。”   “扶南人黠惠知巧,攻略傍邑不宾之民为奴婢,货易金银彩帛。大家男子截锦为横幅,女为贯头,贫者以布自蔽,锻金环鏆(手镯)银食器。伐木起屋,国王居重阁,以木栅为城。海边生大箬叶(芭蕉叶),长八九尺,编其叶以覆屋。人民亦为阁居。为船八九丈,广裁六七尺,头尾似鱼。国王行乘象,妇人亦能乘象。斗鸡及(斗)狶为乐。”   “能造船渡海。”蓟王轻轻颔首。   “女王自称乃混盘盘之女。盘盘立三年即死,国人遂共举范蔓为王。”郭嘉言道:“其中或有隐情。”   “盘况年九十余乃死,时长子已亡,故立中子盘盘为王。”戏志才言道:“时混盘盘,亦年过半百。虽在位三年而亡,然国人当不见疑。”言下之意,内中有无隐情,扶南国人必不知晓。   “此乃天赐良机也。”郭嘉一语中的。   蓟王笑道:“莫非诸君已窥得扶南门径。”   众人皆笑。 第068章 女王之牙   蓟王远征林邑。一战灭其国。得利百亿。   其中三成,当分润有功之臣。便是三十亿。十万大军,人均得钱三万。将校属吏,尤其多。试想,林邑一日攻灭,扶南自不例外。   且扶南据“西蛮湾(暹罗湾)”,扼东西水路。顿逊、句稚等港,海客往来,富可敌国。若一战灭之,所得,当不下林邑。   此便是战争红利。   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对外战争一本万利。尤其于蓟国而言。三南半岛,沿岸富庶港口,铁壁铧嘴,坚船利炮之下,几不设防。   然需师出有名。“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黔首(百姓)利莫厚焉”。   若,一切果如柳氏所言,今扶南王,弑君篡位。蓟王仁义之师,焉能坐视不理。自当拨乱反正,扶立正主。   然此事存疑。蓟王不可偏听一面之词。宜当善待女王柳氏。待问清缘由,再徐徐途之。   希雷娅率众归营,正遇众臣出帐。戏志才等人,肃容行礼,恭送入帐不提。   “夫君。”希雷娅展颜一笑。   “何时外出。”刘备笑问。蓟王早有言在先。无外人在场,夫妇之间,不必拘礼。   “乃因故人传讯。”希雷娅遂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并将那串骨链,呈递给夫君过目。   骨链朴素无华,古意盎然。串上獠牙,刘备从未得见。这便问道:“何兽之牙。”   “雄狮尖牙。”希雷娅答曰:“乃狮王利齿,打磨穿孔制成。东迁路上,历代亚马逊女王,终其一生,皆要取一枚雄狮尖牙,穿于链上。”   说完,希雷娅又翻转尖牙,露出背后鲜血刻印。   “每颗尖牙,皆有历代女王贞血刻印。女王决定诞下子嗣前,皆会用雄狮尖牙刺破贞壁。贞血流入刻印,锯断齿根,只留牙尖。再熔松脂封存。”   “原来如此。”希雷娅侍寝时,完璧归蓟。换言之,此物早已遗失。刘备斟酌言道:“既是历代女王之物,传信之人,必与亚马逊一族,莫大干系。”   “夫君所言极是。上代女王,乃达莉娅长姐,力战而亡。我等拼死抢回尸身火葬。所携‘女王之牙’却无故遗失。”   “此物名唤‘王之牙’。”刘备又问:“可别有深意。”   “夫君明见。”希雷娅自当无所隐瞒:“牙上贞血符文,便是历代女王誓言。”   “寻找唯一的雄狮。”刘备脱口而出。   难怪用狮牙。作为进化最成功的猫科动物。狮群中唯一的雄狮,便是狮王。守护一群雌狮及幼崽。若狮王被新的雄狮打败。新狮王首当其冲,便会将狮群中老王的幼崽,全部咬死。期间,有些雌狮会拼死相争,守护幼子。而另外一些,甚至会伙同新王,杀死自己的幼子。   此物的凭空出现。让亚马逊们坚信甚至笃定。刘备是这串『王之牙』的最终主人。   换言之,历代女王签订的血契,必须完满达成。   “当如何行事。”刘备笑问。   闻此言,亚马逊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其实是妾违背了血誓。”女王言道:“妾必须与骨链的守护者见面。聆听她的守护誓言。”   明白了。其实是希雷娅背弃了亚马逊女王誓约。因为历代女王的贞血,必须制成血牙,串在骨链上。而希雷娅给了刘备。   如欲解除背约的诅咒。女王必须面见骨链的守护者(持有人),达成她的条件。   其中。极有可能,涉及到代替了狮牙的麟角。   刘备责无旁贷。   “人在何处。”刘备问道。   “人在顿逊国中。”女王答曰。   “取海图来。”刘备似有印象。   比对海图,很容易便寻到此地(马来半岛)。经由林邑浦出发,泛舟渡海,十余日可达。   唯一顾忌,当以何名义前往。若领大军,千帆竞渡。如此张扬,所行之事,必无法隐瞒。此乃蓟王家事,亦是蓟王私事。不宜外泄,更不宜劳师远征。更何况,象林县百废待兴,民心未附。大军远去,必生骚乱。为防万一,蓟王决定隐姓埋名,携亚马逊亲往。   事不宜迟。刘备遂传黄盖、戏志才等人入帐。面授机宜。   虽未曾明言。然戏志才已知晓,蓟王心意难改。这便谏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身系万千国民,更系大汉国祚。如何能远赴徼外番邦,只身涉险。”   黄盖抱拳道:“某当率先锋舰队,伴驾左右。”   “大哥,我等愿同往。”太史慈、黄叙自不甘人后。   刘备略作沉思,这便言道:“象林初定,不宜轻动。且所获百亿资财,亦需妥善打理。若出先锋舰队,必至人心浮动。变生肘腋,非孤所愿。不如,与海市同行。”   门下主簿孙乾言道:“海市每到一地,必遣‘分市’,赴临近港津。今泊于林邑浦,顺下顿逊国,亦合情合理。且海市往来,如同商贾贩运东西。乃人之常情。必不会引人猜忌。”   郭嘉一语中的:“此计可行。”   帐内众人,亦纷纷点头。   黄盖言道:“主公来回,约需几日。”   “一月可还。”刘备答曰。   “如此,臣便以一月为期。若主公不回,当渡海来寻。”   “可也。”蓟王从谏如流。   戏志才忽言道:“主公家事,或与扶南女王相干。”   “兵分二路,乃行万全之策。”郭嘉早已窥破,故不拦阻:“女王柳氏,明求。贵人故人,暗诱。主公远赴顿逊,必与扶南王位相干。”   “原来如此。”帐内众人,纷纷醒悟。蓟王向来公私分明。此去,说是因私出行。实则暗藏公心。若能窥知扶南内情,则大利于国。   “孤亦如此想。”刘备笑道:“闻顿逊国,东通交州,西接身毒、安息。与一众徼外诸国,往还互市。其市广大,东西交会,日有万余人。珍物宝货,无所不有。料想,若有大秦‘故人’泛舟而来,售卖市中,亦是情理之中。”蓟王言下之意,若有被俘亚马逊,高价贩卖顿逊市中,亦大有可能。   若非如此。女王之牙,焉能流落此地。 第069章 东西交会   顿逊国所在狭长海崎,南北长达二千五百里,东西最窄处不过百里之余。   正因狭长。故往来商船,若要前往大汉,需绕行半岛,多走三千里水路。于是,便有东西商人,在顿逊国东西沿岸,对面设港。如此一来,货物只需经百里陆路转运,便可互输东西。再装船出海,节省数日航程。   沿途象辇(象拉的车),拉满货物,列队穿越峡谷,往来东西二处海港。路旁货物堆积如山,绵延不绝。故海客才说:顿逊其市,东西交会,日有万余人。珍物宝货,无所不有。   这条被顿逊国所占据的狭长“东西货运走廊”,后世称“克拉地峡”。   时称“顿逊走廊”。“贾人多至其国市焉”。   正如大汉对直通罗马商路的渴望。顿逊走廊亦成为东西船商,无法逾越的天堑。换言之,大汉船商,往往只抵此处,交割货物,便原路返航,不再西行。罗马商人亦如此。久而久之,顿逊遂成东西海上贸易中转站。   若有一比,当如先前卡住大循环水路咽喉的桂门关。蓟王开凿容渠船闸,这才彻底沟通内外水路。   言归正传。   三足踆乌,震慑占人,不宜擅动。刘备趁夜放出机关斗舰,并海市船队南下顿逊。   分市,又称“角市”。与“角门”同义。规模不一而足,亦无定数。此来,约有大小船只百艘。规模颇为可观。   三足踆乌内藏机关潜轮斗舰,名曰:“雏鸦”。乃集蓟国造船术之大成。国中能工巧匠,不惜工本,倾力打造。亦长十八丈,广四丈,高五丈一尺。却置楼三重,排设十二潜轮,三桅鸾翼帆,以畜力驱动,无钩拒,设弩炮,可容兵士五百人,辎重五千石。若只携辎重,可改万石商船。蓟王手绘图板,船壳造船法,彻底解决了时下“船大载少”之难题。   雏鸦号船员,与三足踆乌共用。无需另设。甲板之下,由史涣领绣衣吏护佑。甲板之上,由亚马逊宫姬守护。安全自然无虞。   蓟王趁夜出航。船宫一干人等,皆不知晓。尤其罗马皇后并二宫太皇,累日来游山玩水,心情大好。蓟王亦命人好生招待,未曾怠慢分毫。至于国事,充耳不闻,闭口不问。待南征毕,再议不迟。   尤其得知洛阳少帝,兵发数路,讨伐南阳。胜负未分前,宜当作壁上观。万勿心急。正因皆深谙政治生态,精于分寸拿捏。故罗马皇后并二宫太皇,相处融洽,关系甚佳。   至于蓟王。王者,当以天下为己任。偷得半日闲,已称奢侈。如何能整日寄情于山水。   管他作甚?   由女信使领航。再加初冬海面,波澜不惊。海市船队,乘风破浪,无惊无险。数日后,抵达顿逊国外海。   爵室内,蓟王举千里镜远眺。   楼宇蔓延,海船辐辏。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尤其驯象穿行,甚是瞩目。背上乘舆,镶满黄金珠玉。四射金光。舆内乘客,罗裙绸衣,叠布贯首。神态举止,肤色各异。   顿逊国俗,类扶南。亦同林邑。以色黑为美。   然往来客商,却各有所好。其中不乏西陆豪商,连象过街,列队出行。舆内娇妻美妾,肤白如玉,眺望街上琳良满目,百媚横生。此乃繁华商港之共有,并非特例。   海风拂面,香气扑鼻。   各式香料,乃顿逊仅次于丝绸的大宗商品。   女信使言,蓟国名产,亦风行市中。尤其蓟国红茶,深受青睐。还有各种腌制名产。凡便于运输保存,皆大兴其市。   毕竟海运,亦颇为耗时。且船舱湿气重,鲜货亦霉变。   入港前,便有数艘顿逊水军船只,近前询问。“为船八九丈,广裁六七尺,头尾似鱼”,称“扶南大舶”,又称“扶南大舡”。   所谓“扶南大舶”者,不过八九丈。便是比起长十八丈的雏鸦号,亦远远不如。更何况蓟国长三十六丈的楼船大舰。其上还有长五十丈的游麟、飞云、盖海,以及最为巨大的三足踆乌船宫。   便有九译令与之对答。海市下设九译令。犹后世通译官。“九”,非指通晓九种番邦语言。而是言其多。   闻是蓟国海市抵达。一干人人,不敢怠慢,急忙回港禀报。   少顷。但见官兵奔走,港口一片忙乱。呼喝声中,本就拥挤不堪的商船,纷纷拔锚避退,让出居中水道。   水军开道,引海市大船,列队入港。   蓟国巨舰,帆樯如林。宛如黑天鹅穿行于乌鸦之群。尤其铁壁铧嘴,火焰金徽。二侧番船,各色人等,心生敬畏,啧啧称奇。   依次停靠,交割公文。确认无误,顿逊官吏自去不提。   各家商号,旌旗招展,舷梯下落,笑脸迎人。   旗船擂响市鼓。   海市令轻咳一声,高声唱报:“四海承风,九州升平。海市开——”   蓟国海市,名声在外。   上邦风物,天朝气象。宇内番邦,焉能不知。   待开市鼓罢。这便蜂拥而上。登船游览选购不提。   藏身于船肆阵列之中。矮小雏鸦,毫不显眼。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只设单桅、单层的制式斗舰。雏鸦号却有三桅,三重。潜轮亦多四轮。处处匠心独运,可见一斑。   三楼爵室。   蓟王命人将信使带入:“故人何在?”   女信使乖巧作答:“奴婢使命已毕。余下一概不知。”   此不出蓟王所料:“如此,你且自去。”   闻只此一句,并无下文。女信使眸中惊讶,一闪而逝:“多谢王上。”   “何不扣为人质。”安德莉娅问道。   “即来则安。”刘备笑道:“既是故人委派,又岂会走漏风声。不如放其归去,以示磊落。”   “原来如此。”安德莉娅心领神会。   “如夫君所言,即来则安。何不趁机游览一番。待故人登门。”女王提议。   “甚好。”贵人所求,刘备岂能扫兴。   外披罩袍,内衬软甲。安娜塔西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达莉娅,六位函园美人,乔装打扮。随刘备下船游览。   安德莉娅等人,留下守备雏鸦号。   “(顿逊国)又有酒树,似安石榴,采其花汁停瓮中,数日成酒”。所谓“酒树”,蓟王下船后,便亲眼得见。   “椰子有浆,截花以竹筒承其汁,作酒饮之,亦醉也”。乃椰花酒也。   “树色多于北,潮声少向西。椰花好为酒,谁伴醉如泥”。亦是说此酒。   游商小贩,沿街叫卖。   甘甜可口,别有风味。 第070章 孤芳自赏   顿逊语类扶南语。其人拳发色黑,多出同种。时下三南半岛,人种与中夏迥异。便是与西南夷,乃至百越,皆非同种。反类身毒。   所幸。顿逊港中,顿逊国民,多为佣工小贩。反倒是各国豪商云集,穿金戴银,吆五喝六。城内亦多佣兵。除去港市,城中还有奴市、女市、马市、金市、粟市、香市,不一而足。日有万人,此言非虚。   一言蔽之,人声鼎沸,鱼龙混杂。   窃贼、女妓尤其多。   成规模的红灯区,称女市。先前蓟王远征西域,途中便已得见。然便是龟兹国都女市,亦无法与顿逊女市,相提并论。   此乃天时地利,应运而生。船夫舟子,番商佣兵,渡海而来,并无家眷。远水不解近渴。入女市,水到渠成,迎刃而解。   加之城中奴隶需求巨大。于是交汇东西,投其所好。各色美人,琳琅满目,纷至沓来。无论海客来自何处,皆能觅得心仪之选。再加女市亦取市租,充填国库。以上种种,推波助澜。故令顿逊女市,名扬海外。   战争,乃女妓最大来源。听闻,域外最好的女奴,皆高价输往遥远绿洲。余下为各国贵族所用。再下卖与国民,最下输往女市。   俗谓“寒不择衣,饥不择食”。生意兴隆,宾客盈门,便是了。   女市,乏善可陈,不去也罢。   隶市,却不可不去。如前所说,蓟王怀疑,有东迁亚马逊,被贩卖至此。刘备问过,东迁之初,亚马逊部族,不下数万之众。百年后,只剩三百。再加生死交替,繁衍新生,折损可想而知。百年来,亚马逊秘密建造的定居点,多次被攻破。族人不断凋亡,且战且走。最终为安息、贵霜,二大帝国所败。举族覆灭。   若非机缘巧合,得蓟王出手相助。东迁亚马逊,融入沿线各国,再不见历史。   亚马逊信奉的三柱之神,今已成为绿洲自由民的最大信仰。各城三柱神殿,吸纳信众,收养幼童。由数位白发亚马逊,训练新一代的亚马逊战士。   奴隶市场,位于一处临海高崖。正如其名,绰号“鹰巢”。   鹰巢隶市,男单女双。今日恰逢双日,售卖皆是女奴。   奴隶市场,大同小异,参差不齐。如何分辨,全凭一双火眼。能不能捡漏,且看道行深浅。终归熟能生巧。交足学费,功夫自成。   见刘备罩袍之下,一身华服。必出大汉豪商无疑。主事不敢怠慢,急忙请入二楼贵客包房。又召来通晓汉语的女奴,从旁服侍,殷勤备至。   初来番邦。所受待遇,往往与己无关,与国相关。煌煌天汉,上邦国民。焉能不受礼遇。更加海市初来。今日抵达,必是市中豪商,富可敌国之辈。商人趋利避害,贱买贵卖。焉能无此眼力。   时人将奴隶市场,唤作“人肉市场”。只因市中女奴,衣不蔽体。放眼望去,皆是鲜活的胴体。   出笼前,被一盆海水,从头浇下。冲去污秽。女奴,肤色各异,目光呆滞。面对台下买家,品头论足,神情麻木。卖家滔滔不绝,不时摆弄女奴身躯,查看各处关窍。引来齐声吞咽。   围满台下的普通买家,多是港口游商。远行在外,与其日入女市,耗费无度。不如一次买回,孤芳自赏。待归乡。女奴还可转手卖出,收回成本。何乐而不为。   刘备旁敲侧击。终于问出所需。   女奴言,城中豪商,确有人购买强壮奴隶,角斗取乐。亦用角斗,解决纷争。   女奴还说,翻过鹰巢山脊,另有血巢。便是城中角斗场。   刘备又问,角斗士可有女子。   女奴掩口娇笑,反问道:城中四处张贴,客人因何不见。   说完,取手中蒲葵扇(芭蕉扇)视之。扇面上所绘,便是骑乘战象,手持长矛的女斗士。   “此是何人?”希雷娅忽觉一丝似曾相识。   “血巢之母。”女奴眼中皆是钦佩。   “来自何处。”希雷娅女王追问。   “渡海而来。”女奴答曰。   “可知姓名。”女王再问。   “无人知晓。”女奴摇头作答。   “莫非也是奴隶。”刘备言道。   “正是。却不知被何人购得。后入血巢,连战连胜。毙敌无数。”女奴答曰。   交换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如此强悍,必出亚马逊部族。   女王急切之心,刘备感同身受。这便重赏女奴,悄然自去。女奴不敢私吞,一五一十,告知主人不提。   岭南多干栏建筑。“伐木起屋,国王居重阁,以木栅为城。海边生大箬叶,长八九尺,编其叶以覆屋。人民亦为阁居。”顿逊亦不例外。   正因重楼高架滨海山丘之上,状似巢居。故皆已巢为名。   血巢之名,不言自喻。   纵横交错的桩木支架,滴满残血。远远望去,宛如血染。也不知有多少勇士,葬身于此。   “莫非,当真是前女王。”迪丽娅满脸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不等女王发声,阿希瓦娅便摇头道:“我等合力抢回尸身火葬。如何能死而复生。”   “既名‘巢之母’,必然年长。许是上代亚马逊,死里逃生,亦未可知。”安娜塔西娅斟酌道。   奥丽薇娅欣然点头:“应当如此。”   妮蒂娅叹道:“能在此地遇见族人,命运当真玄妙。”   达莉娅亦附和道:“如夫君所言: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可谓一语道尽我辈之平生。”   女王言道:“高价买下,又使其成为巢母之人,会不会是那位‘扶南女王’。”   刘备欣然点头:“为夫,亦如此想。”   “多说无益,一看便知。”阿希瓦娅催促众人加快脚步。   岂料天不遂人愿。作为血巢的主人,巢母今已不常出场。除非重大节庆,或是指名挑战。   至于她平时藏身何处,众人或是一问三不知。或是三缄其口。   刘备退而求其次:“如何约战巢母?”   血巢主事大喜:“当下战书,由婢女转呈。”   “且唤巢母婢女。”刘备笑道。   “贵客且稍待。”主事不敢怠慢。   少顷,婢女来。   四目相对,刘备笑道:“果然是故人。” 第071章 顿逊海渠   “故人”便是先前离去的女信使。   如此说来,血巢之母,必是亚马逊无疑。   “拜见……大人。”女奴来自域外,粗知汉仪。急切间,口出“大人”,亦情有可原。   “无需多礼。”刘备不以为意:“且告知巢母便是。”   “遵命。”女信使俯身行礼,自去不提。外人当面,不便行大礼。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既已寻到正主,便无需闲逛。刘备遂领众人返回雏鸦号。   又传语海市令,命船肆商家,暗中搜集城内消息。尤其与血巢之母相关。事无巨细,悉数呈报。   船肆商家,迎来送往。皆是八面玲珑之辈。刺探消息,得心应手。和和气气,如沐春风,一问一答,闲话家常,便已探知所需。且所问又非机密,不过是城内奇闻异趣。自当津津乐道,手到擒来。   不等日落,关于血巢之母的消息,便源源不断,汇总到蓟王当面。   各种传说,神乎其神。然蓟王最关心的来历出身,却讳莫如深,竟无人知晓。只知被城内女市商,多次转卖。每次价格,皆比先前折去一半。最后被人,一钱买走。   “一钱?”阿希瓦娅目瞪口呆。活人怎能如此便宜。   女王已猜出大概:“锁体技下,无人能强迫亚马逊。之所以被一众女市商,接连打折售出,必是无法如愿。”言下之意,关门闭户,进出无路。一味用强,恐有折戟之危。不得已,唯有将负资产,亏本售出,以求止损。   “一钱买走她的,又是何人。”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遂问道。   “听说是个乞人(乞丐)。”刘备翻看书报,找到出处。   “一钱卖给乞丐。”女王言道:“最后这名女市商,应该十分恼火吧。”一钱卖出,除去怒气难消,亦有折辱之意。   略作思量,刘备已想出大概:“入血巢角斗,多是为生存,不得已而为之。而那名乞人,亦经由质押巢母,赚取不菲博(赌)金。生活境遇,大为好转。于是乎,女乞人又开始谋划更大的目标。”   “复国。”女王幡然醒悟。如此,扶南女王与血巢之母两条线,终于合并一处。   “为报女乞人出手相救之恩。于是巢母将女王之牙,送至大营。引我等来此地。”刘备一语中的。   “若巢母言:唯助扶南女王复国,方能解除诅咒。女王会答应吗?”妮蒂娅悄声问道。   女王微笑摇头:“不会。”   不出所料。   见女王心意已决。众人遂求看蓟王。   “夫君?”安娜塔西娅柔声轻唤。女王若不答应,唯有以死谢罪。   “为夫倒觉得,此乃二事,不可混为一谈。”刘备不愧高居王爵。多年执政,眼界非凡。   “夫君何出此言。”安娜塔西娅忙问。   “扶南女王,与血巢之母,泾渭分明,所求非同。扶南女王若要复国,需借为夫之力。血巢之母,亦出亚马逊。焉能不知亚马逊之爽烈族风。明知希雷娅必不会屈服,不惜以死谢罪。若一意孤行,乃至与为夫交恶。扶南女王非但复国无望,且自寻死路。”刘备傲然一笑。此时今日,还有何人敢要挟蓟王。   利害关系,一目了然。   众亚马逊,皆长出一口气。   安娜塔西娅,这便醒悟:“巢母之所以避而不见,乃是等扶南女王返回。”   “就是这样。”女王轻轻颔首。   “即来则安。”刘备笑道:“难得隐姓埋名,泛舟海外。权当私游便是。”   “谨遵夫命。”一众美人,齐声附和。   三日后。扶南女王,不请自来。   雏鸦号爵室。   宾主落座,刘备笑道:“一别数日,女王可好?”   “回禀王上,一切皆好。”扶南女王,俯身答曰。   “不知女王,所为何来。”刘备明知故问。   “王上曾言,抛砖引玉。妾,之所以将王上引来此地。乃因有一要事,欲请王上相助。”扶南女王终于道明心意。   刘备不出意外:“女王何不直言。”   “王上请看。”扶南女王取一图卷,徐徐展看。   刘备看得真切。正是扶南山川地形图。   本以为必为复国而来。不料扶南女王却手指顿逊国所在狭长海崎:“王上当知,顿逊国境狭长,分属五王。本非扶南附庸,却被篡位王范蔓所败。今羁庸其下,饱受欺掠。五王敢怒不敢言……”   稍作停顿,扶南女王手指顿逊走廊,轻轻一划:“若王上效仿岭南,开建漕渠船闸,沟通东西水路。西陆商船便可直通大汉,无需半途折返。大汉商船,亦可远行身毒,乃至大秦。”   电光石火,刘备涣然冰释。不料后世屡屡胎死腹中,永远在规划之中的“克拉地峡运河”。二千年前,便有人试图挖掘。   “一石三鸟。”蓟王心生慨叹:“女王智略过人,扶南当可大兴。”   “王上明见。”扶南女王离席下拜。   扶南女王献此策,便是所谓“做大共同利益的蛋糕”。   漕渠开挖,涉及大汉、扶南、顿逊三方。   且漕渠受海崎“中央高,两侧低”的地势所限,非建船闸不可通行。普天之下,唯蓟国有此神技。此其一也。   一旦漕渠掘通,可想而知,海船往来辐辏,水道流金。于顿逊国而言,单收关税(过路费),便可日进斗金。此其二也。   最重要,通过开挖“顿逊海渠”,引蓟王入局。鲸鱼入池,还有何物,敢称大鱼。此其三也。   如何才能引蓟王入局?   扶南女王顿首进言:“顿逊五王,已有言在先:海渠当为蓟国所辖。王上可择一地,兴江表十港。由水衡都尉府统领。”   此利之大,何必多言。   “顿逊五王,何所求。”蓟国因水而兴,船户百万之众。如此大利,刘备焉能不动心。   “求王上,护其周全。”恐被扶南鲸吞,五王“割渠自保”也。   “女王何所求。”刘备再问。   “海渠建成之日,乞王上助妾,助妾夺回故国!”女王以头触地。   “如你所愿。”刘备风轻云淡。   闻此言,扶南女王如雾似幻。个中滋味涌上心头。   一时竟,泪流满面。 第072章 涉海凿河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自家国覆灭,逃难至此。扶南女王自幼乞讨为生,遍尝世间人情冷暖。且并无倾国之色,能长袖善舞,施以美人计。唯有寻求“志同道合”。国国之间,利益至上。   顿逊富庶,惹人垂涎。顿逊五王,知扶南篡位王,素有吞并之心。故如芒在背,寝食难安。便在此时,扶南女王献凿渠之计。引蓟王南顾。涉海凿河,长据要冲。引为助力。   海渠之利大。蓟王必心随意动。只需有蓟国水军,驻守顿逊海渠。扶南必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渡海来攻。   《凿渠之计》,非扶南女王首创。   战国时,水工郑国入秦,献“疲秦之计”。以助秦国兴修水利为由,达到消耗国力之目的。然阴谋很快败露。秦王大怒,欲杀郑国泄愤。临危之际,郑国谏道:“始臣为间(谍),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   秦王亦觉有理,遂命郑国继续修渠。   十年后渠成。长三百余里,灌溉四万顷余。使原本贫瘠的关中平原,变成沃野千里。秦人为纪其功绩,将此渠命名为“郑国渠”。   今时不同往日。先秦时,三百余里郑国渠,开凿十载。以蓟国技艺,百里顿逊海渠,何须三年。万事俱备,一年足矣。许,半年可成。   顿逊海渠,一旦凿通。顿逊五王,固然坐享其成,日进斗金,又得蓟王庇护。二全齐美,从此高枕无忧。   蓟王得五王许诺,择址辟江表第十港。驻扎横海舰队,由水衡都尉往来照应。通往西陆罗马,又进一步。   扶南女王,必受郑国渠启发。暗中说服五王,订此盟约。再渡海去见蓟王。欲定三家同盟。   “盟约何在。”蓟王又问。   “盟约在此。”扶南女王,双手奉上。   对比入港公文。见顿逊国玺,并非伪造,蓟王终是安心:“劳烦女王传语,孤欲与五王面见。”   “敢不从命。”慎重起见,自当面授机宜。蓟王所求,正当合理。扶南女王遂领命去。   “此女不凡。”希雷娅,自出屏后。爵室三面舷窗,唯王座背后可藏。   “范蔓弑君篡位,此女身负国仇家恨,渡海逃难。混迹于市井,乞讨为生。竟能有此见识,足见用心。亦知其报仇心切。”刘备言道:“即便得偿所愿,杀范蔓,重登大位。若无大汉鼎力相助,扶南女王之位亦非长久。如何行事,此女当心知肚明。”   “夫君所言极是。”希雷娅欣然一笑,惊鸿绝艳。   扶南女王去后不久。   巢母婢女,乘夜传语:巢母欲行角斗,战胜可解咒。   稍后,扶南女王再来。言,巢母欲行角斗,顿逊五王当与王上血巢相见。如此,既能掩人耳目,又可护王上周全。   见刘备无语。扶南女王又道:城中细作甚多。若知五王与王上会面,篡位王范蔓必生事端。   言下之意,五王心有忌惮,不敢公开与蓟王相见。恐为范蔓猜忌。   范蔓此人,素有大志。弑君篡位,史书虽无明确记载。然后看其子孙,为夺王位,同室操戈,血流成河。所谓一脉相承。其王位如何得来,可想而知。   话说,此时顿逊羁附于扶南。五王只称“小王”。范蔓自号“扶南大王”。就从属而言,避开宗主国,擅自交通外国,乃为僭越。僭越之罪,可想而知。   故才假观赏角斗,暗中与蓟王相见。即便事发。五王亦可推说:蓟王隐姓埋名,乔装改扮,我等实不知也。   蕞尔小国,身怀金珠美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欲加之罪”,尚且“何患无辞”。更何况,擅自僭越之不敬大罪。于是乎。瞻前顾后,谨小慎微。左右逢源,极尽谦卑之能事,亦是生存所必须。   刘备问:如何决胜。   婢女答:认输即可。   刘备再问:有何规则。   婢女再答:百无禁忌。   角斗时间,定于三日后。先有斗兽暖场,巢母压轴出场。兵甲坐骑,需自备。临走时,婢女又不忘叮嘱道:巢母所乘,乃“帕提亚披甲战象”。普通骑兽,断难与敌。   然从始至终,不肯透露巢母身份。单凭粗陋之极的画像,亦难辨出真身。无妨,巢母究竟是何人,三日后自当分晓。   战象之威,刘备自然知晓。   至于如何破解。蓟王已有应对之法。   古人早已发现,较之雄象,雌象更凶猛,更具攻击性。于是公象常用于农作,雌象反用于战争。便是所谓“战象”。   换言之,几乎所有战象,皆是雌象。想必巢母所乘,亦不例外。   单人战象,多跨坐于脖颈处。除非另配象鞍,否则宽阔的象脊,普通人之双腿,根本无法包夹。高桥象鞍加配双镫,可助战士稳坐。奈何象镫此时尚未出现,战象最少需二人配合。   御者端坐象背,战士跨坐颈间,二人一前一后,相辅相成。交战时,御者驱策战象,冲击敌阵。战士乘势挥刀,劈砍周遭残敌。   若遭遇对方象兵,行短兵相接。此时,双方战象,互相角抵,争相低首,去顶对方战象下颏,使其头部高扬。此时,跨坐颈间的对方战士,便会因失去平衡,被对方砍杀。   诸如此类。   事实上,就蓟王而言。单人匹象,才是制胜之道。故择矮象,驯养成军。只需匹配高桥象鞍,并双镫。一人骑乘足矣。节省何止一半体力。   “如何与敌?”三日之期,转瞬即至,亚马逊女王,出口相问。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蓟王早有定计。   闻此言,奥丽薇娅吐舌仰问:“莫非夫君欲先杀战象。”   战象皮糙肉厚,身形巨大。除非致命一击,否则断难杀死。浑身披创,反倒越战越勇。后世火器盛行,甚至乱枪扫射,亦难速杀。何况眼下。   刘备笑答:“射马,乃使敌落马也。”   “哦……”奥丽薇娅似懂非懂,再无言语。 第073章 血巢角斗   角斗之期,转瞬即至。   角斗之风,来自西陆。顿逊国海商汇聚,遂传此俗。先前不过斗鸡、斗猪、斗犬,诸如此类。待角斗兴起,遂受追捧。   “(扶南)国法无牢狱。有罪者,先斋戒三日,乃烧斧极赤,令讼者捧行七步。又以金镮、鸡卵投沸汤中,令探取之,若无实者,手即焦烂,有理者则不。又于城沟中养鳄鱼,门外圈猛兽,有罪者,辄(zhé皆)以喂猛兽及鳄鱼,鱼兽不食为无罪,三日乃放之。”   类似状况,皆可称“神罚”。有无罪过,且看神罚与不罚。其公正性,可想而知。   换言之。海商之间,若起争端,与其仰问上苍,不如自行解决。角斗,遂成最受欢迎的方式之一。   巢母百战百胜。为顿逊国人敬慕。亦是顿逊勇武之标志。顿逊虽为扶南篡位王所败,俯首称臣。然仍有未尝一败之巢母,聊以慰藉。   顿逊不善战。扶南亦如此。“人性善,不便战,常为林邑所侵击,不得与交州通,故其使罕至。”   区区林邑,一战破胆。蓟王若渡海来攻,不啻探囊取物。顿逊不过蕞尔小国。扶南才是正主。扼东西水路,据西蛮大湾。且篡位王范蔓,勇健有权略,复以兵威攻伐旁国,咸服属之,自号“扶南大王”。   一山不容二虎。一地不容二王。“三南天王”当面,还有何人敢称“大王”。   孤必灭之。   闻巢母出战,满城轰动。血巢角斗场,一票难求,人满为患。刘备携希雷娅等人,乔装入内。由扶南女王,引入顶楼大平座。   干栏建筑,蓟王并不陌生。只不过比起蓟国原汁原味的岭南风貌。顿逊国却杂糅西陆样式,满满异域风情。尤其“巢居”建筑。多为椭圆乃至近圆形。伐木起屋,木栅为城。编大箬叶覆屋,民皆阁居(巢居)。   蓟王与受邀出席的海市令,连席而坐。海市令虽事先知晓,然与王并坐,仍受宠若惊。   见他坐立不安。蓟王遂低语宽慰。大事为重,切莫露出马脚。   海市令这才收拢心神,恢复举止如常。话说,众人目光皆汇聚场中,山呼海啸,血脉喷张,自也无暇他顾。   斗兽属于开场表演。   而后再兴角斗暖场。   血巢之母压轴出场。   安排合理,无可挑剔。必出罗马商人。刘备忽相,若罗马皇后鲁琪拉随船抵达,是否亦会轰动。或可一试。   斗士、斗兽,多来自异域。装备乏善可陈。打斗夸张,极尽表演之能事。如何能入刘备法眼。自“明隐归一,一统真我”。蓟王双手剑击大成。普天之下,难觅敌手。便是王妃公孙氏,亦无法战胜。当入大剑宗之列。   直到角斗士出场,气氛才首冲高峰。   博戏随之悄然兴起。高举钱袋,金鏆,乃至蓟钞者,大有人在。质押之物百无禁忌。质钱得钱,质物得物,质人(奴隶)得人。作为东西交汇之地,顿逊人的富庶,无怪令扶南垂涎。   终归来钱易。   城内有名斗士,多为豪商豢养。待遇极好,可比中小贵族。除去角斗取乐,为主人看家护院,赢得纷争,亦是重要任务。   海市令身旁九译令,将所见所闻,不时耳语告知。海市令又转述刘备不提。   有人质押百名女奴,有人质押一座豪宅,还有人质押整船香料。如此豪赌,顿逊人早习以为常。更有甚者,有人质押名声。   名声如何质押。蓟王倒是初闻。   海市令答曰:于海商而言,名声等同于信誉。名声越好,信誉越佳。无论买卖价格、交易规模、支付担保,诸如此类,皆得利好。   质押名声,便意味着,用自己的好名声,为他人担保。此举,可让一籍籍无名之“新手”,迅速打开知名度,广为所知。   名声果然可以兑现。   随着城内名斗士,接连出场。大平座内的气氛,亦渐凝固。   问过方知。港口积累的贸易纠纷,早已掺杂其中。大平座内,座上之宾,皆富可敌国。与一众中小海商不同。彼此间的利益纠葛,千丝万缕,甚至可称世仇。新仇旧恨,便在一场场的杀戮中,尘埃落定。   换言之。角斗制胜,亦是代理人战争。   存在即是真理。种种原因,助推血巢角斗,风靡顿逊。   伴随一场角斗落幕,便有一场纷争消除。争执双方,四目相对。含蓄而又不失礼。   商人和气生财,利益至上。名斗士难寻。故少有致命。纷争双方四目相对时,只需输家认输,赢家便会竖起拇指,留其性命。自也无常胜之士。休养生息,下次赢回便是。   一言蔽之。激烈有余,血腥不足。   无怪巢母名声远扬,正因其痛下杀手。胜负便是生死。   刘备亦才知晓。扶南女王,亦名声在外。顿逊称其为“裁人”。乃裁决之意。借巢母之力,扶南女王,亦替人主持公道。   凭借一钱买来的亚马逊女战士,扶南女王风生水起,为顿逊五王座上宾。终按耐不住,国仇家恨,渡海拜见蓟王当面。献凿渠之计。   这才引出亚马逊女王诅咒。   命运果然玄奇。   名斗士,角斗落幕。   血巢女王,压轴登场。   再看角斗场中。四周闸门大开,斗兽蜂拥入场。舔舐残血碎肉,互相争斗撕咬,狂吠不休。须臾,在满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   居中闸门,徐徐升起。   一头帕提亚披甲战象,自下而上,霸气现身。   全身披甲,腿粗如柱。象牙寒光包铁,锋利可斩马。尤其长长的象鼻,遍布鼻钉,仿佛一根软硬皆宜,可长可短的狼牙巨棒。   待背上骑士露出真容。人声沸鼎。   身后女王希雷娅,脱口惊呼:“星辰·阿斯翠娅!”   阿斯翠亚(希腊语:Αστραiα),希腊神话中的“星辰少女”。掌管白昼和黑夜大门的钥匙,监视人间的生活,在灵魂循环时主持正义。她经常手持利剑追逐罪犯,刺杀渎神者。   比起蓟王身边,金发蓝眸,肤白如玉的三百亚马逊。眼前这位血巢之母,体色古铜,发如素雪。肌肤细腻,如绸似缎。体态欣长,凹凸劲爆。衣不蔽体,充满野性之美。 第074章 星辰少女   正如神话中的星辰少女,掌管白昼和黑夜的大门之钥,灵魂循环时审判正义与罪恶。   星辰·阿斯翠娅的肤色,亦是介于黑白之间的古铜色。银灰色波浪长发,亦有别于黑白二色。   女王希雷娅发自内心的惊喜,喷薄而出:“前女王最信任的猎手。掌管部落之钥,处理部族争斗。本是下任女王,无可争议的首选。突围时,自愿为姐妹断后,战后不知所踪。族人皆以为必死无疑……”   聆听着希雷娅的述说。再看场中,正纵象屠杀斗兽的血巢之母。   刘备蛰伏于和光同尘,内圣外王之下的征服欲,油然而生。   唯有最凶猛的雌狮,才能为狮王,诞下最强壮的子嗣。   被逼自死角,躲无可躲。一头猎豹濒死反扑。   嵌满铜钉的象鼻,迎头击下。   电光一闪。   啪!   猎豹脑浆迸裂,不等横尸在地。象牙利刃轻轻一挑,分尸三段。   一时血喷如雨。   甚至象背上的星辰少女,从始至终,未出一招。单单驱象,便完成调动气氛的杀戮。   有限的空间,放大了象践的威力。在庞大的战象面前,虎豹豺狼,皆不值一提。这头帕提亚披甲战象,训练有素。正值当打之年。似与背上骑士,心意相通,配合无间。   刘备欣然一笑:“重甲象兵得其主矣。”   见刘备生爱才之心。希雷娅战意激增:“妾,自当令夫君如愿。”   正欲起身迎战。不料巢母,已勒住战象,用纯熟汉话,朗声言道:“雌狮的庇护者,狮群的主人。接受我的挑战,终结血之诅咒。”   “什,什么!”身旁亚马逊,众皆大惊。   刘备傲然一笑:“妙极。”   “噤声。”高等女祭司,沉着应对:“这是解除血咒的唯一之法。夫君若不应战,历代女王的血牙诅咒,便无可消除。延祸后世。”   所谓血咒,蓟王一笑了之。然正如时人深信天人感应。若不得消解,必成亚马逊心结。日积月累,久成大患,乃至人心惶惶,三百宫姬皆不得善终。那时,蓟王当真欲哭无泪。为“家和万事兴”计,蓟王避无可避。   心念至此,刘备轻轻颔首:“既为群狮之王。为护妻、子,绝无退让。”   环视左右,刘备徐徐起身:“应战。”   声音不大,贯满全场。   背上巢母,闻声昂头。四目相对,似有电光。   一双美眸,缀满星辰:“我听过你许多传说。还有那些随海风而来的,冗长名号。大汉的诸王,雌狮的主人。终结血牙的宿命之战,便在你我之间。”   话音未落,满场惊呼。   “大汉诸王”,“雌狮主人”,“宿命之战”,“你我之间”。在诸多精明的商人脑际,迅速构建出一个类似的画面。   刘备乘悬梯,降下大平座。再经斗士通道,独自入场。   八尺诸王,巨剑无锋。   罩袍之下,麒麟吞光。   “蓟王!”便有人惊呼出声。   “喔——”引得满场惊呼。   大汉一藩,四海名扬。一日灭林邑,已遍传南洋。海市抵达,顿逊已先闻其名。今再见本尊,果然天朝上邦,人物无双。   饶是星辰少女,亦不禁赞叹:“无怪姐妹争相为你诞下子嗣。”   刘备眼中炙芒,宛如赤色,“女王血咒,战胜可解。”   “没错。”不加掩饰的炙热,竟让血巢之母,心生异样。没有情欲,没有杀气,没有怒火,没有贪婪,只有最纯粹的炙热。   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积聚着最激烈的热量。   已悄然移位至五王身后。正亲眼目睹二人交锋的扶南女王,用扶南语低声发问:“如何?”   “人中麒麟。”居中老王一语中的。   “此战若胜,三家结盟。”左侧小王,兴奋异常。若能战胜血巢之母,与之结盟,顺理成章。   闻此语,扶南女王,终得安心。换言之,所谓凿渠献计,不过纸上谈兵。并未落实。然只需蓟王一战而胜,则水到渠成,迎刃而解。   再看场中,又生惴惴。   阿斯翠娅守护着族人最后的血咒。必不会手下留情。若蓟王落败,该当如何。   “不会。”二字脱口而出。扶南女王坚信,蓟王必不会落败。   (海)螺号吹响。一干人等,各怀心事,又各自收拢心神。   星辰·阿斯翠娅轻轻纵缰。帕提亚披甲战象,隆隆而来。钉鼻呼啸,牙刀破风。   更有骑枪蓄势大发,锁定刘备身形。   长短交错,上下夹击。   危急关头,却看蓟王,凌空撩臂。剑鞘奔雷而出。直取面门。   鞍上巢母,猛然侧身。   堪堪躲过剑鞘,却也扯动缰绳,将战象带偏。象鼻甩回,住稳身形。牙刀斜刺,含恨擦身。   嘭!   剑鞘斜插入土。双股剑,龙吟虎啸,四射寒光。   螳臂当车,尾后毒针。   果然是蓟王。   战象庞大,极具惯性。一旦失控,轻易间,断难转圜。趁此良机,蓟王箭步冲上。双剑合并,伸手扯住象尾,飞身而起。   情急中,巢母回枪横扫。   寒光乍起,火树银花。   刃刃相击,阔剑与骑枪,胜负不分。   一矛退蓟王逼身。阿斯翠娅反手搠出,矛尖斜插入地。以矛为轴,强行转弯。碾碎栅栏无数,终于稳住战象。   再看刘备。闲庭信步,啪嗒一声,将剑鞘收回。   “此招何名?”阿斯翠娅暗自调整呼吸。   “出手法。”刘备答曰:“乃大婚时,护氐校尉马腾所献。”刘备只说了个大概。此招,实为刘备糅合出手法并甯姐姐飞虹剑式而创。取曰“贯日”。   诚然,反复出招,亦类出手法。后世称拔刀术。只不过刘备变拔刀为掷鞘。   待稳住身下战象,阿斯翠娅再行先攻。   奔驰之中,骑矛蓄势。时刻提防刘备贯日一击。   战象故技重施。钉鼻迎头轰下,牙刀直取胸前。   长而上翘,锋利无比的牙刀,一般人望而生畏,不敢与敌。然蓟王却全然无惧。退步旋身,剑鞘顺势击出。   阿斯翠娅早有准备。挥矛击飞。   巨力破体,骑矛弹跳不止,短暂失控。   机不可失。阔剑如风,击退钉鼻。刺剑宛如灵蛇,缠上牙刀。跟着猛然振腕。剑身拍打刀身,刘备借力横移,将将落在战象身侧。   骑矛已后发先至。   刃刃交错,火星飞射。   阔剑抵死骑矛。   刺剑一抖,映目点点寒光。 第075章 后会有期   象腹炸出朵朵火花。   万幸披甲坚硬,挡下连环刺击。阿斯翠娅足踩缰绳,战象随即转身。牙刀追身,不给刘备脱逃之机。刘备顺势绕行。紧贴象腹,每每抢在刀锋之前。   战象追着刘备,原地绕圈。背上阿斯翠娅,算准时机,一矛刺下。   蓟王挥剑相击。   火星迸溅,金戈大作。   阿斯翠娅半身微晃,急忙夹紧象背。稳住身形。   抬头再看。刺剑又中腹甲,溅起连片火花。   “剑刺象甲,不啻以卵击石。何其不智也。”大平座内,忽听小王慨叹。   老王却神情肃穆:“蓟王此举,必有深意。”   再看场中。二人又力拼一记。   骑矛嗡嗡抖颤,宛如金蛇狂舞。蓟王左右开弓,再刺象腹。   火花乍现。   连刺三次,亦令阿斯翠娅起疑。足尖缠缰,轻轻一勾。战象奋力一跃。牙刀凌空劈下,直取刘备。   大象还能跳起?   危急关头,阔剑怒击牙刀。借力飞扑,惊险避过。   不等刘备落地。阿斯翠娅已纵象追来。速度渐起,象践发威。人象合一,骑矛挟象力。若此时力拼,当真死无葬身之地。   形势急转。蓟王却面色不改,稳稳站定。阔剑横前,刺剑藏后。   迎着当胸刺来的牙刀,使出(螳臂)当车一击。   阔剑崩回,刘备顺势旋身,刺剑如灵蛇吐信,波浪推进。贴上牙刀的刹那,刘备猛地震腕。剑身弯曲如弓,又瞬间弹回。借反弹回力,刘备再移至象腹。   骑矛已先行锁定身位。人借象力,破风刺下。   忽见刘备微微翘起嘴角。阔剑横身,抵死矛尖。   刃刃交错,巨力黏身。战斗忽成人象角力。   莫非刘备当真以卵击石。   “可恶的男人!”阿斯翠娅怒从心起。双腿夹紧象背,续满全身之力,与之角抵。   骑矛随之变形弯曲。一息之后,忽听身下炸响不断。   惊呼声中。阿斯翠娅竟连人带鞍,跌落象背。   刘备舞动刺剑,挡下碎片迸射。   大平座内,老王已窥破端倪:“蓟王连刺扣环,又与巢母角抵。乃至铜环迸裂,象鞍骤失所依,于是坠地。”   一众小王亦纷纷醒悟:“蓟王剑刺束带扣环,便欲使巢母跌落象背。”   “然也。”老王叹道。   战象骤失驱策,章法渐乱。被刘备且战且走,轻易躲避。   一声长哨,战象徐徐退回。   场中只剩阿斯翠娅并刘备二人。   “此剑何名。”阿斯翠娅问道。   “流星击。”刘备答曰:“贯日,流星;当车,中砥。”阔剑、刺剑,各有章法。   忆先前对战,阿斯翠娅轻轻颔首:“再来。”   “失战象,你撑不满三合。”音犹在耳,刺剑直吻咽喉。   阿斯翠娅挥矛相击。骑矛太长,下地反成劣势。格挡不及。喉咙一痛。如遭雷击。   出手太快,仿佛闪击。场中看客尚不及张口,胜负已分。待二人站定,这才长“哦——”出声。   “破空。”寒芒追声闪回,雌雄双剑合一。收于身后。   阿斯翠娅下意识吞咽,方知咽喉并无异样。然再发声,已略显嘶哑:“男人,你赢了。”   “血咒如何消除。”刘备和煦一笑。然眼中炙热更盛。   不敢四目相对。   阿斯翠娅单膝跪地,取一物双手奉上:“用此牙取(贞)血涂唇,再大声说出我族咒语,女王血咒可解。”过程和歃血类似。只不过,歃血多取牺牲之血。而女王血咒,唯女王之血可解咒。   故历代女王,皆有一枚雕刻符文的雄狮獠牙。作为曾经的女王继承人,阿斯翠娅亦有专属狮牙。此生若不能破除血咒,便要继续加持,传于下代。未能遇到唯一的雄狮前,阿斯翠娅需为部落诞下注定无父的子嗣。并将自己的贞落,封印成一枚新的血牙,传给下代女王。   如此说来。血牙骨链,既是诅咒,亦是希望。只需寻到“群(雌)狮之王”,亚马逊一族,便可破而后立,重获新生。   换言之。自东迁起,亚马逊一族,便试图为生存而改变古老的族规。却又眼高于顶,不愿轻易苟同。于是将血誓代代传承,直至遗失。   “血咒必须血来除。”高等女祭司喃喃低语。过程其实很简单。   刘备取狮牙在手。稍作打量,便又递回。   阿斯翠娅,遂会错意。这便双膝跪地,反握狮牙,准备取血。   却被刘备伸手勾起下颏。目光交错,刘备居高临下,逐字逐句:“完璧归蓟,从不假手于人。”   声音不大,满场可闻。   “不用狮牙,如何取血,涂唇……”阿斯翠娅浑身颤栗,心中似有野火延烧。   比起正挠头抓耳,苦思不解的一众看客。蓟王身边人,已先行醒悟。   女王羞涩难当,低声开口:“速回。”   然一众亚马逊女战士,却充耳不闻。   少顷。忽听高等女祭司,颤声言道:“恐已,来不及……”   血巢之战,注定广为流传。   三日后,扶南女王登船求见。   由女王希雷娅,出面接待。   “王上何在。”宾主落座,扶南女王,轻声发问。   “累日操劳,夫君酣睡未醒。”希雷娅答曰:“女王所为何来?”   不敢深想。扶南女王急忙取劵书呈上:“此劵乃,乃是……”   “一钱之劵。”希雷娅心领神会:“女市商,将阿斯翠娅一钱卖出。”   “正是。”扶南女王收拾心情,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和城中传闻,大同小异:“既已完璧归蓟。妾不敢藏私。”   “多谢。”希雷娅离席拜谢。   “不敢。”扶南女王亦回礼。   “顿逊五王,欲请蓟王赴宴。”起身落座,扶南女王道明来意。   “夫君私服出游,不便宣扬。若五王有意,可登船相见。”希雷娅代夫答曰。   “如此,也好。”只需能与蓟王面谈,三家联盟,板上钉钉。   见扶南女王眼中有一丝不舍。希雷娅宽慰道:“阿斯翠娅累日伴驾,亦迟睡未醒。何不待他日,必有相见之期。”   “也好。”作为相互扶持,互相拯救的同伴,扶南女王,确实难舍。然在家仇国恨面前,一切都不重要。   收拾心情,闲聊数句。扶南女王这便告辞离去。   终归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第076章 举世无双   目送扶南女王下船。希雷娅自回爵室。   刘备忙于最后的献祭,故未下楼接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血巢角斗后,便再未露面的阿斯翠娅,光彩照人,娇艳欲滴。身披王宫素纱襌衣,正聚精会神,刮去血牙封脂。   逐次将封印在中空牙孔内的血痂,小心倒出。   汇聚一处。   莫非要……吞入腹中?   万幸,并非蓟王所想。   须臾,外出采买归来的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将调制好的药液,捧至当面。确认无误。阿斯翠娅遂将百年积下的历代女王贞落,小心放入药液。   伴着密集的细小气泡,丝丝血迹浮升。须臾,竟散成一捧绯红。   莫非要……饮入腹中?   万幸,亦非蓟王所想。   嘱咐同伴服侍刘备更衣。阿斯翠娅取白纱浸入药中。   药浴而已。刘备终于松了口气。   “嘶……”还是局部药浴。   就刘备所知。此举,并无药效可言。岂料,精神加持,非同凡响。如前所说,房事不济,多是心理作祟。得历代女王祝福,可想而知,当举世无双,无往不利。   果然是亚马逊。亦知家和万事兴。   完成最后的仪式。血咒终于消除。桎梏亚马逊一族的百年枷锁,彻底消失。雌狮找到了最后的归宿。   阿斯翠娅之所以被贩卖至此,乃因肤色。罗马、安息、贵霜,皆肤白为美。唯南陆,色黑为美。商人逐利。自当投其所好,将深肤色亚马逊,贩来顿逊。高价卖出。   换言之,亚马逊肤色各异。因审美不同,一分为二:经陆路抵达西域,或经海路抵达南陆诸国。尤以顿逊扼守东西咽喉,故阿斯翠娅被贩卖至此。   诚然。以西陆审美而言,古铜肤色,光滑如绸缎,浑然天成,美玉无瑕的阿斯翠娅,确实卖不上高价。被归为下等女奴之列。   然蓟王从不以(肤)色取人。并敏锐觉察,阿斯翠娅浑身上下所蕴藏的强大生机,正由内而外,喷薄迸发。累日临幸,只需珠胎暗结,必是麟儿。   换言之。海上丝路沿线,或散落有深肤色亚马逊。   又过一日。   五王联袂觐见。顿逊五王,羁附扶南。号“小王”。刘备乃大汉诸王,可比“扶南大王”。五小王觐见,合乎礼法。   一重大殿。   宾主落座。   五王呈礼单,宫婢奉香茗果品。蓟国之船,便是蓟国之土;蓟国之土,必为蓟王所辖。刘备以茶代酒,尽地主之谊。至于礼单,一眼扫过。乏善可陈,别无新意。无非就是金银珠香,奇珍异宝,诸如此类。蓟王抄掠林邑王宫国库,得利百亿。顿逊国礼,实不值一提。且回礼自不可少。占不得便宜。国国相交,大国自有大国气度。   见蓟王面上无喜无悲,五王愈发谨慎。饮尽香茗,便由老王言道:“前扶南王女(请注意),献凿渠之计。欲结三家之盟。本以为不过戏言耳。岂料王上竟渡海亲来。徼外小国,亦知王上大名。那日得见,方知英雄了得。今我等心悦诚服,乞王上庇护。”   “扶南女王(请注意)身逢大难,孤甚悯之。但有所求,自当无不应允。”蓟王金口玉言:“海渠凿穿之日,便是扶南复国之时。”   “哦!”五王大喜过望。蓟王言下之意,只需凿穿海渠,裁弯取直,贯通东西捷径。蓟王便会如约出兵,助其夺回王位。   如此,顿逊之危可解。   五王涣然冰释。老王拜谢:“海渠当为王上所有。”   “关税一分为二。”蓟王心领神会:“大汉船只,由鄙国收取。番邦异国,仍由顿逊自取。”   “谢王上。”五王大喜。   “为便于水衡都尉府往来,还需开港之权。”刘备目视诸王,另有条件。   “此是自然。”老王欣然点头:“鄙国国境狭长,南北三千里。却只有五城港。王上但有所需,我等无不应允。”世人皆知,蓟港便是蓟城。城中一切,皆归蓟国所有。旁人无权过问。   “如此,甚好。”蓟王欣然点头:“择吉日,三家会盟。”   “敢不从命。”五王自去准备不提。   “传命水衡都尉,即刻渡海来见。横海舰队,先锋同往。”   “诺。”   “传海市令。”海市旗船,人手齐备。刘备遣船上良匠,巡游顿逊沿海,择址督造港城乃其一。勘探渠道出口,乃其二。现有顿逊港,五王断难割舍。海渠两端出口,蓟国最少占其一。否则如何收取关税。   南征林邑,一日灭国。百亿所得,源源不断贩回国库。舶来异域风物,风靡千里国土,充斥大街小巷。其中三十亿,赏赐南征有功之臣。更有无数散落民间,润泽千万国民。   岭南联军、东瀛联军,随之提上议程。   比起徼外诸国,千余万岭南夷众,才是重中之重。岭南都护,立府南醴港。经纵横水路,岭南复地,可朝发夕至。五万联军,分驻各处港津,足以震慑宵小。   东瀛都护,立府博多港。向化岛夷,征服倭国列岛。五万联军,必不可少。   解除亚马逊女王血咒。蓟王名正言顺,成为群狮之王。昼伏夜出,标注领地。孕大含深,贯微洞密。绝不容他人染指。   顿逊海崎,阴晴不定,气候宜人。尤其滨海船居,风过浪起,摇摆板荡,心旷神怡。远离故土,百无禁忌。   若非自行避孕,唯阿斯翠娅特立独行。百姬恐皆已暗结珠胎。   信奉狩猎女神的亚马逊一族,从狮群收获灵感。终于得偿夙愿。比起各自成家立业,乃至部落土崩瓦解。群狮聚落,更符亚马逊风俗。   作为部落中唯一的雄狮,驱逐强敌,标注领地,抚慰伴侣,繁衍子嗣,责无旁贷。   又过数日。数百艘蓟国大舰,掠海而来。   其中水衡都尉座舰游麟号,尤其醒目。   虽早有准备。然眺望蓟国大舰,帆樯林立,蔽日遮天。顿逊城中,无不肃然。正如对大象的敬畏,亦如对蓟王的敬畏。   回想血巢角斗,彼情彼景,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第077章 望洋兴叹   百里运河,裁弯取直。穿越顿逊走廊,入顿逊河(克拉武里河),直通顿逊西海(安达曼海)。   经蓟国良匠实地测量,需凿渠百五十里。一旦凿通,对时下皆走沿海航线的木制潜轮船而言,当十分便捷。更何况蓟王已新辟象林港。海船经此港出发,走近海航线,穿越顿逊海渠,便可一路畅通无阻,奔赴身毒、安息。远至罗马。   区区百五十里,何足挂齿。尤其蓟国大利机关,营城术冠绝天下。筑路修桥,穿渠圩田。早已得心应手。何必多言。   须知。千里蓟国渠,黄金水道,经年不冻。开挖难度,远超顿逊海渠。时洪水泛滥,许多河道皆没于大泽之中。寻找河流走向,再筑堤锁水,皆是水下施工。而顿逊海渠,皆平地开挖。海崎中央隆起之处,高不足五十丈。只需建双向船闸,便可通行东西。   待顿逊走廊,摇身一变,成『顿逊海渠』。可想而知,东西船舶辐辏,舳舻相接,帆樯如林。单是占道费一项,便可收到手软。更加商船靠港,补给、修整、交易,诸如此类。顿逊富甲一方,仍将继续。   且得蓟国守备海渠。便是扶南大王,垂涎三尺,亦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参考鲶鱼效应。此,或可称作:鲸鱼效应。   蓟国良匠,已在顿逊河口处,圈建港津。取名:西顿港。另一侧海渠出口,取名:东逊港。   左逊右顿,贯通东西。皆为蓟国所辖。   二港进出水道,设市舶属寺。“海关”、“海市楼”、“海商会”、“交易所”、“贸易栈”等,一应俱全。另置水衡都尉府诸曹。领护海渠及二港。捎带,庇护顿逊五王。   顿逊海崎两侧,岛屿众多。岛上野民,皆可向化。只需人手充足,开凿海渠,自当事半功倍。   具体实施,无需蓟王操心。   择吉日。蓟王、扶南女王、并顿逊五王,登高设坛,歃血为盟,结成兄弟之邦。在此之前,蓟王如实上表洛阳朝堂。细说详情,又请立江表十港。   蓟国大汉一藩,诸王与扶南等徼外番邦结盟,亦未僭越。   洛阳少帝,并南阳新帝,鏖战正酣。惦记蓟王新季献费,且十万八千里外,蕞尔小国,无足轻重,可有可无。自当无不应允。   洛阳敕令传来,还夹带少帝口谕。安抚蓟王,讨要献费之意,昭然若揭。国中千二百万口。人岁六十三钱。计:七亿五千六百余万。蓟王又岂止一国济天下。   洛阳朝堂,全年支出,皆来自蓟王献费。   给是不给。   “足额纳献。”刘备金口玉言。   “诺。”信使得令而返。   灭林邑一战,得百亿资财。其中足有七十亿入库。十取其一,上缴朝堂,理所应当。可解少帝燃眉之急。自征讨关东,朝中多有非议。同室操戈,骨肉相残,乃天家大忌。更加太后背后煽风点火,大肆笼络宗室勋贵,党人名士,欲求垂帘监国。可谓内忧外困,如坐针毡。   只需蓟王献费一到。种种掣肘,当可迎刃而解。   利字当头。终归“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人皆如此,无有例外。   得蓟王上表,少帝亦曾出口相问:顿逊何在?   满朝文武,交头接耳,一无所知。还是卢司空起身奏报:南距扶南,三千余里,国在海崎上,地方千里,城去海十里。有五王,并羁属扶南。   少帝又问:扶南又何在?   卢司空答曰:扶南国,在日南郡之南海西大湾中,去日南可七千里,在林邑西南三千余里。城去海五百里。有大江广十里,西北流,东入于海。其国轮广三千余里,土地洿下而平博,气候风俗大较与林邑同。出金、银、铜、锡、沉木香、象牙、孔翠、五色鹦鹉。   少帝粗略一算:莫非,今蓟王远在万里之外?   卢司空再答:然也。   少帝心安之余,又生慨叹:果然大汉一藩。   殊不知万里之外,一月往返。蓟国潜轮帆船,一日千里。若乘风破浪,倍加迅捷。   此便是封建时代,水运无可比拟之巨大优势。   更加上周遭岛国,文明程度几近蛮荒。文明代差明显。试想,八九丈的“走舸”,皆号称“扶南大舶”。吓得顿逊,俯首称臣,不敢与敌。可想而知,蓟国横海舰队,千帆竞渡,骄阳之下,如火云压城(帆上徽印)。是何等之壮观。顿逊国人,敬畏如天神。可想而知。   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绕行海崎一周,皆是祥和之音。   《论语·子罕》:“子欲居九夷。”疏曰:“东有九夷:一玄菟、二乐浪、三高骊、四满饰、五凫更、六索家、七东屠、八倭人、九天鄙。”《后汉书·东夷传》又云:“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   刘备窃以为。玄夷,便是指林邑蛮、扶南、顿逊等国。   换言之。在大汉的世界观中,五彩斑斓,皆是夷。再深思,汉人眼中,文明从来与肤色无关。无论黑白与否,未曾开化,皆属蛮夷。   蓟王之所作所为,便是薪尽火传,向化蛮夷。   周遭岛屿,属于化外野民。任凭蓟王取之。蓟国青壮,无需渡海来投。就地招募岛夷,稍加驯化,便可开凿海渠。顿逊国人,语言风俗与野人相近。可先行招募为工,待得心应手,再传授岛夷不迟。如此循序渐进,多则二三载,少则一年半载。海渠自成。   且蓟王已传命。   东西二港,同时开建。海渠亦相对开凿。   如此当可节省一半时间。   具体施工,由水衡都尉府衡官长,南阳工师王迁,全权负责。   不出十日,海市售卖一空,市商大肆采买海外名产,待运回国中贩卖。   初冬兴兵南下,北国已入寒冬。大河冰冻,渤海冰封。若要回航,需待春暖花开。即来则安,蓟王再传王命。海市全力搜集深肤亚马逊消息。   不出数日,海市令登船来报:有安息海商,曾贩亚马逊东来。不等抵达顿逊,突遭风暴。海船触礁沉没。满船奴隶,皆不知所踪。   又传,稍后周遭荒岛,常见烟柱冲天。往来商船,虽多有所见,却不敢登岸。   刘备大喜,取海图示之:“船沉何处!”   海市令躬身上前,并指一点:“便是此处。”   刘备看得真切。正是后世安达曼群岛。 第078章 怦然心动   “此岛何名?”刘备问道。   “海客称‘那罗稽罗洲(Nārikira)’。又称岛上野人国为‘裸人国’。”海市令答曰:“岛上人矮色黑,衣不蔽体。饮血食人,不喜侵扰。会造骨矛弓箭,悍不畏死。至于岛上情形如何,一概不知。”   刘备轻轻颔首:“食人乃蛮荒遗风,宜当摒弃。”   海市令问道:“主公欲往之?”   “然也。”既有亚马逊漂流岛上,刘备自当一探究竟。对于亚马逊下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海市令谏道:“此去需绕行顿逊海崎,来回数千里之遥。何不遣横海先锋同行。”   “横海先锋舰队,需护海市周全,防备扶南渡海来攻。不宜轻动。此去,雏鸦号足矣。”刘备心意已决。   “主公宜当见机行事,切莫强求。”海市令再拜而出。虽未死谏,却也尽力而为。   蓟国属吏,大多如此。   只因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明君所为,必有道理。我等只需,相向而行,从旁策应。为主公保驾护航。待天时地利与人和,天人合一。水到渠成,必见分晓。   便是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主公应运而生,身负天命。自当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海市令遂传语水衡都尉周晖。命绕行至顿逊河口,正准备圈建港津的水衡都尉属舰,从旁策应不提。   亚马逊弥足珍贵。   蓟王此行,在所难免。   参考亚马逊强者为尊的爽烈族风。以及独此一家,绝无仅有的繁衍方式。东迁途中,混血必然发生。   深肤亚马逊,有别于黑白色。肤色为介于二者之间的古铜,亦合情合理。   刘备窃以为。古老的亚马逊一族,是母系氏族的极致顶峰。登峰造极,莫过如此。男性的作用,被最大程度的削弱,乃至剔除。日常生活中,亚马逊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唯繁衍生息,需借男人一用。若早知麻姑飞针神术,可千里投怀。恐已将男人完全抹去。蓟王遇强更强,不争既争。焉能错过。   雏鸦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单独拎出,亦是大舶。远非扶南可比。此去需横穿顿逊西海。数千里水路,三五日可达。来回半月足矣。   唯一所患,便是无人领航。   阿斯翠娅言道:婢女阿米娜,本是安息海商之女。自有长于海上,随船往来东西。对沿途岛屿、港津、航线,风土人情,皆了如指掌。   难怪知晓顿逊海崎,安全航道。   遂命人唤来,爵室相见。   宾主落座。   见阿斯翠娅小鸟依人,风姿约绰。阿米娜心领神会:“(女)主人得偿所愿,可喜可贺。”   阿斯翠娅苦尽甘来,冷暖自知:“先前种种,如梦似幻。能与众姐妹重聚,此生再无所憾。倒是你,往后又当如何。”   阿米娜再拜:“主人曾言,待寻到族人,便放我自去。不知可否?”   “可也。”阿斯翠娅言道:“此来,夫君乃有事相求。”   “果然‘去止不敢自由’。”阿米娜出口成章,正是儒宗郑玄名言。   刘备言道:“孤闻,你乃海商之女。后逢大难,贩卖来此。时,尚不满十岁。”   “王上明见。”言及身世,阿米娜眸中难掩哀伤。   “孤亦问过一干人等。言,你父母双亲,皆为海贼所害。只因年幼,孤身幸免。汉人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时至今日,还欲报仇乎?”刘备目光清洌无波。   然阿米娜心中,已是巨浪滔天:“如何不想!”   “如此,孤可助你一臂之力。”刘备又言:“孤王宫中有少府,女官如中书令赵娥,中书仆射荀采等,皆才智得舒,名声远扬。你可愿出仕为官,掌少府船队。”   “出仕为官,可是要入王上后宫。”阿米娜忽问。徼外番女,心直口快。心有所想,口有所言。   “非也。”刘备答曰:“《蓟法》:女官年三十五致仕。结婚生子,相夫教子。但凭所需,无人阻拦。若要入孤王后宫,亦无不可。”蓟王家国天下,公私分明。如三足踆乌船宫,便划归少府所辖。先前,中书令赵娥,万里传书。言,门下署或南宫少府,当另设船队,为王室采买。不宜劳烦市舶寺海市。   刘备欣然应许。   先前窃以为,三足踆乌船宫,足可胜任。然南下林邑,数月不得归。恐,往后更难有闲暇。另设舰队,正当适宜。   舰队无需过于庞大。十余艘大小船只足矣。旗船,或可如游麟号这般。   何人为(舰队)长,亦是难题。善水人才,多为男儿身。无有女子善此事。且少府皆为女官,亦不宜招募男儿。赵娥备说详情,蓟王遂留心此事。   今日觅得良机,遂生爱才之心。欲收为己用。   “不知王上欲授何职?”阿米娜怦然心动。   “少府海丞。”刘备答曰。   海丞,主海税之官,隶属少府。前汉平帝元始元年(1年),“置少府海丞、果丞各一人”。注曰:“海丞,主海税也。”   蓟国少府海丞,非但主海税,还掌管少府船队,输王宫舶来物。诸如此类。   见所问皆有所答。遂知蓟王非心血来潮,而早有此意。   阿米娜肃容下拜:“臣,敢不从命。”   爵室之中,最欣喜者,莫过阿斯翠娅。本不舍婢女远离。又忧心她为报血仇,铤而走险。不料苦尽甘来。出仕蓟国,为少府女官。万事无忧矣。   “妾,多谢夫君。”阿斯翠娅真情流露。   刘备伸手扶起:“你我夫妇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万事俱备。择万里无云,风平浪静之日。雏鸦号悄然出海。绕行顿逊海崎,奔赴裸人国。   如前所说,时下航线,皆走沿海航道。除去辨识航向,避大风大浪。随时登岸补给,亦是主因。须知,船载有限。除去尽可能装载货品,有限的舱室,还需为船员,腾出足够空间。干粮还好。然淡水储量,却不足以支撑远洋航行。需不时靠岸补充。   故,时下所谓裸人国,乃后世北安达曼群岛。 第079章 快马轻舟   得阿米娜领航,雏鸦号一路顺风顺水,抵达那罗稽罗洲。   “洲人卑小,长余三尺,人身鸟喙(面具)。既无谷稼,唯食椰子”。后世统称为“尼格利陀人(Negrito)”,又称“矮黑人”。上下无衣着,男女皆剃发。喜全身刺青,佩戴骨、贝、木、竹及树叶、藤蔓制成之腰带、臂箍、手镯并项链等饰物。   靠采集、渔猎为生。工具极为原始。能制粗陶、独木舟,会用藤条、蔓草编织器皿。不懂驯养牲畜,亦不通农作。   雏鸦号绕行大岛,刘备举千里镜眺望。   只见岛屿自上而下,被丛林覆盖。尤其北部遍布红树林。流水蜿蜒,穿密林而过。仿佛一条巨蟒,蛰伏于丛林之中。忽隐忽现。   运足目力,隐约可见一个个硕大鸟巢,悬挂在密林之中。   情形似顿逊人居巢。只不过比起顿逊人颇具异域风情的干栏建筑。此处更显原始风貌。   红树林,湿地水浅,雏鸦号无从驶入。此亦难不倒蓟国将作寺。   通行于大河上游的革船,被将作寺良匠,改造成“赤马革船”。一改原先将充气皮囊固定于木筏之上的原始革船。由蓟王手绘图板,历经多次改进的赤马革船,类后世充气皮艇。   平时折叠存放,不占空间。用时只需充足气,便可迅速展开成船。充作救生之用。   充气所用之物,名唤橐龠(tuó yuè)。   橐龠,乃是最早的助火工具,也是风匣、风箱的前身。属于最古老的空气泵之一。   橐,以牛皮制成的风袋;龠,原指口吹管乐器,引为输风管。战国时已有此物。多为冶铁所用。时下早已普及。其由:三木环、二圆板、外敷皮革而成。拉开皮橐,空气通过进气阀入橐;压缩皮橐,橐内空气通过排气阀入输风管,再入冶炼炉助燃。   蓟国大利机关。为赤马革船充气之物,乃是畜力“机关橐龠”。   待赤马革船,于前甲板下充满气,船翼翻转,升上甲板,依次顺推入水。   十艘赤马革船,每艘可载十余人。   内外革囊嵌套,双层牦牛皮合甲髹漆。一般弓箭,断难刺破。船底还覆有搪瓷甲片,抵御暗礁划伤。赤马革船,驱动与农人潜轮屉舟类似。双人脚踏,其中一人操舵。   亚马逊两两对坐。列盾身侧,将赤马舟团团护住。快马轻舟,分波逐浪,驶入红树林沼泽湿地。   湿地深浅,与潮汐相关。刘备抵达时,正值落潮。水深尚不能没顶。   水中杂草尤其多。所幸潜轮自带旋刃,可轻易斩断缠绕。   随深入红树林,一座座鸟巢,终于揭开面纱,显出原貌。   “夫君快看。”阿斯翠娅一声惊呼。   刘备看得真切。巨巢乃由藤条、蔓草编织而成。绝非鸟兽所为。且巢巢之间,还有滕梯悬索相连。彼此串联,绵延无尽。正是“巢居人”。   再举千里镜细看。果见居巢下方数尺,有一明显水线。必是历经涨潮所浸染。   岛夷深谙潮汐规律,筑巢于红树林顶。如同农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涨潮渔猎,退潮休息。尤其红树,根系盘匝,犹如天然迷宫洞穴。退潮后,多有鱼获搁浅。岛夷下巢采集,得来何其容易。   行不多久,赤马革船转过一道弯。忽与一众摸出鱼虾,正胡吃海塞,大快朵颐的裸国人,四目相对。   二方人马,一时鸦雀无声。   少顷,忽起骚动。矮小裸国人,互相撺掇,语速飞快。待再看来,竟纷纷流下口涎。看看手中白嫩鱼虾,看看赤马船上肤如凝脂七尺长人。   如群鸭扑水,蜂拥而上。   凡色白,皆是美味。   “速射!”女王一声令下,赤马舟箭如飞蝗。   血花迸溅。小矮人纷纷惨叫毙命。麦积山冬狩时,蓟王便见识过亚马逊箭阵。百人亚马逊,连珠快箭,所向披靡。便后机灵鬼潜水抵近船舷,亦被战矛挡胸捅穿。   片刻之后。浮尸遍地,水道犹如血染。   密林昏暗。亚马逊听声辨位,盲射深处。击杀逃亡之敌。   论群体狩猎技,亚马逊无可匹敌。榻上榻下,皆如此。   赤马革船,北进南出。抵达岛屿中央高地。   于红树林边缘下船,女战士涉水将十艘革船轻抬上岸。蓟王仰望岛屿中央,孤峰形如马鞍。必是死火山无疑。   烟柱便从山巅而来。   希雷娅言道:“巢居矮人,或以此为界。”   刘备轻轻点头:“观先前之事,裸人当食髓知味。必有船难者,被其分食。故才不顾生死,垂涎而上。”   “夫君所言极是。”阿斯翠娅得封函园第十三美人。又是前女王继承人,当不输希雷娅。   稍作休整,女战士抬革船,寻路上山。   充气革船,便于携带。六人同抬,四人轮换,轻如无物。   抵达半山腰处,灌木渐深。   女战士围列革船四周,盾矛相击,驱赶虫蛇。浑身披甲,再拉下面甲,便有毒虫蛰伏,亦无从下口。   更多走兽,被金戈撞击声惊动,四散奔走不提。   天色昏暗,蚊蝇扑面。燃艾草绳驱散。   “夫君且看。”阿斯翠娅,久经磨练,昏暗视力极佳。   仰望马鞍山头,环抱木栅楯墙。刘备一声令下。   “举火。”   周遭女战士,遂举火示意。   楯墙守卫,呼喝示警。须臾,便陆续有人登墙警备。   身缠兽皮,手持木弓。兵器武具,多为就地取材,并无多少铁器。   “来者何人。”精纯汉语。   听口音,当是交州人士。刘备反问:“尔等又是何人?”   “莫不是幽州来客。”那人大喜。亦听出刘备乡音。   “然也。”刘备又答。   “所抬何物?”那人忙问。   “赤马革船。”刘备答曰。   “能渡海否?”那人追问。   “渡海不济,然送尔等登船足矣。”刘备笑答。   “莫非足下另有大舡!”那人惊问。   “然也。”   “速速入砦!”   尖木砦门,徐徐升起。一队衣衫褴褛,肤色各异人等,持板楯石矛,出砦相迎。为首之人,身着破烂汉服,捉襟见肘。与刘备四目相对,这便躬身下拜。   “交趾万震,见过阁下。”见刘备气宇轩昂,不怒自威。来人改口尊称阁下。 第080章 火山女王   刘备笑道:“免礼。”   万震浑身一震。莫非,阁下亦不足以尊之?   不及多想,刘备已先开口:“何以沦落至此。”   “说来话长。”万震伸手相邀:“且入砦中一叙。”   “请。”   应万震所请,十艘赤马革船,亦搬入山砦。逃生之物,焉能等闲视之。   步入山砦,便有各色人等,从干栏木屋内,鱼贯而出。冲刘备一行,指指点点。尤其赤马革船,更是万众瞩目。   见一干人等,奇装异服,肤色各异。刘备这便了然。必是历次船难遗存。换言之,此处乃船难多发地。过往船只,穿越狭长水道时,常被海贼劫掠。   果不其然。此岛位于多国交界,尤其身毒与扶南等周遭大国,皆鞭长莫及。故常有海贼出没。劫掠过往船只。   “海贼之害,远甚流寇。”万震亲身遭遇,有感而发:“且多行淫祀。劫掠之后,常将船上一干人等,四处捆绑,而后凿穿船底,任其溺毙,祭祀海神。”   “竟有此事。”刘备心中一动。却不知与杀害阿米娜双亲的海贼,是否为同一批。   “异域多奇闻,徼外多怪事。在下亲赴海外,本为博闻广记,以待编纂成书,名传后世。不料竟遇海贼,沦落至此。”万震慨叹。颇多生不逢时。   “哦?”刘备随口一问:“此书何名。”   “《南州异物志》。”万震脱口而出:“已编纂过半。”   “甚好。”刘备欣然点头:“待书成,自当拜读。”   “敢问阁下,究竟何许人也?”万震悄声问道。   “蓟国刘备。”   “莫非……蓟王当面!”万震惊喜不定。   “正是孤王。”刘备笑答。   “王上何故,登此孤岛。”万震求问。   刘备手指砦中烽火台:“遥看此岛烟柱冲天,似是烽火狼烟。故登岛一探究竟。”   “原来如此!”万震转而问道:“王上此行,可是为寻大秦战姬。”   “何以知之。”刘备反问。   “天下皆知,王上三百御姬,皆出大秦。身长七尺,金发蓝睛,能征善战,不弱须眉。见身旁护卫,虽皆覆遮面,相貌不显。料想,必是函园宫姬无疑。”万震答曰:“且砦中女王,亦是大秦战姬。”   “果真如此!”阿斯翠娅惊呼。坐实此行目的。   “此砦便是女王领众人所建,如何能假。”万震答曰。   “人在何处。”刘备追问。   “正领人巡视海岸。”万震答曰:“漂流岛上之人,若被岛夷先见。必死无疑。”   “原来如此。”刘备心领神会。既是海难多发地,必时有人漂流上岛。   砦中干栏长屋,便是议事大堂。虽别无装饰,却胜在朴素自然。皆是岛上难民,亲手搭建。   又闻,岛上无固定水源。椰果亦有限。另有陶器若干。乃就地烧制。用于雨季时,存水之用。   砦中另有天然深坑,蓄满淡水。如前所说,此岛乃死火山。马鞍形孤峰,便是火山口。正好用来蓄水。奈何烈日曝晒,骄阳似火。便有积水,亦被蒸发,难以留存。后一干人等,围山口造干栏圆楼,搭建顶棚遮阴。又深挖火山口蓄水。这才足够日常所需。   火山口挖出淤泥,另行烧制成陶器。如此多方利用,从无到有,遂成今日气象。   刘备四处看后,欣然点头:“当不虚此行。”   “女王何名?”阿斯翠娅问道。   “众皆不知。尊称‘火山女王’。”万震答曰:“《神异经·南荒经》:‘南荒外有火山,其中生不尽之木,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或是其出处。”   “此山无火,何以得此名号。”阿斯翠娅号血巢之母,远不及火山女王。   “此名号乃先于岛夷中流传。”万震答曰:“岛上无火,夷众皆食生。待女王登岛,山上方见火光。后又点燃狼烟,烟柱冲天,遂得此名。”   稍作停顿,万震又道:“女王色深,如炭炙火烤。或亦是来由。”   “必是族中姐妹。”希雷娅言道。   “嗯。”刘备又问:“何时得归?”   “日落当归。”万震又答。   “甚好。”即来则安。刘备一行,遂坐等火山女王归来。   待日悬海面。忽听砦外象鸣。   刘备一愣:“此岛莫非也有象群。”   “一看便知。”希雷娅等人早已急不可待。   不等万震赶来相请,刘备一行已自出长屋。   但见一头战象,步入山砦。背上之人,衣不蔽体,肤色古铜。头戴鸟羽假面,身披斑斓彩衣。尤其“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刘备等人,鹤立鸡群。背上火山女王,四目相对,这便出口相问:“你是何人?”   闻此声,阿斯翠娅脱口而出:“阿蕊娅(Aria)!”   象背女王,亦脱口而出:“阿斯翠娅?”   “是我,是我。”待阿斯翠娅胡乱掀起搪瓷假面。已有泪流。   “好久不见。”女王希雷娅,随之揭面。   “天哪,希雷娅!安娜塔西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达莉娅……”   姐妹相认,感人至深。   自从最后的栖息地被攻破。一干人等,各奔东西。期间生死交替,十不存一。本以为,终老荒岛,了此残生。不料竟有今日重逢。   姐妹情深。刘备感同身受。   许久,待众人心情平复,希雷娅这才为刘备引见。   “夫君,漩涡·阿蕊娅。”   女战士单膝跪地:“拜见夫君。”   落落大方,敢爱敢恨。   “不必多礼。”刘备伸手示意。先前一番长谈,希雷娅已告知前后诸情。尤其除女王血咒。作为唯一的王,刘备是命中注定的伴侣。   无论肉体还是精神。   诚如刘备所言,果然不虚此行。   事不宜迟。待天明,刘备便原路折返,登雏鸦号,驶往顿逊河口。数日后,领水衡都尉一众属舰队,登岛驰援。   火山女王言道:岛夷之害,乃是其次。海贼方是此地心腹大患。只需无人漂流岛上,岛夷自无人可食。宜将海贼悉数拔除,解东西航道之大害。   刘备欣然点头。这便绕行群岛,一边择址兴建军港。一边搜集海贼情报不提。 第081章 荒岛求生   那罗稽罗洲,“人形卑小,容貌黧黑”。此荒洲,由北、中、南,三座大岛及周遭小岛组成。计有二百零四个岛屿。   自北向南,群岛呈长串形,总长千一百余里。海岸曲折,水道纷歧。有一系列穹窿形丘陵地带,平行排列。最高马鞍峰(萨德尔峰 Saddle),位于北大岛。   经水衡都尉属舰先遣队,登岛实地勘察。那罗稽罗洲平地很少,仅有少数宝贵谷地,可供耕种。深井可出淡水。特产椰子及红木。   只需港口建成,驻守一支分属舰队,当可自给自足。   工匠言,中大岛东海岸宜造港津。周遭谷地,皆可辟为良田。刘备欣然应允。   命后续船队,继续输送物料。先期运至顿逊河口,预备修建西顿港的诸材,皆输往那罗稽罗洲。兴“稽罗港”。   雏鸦号则假扮成过路商船,绕岛游弋。诱海贼来攻。   那罗稽罗洲岛夷,皆是食人部落。故岛上并无海贼巢穴。先滨水下锚。督造长堤,而后圈建港津。立机关楯墙,防御岛夷偷袭。而后不断逆进。深入内陆,圈占谷地。   岛上森林茂密。就地取材,何其容易。待日落,收工入船,饱食安睡。蓟国大舡,亦坚木包铁,铁壁铧嘴。更有挹娄庐士居高守备。三尺岛夷,仰望巨舰。如同蚍蜉撼大树。   不出数日,港口已规模初具。   向化岛夷来不及。先将火山遗民,尽数迁入,充填营地。多年荒岛求生,让船难遗民对岛居生存,了若指掌。且比起先前火山简易营地,稽罗港可谓判若云泥。   楯墙坚木包铁,内设机关推杆。望楼、箭塔、烽堠,林立。足可保营地周全。外出皆车行。机关马车分拆拼组成工匠行营。亦可守备岛夷突袭。   就地取材,层层推进。半月之内,港口已扩大数倍。高楼塔吊,拔地而起。深水井亦掘毕。这日,不断绕岛巡弋,穿越北大岛,充作饵舰的雏鸦号,终被伪装成渔船的海贼盯梢。   “主公,那几艘渔船有异。”自幼长于船上的新任少府海丞阿米娜,首先觉察到异常。   “何以见得。”刘备举千里镜眺望。   “看渔船航向,便知其顺流而来。此时恰逢退潮,鱼群回游大海。渔船追之不及,岂有鱼获。”   “原来如此。”刘备眺望渔船,一众渔夫及渔具,并无异常。原来航向与洋流不对。   鱼群随波逐流,渔船当逆进,方能迎头撞上,收获满满。如此追着鱼群,焉有所获。此地洋流走向,自非刘备所知。   几艘渔船,趁机分掠。迂回雏鸦号周遭。待抵近,便有渔夫高举盛器,大声叫卖。   沿途补给,亦是商船常态。   得蓟王应允,阿米娜顺下左舷,与之隔空对话。   双方一问一答。有说有笑,看似闲聊。先买鱼获,再问沿途海况、野港。诸如此类。渔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阿米娜频频点头,笑容可掬。渔夫见其渐渐放下戒心,遂旁敲侧击,询问雏鸦号上诸情。   阿米娜虽多有隐藏,然言语间,却也有意无意,露了些底。   只说是受海外黄门署所派,远赴比景。   大汉于徼外诸国,设黄门署寺。专为宫廷采买海外奇珍异宝,年年输往大汉。便是海贼亦有耳闻。渔夫得闻,心中窃喜。必是条大鱼。   闲聊几句,纷纷四散而去。   目送渔船远去,阿米娜嘴角微翘:“鱼儿上钩。”   这便回爵室通禀:海贼多藏于近海荒岛,一旦选定苦主,必倾巢而出。围追堵截,紧咬不放。过往商船,多满载辎重,船速远不及贼船。且论熟悉海况,海贼亦远分非商船可比。故凡有所出,必有所中。许多船队,多行断尾求生。刻意将尾船丢弃,加速逃离。   刘备轻轻颔首:尾船所装,必然价低。   阿米娜言道:正如主公所言,尾船多是不值钱的奴隶。   原来如此。比起茶砖、香料、丝绸等,高价之物。奴隶,确实不值钱。更何况,与高价品相比,奴隶还需进食饮水。尤其在茫茫大海之上,食物饮水,价值更显不菲。且还需不时靠港补给,拖慢船队。   然若无奴隶吊尾。如何能摆脱海贼追击。   于是约定俗成,无论船队贩运何物,皆置一艘乃至数艘尾船,贩运最不值钱的奴隶。   正因如此。海贼劳师动众,所获甚微。于是常迁怒奴隶,将整艘船凿沉。   今日方知大航海隐秘。刘备不由得一声叹息。   原来,贩卖奴隶,不为赚钱,只为保本。难怪如此价低。   沉吟片刻,蓟王忽问:“如你所言,海贼如群狼,一旦认准苦主,便倾巢而出,紧咬不放。”   “正是。”阿米娜不知蓟王何意。   “如此,当全歼海贼,杀奔老巢。尽数屠灭,不留鸡犬。”   “只此一船,如何完胜。”阿米娜言道:“且海面宽阔,无从设伏。遥见先锋舰队,贼船必如鸟兽散。如前所说,贼船载空,迅捷如飞。大舰追之不及。”   刘备微微一笑:“无妨,稍后必见分晓。”   “诺。”阿米娜这便领命。   刘备又冲希雷娅等人,面授机宜:“尽取舱内辎重,如此如此……”   “诺。”希雷娅不疑有他,亦领命去。   雏鸦号,乃集蓟国造船术之大成。比起船大窄少的一般海船。雏鸦号却以斗舰之身,盛楼船之量。   若无兵士挤占舱室。当可满载一万石。   刘备此来,只携带一百亚马逊,一百绣衣吏,余下八成舱室,皆装满补给。尤其美酒、干粮、丝绸、钱币。皆有携带。毕竟乃王驾出巡。遇徼外野人,行互市赏赐。两手空空,岂非有失体面。   闻海贼行群狼战术。蓟王这便计上心来。   以甲板为界,史涣领绣衣吏,守备船舱。希雷娅率亚马逊,拱卫船楼。   杀一众海贼足矣。   船上船下,依令行事。   午后,便有大小贼船,蜂拥而至。   刘备举千里镜,远窥各式贼船。其中一艘大型三层排桨帆船,挂满血淋淋的人头,必是海贼王旗舰。   “投饵。”蓟王一声令下。 第082章 狭路相逢   蓟王一声令下。亚马逊女战士,遂将一个个橡木桶,投入海中。   见雏鸦号,丢货减重,欲轻船逃亡。海贼纷纷叫嚷挥刀。舱内守卫,奋力抽打奴隶桨手,加速划桨。排桨帆船,因是排桨并风帆,二力驱动。船速自比帆船迅捷。尤其航行轨迹可人为操控,故桨帆船比风帆船,海战时优势尤为明显。   传闻。乃古希腊人首造桨帆船。远在《荷马史诗》描述的时代,希腊人便已乘坐二十桨战舰,巡弋地中海。稍后又增至三十桨,并五十桨。因受船身所限,桨位不足。多列桨位,应运而生。最著名者,莫过三列桨帆船。三列桨帆船,拥有一百七十名桨手,一百七十支船桨。同时划桨,速度极快(可维持7.5节航速,长达六小时以上)。   五百年,匆匆一瞥。   古希腊人称雄的地中海,已成罗马帝国内湖。   作为吞金巨兽的大型桨帆船,荣光不再。然各类桨帆船,依然活跃的地中海沿线。   眼前这艘海贼王旗舰,便是三列桨帆船。   此船,吃水浅、船体细长、甲板极小。虽有单桅帆辅助航行,然浆手才是主动力。就刘备所知。此类战舰,仅适合近海航行,无法掠海远航。虽说优缺点皆十分明显。却是早期腓尼基海军、希腊海军、迦太基海军乃至当今罗马海军的主力战舰。   最初,只为混运弓箭手及长枪兵。后加装金属撞角、钩爪、石弩等,又逐渐扩容,甚至出现三百名桨手的五列桨战舰,使得桨帆船,乃至中世纪早期,皆有大用。   然,自斜挂大三角帆并尾舵发明后,往来商船便弃用桨帆船。   正如运奴利微。究其原因,浆手一路吃喝拉撒,性价比实在太低。   桨帆船,于商人无用。于海贼却有大用。奴隶来源充足乃其一。操控好,冲刺快,正适用于围追堵截过往商船乃其二。   正如眼下这般。   橡木桶被雏鸦号不断抛下海。便有路过海贼,打捞上船。一刀劈开,美酒喷溅。竟是号称液体黄金的蒲桃美酒。再看火漆,乃是产自罗马,仅供达官贵人,最为昂贵的费乐纳斯(Falernian)!   如此贵重,竟被先弃。可想而知,船上所载,价值几何。   海贼一边分出小艇,打捞美酒。一边紧咬不放,誓要追上这条大鱼。   见雏鸦号,慌不择路。偏离航道,逃向裸人岛。海贼王切齿冷笑。大声呵斥手下,鞭笞桨手。加快船速不提。   “满帆。”见鱼儿已上钩,蓟王下令。   便有船员搬动机关,带动轮轴,徐徐转动桅杆。三桅鸾翼帆,随之风满。脚底一振,浪花渐起。雏鸦号加速脱逃。   桨帆船上所悬单桅帆,如何能与三桅鸾翼帆相比。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海贼王大怒。跳下船舱,连砍数人。满脸横肉,只手捉刀,杀气逼人。一众海贼,噤若寒蝉,急忙从底舱捉来桨手替换。   皮鞭挥舞,后背血迹斑斑。   奴隶奋起余勇,拼命划桨。   “莫慌!”泄去戾气,海贼王稳住阵脚:“岛上裸人,好生啖人肉。且遍生红树,无处登岸。分船绕行,围堵宝船。”   “遵命!”   围追堵截,群狼战术,何必稀奇。   雏鸦号,爵室。   举千里镜远眺,见海贼桨帆船,一分为二,绕行大岛。刘备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利欲熏心,首尾不顾。”   一群土著海贼,如何能知计谋之高妙。   如前所说。那罗稽罗洲,由北、中、南,三大岛及周遭小岛组成。自北向南,呈长串形。海岸曲折,水道纷歧。   雏鸦号,绕行北大岛。看似慌不择路,窜入一条北大岛与中大岛,所夹狭长水道。   两侧礁石遍布。稍有不慎,船毁人亡。   如此同时,更加熟悉此处海况的海贼,亦两头围堵,齐入狭长水道。   紧追不舍,日已西沉。   “哈哈哈——”见雏鸦号走投无路,海贼王狞笑不止。   挥刀一指,大小贼船一拥而上。   “杀——”   虽不是汉话。然料想海贼口出,必是喊打喊杀。   待海贼王旗舰,亦入水道。刘备欣然一笑:“火箭为号。”   “诺。”   便有连珠火箭,直射半空。   伏于临近离岛的水衡都尉属舰,倾巢而出。   帆樯如林,前后夹击。将大小海贼船,堵在狭道之中。   狭路相逢勇者胜。   见对面来船,忽起骚乱。海贼王猛然回望,顿时目眦尽裂。   蓟国楼船,制霸四海。区区三列桨帆船,当真小巫见大巫。   且蓟国大舰,皆“铁壁铧嘴”。船身遍布搪瓷装甲,船首水线下,暗置铧嘴,可冲犁敌船。更有弩炮,霹雳发石车,等远程攻击利器。   待入射程,投石齐射。   石弹呼啸砸下。   水柱冲天,碎木迸溅。脑浆迸裂,血肉模糊者,比比皆是。   虽说海上齐射,命中率有限。然大小贼船,拥入狭窄水道,排桨相接,舟船密集。亦成就了这场歼灭战。   石弹不比油瓮。若投油瓮,非但更远,且还能火烧连片。只因居中饵船雏鸦号上,还有蓟王当面。一旦纵火,延烧海面。我主危矣。   “破围——”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海贼王旗舰,尺寸最大。周遭挤满大小贼船,相互碰撞,多有落水。排桨崩折,亦常有发生。   慌乱中,石弹又袭。   血肉之躯如何能与顽石相击。甚至有小船被多发轰击,四分五裂,沉入水底。   巨舰远射,石落如雨。   凡有击中,必起血崩。若不幸接连命中砸穿。瞬间船毁人亡。累及奴隶桨手,与船同沉。   目睹满船桨手,无动于衷,沉入海底。   刘备忽问:“奴隶因何不逃。”   “回禀主公,奴隶皆被脚链,锁于浆位。船在人在,船毁人亡。此生无法脱身。”阿米娜言道。   “竟有此事。”刘备不由皱眉:“传命停止射击。”   “主公?”阿米娜大惊:“海贼刀头舐血,悍不畏死。若接舷白刃,恐有伤亡。”   “无妨。”刘备言道:“传令,前后合围,弩炮破敌。”   “诺。”旗语发出,巨舰徐徐逼近。   “哼哼!”以为石弹射尽,海贼王终觅得一线生机:“并船接舷!”   “接舷!接舷!”死里逃生,一众海贼,面色狰狞,弯刀并举,胡乱叫嚣。   “海神庇佑!” 第083章 一网打尽   俗谓“光脚不怕穿鞋”。又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正反所言皆一样。   蓟国大舡,又何尝不是吞金巨兽。不然飞云、盖海二舰队,如何作价三十亿。宜当珍惜。不可滥用。   霹雳发石车,自前甲板升起时。机关船帆已如折扇,自行收起。如此才不误射击。不借风力,潜轮随之发力。水衡大舡,并排连舟,徐徐逼近。   海上坞堡,庞然巨物。先前距远,不知尺寸。待迫近,海贼方知其巨大无朋。   仰望装甲船身,犹如被困高墙之下。苦无云梯,如何接舷!   挹娄庐士,箭发如雨。   海贼装备轻薄,纷纷中箭毙命。   因船速不快。水下铧嘴,未起冲犁,只抵退贼船。饶是如此,后方贼船躲闪不及,接连碰撞。剧烈摇摆中,便有海贼失足落水。惨遭乱箭射杀。   更多海贼,拥挤一处。高举弯刀,密集列队。亦有人拼死掷出飞爪,欲攀上巨舰。   不料攀爬中,露出后背。遂被乱箭穿心。崩血落水。   巨舰四面合围,一路推抵。大小贼船,全无抵抗之力。相互挤撞,乃至淤塞。便是海贼王旗舰,亦夹在贼船之中,动弹不得。   海贼挥刀叫嚣,相互壮胆。终归要真刀真枪,白刃接舷。   “下来啊,下来啊——”不用想,也是此意。   嘭!   头顶一声闷响。   海贼齐齐缩颈。   但见一张银鳞大网,迎头罩下。满船海贼,躲闪不及。皆被网罗其中。刀砍斧劈,火花四溅,难伤分毫。更加倒刺入肉,皮开肉绽,不敢发力。惨叫声中,罗网猛然收紧。脚底一滑,海贼悉数被拖拽下水。   钢丝刺网,两头扎紧。   网中海贼,插翅难飞。   更有甚者,刺网入水后,竟未提起。反将满网海贼,浸没海中!   一时水花翻涌,更有一只只手臂,竭力伸出海面。先是疯狂挣扎,而后渐渐无力,最后宛如礁石,毕露青筋,僵硬无比。   待涌水彻底平息。拖绳方才迟迟收紧。将刺网提出海面。   网中海贼,悉数溺毙。   网口张开。死尸崩落的场面,令人窒息。海贼无惧生死。然如鱼虾,被人一网打尽。生生拖入水中,活活溺毙。此等死法,何其憋屈。   尤其目睹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同伴,下一刻双目圆睁,挺尸落水。心头惊怖,可想而知。   便在此时,闷声如雷。   一张张银鳞大网,四面开花。兜头罩下。   惨叫声中,外围海贼,悉数落水。厚厚的白刃战阵,凭空薄去半幅。   再待刺网,迟迟出水。海贼尸身,轰然崩落的场面,终令余贼破胆。   “啊啊啊——”有人疯狂劈砍同伴,有人鬼哭狼嚎挥刀自残,更有人双膝跪地,仰问神鬼。无论场面如何疯狂。   刺网不疾不徐,又当头罩下。   如此反复。待将余贼一网打尽。忽听网中有人用生硬汉话,高声呼喊:“大舡谁人为首,可敢与某一战!”   声音撕心裂肺,远近得闻。   吊网闻声停顿。   俯瞰蓟王座舰,无动于衷。吊网随即入水。将海贼王,连同一众心腹宿贼,齐齐溺毙。   见阿蕊娅目露不解。   女王希雷娅答曰:“恶贯满盈,无名鼠辈。死不足惜,何须夫君动手。”   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亦笑道:“夫君身系千万国民。区区海贼岂配挑战。”   “原来如此。”阿蕊娅心领神会。并非夫君胆怯,不敢应战。   “何时侍寝?”女王笑问。   “还,没准备好。”阿蕊娅吞吞吐吐。   “就今晚吧。”女王言道:“全灭海贼,宜当稍加庆贺。”   “庆贺与侍寝有何干系?”阿蕊娅不解。   “贞落见喜。”周遭女伴,异口同声。   于廊下瞥眼爵室内蓟王英俊侧颜。火山女王阿蕊娅,双腮一时滚烫如火。   战时,女战士廊下守备,谨防海贼登船。故爵室内,唯剩蓟王掌控大局。目睹拥挤抱团,准备白刃血战的海贼,竟毫无还手之力,分分钟全灭。阿蕊娅心中震惊,可想而知。   扪心自问。蓟国水军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海战规则。   远距离投石轰击。近距离一网打尽。再加挹娄庐士,居高下射。另有铁壁铧嘴,冲犁破阵。横行七海,无可匹敌。   累日来,姐妹们已告知许多东迁内情。   如何抵达遥远的绿洲,又如何完璧归蓟。蓟国千里国土,千万国民。王宫横竖一里,巍峨壮丽……   新三柱神的确立。还有历代女王血咒的消除。   亚马逊部族,正焕发出勃勃生机。   须知。亚马逊诞下的王室血脉,亦生而高贵。人可分得一城之邑。坐享其成,必不甘心。待长成,当泛舟海外,开辟领地。夫君未雨绸缪。探路先行,圈建港津。为诸子辟一席,立足之地。   父爱深沉,莫过如此。   诚如三墩少时所言。想我母子二人,妻妾八人。百亩美田,食之不尽。后家大业大,唯有奋起。积攒家底,足够子嗣分润。   先前。女王问,还生否?   蓟王颇多踌躇,便虑及偌大家业,恐不足分。   待西征罗马,再说不迟。   满船海贼死尽。舱下奴隶桨手,唯剩些许海贼监工。史涣领绣衣吏登船,悉数了结。   震惊犹未醒的阿米娜,强作镇定,大声呼喝。表情麻木的奴隶,眼中渐有亮光。待打开脚镣枷锁,离开桨位。走上甲板,许多人双手掩面,喜极而泣。   观此情景,阿米娜忽然无惧。   想我蓟王,爱恨分明。惩奸除恶,从不手软。至于手段,为最大得利,无所不用其极。将海贼一网打尽,悉数溺毙。既无损自身,又保全奴隶,屠灭海贼。一石三鸟。   舰队重返稽罗港。阿米娜逐次甄别。   从中择选数人,引来与蓟王相见。   奴隶桨手,对救命之恩,自当感激不尽。但有所问,必有所答。桨手随贼船,往来各处。贼人藏身之地,藏宝之处。消息何来,如何销账,何人庇护,同伙几何,皆心知肚明。   刘备命阿米娜悉数记录在案。   稍作补给,雏鸦号便又扬帆出港。剿灭海贼老巢,挖掘海贼宝藏。战争红利,如何能不动心。   诸多桨帆船,亦由良工改造成蓟式船只。填充港口所需。 第084章 海贼宝藏   海贼巢穴,位于一座靠近殑伽河(qíng jiā恒河)口的无人荒岛。   背靠殑伽河三角洲。凡有风吹草动,便可逆流而上,远遁密林深处。   盗贼藏宝之地,亦在广袤数千里的殑伽三角洲内。洲内枝津交错,河汊纵横。尤其南部入海口,皆为红树林沼泽湿地。河水多穿行于密林之中。两岸常有猛兽出没。若非熟悉水路,定无人知晓。   然,正因贼船皆是桨帆船。故往来运送抄掠所得,奴隶桨手必然跟随。记下路径。   海贼一战尽灭。巢中只剩老弱病残孕。孕妇多是女奴及苦主妻女。其中悲惨,可想而知。攻入巢穴前,蓟王言道:除妇孺,悉数屠尽。   史涣自领命去。   追魂弩下,伏尸遍地。便有盔甲,亦被洞穿。   将妇孺救出,积财掠空。一把火烧成灰烬。   果然“杀人放火金腰带”。更何况乃杀贼所获。幸得阿米娜提前知会。放火前,史涣命桨手,将诸多卷轴集簿,先行运回。   知识乃无价之宝。自当珍惜。蓟王亦如此想。   时下西陆书籍,多为羊皮纸及莎草纸卷轴。   莎草纸由古埃及人首创。用盛产于尼罗河三角洲的纸莎草茎制成。后广泛出口到古希腊,甚至遥远的欧洲内陆及西亚地区。直到中世纪,才被从阿拉伯传入的纸张所代替。   须知。莎草纸,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纸张。乃是草茎。   海贼洞窟,浓烟蔽日。稍后有访客寻烟而至。只在满是灰烬的洞穴中,发现一座巨大骨堆。一干人等,屁滚尿流,拼命逃回。后谣言四起,再无人敢登此荒岛。   单单海贼巢穴积财,便装满一艘水衡大舡。可想而知,海贼宝藏,又当如何。命其先行折返。刘备领余下船队,逆入殑伽河口。寻找海贼藏宝地。   这支海贼,盘踞多时。传闻已不下数十年之久。期间,吞并数股海贼后,称霸一方。有大小桨帆船百余艘。数千贼众。规模之大,出乎意料。   结果悉数溺毙。葬身大海,自行献祭。   后将尸体打捞上岸,付之一炬。挫骨扬灰,莫过如此。   殑伽河之广大,刘备终得亲身体会。如同后世亚马逊丛林。时下,乃是一处未曾开发的处女地。丛林内亦有野人部落。不与外人接触。见大舡驶过,纷纷于林中窥探。刘备趁机举千里镜细观。人种与林邑、扶南类似。拳发色黑,衣不蔽体。表情各异。有人畏惧,有人好奇。   刘备默记于心,不去打扰。时下,此处或属身毒。具体为哪国所有,刘备尚未得知。便是蜀身毒道,亦绕过此地。   金银沉重。水浅必无法通行。海贼往来运输,皆走水路。当是蜿蜒大河无疑。正因如此,刘备方才领水衡大舡同往。不怕搁浅坐滩。   有桨手领航,一路无阻。于丛林深处,一无名河口登岸。步行数里,见一隐秘洞窟。需穿过一座天然树洞,方能抵达。洞窟周遭,散落一地骸骨,恶臭扑鼻。引路桨手言,皆是搬运财物的奴隶,被海贼灭口。久而久之,便是林中野人,亦不敢靠近。成为生命禁区。   如此,反倒成全了海贼。再加奴隶尸骸,被林中野兽啃食。周遭亦常有兽群出没。生人勿进。然,再凶猛的野兽,又如何能抵挡追魂弩齐射。   不及靠近,便遭乱箭射杀。丛林自古以来,便是亚马逊女战士的狩猎场。蛰伏其中的猛兽,又如何能逃过女猎人一双慧眼。得女王希雷娅指点,刘备甚至亲手射杀了一条设伏头上的斑斓巨蟒。   飞虻箭穿脑而过。树丛如遭暴风肆虐。树动枝摇,叶落如雨。数丈巨蟒,轰然坠地。蜷缩狰狞,许久才断气。   希雷娅笑道:“依我族习俗,夫君当可将蟒蛇拥为专属徽记。并于名前加上与蟒蛇相关之前缀。”   刘备一笑了之。亚马逊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故无有姓氏。得前缀,便等同于获得真名。   话说,三墩得真名刘备,亦历经磨难。尤其刘平与刘备之争。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追魂弩,实乃大杀器。   尤其绣衣吏人手一把,日不离身。弩上皆有专属刻印。非绣衣豪侠不可匹配。   百步内,能穿三重甲。可想而知,便是丛林巨蟒,又能怎样。绣衣吏皆披黑龙鳞。刀剑难伤。搪瓷鬼面,下藏呼吸面罩。遍地毒虫瘴气,亦不损分毫。   否则,刘备如何敢深入原始丛林。   这片丰镐之地,尚无人问津。便是蜀身毒道上商贾,亦绕行此地。足见荒芜。海贼多为周遭开化野人,熟知内情。   举火将入洞窟。顿时金光扑面。   金银珠宝,琳琅满目。各种黄金器皿,罗马、贵霜金币……堆积成山。海贼历代积财,恐不下林邑王宫窖藏!   连搬三日,满载而归。刘备言,仍取三成犒赏有功。   绣衣豪侠,轻财重义。不义之财,分毫不取。既是主公所赐,自当皆大欢喜。   回航时,累日来足不出舱,一直研究海贼文献的阿米娜,终有所获。   海贼抄掠成性,往来如风。熟知殑伽三角洲水路。对洲内野人部落,知之甚祥。如何交涉、交易,以物易物,处理纷争。诸如此类,皆有详细说明。   蓟王得知,如获至宝。   殑伽三角洲,河川密集,水源丰沛。两岸沼泽地,皆可圩成美田。尤其水路通畅,万石大舡,千里迂回,通行无阻。若能与林中野人,达成共识。换来一片滨水土地,圈建港津。而后循序渐进,向化林中野人。不出数代,当可为大汉所有。   虽心中早有预料。然当真泛舟南下,方知世界之大。   再想洛阳少帝并南阳新帝,叔侄之争。刘备不由得一声叹息。   江河日下,内斗不息。   人皆不知,十三州外,还有广袤无主之地。蓟王不过稍加涉猎,便获百亿之利。可想而知,待诸子长成,深入经营。利益难以估计。   诸多珍物特产,先不论。单说种田,一季三熟。有岂止耕一余三。   “主公!”又过一日,阿米娜惊喜来报。 第085章 女海贼王   “专掠海贼的女海贼王。”刘备亦是一愣。   “正是。”阿米娜答道:“海贼卷轴上言,女海贼王,时常蛰伏洲口荒岛,抄掠满载而归的海贼。”   “可知来历。”刘备又问。   “无人知晓其出身。”阿米娜摇头。   “殑伽(三角)洲,广袤无垠。洲口荒岛,星罗棋布,不计其数。”刘备有感而发:“女海贼王,必藏身于洲内某处。甚至与海贼毗邻而居,亦未可知。”   “海贼亦如此想。”阿米娜言道。   灵光一现,刘备忽言道:“速速转向,重回海贼藏宝地。”   “夫君何意?”希雷娅不解:“海贼藏宝,已被搬运一空。何必重回?”   “女海贼王,常蛰伏洲口,抄掠满载而归之海贼。”刘备笑道:“换言之,女海贼王,必对海贼行踪,了若指掌。然以海贼之谨慎:奴隶桨手皆锁于桨位,与船同休;凡入宝库之奴隶,皆就地灭口。如何能反被女海贼王劫掠。”   “林中野人。”希雷娅已想通一切:“必是红树林中野人,充作耳目。为其通风报信。”   “正是如此。”阿米娜亦醒悟:“先前逆入洲口水路,便有野人于岸边窥探。如此想来,必是受女贼王指派。”   “速请万震来见。”刘备已有计较。   “诺。”少顷,便有机关游艇,送万震登雏鸦号。   “拜见王上。”万震,字文兴。以弱冠之身,远游海外。立志编纂《南州异物志》,名扬后世。不料乘商船往来各国时,遭遇海贼,流落裸人国。后与火山女王等,一并得救。蓟王见其颇有实才,欲重用。故令其随行。   “文兴免礼,座。”   “谢王上。”万震一身儒服,文质彬彬。与先前流落荒岛,衣衫褴褛,不可同日而语。   “文兴可知殑伽洲中野人。”刘备开门见山。   “略有耳闻。”万震言道:“常有海船,停靠洲口荒岛,补足水食。便有岛民以‘胥余(椰子)’、‘仁频(槟榔)’、‘并闾(棕榈)’,并藤器等物,求换铁器。大如两指之铁,可换十胥余。野人唤‘铁’,作‘卢呵’。只因岛无寸铁,岛夷皆以砗磲、蚌壳磨铦为刃。故以稀为贵。如若不换,则怒用毒箭射杀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蓟王言道:“二指之铁(取二指之宽),可换十胥余。”   “正是如此。”万震不知蓟王何意。   “稍后,可见其铁?”蓟王又问。   “这……”万震稍作思量,摇头道:“并未曾见。”   “如此说来,岛夷换‘卢呵’,却从未使用。然若无用,换之何用?”刘备笑道。   万震亦有所悟:“王上之意,乃受人所托。”   “然也。”刘备一语中的:“荒洲岛夷,以胥余换卢呵。必受人指使。须知。殑伽洲,时下乃不毛之地。并无工匠,亦无铁矿。试想,二指之铁,可作何用?”   “箭镞。”希雷娅脱口而出。箭镞,便是箭头。上古时为骨质、石质、青铜质。今已改为铁质。箭,便是由羽、稿(箭杆)、镞,三部分组成。   言及此处,何必多言。   希雷娅笑道:“荒洲野人受人所托,换二指之铁,锻造箭镞。”   “必是女海贼王。”阿米娜脱口而出。   刘备又问:“既是海贼,因何善射?”   “莫非女海贼王……”阿米娜幡然醒悟:“乃出(函园)贵人一族!”   刘备亦如此想。这才传令回航。   “文兴,且回。传孤之命,船队驶往稽罗港。无需跟随。”   “诺。”万震领命自去。蓟王提携之意,昭然若揭。万震焉能不知。且蓟国多“少年长吏”。万震,尚不满而立。正当大用。   与水衡属舰,分道扬镳。雏鸦号逆入洲口,奔赴海贼藏宝地。   眼前一切,皆如先前离去时,一般无二。   然亚马逊却发现端倪:“夫君且看。”   那条被蓟王用追魂弩爆脑而亡的斑斓巨蟒,被人割去了最柔软的腹皮。   刘备看了看尺寸,打趣道:“或可制战裙。”   “能追踪否?”女王希雷娅问道。   “可也。”最善追踪的攀雀·妮蒂娅,信心十足:“先前不知,乃族中姐妹刻意隐匿踪迹。既已知晓,自无可脱逃。”   “甚好。”刘备笑道:“不出为夫所料。海贼宝藏,早为女海贼王所窥。只恨宝藏皆是金银珠玉,诸如此类。别无寸铁。唯有托野人,用椰子换来。”   再联想血巢之母、火山女王。刘备忽生慨叹:“凡天选之女,皆生而不凡。”   希雷娅柔然一笑:“夫君已有所料。”   “正是。”这位在海贼中,声名远扬的女贼王。遭遇或与火山女王相似。因色深而遭贱卖。被海商并一众女奴,贩去顿逊女市。岂料途中突遭变故,流落荒洲。不知为何,得野人信赖。充作眼线。率众抄掠海贼,久而久之,遂成女贼王。   “有了。”攀雀·妮蒂娅取下一片凝结蛇血的灌木叶:“向东而行。”   “同去。”刘备笑道。许女海贼王亦未料到,刘备会去而复返。   众人寻路而行。入林渐深。   周遭多百年古木,树大根深。尤其当中一株,冠盖如云。树皮深灰,锈褐气根。正是一株有数百乃至千年之久的古榕树。   林中万株榕树,须根盘结,枝繁叶茂。更为神奇的是,这片面积广大的榕树林,乃是由一株母树,在数百年间,经由主干生发的“气生根”,落地扎根,繁衍形成。   驻足远眺,刘备不禁慨叹:“常闻‘独木难成林’。然独此树例外。”   “此林深邃,主公小心有诈。”阿米娜亦觉察有异。   “无妨。”刘备罩袍下,乃吞光麒麟铠。一众女战士,亦全身披挂。区区铁镞,如何破甲。   “戒备。”女王一声令下,亚马逊遂结战阵。护佑夫君刘备,入榕树林中。   视线渐渐昏暗。榕树林中,万籁寂静,落针可闻。   唯脚下落叶,踩之沙沙作响。   “止步。”突前女战士忽然驻足。   正是火山女王,漩涡·阿蕊娅。既号称漩涡,必善陷阱术。举盾身前,伸足一探。   偌大一片林间空地,轰然崩塌。烟尘弥漫,轰响之中,化为一巨大陷坑。   “擅入者死!”头顶一声娇喝。无数女战士,皮裙木弓,自树杈后,迅捷而出。居高临下,将刘备等人团团围住。   仰望一群佩戴鸟羽面具,斑斓皮裙,体态欣长,弓开满月之女战士。   果不出刘备先前所料。   如同这株母树。只需有一个亚马逊,深入丛林。便会诞生一个亚马逊氏族。 第086章 炎船之主   刘备打量着高居树杈之上,明显亚马逊着装的女战士,欣然笑道:“切勿轻动,此来并无恶意。”   “你是何人。”有人竟口出关中汉语。   必来自天子脚下。刘备心中一动:“既是大汉子民,因何沦落此地。”   “我之事,与你何干。”那人自不愿说。   刘备便已醒悟。许是朝中权贵家眷,因罪徒比景。后随船出海,为海贼抄掠。贩卖途中,又被女海贼王所救。辗转至此。   “请女海贼王,答话。”刘备索性明言。   “不知所谓。”那人还欲遮掩。   居中母树,已有人现身。身着斑斓战裙,头戴锦羽面具。身后护卫,皆手持盾矛。十足蛮荒,亦十足英气。   “抄掠海贼宝藏的男人,所为何来。”女海贼王亦直言不讳。   话音未落,身旁希雷娅已脱口而出:“阿莎娅(Asya)!”   “希雷娅?”   至此,刘备终是安心。   女王希雷娅掀开搪瓷面甲,走出战阵。   “是我。”   “天哪……”女海贼王不及反应,女战士已齐齐揭面。   目睹一个个“死而复生”的同伴,近在眼前。女海贼王不禁喜极而泣。   “收弓。”强行稳住心神,女海贼王一声令下。   树杈上女战士,闻声收弓。   绕开陷坑,众人遂与乘一根藤蔓坠下地面的女海贼王,相见。   姐妹重逢,可想而知。笑语欢声伴热泪盈眶。百年东迁,凋亡殆尽。所剩无几,弥足珍贵。   少顷,希雷娅为刘备引见:“夫君,凤凰·阿莎娅。”   “拜见夫君。”阿莎娅在斯瓦希里语中,便是复活之意。换言之,女战士的前缀名与本名,类似汉人的名与字。有互文之意。   母树枝杈纵横,冠盖如云。居中建有三层长屋。长屋周围分枝,还各建箭塔。这株千年母榕树,不仅造就了这片丛林,亦成为女亚马逊的庇护所。   丛生的根系,等同于栅墙。一株株大树,便是天然堡垒。为女战士遮风挡雨。躲避野兽侵袭。   生活并非刘备所想的那般艰辛。   丛林物产丰富,硕果累累。不时外出,劫掠海贼,亦有舶来品。美酒、金杯,蔬果、银盘,珍馐美馔,美酒佳肴,摆满长桌。   众人边吃边谈。   如刘备所想。阿莎娅在贩运途中,遭遇海贼。商队断尾求生,将满船女奴,弃之不顾。遂被海贼所得。岂料阿莎娅挣脱枷锁,先杀尽船上海贼。再释船上女奴。又趁海贼不备,逃入殑伽三角洲内。慌不择路,海贼紧追不舍。万幸船上女奴,竟有林中部落族长之女。由其引路,避开海贼,成功登岸,遁入丛林。稍后又觅得此处,权且落脚。渐渐壮大,遂成今日气象。   此地女战士,皆是被商人尾船贩运的廉价女奴。   得族长之女协助。丛林野人,为其眼线。阿莎娅率女战士,沿洲中纵横水路,神出鬼没。屡屡绕行背后,劫掠海贼。成就女海贼王之赫赫凶名。尤其麾下女战士,骁勇善战。海贼力战而不能胜。遂为海贼王所深忌。   关键还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论对洲中水路熟悉,海贼如何能与林中野人相比。   闻刘备已除历代女王血咒,成就唯一狮牙。自此往后,亚马逊皆无需血牙破壁。阿莎娅遵从历代盟誓,追随刘备不提。   星辰·阿斯翠娅、漩涡·阿蕊娅、凤凰·阿莎娅,三位强力女战士归队。刘备当不虚此行。   林中女战士,刘备另有大用。   “筑港?”阿莎娅斟酌言道:“林中部落,素不愿被外界侵扰。夫君若要建港,还需与族长相商。”   “可否代为引荐。”刘备遂问道。   “可也。”阿莎娅,遂命人传信。一日后,族长之女抵达。   悉知乃蓟王当面。族长之女,面露钦佩:“洲中传闻,数千海贼,葬身鱼腹。海贼巢穴,付之一炬。皆是大汉‘炎船之主’所为。”   略作思量,刘备这便醒悟。所谓“炎船之主”,乃因帆上丝线所绣赤鹿焰角徽记。骄阳之下,熠熠生辉。千帆竞渡,宛如火云天袭。洲中野人,望而生畏。遂号炎船。   大汉以火兴。刘备此来,亦为薪尽火传,焚尽蛮荒。炎船之主,可谓实至名归。   “王女谬赞。”刘备言道:“孤此来,乃为通商互市,传播大汉风仪。殑伽洲,广袤无垠。却无人问津。若能设港,海船往来。于人于己,皆有大利。”   “不知王上欲择何处立港。”族长之女问道。   回忆来时水路,刘备这便言道:“入洲不久,见一大河,西南入海。右岸丘陵,扼守河口,地势颇佳。可造良港。”   洲中水路,皆在心中。族长之女心领神会:“原来是此处。”   刘备言道:“此地,水路通达,便于出海。且又不深入洲中,扰攘林中部民。”   “王上所虑周全。果然应运而生,天降麒麟。”族长之女曾私自外出,登过往海船,随航东西。每经停一港,便下船游历。心满意足后,再潜新船出港。如此接力。不料暴露行踪,遭船商贩卖为奴。有幸与阿莎娅同船,才得以逃出生天。姐妹之情,可想而知。   “不敢。”见她眸中饱含深意,刘备谦逊一笑:“虚有薄名。实不值一提。”   见刘备目光清洌无波,族长之女遂收拢心神:“当如实回禀,家父自有定夺。”   “有劳。”刘备起身相送。   一日后,去而复返。传语蓟王:无主之地,但凭所需。   此,亦不出蓟王所料。濒临河口之丘陵高地。别无遮蔽,一览无遗。野人多藏身于密林深处。丘陵近海,自无人问津。且在丛林之外,无有归属。如同山中牛粪,先占先得。林中野人,并无异议。   待返回,刘备遂命人在此修建殑伽港(吉大港)。   并与族长之女订立通商劵书。以物易物,收购洲中特产,贩卖蓟国名产。同样,此港亦由水衡都尉所辖。   如此一来,自西而东。殑伽港、稽罗港、西顿港、东逊港、象林港、南醴港、甬东港、泉州港,串起蓟国万里海上丝路。   只需凿穿顿逊海渠,蓟国海上贸易必将大兴。 第087章 扶危济困   抄掠来的海贼宝藏。刘备不准备运回国中。   取三十亿赏有功。取十亿督造诸港。再取十亿造新船。余下五十亿,筹建岭南赀库。并在所设港津,开立分库。作用及功效,当与陇右赀库类同。   赀库大利于民,亦大利于国。尤其在扶危济困,平衡收支等,诸多方面,功效显著。   类似洛阳子钱家的民间高利贷者,蓟国早已绝迹。便是赀库之功。   只需是蓟国编户,皆有家庭及各人账户。一切收支,笔笔在列,一目了然。对于忽然增加的支出或收入,赀库属吏还会格外关注。   蓟人皆知。王上自幼丧父,因病致贫。偌大家业,质押殆尽。若非三墩麒麟天降,应运而生。孤儿寡母,必将坐吃山空。命运急转直下,焉有今时今日之大汉一藩。   将心比心。蓟王立赀库,谨防编户齐民,突遭变故,家破人亡。   凡天灾人祸。不等三餐不继,家徒四壁,乃至走投无路。便可向赀库举债。分期偿还,利息极低。足可转圜。   赀库初立,先前还有人将信将疑。待突遭大难,举步维艰时,得赀库相助,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赀库名声在外。凡遇赀库马车,便是道上马贼,亦不掠分毫。蓟王闻之慨叹:盗亦有道。遂成美谭,广为人知。   言归正传。   数百艘大小不一,排桨海贼船。被悉数改造成机关潜轮船。由来自阿克苏姆王国(埃塞俄比亚)的花蹄牛驱动。   花蹄牛,谓蹄之形如花。“元封三年,大秦国贡花蹄牛。其色驳,高六尺,尾环绕其身,角端有肉,蹄如莲花,善走,多力。”   桨位悉数取消,改为舱室。往来各处港津,胜在灵活轻便。林中女战士,迁居殑伽港。为首批港口居民。平衡与丛林部落的关系。如此循序渐进,再迁汉人入港。化外野人,当不觉突兀,亦不难相处。   海西诸国,蓟王憾不能亲往。就此别过,以待来日方长。   自立冬发兵,已过三月。立春之日,便是蓟王北归之时。   万震如愿出仕蓟国,授为殑伽港长。主持新港修筑,安置新晋船民。稽罗、西顿、东逊、象林诸港长吏,蓟王已命二国相,代为甄选。二位国相,自当知人善用。断不会有失。   顿逊港,千帆竞渡。横海先锋舰队,护佑满载而归的海市,并雏鸦号,返回象林港。汇同横海舰队主力北归。先锋舰队,则常驻象林港,巡弋顿逊海崎,那罗稽罗洲,并殑伽洲沿线水路。震慑宵小,确保商路安全。   象苑亦如愿建起。数千头驯象,精挑细选,分置数苑。待组重装骑兵。象践威力,远甚战马。马踏联营,势入山崩。可想而知,群象践踏,山崩地裂,何其恐怖。   刘备亦得知。大象实无法四足腾空。但却可“纵身一跃”。扬起前足,凌空扑下。后足始终未曾离地。先前与星辰·阿斯翠娅一战时,帕提亚披甲战象,便用此技。   关于战象的甲胄材质,将作寺亦有计较。   漆木匣徐徐打开,一枚晶莹剔透的琉璃珠,随之现身。其外形,仿佛一颗凝固的泪滴,拖着蝌蚪状的长尾。   刘备如何能不知。此物,后世名曰“鲁珀特之泪”。琉璃珠的硬度,甚至超过钻石。然弱点亦十分明显。刘备轻敲琉璃长尾,整颗琉璃珠瞬间爆裂、碎成齑粉。   良匠故作神秘,略带卖弄之嫌。不料竟被蓟王一眼窥破。尾部一碰即碎。如能能编撰成甲。   “此物何名?”刘备笑问。   “将作令取名‘鲛珠’。”良匠如实作答。   “鲛人之泪。”刘备轻轻颔首:“其头坚硬无比,可承铁锤重击。奈何其尾脆弱不堪,一碰即碎。”   “主公明见。”良匠拜服。果然天生刘三墩。   待起身,又取一匣,呈于蓟王当面。此,才是所献之物。   “这是……”饶是刘备,亦不由一惊。匣中晶莹剔透,微泛绿波之物。观其形,乃是一枚刘备再熟悉不过的札甲片。然此甲片,却非百炼清钢,微晶涂搪。仿佛水晶雕琢,又似冰晶凿刻。   电光石火,刘备幡然醒悟:“莫非是,清钢琉璃!”   “正是。”工匠拜服:“众人皆知,琉璃易碎。然此物坚硬如铁。重击白斑,连击斑白。需力士全力一击,方可碎去,散落一地。”   “甲片如何制备。”刘备焉能不喜。   “皆是模具熔炼,何其易耳。”工匠答曰:“然若编纂成甲,却颇为沉重。非壮士不可披挂。”   “可用于战象。”刘备心领神会。   “正是。”工匠答曰:“臣等此来,特献『清钢琉璃甲』,为战象披挂。”   比起千锤百炼,清钢涂搪。只需“甲范(意同钱范)”足够,烧造又何其容易。   “夹胶否?”刘备又问。   “未曾。”良匠面色微变。急忙追问:“敢问主公,何为夹胶?”   “夹胶者,类合甲也。”蓟王一语破天机。   “原来如此。”一通百通,良匠这便醒悟。类比髹漆合甲,乃是将前后两枚清钢琉璃甲片,经由胶黏,连成一体。称“夹胶清钢琉璃”。   后世此物,又称钢化玻璃。   用于战象,正当适宜。   得蓟王提点,良匠连夜返回,试造不提。   机关象舆并机关象鞍,亦在反复改进中。   只需兵甲齐备。重装战象,随蓟王象践中原,指日可待。   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   蓟王南征数月,获利之丰厚,实难估计。   尤其海外荒洲,不毛之地。徼外野人,毕其一生,只求果腹。何其暴殄天物。洲中珍物,若能适当开采,输往大汉。获利何止百倍。   此,便是先发优势。   上下三千年。大汉一骑绝尘,分封立国。环顾宇内,黯淡无光。唯炎汉,冲天之火。不愧是守护初火的帝国。   刘备窃以为,初火,便是初心也。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虽历经磨难,然初心不改。 第088章 立象林苑   清钢琉璃,受技术所限。弧形甲片最小二寸见方。再小,便无法烧造。厚度亦足需半寸。再薄,亦无从成型。若编纂成人甲,实过于笨重。   然甲片之于战象,反而显小。全身披挂,轻如无物。   尤其矮象。单人骑乘,更显轻便。夹胶之后,遂成重甲骑兵。或有人问,何不一体烧造。为何还选札甲。此乃琉璃特性及更换成本所定。更换一小片碎甲的成本,显然最低。   因技艺初成,尚未熟能生巧,成品率不足。故自上而下,逐次推广。   蓟王宫,首当其冲。窗格正全部更换成清钢琉璃。而后是王宫车驾,三足踆乌舷窗,诸如此类。稍后再惠及百官并千万国民。   王宫窗格,皆使用三层夹胶琉璃。便是追魂弩亦无法击穿。   帕提亚披甲战象,最让刘备印象深刻的,便是钉鼻。象鼻不仅异常灵活,如臂指使。且力气极大,甚至能卷起一头雄狮。卷起一两个成年人,更不在话下。可想而知,镶满银钉,迎头麾下,不啻攻城锤击。如何能不脑浆迸裂。   两根长牙,居中锯断,套上利刃,遂成牙刀。亦不啻塞门刀车。   蓟王问,为何是银钉。   驯师答曰,银可消炎。   原来如此。   象鼻对大象尤其重要。进食饮水,皆需用鼻。穿孔宜需小心再小心。非但要避开血管,还需避开神经。自幼象始穿孔,足年增加钉数。待长成,鼻钉几与象鼻成一体。战象习以为常,举重若轻,遂成利器。   更有甚者,需用棘轮绞盘上弦的曲臂黄肩弩,竟被象鼻轻松拉开。   试想,若将牙刀,换成特制“战象(黄肩)攻城弩”。象鼻上弦,不啻移动箭塔。重甲攻城战象,应运而生。   作为比战马更加强大的战争载体(平台)。可供蓟国将作寺,发挥创造力的举措,实在有太多。   不急。先把夹胶清钢琉璃甲造出。余下披挂,徐徐图之。   仿上林苑,蓟王遂在象林县,立象林苑。   前汉时,水衡都尉所掌上林苑,面积广大。南至宜春、鼎湖、御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长杨、五柞,北绕黄山,濒渭而东,周袤数百里。四周筑有垣墙,长达二十多万米。据《关中记》等载,上林苑划分三十六区,其中有宫十二,观二十五,另有十大名池,各种飞禽走兽、珍稀植物,数千属种。   属官有上林令,主苑中宫馆、禽兽,并负责巡守警备;下设八丞十二尉。   如,上林诏狱,主治苑中禽兽宫馆事。上林水司空,主理囚徒。虎圈啬夫,主苑内禽兽。除虎圈外,还有马圈、彘圈、熊圈等,不一而足,皆设啬夫。上林农官,主苑中公田。上林狗监,豢养天子猎犬。上林供府,主制鎏金、漆器等用具。上林寺工,造兵器及用器。均输令,主苑内均输事宜,还需将苑内部分产品,出售牟利,并置丞四人,协理均输事宜。御羞令,主离宫别馆、歇息之所,掌宫廷食材选取,并主贡献御物。禁圃令,为上林所属小苑囿之主吏,掌苑中泉水,理苑中蔬菜栽培及苑田租赁,并设有禁圃丞、禁圃尉、泉监,分管各项事务。辑濯令,管理苑内河池船舶制造,下设辑濯士并黄头郎,掌持辑、濯行船等事宜。另有上林三官:钟官令,主铸钱;技巧令,掌刻钱范;辨铜令,理铸铜之分辨。   又六厩令,主苑内养马。每厩设令、丞各一人,属官有马监、厩啬夫等。衡官长,主平衡税收,兼管铸钱品质。水司空长,理水利工程及相关犯罪。都水农仓长,主贮藏谷物。都水长,主苑内水利,同理三辅都水,浚河渠、修桥梁等。甘泉仓长,主藏水衡所收租谷。   前汉上林苑,便是如今象林苑。   萧规曹随,效仿前汉。蓟王亦在象林苑中,分门别类,置诸多属吏。职能大同小异。唯前缀官名,“上林”改“象林”尔。   象林诏狱、象林水司空、象林农官、象林寺工,象林三官,诸如此类。   除马圈、虎圈、熊圈外,另设象圈。豢养:滇池驹、越赕骢、林邑大象、叶调矮象、熊狮虎豹。   规模亦与之相当。周袤数百里。苑分三十六,宫十二,观二十五,十大名池。近象林港,便于输运。   有海贼宝藏垫底。蓟王大兴土木。挥金如土而面色不改。当真底气十足。   象林县孤悬在外,林邑蛮“人性凶悍,果于战斗,便山习水,不闲平地”。常侵略周遭小国。便是扶南,亦被蚕食。换言之,蓟王平林邑后,时下疆域,已与五十年前之象林县,大相径庭。   洛阳汉廷,仍取旧图,重开象林。周遭广袤之无主地,无人问津。皆被蓟王圈为象林苑所属“三十六小苑”。   虽称小苑,然面积广袤。竟不下象林县。   无怪蓟王将水衡都尉,擢升为真二千石秩。象林苑,再加江表十港。职权之大,非真二千石不足掌驭。   水衡都尉周晖,意气风发。恪尽职守,遂成一代名臣。稍后与从弟周瑜,并著于世。   金兰湾,象林港。   诸事繁杂。幸有戏志才、郭嘉、孙乾等,为蓟王分忧。万震等一众属吏,皆有实才。稍作点拨,触类旁通。假以时日,必得心应手。   立春之日,诸事皆毕。   蓟王与一众属臣,依依惜别。乘三足踆乌号,率横海舰队,扬帆北归。   南征满三月。女王希雷娅,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并三位新晋函园美人,皆有身孕。好在日南风和日丽,气候宜人。船宫应有尽用,亦宜安胎。   前有,万里家书。言,马贵人、邹美人、杜美人,皆诞下麟儿,母子平安。王宫久无麟儿新生。闻希雷娅等人有喜,太妃甚是欢欣。   家大业大,终归要传于后辈。汉人皆如此。   回程途中,蓟王又赴澶洲。公孙康、公孙恭兄弟二人,领开拓舰队,出港相迎。   俗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二人自远赴海外,独当一面。数年磨砺,已与先前初出茅庐时,不可同日而语。   “臣等,拜见主公。” 第089章 五味俱全   “免礼。”船宫正殿,刘备含笑示意:“赐座。”   “谢主公。”二人再拜就坐。   “远渡荒洲,立港筑城,为官数载,心思如何?”蓟王笑问。   “回禀主公,五味俱全。”兄长公孙康,有感而发。   “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蓟王笑道。   “主公明见。”二人拜服。   “闻澶洲岛夷,时常来攻。可有此事。”稍作寒暄,蓟王直入正题。   “正是如此。”公孙康正色奏曰:“毗舍邪人,面黑如漆。语言不通,商贩不及。行踪无定,常乘舟往来海上,又以海舟入寇。登岸杀掠,恣行凶暴,戕人无数,淫其妇女,但有不轨,臣皆已杀之。”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乃时下共识。何必等蓟王来问。   澶洲岛夷,称“毗舍邪”或“毗舍耶”。后称“米沙鄢”。亦分诸种。散布列岛,互有攻伐。尚无部落联盟。更无共主。   所谓“登岸杀掠,恣行凶暴”,乃是言指,常有周遭列岛毗舍邪人,渡海来攻与汉人互市之部族。   言下之意。毗舍邪人大致分成两拨。其一,与我交好;其二,与我交恶。   公孙康言道:“澶洲列岛,不计其数。其中大岛有三。我等立港之地,乃是北岛。岛夷温顺,善耕种,却不善斗。中岛之夷,善舟船,亦喜抄掠。见港中富庶,常生异心。”   “所为何来?”蓟王又问。   “乃为寻夺铁器。”公孙康答曰。   果不其然。   所谓“刀耕火种”。又说欲善其事,必利其器。岛夷贪慕汉人钢铁之利,又苦于不得其法,无从锻造,遂起抄掠之心。   此风不可长。   刘备目视一众谋臣:“诸君可有妙计。”   将郭嘉无言。军师祭酒戏志才,起身答曰:“港中必有内应,且多为佣工。否则焉知船上所载,究竟是何物。只需略施小计,足可一战胜之。”   刘备心领神会:“当如灭海贼之战。”   “主公明见。”戏志才笑道:“若在其中,再行离间。引岛夷内斗,结成世仇。则无忧矣。”   刘备已会其意:“可是偏杀之计。”   “正是。”戏志才再拜。   “如此,且依计行事。”   “喏。”   横海舰队,千帆竞渡,火云压顶。宵小辟易,如何敢生是非。   为行偏杀之计,且令其出海暂避。   待横海舰队离港,一干人等,这才稍松一口气。奈何船宫犹在,不敢恣意。   近日,港口风闻。船宫名唤三足踆乌。乃蓟王行宫。船上金碧辉煌,宛如仙宫。自顿逊而来。满载奇珍异宝,返回蓟国云云。   卸船时,忽有一箱坠裂。散落一地,皆是清钢良铁。引来贪光无数。   当夜。便有小船悄然离港。奔赴中岛报信。   自船宫爵室目睹,刘备欣然一笑:“计成矣。”   言罢,又心生异样。   便是此毫厘之间,又如何能瞒过同床共枕之人。安素笑问:“夫君何故如此?”   “岛夷乃徼外野人。心思单纯,喜怒皆行于色。用计取之,似有欺凌之嫌。”刘备如实相告。   “常闻‘胜之不武’,又闻‘上兵伐谋’。岛夷不服王化,不怀敬畏。夫君稍作惩戒,亦是情理之中。”安素宽慰道。   “贵人言之有理。”刘备亦是豪杰。闻此言,涣然冰释,心结尽解。   知晓船宫装满清钢良铁,乃其一。船宫制霸,海上坞堡。岛夷仰望不及,如何敢群起来攻。   稍后,待装卸毕。船宫扬帆起航,消失于汪洋大海之中。   又过一日。与汉人交好之近海部落,闻讯纷纷来求。   便有港中小船,将所卸清钢良铁,转运各部。   得铁器之部族,载歌载舞,通宵达旦。如此大肆庆祝,如何能瞒过有心之人。   眼见为实,乃其二也。   又过数日。稍远部族,亦赶来求购。   汉人首领,来者不拒。言,不日当遣船队,输往各部。   皆大欢喜,乃其三也。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种种传闻,推波助澜。中岛毗舍邪人首领,如何能不眼红心馋,歹意徒生。   汉人坚船利炮,势单力孤,不能与敌。唯出其不意,抱团取暖。   于是乎。中岛毗舍邪人,奔走串联。结成数万联军,欲千舟并发,蜂拥而上。   一日便有数百部落抵达。   声势浩大,全无顾忌。胡吃海塞,载歌载舞。仿佛胜利早已装进口袋,唾手可得。   安素言,胜之不武。典出《左传·烛之武退秦师》。意同“不战而屈人之兵”。稍后又引申为用不正当手段取胜:“城小而固,胜之不武,弗胜为笑。”   闻中岛毗舍邪人,明目张胆,毫不避嫌。刘备不禁苦笑。果然胜之不武。   可想而知,对港中细作传回种种消息,皆信以为真。   于是提前乘筏出海。抵达船队必经之路。一处天然海湾。拖筏上岸,伏于密林之中。   待运输船队驶入。   数千木筏,一拥而上。筏上岛夷,高举木弓、板楯,厉声叫嚣。一时鬼哭狼嚎,鸡飞狗跳。   不等抵近。忽见远处火光冲天。   丛丛火云逆升,蔽日遮天。   横海舰队,去而复返。   岛夷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稍后与歼灭海贼,大同小异。   唯一区别,此次未先溺毙。而是问清联军诸情。部落名称,大小,诸如此类。而后蓟王再传王命。   最大部落,溺毙一半。中小部落,次减。唯联军发起部落,悉数放归。无一伤亡。   一众豪酋,所思所想。可想而知。   尤其折损过半的毗舍邪大部。一腔血仇,无处安放。   不出数日,便挥师来攻。族中青壮虽半数折损,然含恨而来,气势汹汹。始作俑者,发起部落虽凭人数优势,血战得胜。却也伤亡惨重。   见有机可乘。余下部族,群起来攻。   发起部落连番血战,终于不支。   危急关头,忽有汉人商船靠岸。送来精工兵甲。   部落豪酋,涕泗横流。割面血誓,愿为藩屏,永世不反。   随后大肆反攻,击溃大小部族百余。血战得胜,觅得一线生机。   惨败部族,痛定思痛。渡海来投,求见蓟王当面。亦愿投效,永为藩屏。只求赐神兵利器,解灭族之祸。   见豪酋,各个捶胸恸哭,匍匐在地。   蓟王一时,五味俱全。 第090章 班师回国   俯瞰一群痛哭流涕,痛彻心扉之豪酋。刘备不由心生慨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刘备常言,活在当下。   又说“百闻不如一见”。道听途说,终不可信。   少复祖爵,刘备名声在外。时少年得志,欲大刀阔斧,做一番惊天动地,惠及万民的大事来。有感于幼时宗祠大考。楼桑刘氏虽子嗣众多,却代代只能甄选四人,习文识字。便是如此精挑细选,还被某个不知名大儒,拒之门外。只愿收为著录弟子。   故而复爵后,刘备首当其冲,便要大兴儒学。   造纸术,印刷术,二大神技,皆排在首位。   然待深思。刘备扪心自问:印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莫过如此。   于是便准备,着手施为。命耿雍网罗海量儒家经典后,刘备却发现。同样是一部《尚书》。版本竟五花八门,不一而同。缺、漏、错、别,不一而足。话说,刘备家学渊源,恩师亦精于《尚书章句》。奈何所学,亦有出入。   后又悉知,熹平四年(175年),议郎蔡邕等奏求正定六经文字,得灵帝许可。于是,参校诸体文字经书,由蔡邕等书石,镌刻四十六碑,立于洛阳城南开阳门外,太学前。碑高一丈许,广四尺。所刻经书有《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和《公羊传》、《论语》。除《论语》外,皆当时学官所立。   且石经『以一家本为主而各有校记』,备列学官所立诸家,异同于后(将各家不同注解,列于经文之后)。   “及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   史称:《熹平石经》。   换言之,自熹平四年(175年)首刻,至光和六年(183年)碑成。《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和《公羊传》、《论语》,天下才有了统一的法定版本。   究其原因。正因流传版本太多。甚至,皇家藏书范本:“兰台漆书”,亦遭内外勾结,而被人篡改。鉴于此,蔡邕等人才上疏,校正经书、刊刻于石的奏请。得先帝许。   即便如此。待光和六年,版本已定。因何刘备不加紧印刷,传于后世?   蓟王亦如此想。然,又起分歧。   如何注解?   若类比石经,以一家本为主而各有校记,备列学官所立诸家,异同于后。   且问:以何“家本为主”?   后世观古文,注解常见三人:蔡邕、郑玄、颜师古。时下为各类经文注解之大儒,多如过江之鲫。恩师卢植,四少师崔寔、刘宠、陈寔,皆有注解。几人皆是经学大家。便是所谓“一家之言”。各有“家本”。   用谁不用谁。   术业有专攻。谁人最擅长,便用谁。   如此,便以蔡邕为例。   或有人言,时蔡邕携藏书百车来投。蓟王为何只收录于藏书阁,却不大肆刊印。   只因刘备所见,蔡邕劝阻护乌桓校尉夏育讨伐鲜卑时,疏中有此句:“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详见:《临乡·034 内忧外患》。另,此章特意译成白话)。”   此种思潮,便是所谓“内诸夏而外夷狄”。   然刘备却以为:“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非但与刘备认知相悖。亦与大汉国策相悖。终汉一朝,蛮人北上,胡人南下,羌人东归。充而化之: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皆为汉民。   于是,郭奉孝言:“再有四百年,无分华夷。四海升平,光融天下。郭嘉窃以为,若我大汉做不到,再无人能做到(详见:《四海·146 大而化之》)。”   故蔡邕藏书虽多,蓟王不用。   煌煌天汉,王者之心。必然兼容并蓄,海纳百川。   用于蓟王。便唤作:光融天下。   守护初火,焚尽蛮荒。   还是那句话。不设身处地,活在当下。如何能知汉人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切莫以后世经验,反推前朝。   又谓“借古喻今”。国策开放与否,显然与国力相关。今日之中华,可比昔日之大汉否?   言归正传。   一众豪酋所求,蓟王无不应允。   赐清钢良铁,坚兵利甲,以御仇敌。   众豪酋感激不尽。指天为誓,永不复反。   中岛各部,皆有神兵在手。互相掣肘,不敢妄动。于是争相献媚于蓟王,生怕为他部所先。   戏志才之计,成矣。   公孙康、公孙恭二人所建海港,位于澶洲北岛西南大湾入海口。又因此处海岬,岩石高峻,形如木杵,被当地部族称为“吕宋”,故取名吕宋港(马尼拉港)。蓟王亲眼所观,当不啻金兰湾中象林港。乃是难得天然良港。   二人确有眼光。   北岛毗舍邪人,性情温顺。善渔猎及农作。只需引入蓟国良种,稻作当可一季数熟。尤其港口背依平原(吕宋平原),雨水丰沛,亦利圩田。   应中岛毗舍邪人所请。蓟王遂命公孙康、公孙恭二人择其一,泛舟南下,择址督造新港。   事有巨细,井然有序。   如何施为,无需蓟王亲临。待安抚一众豪酋,蓟王遂率船队北上。经由南醴、甬东等,中继港。补充消耗,返回泉州港。   蓟王远征万里,为大汉收复失地。功高盖世,已不足以称之。   朝中又起赐加九锡之论。   少帝六百里传书,询问太妃之意。   被母亲婉拒。   言,蓟国千里国土,四百城港,三百子嗣,千万国民。古往今来。得此厚赐,未有如蓟王者。既心满意足,加九锡何用?   少帝将太妃上表,当殿诵读。   百官闻之,无不慨叹。   于是赐加九锡,再次作罢。   少帝亦得心安。   蓟国果是纯臣。恪守臣节,不愿专权。   蓟王上表,请立江表诸港,及象林苑等,诸多条陈,无不应许。固然超出十港,然区区小事,何足道哉。   蓟王无难事矣。   少帝稳坐大位。待幽冀七国献费抵京。内忧外患,当可一并剪除。   太后深谙商贾之道。料想,开价虽高,却终可商量。   心念至此。环视百官,少帝不由得涣然冰释。   江山终入朕手。 第091章 热度未消   出吕宋港,蓟王改变航程。   沿外线海道,走熊袭白川津、筑紫博多港、州胡济州港,抵达泉州港。   时下,由泉州港始发。海商亦有内外多条航线,可供择选。沿甬东港南下,经南醴港、象林港、绕行顿逊海崎,驶往蓟王新辟港津:稽罗港、殑伽港。或沿济州港,绕行倭国列岛,顺下吕宋港。另有一航线,乃顺沿沙垒港、金州港,绕行半岛珠链:霅津、渊达、釜山、南、北乌稽港。   沿途港津之繁荣。便是始作俑者,蓟王亦始料不及。   人物往来频繁。蓟国兴大航海之热度未消。   二百万船民,二十万船户。规模犹在激增。市舶寺前,请入海商者,车马盈门,络绎不绝。一言蔽之,无利不起早。   蓟国潜轮船,日行千里。且新式龙骨造船,大大提升载重。斗舰万石,乃是常态。又畜力乘风,双驱动。僦费仍一里一钱。物美价廉,可想而知。   关税,内十外五。海运减半,亦助推航海热潮。   尤其蓟王南征林邑。抄掠百亿资财。早已分批运回国中。各城市中,南州风物大行其道。亦令民众趋之若鹜。加上海贼宝库。远征有功,人均得钱六万。皆大欢喜。   先闻蓟王欲立岭南并东瀛联军。举国上下,无不拍手称快。   又闻蓟王南下顿逊海崎,抄掠海贼王宝库,得钱不下林邑。这还了得。徼外蛮荒之地,竟如此富庶。我等始料不及也。   受二百亿真金白银激励。蓟国港津,各处船坞日夜加班,满负荷运行。督造新船,改造旧船。蓟国将作寺并市舶寺,声名远扬。   尤其将作寺,虽有将作令,却听命于墨门钜子,左国令黄承彦。每每有新客抵达,询问贵国因何只有左令。待详知内情,闻者无不慨叹。   墨门浴火重生。已不可阻挡。   为何?   除去蓟王鼎力扶持。更加利大,断难割舍。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单造船一项,利国利民。欲罢将作寺,不等蓟王降雷霆之怒,国人已口诛笔伐,群起来攻。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终归要,有用。   虎牢关,后将军董卓大营。   “着令后将军,护送冀州七国上计使团抵京。即刻出发,不得延误。”黄门令左丰,亲来宣诏。   “臣,董卓,领命。”董卓领一众秦胡军将校,跪地奉诏。   “如此,奴婢便不打扰了。”左丰来去匆匆,不欲久留。   “恭送少令。”董卓使了个颜色,便有心腹呈上礼单。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这如何使得。”左丰假意推辞。   “皆已装车,无人知晓。”董卓附耳言道。   “如此,奴婢愧领。”左丰笑道。   “不敢。”迎来送往,董卓亦轻车熟路,不遑多让。   冀州七国,富甲一方。更加蓟国,富甲天下。蓟国使节,虽迟迟未见动身。然冀州诸国齐来洛阳上计。足令天下拭目。   世人皆知。冀州七国与蓟国,同气连枝。七国既来,蓟国必达。   且蓟王在京师,有王陵一座。十里函园,二崤城,钱堡赀库,铜钱堆积如山。故自多年前,蓟国上计使,便轻车简从,只携礼单上洛。单上罗列之钱物,皆就地支取。省时省力。   余下诸国,无蓟国之便利。皆需将献费,足额运抵京城。   大河上下,鏖战正酣。少帝不敢大意,遂命后将军董卓,亲自护送。董卓圣恩正隆,志得意满。借兵出关东之良机,大肆攻掠关东豪强坞堡。获利巨丰。   所得钱粮,辎重,美人,皆搬入虎牢关,重兵屯守。   虎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董卓立大营于此。整日花天酒地,快活似神仙。兵精粮足,日渐骄纵。   俗谓心宽体胖。董卓身形暴涨,如今大腹便便,上马已然艰难,如何还能纵横驰骋。此去洛阳,自当车行。   “各项贺礼,可曾足备。”登车前,董卓问道。   “已然备足,绝无疏漏。”女婿牛辅,躬身答曰。   “嗯。”董卓扭头登车不提。   洛阳东郭殖货里,金水汤馆,后院精舍。   车骑将军何苗,轻车简从,便服入内。   “子远无恙乎?”   “拜见将军。”自何车骑被捕黄门北寺狱。车骑府,树倒猢狲散。许攸、陈琳,亦受牵连。后虽得党魁作保,侥幸出狱。然却沦为无主之臣,混迹于市中。待何车骑官复原职,又闭门谢客,不与往来。   数次登门,皆受太后之命。却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正月旦会将至。众郡奉计,百蛮贡职。”何车骑开门见山:“太后言,如此良机,不可失也。”   “何来良机?”许攸反问。   “这……”何车骑斟酌言道:“与会当日,群僚籓辅,宗室子孙,皆随同在列。若得党魁上表陈情,太后垂帘,重归祖制。岂非正当适宜。”   “非也,非也。”许攸断然摇头:“闻,冀州七国上计使团,已连车上洛。足额纳今季献费。诸国皆以蓟国马首是瞻。七国既来,蓟国亦不远矣。”   “此与太后垂帘,有何相干?”何车骑不解。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许攸一语中的:“洛阳困守八关,朝俸捉襟见肘。更加兵发数路,攻略南阳。人吃马嚼,耗费无度。百官、勋贵,怨声载道。若得献费,则如汤沃雪,迎刃而解。此时上表,谏太后垂帘。岂非以卵击石,何其不智也。”   “原来如此。”何车骑幡然醒悟。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古往今来,莫不如是。试想,得少帝大肆封赏,百官、勋贵,焉能临阵倒戈。反助太后垂帘。   无怪行事前,太后遣来问计。   心念至此,何车骑遂低声求问:“且问子远,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董卓。”许攸掷地有声。   “后将军?”何苗一愣。   “闻冀州七国使,乃由董卓领兵护送。”许攸眼中精光一闪:“料想,七国使归时,亦由其护送。”   “一事不烦二主。此是自然。”何苗欣然点头。   “将军可记得去年‘上巳之乱’乎?”   “嘶——”何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第092章 首鼠两端   何苗焉能不知!   去年上巳,曲水流觞。回城时,许攸擅作主张。矫令车骑营士,截杀董骠骑。若非得左中郎将吕布驰援。董重恐已死于非命。   “莫非,子远欲截杀……”何苗表情已说明一切。   今时不同往日。车骑府早被陛下架空。手中兵权亦为西凉莽夫瓜分。便是有心杀贼,亦无力回天。   “非将军心中所想。”许攸一眼看破:“闻后将军屯驻虎牢,扼守雄关。常出西凉铁骑,抄掠关东。屡破豪强坞堡,得钱粮无数。堡中部曲私兵,皆为其裹挟入关。今恐不下五万之众。”   “五万之众!”何苗惊问:“后将军意欲何为?”   “乱世至矣。”许攸意味深长:“兵精粮足,又坐镇雄关。若洛阳生变,可疾驰京师,若南阳生变,亦可顺下帝乡。乃行作壁上观,待价而沽也。”   “首鼠两端。”何苗如何能不醒悟。   董卓扼守雄关,可进可退,能攻善守。抄掠关东豪强,既可积累军功,又可囤积兵马粮草。不断壮大。待天下生变,西凉铁骑崩乘而出。何愁不能捞得一场大富贵。果然两全其美。   “诚如将军所言。董卓其人,贪残诡诈。非我忠良之辈。且素怀狼子野心,必不甘人下。今陛下看似独掌朝廷,实为董卓等,西凉莽夫弄权。百官敢怒而不敢言。长此以往,内外雄职,皆为西州武人所据。专权滥杀,朝堂血洗。那时,便是陛下,亦恐难保。”话说,许子远确有远见。   “子远计将安出?”何苗咬牙问道。   “只需如此如此……”许攸附耳言道。   “莫非是离间计。”何苗心领神会。   “然也。”许攸高深一笑。   将许攸之计,默记于心。何苗这便起身告辞:“时局波橘云诡,还请子远稍加忍耐。待事成,太后必有重赏。”   “恭送将军。”许攸肃容下拜。   “子远留步。”何苗自去不提。   待起身,许攸闭目叹息:“天下即定,江山有主。”   正欲回舍,忽闻人声。   “子远先生在否?”   “足下何许人也?”见来人颇有仪容,许攸平揖相问。   “在下九江蒋干。”正是门下主记蒋干。   “可是蓟王门下。”许攸不敢托大,急忙下阶相见。   “正是。”蒋干乃九江名士,与许攸颇多一见如故。   宾主落座,蒋干先奉礼单。   许攸双手接过,扫眼一看,一时心旷神怡。又暗中收拢心情,面色不变:“无功不受禄。(许)攸受之有愧。”   “先生无需见外。”蒋干风轻云淡:“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中丞来函。言,凡有所需,皆可告知在下。”   幕府中丞,乃是贾诩。许攸亦称足智,如何能不领会。   “有劳足下。”许攸最后一丝担心,烟消云散。却不知是孟德暗中相告,还是党魁泄露天机。亦或是陈琳?   稍坐片刻,蒋干这便告辞。   许攸起身相送。   不等回舍坐定,忙取礼单细看。一时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蓟国出手,何其阔绰。   “子远,子远。”来人正是陈琳。   “何事急迫?”许攸明知故问。   “蓟王门下,门下……”陈琳面红耳赤,举止失仪。想必,亦得蓟王重礼。   “门下书佐,今日送来重礼,作价十万钱。”陈琳终把话说完。   “区区十万钱,便令孔璋人前失仪乎?”   “你我之间,何必遮掩。”陈琳笑问:“子远可得蓟钱乎?”   “礼单在此。”许攸颇显卖弄。   陈琳接过细看。稍后言道:“恐不下二十万钱。”   许攸故作姿态:“钱财与我如浮云。何必介怀。”   将礼单双手奉还,陈琳讪笑道:“诚如子远所言。我非爱财,只因礼出蓟王门下。”   许攸轻轻颔首:“乃幕府中丞,贾文和授意。”   “莫非你我之事……”陈琳惊问。   “贾文和,计略无双,算无遗策。”许攸笑道:“我等所谋,恐已悉知。”   “是福是祸。”陈琳追问。   “福祸相依,乃命数使然。常人又岂能知。”许攸敷衍了事。   见陈琳面露疑虑,又话锋一转:“然依我所料,当是好事一桩。”   “果然如此?”陈琳表情再变。   许攸心满意足:“正是如此。”   陈琳终于松气,不由慨叹:“今汉气数已尽。洛阳不宜久居。待事毕,我等何不早日北投。得享二千石俸足矣。”   “蓟国二千石,远胜朝中万石三公。非劳苦功高者,不可得。你我若此时北上,即便得享高俸,又岂能令人信服。”许攸言道:“党魁尚且稳坐,我等岂能先离。”   “唉……”陈琳一声长叹,吐露心迹:“谋略非我所长,亦非我所欲。若能入蓟王门下,得享衣食无忧。将腹中锦绣,皆书为文章。此生无憾矣。”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许攸口出《孟子》名句,以为激励。   “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果使陈琳重拾心气。   所谓名士,不过如此。   许攸目中轻视,一闪而逝。   南宫,玉堂殿。   陛下专开朝议,商讨关东战局。   太傅杨彪、太尉曹嵩、司空卢植、司徒袁逢,太仆王允等,一众重臣皆在。   何车骑,亦赫然在列。   “虽有十万大军,兵发数路。然南阳乱军,行坚壁清野,据险而守。故战况胶着,难有寸进。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将士军衣单薄,多有冻毙。幸得蓟国毛衣暖帐,方才转危为安。待雪花路开,当可一鼓作气,战而胜之。”太尉曹嵩,起身奏报。   少帝轻轻颔首:“四方将军,皆身经百战,朝中宿将。料想关东乱军,必不能久持。”   “陛下明见。”关东军情,亦如少帝所言。徐豫七国联军,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诸如二袁之流,手中既无人马,又不通兵事。唯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孙坚,有一战之力。   二人亦是此战主力。联手将夏育等北伐三将,挡在南阳之外。   待群臣起身,少帝和颜悦色:“袁司徒?”   “老臣在。” 第093章 助纣为虐   司徒袁逢,起身奏对。   “合肥侯处,可有书文传来。”少帝笑问。洛阳内外,遍布宫中眼线。尤其史门弟子,散布洛阳。三公府中,风吹草动,大事小情,皆瞒不过陛下耳目。   “回禀陛下,确有家书抵京。”袁逢早有准备,遂取二袁手书呈报。   黄门令左丰,察验无误,呈递少帝座前。   “合肥侯遣使北上蓟国,索取今季献费。”少帝观后,一声冷笑:“蓟王忠心不二。岂能助纣为虐。”   “陛下明见。”袁逢面不改色:“蓟王忠于王事,有礼有节。焉能为合肥侯言语所惑。”   “亦不可不防。”关东鏖战正酣,少帝不敢大意:“天下皆视朕与合肥侯,乃叔侄之争也。谓骨肉至亲,莫过如此。若以家事论国事。见合肥侯使,言辞悲切,蓟王恐一时心软。加之蓟王远征归来,不便舟车上洛。宜当出使蓟国,加号‘尚父’。”   “陛下英明。”群臣同声。   尚父(shàng fǔ)亦作“尚甫”。“尚父,吕望(姜子牙)也。尊称焉”。父,尊称也,同于父辈,亦是对长辈重臣之尊称。如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始皇帝尊吕不韦为亚父。稍后以尚父为尊号者,便有董卓、郭子仪、李辅国等。   号虽隆重,然并无实权。   且尊蓟王为尚父,亦是国事论家事。如此,蓟王乃少帝父辈。与合肥侯平辈。平辈之间,自无需过于顾忌。今汉亲疏有别。蓟王虽是宗室,然却出身前汉王族,不宜与今汉天家论之。然尚父,却无亲疏之别,又有前迹可循。   与会重臣,渐渐品出滋味。少帝果然聪慧。有明主之相。   “何人出使为宜?”少帝环视重臣,目光投向卢司空。   “臣,愿往。”便有太仆王允,起身出列。   “王太仆位列九卿。”少帝言道:“然尚父,却位在大将军上。非三公不可亲往。”   “老臣愿往。”话已至此,卢司空焉能不知。   “卢司空乃蓟王恩师。此去定不负朕之所望。”少帝欣然应允。蓟王既不愿加九锡,焉能再拒尚父乎。   少帝心愿已了,这便退朝。   出玉堂殿,王允与卢植密语:“陛下此计甚是高妙。先前,张少府领一众侍御史,连番上疏。言陛下尚未元服,不宜亲政,宜当请回二宫太皇,垂帘监国。稍后何车骑趁机上表,言二宫太皇远游,归期未定,事急从权,可令太后代行垂帘。陛下所思,可想而知。不料今日,突加蓟王‘尚父’号。既有尚父辅政,何须太后垂帘。”   卢植轻轻颔首:“假蓟王威名,止群臣劝谏乃其一,绝南阳求财之路乃其二。陛下一石二鸟。”   “既如此,司空为何甘愿出使。”王允遂问。   卢植答曰:“此去当有一席话,说于蓟王当面。”   闻此言,王允浑身一震:“莫非,司空欲行劝进乎?”   “太仆慎言。”卢植不置可否,快步登车。   王允略作沉思,长揖相送。   西宫长秋殿。   下朝后,何车骑入宫相见。将朝上所闻,悉数告知。   “加号‘尚父’。”暗忖片刻,帘后何后笑道:“我儿妙计。”   “妙在何处?”何车骑,仍一头雾水。话说,尚父究竟是何职,何苗亦未得知。   “武王之尚父,始皇之亚父也。”何后言道:“今汉亲疏有别。不宜认蓟王为亲。然尚父却无此忌。尚父亦是父。我儿既认蓟王为父,何须其母垂帘?”   “原来如此!”何车骑幡然醒悟。何后一针见血:尚父亦是父。   “我儿身旁可有高人。”何后不信乃少帝所为。且号尚父,前后两汉四百年,绝无仅有。唯楚汉相争时,楚霸王项羽,尊谋士范增为亚父。若无人指点,区区十岁小儿,如何能想到。   “未曾听闻。”何车骑斟酌言道。   “朕,当真小觑了史侯。”何后叹道:“先前假扮史道人,联络董卓,一举除二戚兵权。今又再出妙计,加号蓟王尚父,绝朕垂帘之念。年不过十余,竟有如此心机。待长成,焉知不如先帝乎。”   “先帝若在,岂能今日之变。”何车骑心生慨叹。   “今时不同往日。”何后以心腹之言相告:“山河破碎,二日并天。少帝独木难支,孤掌难鸣。身旁皆虎狼之士。稍有不慎,死于非命。尤其董卓其人,狼子野心。假征讨关东,却行作壁上观。不与乱军交锋,反借西凉马快,大肆抄掠周遭豪强坞堡。中饱私囊,得钱粮私兵无数。皆囤于虎牢关中。暗中笼络朝中重臣权贵,以助声威。位列九卿,仍不知足。常觊三公之位。然若达成所愿,位列三公。焉知不窥大汉江山乎。”   “董卓?”何车骑嗤鼻一笑:“西州莽夫,如狼似虎。不过天家鹰犬耳。焉敢谋夺天下!”   太后意味深长:“前汉之高皇,不过一亭长。今汉之光武,乃是布衣身。便是蓟王,亦是如此出身。南征北战,赫赫威名……”   只需言及蓟王,太后溢美之词,便滔滔不绝。   何车骑,耐着性子听完。而后求问:“敢问太后,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静观其变。”太后已有计较:“卢司空既为正使,副贰可有人选?”   “未闻还有副使。”何车骑脱口而出,稍后便醒悟:“臣,遵命。”   “你与蓟王,私交甚笃。此去蓟国,宜当只论私交,闭口不谈国事。”太后亦是家事论国事也。   “臣,谨记。”得太后面授机宜。何车骑大喜而回。翌日上表,毛遂自荐。愿为副贰,出使蓟国。   知是太后授意,少帝自当应允。   泉州港,远征舰队,凯旋而归。   三足踆乌,逆入巨马水路,泊入南港。   港中人头攒头,结彩张灯。恭迎蓟王归国。   “拜见主公。”左右国相,并王傅等重臣,列队通舷甲板相迎。   “诸君免礼。”远征三月,蓟国归心似箭:“先行回宫。”   “喏。”   自通舷甲板登车,顺下天梯。王宫车驾浩浩荡荡,驶往临乡蓟王宫。 第094章 长城边患   今日无朝。   百官皆各司其职,不在王都。唯肱股重臣在列。伴驾入宫不提。   蓟国东西千里,南北六百里。且王都偏北。距方城县,不过十里。方城县北界,便是蓟国北界。虽说北疆无战事,然却不可不防。尤其高车南下,收拢草原零散部族,日益强盛。又因长城外线丝路兴盛,近年塞北常有马贼出没。今汉毕竟不比前汉。长城多有破损,且无大军守备。马贼熟知地形,出没无常,防不胜防。   居延外道商贾,先前多择五阮关入境,东进蓟国。如今自北地郡,便早早入关。长城内外,马贼为祸日烈。所幸有奢延鲜卑属国,守备上郡。内线商道畅通无阻。唯一不便,需绕行洛阳,再北上蓟国。   蓟王南征前,便已下令,远来商贾可先入住函园客堡。自阳港乘船,分批驶往蓟国。如此既省时又省力。   许多商贾遂择阳港双市,将所携西域商品售出。轻装出行,待抵蓟国,再大肆贩卖名产,僦船洛阳,而后车队西行。丝路北线商贾,过奢延属国,仍走居延外道。南线丝路商贾,则走内线河西走廊。   于是乎,阳港双市,商贾云集。蓟王未雨绸缪,先行兴建之交易所。遂成大宗商品最佳贸易地。   仿市舶寺,蓟商会。蓟王又在阳港双市,另起“外商会”。凡入会胡商,皆可享有类比蓟商的诸多便利。如买卖宅邸,开设户头,诸如此类。而后便可入交易所,以担保转账的方式,交割货款。   久而久之。交易所中,类市侩之“新中贩”,应运而生。新中贩,便是中间商。藩商可按市价,将所携货物卖与中贩。中贩再转手卖出,赚取不菲利润。   交易所也已先行拟定《中贩共约》。再加账户资金担保,足可确保双方利益,不受侵害。   此不足为奇。   然令蓟王意外的是。竟有蓟国豪商,先行预订来年高昌蒲桃酒千瓮。并足额支付货款。双方约定,除去天灾人祸等不可抗力,来年胡商需按时日,足量贩来。不可逾期。   此乃,期货雏形。   对胡商而言,提前一年获得足额货款,便可返回高昌,安排酒户生产。如此反复,平衡供需。“丰则贵取,饥则贱与”。避免丰年多禾,谷贱伤农。供需有量,买卖各方,皆有利可图。   奈何长城沿线,马贼猖獗。   这还了得。   蓟王南征始归,便马不停蹄,着手处理长城边患。   拜见母亲,二位义母,刘备专开朝议。   “长城沿线,乃大汉与北疆各部之边界。‘北有蓟,莫纵缰’。高车十二部,不敢轻易南下。十四部鲜卑属国,亦不敢提兵北上。乃至马贼坐大。”王傅黄忠言道。   “且长城沿线,横贯东西。万里之遥。马贼来去如风,居无定所。亦难追讨。”左相崔钧,起身奏报。   “命‘北人’各部使节,入宫相见。”刘备已有计较。   “喏。”中书令赵娥,遂传王命。   北人,便是北胡。蓟国去汉胡,只称向化。北胡亦改北人。入籍便是蓟人。北人使节,俗称“北使”。与之对应。亦有“南人”及“南使”。倭人亦改称“瀛人”。   少顷。三郡乌桓使、四郡亡胡使、十二姓高车使、十四部鲜卑使、南匈奴使,齐聚灵辉正殿。   “下臣等,拜见王上。”诸使冠服行礼,举手投足,已与汉人无异。   “免礼,赐座。”蓟王和颜悦色。   蓟王南征归来之日,便召唤众北使入殿。一众使节,皆受宠若惊。   “长城内外,马贼猖獗。常袭扰往来商队,阻断互市。孤欲兴兵灭之。诸位以为如何。”蓟王开门见山。   “臣等,愿效犬马之劳。”北使异口同声。   “孤心甚慰。”言罢,蓟王环视群臣:“诸君可有良策。”   六大谋主齐聚,岂无良策。   “当如主公破海贼王之战。”戏志才笑答。言下之意,亦下饵诱之。   刘备轻轻颔首:“谁人为将。”   “当以漠北都护府为主。”贾诩言道:“(漠北都护府)将兵长史,没鹿回部大人子窦宾,并将兵从事,‘五子三明’之田畴,正当其用。”   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报:“既是代主征伐,门下宜当同往。”   蓟王门下,代行王事。亦不可或缺。   蓟王欣然应允,遂看向侧席:“何人愿往。”   “臣,愿往。”不等门下督郑泰、门下主簿孙乾奏对,便有人长身而起。   正是西曹掾,徐庶。   东孝西直。何必多言。   司马徽笑道:“元直既去,万事无忧矣。”   郭嘉之智,直追贾诩。徐庶既与其并称,自有珠玑。   见满朝文武,皆含笑点头。   蓟王遂笑问:“何其急也?”   徐庶大声答曰:“臣,亦想二千及冠。求主公成全。”郭嘉拦路之言,国人皆知。徐庶亦不甘其后。   徐庶之心,蓟王焉能不知:“若能一战讨平,定边郡十年无乱。待班师回朝,当与奉孝同领二千石俸。”   “臣,遵命。”徐庶再拜归位。一战讨平,何其易耳。十年无乱,才是关键。蓟王之意,不言自明: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中书令拟诏,着令漠北都护府将兵长史窦宾,将兵从事田畴,并门下西曹掾徐庶,统帅各部兵马,讨平长城贼乱。一切用度,皆由都护府支取。凡有所获,五五之数。”   “喏。”中书令当殿拟诏。确认无误,蓟王遂用国玺。传檄天下。   蓟王出钱,各部出力。战争得利,二一添作五。北使各个喜不自禁。   俗语谓“搂草打兔子”,捎带练练手。闲着也是闲着。   蓟王此举,自有深意。   待此战罢。漠北都护府,遂为各部所听命。再组漠北联军,水到渠成。正如岭南都护府一般无二。   北使下朝,轻骑四出。奔赴各部,传达王命。   四方都护府,乃辅汉幕府所辖。   幕府三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何必劳蓟王烦神。   洗漱更衣,蓟王入后宫与王妃相会。 第095章 十面埋伏   马贼之所以难除。正因万里长城,横贯东西。除去西域及幽并,仍有一万余里,横穿大漠。   汉时长城,多为武帝时修筑。共分四段。   武帝元朔二年(前127年),车骑将军卫青“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乃汉长城第一段。   元狩二年(前121年),收复河西走廊,“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即修筑由今甘肃永登至酒泉的河西长城。为汉长城第二段。   元鼎六年(前111年)至元封元年(前110年),续修由酒泉至玉门关段长城,是汉长城第三段。   太初元年(前104年)至天汉元年(前100年)间,又筑自玉门关至今新疆罗布泊段长城,遂成汉长城第四段。   至此。经二十余载不断修筑,终成一条东起辽东,西至西域,全长两万余里的汉长城。   其河西走廊段,意义最为重大。帝国自河西长城沿线,修筑烽燧亭障,重要关隘还置军驻守,确保“丝路咽喉”之通畅。   两汉之交,天下大乱。长城年久失修,又无驻军,胡人南下,乃至多处残破。   少时,刘备率军出塞,奇袭鲜卑王庭。隐蔽于荒山野岭中的卢龙塞,便是被废弃的汉长城要塞之一。   窥一斑而知全豹。   马贼在万里长城沿线,纵横驰骋,左冲右突。且相助遮掩,默契共生。便有少量官兵驻守,亦追之不及。更何况,马贼必出杂胡。许多更出自牧民之家。捉刀上马便是贼,滚鞍下马遂为民。事后亦无从分辨。   正因战线长达万里。故蓟王联合沿线诸部,定下十面埋伏之计。   换言之。除蓟王外,普天之下,亦无人能剿灭长城马贼。   各部与蓟国,相互依存。可谓“同生共死”。大肆贩入稻谷、铁器、机关及青储饲料。出售皮毛、湩酪、牛马,诸如此类。各部广种苜蓿,变游牧为农牧。各自修建王城,城内用度,与蓟国如出一辙。尤其水淋水洗水暖,亦大利机关。牛牢马邑,厩中内置皮革暖帐。便是数九寒冬,亦无牲畜冻毙。取暖已弃牛粪,改用西沃石炭。   重重利好,助推定居胡人,日渐向化。终归是,饥寒起盗心。   借地利之便。漠北六氏高车,没鹿回部,亦遣使北海冬宫,漠北都护府。求同出兵讨贼。将兵长史窦宾,六百里传报蓟国。蓟王欣然应允。   各部调集兵马,亦有定数。一千及五千不等。即便如此,亦凑足十万大军。   试想高车十四部,各出一千兵马,便是万四之数。高车十二姓,各出三千,凑足五万。另有三郡乌桓、四郡亡胡、南匈奴、没鹿回、六氏高车,皆不甘人后。其壮阔,可想而知。   猛虎搏兔,牛刀宰鸡。莫过如此。   蓟王起家,便是胡骑校尉。北人心向往之,乃情理之中。   更加鲜卑王杖,早已化成赤鹿焰角徽。蓟王号“大单于”,北人皆知。赤鹿焰角旗下,猛士云集。   洛阳天使尚未抵达。蓟王檄文已传至京师。   刚复象林,又讨胡贼。   函园商贾闻之,无不拍手称快。   先帝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福莫大焉。   “又是十万。”玉堂殿内,细看蓟王上表,少帝暗自惊心。   脱口而出,又急忙遮掩:“先前南征林邑,亦是十万兵马。”   “陛下明见。”无外人在场,史夫人陪同再侧:“五万犀甲勇士,五万倭岛蛇兵。”   “此番十万大军,是何所出?”少帝又问。   “乃长城沿线部落,聚众而成。”史夫人答曰。   “战力如何?”少帝追问。   “天下强兵,莫过如此。”史夫人一语中的。   “聚众之军,何来强兵?”少帝犹不相信。   “蓟王有言,一切所得,五五均分。故各部精锐尽出,一日成军。”史夫人广有耳目,知之甚祥。   “一日十万。”少帝不禁咋舌。   “传闻,蓟王抄掠林邑王宫,得百亿资财。马贼盘踞长城内外,劫掠过往游商。所得必堆积暗藏。不出所料,必为蓟王所得。”偷看少帝面色,史夫人又言道:“更加马贼多出边郡杂胡。蓟王十万大军,行十面埋伏之计。欲将马贼除尽。牛羊亦得无数。”   “果然大汉一藩。”少帝啧啧有声。转而又问:“四大都护府,皆有兵马十万否?”   “然也。”史夫人答曰。年初正月旦会,少帝终得偿所愿,得蓟国七亿献费入库。今又加封蓟王尚父号。洛阳勋贵、百官,三缄其口。无人再提太后垂帘。   “莫非,蓟王可招百万大军。”少帝惊问。比起百亿资财,百万大军倍加触目惊心。   史夫人虽不语。然表情已说明一切。   “百万雄兵。”少帝心惊胆颤之余,又不禁心向往之。   蓟王不为尚父,何人可当之!   时至今日。除非蓟王无故暴毙。否则,还有谁人敢动分毫。   三百子嗣足够否?   “蓟王今岁几何?”少帝忽问。   “二十又七。”史夫人脱口而出。   “春秋鼎盛,莫过如此……”   少顷。忽听少帝喃喃自语:“蓟王宫不满千人,何其寡也。”   蓟王宫。   “下官,拜见王上。”殿内之人,正是南阳来使。   “免礼,赐座。”蓟王示意。   “谢王上。”正副使,其一为袁术,其二乃黄纲。皆是新帝心腹。   “公路别来无恙乎。”蓟王口呼其字,以示亲近。   “王上无恙乎。”回忆先前种种,袁术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寒暄过后,蓟王居高下问:“所为何来?”   “乃为天子而来。”袁术正色答曰。   “愿闻其详。”蓟王不置可否。   袁术遂将南阳诸事,娓娓道来:“《废帝诏书》存疑,乃天意。故少帝登基,并不依据。既未废黜,南阳陛下,自是天子无疑。”   见蓟王不语。袁术又咬牙道:“且陛下与弘农王(少帝),乃叔侄也。王上既纳献费于洛阳,又岂能弃南阳于不顾。” 第096章 一亿情义   不出意外,只为献费而来。   蓟王言道:“时阿阁兵乱,《废帝诏书》乃出窦太皇。今太皇便在西宫。是真是伪,公路何不求问当面。”   “这……”袁术一时无言。却忘了二宫太皇送嫁北巡,滞留蓟国,至今未归。先前,还曾随蓟王南下,游览南州风情。若行当面对质,真假可辨矣。即便咬定《废帝诏书》副本,不翼而飞乃是天意。一般人许不敢逆天而行。然蓟王麒麟降世。应运而生,自带天命。乃为终结乱世而来。如何肯轻信?   心念至此,不由得心慌意乱。   见袁术目光游离,神色慌张。蓟王又宽慰道:“诚如公路所言。陛下与合肥侯,份属叔侄。孤亦不愿坐视汉室天家,手足相残。”   “王上何意?”袁术忙问。   “孤与公路,乃是至交。所谓‘金玉有价,情义无价’。公路既开尊口,孤岂能置于不顾。”刘备言道:“即来则安。公路何不纵览蓟国山水,与一众故交把酒言欢。待归时,当奉蓟钱一亿,充作路上资费。”   “这……”袁术不禁洒泪。   蓟王重情重义,饶是枯坐一旁的黄纲,亦不禁动容。   “一亿情义”,遂成典故。   须知。南阳朝廷初创,并无臃肿机构,不过衣带盟寥寥数人。一亿蓟钱,足够三年支出。   “设宴,为公路接风洗尘。”蓟王笑道。   “喏。”中书令领命而出。   稍后开宫宴。肱股重臣,满座高朋。心事既了,袁术与蓟王把酒言欢,酩酊大醉。翌日迟迟醒酒,已置身门下署,鸾栖馆内精舍。   门下主簿孙乾,竟已候多时。洗漱更衣,王驾出行。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蓟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极尽地主之谊。更加洛阳旧识,不时相邀。袁术意气风发,乐不思归。   天下无不慨叹。“苟富贵,无相忘”。便如蓟王这般。   蓟王好友,屈指可数。料想,袁绍、曹操等,于蓟王,皆有一亿情义。   天下豪杰,闻风而动。齐投蓟国而来。   少时便知,蓟王轻财重义。今虽居高位,然初心不改。   贫贱之知不可忘。太妃悉知,亦颇多欣慰。   国中官吏,暗自嗟叹。王上真乃长情主也。换言之,出仕蓟国,只需克己奉公,有功于社稷。子孙必得善待。   一亿钱贵。然无形所得,远超一亿。   将将送走袁术。   南港又迎洛阳天使。   车驾入宫。刘备冠冕临朝,轩下相迎。   “臣等,拜见王上。”卢司空并何车骑,阶下行礼。   “恩师一路辛苦。”刘备回礼:“叔达别来无恙。”   “谢王上惦念。臣下,一切皆好。”何苗谄媚一笑。   “皇命在身,先公后私。”卢司空言道。   “也好。”刘备欣然点头。   入正殿。恩师自立于王座前。蓟王领群臣,座下听诏。   “昔武王受命,太公为师,辅佐周室,以伐无道。是以天下尊之。今大将军,讨九州之逆,伐四海不臣。诛萧墙之恶,以匡社稷之正朔。劳苦功高,已历三朝。朕甚嘉之。宜加号‘尚父’。《诗》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又闻‘(尚父)可尚可父’也。”   陛下心意,皆在“可尚可父”一句也。   “臣,遵命。”如此恳切,刘备焉能拒绝。   待蓟王奉诏。卢司空,又出一诏,却未当殿宣读。   “陛下言,辅汉大将军,总摄天下兵马。宜将:使匈奴中郎将、使高车中郎将、护乌丸校尉、护羌校尉、护氐校尉、护南蛮校尉,悉数归于幕府治下。”卢植将诏书双手奉上:“诏命在此,王上一观便知。”   少帝之意,不言自明:朕不过‘守成之君’耳,论开拓进取,非蓟王莫属。   若说尚父,不过虚名。此诏方为实授。自此往后,蓟王可名正言顺,调动天下雄兵。   再加四方都护。守大汉四境之安危,舍孤其谁。   得三代帝王眷顾,蓟王如何能反。   殿内群臣亦心有戚戚焉。   蓟王遂命中书令,抄录诏书。布告全国,咸使闻之。   礼毕。蓟王设宫宴,为恩师一行接风洗尘。   卢司空乃蓟王授业恩师。客居楼桑多年。今三子皆在国中。长子、次子,各为一城主吏。幼子陪读嫡长子刘封,于紫渊王子馆。蓟王用意,不言自喻。   闻卢司空归国。   国中大儒,齐来相见。   宴罢。婉言谢绝留宿鸾栖馆,卢司空与四少师同去楼桑太学坛安居。   大儒陈寔故后,其子博士祭酒陈纪,举慈明无双之荀爽继任。卢植与四人,皆是旧交。且本就是学坛首席。故地重游,心情自是极好。   华灯初上,游人如织。太学生夹道欢迎。气氛热烈,可想而知。   楼桑繁华,尤胜先前。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自开西林大溪地,几与西林邑,连成一体。再无先前地窄之困。   泱泱大国,上邦气度。   楼桑四市:夜市、坊市、桥市、后市。虽未新增,却皆有外扩。尤其蕃邸坊市,扩数倍有余。坊中另置乐馆,置西域歌舞伎。蕃邸更扩建为国邸之一,安置北使。大溪地更有郑玄门徒千家入住。商业兴隆,文风鼎盛。   楼桑乃蓟王龙兴之地。历代楼桑令,号蓟国首令。楼桑一地,竟有常住人口三十万余。直追帝乡南阳。足见一斑。   话说,天下四都,临乡占其一。蓟国商都,当属楼桑。不下王都。   尤其楼桑八景,天下知名。各式蓟钞所绘,皆出楼桑之景。   楼桑五缺,其三犹在。有邑无门,来去自由。亦助推楼桑开放风气。多年前,还有人忧心,大路通天,终被贼人所惦。如今,蓟国横亘幽冀,沟渠纵横,水网如织。官道往来,名城据守。清平盛世,蟊贼无踪。   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驿置最大。其下为骑置,设吏一人,配马三匹,卒三人。再小曰亭,有亭长一人,亭卒二三:   安置流民、查验路传;养护路径,看护稻田。位卑责重。   层层严防死守,换来国泰民安。 第097章 以自为方   太学坛,后院精舍。   历经扩建的后院,亦颇具规模。遍布馆舍,曲径通幽。与学坛圆楼,相得益彰。   学坛大儒,皆喜居此。   翌日晨。一辆王宫车驾,悄然驶入。正是蓟王登门,拜见恩师。   恩师号称酒豪。能饮一石。   昨夜虽与一众大儒,对酒当歌,慨叹人生几何。席上皆醉,唯恩师独醒。刘备知晓内情,故起早来见。   “恩师醒否?”刘备常服立于廊下。   “王上稍待。”恩师整理仪容,出舍相见。   宾主亦是师徒。促膝落座。   刘备呼恩师。卢植称王上。称呼虽改,情谊不变。   “此去南州,有何所获?”卢植笑问。恍惚回到年少,独授夜课时。   “天地广大,山海无涯。”刘备慨叹。   “中夏地薄,言之有物。”卢植轻轻颔首。整体偏北的华夏,却不如日光普照的南州,土地富饶,物产丰富。试想,大汉若能一季三熟,何愁天下万民,饥寒交迫,聚众而反。   比起南州丰饶,中夏确属薄地。   “既然丰饶,因何蛮荒。”卢植又问。   “窃以为,正因丰饶,无处不可果腹,故无人愿‘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故不能‘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天又岂会降大任于斯人也。”刘备言道:“正因唾手可得。便不会去制造工具,助其力所不能及。亦不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顺应天时地利。更不必开山凿渠,疏通九州之水。又岂会攻伐相杀后,虑及大而化一。”   “庄子曰:‘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目视刘备,卢植言道:“王上至情至性,乃‘至人’也。”   刘备自有领悟:“庄子所言,‘天人’、‘神人’、‘至(真)人’,乃‘圣人’之三位一体。”言下之意,唯有此三类人,能成圣人。   如何成圣?   答曰: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   孙子亦曰:法无定法,式无定式。因时利导,兆于变化。   “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卢植口诵,亦出《庄子·天下》篇。   “王上欲成圣乎?”   “不欲。”刘备断然摇头。   “‘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庄子所言‘天’、‘神’、‘至’三人,不成圣人亦可为君子。”换言之,君子乃圣人退而求其次。   卢植又问:“王上欲为君子乎?”   “不欲。”刘备亦摇头。少时学剑。长姐言,贩夫走卒,皆有剑心。便问刘备欲习君子剑否。彼时,刘备便断然摇头。   “不为圣(人),不为君(子)。”恩师笑问:“王上此生,何所求?”   “大而化一,无愧吾心。”刘备答曰。   “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卢植言道:“王上言,‘大而化一,无愧吾心’。便是‘以自为方’。乃‘内圣外王’之道也。”   恩师言下之意。内圣外王之道,便是以自为方。然以自为方的前提,是三位一体。需是‘天人’、‘神人’、‘至人’,中之一。   刘备至纯至备,至情至性。正是“(三)人中之一”。   “本有一席话,说于王上当面。如今,不说也罢。”卢植乃当世大儒。素有远见之明。少时便言刘备“可比光武”。时至今日,又何必多言。   刘备亦未强求。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便是『道』。   故蓟王言“大而化一”。   蓟王知行合一,故称『内圣外王之道』。简称『王道』。   与蓟王促膝长谈,卢植夙愿终了。待蓟王将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天下大同,大而化一。王道自成。   如何行事?   以自为方。   自蓟王大梦初醒,炼成真我。方才悟道。   先贤早有所言。圣人、君子,非‘天’、‘神’、‘至’,三人不可为。果然言之凿凿。   之于刘备而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真名等同于真我。刘备少时名平。后与一缕残魂相容,骤然开窍。于宗祠大考时,一鸣惊人。孩童多手指蘸水,一竖竖,书于案上。而后取三竖一组,默记在心。刘备却早已心算得出。又何须动手?   正因见其无动于衷。故族长出言相问。   这才引出麒麟天降,星移斗转。令原有历史偏转。   真名虽得,却来路不正。后经刘平之乱(历经二十余载,三百万字),终得圆满。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君前臣名,赞拜不名。   足见“声名”之重要。   逆天改命,又岂是容易二字。   少帝年幼。恐为奸人所惑。待觐见太妃,恩师便早早返京。何车骑虽颇多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难得与董骠骑,蓟国相遇。   二人亦敌亦友。颇多相契。   董骠骑日夜思念京师,却不敢轻动。毕竟性命要紧。尤其《起居遗诏》为太后所得。立帝无望。更加二宫太皇,纵情山水,久已不问政事。董骠骑醉生梦死,亦是无可奈何。   习惯了前呼后拥,大权在握。如何能戒断权利成瘾。   临别时,何车骑笑言,何不同返。   董骠骑眼中精光一现。   白檀城,联军大营。   大帐内,人头攒动。   城外大军,编制齐整。   漠北都护府,将兵长史窦宾高居帅位。将兵从事田畴,并门下西曹掾徐庶,分列左右首席。   各族悍将,齐聚帐下。   “各部依令行事,行围追剿逐,不可滥杀。后续如鳞逆进,谨防漏网之鱼。”窦宾年纪虽轻,却不怒自威。长于漠北苦寒之地。又曾随父入京,欲护时窦太后北上。少年老成,身具东胡血脉。与帐中悍将,同宗同源,天生近亲。蓟王命其统帅各部,正当大用。   “喏!”众将齐声应诺。 第098章 尾大不掉   白檀城,乃多年前,蓟王率众原址重造。   鲜卑大单于檀石槐兵败城下,百万鲜卑,骤然分崩。东部鲜卑,受封蓟国腹地。中部鲜卑,为奢延属国。西部鲜卑,今已融入西域。剩下零散部族,并称四郡亡胡。草原还有零星部落,不愿南下,亦不愿投靠高车,遂成马贼。   城外大营,本就是鲜卑围城时所造。后圈建成互市之地。白檀城内,设使高车中郎将府治,统领平刚、石成、广成、白狼等,十二高车(侯)国。   首任正副使高车中郎将。便是鲜于辅、鲜于银兄弟。   蓟王加号“尚父”,幕府统御四方雄兵。已布告天下。使高车中郎将,正式划归辅汉幕府所辖。详细隶属,未及划分。蓟王之意,当由三丞共掌。中丞贾诩居首,左右二丞辅佐。   至此。辅汉幕府,守备大汉全境。辅汉大将军与大将军(空缺),分主内外兵事。   少帝言下之意:蓟王只管开疆辟土,征伐不臣,关东内乱,便不劳蓟王费心了。   白檀大军集结,人马嘶鸣,无从遮掩。   城内豪商登门求问。鲜于二中郎将皆言,乃为征讨长城马贼。   市中豪商大喜,奔走相告不提。   街巷更是议论纷纷。   酒垆之中。便有酒客,摇头叹息:马贼散布万里长城,来去如风,聚散无常。囤积大军于白檀,欲一战胜之,恐非易事。   另有人言:闻,得将兵长史作保,城中豪商正大肆贩购名产,欲结队输往西域。若不能胜,焉会如此行事。   便有人附和道:又闻蓟王南征林邑,得钱无数。其中不乏海外奇珍,南州异宝。国中南州风物,大行其道。便有西域豪商高价贩来,亦欲输往西域。   先前酒客,闻声叹息:商队庞杂,恐招人惦记。   另有第三人嗤鼻道:尾随大军之后,马贼岂敢近身。   垆中酒客,无不点头。笑先前酒客,杞人忧天。   诸如此论,比比皆是。充斥街头巷尾。诸多豪商闻风而动。趁难得大军护送之机,大肆采买,同输西域。   出行商队,滚雪球般,壮大无比。   待出发之日,竟迤迤逦逦,绵延十里。   观者无不咋舌。   白檀互市多年,豪商多如牛毛。西域佣兵,辽东豪侠,混迹市中。常为游商雇佣。此次游商众多,游侠反少。究其原因,正因有大军相伴。   商人重利。省下游侠庸金,亦多赚一笔。   大军开拔前,正副使高车中郎将,鲜于辅、鲜于银兄弟,齐入大帐。以心腹之言相谏:“长城横亘万里,马贼聚散无常。长史率军远征,轻骑疾驰,行游击可胜也。今却有商队裹挟其中,绵延十里,尾大不掉是也。首尾尚不能相顾,何谈轻骑游击?此去危矣。”   窦宾笑道:“中郎将毋忧。此乃诱敌之计也。”   鲜于辅忙问:“计将安出?”   窦宾言道:“天机不可泄也。”   鲜于辅仍不放心:“敢问此计,何人所献。”   便有一人长揖入帐:“正是在下。”   窦宾为二人介绍:“蓟王门下西曹掾,徐元直。”   二人脱口而出:“莫非是东孝西直。”   窦宾笑道:“然也。”   “此计既出西曹掾,我等无忧矣。”二人寒暄片刻,这便告辞离去。鲜于二人,今已隶属辅汉幕府。遂仍食比二千石俸。然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幕府比二千石,与蓟国比二千石类同。亦授宫职及领爵俸。三食俸,指日可待。   正因如此。鲜于二人自不见外,联袂入营相谏。   知是徐庶献计,遂安心离去。   翌日。   大军开拔。越白海高车王庭,浩浩荡荡,向西而行。   大军出营,白檀警备稍显松弛。便有数骑,趁乱奔出。自去通风报信不提。   诚如徐庶所料。白檀城中必有马贼内应。其一,刺探消息军情。其二,转售劫掠辎重。久而久之,遂成市中豪商。表面受人敬仰,背后却为马贼销赃。   为何择此地。只因长城沿线,唯白檀互市。沿线如三郡乌桓、南匈奴、鲜卑属国,多与蓟国互市。少与胡商往来。(丝路)北线商贾,走居延外道,无需缴纳不菲关税(五阮关等),便可自白檀贩回足量蓟国名产。尤以北线商贾居多。   阴山脚下,一处隐秘营地。   各路马贼王齐聚。   “细作传信,数万大军自白檀西行,裹挟商队,绵延十里。”   “何人领军?”便有马贼王惊问。   “乃漠北都护府将兵长史,没鹿回部大人子窦宾。”另有马贼王答曰。   “黄口孺子,粗知兵法。欲学北伐三将,轻骑捣巢乎!”居中马贼王龇牙一笑:“十里商队,不可轻弃。”   众贼王眼露贪光,齐声言道:“愿听号令。”   “如此,当行群狼扑羊之计。”居中马贼王吐气开声。   “喏!”众贼王依令行事。   讨贼大军初入燕山,便遭遇马贼斥候,远远窥探。燕山近幽州,南北孔道,多置雄关,故山中并无马贼盘踞。   然阴山山脉,马贼尤其多。传闻。弹汗山,前鲜卑王庭。周遭散落部族,多有从贼者。   可惜马贼来去如风,无从捕捉。自也无从对证。   数万大军,兵车西行。虽有商队蔓延十里。然所用皆是蓟国机关车驾。且车上所载,多是丝绸、茶砖等,轻飘价高之物。故速度亦不慢。   一路西进,有惊无险。   待入阴山。突遭小股马贼,往来骚扰。   一日数惊。兵士不胜其扰,商人不厌其烦。   便有白檀知名豪商,投帖入营求见。   言,马贼猖獗,何不追剿。   见将兵长史无语。豪商附耳进言:长史此来,乃为剿灭马贼。陈兵不动,任其骚扰,恐非良策。商队已有传闻……   见其欲言又止,窦宾遂问:如何传闻?   豪商据实已告:言,长史年少,不谙兵事。任由马贼来往,似有未战先怯之嫌。   窦宾闻言,勃然大怒。   仗剑而起:安敢轻我乎!   豪商急忙赔罪。   待气消,窦宾遂发将令:升帐议事!   见事成,豪商这便告辞。   目送其出帐,窦宾眼中利芒一闪而逝。   翌日拔营不久。又遇小股马贼。   窦宾一声令下,便有乌桓突骑,呼啸而出。   引来队中商旅,雀跃欢呼。   待返回,各有所获。   乌桓突骑皆言,贼人无胆,慌不择路。追急,竟弃马翻山而走。   战马辎重,皆为突骑所获。作价十万钱。   自帐中遥看乌桓突骑,缴获良马数十匹。   徐庶笑道:“贼人亦用计矣。” 第099章 黄雀伺蝉   居延外道,其路线大致为:自白檀始,经坝上草原越燕山。再由阴山山脉南北两麓,并进向西,穿戈壁、沙海,趋向天山南北二麓。因此路横穿大漠时,途径居延绿洲。又在长城之外。故称“居延外道”。   高原平缓,河川水浅。更有甚者,途中无一关隘。   “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   看似不多。实则不然。正因“关关皆取一”。   时下关税计征方式有二:“从量计征”,“从价计征”。   从量计征,便是指对可分拆储存的商品,如布匹、丝绸、粮食、茶砖、铁器等,以货物的数量或重量,为计税依据,征收实物关税。即需缴纳的关税,为该货物的一部分实物。经过第一关、第二关、第三关、第四关时,征收的关税分别为货物数量或重量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的实物税。   而对诸如牲畜、皮革、药材等,不能分割的货物,则从价征收。即以货物的市价为计税依据,换算成五铢钱,足额纳税。   不仅不同货物,适用不同税率。且同一货物途径多重关卡时,还适用多重税率,即“累进税率”。   如粮食。事关国计民生,为帝国严控。如有人持稻米出关,经内关、中关及外关时,对稻米征收的税率,依次为七分之一、五分之一并三分之一。待出三关后,累进税率为三关税率之和,高达近七成(68%)。   然对西域并西陆输入货物,则免征关税。即进口商品适用零税率。   蓟国长粒香米,乃蓟国名产。西域民众亦喜食。游商多有贩运。   换言之,走居延外道,可免七成重税。   如此巨利,可想而知。   商贩云集,马贼兴起。   不得已,唯有避走关内。试想,重税盘剥,总好过血本无归。   亦是巨利难舍。闻大军西进,竟有诸多豪商,裹挟尾随。绵延十里。   累日来,凡遇马贼,必出精骑。   追急,遂弃马翻山而去。接连数日,竟缴得良马数百匹。遂有尾随豪商,市价买来。皆大欢喜。   豪商各自心安。便有人酒醉豪言:所谓马贼,不过如此。   见商人营地,歌舞升平,通宵达旦。徐庶难掩笑意。   “元直因何发笑。”窦宾年长数岁,亦是少年心性。   “喜大忘形,莫过如此。”徐庶言道:“我若是马贼,见一众苦主,放浪形骸,视我等如无物,焉能无恨。必悉数掠去,以解心头之恨。”   窦宾亦笑道:“元直言之有理。我已命人暗中查证。队中豪商,以此人居首。”   徐庶展开卷轴,胡人相貌,跃然纸上。   “此人号‘难离氏’,与主公相识。本是涿县马市胡商。自上谷乌桓举族覆灭,无从贩马。遂北上白檀,久成巨富。”窦宾言道:“先前投帖入营,以言语相激者,亦是此人。”   “好一个难离氏。”闻其名号,徐庶已知此人对上谷乌桓王难楼之死,耿耿于怀:“上谷乌桓,迁入安次。今与汉人无异。难离氏怀念旧主,亦是人之常情。然若外通马贼,暗行不轨。便是主公故交,亦需灭之。”   “主公嫉恶如仇。为主分忧,何必多言。”窦宾一语中的。   二人这便回帐不提。   数日后,途径弹汗山。   小股马贼渐渐汇聚。尾随商队之后,司机而动。   商人惊惧入营,乞出兵驱逐。   长史有求必应。数路兵出,追剿马贼。   马贼熟悉地形。穿越南北孔道,迂回绕行。不等数路骑兵归营。又见马贼尾随。如此你追我赶,大营守备渐渐空虚。   或知已中分兵之计。   汉军轻骑四出,传命各路追兵回营。   不知营中虚实。马贼试探攻击。便有队尾商贩,丢弃辎重,单车亡命。   抄回山寨开箱,皆是上等丝绸布匹。   群贼骚动。众贼帅纷纷请命:“渠帅!”   “稍安勿躁。”贼王于帐中来回踱步。少顷,环视众贼帅,咬牙传命:“再探。”   “汉军轻骑四出,大营必然空虚。若等数路兵归,悔之晚矣。”另有贼帅苦劝。   “若其中有诈,该当如何?”马贼王反驳。   “这……”众贼帅皆无语。   须臾,便有一人进言道:“何不再行一试。”   “甚好,甚好。”   所谓“众怒难犯”。贼王唯顺其意:“再试。”   “喏!”便有贼帅领兵下山。   半日后,押解百辆大车入寨。开箱视之,又得丝绸无数。   “报——”便有斥候,飞马来报:“汉军大营,已拔营西进。”   “不好,要逃!”刚被百车丝绸所激,一时贪欲冲冠。马贼王双目血红:“追!”   “追——”马贼倾巢而出,绕行南北孔道,围剿汉军而去。   “黄雀伺蝉之计,成矣。”举千里镜远眺,徐庶欣然一笑。   窦宾依计行事:“传令,疾行。”   “喏。”   汉军疾行,诸多商贾,尾随不及。唯有将大宗货品,含泪丢弃。轻车速进。   沿途遗落辎重无数。   马贼悉数抄来。获利之巨,无可估计。   如此你追我赶,日头渐渐偏西。   窦宾一声令下:“扎营。”   机关兵车,遂就地拼组营盘。放商队入营不提。   遥看仍有大半商队,拥挤门前。急切间不得入内。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何须贼王号令。马贼已一拥而上。一击而中,远遁千里。而后滚鞍下马,安心放牧便是!   眼看马贼如蝗虫过境,无边无际。一众豪商哭爹喊娘,将万贯家财,含泪丢弃。落荒逃入营内。   奔冲入大帐,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不提。   徐庶好言宽慰道:“诸君不闻,假途灭虢,马齿徒增乎?”   果有豪商止泪相问:“典出何处?”   徐庶这便娓娓道来:“昔,晋大夫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   马贼拥塞砦前,只顾抢夺车马辎重。   忽听四面闷声如雷。   非但先前追兵,去而复返。更有数万奇兵,包抄而至。   “杀——”   马刀并举。便有人高声喝问:“蓟王何言?”   “五五均分,生死毋论!” 第100章 大象无形   正抄掠兴起的马贼,登时肝胆俱裂。   “不好,中计矣!”马贼王急血攻心。两眼一黑,险倒栽马背。   “速退,速退——”便有贼帅厉声高呼。不管不顾,打马便走。一干人等,慌不择路,竟迎头撞上联军先锋。   被乱刀斩于马下。   收刀入鞘。先锋勇士,弓开满月,鸣镝射空。   “嗡——”   箭如飞蝗,四面攒射。   行营周遭,遍生荆棘。   马贼躲闪不及,连人带马,钉死一地。   十万控弦猛士,一轮齐射。马贼便伤亡过半。   先前拥挤一处,密不透风。眨眼间,人马散乱稀疏,正适突骑冲锋。   联军阵中乌桓突骑,宛如道道利剑,奔冲出列,直透敌阵。   北地弓骑,常以能弯弓射雕者,为前锋。配以鸣镝。鸣镝射空,群箭追随。自射雕手先发,到鸣镝响处,张弓搭箭,不过数息。胯下骏马,正好奔入射程。   如此环环外扩,万箭齐发。   故于弓骑而言,先锋射手,尤为重要。非射雕手莫属。   待弓骑箭雨犁地,击散密集战阵。身后突骑,随之加速,冲锋破阵。   换言之,弓骑的作用,乃为突骑打开缺口。助突骑一举凿穿敌阵。   另外,突骑亦携流星锤。用于击碎障道拒马鹿角,诸如此类。   单凭长矛如林,破骑兵冲锋陷阵,几无可能。只因时下有弓骑。同理,单凭龟缩盾阵,亦无从保全自身。只因突骑有流星锤。人借马势,呼啸掷出。骨折盾破,乃是必然。便有力士能抵挡一时,又如何能抵挡,连续轰击。   就蓟国而言,远射八百步的板楯连弩,乃抵御骑兵之利器。   在装备齐整,气势如虹的各部精骑当面。马贼几无还手之力。除去先锋骑兵,冲杀敌阵。后续大部,徐徐勒马。环绕一箭地外,围成铁桶阵。十面埋伏,断马贼逃生之路。   累日来,各部斥候早将马贼营地,刺探一清二楚。待杀尽马贼,便分兵四出,抄掠贼巢。   蓟王言,十年无忧。欲一劳永逸,将马贼赶尽杀绝。便有马贼家中幼子长成,重操旧业。亦足需十载。   数万大军,十里商队。唯齐心协力,可一较长短。马贼联合乃是必然。徐庶黄雀伺蝉之计,可比郭嘉凤凰于飞。因势利导,潜移默化。别说马贼,便是一众尾随豪商,亦不知置身计中。   既人赃并获,多说无益。格杀勿论。无需辨明正身。   蓟王割头进爵,北地人尽皆知。说好五五均分。单数人头,何其容易。便有跪地乞降,人马交错,亦被快刀枭首。除各部贼帅,数万马贼,无一活口。   豪商所贩,失而复得。不过旦夕之间,何言马齿徒增。一时悲喜交加,喜极而泣。   攻破贼巢,抄掠积财无数,数日已堆积成山。窦宾遂命人书录入册,务必无一疏漏。这便六百里传讯国中。   月末大朝。信使快马入城:“大捷!”   蓟王将邸报,遍示众人。百官无不嗟叹。   蓟王居高言道:“贼巢所获,凡标有商家,皆勿轻动。待问清来由,物归原主。然需如实造册,封赏有功。折成钱钞,由国库支取。”   “喏。”左相崔钧,起身领命。   “马贼尸首,就地掩埋。”   蓟王话音未落,便有人起身奏报。   “启禀主公。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何不效先人,筑京观,以儆效尤。”正是门下督郑泰。   “也好。”蓟王从谏如流。   分兵护商队继续西行。待京观筑起,财货清点装车毕。窦宾遂领大军东归。浩浩荡荡,重返白檀。   经年来。凡路遇马贼,货物被劫,商家逃回,必然报案。笔笔皆有记录。   贼巢所获辎重,大半物归原主。白檀城内,欢声雷动。唯剩金饼券钞,铜钱无数,无从辨认,亦无处认领。悉数犒赏有功不提。   因所获辎重,虽原封未动,返还失主。然蓟王仍将辎重,市价折钱,对半分功。   按此核算,金饼券钞,无数铜钱,所剩无几。此战,蓟王竟未得利。   见窦宾手握集簿,难掩愁容。   徐庶笑劝:“主公轻财重义,天下皆知。一战功成,灭尽马贼。可保居延外道,十年平安。得利之大,无可估计也。”   “大利何来?”窦宾不解。   “蓟国因水而兴。主公亲征林邑,圈建港津。便为广输蓟国名产,大汉风物。此乃向化之始也。”徐庶为其解惑。   “大汉风物,向化之始。”窦宾似有所悟。   “然也。”徐庶言道:“商路流金,又岂只是钱财。亦令蓟国名声在外。域外沿线诸国,无不心向往之。‘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此乃,无形之大利也。”言下之意,灭尽马贼,确保居延外道,商路通畅。如此,蓟国名产,便会自白檀,源源不断贩入西域,广输域外诸国。蓟国一切,亦随之名扬四海。可为蓟王西征铺路。故长远来看,获利何其丰厚。   “好一个大象无形。”窦宾心领神会:“宾,受教。”   徐庶又道:“有二人,年少英勇。长史当可一见。”   窦宾遂问:“元直何意?”   “阴山山脉,绵延二千五百里。高车南下,据拥北麓高原。南麓散落部族,无人统御。宜当纳入幕府,守备阴山沿线商道。”徐庶言道。   窦宾这便醒悟:“元直之意,新设部落大人,统御阴山各部,守护山下商路。”   “然也。”   “速引来一见。”   少顷。便有二雄壮少年,入帐行礼:“代郡普富卢、上郡那楼,拜见长史。”   “闻你二人,冲杀在前,颇为勇健。故请西曹,引来一见。”窦宾言道:“今马贼虽灭,然阴山各部无人统领,久必成害。你二人可愿担此重任。”   “愿效犬马之劳。”二人异口同声。   “你二人所出何部。”   “三郡乌桓。”   “当属护乌桓校尉麾下。”窦宾言道:“无妨。天下雄兵,今皆归辅汉幕府,由主公统御。你二人可为部落大人,居中为界,统帅阴山各部。”   “愿为主公效死!”二人大喜。   窦宾遂六百里上报。   蓟王专开朝议。   “此策,必出徐元直。”贾诩笑道。 第101章 明示万里   “鲜卑檀石槐,曾立王庭于弹汗山歠仇水上,放马阴山。东西部大人皆归服。”贾诩言道:“后高车南下,吞并草原零散部族。便有不愿裹挟入高车者,自南北孔道,逃往阴山南麓。多年休养生息,聚成部落。见山下商队往来,遂起盗心。”   “阴山南北孔道,何处可通车马。”蓟王又问。   “白道、稒阳道,皆可通漠北。”贾诩答曰:“白道扼守南麓‘白道川’,北出有高阪,谓之‘白道岭’。稒阳道,乃前汉武帝时建,亦为阴山南北通道。乃五原郡通塞北之交通要道。以稒阳县得名:‘北出石门障得光禄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头曼城,又西北得虖河城,又西得宿虏城。’谓‘塞外列城’者,便是指此。今汉为南匈奴牧地,稒阳、蒱泽二县均已撤治,泛称‘稒阳塞’。”   蓟王曾在石门障,偶遇为父送葬之吕奉先。自然知晓此处详情:“稒阳塞,年久失修。烽燧尽毁,唯剩亭舍犹在。元直既设此谋,当取白道川、稒阳塞,修筑新城。命普富卢、那楼二人,收拢部族,守备阴山南北孔道。”   “稒阳塞今为南匈奴牧地。若分阴山部落,恐激兵变。”左相崔钧起身奏对。   “南匈奴,已改农牧,人皆城居。阴山下难觅踪迹。正因如此,方至马贼盘踞。孤去信一封,南匈奴单于,自无异议。”蓟王言道。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蓟王既开尊口,荒废牧地,南匈奴单于,自当双手奉上。   “命普富卢、那楼二人,为部落大人,听命于护乌桓校尉。新筑白道城,重筑稒阳城。二部以城为号,世代守备阴山。”蓟王言道。   “喏。”中书令赵娥,遂拟敕令。   “启禀主公。白道、稒阳道,亦需重筑,以便商队往来。”左相崔钧奏道。   “可也。”刘备欣然应允。修城守备南麓商道,修路示好北麓高车。二全齐美。筑路营城,蓟国上下,轻车熟路,何其易耳。   左相又奏道:“有白檀豪商难离氏,外通马贼,暗行不轨。今人赃俱获,请主公定夺。”   “谓‘难离氏’者,可是原涿县,马市胡商。”刘备已知。   “正是此人。”胡商往来楼桑,与蓟王相识,已有二十余载。便是耿雍,崔钧等人,亦颇为熟络。先前蓟王不过十里亭侯,胡商为上谷乌桓王难楼专营牛马。后难楼起兵围攻逎国。为蓟王所灭。上谷乌桓部,无分老幼,皆被掠入蓟国,迁居安次县。胡商无马可售,于是北上白檀,久成豪商,号“难离氏”。   本以为,诚实经营,聚财致富。   岂料勾结马贼,为其通风报信,买卖销赃。所获,皆是不义之财。   因是蓟王旧交。且蓟王又是长情之主。稳妥起见,窦宾将此事,单独奏报。   “暗通马贼,罪不可恕。抄家灭族,赦老母幼子。”蓟王果然法外开恩。须知,少时随恩师南下平乱。蓟王夷黄穰三族,举族无有幸免。诚然,通贼与谋反,亦非同罪。   “喏。”左相崔钧又问:“马贼王及众渠帅,又当如何。”   “夷三族。悬首白檀市楼,明示万里。”蓟王之意,乃是将一干人等,押解入白檀,闹市行刑。而后悬首示众。白檀商队往来,剿灭马贼之事,万里长城沿线,当人尽皆知。   丝路流金,乃大国血脉。断我血脉,诛尔三族。   “喏。”   或有人言,居延外道,无一关隘。商人无需纳税,与国无利。何不坐视其乱,逼走内线。赚取海量税金。   须知,蓟国只设一关。然出蓟国,需过重重关卡。谷贱伤农,税重伤贾。   为何蓟国作价三百钱一石的新谷,贩运南北后,竟暴涨至数千钱。除去两汉五铢贬值,重税亦是主因。   商人为保盈利,唯将僦费、税费、折损等,悉数加入售价。试想,待蓟国名产输入西域,因其价高,唯有富裕之家方能享用。此举,与上邦风物,潜移默化,背道而驰。   唯有物美价廉,万民共享。向化之风,方可盛行不衰。   此便是居延外道的意义。   所输商品,亦有取舍。精工铁器、精工兵器、机关诸器等大国重器,白檀市面,常年紧俏。唯稻谷、青盐、寝垫、毛毯、丝绸、鱼酱、香肠、松泉酿、禾鲤干、青储饲料等,生活日用,足量供应。   数万马贼,一朝覆灭。   白檀闹市,血气冲天。   一众苦主,拍手称快。围观众人,无不嗟叹。蓟王割头进爵,从未改变。   便是劫来万贯家财,又有何用。累及满门横尸,三族惨死。居延外道,再无马贼之祸。   区区数万马贼,何足挂齿。蓟王懒得上表。只捎带提及,令少帝知晓,便罢了。   光熹三年,春,正月,丁酉,赦天下。   待雪花路开。众郡上计使,逐次离京。   因冀州七国,率先上计。少帝嘉许。命后将军董卓,领兵护送。   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先前上计,便是董卓领兵送来。如今送回,亦是董卓无疑。   董卓为少帝所信赖。尤其玉堂殿前设伏,一举擒二戚。为少帝亲政,立下大功。如今身居九卿高位,仍不之足。觊觎三公之心,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加之太尉曹嵩、司徒袁逢。族中后辈,多裹入关东乱军。各自风雨飘摇,朝夕难保。只需天降异象,二人之中,必有一人去官。   董卓已暗中求问太史令。   答曰:二月,当有星孛于紫宫,四方必起兵寇。   董卓大喜。   只需坐实。必有三公去官,以应天命。   悉知此事,董卓便度日如年。期盼二月早来。   “何故缓行?”忽闻车外人声嘈杂,伴有笑语欢声。董卓出言相问。   “回禀将军。恰逢二月社,民皆聚集社下。故而缓行。”车外中郎将牛辅,恭声答曰。   “嗯。”董卓遂无言。   二月社,又称春社。“以春二月及腊祠稷”。除社祭外,民众亦“叩盆拊瓴,相和而歌”。   载歌载舞,欢饮乐会,十分热闹。 第102章 杀良冒功   车行闹市,可想而知。   且身居高位,越发珍惜羽毛。董卓勒令一众秦胡匪兵,收拢凶气,径直穿过。与民秋毫无犯,不可恣意妄为。   军令如山。   一众骄兵悍将,各自奉命不提。   “社会(社日集会)”,分“大社(王为群姓立社)”、“国社(诸侯为百姓立社)”、“侯社(诸侯自立社)”、“置设”(大夫以下群立社)及“里社”。   里社又称民社,与大、国、侯、置,四官社,由官寺主持不同。民社乃由社宰(又称社首、会首等)主持,花费皆由社众共担。此举极大提高了民众的热情,使得社祭越似节庆。   但不可否认,“社”的作用,首当其冲,便是祭祀。时亦有百姓,自发为某人立社。如据《汉书》所载,栾布死后,“齐燕之间皆为立社,号曰‘栾公社’”。《后汉书》亦载,长安人宋登,少传《欧阳尚书》,教授数千人。为汝阴令,政为明能,号称“神父”。死后被汝阴人“配社祀之”。   换言之,时下之“社会”,便是后世之“庙会”。而“公社”,则兼顾寺庙与集会,双重功能。“社神”称“社公”。如“栾公社”的社公,便是栾布。“宋公社”之社公,自是神父宋登。   故时下,公祭某人,多“配(公)社祀之”。   言归正传。   行至社中,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路边高台,正演百戏。引无数围观。人皆聚集,拥塞道路。别说车马寸步难行,便是晚来民众,亦无立锥之地。   嬉笑怒骂,各式人声。   便在此时,忽闻弦响。   琉璃车窗,应声炸裂。肩窝剧痛,血花迸溅。劲弩之强,竟穿胸洞背,将董卓生生钉在坐榻。   必是飞虻箭!   一时箭发如雨。皆奔董卓车驾。   “护驾!护驾!”中郎将牛辅,厉声呼喊。身旁秦胡兵不及反应。纷纷惨叫落马。   “有刺客!”民众惊慌逃离,拥挤踩踏,死伤无数。   眼看刺客手握尖刀,混入人流,冲杀而来。   牛辅怒急喝骂:“冲驾者,杀无赦!”   “杀!”刀光一闪,队前秦胡兵,遂将一妇人斩于马下。   “杀人啦!”民众慌不择路,四散而逃。   一刀激起凶性。秦胡兵乱刀劈下,砍杀无数。   劲弩四面来袭,董卓自顾不暇。庞大身躯,多处中箭。万幸抢在昏迷前,及时踩下踏板。钢丝网帘轰然垂落。遮挡乱箭。这才保住性命。   车外秦胡兵,杀到兴起。纵马踩踏,收割人命。迎头撞见,无分贼人百姓,悉数砍杀了事。   一时惨叫不断,血流成河。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渐止。社中血腥刺鼻。受此一激,董卓悠悠回魂。   “来……人。”剧痛难当,竟动弹不得。   “将……军。”窗外牛辅颤声应答。   “如何?”   “尽皆……杀之。”牛辅心有余悸。   “扶我一观。”挣脱穿肩飞虻箭,董卓抖动横肉,咬牙起身。   “喏。”牛辅急忙下马登车,门前搀扶。   待出车门,目光所及。董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里社伏尸遍地,血流成河。耳边犹闻伤者哀嚎。更有甚者,还夹杂女子厉声悲鸣。   社中祠堂,先前多有女子避难。被秦胡兵破门而入,正饱受凌辱。   董卓强行稳住心神,低声发问:“七国上计使何在?”   “皆安然无恙。”亦知闯下滔天大祸,牛辅急忙邀功。   “悉数杀之!”董卓切齿言道。   “为,为何?”牛辅惊问。   “里社遇刺,计使皆亡。我等奋力杀贼,浑身披创!”董卓面色狰狞无比。   “喏!”牛辅幡然醒悟。一不做,二不休。乃行杀良冒功!   “社中女子,又当如何?”牛辅再问。   “悉数掠回,充作卒妻(营妓)。”脱口而出,董卓忽觉无比快意。   洛阳南宫,玉堂殿。   “陛下!”便有史夫人,肃容来报:“后将军里社遇袭,七国上计使悉数遇害。”   “后将军如何?”少帝面色,可想而知。   “后将军浑身披创,血战得胜,侥幸活命。”史夫人答曰。   “可留活口。”少帝又问。   “未曾。”年前,史夫人得董卓重金笼络。如今事发,自当为其遮掩:“贼人假扮社众,骤然发难。皆被后将军斩杀,故无活口。”好一个“假扮社众”。仅此一句,足可为董卓消灾。   “后将军无碍便好。”少帝轻轻颔首。至于“社众”是否假扮。未曾亲见,又岂能知。   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平乐观,党魁精舍。   “时适二月社,民聚于社下,董卓悉断男子头,驾其车牛,载其妇女财物,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还洛。诈称,攻贼大获。直入开阳城门,焚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景顾恨声道。   “董卓其人,狼子野心。”党魁亦动怒:“如此行事,人神共愤。”   “我辈当联名劾奏,究其滥杀欺君之罪!”景顾恨极。   “不可。”党魁言道:“董卓夺二戚兵权有功,乃陛下之佞臣。料想,玉堂殿中必有党羽,为其疏通。我等一味上疏,反激恼陛下。宜当秘奏,不可宣扬。”   “先生所言极是。”景顾再拜而出。   东郭,建阳里。   太仆王允宅邸。   “西凉匹夫!”悉知详情,王允怒不可遏。   “太仆息怒。”告知详情之人,正是左中郎将吕布。因安素出嫁前,曾奉养父遗命,拜王允为义父。故吕布与王允颇多相熟。   稍作平复,王允又问:“左中郎将,如何得知。”   “蓟王门下游缴庞舒,乃布旧识。昨日密语告知。”吕布如实答曰。   “如此说来,蓟王亦知。”王允言道。   “蓟王当知。”吕布顿首。   “刺客何人指派。”王允又问。   “传闻,乃受南阳所遣。截杀七国上计使。”吕布亦是道听途说,不知详情。   “若贼人假扮社众,袭杀七国计使。董卓怒而杀之,伤及无辜亦事出有因。”王允言道:“即便悉知内情,恐陛下亦不会责怪。”   略作思量,王允忽问:“七国计使,尸身何在。”   “皆入司隶校尉治。”吕布答曰。   “司隶校尉桓典,刚直不阿,不畏权贵。”王允这便起身:“速去一观。”   “嗯。” 第103章 蝮蛇螯手   司隶校尉,旧号卧虎。   “司隶(校尉)诣台廷议,处九卿上,朝贺处公卿下、陪卿上。初除,谒大将军、三公,通谒持板揖(手持朝芴,作揖即可)。公仪、朝贺无敬(无需礼敬)。(尚书)台召入宫对。见尚书持板,朝贺揖。”   “职在典京师,外部诸郡,无所不纠。封侯、外戚、三公以下,无尊卑。”   故为司隶者,多“刚直高节,志在奉公,刺举无所避”。   后将军里社遇袭,七国计使毙。如此大案,非司隶校尉莫属。   司隶校尉桓典,曾受辟司徒袁隗府,为侍御史。是时,宦官秉权,桓典执政无所回避。常乘骢马,京师畏惮,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亦曾夺人先声。劾奏蓟王函园逾制。知乃为兴建王陵,遂止。后又外放为官,回京后,蓟王举为司隶校尉。任职至今。   话说,正如董卓暗自盘算。凡天降灾异,三公必有二人之一去官。却未将卢司空算计其中。正因卢司空乃蓟王恩师。   桓典能久居卧虎雄职。亦是此因。   “如何?”不等稳坐,王允忙问。   桓典答曰:“一刀毙命。”   “七国计使皆如此?”吕布忽问。   “然也。”桓典答曰。   吕布言道:“其中有诈。”   “何以知之?”王允又问。   “一刀毙命,必中要害。”吕布亦是武夫:“凡遇袭,必拔剑相击,或挣扎躲避。岂能只中一刀。”   “必是全无防备,被人近身袭杀。”吕布一语中的。   桓典亦点头:“那日董卓悬首入城。车驾为劲弩击破。然七国计使,却非死于飞虻箭下,反死于刀下。此处亦见疑。”   王允如何能不醒悟:“如此说来,刺客欲杀之人,乃是董卓。七国计使,反被董卓暗害。”   “我亦如此想。”桓典答曰。   “何不禀明陛下。”王允言道。   “死无对证。”桓典言道:“社众悉数被杀,首级又遭焚烧,面目全非。妇人皆被掠入大营,生死不知。”   “董贼!”王允怒急。   吕布抱拳相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我已六百里传书蓟王。”桓典言道:“陛下加号‘尚父’。若蓟王上表,董卓罪责难逃。”   “唉!”王允反生自责:“我等朝臣,竟不能为国锄奸。”   受王允言语相激。吕布剑眉一挑:“杀董贼如屠鸡犬。何必蓟王费心。”   “奉先不可。”桓典急忙阻拦:“汉律之下,岂容私刑。”   王允亦道:“奉先稍安勿躁。且看蓟王如何行事。”   西郭显阳苑,后将军大营。   牛辅一声令下。五百刀斧手,冲杀入帐。将一众正环抱妇人,力竭酣睡的秦胡兵,剁成肉泥。   便是帐中妇人,亦未能幸免。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南宫玉堂殿。少帝细看党魁秘奏。表情略显凝重。   “史夫人。”   “奴婢在。”   “后将军可曾错杀?”少帝斟酌问道。   史夫人乖巧作答:“时刺客假扮社众,蜂拥而至。情急之下,后将军岂容细辨。料想,若有错杀,亦非所愿。乃不得已而为之。”   “朕,亦如此想。”少帝稍稍心安。   “陛下明见。”史夫人暗松一口气。   话音未落,黄门令左丰,又呈司隶校尉密报。   “七国计使,被人近身袭杀,一刀毙命。”少帝口中念念有词:“后将军浑身披创,皆是箭伤。为何独七国计使,死于刀下。”   史夫人听得真切,不由暗自心惊。   少帝权衡再三。终将司隶校尉奏疏,置之不理。   玉堂殿中,气氛之凝重。便是黄门令左丰,亦窥知一二。   史夫人更是愠怒不已,心道:董卓行事不密,害人害己。何不多射几箭。大不了,毁尸灭迹。   西宫,千秋殿。   车骑将军何苗,五体投地,不敢言语。   “七国计使,当真非尔等所杀。”帘内何太后,轻声发问。   “太后明见。臣依计行事。便是董卓,亦中肩窝,留其狗命。焉能滥杀七国计使。”何苗自辩。   “如此说来,七国计使必遭董卓灭口。”太后已想通一切。   “七国计使与董卓无冤无仇,因何灭口。”何苗仍后知后觉。   “董卓纵兵滥杀,屠尽无辜社众。为脱罪,故行杀良冒功。七国计使亲眼目睹,焉能不灭口。”太后冷笑。   “董卓匹夫,竟残暴如斯!”饶是何苗,亦不由倒吸一凉气。   “再去问计许攸。”太后已有计较:“且看他如何收场。”   “喏!”何苗如遭大赦,急忙拜退。   “离间计,成矣。”待殿中无人,何后忽言道。   七国计使,春社遇害。各式消息,风传京师。然却雷声大,雨点小。便偶有侍御史上疏劾奏,亦不见回声。   陛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护佞臣之心,昭然若揭。   须知,少帝自幼长于道人史子眇家中。耳濡目染,皆是旁门左道,各式杀招。早已见惯不怪。善恶判断,亦异于常人。   董卓行事,虽已知晓。然正值用人实际。陛下焉能自断左膀右臂。   直到蓟王六百里上表。   少帝这才知晓,事态严重。   不敢专开朝议。遂密诏养母史夫人,商讨对策。   史夫人言道:“若坐实后将军滥杀欺君之罪,夷尽三族,必遭西凉武臣忌惮乃其一。七国计使之死,后将军亦罪责难逃乃其二。试想,幽州七王岂能善罢甘休。若怒急反投南阳,悔不及也。”   此,亦是少帝心中所患:“蓟王上表,亦如此言。为今之计,当如何两全?”   史夫人眸中厉色一闪:“后将军言,刺客乃出南阳。若能坐实。便可自圆其说:乃南阳废帝,索要献费不成,遂遣刺客,截杀七国计使以泄愤。”   “哦?”少帝灵光一现:“此计可乎?”   “此计可行。”史夫人附耳言道:“只需如此如此……”   少帝闻言,不由一惊:“不可,不可。”   史夫人劝道:“只需铁证如山,杀一老贼,有何不可。”   见少帝无语,史夫人又进谗言:“蝮蛇螯手,壮士解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当真以为,南阳反贼,会洗心革面,负荆来投乎?” 第104章 靡丽妖风   见少帝仍有顾虑,史夫人又出诛心之语:“此事,陛下可秘授机宜。命后将军并三司会审。先息蓟王及冀州七国主之愤。待攻灭南阳,再做计较不迟。”   “如此,也罢。”少帝这便点头。史夫人言下之意,先解燃眉之急,再除后患无穷。   所谓事急从权。开春以来,四方将军,厉兵秣马。正欲一鼓作气,讨平南阳逆贼。不料变生肘腋,乃至七国计使遇害。更引蓟王上表询问。蓟王号尚父。可尚可父。少帝岂敢怠慢。   若事无定论,惹恼冀州七国事小,惹恼蓟王事大。大汉一藩,以一济全。即便蓟王不转奉南阳,只作壁上观。仅凭洛阳百里之地,如何能支撑数路大军,人吃马嚼。此战危矣。   少帝无论如何,亦需将七国计使之死,乃是南阳废帝遣人刺杀。办成铁案。如此才能堵悠悠众口。息蓟王之怒。   既已定计,少帝遂不作他想:“当如何施为?”   史夫人已有计较:“南阳细作,藏身东郭粟市。只需捉到主事之人。摄魂术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三公府邸,皆伏有门下弟子,取往来密信,稍加作伪亦非难事。如此,人证物证皆在。铁证如山,莫过如斯。而后杀之,以谢天下。”   “先拿细作,再做伪书。”少帝言道。   “喏。”史夫人奉命而去。   诚如史夫人所言。史门弟子遍及洛阳。便是窦太皇长信宫中,亦有门人。料想,二宫之中,必有史门眼线。此乃史夫人保命之本。便是少帝,亦不得而知。   东郭殖货里,金水小市,汤馆后院精舍。   得门下主记蒋干,奉上二十万钱厚礼。许攸累日欢宴,无比快意。   闻董卓遇刺,七国计使惨死。方知事大。   奈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隐居闹市,更无从得知隐秘详情。然隐约间,许攸总觉大事不妙。   直等到何车骑,便服私访。   听何车骑备说详情,许攸大惊:“不好。”   “子远勿慌。”何车骑安慰道:“此事隐秘,除太后外,唯你我二人知晓。断不会延祸子远。”   “非虑殃及你我。唯恐好友家门不保。”许攸冷汗淋漓。   “何人家门不保。”闻此言,何苗亦不由心惊肉跳。   “袁本初。”许攸追悔莫及。   “袁绍?”何苗面上一喜,又急忙止住:“袁绍远在南阳,与此事何干?”   “行刺董卓,乃为离间西凉众。不料秦胡贼兵,屠尽社众。杀七国计使,乃为灭口。陛下本不欲追究。岂料蓟王千里上表。为安抚蓟王并冀州七国,陛下唯咬定刺杀乃南阳所为。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本初、公路,贵为外戚。正因位高权重。杀袁氏,可堵悠悠众口。”   “莫非是袁司徒!”何苗幡然醒悟。   “非也。”许攸此时已想通一切:“袁司徒乃本初、公路二人之生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结此仇,关东大姓誓不罢休。为长远计,少帝当退而求其次。”言及此处,许攸亦不由暗松一口气。   “廷尉袁隗!”何苗脱口而出。   “正是本初叔父。”许攸亦点头。   蓟国,蓟王宫。灵辉殿,六重华室。   蓟王昨日驾临。与众女仙一夜修行。麻姑曾进言,道家修仙之术,非同侍寝。当无需恪守王爵之数。   美人所言极是。蓟王欣然应允。   不知为何。自得历代亚马逊女王贞落药浴。蓟王麒麟霸体,尤胜先前。群仙前赴后继,抵死缠绵,皆败下阵来。   蓟王秘问华大夫。答曰:信则灵,不信则泯。   话说。自药浴后,蓟王常做扉丽之梦。梦中亚马逊历代女王,交替出现。各个“盼睞生姿,动容多制,娇(弱)态含羞,妖风靡丽”。   好似“泡沫之梦”,又如“生命礼赞”。   醒来后,梦中情景,历历在目。   所谓“锋从磨砺出”。如此夜以继日,灵肉合一,精进可想而知。   宫长安氏,临窗相唤。言,时辰已到,迟恐误国事。   众女仙各自惊醒。柔声唤醒夫君。不及梳妆,安长御已入内。   安氏四姐妹,久随刘备。统御宫人,亦贵为侧妃。   月初大朝,蓟王不可缺席。故入室来唤。   春衫薄透,若隐若现。一众女仙,姿容绰约,世间罕见。仙门收徒,自有取舍。非身怀“仙缘”者,不可入门墙。   如何与仙有缘?   首先便是眼缘。   不然如何能令信徒,自惭形秽,顶礼膜拜。   王宫各殿,便利如一。安长御亲手为夫君束发更衣。待焕然一新,蓟王遂携众女仙,赴无极殿用餐。女仙多为美人,得享家俸。若有宫职,还领宫俸。   餐毕。刘备仪仗入正殿,百官朝见。   礼毕。君臣落座。   由左右二国相,将内政外交,逐条通禀。蓟王或乾纲独断,或由百官朝议。视情形而定,不一而足。   钟声悠扬,远近得闻。   十里楼桑,陆城侯老宅,中庭华室。   罗马皇后鲁琪拉,春睡迟迟,慵懒而醒。   南州归来,鲁琪拉不愿久居南港船宫。蓟王本欲安置于长安五十五国邸。鲁琪拉久闻楼桑大名,尤其蓟钞所绘八景。言,愿居楼桑。   然蕃邸所居,皆为北使。进进出出,多有不便。公孙王妃言,何不老宅安居。   刘备欣然点头。楼桑老宅,乃先前陆城侯府。王都未曾修造前,刘备便安居于此。前后二十载。以自家老宅待客,非但不失国礼,且尤显持重。   得蓟王厚待,罗马皇后,甘之如饴。   累日来,纵览楼桑八景,又迷演武、赛马。兴致盎然,尽兴而眠。   足睡总被钟声扰。   入乡随俗。府中婢女服侍鲁琪拉沐浴更衣。换穿汉家锦绣华服,雍容靡丽,别有异域风姿。   先前道听途说,多流于浅表。待亲来楼桑,方知蓟国之繁华鼎盛。树大根深。   各式便利,闻所未闻。各式机关重器,更令眼界大开。   尤其诸多西陆人才,迁居蓟国。东西合璧,尤胜先前。   待亲眼得见,霹雳发石车,一日灭林邑。蓟国巨舰当前,为罗马水军主力的桨帆船,竟全无还手之力。一众海贼,口中叫嚣白刃接舰,眨眼被活活溺毙。   一言蔽之,风卷残云,摧枯拉朽。   蓟王择避风良港,兴珍珠港链。不惜开挖顿逊海渠,贯穿东西。   多措并举,所为何来? 第105章 红颜易老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及黑夜女王英妮娜。与鲁琪拉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乃奥古斯塔鲁琪拉之心腹爱将。号“光暗双翼”。   绿洲兄弟会中,前罗马贵族曾言,二人将为鲁琪拉插上重返罗马的双翼。   如今看来,似乎遥遥无期。   “不。事实上,正越来越接近。”阿奇丽娅睿笑。   用餐后。三人正端坐于美丽的琉璃花厅,侵染芬芳,沐浴暖阳。繁花似锦,潋滟春光。   “为何?”罗马皇后,耳濡目染,汉话精纯。唯梦呓时,方闻罗马乡音。只可惜孤枕独眠,无人作伴,亦无人知晓。   “蓟王南征三月,辟南州珠链。又凿海渠,取直裁弯。如此大兴土木,耗费无数。难不成,只为收过往关税。”阿奇丽娅一语道破:“我以为,蓟王此举,必为串通罗马航线。”   “正是此意。”黑夜女王英妮娜,向来言简意赅。   “那时。十万大军出绿洲,十万大军下南海。水陆并进,胜算倍增。”阿奇丽娅,眸中尽是深意:“蓟式巨舰,海上坞堡。沿岸诸国,无可匹敌。便是罗马海军,亦必败无疑。”   “蓟王又纳亚马逊三人。”英妮娜,一针见血。   二人当面,鲁琪拉无需刻意隐藏:“罗马、大汉,兄弟之邦,如何亲上加亲。”   “昔者,楚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阿奇丽娅出口成章。   巫山神女之事,可谓家喻户晓。   “自荐枕席。”鲁琪拉焉能不知。   阿奇丽娅亦直言不讳:“然需遵循汉人礼数,苟且野合必为蓟王所轻,亦为人所弃。如何拿捏,还需皇后深虑。”   “此中利害,我自然知晓。”鲁琪拉忽有些心烦意乱。蓟王礼遇,若即若离。眼中清洌无波,无半分情欲。这让在一众帝国元老中,长裙善舞,片叶不沾身的罗马皇后,束手无措。仿佛政治素人,凸立于华殿门前,一时竟无从入场。   “等。”英妮娜一声轻笑。   “等到何时。”罗马皇后,从未如此担心,红颜易老,韶华易逝。   “等到蓟王君临天下,自行西顾。”英妮娜答曰。   “还需多久。”鲁琪拉反问。   “短则三五载,长则十余载。”英妮娜答曰:“终有定期。”   “十载之后,我已近四十。”鲁琪拉如何能不心焦:“还能生子否?”   “白发御姬皆能生子,皇后自不例外。”阿奇丽娅好言宽慰。   汉人母凭子贵。若能诞下蓟王麟儿,执政罗马,唾手可得。   只需蓟国横海舰队抵达,沿线港城,几不设防。占领后宣誓主权,再以此为锚地,辐射内陆。与征西大军相向而行,腹背受敌,罗马边墙,崩塌在即。   心念至此,鲁琪拉心头一阵火热。权利的滋味,非亲尝而不可尽知也。   窥见皇后表情。圣火女祭司忽喃喃自语:“民谚曰:一入蓟国不思归。恐皇后得偿所愿,再无重返罗马之念。”   “我亦如此想。”英妮娜附和道。终归“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汉家的玉食靡衣,香车宝马。如何再回罗马,粗茶淡饭,敝裘羸马。忍受重味浓毛,满城骚气。   鲁琪拉,心有所想,充耳未闻。   罢朝后,蓟王留下一众肱股重臣,专开朝会。商讨洛阳变局。   “如司隶校尉书上所言,七国计使,非死于刺客之手,而被董卓灭口。”贾诩言道:“此乃嫁祸之计也。”   “中丞所言极是。刺客乱箭射破董卓车驾,然七国车驾皆毫发无伤。换言之,刺客只为伏杀董卓,而非七国计使。”右丞荀攸亦如此想。   “纵兵屠尽无辜社众,恐为天下所指。董卓先杀七国计使灭口,再嫁祸南阳以自保。乃行一石二鸟也。”军师祭酒戏志才,补充道。   “后续又当如何。”蓟王问道。   “主公既已上表,陛下必不敢姑息。然,后将军董卓乃一介佞臣,深受陛下所赖。且逢用人之际,攻伐南阳,胜负未分。岂能自断一臂。不出意料,陛下当顺水推船,坐实南阳刺杀。以堵悠悠众口。”军司空田丰起身答曰。   “袁隗必死也。”贾诩语出惊人。   “何以知之。”蓟王遂问。   “袁隗不死,众怒难消。”贾诩一语中的。   殿中皆智机高绝之士。略作思量,已然醒悟。纷纷摇头叹息。   蓟王亦窥破其中关窍:“袁绍、袁术,为南阳外戚。袁氏一门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廷尉袁隗,娶大儒马融女为妻。又先于兄长袁逢,位列三公。乃绍、术之叔父。今八关锁固,严防死守。若果真是南阳刺客,京师行凶。必有内应。普天之下,唯袁氏,能有此通天手段。”   “且袁隗虽与二袁同宗,却非至亲之人。若杀其父袁逢,二袁必拼死一战,断难善罢甘休。”贾诩一声叹息:“陛下心机之深,难得一见。”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军正沮授言道:“今汉气数尽矣。”   “可有转圜。”蓟王不忍见少帝,莫测心机。   “恐不及也。”贾诩言道。   深看贾诩一眼,郭奉孝言道:“虽有袁隗满门首级,堵悠悠众口。然君臣离心,为时不远。”   俗谓“纸包不住火”。董卓纵兵屠杀社众之内情,久必外泄。那时,少帝唯有再杀董卓,以谢天下。董卓为人凶暴狠绝。又手握秦胡贼兵。利刃加颈,岂能坐以待毙。怒急而反,失手弑杀少帝,亦未可知。   “乱汉者,必董卓也。”郭嘉一语成谶。   果不出蓟国谋主所料。   少帝诏命后将军兼领光禄勋董卓,并三司会审。先取口供,再搜密信。坐实刺客乃出南阳废帝。铁证如山,百口莫辩。少帝殿上震怒。遂捕袁隗满门家小,收入诏狱。   三月戊午,杀廷尉袁隗,及家中‘尺口(婴儿)以上’五十余人。 第106章 大彻大悟   虽得少帝好言宽慰。然袁隗之兄,司徒袁逢,惊怖交加,竟一病不起。   二袁若先后辞世,此仇不共戴天也。少帝不敢怠慢。遂命前太医令张奉,官复原职。亲往司徒府中诊治。   张奉回宫进言:恐时日无多。   少帝唏嘘之下,亦生悔意。只可惜“开弓无有回头箭”。南阳二袁之心,可想而知。   袁隗满门五十余口,血气未消。董卓大难不死,志得意满,竟遣人四处贿赂游说,欲补袁逢身后之缺。尤其攻破关东豪强坞堡,得钱粮无数。重利之下,必有人进其谗言。   首当其冲。便是少帝养母史夫人。史夫人乃出史道人同门。故称之。如先帝食母程夫人,深得少帝信赖。   往常,少帝言听计从。然今日替董卓进言,少帝却默不作声。只说司徒尚在,于礼不合。稍后再议。   待史夫人避入后殿。前殿之中,忽听少帝一声轻笑:“好一个,身后之缺!”   西郭显阳苑,后将军大营。   董卓浑身包扎,高卧静养。   得洛阳密报,牛辅遂入帐相见:“禀将军,史夫人来函。”   “且说来。”董卓大腹便便,坐卧本就不易。今身披箭疮,恐至崩裂,如何敢轻举妄动。   细看之后,牛辅言道:“书录二事。其一,求三公位,陛下未置可否。其二,飞虻箭乃出北军五校。”   “北军五校。”董卓满脸戾气:“我与北军,并无仇怨。何故置我于死地。”   类飞虻箭,此等利器,多为军用。一般刺客,皆不常用。“其(镞)三镰(棱),(通)长尺六者,谓之飞虻”。又曰:“光武作飞虻箭,以攻赤眉。”此弩箭,箭头呈三棱形,长一尺六。劲弩激发,穿胸洞背。三棱箭镞,锐利无比。破体后,伤口外翻,血流不止。若不及时包扎,断难愈合。不等箭疮复发,已血尽而亡。   董卓自以为,吉人天相,侥幸活命。实则乃何苗死士,故意射偏。   “北军五校,今由五官中郎将张绣统领。大将军攻打二宫,时张绣一战成名。救下董太皇。战后因功得封。其叔父张济,乃当朝卫将军。统帅南军虎贲,羽林……”   “朝中人事,我岂不知。”董卓懒听废话:“我与张济,各自相安。无冤无仇,何故行刺。”   “传闻……”牛辅欲言又止。   “如实说来。”董卓喝道。   “喏。”牛辅这便将道听途说,娓娓道来:“闻卫将军张济,素与右中郎将周慎,左中郎将吕布,武猛校尉丁原等,私交甚佳。周慎、吕布、丁原、王越等,皆非我西州武人。见我等势大,心生忌惮,故相互结党,欲同力相抗。年前,卫将军表丁原为执金吾。陛下颇为意动。虽未及下诏,料想此高位,必为丁原所得。”   “欲位九卿,先为金吾。”董卓一声冷笑:“卫将军何其急也。”   “卑下,窃以为。若将军遇刺身亡。代将军光禄勋之九卿位者,必是丁原。”牛辅口出谗言。   “哦?”无凭无据,奈何董卓却已生疑:“莫非行刺之人,当真是卫将军。”   “不然,因何是北军用箭。”牛辅表情已说明一切。   “丁原此人如何?”董卓多此一问。   “乃泰山人氏,出身寒门。粗通谋略,善骑射,有勇力。后为南城县吏,常攻泰山贼。不避锋矢,身先士卒。后被大将军何进,辟为武猛都尉。”牛辅亦只知大概。   “寒门出身,觊觎高位。”董卓言道:“若施以金玉,可为我所用乎。”   “恐非易事。”牛辅以己度人:“非我西州武人,必有二心。”   董卓龇牙慨叹。身边苦无出谋划策之人。不能解我心忧。   “报——”便在此时,忽闻兵士帐前来报:“前大将军府长史许攸,投帖谒见。”   “许子远?”董卓喃喃自语:“他来作甚。”   “此人乃出何苗府,将军不见便是。”牛辅错会其意。   “许子远,谋士也。”急需人才,董卓焉能错过:“速请来一见。”   “喏。”牛辅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多言。   少顷,许攸儒服高冠,翩然入内:“许攸,拜见后将军。”   “你我乃是旧识。子远不必多礼。”董卓仰卧榻上,亦无从回礼。   待其落座,董卓遂问道:“子远所为何来?”   “乃为将军消灾除祸也。”许攸口出惊人之语。   “祸从何来。”董卓佯装不知。   “将军春社遇刺,殃及百姓惨死。故杀七国计使灭口,嫁祸南阳脱罪。奈何,千虑一失。”许攸风轻云淡。   然榻上董卓,却已冷汗淋漓,如坠冰窟:“何处有失。”   “将军车驾,遭劲弩四面射击,多有破损。奈何七国车驾,却皆完好无缺。”许攸言道:“七国计使端坐车中,门窗完好,如何被人近身袭杀。”   “这……”时董卓身中数箭,动弹不得。故命麾下,草草结果了事。其中细节,皆未能虑及。   “在下既已窥破。满朝文武,焉能不知?”许攸句句惊心。   “请子远,试言之。”董卓稍稍按下杀心。   “只因南阳一战,胜负未分。陛下焉能自断一臂。”许攸偷看董卓表情,又言道:“然‘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待事后,将军能逃一死乎?”   “唉……”董卓一声长叹,竟挣扎起身,不顾箭疮崩裂,肃容下拜:“如何行事,可勉一死。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许攸作势搀扶,口出诛心之言:“陛下枉杀袁隗满门家小,只为将军脱罪。若非迫不得已,岂会轻杀左膀右臂。将军与南阳,已成不死不休之局,此生断难消除。若出八关,必遭关东群雄,联军来攻。宜当蛰伏京师,谋夺天下权柄。”   此言,正中下怀。   董卓附耳言道:“若夺天下权柄,又当如何行事。”   “先统西州之兵。”许攸一语道破:“再掌洛阳八关。如此,‘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成矣。那时,便是蓟王,亦不敢妄动。”   “挟天子以令诸侯!”董卓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第107章 自知之明   “董某,受教。”董卓眼中野火燎原。   “不敢。”许攸却不居功。   重回榻上,董卓急忙求教:“敢问先生,当如何统西州之兵。”   许攸答曰:“今,朝中武臣,多出西州。所谓‘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将军宜当‘化干戈为玉帛’。行合纵连横之术也。”   “哦?”董卓本以为许攸必让他“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斩杀张济等人,并其部众。不料竟让他结好西州武将。行合纵连横。   此,便是许攸高明之处。所谓“欲扬先抑,欲盖弥彰”。既已献良策,究竟如何施为,见仁见智。就许攸而言,先献毒计,再施仁义。乃为功成身退。以免泥足深陷。   料想。董卓必不会化干戈为玉帛。杀其人,并其众。只为一家独大。   见董卓沉思不语。许攸心中大定。计成矣。   董卓虽用其策,却不纳其言。亦不会生出招募之心。谓“敬而远之”,莫过如此。   果不其然。少顷,董卓笑道:“听先生一席话,董某茅塞顿开。他日若能如愿,必当重谢。”   许攸面色微变。知事不可为,多说无益。这便起身告辞。   许攸一举一动,皆入董卓火眼。心中更加笃定。   待其离去,董卓眼中鄙夷尽露:“‘为天下安用腐儒’!”   不料正中许攸『反·欲盖弥彰』之计也。   “来人。”忽闻董卓一声清喝。   “卑下在。”牛辅闻声入内。   “即刻拔营,奔赴虎牢。”董卓口出将令。   “将军箭疮初愈,不宜轻动。”牛辅小心劝道。   “生死富贵,各安天命。速去传令,不得有误。”董卓欲出京辟祸。   “喏。”牛辅这便去传令不提。   西宫,长秋殿。   车骑将军何苗,将内中详情,娓娓道来。   “许攸果有急智。”太后亦赞道。   “不知此人可用否?”何苗试问。   太后语透深意:“怀才如斯,焉能明珠暗投。”   “太后何意?”何苗又问。   “许攸有主矣。”何后索性言明。   何苗仍未醒悟:“先为大兄徵辟入府,后又入车骑府。乃出我家门墙,岂能另投他人。”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何后言道:“献毒计后,能全身而退。何其明智也。又岂会为你所用。”   “莫非……”何苗似有所悟。   “麒麟天降,为终结乱世。天下归蓟,大势所趋。”何后一语中的。   “无怪二宫太皇并舞阳君,皆乐不思归。”何苗叹道:“既如此,太后为何枯守洛阳。”   “守丧未满,不可妄动。”何后语透深意。   “哦。”何苗似懂非懂。转而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何车骑且潜心操练,万余西园卫。务必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何后言道:“以待,为国锄奸。”   “喏!”何苗领命而去。   南阳,新帝宫。   袁绍,袁术,惊闻叔父袁隗满门惨死,老父卧床不起。涕泗横流,痛彻心扉。   饶是新帝,亦为之落泪。   袁术怒叱:“七国计使遇害,与我家何干。其中有诈!”   曹操劝道:“必是董卓纵兵滥杀,嫁祸脱身。弘农王将计就计,冤杀忠良,为董卓脱罪。”   “我与董贼,势不两立!”怒气攻心,袁绍竟吐血昏迷。   “本初!”一众好友,急忙上前查看。   即便殿前失仪,亦无从顾及。   战况胶着,曹操、孙坚等,不敢久居。待袁绍醒来,好生宽慰,便各自离去。   将将返回,便有胡商投帖谒见。   “胡商所为何来?”此事颇多反常。   陈宫答曰:“言,欲献军粮十万石。”   “哦?”曹操一愣。便是杂粮十万石,亦足值蓟钱三千万。胡商出手何其阔绰。   “人在何处。”曹操自当一见。   “便在营外。”陈宫答曰。   “速请来一见。”   “喏。”   少顷,便有一雄壮胡商,昂然入内。   “赳赳武夫,何必假扮。”来人身份,被曹操一眼看破。   “卑下胡车儿,奉后将军命,奉上军粮十万石。”胡商亦未隐瞒。   “后将军人在何处。”曹操面色不改。   “已入虎牢关。”胡车儿答曰。   “何故资敌?”曹操又问。   “后将军自知铸成大错,朝不保夕。故求曹将军,出手相救。”说完,胡车儿纳头便拜。   “起来答话。”以曹操之智,焉能不知。   “喏。”胡车儿敢不从命。   “个中详情,且细细说来。”曹操言道。   “遵命。”胡车儿遂将前后诸情,事无巨细,和盘托出:“时后将军无故被袭,唯有杀人自保。稍有不慎,乃至无辜百姓惨死。事后本欲负荆请罪。不料却为少帝所用。冤杀袁廷尉满门。令后将军与衣带盟众,反目成仇。事已至此,后将军追悔莫及。又恐他日兔死狗烹。终为少帝所害。如袁廷尉这般,尺口无存。”说完,胡车儿以头触地。   与陈宫四目相对。曹操试问道:“既如此,后将军意欲何为?”   “后将军愿为内应,夜开关门,放大军入京!”   “哦?”饶是多疑如曹孟德,闻之亦不禁心动。洛阳八关,固若金汤。更加虎牢,据守关中。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若得董卓内应,斩关断锁,长驱直入。何愁天下不定。   其利之大,断难轻弃。   即便将信将疑,曹操亦难割舍。   信是不信?   内心天人交战,可想而知。   “如此,贵使且暂回。待曹某禀过南阳,陛下自有定夺。”   “喏。”胡车儿悄然离去。   “如何?”曹操笑看陈宫。   “董卓此人,不可轻信。”陈宫话锋一转:“然诚如其所言,待事发,必死无葬身之地。”   曹操笑道:“先前骗我联军扣关,趁洛阳守备空虚,一举平二戚。遂得少帝重用。我等方才醒悟,为其所用。如今,又遣说客。故技重施乎?”   闻此言,陈宫笑道:“明公何不如前所言,如实告知南阳。且看新帝如何定夺。”   “明知有诈,何故多此一举。”曹操明知故问。   陈宫言道:“明公究竟所投何人,(陈)宫,岂能不知?”   曹操闻言大笑。   “知我者,陈公台也!” 第108章 同舟共贩   南阳宛城,袁绍官舍。   服下汤药,袁本初悠悠转醒。   榻下后妻刘氏,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袁绍姿貌威容,甚得叔父袁逢(生父)、袁隗喜爱。凭世家之资,年少为郎,不及弱冠已为濮阳长。任上颇有才名。不久因母病故,弃官服丧,又补服父(袁成)丧,前后计六载。   期满隐居洛阳,爱士养名。宾客所至,倾心折节。士无贵贱,莫不争赴其庭,与之抗礼。辎軿(华车)柴毂(贱车),填接街陌。内官皆恶之。时中常侍赵忠,言于省内曰:“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为?”叔父袁隗,闻而呼绍,以忠言责之。绍终不改。   惊闻叔父袁隗满门被害。亲父袁逢,一病不起,恐不久于人世。袁绍又惊又怒,吐血昏死。   “为夫昏睡多久。”袁绍言道。   “已有三日。”刘氏答曰。   “梳洗更衣。”袁绍又道:“国事为重。”   “妾,遵命。”刘氏唤来婢女,共扶袁绍下榻。   “兄长无恙否。”袁术闻讯而来。   “无妨。”袁绍正襟危坐,面上已无喜悲。   见袁术目光闪烁,似有心事。袁绍遂问道:“公路,所为何来?”   “不瞒兄长,后将军董卓,遣人送来密信。信上所言,真假莫辩。弟,不敢擅断,故请兄长一观。”   “密信何在?”   “兄长请看。”   接过董卓手书细观,袁绍脸色微变。略做思量,轻声言道:“董卓之言行,皆不可信。”   “兄长所言极是。然,弟窃以为,此事或可信之。”   见袁绍无语。袁术又言道:“董卓行事不密,露出破绽,恐难自圆。少帝为堵悠悠众口,冤杀叔父满门。然事后,必反杀董卓,以谢天下。董卓其人,反复无常,狼子野心。手握强兵,又岂甘引颈受戮。左右难逃一死,何不反戈一击。毕竟,董卓先前亦是我辈中人,共奉衣带密诏。”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袁绍不置可否。   “不妨一试。”袁术遂道破心声。   “那便一试。”袁绍亦不阻拦。   “嗯!”袁术不疑有他,自去接应不提。   目送袁术离去,袁绍一声清喝:“来人。”   “卑下在。”   “备车。”   “喏。”   袁绍起身出舍,正遇刘氏捧药入内:“夫君何往?”   “兖州。”袁绍随口答曰。   蓟国都,西宫,增城殿。   三重之上,增城居中。昭阳、兰林,平行上下。西宫三殿,围绕西宫御苑,呈“匸(xì)”字形排列。增城四重,上下殿堂。一重正殿,多用于觐见。二重乃太妃寝宫。三重今为二宫太皇客居。四重顶阁,亦是西宫七重顶。仙人好楼居。丹青素垩,雕楹漆铜。即便不为会仙,居高远眺,纵览国都美景,亦是难得消遣。故顶阁亦有妙用。   蓟王先赴太妃寝宫,拜见太妃,义太妃。再登三重殿,觐见二宫太皇。   自二宫太皇送嫁北巡。蓟国上下,礼遇有加。北地宗亲诸王,各携厚礼,四时觐见。尤其董太皇。永乐宫中所积铜钱,悉数运抵钱堡赀库,足额兑换成蓟钱。蓟王又专开账户,无论置身何处,只需有蓟国赀库,半生积蓄,皆可随意支取。   换言之,董太皇身家,分文未少。随蓟王南征三月。董太皇以所存私钱,托海市令大肆采买海外奇珍,贩卖洛阳。赚得盆盈钵满。闻蓟王另建王宫船队,由新任少府海丞统领,往来各处港津,采买奇珍异宝。便灵光一现,欲造大舡入伙。   蓟王今日,便为此而来。   帘下就坐。   常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又闻“无事身轻”。远离大汉深宫,权力漩涡。二位太皇,心无旁骛,寄情于山水。又得太医左令华妁,精心调养。由内而外,容光焕发。与先前判若两人。   “难得王上,今日得闲。”董太皇生财有道,心旷神怡。南州一行,获利之巨,竟不下卖官所得。甚至永乐太仆封谞,今已长居南港十夷王邸,专职海市贩运。   蓟王笑道:“闻太皇欲造大舡出海。臣,特为此来。”   “莫非王上不欲分朕一杯羹。”董太皇笑言。   “臣,岂敢。”刘备答曰:“造船颇费工时。一时半刻,恐难如愿。太皇何不与臣‘同舟共贩’。”   “如何同舟共贩?”董太皇兴趣盎然。   “以三足踆乌号为例。若不运兵,船舱满载足有五万石。足可采买珍货五万石。无论所贩何物,皆由太皇携臣,共采买。便是所谓‘同舟共贩’。”   “原来如此。”董太皇心领神会:“不必另造,借船出海。”   “太皇明见。”   “如何细分。”董太皇又问。   “各占舱容。”刘备答曰:“先约定空舱数目,再泛舟出海。如三七、四六、五五之数。”   “若五五均分,船宫五万石舱,朕与蓟王,各取二万五千。”董太皇果然聪慧。   “亦非次次,皆循此例。”刘备又补充道:“僦船出海,用途不定。空舱数目,不一而足。若运兵,或只有二万五千石舱容。”   “所谓‘舱容’,便是言指空舱之数。”董太皇举一反三。   “然也。”   窦太皇亦醒悟:“舱容几何,便是出赀几何,亦是获利几何。”   董太皇笑道:“无论盈亏,皆如此分。”   “太皇明见。”刘备再拜。   窦太皇柔声笑问:“王上欲在国中,售卖舱容乎?”   刘备亦无需隐瞒:“正是如此。臣欲在市舶寺交易所,公开售卖海市舱容。无需僦船出海,只需先行买入空舱,便可如约获利。亦或如约亏损。”   “物各有价,不一而同。损益如何计算?”董太皇再问。   “同舟共贩,便以整船计利。整船得利,按舱容分润。”刘备答曰。   “可行。”窦太皇言道:“如此,蓟国豪商,只需安居国中,不必舟车劳顿,远赴万里,便可如约获利。料想。同舟共贩,必引蓟人争逐。蓟国海市,当大兴。”   “此贩何名?”蓟王妙想奇思,董太皇叹为观止。   “同舟共贩约,臣取名:‘市舶期货’。”刘备答曰。   “如约而来,如期而至。”窦太皇会心一笑。 第109章 原形毕露   市舶期货一出,立刻轰动蓟国。所签舱容券书,又称“海市期券”。   约定时限内。海市往来各处港津,累次贩运所得。按照舱容,分配利润。故,所买舱容,亦有期限。并非一劳永逸。   诸如南州热门航线,需经多次竞价,价高者方能如愿。而整日出入交易所,靠竞购期券发家致富的大商家,俗称“券商”。   于是,蓟国豪商,正从游商转为券商。   中小商贩,依然大量存在。游商贩运东西,必不可少。然更高等级的券商,亦应运而生。比起将大量资金,暗投赛马、击鞠等,博采众长,稍有不慎,倾家荡产,还需时刻提防被人检举揭发。故风险极高。市舶期货,合理合法,风险可控。自引豪商,趋之若鹜。   对蓟王而言。市舶期货,最大便利,乃是减少成本预支,并精确规划海市规模。   依据贩出舱容,僦船出海。自行调节船队规模,避免爆舱或载空。最大得利。   先发“海市期券”,行投石问路。待时机成熟,“丝路期券”,为期不远。   蓟王此举,乃受国中豪商,预购下季高昌蒲桃酒启发。稍加改良,果然大行其道。   蓟国交易所,豪商汇聚。助推天下财富,汇聚蓟国。   试想。唯有入(市)籍,方能开户。账户需存足量铜钱担保,方可入交易所。竞购期券,亦需海量本金。如此层层把关,仍难阻天下豪商,拖家带口,齐奔蓟国。足见利大。   蓟王化繁为简。将随行就市,亲力亲为的游商模式,升级成类“钱生钱”的券商模式。一众豪商,不啻端坐摇钱树下。美酒佳人,曼舞轻歌。轻轻松松,便可赚取暴利。   如此避重就轻,省心省力。焉能不令一众豪商,乐不思归。   蓟国海船,坚木包铁,铁壁铧嘴。又“循海岸水行”。便有暴风巨浪,沿途良港,足可避风。一来一回,十拿九稳。   尤其蓟王平定南州。丛林中多年生柚木,极利造船。象林港内船坞,已先行建起。第一艘少府大舡,已铺龙骨。   造船先选材。船身不同位置,所用木材亦大不相同。   《天工开物·舟车·第九卷》中有载:“凡木色桅用端直杉木,长不足则接,其表铁箍逐寸包围。船窗前道皆当中空阙,以便树桅。凡树中桅,合并数巨舟承载,其未长缆系表而起。梁与枋樯用楠木、槠木、樟木、榆木、槐木。(樟木春夏伐者,久则粉蛀。)栈板不拘何木。舵杆用榆木、榔木、槠木。关门棒用周木、榔木。橹用杉木、桧木、楸木。此其大端云。”   经由历代工匠,不断改良,遂成定式。   坚木造船,就地取材,省时省力。至于铁壳船,就时下而言,远不及木船便利。且极耗工本。不宜大规模铸造。至于铁壳船铸造技艺。借用将作令苏伯一言:此亦不难。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重重利好,助推航海风潮,长盛不衰。自市舶寺,首开航海学徒。有别于校馆学生,先学后练。边学边练的学徒制,亦在培养专科人才的蓟国南学坛,迅速普及。   首任“下庠令”,蓟王多方则选,仍未有定论。时下儒者,各有称号:“腐儒”、“俗儒”、“浅儒”、“纯儒”、“儒雅”、“大儒”、“名儒”、“硕儒”、“宿儒”、“耆儒”、“通儒”、“儒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蓟王窃以为,大学坛下庠令,当由通儒任之。四少师之刘宠,乃蓟王心仪之选。奈何传道授业于王子馆,不可轻动。   除刘宠外,唯前朝通儒马融门下,郑玄并卢植,二人可当此大任。   郑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位列儒宗。恩师卢植,遂成唯一人选。   自少帝快刀斩乱麻,枉杀袁隗满门,堵悠悠众口。恩师便称病不朝。刘备遣门下主记蒋干,登门问候。恩师亦闭门不见。似意冷心灰,去意已决。   又命函陵令鲁肃,二次登门,留蓟王亲笔手书。书中言,南学下庠令,苦无人选。若恩师厌倦朝堂,可回国颐养天年。   至今无下文。   虽把蓟王比光武。然恩师鞠躬尽瘁之心,刘备焉能不知。少帝此举。心机、权谋尽显。可谓“原形毕露”。   诚如何后所言,乱而无损,直追先帝。   小小年纪,便已至此。待元服,荼毒天下,可想而知。帝国历经桓、灵二帝,早已病入膏肓,苟延残喘。一而再,再而三。又出亡国之君。天将大乱,必出妖孽。   今汉气数尽矣。   正因窥破天机,恩师遂一病不起。   三公接连病倒。少帝亦知事大。命太医令登门诊治。蓟王亦遣函园良医,长居府中。寻医问药,日日不缀。   曹操牧守兖州,治昌邑。临济水,近巨野泽。先于雷泽、菏泽,兴港津,立水砦,操练水军。筑堤凿渠,灌溉良田。寥寥数年,已有大治之相。自洛阳数路兵发,攻伐南阳。兖州亦成战场。好在四方将军,皆帝国宿将,令行禁止,未曾祸害百姓。亦未曾阻断官道交通。   一辆蓟国机关马车,于官道飞驰。车厢内,正是袁绍远来。   董卓其人其事,究竟是真是假。袁绍需当面求教好友。   临近城下,兵马渐多。尤其斥候往来,风驰电掣。入城后,袁绍直奔州治。   曹操已闻讯出府。阶下相迎。   “本初无恙否?”   “孟德当面,毋需隐瞒。”袁绍言道:“痛如刀绞。”   “节哀。”曹操引袁绍入府:“叔父病卧洛阳,宜早做打算。”   “我已去信玄德,求护叔父全家。”袁绍虽称叔父。实则亲父也。   “玄德必不负所托。”曹操安慰道。   “我亦如此想。”袁绍眼中哀恸,唯密友可见。   步入大堂,宾主落座。   袁绍开门见山:“董卓手书,孟德知否。”   “我已尽知。”曹操亦如实作答。   “可信否?”袁绍又问。   “断不可信。”曹操又答。   “如何破解。”袁绍三问。   “将计就计。”曹操三答。   袁绍肃容下拜:“如何报仇雪恨,还望孟德教我。”   “先取青州。” 第110章 群雄并起   “为何是此地。”袁绍求问。   “天将乱矣。南阳并洛阳二帝,叔侄之争。绝难速决,亦难善终。玄德,行合纵连横。屡用『反·远交近攻』之计。去年立冬,挥师南下。一战灭林邑。辟江表十港,凿顿逊海渠。南州风物,大行其道。获利丰厚,难以估计。青州临海,诸如蓬莱等良港,海客往来。既有渔盐之利,又得海运之便。你我与玄德,相交莫逆。南州航道,必不会对你我藏私。青州与兖州接壤,据守大河上下,断淮泗八国,通连河北。再加豫州牧孙坚,集三州之力,当可保关东无虞。”好友当面,曹操尽可吐露真言。   “新帝受禅登基时,加封徐州刺史陶谦,扬州刺史刘繇,青州刺史刘岱,益州刺史刘焉,为州牧。此时再去青州,恐不及也。”袁绍言道。   “无妨。刘岱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本初此去,可暂领北海相。先筹军资,采买蓟国舰队。而后攻城拔寨,铸山煮海,兴海运之便。不出数载,兵精粮足。那时,可请下一道诏命,调刘岱入朝为官。青州唾手可得。若刘岱不奉诏,本初兴兵讨不臣,亦师出有名。”曹操言道。   袁绍轻轻颔首:“北海富庶,当可一用。”   “然也。闻徐豫七国,后加鲁国,暗中结盟,号淮泗八国。时曾密邀北海入盟。然北海国主却并未裹挟其中。且亦与冀州七国,若即若离。正因不上不下,常恐为南北所挟。本初,累世公卿,声名在外。此去辅君,必受优待。”   “原来如此。”袁绍心领神会。北海国,扼守大河之尾(胶东半岛)。夹在幽冀八国并淮泗八国间。唯恐惹恼双方,故行骑墙。看似两不相帮,左右逢源。实则腹背受敌,惴惴难安。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又是南阳外戚。其为国相,北海国主足可安心。   “董卓之事,又当如何。”打定主意,袁绍又问。   “先静观其变。”曹操言道:“董卓密信,可是送与公路。”   “正是。”袁绍不做隐瞒。   “如此,便让公路与其暗中往来。”曹操笑道:“待时机成熟,再行将计就计。此事,万勿令公路早知。”   “也好。”二人这便定计。   曹操,袁绍,皆是枭雄。乱世将至,唯拥一州之地,可与诸侯一较长短。先前徒有虚名。坐视叔父满门惨死,二袁却毫无作为。甚是生父安危,亦无从顾及。若非蓟王出手相助,举家接入函园暂避。又使人寻医问药,好生照顾,恐已撒手人寰。   痛定思痛,大彻大悟。   当如曹孟德,孙文台,据拥一州之地。乱世之中,方可全,身家性命。   诚如曹操所言。豫、兖、青,三州,据大河上下,首尾相顾。再加飞云、盖海二舰队,纵横驰骋。另有淮泗八国,同气连枝,足可保南阳无忧。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无南阳新帝,分庭抗礼。洛阳少帝单凭一道诏书,便可将关东群雄,打成反贼。再驱蓟王,奉命讨贼。满门横尸,延祸三族。为期不远矣。   又因是同室操戈,叔侄相争。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天下宗王,皆如蓟王,不偏不倚,作壁上观。   事不宜迟。袁绍来去匆匆。一路风尘,重返南阳。与新帝密谈,遂外放为官。领三千部曲,顺下淮水,自不其港登岸,赴北海上任。   洛阳,南宫,玉堂殿。   “袁本初出为北海相。”少帝暗忖片刻,这便问道:“意欲何为?”   “莫非行远遁避祸。”史夫人嗤鼻一笑:“世家公子,色厉胆薄,多半如此。”   少帝不置可否,转而言道:“速请太傅。”   “喏。”黄门令左丰不敢怠慢,亲出传命。   少顷,太傅杨彪,入宫相见。   “袁本初,出为北海相。敢问太傅,北海国有何不同。”少帝开门见山。   得黄门令先行告知,杨彪亦有备而来:“北海据大河之尾,渡海可逆入淮泗。夹于幽冀诸国,并徐豫诸国间。富有渔盐之利。未受黄巾袭扰。国治剧县,领十八县。十五万八千余户(158641),计八十五万口(853604)。且青州百姓,困极来投,亦不在少数。时至今日,恐不下百万之众。”   “果然富庶。”少帝又问道:“然袁本初何意?”   “老臣窃以为,袁绍所图,非是北海,乃是青州。”杨彪一语破天机。   “原来如此!”少帝幡然醒悟:“孙破虏,曹轻车,已领豫、兖二州。再加青州,据大河之南,阻断南北水陆交通矣。”   “陛下明见。”杨彪再拜。   “太傅以为,当作何解。”   “宜当另举贤良,授以此职。”杨彪答曰。   少帝心领神会:“太傅可有合适之选。”   杨彪言道:“前骠骑府长史孔文举,或可一用。”   孔融乃出其父杨赐幕府。先前亦是杨彪举荐,入骠骑府为长史。董骠骑远遁蓟国,府事诸废。一众属吏幕僚,各奔东西。唯孔融等寥寥数人,仍坚守其位。   见少帝不语。   杨彪又道:“孔融,家学渊源,为孔子二十世孙。少时一门争义,天下知名。必不负陛下所托。”   闻一门争义,少帝欣然点头:“便依太傅所举。”   二日并天,类似一职二授,实属平常。   依北海王骑墙做派。必不敢轻易得罪二帝。孔融此去,为掣肘袁绍也。   滎阳县,都亭。   袁术与董卓,如约相见。   滎阳,乃蓟王瑶光贵人马氏,汤沐邑。由蓟少府属吏掌管。蓟王威赫天下。滎阳即便孤悬在外,亦无人敢犯境。又因历为兵家必争之地。滎阳墙高城阔,鸿沟、敖仓,天下知名。自为蓟王所得,连年于境内大兴土木。敖仓遂成中储重镇,称“敖仓港”。助蓟王转运天下。   汤沐邑之承袭,有别于列候食邑。唯长公主、县主之汤沐邑,可“母死子继”。余下乡、亭封君、公主之汤沐邑,皆无袭封。死后即除。   二人落座。   董卓吐气开声:“洛阳一别,公路安否?” 第111章 外臣凌主   “家门不幸,如何得安。”袁术面无表情。   “此事,实非(董)卓所愿。”董卓长吁短叹:“社中遇袭,飞虻穿身,痛至昏迷。麾下兵士挥刀自保,伤及无辜。刺客来自何处,并无从知晓。”   “杀我叔父满门,莫非乃出少帝之意。”袁术反问:“与后将军无干?”   “正是。”董卓指天为誓:“若裹挟其中,不得善终。”   “二月,有星孛于紫宫。太史令占曰:‘外臣凌主,京师将乱。’”袁术又问道:“乱京师者,何人也?”   “某岂能知。”董卓正色答曰。太史令先前私语相告,只说“四方兵寇”,并无“外臣凌主”之句。   袁术话锋一转:“今日所见,乱京师者,必后将军也。”   董卓不为所动:“董某行事,只求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袁术又何尝不是如此:“家门不幸,乃私也。你我相见,为公也。还望后将军明言。”   见机一到。董卓遂附耳言道:“我若夜开虎牢关门,放关东联军入京。应太史令所言,‘外臣凌主,京师将乱’。且问公路,待新帝稳坐江山,又当置董某于何地也?”   “后将军若立此大功,陛下自当重赏。”袁术理直气壮。   “口说无凭。”董卓摇头。袁术之言,焉能轻信。   袁术问道:“后将军,欲谋何职?”   “位列三公可乎?”董卓开价。   “三公之位,何其易耳。”袁术心中鄙夷而面色不变:“如此,当回禀陛下。料想,必能令后将军如愿。”   “若能位列三公,董卓愿效犬马之劳。”董卓抱拳相谢。   “一言为定。”   二人约定时日再见。袁术路远,先行离去。   目送袁术车驾北归。身旁牛辅低声下气:“将军开价,何其低也。”   董卓龇牙一笑:“先前不过戏言耳。二袁乃南阳外戚,又岂能容我身居高位。”   牛辅一愣:“既如此,将军何故与袁术,虚与委蛇。”   “依令行事,毋需多问。”董卓避而不答。   “喏。”牛辅急忙应诺。引车驾重返虎牢不提。   南阳,宛城,新帝宫。   得袁术秘奏。新帝皱眉言道:“董卓其人,狼子野心。先应少府之约,广发衣带诏。后又转投弘农王,诓联军扣关,趁洛阳守备空虚,一举除二戚兵权。今欲再投,焉能信之?”   袁术自持外戚显贵,故进言道:“陛下所言极是。正因董卓其人,狼子野心。变化无常,并无定主。故此事,方可信以为真。”   见新帝无语,袁术又道:“年前,洛阳数路兵出,乃至京师虚空。只需赚开城门,大军入京。大汉江山,足可一战而定也。董卓麾下,不过数万兵马。即便暗藏不轨,大势已定,能奈我何?自当俯首称臣。敢有二心,身死族灭。”   “赚开城门,一战而定。”新帝焉能不为其所动。洛阳八关锁固,外有虎牢阻断东西。只需遣奇兵一支,兵临城下。少帝猝不及防,必然完败。   那时,挟少帝退位,新帝遂成唯一共主。只需一道敕令,足可令天下臣服。便有不臣,二出诏命,蓟王必兴兵讨之。董卓纵然虎狼,又“岂若麒麟”?   信是不信?   新帝天人交战,举棋不定。   奈何利大。少顷,终下定决心。遂言道:“董卓何所求?”   “求位列三公。”袁术答曰。三公,位高权卑。徒有虚名。便是先帝西邸卖官,亦不过开价一千万钱。时崔烈五百万求之。为人所鄙。须知,一郡太守,亦作价二千万。   “何其易耳。传语董卓,若立大功,可为太傅。”程中大夫,亦为新帝诞下麟儿。新帝当可授此职。   “遵命。”见新帝心随意动,袁术神情振奋,再拜而出。自去与董卓联络不提。   东莱不其县,不其港。   闻新任北海国相入港。不其令童恢,急忙赶来相见。   “下官拜见国相。”   “明庭无需多礼。”大彻大悟,如获新生。袁绍意气风发:“赴任途中,路径此地。麾下人马嘈杂,明庭勿怪。”   “不敢。”童恢不卑不亢。   环视不其城港,袁绍又问:“闻蓟国海市往来,不其亦列其中。为何港中船只寥寥,不见海客。颇为萧瑟。”曹孟德言犹在耳,青州坐拥渔盐之利,又得海运之便。待亲眼所见,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国相有所不知。”童恢答曰:“自年前蓟王泛舟南下,周遭多有海贼出没。常聚众劫掠往来海船,若遇大舡则如鸟兽散。蛰伏荒岛。待大舡远离,又出没如常。东莱各处,不堪其扰。故海客断绝,渔户北投。”   “贼人何名?”袁绍随口问道。   “不知首领姓名,皆唤‘东莱贼’。”童恢答曰。   袁绍言道:“贼酋必出东莱。”   “或当如此。”童恢亦如此想。唯当地渔户,方能熟知周遭情貌。   略作思量,袁绍又言道:“此等蟊贼,何须蓟国横海舰队,劳师远来。某代为灭之。”   童恢大喜下拜:“多谢国相,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袁绍豪爽一笑。   待童恢忙去打点,便有心腹家将,瓮声问道:“此港,非北海国所有。明公何故空耗兵马。”   “无它,杀贼扬名耳。”袁绍答曰。   见家将似懂非懂,袁绍附耳言道:“我虽有重名,然军名不显。借攻灭海贼,扬我军威。再去上任,北海王必不敢轻视。”   “原来如此。”家将心领神会。   袁绍三千私兵,皆披楼桑兵甲。攻灭一众海贼,又有何难。若得海贼私藏,当可分期付款,采买蓟国舰队。   杀之既能扬名,又可抄掠海贼私藏。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不其城,内外二郭。城内街衢纵横,城外濠沟环抱。其西南水门外,墨水入海口,建有不其港。   关东大乱,道路断绝。时,不其侯夫妇,将食邑质押金市子钱家。不其令童恢,即将期满离任。不久当随海市北上。追随其弟,投靠蓟王。   不料便在此时,东莱贼兴。乘轻舟往来袭扰,船户纷纷北逃。童恢不善水战,区区县城,亦无战船水军可用。   踌躇间,竟遇袁绍携私兵渡海,愿代为讨贼。   童恢焉能不大喜过望。 第112章 北国之春   立春后,蓟国农人,始整修农具。隆冬时节,北国冰冻三尺,万里皆白。早春日暖,冰盖悄然融化。纵横阡陌,最先露出。分割田块内冰盖,随之日益消融。   千里稻田,得冰雪融水,潜移默化,不断滋润。再得一夜春风,碧波荡漾。水面皆开。   春江水暖鸭先知。   待水鸟重来。稻作伊始。   各级官吏,周而复始,早成宿吏。何须蓟王出面。   华夏农耕立国。每年入春,皆要行隆重典礼。上古时,孟春正月,春耕之前,天子率诸侯亲耕。皇帝自扶犁耕种,称“天子籍田”。   至汉时,典礼尤其隆重。皇帝先以“太牢”祭祀社稷。再领百官公卿耕田。故汉未央宫,有“天子弄田”,供天子亲耕。另有茧馆(织室),便皇后行“亲蚕之礼”。   故每年早春时节,皇帝在弄田试耕、宴游。遂相沿成习,已有四百年。   大汉家国同构,郡国并行。   蓟王楼桑百余亩溪谷地,便是“诸侯籍田”,或称“诸侯弄田”。先前,皆雇佣宗人代劳。然自海内大儒纷纷来投,更有儒宗郑玄坐镇太学坛。“籍田礼”并“亲蚕礼”,遂被纳入《蓟法》。   郑玄上疏言,籍礼乃“国之大典”,祭祀社稷,“(以)祁(丰)年”。不可轻弃。   蓟王春耕之日,先以牛、羊、豕,太牢三牲,祭祀社稷。而后领文武百官,移驾楼桑大溪地。行“籍田礼”:   “皇帝亲执耒耜而耕。天子三推,三公五,孤卿七,大夫十二,士庶人终亩。乃致藉田仓,置令丞,以给祭天地宗庙,以为粢盛。”   皇帝需置耒耜(lěi sì)三推三返,三公加自五推五返,少师、少傅、少保,多至七推七返,大夫十二推返,士庶人则要全部耕完。还需另设专理籍田之官员,如籍田令、籍田丞等,隶大司农。籍田所得,均输入藉田仓。供宗庙祭祀用。   蓟国无大司农。百余亩籍田,皆由少府管辖。藉田仓,便是老宅后院仓楼。籍田令秩六百石。蓟王授予从妹刘菡。及笄时,本欲嫁甘兴霸为妾,却被婉拒。后太妃许上庠令所请,赐婚郭奉孝。   郭嘉尚未及冠,刘菡亦初及笄。二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蓟国农作,大利机关。耒耜早被旋耕机替代。犍牛(阉割过的公牛。较驯顺,易驾驭,优肥育)或耕马拖拽。耕者只需端坐旋耕机位,驾驭牛马,防止犁偏即可。   省时省力。   御术乃六艺之一。蓟王自幼长于乡野,自是熟络。   凡典礼,皆有表演属性。众目睽睽之下,蓟王稳坐机位,驾驭耕马,行三次犁返。而后由王傅黄忠代劳,次后由四少师轮替,再后为左右国相,幕府三丞,五尹三守十六令……   百亩稻田,如何够分。   凡能为蓟王耕田,皆是肱股重臣。便是有一席围观之地,皆是刘氏宗亲。可想而知,防备之严密。号称“来有所自,去有所由”。有邑无门的楼桑,亦自双阙覆道,落下“清钢锁环卷帘门”。   卷帘门,由清钢叶片,锁环拼连。如同卷帘,自覆道翻卷落地,与暗轨内藏机关卡合。严丝合缝。任由刀砍斧劈,断难破开。   自胡杂马贼,雪夜来攻。蓟王未雨绸缪,手绘图板,锻造卷帘门。藏于覆道暗格。只需阙楼守卫,搬动机关。便可翻卷落下。宫中覆道亦有此机关,少府还专设“复道丞”一人,专职掌管。   楼桑百姓啧啧称奇。难怪楼桑五缺,不惜工本,皆立双阙重楼。水砦亦有千斤闸门,可随时落闸。我等无忧矣。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仓促操机,必有疏漏。凡耕籍田者,皆在自家田中,操练多时。务必熟能生巧,万无一失。   后世俗语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又说:“光说不练假把式。”   周遭刘氏宗人,皆稻作多年。究竟是“籍田”,还是“弄田”,便看王上如何操持。蓟王本就起于微末。麾下一众肱股重臣,出身太学坛者,皆有学田可耕。避入深山者,亦躬耕自养。为官多年,稻作皆不生疏。   轮替操作,并无疏漏。围观百姓,各自点头。   日中时,王宫车驾列队抵达。王妃并七妃,领宫女送来酒食。刘备并百官,沿田埂席地而坐。与百姓共享,美酒佳肴。   便有学坛大儒,欲进良言。却被上庠令郑玄所阻。   儒宗言:今日君民同乐。只有农夫农妇,并无君王黎庶。   众人皆服。   众目睽睽之下。见蓟王谈笑自若,举手投足,如沐春风。   自人群中驻足远眺。罗马皇后鲁琪拉,眸生异彩。世人皆言蓟王,至真性情。正如眼前这般。决然装不出来。   区区百余亩溪谷美田。不及日落,已耕毕。三五老农,日耕一顷。更何况文武百官,人手足备。   无需急回。陆城侯府老宅,足可夜宴。   王妃并七位小姐姐,耳鬓厮磨,轮伴身侧。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车驾回宫不提。   临乡,蓟王宫,瑞麟阁。   士贵人、宋贵人、马贵人、安贵人,并一众瑞麟阁女史、学事史,已恭候多时。   今日首呈,乃出中书令赵娥上疏。   “女博士?”刘备欣然笑道:“须‘明于古今,温故知新,通达国体’,还须通《易》、《书》、《孝经》、《论语》等,方可荐为博士。既有‘大家’之称,何必再封博士。”   再细看上疏,刘备这便醒悟:“中书令欲将沉月阁女校,划归少府。凡校中博学才女,经太学考试,皆可获称‘沉月阁(女)博士’,秩六百石。”   宋贵人言道:“夫君既设少府女官,增设女博士,亦无不可。”   “沉月博士,类比太学博士,既可入各城女校,传道授业解惑。亦可入少府,为披香殿女官。改称‘披香博士’。”马贵人连晋升之路,亦想好。   安贵人心领神会,进而补充:“披香殿中佼佼者,夫君聘入后宫,侍奉瑞麟阁。当改称‘瑞麟博士’。”   “沉月博士、披香博士、瑞麟博士。”刘备遂笑问道:“品秩又当如何?”   “王宫无秩比。当取:六百石,一千石,二千石。”士贵人一语中的。 第113章 芳兰之举   蓟王凡有所问,四人必有所答。且又趁“籍田礼”后,联袂而来。   其中深意,蓟王焉能不知。   增设女博士,许是后宫共识。   故先由中书令赵娥上疏。再由四贵人,旁征博引。蓟国亦未有“后宫不得干政”之说。后宫垂帘称制,亦是祖例。四贵人“丰姿绝色,聪敏才明”,皆须眉不让。欲为天下女子正名之心,蓟王感同身受。   安贵人虽晚来,却与七位小姐姐,早有羁绊。陪蓟王泛舟南下,将偌大的三足踆乌船宫,打理的井然有序。性格柔中带刚,颇有女中豪杰之风貌。敢爱敢恨,深受蓟王宠溺。   这便直言道:“夫君为安置远来胡女,遂开立蓟乐府。坊中织肆,多有女工。家中寝肆,亦多有女客庸。闻宣帝时,有披香博士淖方成,白发教授宫中,号‘淖夫人’。更有才女班婕妤,四十又七被召入宫,任女师,赐号‘曹大家’。夫君光融天下,明以照奸。何不‘萧规曹随’。将历代先皇芳兰之举,立为长久之策。传于后世。”   刘备轻轻颔首:“如贵人所言。此乃国策,需问政群臣。披香博士,古而有之。然瑞麟博士,却是首创。且看群臣何言。为夫再做计较,如何?”   “妾等,遵命。”知蓟王忧心此举,易遭人诟病“巧立名目,擅开后宫,方便之门”。   弄巧成拙,反而不美。宜当先问计群臣。若群臣皆无异议,再开诚布公,广而告之。令千万国民悉知。若民意汹涛,便是蓟王,亦不可强为。   逢大朝会。   蓟王将中书令赵娥上疏,遍示众人。   不等群僚齐看。上庠令郑玄,起身奏曰:披香博士,前汉已置。主公亦曾授宋贵人此职。今以少府代黄门,除两汉四百年,内官专权之祸。开府以来,自中书令以降,皆奉公职守,并无差池。且少府女官,多出女校。国人子女入校修习,蔚然成风。十载之内,必出大家。加之南宫少府与后宫,向来泾渭分明。女官非女婢,更非女嫔。故老臣窃以为,立女博士,未尝不可。   不愧天下儒宗。一席话,滴水不漏。   萧规曹随乃其一,绝宦官乱权乃其二,民间女学成风乃其三,蓟王公私分明乃其四。   尤其蓟国无宦,社稷无患。   至于民间如何,王宫如何,祖宗家法如何,皆逊其次。   尤其前后二次党锢,天下士人受牵连者,不计其数。痛定思痛。蓟王不用刀锯余人,启用女官。用心良苦,上下皆知。   女子年十五出仕,年三十五致仕。二十载青春作伴,唯有中书令,中书仆射等,寥寥数人,可入蓟王宫。余下众女官,皆放出宫。还有更多女校生,无缘少府。女博士,遂成安家立命,不二之选。   留校任教,聘入署寺。亦或是寻章摘句,开设私学。即便嫁为人妇,终有所依。   蓟王环视群臣,居高下问:“诸君以为如何。”   “臣等,附议。”群臣下拜,异口同声。   “如此,分设『沉月博士』、『披香博士』、『瑞麟博士』,并各城女校,悉数划归少府所辖。”蓟王又道:“由太学、大学、并王子馆、女校,四方会考,择优取之。如何施为,由少府与各方商榷。务必广开言路,不得徇私。”   “喏。”中书令赵娥,趋步下殿,肃容下拜。   赵娥年纪稍长蓟王数岁。距致仕为期不远。太妃有言在先,当以贵人礼聘之。无出意外,中书仆射荀采当补之。待荀采致仕,入蓟王后宫。又当何人补位……   便有人暗自思量。   百思不解中,忽得一线灵光。   抬头悄看蔡少师。   “喜贺诗就酒,隔壶手自温。”   “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   论承上启下,非蔡师女莫属。   年二十造王陵。年三十造大舡。待诸子长成,人各一支远征舰队。开拓荒洲,向化诸夷。聚土封王,薪尽火传。   朝会后,新一期《朝闻日报》,遂将少府选立女博士,公之于众。本以为,一国之政,影响有限,岂料日报一出,天下才女闻风而动,皆北上应试。其中不乏“博学有才,妙于音律”者。   蓟王得闻,颇多讶异。   正如少时,楼桑宗亲,合举族之力,不过代代甄选四子入学。足见寒门,修习之难。男子尚且如此,况女子乎?   故非世家大族之掌上明珠,不得学也。   换言之,必是富贵人家女,方可习写学文。且能学有所成,必出名门。   蓟国无名门。新兴爵民,比起传承四百年,与汉共休的世家大族,还逊一筹。毕竟蓟王起于微末。满打满算,不过二十载。四百年,有几多二十载。   问过方知。   日报所言,被人曲解。误以为,如同择选采女。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庸脂俗粉,难入法眼。故择才女入宫。蓟宫之“才女”,便是汉宫之“采女”也。   应劭《风俗通》:“六宫采女凡数千人,天子遣掖庭丞相率於乡中阅视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长壮皎洁有法相者,因载入宫,谓之采女也。”   又《后汉书·皇后纪序》:“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   凡入选才女,皆授六百石沉月博士。其中佼佼者,出仕南宫少府,为秩一千石披香博士。万中之一者,收入蓟王后宫,拜为二千石瑞麟博士。   话说,王爵妻妾不过四十。   于是蓟王巧立名目,另辟蹊径。名择才女,实则选妃也。   参考《蓟法》。一人入宫,全家得道。   君不见诸夏女仙,亦争相入宫。伴驾左右,承欢榻上。西王母更凭季季岁俸,重建西王母国!   其利之大,何必多言。   俗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国中爵民,纷纷举适龄女子应试。乃至宝马香车,列队而至。大家闺秀,齐聚王都。   悉知一切。饶是早有准备,蓟王亦不由瞠目。   累日来,神采飞扬,眉飞色舞之中书令赵娥劝谏道:主公并无此意,何惧人言。再者说来,若真有才学,纳入后宫,亦增光添彩,添枝增叶。   好一个“添枝增叶”。 第114章 先发优势   蓟王忽忆起少年时。托豪商田韶,为陈逸贩婢女。   乃至七位小姐姐,联袂而来。   男女之事,毕竟大防。正因有此先例,刘备故才颇为谨慎。   不料仍引来如此风波。   万众瞩目,莫过如斯。   见天下流民、天下士人、天下豪商、天下豪杰、天下才女,皆齐奔蓟国。四少师于王子馆中高阁,置酒高会。广邀知己好友,推杯换盏,击节而歌。王子馆会,遂成美谭。   四师用心良苦。立女博士,大利于国。虽遭曲解,颇多非议。又岂会让主公刘备,独担污名。   再者说来。王爵妃嫔虽不过四十。   然西域五十五国之五十六妃,皆出先帝赐婚。其用意不言自明。欲行美人计也。果不其然,蓟王尚不及而立,已有三百余子。推恩令下,王国支离破碎。不复先前盛貌。   蓟王遂立江表十港,开拓海外荒洲。言,而立之后,开造掠海大舡。待诸子长成,泛舟海外,聚土封王。   如此,足可保千里江山,不任人宰割。嫡长子封,号“三墩第二”。自幼得公孙王妃真传。剑击之术,不可限量。又得四少师言传身教,再加三叔公四时进补。年假回宫,虎虎生风。太妃喜叹,直追其父也。   前后之君,皆明主。大汉三兴在望。   蓟国上下皆知,海外荒洲,皆为“诸王子国”。正因后继有人,故国人大航海热忱不减。眼前之利厚。然长远之利,不可限量也。   此,便是国策之连贯性。   蓟王力排众议,开拓荒洲。若新王继位,一道诏命,靖海绝船。所辟荒洲,所建海港,所化野人,无数心血,一夜之间,付诸东流。   然若为诸王子国,则情况大不然。   新王焉能罔顾人伦,断兄弟往来乎?   蓟王行事,兼顾眼前并及长远。明主之姿也。   才智有限,阅历尚浅。无从体会蓟王深意,亦无妨。只需闻风而动,相向而行。致富发家,何其易耳。若学杞人忧天,无端见疑。则悔之晚矣。   从来“满罐不响,半罐叮当”。后人诚不欺孤。   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遂成今日之儒学。然一门所限,显而易见。故蓟王这才醒悟,武帝之用意,乃是取儒家中正平和之风,兼容并蓄,集百家之长。故以儒宗郑玄为首,借吸纳王学之机,编撰《蓟国大百科全书》。目的,便是继往开来,兴『大儒学』。   后世儒家“中平”,劣化成“中庸”。博采众长,裂化成一家独大。   究其原因,还是国力强盛与否。   大汉开明之风,滋养开明之士。闭关锁国,自诩天朝上邦。滋养一众夜郎自大,井底之蛙。“夏虫不可语冰”。于是“内诸夏而外夷狄”。失去了文明的高位。终至初火熄灭。反被蛮荒吞噬。   众所周知,野兽多畏火。失去了文明的初火,矗立于荒兽环伺,弱肉强食的丛林,注定被生吞活剥,尸骨无存。   一言蔽之,先发优势,断不可轻弃。   环顾宇内。汉家文明无可匹敌。徼外野民,心向往之。六尺岛夷,得蓟王授米,竟喜极而泣。以为来自“天国之珍味”。于是俯首称臣,欣然归顺。足见文明的力量,有多强大。   一旦失去了文明的强势。再夸夸其谈,天朝上邦,人杰地灵,地大物博。非但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反惹垂涎。只欲先宰后割,大快朵颐。   环顾左右荒洲。洲中野人,非但未及分封立国,甚是连族群意识,尚处于萌芽。更无国界领土之认知。丰镐之地竟如同一泡牛粪。谁先圈占,便为谁所得。蓟王索取殑伽港,便是例证。   淳朴如斯,让蓟王如何能忍。   果然“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人心皆肉长。“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若遇野性难驯,食古不化。一网打尽,悉数溺毙便是。何其,易耳。   闻珠崖洲、澶洲、殑伽洲,遍地奇珍异果。稻作可一季三熟。   便有爵民,欲泛舟南下,种田开荒。   蓟国爵民,又称爵士。有爵之士。   蓟王仿前汉上林苑,于象林县,广置象林苑。乃属王家苑囿。大汉私园最著名者,便是梁冀菟园。今为蓟王陵。   爵民所辟海外私田,当作何论处。百官各执一词,并无定论。   一方据理力争:若依《汉律》,当归己有。然若依《蓟法》,田亩与爵位匹配。为蓟国爵民,国中既有美田,焉能于海外另辟新田。   另有一方反驳:开辟荒洲,向化野民,本就是既定国策。举国之力,方能达成所愿。国民渡海开荒,求之不得。千万国民,若海外皆有良田,可一季三熟。当大利于国。焉能因噎废食乎?   就事论事,激辨亦无妨。   待殿内稍得平息。蓟王遂看向儒宗郑玄。   “郑公有何高见?”   不料蓟王以国策相问,郑玄这便起身奏曰:“老臣窃以为,市舶期券,当可一用。”   “哦?”满朝文武,皆被触动。   蓟王心领神会:“郑公且细细道来。”   “遵命。”闻弦歌而知雅意。郑玄心神大定,这便言道:“海外荒洲,风土迥异。开荒稻作,非一日之功。需季季如此。国中一季一熟,农时颇长。如何能兼顾。不如雇佣荒洲野民,传授耕种之法。订立券书,如约得利。”   此乃种植园之雏形。只不过,比起大汉庄园主雇佣佃户劳作。后世农场主,多贩奴隶劳作。   “如何施为?”蓟王又问。   一问一答,郑玄已有定计:“如同海市贩卖舱容。主公于海外荒洲新辟田亩,可分贩国民。庸金、牛马、机关诸器,凡稻作所需,皆由国人出资。待颗粒归仓,再如约分利。或可称:‘寄田’。”   闻此语,百官纷纷醒悟。   此乃,时下西域所特有的耕种方式。土地贫瘠之国,常在他国借地耕种,故称寄田。   《汉书·西域传上·鄯善国》:“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注曰:“寄於它国种田,又籴旁国之谷也。”   不同之处在于,蓟人无需亲赴海外荒洲。只需与蓟王签订券书,先期投资,后可季季,如约得利。   “海外寄田,当如何划分。”蓟王三问。   “与国中无异。”郑玄三答:“当视民爵而定。” 第115章 天下都北   不愧是儒宗。   博览群书,知之甚祥。寄田一出,众人交头接耳,各有所悟。   蓟王见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这便言道:“郑公之意,比同爵田。海外与国中等同。”   “主公明见。”郑玄答曰。   “诸君,以为如何?”蓟王居高下问。   “臣等,附议。”百官同声。   蓟国先有三食俸。又见双爵田。编户齐民,户户一顷。二十等爵之一等公士,则为一顷半。比编户齐民,多出半顷。领岁俸五十石。可在海外荒洲,新辟三熟美田一顷半。内外相加,足比齐民多出一顷。   新政虽未及颁布。然市舶寺期券获利之丰,显而易见。可想而知,“寄田劵”一出,必当风靡国中。   “市舶寺既掌‘寄舱券’,当由水衡都尉掌‘寄田劵’。”左相崔钧起身奏报。   “水衡都尉隶属辅汉幕府。宜当由幕府主理。交由水衡都尉分理。”刘备言道:“具体事宜,可由麾下‘象林农官’掌理。”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至此,幕府与封国,内外分立,协同如一。凡国境之外,诸多事宜,无论边疆亦或是海外,皆由幕府掌管。   幕府左、中、右三丞,职权亦随之确立。   右丞荀攸,掌四方都护(漠北都护府、岭南都护府、西域都护府、东瀛都护府)。左丞李儒,掌四方护尉(使匈奴中郎将、使高车中郎将、护乌桓校尉、护羌校尉、护氐校尉、护南蛮校尉)。中丞贾诩,掌水衡都尉,并陇右牢城。   话说,李儒先于荀攸,出仕蓟国。却将幕府右丞之职,让与荀攸。万里手书刘备,吐露剖心之言:贾诩、荀攸,庶乎算无遗策,经达权变,其良、平之亚欤(yú同‘啊’)!李儒远不及也。甘居其下,心满意足。   蓟王不由慨叹。果然“南橘北枳”。今时今日之李儒,与史上逼少帝饮鸩而亡之李儒,可谓判若两人,云泥之别。   遂擢荀攸为右丞,李儒为左丞。   幕府已改造增筑毕。一众幕僚,正分批迁入。幕府毗邻门下署,与二国相府,隔街相望,门当户对。又紧靠王宫北门。可想而知。说是蓟国权重之地,亦不为过。   临乡与南港合并,称蓟都。又称『北都』或『北京』。   北都,都北也。   张衡曾作《二京赋》。言指东京洛阳,西京长安。南京自是宛城,北京便是临乡。   无有异议。   千二百万蓟人,由幕府并封国,计十二万精兵拱卫,可谓固若金汤。   若再加陇右大震关辅汉偏将军鞠义,大散关辅汉裨将军高顺麾下兵马。当不下十五万。具体多寡,不足为外人道哉。   四方都护,各有五万府兵。再有四方属国兵马,蓟王可不费吹灰之力,组建百万雄兵。   蓟王但凡有不臣之心。挥鞭一指,摧枯拉朽。江山易主,何其易耳。   “然无王莽,何出光武?”平乐会上,党魁一语中的。   与会众人,斗胆求问:“敢问少府,若将蓟王比光武。今时今日,何人又是王莽?”   党魁高深一笑:“再出王莽,为时不远矣。”   众人面面相觑。莫非党魁当真……言有所指。然遍思朝野上下,无人有此赫赫权势。   南宫玉堂殿。   少帝累日来,朝政缠身,难有闲暇。   卢司空抱恙请辞。袁司徒一病不起。自二月,有星孛于紫宫。曹太尉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勉强撑过三月。   “夏,四月,太尉曹嵩罢。”   卢司空乃蓟王恩师,少帝岂肯轻动。袁司徒刚历手足之痛,亦需体恤。三公之中,唯有曹太尉,一无是处。罢了便罢了。   天降灾异,必罢三公。为堵悠悠众口,尤其谨防千秋观内望气者,妖言惑众。少帝当机立断,罢免太尉。   曹嵩自知仕途终了,上表乞骸骨。少帝亦勉强应允。于是曹嵩大宴宾客,散尽家财。仅携家小归乡。永别洛阳。   曹孟德早有准备,待出关,便由府中死士,一路护送。谯县老家,兵荒马乱,恐性命不保。遂携少子曹德,去琅邪避祸不提。   辅汉大将军归国。三公缺席。唯剩太傅并九卿,伴驾左右。少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不及天明,便召太傅入宫,商议三公之选。   便在梳洗更衣时,史夫人从旁进言道:“太尉掌武事,司徒掌民事,司空掌监察。三公位高,非陛下心腹不可任之。”   少帝不置可否:“阿母以为,何人可当此责。”   “奴婢窃以为,后将军董卓,或可一用。”史夫人低声言道。   “后将军初为九卿,尚不满载。如何能再擢升三公。”少帝和颜悦色。   “俗谓‘事急从权’。今南阳久悬不下。洛阳人心浮动。若不加安抚,恐生大乱。”史夫人谏言道:“后将军曾灭黄巾,颇有功勋。出身西凉,朝中孤立无援。若能重用,可为陛下鹰犬。拱卫京师不乱。”   “阿母言之有理。然,后将军资历尚浅。骤登高位,恐遭人非议。言朕,任人唯亲。”见史夫人还欲强谏,少帝面上不悦,一闪而逝:“阿母之意,朕已尽知。假以时日,必令后将军如愿便是。”   “奴婢,遵命。”史夫人正欲知难而退,忽又想起一事:“回禀陛下,门下弟子言,京中望气者乱语,徐豫七国,恐有大水。”   “哦?”少帝一愣:“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史夫人乖巧作答:“司空掌水土事。一问便知。”   “卢司空称病不出,如之奈何。”少帝轻叹。   “如此,或可召太史令一问。”史夫人宽慰道。   “速召太史令入宫。”少帝当机立断。   太史令,秦时始置。前汉因之,隶太常,掌天文、历法、撰史。今汉置一员,秩六百石,不再撰史,专掌天时、星历,岁终奏新年历,国祭、丧、娶奏良日及时节禁忌,有瑞应、灾异则记之。   历任最著名者,当属“科圣”张平子。   凡为太史令,执掌灵台者,皆善术学,精通风角,谶纬之术。   熹平五年,黄龙见谯。时太史令单飏曰:“其国后当有王者兴,不及五十年,亦当复见。”后出为汉中太守,公事免。再拜尚书,卒于官。   今太史令王立,亦善观星。   与太傅杨彪,一前一后,奉命入宫。   事有轻重缓急。三公之事,暂置一旁。少帝当头便问:“七国真有大水否?” 第116章 日黑水溢   太史令肃容下拜:“天象无常,神机莫测。臣,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少帝逼问。   “去年三月丙申,黑气大如爪,在日中。今年正月,日色赤黄,中有黑气如飞鹊,至今未销。”太史令言道:“《春秋感精符》曰:‘日黑则水淫溢。’”   “日黑水溢!”少帝大喜:“当应于何处?”   太史令王立,斟酌答曰:“或是淮泗。或是江汉。”   “妙极。”少帝笑叹:“真天助朕也!”   殿中诸人,心领神会。太傅杨彪奏问:“陛下欲借大水,一战而胜乎。”   少帝郑重顿首:“正是如此。”   “淮泗重镇,民众聚集。若七国大水,恐万民饥流。若此时兴兵攻伐,是为不义也。”太史令王立,劝道。   “朕,兴兵讨逆,顺应天命,何来不义!”少帝不悦。   见王立仍欲强谏,少帝言道:“朕知太史令忠于朝廷,然天道深远,幸勿多言。”   “臣,遵命。”王立无可奈何。   太傅杨彪,亦知劝解无用。于是退而求其次,谏言道:“有无大水,两可之间。陛下切莫强为,恐伤天和。”   “太傅所言极是。”少帝亦知收敛,转而言道:“太尉罢免,三公缺席。值用人之际,太傅可有大贤,举而继之。”   “射声校尉马日磾,乃大儒马融之族孙。出身经学名门,又通晓兵事,或可当此要职。”杨彪已有人选。   “与滎阳君,乃出同门。”少帝心领神会。时大将军何进,攻打二宫。命董卓并丁原,假灭黄门,阻挠函园雄兵入城驰援。皇甫遗孀马氏被贼人所掠,幸得蓟王三弟张飞所救,送上瑶光殿。董太皇成人之美,遂封马氏为滎阳君,许配蓟王。今为瑶光贵人,常伴蓟王身侧。且已诞下麟儿。人生境遇,不可同日而语。   “正是。”杨彪答曰。   少帝欣然应允:“甚好。”   心事已了,少帝随放二人出宫,自避入后殿不提。   待史夫人入殿相见。少帝遂密语曰:“速传河堤谒者入宫。另,凡有通晓水功(水利工程)之人,亦一并带到。”   “南阳樊陵。”史夫人脱口而出。   “何许人也?”少帝随口一问。   “樊陵,字德云。乃隐士樊英之孙。光和五年,任京兆尹时,曾筑‘樊公渠’。关中百姓深得其利,故亦称‘樊惠渠’。名士蔡邕亲眼得见,遂作《樊惠渠歌》而赞之。”史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帝大奇:“何以知之?”   “不瞒陛下,此人曾暗中相托,愿捐资千万修宫钱,只求位列三公。”史夫人笑答。   “原来如此。”少帝略作思量,便已定计:“此事易耳。若能为朕解忧,三公之位,唾手可得。”   “陛下不是已许射声校尉马日磾乎?”史夫人惊问。   “无妨。”少帝言道:“可先授樊陵,再许马日磾便是。”言下之意,三公之位,岂能长久。俗谓“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一语中的也。   “喏。”史夫人便去传诏。   少顷,待一众善水功之臣,齐聚玉堂殿。   殿前已铺展开《关东山川河渠图》。   少帝手指南阳,居高发问:“太史令言,日黑水溢。不出数月,淮泗七国,当有大水。诸位皆善水功。且细观此图,如何因势利导,一战而胜之。”   “这……”殿中群臣皆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此举有伤天和。人臣岂能献此绝户毒计。   唯一人例外:“回禀陛下。南阳群山环抱,形胜之都。襟三山而戴群湖,枕伏牛而蹬江汉。境内枝津纵横,地势低洼。且又是淮水之源。若淮泗大水,南阳断难幸免。”   少帝定睛一看,正是樊陵其人。樊陵本就是南阳人氏,又善水功。故对南阳山川地形,了如指掌。   少帝心中暗喜。遂命众人退避,独留樊陵一人。   这便以心腹之言相告:“水淹南阳可乎?”   樊陵心领神会:“南阳三面环山,一口缺南。只需水大浪急,冲营毁寨。何愁反贼不灭。”   少帝又问:“当如何施为。”   樊陵答曰:“无非‘穿渠筑堤’耳:引它津之水,筑上游高堤。只需水满,暴涨溢岸。必破堤而出,一泻千里。”   “需耗时几何?”少帝三问。   “人手齐备,一月足矣。”樊陵曾修樊惠渠,此言当可信之。   少帝欣然点头:“待事毕,当为三公。”   “臣,樊陵,遵命!”樊陵大喜下拜。兴冲冲领命而出。   稍作平息,少帝又道:“速传命四方将军,砍竹为筏,存以备用。”   “喏。”史夫人再去传命。   “命后将军火速回京。言,军情紧急,不得有误。”   “喏。”黄门令左丰,遂奉命而出。   出南宫。太傅杨彪,心事重重,车驾出城,遂转往函园,仙台里。拜会抱恙赋闲卢司空。   卢司空,略有小恙,并无大碍。只因心病难愈,故不愿与陛下相见。   知太傅拜会。便中门大开,曲廊相迎。   “司空安否?”   “略生小疾,劳太傅挂念。”卢植回礼。太傅位在三公上,卢司空自当亲迎:“请堂内一叙。”   “请。”   宾主落座,婢女奉上香茗。   卢植举杯相敬。   落杯后,遂问道:“太傅此来,可有要事。”   “正有一事,特来告知。”杨彪遂将少帝相召,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日黑水溢,淮泗决堤。”卢司空言道:“淮泗今春多雨,汛恐早发。入夏后,或当有大水。”   “(司空)掌水土事。凡营城起邑,浚沟洫、修坟防之事,则议其利,建其功。凡四方水土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国有大事,则与太尉、司徒共商议”。   正因乃出职权所辖,故卢植对天下水情,知之甚祥。   “若陛下水淹南阳,该当如何?”杨彪先前侥幸尚存,此时却已心事重重。   “南阳地陷,本就水患频发。若天灾再行人祸,生灵涂炭,万民饥流。此乃自断社稷,取祸之道也。”卢植一语中的。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杨彪不由泪目。   “宜当上疏力谏。”卢植言道:“我再书信蓟王,一同上表劝谏。”   “如此,也好。”少帝亲政,大权独揽。杨彪等人,有心无力。 第117章 水淹三军   二人枯坐无言。四目相对,各透一丝悲怆。   “代汉者,宗王也。”太傅杨彪忽言道:“言指蓟王否?”   卢植不置可否:“无王莽篡汉,何来光武中兴。”言下之意,蓟王非王莽。   “蓟王恪守臣节,从未僭越。正因深知蓟王秉性,故陛下急欲稳坐帝位。如此,方能号令群雄,得以蓟王为首,天下宗王北面称臣。”杨彪常伴君侧,知之甚深:“陛下远不及元服,何其急也。”   卢植面无表情:“南阳大水,几无可免。但求蓟国横海大舰,能及时赶到。救万民于水火。”   杨彪叹道:“司空莫非,去意已决。”   “嗯。”卢植轻声言道:“先冤杀袁隗满门五十口,又置百万黎庶于不顾。今汉亡国之君,非桓灵二帝。乃出当今陛下也。”   无外人在场,卢植终吐露心声。   杨彪闻言,不由老泪纵横。可叹大汉忠良,何其多也。   “蓟王来函。言,南广阳大学,缺一‘下庠令’。又说,所撰《大百科全书》,亦苦无人手。老将至矣,洛阳终非久居之地。不日举家北归。太傅珍重。”   “司空珍重。”临行前,杨彪又言道:“若大学亦缺人手,老朽可为蓟王一用。”   “太傅若来,蓟王自当扫榻以待。”卢植躬身相送。   车驾寻路下山。杨彪心气难平。函园百姓,皆蓟王守陵人。嬉笑怒骂,鲜活人声。阳渠水道,日日帆满。转运海外奇珍,蓟国名产。   洛阳百姓,深得其利。历经兵变,二宫流血。四郭生灵涂炭,争相避入函园,求保平安。如今,半数洛阳百姓,皆迁入函园安居。九坂悬楼,更聚拢宗室贵胄,洛阳高官三千户。   人心向背,何必多言。   只需天时地利并人和。蓟王轻车上洛,昭告天下。再续二百年煌煌天汉。三兴可待。   “生食汉禄,死为汉臣。”杨彪止泪长叹:“老夫此生,终不负大汉。”   虎牢关,中军大堂。   黄门令左丰,车驾入关。董卓领一众虎狼将士,披甲相迎。   “见过少令。”董卓莽撞抱拳。   “奴婢,拜见后将军。”左丰神态自若。伴驾数帝,又为蓟王亲信。时至今日,左丰还有何所惧。   见左丰面色不变,董卓这便收拢傲气:“请堂内一叙。”   “后将军请。”左丰颇知进退。   待簇拥入内,左丰遂宣诏命:“着,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嘶……”董卓一时惊疑不定:“敢问少令,有何要事,竟如此急迫。”莫非陛下已起杀心。   左丰附耳言道:“陛下已觅得破敌良策。故欲将此功,授于后将军也。”   “哦?”董卓又惊又喜,半信半疑:“内中隐情,烦请少令细说一二。”   身陷大营,生死之间。左丰焉能不知深浅:“太尉罢黜,三公缺席。陛下欲拜后将军为三公也。恐难服众,故欲将讨逆大功,暗授后将军当面。如此,足可堵悠悠众口。”   此段话,半真半假。极为高妙。   董卓一时心痒难耐,这便低声下气,陪尽笑脸:“敢问少令,陛下有何良策,可破南阳之敌。”   “且附耳过来。”左丰故弄玄虚。   董卓不疑有他,急忙附耳。   “太史令言……”左丰声音渐消,然董卓却越发张扬。   待细细听完,闭目后仰。少顷,断喝一声:“来人,速请军中巫祝。”   “喏。”   须臾,便有一东羌女巫。披发跣足,蹦跳入堂。   董卓和颜悦色:“敢问上师,《春秋感精符》知否?”   “略知一二。”   “日黑则水淫溢,然否。”董卓悄声问道。   “然也。”女巫轻轻颔首:“将军亦观天象乎?”   “天生异相,我岂能知。”董卓又问:“不知何处水溢。”   “当在江汉之间,淮泗上下。”女巫脱口而出。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   董卓不禁长出一口浊气:“天不负我。”   左丰冷眼旁观,心知事成矣。   “有劳少令,速速回京。”董卓抱拳相邀。   “后将军请。”左丰谄媚一笑。   “请。”董卓阔步而出。车驾奔赴洛阳不提。   蓟王宫,瑞麟阁。   得恩师六百里手书。蓟王遂命灵辉殿上,观天阁女仙,入北宫阁相见。   “《春秋感精符》乃何人所作?”待麻姑并上元入阁,刘备遂问。   “未知其人。”麻姑答曰。   “何以名之?”刘备未解书名。   上元答曰:“其书云:‘山川之精,上为星,各应其州域分野,分图作精,神符验也。’意谓,山川精气,上为星辰,帝王上应列星,故君王得失,声闻于天,天人相感,如合符契,故名之。”   “可信否。”刘备再问。   “或可一信。”上元乃出西王母座下。法道精纯。尤其房中术,不在麻姑之下。蓟王食髓知味,宠溺有加。   “日黑则水淫溢,可有此句。”刘备追问。太阳黑子与气象的关系,刘备并不知晓。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言中,少帝决堤灌水。南阳盆地,围三缺一,必成死地。   “正有此句。”二人异口同声。   “所应何处?”刘备又问。   二人默契共生:“江淮之间。”   “唉……”蓟王一声长叹。   “夫君且宽心,大河如常,九梢无恙。”上元柔声宽慰:“再者说来,国中支渠四通,枝津遍地。如脉络纵横,滋养千里水田。纵有百年不遇之洪水,亦足可安然度过。”   “为夫非虑蓟国,乃虑江淮。”刘备暗道:“若发水患,南阳又当如何?”   “南阳或一片泽国。”麻姑已会其意。二帝相斗正酣。若南阳突遭大水,一片汪洋。水淹三军,必败无疑。   刘备叹道:“应劭《风俗通》有载:‘五月有落梅风,江淮以为信风。又有霜霪,号为梅雨,沾衣服皆败黦(yuè发霉)。’日黑水溢,可是因梅雨。”   “夫君明见。”麻姑柔声答曰。   “若大水漫灌,千里泽国。南阳百万之众,恐性命不保。”刘备眼中戾芒,一闪而逝:“为夫当上表劝谏。陛下断不可一意孤行。”   “如若不然,又当如何。”正是安贵人,有此一问。   “尽遣水军,救万民于水火。”刘备虽言尽于此,然意犹未尽。 第118章 莫测人心   “赤马革船,当有大用。”安素言道。   “砍竹为伐,可还来及?”刘备欲做两手准备。上表劝谏乃其一,提前知会南阳新帝乃其二。   “不知何时大水,如何先备。”安素摇头道:“难不成,南阳民众时刻居于筏上。”   “妾若是合肥侯,多半会秘而不宣。”上元进言道。   “上元言之有理。”士贵人亦附和道:“若南阳民众早知,必举家逃亡。如此,洛阳少帝更有恃无恐。水淹南阳,一战而胜。且万民奔逃,乃至城中士气低落。不战而败,亦在旦夕之间。故明知浊浪滔天,合肥侯亦会死守南阳。”   “莫测人心。”麻姑一语中的:“只需夫君手书送至,合肥侯必行闭关锁城,不放走一人。”   “待南阳大水,饿殍遍地。少帝倒行逆施,必为千夫所指。合肥侯据拥大义,可振臂一呼,行反戈一击。”深看夫君一眼,马贵人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瑞麟阁内,一时落针可闻。   忽听夫君刘备,一声轻笑:“二帝操弄权谋之术,游刃有余也。”   见夫君神态自若,必有计较。众美兰心蕙质,眉舒颜展。瑞麟阁中,一时霞明玉映,溢彩流光。   “安贵人之汤沐邑,于南阳郡内。距宛城不过六十里。境内有淯水可行舟船,周遭有黄淳、黄邮、南就、小长安、东阳、夕阳等,诸多聚落。尤其黄邮聚落,广有黄邮蛮。先前黄邮蛮帅,便曾投书海市令,求开互市。海市令以淯阳港尚未建成婉拒。今淯阳港已筑毕,当可与黄邮蛮互市。”蓟王果有定计。   “黄邮蛮亦属荆蛮,为护南蛮校尉所辖。”安贵人当即醒悟。   士贵人亦点头道:“护南蛮校尉,隶属辅汉幕府。如此,可遣水衡都尉舰进驻。料想,合肥侯亦无话可说。”   “淯水出弘农卢氏县攻离山,东南过南阳西鄂县西北,又东过宛县南。又屈南过淯阳县东,又南过新野县西,南至顺阳汮口入沔水,并诸水南入汉水。”马贵人已寻来出处。   “水衡都尉,现在何处。”刘备问道。   “正沿南醴港北上。”宋贵人答曰。瑞麟阁居中安置之《宇内通航(微缩模型)图》上,已实时标注。   “传命水衡都尉舰,携海市入驻淯阳港。与黄邮蛮商谈互市。”蓟王口出王命。   “喏。”便有学事史,赴南宫少府传命不提。   学事史,女官名。汉置,本为中宫官属,掌教授皇后《诗经》。因其能写会算,知书达理。故伴驾阁中,往来南宫少府,传递敕令。   另有女侍史,掌值班、洁被服、奉餐饮,执香炉烧燻等。   并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位列世妇之下),以诏后治内政、逆内宫、书内令;凡后之事,以礼从”。蓟国宫无世妇,故女史为长御(宫长)之副贰。辅佐安氏四妃,掌理后宫诸事。   还有女夜者,主职夜事。   若依古礼,凡女官,皆需行“幽闭”绝育。手段之残忍,与腐刑无异。蓟王焉能行此事。故凡女官,多以后宫佳丽充任之。   女长御,比侍中。侍中,秩比二千石,无定员。又因“王宫无比秩”。故长御为二千石官。女史秩千石,学事史六百石,女侍史四百石,女夜者二百石,宫婢百石。   “(侍中)出入禁中、顾问应对,位次常侍”。常侍,前汉时为加官,加之者,常侍从于皇帝左右,职甚亲近。有中常侍、骑常侍、常侍骑、武骑常侍、常侍郎等名目,泛称常侍。今汉去繁为简,只称中常侍,皆为宦官充任,秩二千石。   王宫无宦。故不置常侍。另置女侍御长,由亚马逊女王,函园贵人希雷娅充任。亦因“王宫无比秩”,且位在长御之上。故秩真二千石。麾下函园十五美人,为侍御女骑,秩二千石。余下函陵宫姬,皆为侍御姬,各秩千石。   蓟国(比)六百石,乃官秩分水岭。   三百亚马逊,俸禄之丰厚,令人咋舌。正因俸禄可广输绿洲,故西域亚马逊三柱神,信众激增。与西王母重立母国,异曲同工。   女博士、女御姬,文武并重。   言归正传。   洛阳,南宫,玉堂殿。   董卓星夜兼程。风尘仆仆,入宫觐见。乃有意为之。   “臣,董卓,叩见陛下。”   “后将军免礼。”少帝稳操胜券,难掩得意。   董卓窥见,终是安心。陛下实无杀意。   “臣正厉兵秣马,欲出关与乱贼,决一死战。敢问陛下,何故召回。”董卓先问。   少帝闻之,果见一喜:“后将军无需介怀。若非军情紧急,朕焉能废兵事。”   “请陛下明示。”董卓再拜。   少帝屏退左右,低声言道:“水淹贼军如何?”   “何来大水?”董卓明知故问。   少帝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与黄门令左丰所言,如出一辙。董卓暗忖片刻,抱拳领命:“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甚好,甚好。”少帝大喜忘形:“先前,朕还恐后将军妇人之仁,推说有伤天和,不敢奉命行事。待水淹南阳,平关东乱贼。后将军当居首功。位列三公,指日可待。”   “臣,敢不效死!”董卓大喜过望。   见其心可用。少帝忽话锋一转:“只恐四方将军中,有人抗命不遵。”   少帝所指,乃北伐三杰: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与董卓不同,三人名声在外,乃帝国宿将,且已历数朝。兵法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恐不愿奉此绝户之令。   董卓心领神会:“臣斗胆。陛下所虑,亦是臣所忌。臣为后将军,居其下。若前将军等,皆不奉命。臣恐,孤立无援。终负陛下所托。”   闻此言,少帝频频点头:“后将军所虑极是。故,朕欲行桑土绸缪(未雨绸缪),防微杜渐。”   言罢,少帝取一诏书在手。   “若有人胆敢抗命,后将军可依令行事。”   董卓浑身横肉,无风自动。强压腹中焚心野火,纳头便拜:“臣,奉诏!” 第119章 万全之策   董卓叩别少帝。密诏深藏,意气风发。连夜驱车离京。   只恐陛下,半途悔悟,自食其言。   董卓心中所思所想,少帝焉能知晓。不等蓟王劝谏表奏,六百里呈送朝堂。卢司空上书乞骸骨。少帝本不许。奈何司空去意已决。恐夜长梦多,少帝唯有:“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就第(免职归家)。以列侯朝朔望(逢每月初一并十五大朝会,以列侯身份上朝),位特进。秩禄准旧(领足额俸禄)。”   少帝本欲留恩师在京养老。故才有“以列侯朝朔望”。奈何恩师,不肯久留。待诏书颁下,便自阳港登船,举家返回蓟国。   话说,少帝心牵南阳水溢,亦无暇多顾。且强留若惹恼蓟王。岂非不美。   官吏致仕后,按理不应再享受原有秩俸。然为昭天子恩厚,常赐致仕官吏,享有一定比例的俸禄。一般而言,高官致仕后,享原有官俸三分之一。   《汉书平帝纪》:“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三分故禄,以一与之(1/3),终其身。”   对于特别恩宠之重臣,视其官位、政绩等,甚至可全俸致仕。如景帝时,郎中令周仁倍受恩宠。武帝即位后,因病致仕,得“以二千石禄归老”。   蓟王恩师,倍加优宠。自当“秩禄准旧”。   官员致仕,归老原籍。逢重大节庆,当地官员亦常慰问。俗称“长吏存问”。   《后汉书·邓彪传》有载,“(邓彪)以疾乞骸骨”,“(章帝)诏太常四时致宗庙之胙,河南尹遣丞存问,常以八月旦奉羊、酒”。   便是刘备祖父,致仕后,亦有诸多优待。可入住亭舍,享受传食(高速公路服务区,免费食宿,加水加油)。诸如此类(有无道路救援,尚不得而知)。   足见大汉官吏,待遇之优厚。   恩师前脚离京,司徒袁逢,亦紧跟上表,因病致仕。   少帝亦不勉强。   比同卢司空,亦赐颇多优待。   袁逢却未离京。安居函园,得国邸良医,细心诊治。病情大为好转。关东激战正酣,便是曹太尉亦举家远避琅琊。此时汝南,绝非安身立命之所。   自漠北都护府,剿灭长城马贼。重开居延外道。滞留洛阳豪商,纷纷北上。避走长城沿线,免除重重关税。   不等人去楼空。二崤城客堡,又被四海客商住满。没错,正是徼外海商。   尤其顿逊国商贾,慕名而来。蓟王一战亡林邑,二战灭海贼,三战定澶洲。威震南州。再加海市往来,横海先锋舰队沿途护送。遥见火云天袭,海贼落荒而逃,唯恐不及。   更加,无林邑国“十取二三”,重税盘剥。亦助推海商北上。   南州风物,西陆名产,一时风靡京师。   话说,恩师一行,并未转去南港。直沿巨马水路,泊于南广阳港中。   南广阳,扼巨马水路,立城北岸荒丘。居高下守。今荒丘早覆满重楼。鳞次栉比,街衢纵横。直伸到巨马水岸。横竖七里,内外三郭。   南广阳港与南广阳城,隔水相望。城池在北,港口居南,本是水砦障城。后因并六县为国,南广阳,退居国中,毋需守备国境。南广阳港,历经扩建,规模直追南港。横七竖四,水路迂回。日有千帆往来。   巨马水路,商船往来如织。南广阳城、港,富庶可比楼桑。二座坚城,各纳民众三万并一万户。仅南广阳一地,有民三十万余。无愧督亢秋成之重镇。   须知,三十万众,乃与南都宛城之规模相当。   放眼蓟都,如南广阳者,比比皆是。尤其蓟王为临乡侯时之封邑。督亢十城,规模皆堪比南阳宛都。   合并南港后,蓟都临乡,横五竖九。号称“五九城”。比“六九城”之洛阳,稍逊一筹。且九里只算到邸舍长街。排设“丁”字长堤,“非”字泊位,皆未计其中。否则,当足有十里。   以纵横一里,为街衢计。临乡城满五十衢。南广阳四十九衢。   按蓟国划分,九衢为一坊。俗称“三街一坊”。坊内经营,各有不同。编户齐民家宅,不称坊,只称里。五户一伍,十户一什,二十五户一闾。诸如此类。   知恩师直抵南广阳港。   刘备不敢怠慢。领一众肱股重臣,轻车简从,便服拜访。   刘备乃卢植门下首徒。年纪虽非最长,然入学最早。妥妥大师兄无疑。卢植门徒,如陈逸、窦辅、田骅、刘晔等,今皆为蓟国重臣。便是公孙瓒,亦位列二千石太守。   知恩师北归,一众弟子,皆来拜见。国中大儒,亦纷纷投帖。   恩师闭门谢客。唯令大师兄刘备,入舍相见。   “南阳百万之众,可有良策。”待刘备稳坐,恩师遂问道。   刘备答曰:“已有对策。”   “可是万全之策。”恩师追问。   “十之八九。”刘备亦不敢称万无一失。   “十存八九,已是不幸之大幸。”恩师轻轻颔首。   刘备问道:“江淮水情如何?”   “梅雨(来)临时,必有大水。”恩师言道:“淮泗七国,恐难幸免。若陛下穿渠引水,筑堤截江。将淮泗大水,皆漫灌南阳。淮泗诸国,反得其利。”   “原来如此。”言及此处,刘备如何能不醒悟。淮泗大水,南阳成泄洪区。减免下游水患。   “淮泗诸国,得此善待,必有厚报。”恩师并不知淮泗八国联盟之事。事实上,蓟王亦未尽知。   “大水之后,南阳纵一片泽国。然陛下,终为世人所弃。”恩师目光清洌无波:“可为光武乎?”   “无有王莽篡汉,何来光武中兴。”蓟王一语中的。言下之意,不愿做反贼。   恩师轻轻颔首:“少时老夫曾言,天下皆可反,唯王上不可。时至今日,王上仍能恪守臣节,乃社稷之幸也。”   倒行逆施,必然众叛亲离。无论善恶,终归萧规曹随。   见刘备不置一语。恩师忽问:“为帝,可乎?”   刘备直言相告:“可也。”   见刘备无喜无悲,恩师言道:“虽位极人臣,南面称孤。位列二十一等爵之首。然终归一人之下。若为九五之尊,再无掣肘。岂非快哉。”   刘备答曰:“无掣肘,亦无节守。人无敬畏之心,又岂能长久。” 第120章 灭顶之灾   “王上言之有理。”卢植一声轻叹:“董卓其人如何?”   “狼子野心,非忠良之辈。”刘备答曰。   “离京前,陛下六百里召回董卓,必为水淹南阳。”恩师言道:“料想,四方将军中,唯董卓可罔顾大义。倒行逆施。”   “正是。”刘备亦如此想。   “是福是祸?”恩师又问。   “福祸相依。”刘备答曰。   “董卓可为王莽乎?”真不愧是以身证道,授业恩师。竟一语,道破天机。   刘备直言道:“五五之数。”时至今日,蓟王亦不知,历史的车轮,究竟奔向何处。   然闻此言,恩师眼中似有神光掠过。心头千钧重担,随之消弭于无形。从容起身,离席下拜:“老朽卢植,求为下庠令。”   蓟王以君臣之礼相待:“孤,求之不得。”   择月初大朝会。   蓟王冠冕上殿。   拜恩师为南广阳大学,下庠令。因致仕时,“以列侯朝朔望,位特进”。故蓟王又上表赐爵都亭侯,邑三百户。加封“少保(宫职)”。双秩万石。   一同表赐,另有王傅、四少师、左国令、上庠令、门下祭酒。位皆特进,朝朔望(大朝会),见礼如三公。车驾乘绿车(绿车名曰“皇孙车”。天子有孙,乘之以从)从。   坐拥大汉一藩。蓟王终开万石顶俸。   换言之,蓟王再擢升宫俸。王傅并三孤:少师、少傅、少保。皆秩万石。   蓟国既有四少师,必有四少傅、四少保。至于人选,众人各有所属,不一而足。   然不出所料。左右国相,遂拜少傅。亦双秩万石。   蓟王能开万石顶俸,拜董太皇所赐。由太医令华佗,首开先河。今国中大贤,皆食顶俸。太医令华佗,心结尽消,涣然冰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至此,蓟国第十七令,终水落石出。卢植、郑玄,皆为大儒马融门下高徒。一人掌太学,一人理大学。可谓相得益彰。   恩师安居南广阳,主持大学。远离朝廷是非之地。亦了却刘备一桩心事。   入夏后,阴雨绵延。江淮大地,梅雨早发。大水泛滥,几无可免。   水线渐涨,居高不下。溃堤之危,时被提及。沿岸官吏,急急上表。书到禁中,如泥牛入海,二帝皆不闻不问。   便在此时,应后将军之邀,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齐聚虎牢。   四方将军,名声在外。   尤其北伐三杰,与时胡骑校尉,临乡侯刘备,左右夹攻,一战灭鲜卑。名传天下。后又讨黄巾,灭流寇。居功至伟。世人皆以为,三人乃继凉州三明后,朝中百战宿将。   “见过诸将军。”董卓以东主居之。   “后将军。”三位将军,抱拳回礼。   “请堂内一叙。”董卓伸手相邀。   “请。”   宾主落座。董卓直言道:“月前,得陛下敕令,伐制竹筏。不知诸位将军,制筏几何?”   “足够三军所需。”前将军臧旻,抱拳相问:“南阳三面环山,并无大水。不广造攻城云梯,反造筏无数。且不知,陛下何意?”   董卓笑答:“天机不可泄也。”   “哦?”洛阳风传,三人早有耳闻。六目相对,臧旻试问道:“江淮梅雨早发,沟渠水满。若一朝溃堤,竹筏正当其用也。”   “前将军所言极是。”话已至此,董卓亦不做隐瞒:“奉陛下诏命,待水淹南阳,当乘筏顺下,一战而胜之。”   “水淹南阳,灭顶之灾。关东乱军,固然无存。然百万黎庶,又当如何。”臧旻追问。   “这……”董卓故作迟疑:“实不相瞒,此亦是董某所虑也。”   “哦?”臧旻微微一顿,又问道:“莫非,后将军亦不忍见饿殍遍地,万民饥流。”   “然也。”董卓郑重抱拳:“南阳三面环山,居中地陷。凡遇水患,难以疏通,必至淤积。那时,南阳废帝,不攻自溃。又何须我等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后将军何意?”臧旻亦抱拳相问。   “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南阳果遭水患,我等当尽遣三军,先救万民于水火。待民心所向,南阳不攻自破。”董卓早有准备。   “原来如此。”闻此言,臧旻等人,面色稍霁。大是大非当面,董卓颇知进退。令人始料未及。若当真一意孤行,罔顾大义。为求一胜,置万民于不顾。三人势必群起而攻灭之。   “后将军可敢与我等,歃血为盟。”右将军田晏忽道。终归口说无凭。   “有何不敢。”董卓慷慨而笑。   四人遂杀军马盟誓。待南阳水起,齐心协力,先救万民。稍后各自回营,募集船只,伐竹造筏不提。   目送三将携精骑,呼啸而去。董卓神色闪烁,久久无语。   身后中郎将牛辅,瓮声问道:“将军当真要救黎庶否?”   “既已歃血盟誓,何须多此一问。”董卓不置可否。   “南阳百万之众,非旦夕之功。贻误战机,恐陛下降罪。”牛辅进言道。   董卓忽龇牙一笑:“比起陛下,某惧蓟王多矣。”   “将军何意?”牛辅不解。   “毋需多问,依令行事。”   “喏。”   五月,以南阳樊陵为太尉。   太傅杨彪所举射声校尉马日磾,遂遭弃用。樊陵善水功,又出身南阳。对境内枝津故渎,知之甚祥。先前奉命出京。入弘农等地,穿渠筑堤。足月始归。复命后,如愿得三公高位。朝野风闻,乃与南阳之战,莫大干系。   试想,若无大功。焉能居三公之首。   入仲夏后,江淮大雨如注。各地皆有水情上报。沿岸人家,纷纷迁往高处。南阳扼淮泗上游,并无大水。岂料樊陵穿渠引水,筑堤断流。大水无从下泻,遂沿新凿沟渠,反灌南阳诸水。   枝津故渎,一夜水满。   南阳新帝,时命袁术督造雄关,本欲据险而守。岂料困守死地。   新帝虽早知一二。然却秘而不宣。乃至南阳百万民众,猝不及防。   六月初,淯水暴溢溃堤。一泻千里。 第121章 万舟齐发   南阳盆地,地势低洼。   激流所过,一片白泽。草庐尽毁,农田全无。墙垣大半入水,唯剩谯楼,宛如孤岛,矗立水中。举目汪洋。树梢、屋顶,各式漂流物上,皆挂满流民。遍野哀鸿。乡野惨不忍睹。城中积水亦没人顶。侥幸还有阁楼,权且栖身。   更幸南阳盆地,坦荡如砥。地势相差无几。宛如行军大釜,可足量蓄水。换言之,涨水虽快,却足可逃生。然若孤立无援,终究难逃一死。   便在此时,泊于淯阳港的蓟国水衡都尉舰队,并千帆海市大舡。放下无数赤马革船。轻舟四出,左右驰援。   救回流民无数。   稍后,四方将军,亦乘船而至。于水中丘脊立下中军大帐,排筏连营。打捞民众不提。   南阳守军,心牵家中父母妻儿。不等联军来攻。一哄而散,十不存一。   三日后,暴雨如注。水势不减反增。本该泛滥淮泗七国之大水,悉数涌入南阳盆地。   天灾并人祸。浊浪汹滔,几与树梢平齐。   亭台楼阁,接连崩折。   南都帝乡,遍布疮痍,面部全非。   矗立帝宫高台,举目四望。新帝面如死灰,犹不能信:“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如董卓所言。千里白泽,无有平地。若无舟楫,便是想逃,又能逃到哪去。若坐视百万民众,死于非命。蓟王降下雷霆之怒,少帝便想保全,亦有心无力。且董卓窃以为,若果真如此行事,下场与袁隗无异。   水火无情。非亲眼所见,不可尽知也。   更加大水浸泡,食粮尽毁。暑热将至,浮尸肿胀腐烂,滋生大疫。一场大水,百万民众,流离失所。南阳遂成死地。   即便大水退后。烂泥沼泽,十载之内,寸草不生。无立锥之地。   眼看百万流民,救之不及。董卓等人,有心无力。   便在此时。   忽见帆樯如林,万舟齐发。蓟国十万船户,沿八方水路,冲入南阳洪泽。沿途将无数流民救起。   万艘民船,蔽日遮天,无比震撼。   百舸争流,千帆竞渡,已称人间奇景。如此规模,世间罕见。   打捞流民。洗漱更衣,驱寒保暖。服下汤药白粥,终见转圜。重症亦无妨。送往海市医船。自有良医诊治。   万艘舟船,如万箭齐发。五船一伍,十舟一什。列队成串,往来巡弋。待前舟舱满,遂上报航道,自行折返。自有后船接力。如此次第有序,拯救万千流民。   经停孤岛、危楼,皆如实记录,上报汇总。凡南阳境内。大小城邑,乡村野聚,皆有详尽安排。且在渤海湾中,演练多次。务必万无一失。   蓟王对恩师言,十之八九。绝非夸大其词。   且蓟王从不白用人。僦船一里一钱。来回数千乃至万里。蓟王足额支付僦费。   百万南阳流民,何方归宿。   多此一问。自是蓟国无疑。   便是宛城中居民,新帝亦默许放行。   水衡都尉周晖,游艇入城,好言相劝。然新帝却不愿离去。   此战,胜负已分。南阳尽毁,根基全无。即便举家逃往蓟国,新帝亦难东山再起。洛阳少帝,许已稳坐江山。成王败寇,亘古不变之真理。   “不能为帝,与死何异?”新帝言尽于此。   知苦劝无用,留下粮草辎重,周晖只身返回游麟号。   从目瞪口呆的四方将军营,接走最后一批流民。水衡都尉舰并海市,拔锚起航,返回蓟国。   如何安置流民,蓟国官吏,驾轻就熟。   先入各处大营,调养隔离。再分批迁入各城安居。各城大建虽已完毕,然营城筑楼,从未止息。与先前一片白泽之中,万丈高楼平地起,迥异。四百城港,均摊不过二千五百人。实不值一提。   南阳帝乡,人杰地灵。尤其出能工巧匠。大利匠人城,如获至宝。   天下先是惊闻南阳倒灌,基业尽毁。本以为必是饿殍遍地,万民饥流。忽又悉知蓟国万舟齐发,将百万性命救回。   一惊一喜,短叹长吁。   少帝为制胜一击,无所不用其极。蓟王亡羊补牢,救百万黎庶于洪水。   若说,先前大汉国祚,还云山雾罩,扑朔迷离。   时至今日,蓟王已天下归心。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能信以为真者。普天之下又有几人。   稍后统计。知救回百万有余。饶是恩师,亦不禁泪目。多日忧心,烟消云散。   获救南阳百姓,更是感激涕零。皆呼“(蓟)王(尚)父”。   “东谒王父,西谒王母”。言指“东王父”也。亦称“东父”。“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万里,上有太帝宫,太真东王父所治处”。又曰:“东王父者,清阳之气也,万神之先,治东方。”   蓟王如何被顶礼膜拜,南阳百姓如何死里逃生。少帝皆无暇顾及。   知新帝困守孤城,并未逃脱。连下诏命,催促四方将军,速战速决。定要毕其功于一役。   恰逢漫长雨季。南阳大水未退,千里泽国。洛阳天使泛舟而至,入坂上行营,草草颁诏。   后将军董卓,见天使面露不悦,恐进谗言。遂与诸将军商议,于中军大帐设宴。为洛阳天使,接风洗尘。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久历朝堂,自当心领神会。   宴请乃其一,笼络乃其二。   话说,熹平六年,护羌校尉田晏,因事获罪。恰逢鲜卑连年寇边,于是贿赂中常侍王甫,怂恿先帝北伐鲜卑。对接人待物,人前人后之事,自当心知肚明。   这便命麾下军士,尽心操办。   见董卓等人,颇知进退。洛阳天使,亦多欣慰。舟车劳顿,终归不枉此行。   洗漱更衣,入大帐与众将校欢饮。   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借离席敬酒,众将礼单悄然入天使囊中。遮袖细观,天使顿时眼笑眉开。众将窥见,亦暗自松气。   操劳多日,难得欢聚。你来我往,皆有醉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便在此时,但见董卓手捧耳杯。   徐徐直立。 第122章 养虎成患   自后将军董卓,将手中耳杯重掷在地。   洛阳天使,便意识涣散,目光游离。独自捧杯,端坐榻上。任由残肢断臂,血肉迸溅。数百刀斧手,一拥而入。将帐中将校,悉数剁翻在地。   刀砍斧劈,鬼哭狼嚎,血气冲天。   目光所及。顺着白面无须,滴落杯中的血珠,正扩散成一朵猩红的血花。   麻木入口,竟有一丝甘美的腥甜。   待将杯中血酒饮尽。杀戮忽止,嘈杂皆歇。   耳畔忽闻一声长吁。浓烈的酒气刮面而过,直灌耳鼻。   毛骨悚然,受此一激。   洛阳天使,当场便溺。   刀锯余人,本就受损。惊惧之下,如何能忍。淅淅沥沥,时缓时急。   “上使安坐。”董卓吐气开声:“某乃奉命行事,并无二心。帐内一干人等,妇人之仁,抗命不遵。故杀之以谢陛下。”   “咕咚!”洛阳天使费劲吞咽,却未能出声。   便有中郎将牛辅,将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三人首级,依次陈列在案。   “卑下幸不辱命。叛将皆已授首!”   董卓遂取少帝诏书:“天子诏书在此,劳烦上使出帐宣诏。”   “奴婢,奴婢……”闻天子诏书,洛阳天使猛然回魂。然挣扎数次,却浑身无力,断难下榻。再开口,已是哭腔:“不胜酒力,无力行走。”   “无妨。”董卓龇牙一笑:“抬上使出帐。”   “喏。”刀斧手一拥而上,将洛阳天使,连人带榻,抬出帐外。   大营制霸丘脊,四面环水,孤立无援。董卓有心算无备。骤然发难,臧旻等人猝不及防。与一众心腹,皆身首异处。   更有洛阳天使,出帐宣天子诏。   各系人马,群龙无首,又置之死地。不得已,纷纷俯首听命。亦有抗命不遵者,怒急而起,捉刀与袍泽对峙。然,待见臧旻三人首级,遂面如死灰,弃刀乞降不提。   稳坐大帐。   牛辅等人,捷报频传。三日后,数路人马,皆被董卓所并。   得精兵数万。若连留守兵卒,不下十万之众。   董卓大喜。   一声令下,精锐尽出。乘舟船围攻宛都。   “陛下,陛下!”宫中人等,早已如鸟兽散。许多更混入城中流民,远赴蓟国避难。唯剩袁术、黄纲等心腹,留守至今。   “何事惊慌。”数日不见,新帝竟两鬓斑白,未老先衰。足见心气饱受摧残。   “大事不好!”袁术急报:“后将军董卓,摔杯为号。将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一并砍成肉泥。今已并其部,率大小舟船数百,齐攻宛都而来。”   “董卓?”新帝微微一顿,忽笑道:“妙极,妙极。”   “大祸临头,陛下何故发笑。”袁术亦顾不得许多。   “吾侄养虎成患。四方将军,已去其三。待攻灭南阳,朝堂上下必为董卓所胁。”   “闻董卓乃奉诏行事。未见有二心。”袁术言道。   “天下粗定,兵强马壮。西奉大驾,居拥八关。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新帝言道:“便是蓟王,亦投鼠忌器。轻易不与其争。”   “原来如此。”袁术猛然醒悟:“大水没城,城垣多处损毁。城内守军,亦散去大半。只剩我等寥寥数人,如何与敌。何不,何不……”   “如何?”新帝反问。   灵光一现,袁术言道:“何不重返合肥,再谋复起。”   新帝轻轻颔首:“尚有合肥,一席之地。”   “然也。”袁术苦劝:“国中尚有数千兵马可用。南阳已成死地,陛下正值盛年,且后继有人。焉能坐以待毙。”   “如此,且回合肥暂避。”比起先前意冷心灰,斗志全无。闻袁术一席话,尤其尚有封国、子嗣,可以为继。新帝忽起求生之欲。   “陛下明见!”袁术已备好快舟,皇后袁氏、贵人程氏,并襁褓幼子,已先行登船。待袁术并新帝登船。众人稍得心安。   见船舱甚是逼仄。新帝问道:“此船不堪大用,恐难逃脱。”   “陛下且安心。”袁术言道:“此船名唤‘青雀舫’。乃南阳良工仿蓟国鹢首龙舟所造。轻便如雀,迅捷如飞。断难追上。”   “可惜南阳百万之众。”新帝一声叹息,不再言语。   不等董卓大兵压境,一艘快船已载满新帝家眷,悄然逃离。   洛阳,南宫,玉堂殿。   “报,南阳大捷!”   少帝霍然站起:“速速呈来。”   黄门令左丰不敢怠慢,急忙转呈少帝座前。   “哈哈!”少帝大笑三声。待细看,又不由嗟叹:“合肥侯弃城而逃,不知所踪。可惜,可惜!”   史夫人乘机进言:“后将军此战,颇有功勋。宜当重赏。”   “嗯。”少帝深看养母一眼:“阿母所言极是。”   “水淹南阳,根基尽毁。关东群龙无首,当乘胜击之。”史夫人又道。   “淮泗大雨,南阳倒灌。”少帝转而言道:“群臣上表。皆言,反常则妖。朕当如何,堵悠悠众口。”   “此事易耳。”史夫人笑答:“先前,陛下已治水有功,拜南阳樊陵为太尉。今南阳大水,宜当罢免之。”   “樊陵为太尉,不过一月。何其急也。”少帝斟酌言道。   “事急从权。若被天下所知,乃樊陵穿渠筑堤,引水倒灌。悔不及也。”史夫人劝其当断则断。   “也好。”少帝当机立断。   “报——”便在此时,又有军情送达。   由史夫人转呈少帝当面。   拆封视之,少帝面色微变:“假接风宴,后将军摔杯为号,诛杀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等,将校百余。”   闻此言,殿中无不屏气。   少帝颓然瘫坐。少顷,又问道:“四方将军麾下,有多少兵马。”   “每部数万不等。”史夫人亦莫名惊惧。   “换言之,后将军已握精兵十万。”少帝乐极生悲。   “恐,只多不少。”便是黄门令左丰,亦知事大。   “后将军人在何处!”少帝厉声呵问。   不及答话。再有信使,殿前通禀:“报,后将军先锋,已入伊阙关!”   “何其急也。”少帝惊呼。 第123章 呼之欲出   南阳郡,秦置。   前汉分天下十三州,南阳归荆州,时辖三十六县。今汉仍属荆州,郡治宛都,领县三十七。封南都,尊帝乡。云台二十八将中,有多达十一人出自南阳。户五十二万八千(528551)口二百四十三万(2439618)。   历经战乱,仍余过半。   本以为黄巾乱后,天下始安。岂料飞来横祸,家园尽毁。   便是安贵人汤沐邑之淯阳县,亦同毁于大水,片瓦无存。蓟国南阳官吏众多。前有郦城令阴修,三举乡党。王傅黄忠,亦出南阳行伍世家。   出仕蓟国,家人虽举族北上。宗亲四邻,仍遗留众多。   得蓟王万舟齐发,悉数运抵国中。虽被分置各处大营,仍想方设法,托言投帖。求广开方便之门。   书报门下署。由门下属吏,逐次答复。好言相劝,以安其心。   如前所说,南阳乃帝乡。贵胄众多。逃难时积财无从携带。急切间,唯有将一两件传家宝从密室抢出,随身带来。   入营方知,一切花销全免。汤药白粥,足量供应。确无隐疾,便会分户各城。户户得田一顷,宅院一座。   举族来投,亦无妨。不欲散居亦可。   自蓟王大兴稻作始,蓟国年年皆有新民落户。尤其东部安北、辽海二郡,乃屯民重区。知南阳百万之众,无家可归。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先后上疏。欲迁南阳民众,入治下安居。   安北郡,先得扶余四加四十万众,后又陆续迁入十万众,再加汉民十万,船民十万。夕阳、昌城、骊城、絫县,计有七十万众。无论通渠圩田,筑路营城,皆不短人手。   然辽海郡,沓氏、金州、海阳、临渝,四县地广人稀,人口之和,远不及国中一县。先前虽将二十万高句丽,分置海阳、临渝二县。然沓氏、金州二县,一直苦无充足人手可用。多为国中青壮,短期客庸。   宜将二郡人口,填满百万。   取三十万迁入安北。汉人占比,亦足有半数。再取六十万,填入辽海。开发半岛。剩下十万匠人,入籍大利城。数万贵胄,分置楼桑、南广阳等,通都大邑。权且栖身。待南阳水退,再重返故土不迟。   至于普通民众,当此生无望。唯有久居蓟国。试想,户户美田一顷,稻鱼二季。蓟王轻徭薄赋,足可安居。   新得百万南阳民众,蓟国二十七县,终得圆满。   蓟国上下,皆大欢喜。好似占了天大便宜。   然普天之下皆以为。百万流民得蓟王善待,何其幸也。   家臣尊蓟王“主公”。国人尊“王上”。南阳百姓,皆唤“主父”,“王父”或“东父”。感恩之情,溢于言表。   六月,罢太尉樊陵。   少帝欲盖弥彰,本欲堵悠悠众口。然天下有识之士,倍思前后,多已窥破天机。淮泗大水,为何倒灌南阳,先不提。四方将军不造云梯攻城,反造海量竹筏,亦毋论。   且说,蓟王万舟齐发,八方驰援。莫非未卜先知?   既如此,为何不广而告之,令南阳民众,先行躲避。细思恐极。必牵扯二帝之争。蓟王故恪守臣节,未曾逾越。   换言之。此乃人祸,非是天灾。   二帝为争汉室正朔,无所不用其极。   蓟王身为人臣,唯退而求其次,保住百万黎庶。   英明如斯,却饱受昏君掣肘,不能毕尽全功。   当如何破?   答案,呼之欲出。   非但天下皆如此想。蓟国上下,无论高官少吏,鸿儒白丁,老弱妇孺,亦如此想。尤其蓟王广开言路。太学、大学,值用人之际。海内大儒,纷纷来投。   《蓟国大百科全书》,编撰日益精进。虽未成书,却已蜚声海外。蓟国大儒学,亦广为流传。引海内学子,纷至沓来。   或有人言,蓟国纵强盛一时,亦不过千里之土。一州之地。如何能与十三州相抗。今南阳新帝,一败千里。洛阳少帝稳坐大位。只需十年修养,十年生息。更加二十年后,蓟王百子长成。推恩令下,千里封国支离破碎,不复先前状貌。   那时,少帝如日正中,合十三州之力,能制衡蓟国乎。   便有大儒笑道:时,高祖入汉中称王,亦不过千里之土。亦数败于项羽。终一战而胜之,立四百年煌煌天汉。我主年不及而立,千里沃土,千万国民,谋臣如雨,猛将如云。更加中立幕府,统四方百万雄兵。君不见,水淹南阳,一片泽国。我主一声令下,万舟齐发。救百万黎庶于生死一线。古往今来,见此仁主乎?   与会嘉宾,皆叹服。   万舟并发,一举救下百万之众。古往今来,实属罕见。   除去蓟国海兴,船只众多。蓟王豪掷亿钱,足额支付往来僦费。亦为人津津乐道。   就是有钱。   有钱固令人艳羡。然如何花钱,方见真章。如蓟王这般挥金如土,非但不招人嫌,且还广收民心。蓟王若不是明主,还有何人可称明主乎?   饥寒起盗心。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闻战后不久,董卓收拢十万大军,奔赴洛阳。先从左中郎将吕布手中,强取洛阳八关。又据洛阳近郊苑囿。而后挟威入宫,觐见少帝。   如愿进位三公之司徒。   初登高位,董卓亦知收敛。君前君后,未见失仪。朝会奏对,无有缺席。   司徒可开府。于是乎,董卓大肆封赏笼络有功之人,收买人心。忠于臧旻、田晏、夏育一干人等,不是被借故调离,便是因罪免职。不出数月,十万大军,皆为董卓所用。扼守八关,固若金汤。   少帝见其行事,虽略有乖张,却恪守臣节。渐渐按下心结。然终归圣心难料。少帝究竟如何作想,外人皆不得知也。   洛阳城中,司徒府。   董卓高居主位。但见一人,趋步登堂,肃容行大礼:“许攸拜见司徒。”   “哦,子远来了。”董卓和煦一笑:“免礼,赐座。”   “谢司徒。”许攸再拜落座。   “子远所为何来?”董卓明知故问。   “欲行毛遂自荐也。”许攸面色不改。 第124章 上公九命   董卓捋须大笑:“子远此来,必有见教。”   许攸谄笑作答:“知我者,明公也。”   “有何良策,子远但说无妨。”董卓大马金刀,颐指气使。   “明公一战灭南阳,匡扶汉室,劳苦而功高。今虽位列三公,然卑下窃以为,仍不足以彰其功。闻蓟国立三孤重臣,辅佐诸王子。明公何不进位‘上公’,威赫朝野乎?”   “哦?”董卓果然中计,询问左右道:“何为上公?”   话音落地,可想而知。左右皆草莽匹夫,粗通文字,如何能答此问。   “我等,实不知也。”牛辅抱拳答曰。   许攸眼中鄙夷一闪而逝。然表情越发恭敬谦卑。   待董卓看来,这才躬身答曰:“上古时,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师’,亦称‘三公’。周制,三公八命,出封时,加一命,称‘上公’。故《周礼》曰:‘上公九命为伯,其国家、宫室、车旗、衣服、礼仪皆以九为节。’前汉哀、平间,循古制,另置三师。位在‘三公’上,故称之。今汉上公,仅有太傅一人,且不常置。”   “原来如此。”董卓这便醒悟:“太傅杨彪,位在三公上,便是当朝上公。”   “然也。”许攸笑答。   见左右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董卓遂求问道:“依子远之见,某当位列上公何职?”   “当为上公之首,太师是也。”许攸掷地有声:“太师,始于商,掌邦治,为六卿之首。殷纣之时,箕子为太师,周武王时,太公为太师。前汉初不置,平帝始复置,孔光居焉。”   “哦……”众人纷纷附和。总之位高权重,便是了。   见董卓心随意动,目中贪色尽显。许攸再接再厉:“今明公手握十万精兵,八关锁固。挟天子而令诸侯之势成矣。然不过位居后将军。前有车骑将军何苗,骠骑将军董重,更有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位卑言轻,服众尚且不能。如何号令群雄?”   “许长史,言之有理!”牛辅等人纷纷抱拳请命:“当进位上公之首!”   待众将叫嚣落地,董卓居高下问:“子远大才,若真心为某所用,当以国士待之。然。”   董卓话锋一转:“某有一事不明,还望子远实言相告。”   “烦请明公,不吝赐教。”许攸早有准备。   “天下名士,皆投蓟国,子远因何滞留京师,屈就于何苗府中。”董卓问道。   “唉……”闻此言,许攸仰天长叹,再低首已有泪流:“求屏退左右。”   “退下。”董卓有恃无恐。   待牛辅等人怏怏退下。许攸这才以密语相告:“回禀明公,许攸乃王使君之同谋也。”   “八厨王芬。”董卓幡然醒悟。无怪不去投奔蓟王。许攸竟与王芬,谋逆先帝。试想,依蓟王之明,如何能容忍大逆不道之臣。   “正是。”许攸再拜。   “子远之心,某已尽知也。”蓟王不用,当可为某所用。董卓涣然冰释:“待事成,必有重赏。”   “卑下,遵命!”许攸大喜而拜。   “当如何施为,子远且细细说来。”董卓求教。   “明公只需如此如此……”许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妙哉,妙哉!”董卓慨叹。许子远,果足智之士也!   少顷。载董卓厚赐,许攸车驾重返金水小市。稍后,秘邀陈琳,为董卓进位上公造势。   西园,长秋殿。   长乐太仆赵忠,趋步帘下,细声奏报。   “进位上公?”何后一声冷笑:“西凉匹夫,不知进退。”   赵忠进言道:“董卓矫杀四方将军,并十万部众。今洛阳八关,皆为其所据。近郊天子苑囿,亦立满董卓兵营。其中一万秦胡铁骑,人马具装,呼啸如风。京师百里之地,瞬息可至也。”   “闻,出征前,天子授予密诏。董卓杀四方将军,乃奉诏行事。不知然否。”何后忽问。   “老奴听闻,天子密诏,并未言取三人性命。乃董卓滥杀也。”赵忠又言道。   “料想,我儿亦不会如此不智。然一着不慎,养虎成患。”何后恨声道:“今求上公,明日又当谋求何位?”   “西凉莽夫,贪残放滥,狼子野心。如何能知足。”以己度人,赵忠知之甚深。   “速传何车骑。”何后断不可坐视不理。   “喏。”   自二宫太皇北巡蓟国,何车骑便留居西园,统御西园卫。与西园诸校,颇为亲近。园中广厦千间,乐得逍遥。更有先帝宫妃,暗通曲款。何车骑食髓知味也。   闻太后召唤,这便披甲来见。   “臣,何苗,叩见太后。”历经宦海沉浮,何苗已颇知进退。   “何车骑免礼。”何后自帘后言道:“董卓之事,知否?”   “未知也。”何苗足不出西园,如何能知。   “董卓位列三公,犹不知足。竟觊觎上公之位。”何后长话短说。   何苗斟酌言道:“挟匡扶汉室之威,又手握十万精兵。据拥八关之固。若我是董卓,恐亦不甘人下。”   “车骑之言,不无道理。”将心比心,何后亦如此想:“然此风不可长。若任其予取予求,汉室颜面无存。必为天下所轻。且关东乱贼,尚未肃清。亦不宜大肆封赏。”   何苗遂问道:“太后意欲何为?”   “断不可,令其如愿。”太后言道。   “西州武夫,向来粗鄙。若怒而发难,恐伤及天家颜面。”何苗心有顾忌。言下之意,当暂避锋芒。   “蓟王虽未临朝,然以尚父之尊,焉能坐视不理。”何后言道。   “臣,遵命。”提及蓟王,何苗遂咬牙应下。然总觉何后似,另有所图。又不敢当面质问,遂三缄其口,自行拜退不提。   “若加上公,必行废立之事。”待殿中无人,何后一语中的。   蓟王宫,瑞麟阁。   “杀君马者乃路人。”细看门下主记蒋干密报。蓟王一针见血:“此乃许子远,捧杀之计也。”   “典出《风俗通义》。‘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之句。”士贵人言道。 第125章 局中一子   “正是。”刘备答曰。蓟王与安贵人成亲时,应劭将《风俗通义》初定稿,充作贺礼,上呈宫中。引士贵人等,争相阅览。   “董卓其人,狼子野心,桀骜不驯。”安贵人言道:“矫杀朝中宿将,并十万部众。今据守八关,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昭然若揭。”   宋贵人,马贵人,亦纷纷点头。   “许攸其人,亦称足智。心机如何,不得而知。”蓟王叹道:“所谓‘名士相轻’。或可称之。”   “夫君所言极是。许攸其人,恃才而傲,恃宠则骄。先前与王芬等人往来甚密。后又与衣带诏盟,莫大干系。今转投董卓门下,颇多心机莫辨。”士贵人蹙眉道:“所为何求,受何人指使,尚不得而知。”   “文和已命蒋干与其交往。料想,当有所获。”蓟王亦隐约觉得,许攸此人,亦敌亦友。忠奸莫辨。洛阳诸多谋划,皆有其参与其中。   倍思前后,蓟王忽言道:“莫非,局中一子乎。”言指右国令呕心沥血,所设天下棋局。   众美皆无言。   少时,楼桑老宅二进院落。公孙长姐守前,甯姐姐伏后。一明一暗,守护三墩。时过境迁,初心不改。   张甯之名,虽不见记载。便是门下游缴,亦“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然后宫妃嫔,或多或少,皆有风闻。论爱之深沉,甯姐姐不下公孙长姐。   甯姐姐行事,刘备自无从多问。尤其觉醒真我,重拾诸多记忆缺失。刘备此生,当不辜负。至于甯姐姐如何行事,刘备亦不多过问。由她便是。   南阳之战虽落幕,然余波犹存。   大水数月不退,帝乡遂成死地。天灾人祸,无有定论。南阳新帝下落,亦渐为人所知。重返合肥侯国,正联络关东群雄,欲东山再起。   南都被毁。关东联军,士气低落。尤其淮泗大水,倒灌南阳。淮泗诸国,虽侥幸得免,却也各自受灾,未能全身而退。   更有甚者,随南阳大水,日渐下泻。腐烂人畜浮尸,裹挟病疫,正顺流而下,染指淮泗诸国。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一言蔽之,关东元气大伤。少则三五载,多则十余载。不可恢复。   话说,少帝为争汉室正朔,无所不用其极。此举,与先帝当年,借黄巾洗地,如出一辙。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今汉不同前汉。关东乃心腹之地。早已肚烂肠穿,病入膏肓矣。   尤其江河之间。民生凋敝,十室九空。正如史上曹孟德赋诗曰: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与之截然相反。大河之北,风调雨顺,万物生晖。   幽、冀、并、凉,四州与蓟国协同一致。无论吏治民生,皆与蓟国比同。加之关中,终绝羌乱。沃野千里,重获新生。京兆尹酒雄刘陶,重造长安城毕。更加丝路通畅,陇右牢城圩田大成。重重利好,助推西都,日渐繁盛。   尤其大利农作机关。豢养农奴佃户,遂被豪右大量放归。从先前五万三千(53299)户,二十八万(285574)口。增至十五万户,八十万口。   此还不算东迁羌户。隐匿人口之巨,可想而知。也无怪。长安、洛阳,本就遍地豪右。与京都洛阳,天子脚下,万众瞩目不同。长安位列陪都,稍逊一筹。“天高皇帝远”。豪右大姓,明目张胆。土地兼并,尤其酷烈。   刘陶亦出汉室。雷厉风行,目不容沙。又得蓟王相助,更加陇右大震关,近在咫尺。长安豪右,这才日渐收敛。遂有今日之大治。   寻常人等,忝居京兆尹高位,如架火烤。不出二载,必然调迁。然刘陶却久居大位,稳如泰山。   陇右麦作,季季大熟,广输关中。遇不法奸商,囤积居奇。刘陶足量供应,令奸商血本无归。一来二往,民心归附。令行禁止,重筑前汉,天空之城。   “室居栉比,门巷修直”。十二门,九市。有闾里一百六十,外置十二陵邑。   诚然。时至今日。关中已无法与蓟都相媲美。蓟都十城,三百万口。督亢秋成,广济天下。   便是陇右,羌氐汉胡,亦足有八百万众。   人口便是生产力。   西域都护百城,人口亦远超关中。   自蓟王万舟齐发,救百万黎庶。天下皆以为,汉室江山,必为蓟所承。   临乡偏北,长安居中。若兼顾内外商道,海陆丝路,定都长安,乃不二之选。   西宫,增城殿二重。   帘内董太皇,容姿焕发。果然河间姹女。随手将少府抄送洛阳邸报,转递窦太皇:“董卓野心不小。”   “称病入朝,欲为上公。”窦太皇轻声道:“以退为进也。”   “麾下秦胡兵,往来冲突。路上行人,避恐不及。便是南北二宫外御道,亦常闻兵戈之声。”董太皇一声冷笑:“此乃挟众示威。少帝年幼,恐不堪惊扰。终令其如愿。”   窦太皇却摇头:“少帝自幼于道人史子眇宅中寄养。不可以常人论之。”言下之意,耳濡目染,旁门左道,江湖习气。   虑及少帝曾假扮史道人,暗中笼络董卓吕布等人,一举除二戚之患。董太皇亦点头道:“鹿死谁手,犹未知也。”   “董卓其人,粗中有谋。少帝弄险,恐难善终。”窦太皇不无担心。   “若为上公,又当如何?”董太皇追问。   “必行废立。”窦太皇亦有远见之明。   “何以见得。”董太皇心中,实亦如此想。   “董卓所惧,唯有蓟王。”窦太皇答曰:“废少帝立麒麟子。则蓟王投鼠忌器也。”   董太皇一声轻叹:“何后必有所动。”   金水汤馆,二楼雅座。   何车骑举目四望,遂见许攸、陈琳二人,起身相迎。   “卑下,拜见将军。”二人此时身份,仍为车骑府属吏。   “二位免礼。”何车骑言道:“所为何事?”   “我等此来,乃为将军谋一场大富贵也。”三人落座,许攸低声言道。   “哦?”何苗眼中精光一闪:“愿闻其详。”   “董司徒,为求上公之位,称病不朝。公文敕令,已不能出八关。长此以往,朝政俱废。”许攸言道:“今董司徒,手握十万精兵,京师之内,无可匹敌。蓟王恪守臣节,无诏不离封国。故卑下窃以为,欲解眼前困顿之局,唯将军一人耳。”   “唯我何某?”何苗一愣。 第126章 投其所好   “正是。”许攸试问道:“将军欲为大将军乎?”   “嘶……”此乃何苗日思夜想,可望而不可及也。却被许攸,当面道破。   毋需多言。观其言行,众人已心领神会。   许攸遂笑道:“我朝旧例,外戚必为大将军。只因迁怒前大将军,故陛下不置。今董司徒,称病不朝。却严命麾下悍勇,扼守八关。无令不得放行。便是朝廷使者,持节亦不得过。政令不出,官吏不达。长此以往,洛阳朝堂困守百里之地,再难号令天下。尤其,关东群雄未灭,合肥侯逃回封国,招兵买马,以求复起。陛下寝食难安。先贤(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是为‘芟(shān)草除根’也。”   何苗轻轻颔首:“若不能乘胜击之。稍得喘息之机,合肥侯必死灰复燃。关东战乱不休,恐无宁日。”   “将军所言极是。”许攸再接再厉:“故卑下,窃以为。能解眼前之危局者,唯将军耳。”   何苗如何还能不领悟:“长史之意,乃由我上疏,举董司徒为上公。”   “将军明见。”许攸言道:“如此,症结可解。陛下与司徒,颜面皆全。事后,司徒必投桃报李,举将军为大将军也。”   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何苗心随意动,却假意问道:“司徒若为上公,焉能分权与我。”   许攸却不说破:“今,辅汉大将军,尊‘尚父’,加黄钺,统四方雄兵。合将军与司徒二人之力,方可与之(相敌)也。”   何苗一声嗟叹:“不料董公,竟一片公心也。”   闻此言,许攸面色不改。陈琳不由一愣,又急忙遮掩。何其不知羞也!   许攸遂问:“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何苗言道:“需禀报太后,再做定夺。”   实不出许攸所料,这便举杯相敬:“卑下,恭祝将军,得偿所愿。”   “好说,好说。”何苗笑容可掬,端杯回敬。   待尽兴而归。车驾内并无三人。陈琳遂问道:“董卓贪残放滥,狼子野心。焉肯授此雄职。”   许攸笑答:“今洛阳八关锁固。董卓手握十万大军。只需为上公,骄横跋扈,必行党同伐异,诛逐异己。朝野上下,皆为其党羽。区区大将军,不过虚名耳。何必难舍?”   “原来如此。”陈琳幡然醒悟。倍思前后,不由叹道:“论权谋,我差子远,多矣。”   许攸面色微变。不等好友来看,已恢复如初。   略作思量,许攸轻声诵道:“荀子曰:‘合符节、别契券者,所以为信也;上好权谋,则臣下、百吏、诞诈之人乘是而后欺。探筹、投钩者,所以为公也;上好曲私,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偏。衡石称县者,所以为平也;上好倾覆,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险。斗斛敦概者,所以为啧也;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丰取刻与,以无度取于民。’”   陈琳点头信服:“上行而下效是也。”   “你我所谋,乃为天下黎庶,大汉社稷。今,蓟王不好权谋,不好曲私,不好倾覆,不好贪利。世人皆‘投其所好’,你我焉能‘投其所恶’乎?”   陈琳不解:“子远,何出此言?”   “权谋之言,可休矣。”许攸谆谆善诱。   陈琳遂领悟:“子远所言极是。陈琳慙愧(惭愧)之至也。”   许攸言道:“待事成,你我宜当避入函园。门下主记蒋干,可举为蓟王当面。”   “蓟王新开万石高俸。”陈琳满脸艳羡:“子远大才,不可限量也。”   许攸自鸣得意。   无外人在场,自无所顾忌。   西宫,千秋殿前。   车骑将军何苗,未入先怯,忽然止步。   “何车骑?”赵忠笑容可掬。   “哦。”何苗随口问道:“太后在否?”   “太后已等候多时。”赵忠答曰。   “太后知我要来?”何苗一愣。   “然也。”赵忠笑中,颇多意味深长。   何苗心头一震。不敢耽搁,急忙入殿觐见。   “臣,何苗,叩见太后。”   “何车骑免礼。”帘后太后,云淡风轻。自迁居西园,为先帝守丧。何后无所事事,于是静心凝神,博览兰台藏书,知行倍增。尤其历代名臣,呕心沥血,字字珠玑,却被历代帝王束之高阁。令何后受益匪浅。太后此举,与蓟王献帖为贺,异曲同工。   “许子远,有何良策?”何后直言相问。   何车骑不敢隐瞒,遂将许子远所言,娓娓道来。   “未尝不可。”不料太后,竟不反感。   “太后,何意?”何苗喜从天降。   “董卓为上公,何车骑为大将军,皆位在三公上。如此与太傅杨彪,同掌朝政,相得益彰。”何后言道。   “太后先前曾言,此风不可长。”何苗不明就里:“因何改弦更张?”   “此一时,彼一时也。”何后吐剖心之言:“先前,董卓为一己之私,弃他人于不顾。今已懂得‘分一杯羹’。是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一前一后,不可同日而语。”   何苗似懂非懂:“敢问太后。臣,当作何处?”   “若董卓愿分你一杯羹。当可投桃报李,举其为上公。”何后答曰。   “臣,遵命。”何苗大喜。   司徒府。   “何苗无用之人,焉能位居雄职。”董卓勃然变色。   “明公且听我一言。”许攸谏道:“今洛阳内外,京师重地,唯明公陈兵十万。大将军不过徒有虚名,此其一也。当今天子乃出何太后,何苗为外戚,朝中亦有党羽乃其二也。若得何苗保举,可分明公之忧乃其三也……”   见许攸欲言又止,董卓遂会其意:“左右皆退下。”   “喏。”牛辅等人,悻悻而去。   待堂内无人。许攸口出诛心之言:“王美人贵子,天降麒麟子,皆豢养太后身侧。天子不及元服,便急于亲政。有违祖制乃其四也。明公既为太师,居上公之首。若天子有失,可如周公,行废立事也。”   “哦……”董卓眼中精光毕露。   许攸逐字逐句,字字诛心:“先结好何氏外戚,可为‘后事’铺路也。”谓后事者,便是言指废立之事。   电光石火,董卓已想通一切:“子远大才,某不及也。” 第127章 贼臣当道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一言蔽之,唯利是图,无利不起早。   先前,何太后言,此风不可长。待知事成,董卓欲举何苗为大将军,遂改弦更张。只因,“分一杯羹”也。   楚汉相争。项王与汉王,相守数月。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而幸分一杯羹。”   高俎烹翁,亦需分兄弟一杯羹。便是所谓“利益均沾”。   不惧董卓专权乱政,只惧无我一杯羹。   火中尚能取栗,虎口亦可夺食。还有何不敢为,不能为?   故知董卓愿分权,何后欣然应允。正应了那句,无有永远之敌,只有永远得利。   想通一切,董卓遂指天为誓:“子远且回何车骑。只需举某为上公,当表为大将军。”   “卑下,遵命!”许攸欣然领命。   车驾出城,转往金水小市。   不及入汤馆后院精舍。便得馆中婢女告知。左中郎将吕布,并骑都尉李肃,双双来访。   略作思量,许攸已有计较。   这便整理衣冠,入舍相见。   “二位将军,别来无恙乎?”   “多日未见,子远安否?”吕布、李肃,起身回礼。三人素有往来,久成至交好友。   宾主落座,许攸笑问:“二位所为何来?”   李肃以时局求教:“董司徒,称病不朝。麾下十万部众,桀骜不驯。长此以往,恐生事端。稍有不慎,四郭兵乱,无辜惨死。子远,可有良策?”   许攸摇头笑道:“莫非二位此来,乃为国事乎。”   李肃面露惭色:“实不相瞒,乃为私事也。”   许攸又笑:“何不直言。”   四目相对,仍由李肃开口:“今司徒势大,权倾朝野,指日可待。我等,何去何从。如何善善其身。还望子远,不吝赐教。”   许攸不答,却看吕布:“左中郎将,何所患。”   吕布直言道:“蓟王辅政时,命我守卫八关。今为董卓所夺,如之奈何。”   闻此言,许攸表情一缓:“左中郎将,今屯兵何处。”   “广成苑中,原车骑营地。”吕布答曰:“本欲入函园军堡大营,尚未来及通禀。”   许攸言道:“莫入函园,乃为上策。”   “何以见得?”李肃忙问。二人此来,便为问计许攸,可否转投蓟王。得其庇护,当不为董卓所害。   “左中郎将,手握万余精兵。虽不足与董司徒十万大军相抗。然足可自保。”许攸言道:“且京师之内,除函园三千守军,唯剩万余西园卫。若得左中郎将相助,并南北二军,太后足有三万精兵。则大事成矣。”   “何来大事。”李肃追问。   “天机不可泄也。”许攸避而不答。   吕布却已领会:“董卓虽有十万兵马,却需守备八关。洛阳内外,不过两万。”   三万对两万,足有胜算。   许攸亦未说破:“二位只需依计行事,稍安勿躁。不日必有转机。”   “我等,受教。”二人心满意足,告辞不提。   恭送二人出舍。许攸徐徐起身:“王莽当出矣。”   少顷。忽听许攸自问自答:   “若无蓟王,司徒可为主乎?”   “贼臣无道,断难善终。岂为主乎?”   正如许攸所言。董卓狼子野心,绝非善类。看似权臣,实乃贼臣耳。   南宫,玉堂后殿。   “何人行刺!”少帝惊呼坐起。   “陛下勿惊,无人行刺。”屏外响起史夫人言语。   举目四望,并无异常。少帝喘息片刻,仍心有余悸:“今夜宫外,可有兵马冲突。”   “回禀陛下,今夜并无兵马入城。”史夫人安慰道:“时辰尚早,陛下且安睡。”   少帝不置可否:“董卓猛于虎乎?”   “陛下畏如虎乎?”史夫人反问。   “陈兵十万,焉能不惧。”少帝如实作答。   “蓟王雄兵百万。陛下又当如何自处。”史夫人轻声道。   “蓟王乃纯臣。董卓则不然。”陛下切齿言道。   “当初,陛下言其野心毕露,或可一用。今陈兵十万。所求,不过为上公耳。陛下何必介怀。”史夫人宽慰道。言下之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便位列上公,亦不过是臣子耳。必俯首听命于君王。凡有不臣之心,必受天下讨伐。尤其尚父在北,加黄钺以讨不臣。董卓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违。   少帝一着不慎,养虎成患。追悔莫及,焉不介怀:“乱臣贼子,久必生乱。”   史夫人言道:“陛下年少亲政,身旁跋扈如董卓者,何其多也。陛下既能笼络董卓,一举除二戚之患。今外臣当道,陛下何不反其道行之。如此,何愁董卓不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外臣除外戚,外戚除外臣。”   史夫人答曰:“可惜黄门为大将军所灭。如若不然,陛下又岂会,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更惜大将军身首异处,一命呜呼。”少帝言道:“何车骑,能当此大任乎?”   “陛下所赖,非何车骑,乃何太后也。”史夫人一语道破。   “阿母所言,朕已尽知。”提及生母,少帝一时百味陈杂。   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细观党魁手书。甯姐姐轻声言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贼臣已出,今汉气数尽矣。”   郭、董二老,四目相对。董班问道:“贤姪谓贼臣者,何许人也。”   “西凉董卓。”   “此人有勇无谋,志大才疏。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不知遮掩,无所顾忌。如何可比王莽。”董班言道。   “今汉亦不比前汉。”甯姐姐一语中的。   郭亮言道:“此人若为王莽,则蓟王当可循光武旧事。三兴炎汉。”   “天下棋局,可收矣。”难得甯姐姐眉宇间,露出一抹喜色。   “老子言:‘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断不可掉以轻心。”董班言道。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甯姐姐自然知晓:“回书党魁,相向而行,见机行事。”   “喏。”二老遂去传书不提。 第128章 鱼游燋釜   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然若被架上火烤。众人仍拼命拾柴,则“若鱼游釜中,喘息须臾间耳”。   看似如鱼得水,畅游天地,任其逍遥。岂料不过置身大釜之中。釜底火焰高炙,鱼死水沸不过瞬息之间。   朔望大朝会。   何车骑等数十人,联名上表,奏请董卓进位太师,位列上公之首。引朝野哗然。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少帝更是瞠目结舌。不料,竟是何苗上表。   话说,何苗虽不过位居车骑将军,然却是何氏外戚。且朝廷屡遭变故,自大将军以降,骠骑远遁,三公缺席,四方将军又诛其三。唯剩太傅杨彪、车骑将军何苗等,寥寥数人。   董卓挟匡扶汉室之威,并十万大军回京。位列三公犹不知足,竟称病不朝。放纵麾下秦胡贼兵,四处冲突,滋生事端。便是南北二宫外御道,亦常有具装甲骑,深夜奔逐。引洛阳百姓,胆战心惊。   可想而知。一墙之隔,少帝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政令不出,困守死地。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许,何车骑亦是不得已而为之。稳住心神,少帝如是作想。   “臣以为,此事不妥。”僵持中,忽有人言。   少帝循声眺望,正是九卿之卫尉,钱塘侯朱儁:“启禀陛下。董司徒南阳一战,固然功高。然论匡扶汉室之功,岂能与蓟王媲美乎?臣,孤陋寡闻。只知太师乃上公之首,却不知尚父,居于何处?”   少帝亦不尽知。这便看向太傅杨彪:“太傅知否?”   杨彪答曰:“禀陛下。老臣窃以为,尚父乃尊称也。蓟王虽号尚父,然朝中无此职。见礼当依如辅汉大将军。”言下之意,尚父虽尊,却非官职。蓟王先是开府仪同三司,后仪同大将军。又加黄钺,虎贲。单从仪制而言,早已超越大将军。因独树一帜,前所未有。故杨彪言:见礼如辅汉大将军。辅汉大将军,乃蓟王官秩。尚父,不过是尊称。并无品秩。   少帝轻轻颔首:“蓟王数辞九锡。虽加黄钺,虎贲。然不足以彰其功。尊尚父,古而有之。宜入汉宫仪制。”少帝欲补尚父仪制。   蓟王无难事。只需言及蓟王,朝中百官,自无有异议。   见无人反对,少帝又问杨彪:“依太傅之见,尚父当为何秩?”   少帝制衡之心,杨彪焉能不知:“若论尚父之秩。许,唯有‘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之丞相,可与之相配。”   话音未落,又起议论。   少帝不置可否:“丞相一职,汉初曾设。却不知因何除之。”   杨彪答曰:“丞相,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秦有左右,高祖置一,后更名相国,绿绶。孝惠、高后,再分左右二相,文帝二年复置一相。成帝始立三公。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遂以丞相、大司马、大司空、为三公。哀帝时,又改丞相为大司徒。今汉初,改大司徒、大司空为司徒、司空,改大司马为太尉。三公之中,以太尉为尊。”   少帝言道:“立三公,乃为分丞相之权。若重立丞相,当位在三公上。”   杨彪答曰:“若以前汉时三公:丞相、大司马、大司空,比今汉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今汉皆去‘大’字。故老臣窃以为,丞相为‘大’,当位在三公上。列上公之首。”   少帝并太傅,师徒二人,一唱一和。百官焉不心知。董卓上位,势不可挡。唯有搬出蓟王这尊大神,用以制衡。   果不其然。少帝言道:“既如此。尚父当仪同丞相,位上公上。”   “陛下明见。”杨彪领群臣,肃容下拜。   先定蓟王“尚父”仪制,再升董卓为太师。此,亦是少帝为君之道。   不然,岂非令董卓,位在蓟王之上。   以小见大,知微见著。   擢升董卓易,平衡天下难。   一言蔽之。凡有封赏,皆需虑及蓟王。   诚如史上,董卓覆灭,曹操迎献帝东归,加大将军,封武平侯。袁绍虎踞河北,为太尉,拜邺城侯。因大将军位在太尉上。绍耻班在曹操下,怒曰:“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背恩,挟天子以令我乎!”   曹操遂将大将军让与袁绍。自领司空,兼车骑将军。   足见位次官秩之重。不可恣意妄为。   不出意外。董卓位列上公之首,几成定局。   今虽未言及。然朝野上下,皆心领神会。引来无数慨叹。少帝毕竟年幼。面对如狼似虎,秦胡贼兵,夜夜绕行宫墙。焉能不胆战心惊。   翌日,天子传诏天下。   定蓟王尚父仪制,“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   辂同路,大辂,乃封赐同姓诸侯之车,又称“金车大辂”。戎辂,便是“兵车戎辂”。古时既以车、服为等级标志。故大辂、戎辂之服,乃为车、服二者。合称九锡之“车马、衣服”。   蓟王虽数辞九锡。先帝并少帝,遂将九锡拆解,逐一赐予。   九锡,蓟王已得其四:车马、衣服、虎贲、斧钺。   又过二日。太医令张奉,奉命入司徒府。为董卓诊治。待稍有好转,董卓遂抱恙入朝。得陛下金口御赐,拜为太师。位上公之首。   周制,三公八命,出封时,加一命称为“上公”。“上公九命为伯。其国家、宫室、车旗、衣服、礼仪,皆以九为节”。   “加命得专征伐於诸侯”。   上公九命,可专征诸侯。   董卓志得意满,遂大宴宾客。与党羽置酒高会,淫乐纵恣,通宵达旦。出入乘青盖金华车,爪画两轓,时人号曰“竿摩车”。   风头一时无两。   董卓所居,乃先前为司徒时府邸。位于洛阳城东南,出南宫苍龙门御道,依次为:司空府、司徒府、太尉府。合称三公府。恰逢太尉、司空,大位空悬。左右豪宅,暂皆无主。董卓遂起并府之意。   唆使党羽上表。欲并三公府邸,立太师府。   “董卓匹夫!”少帝怒不可遏。   “陛下息怒。”史夫人急忙劝谏。 第129章 欺君太甚   “位列上公之首,犹不知足。强占三公府邸,只为一己私欲。”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少帝焉能不震怒。   史夫人劝道:“董卓所求,不过一宅耳。以太师之尊,屈居司徒之府。确是于礼不合。”   “三公立府至今,岂能为他一人所并。”少帝怒气未消:“昨日求官,今日求宅,明日又当何求?”   “小不忍则乱大谋。”史夫人言道:“权且应下,徐徐图之。陛下尚不及元服,毋需在意一时之得失。董卓手握十万精兵,断不可轻视。”   时局崩坏至此,少帝亦无可奈何。唯退而求其次:“三公府,断不可轻动。”   “何不将郭下苑囿,则一赐之。”史夫人早有定计。   “当赐何处?”少帝积怒犹存。   “先帝曾作罼圭、灵昆苑。罼圭苑有二,东罼圭苑周千五百步,中有鱼梁台,西罼圭苑周三千三百步,均在平城门外。”史夫人言道:“何不将东罼圭苑,赐予董卓。如此,二全齐美。”   既满足董卓所欲,保全三公府。罼圭苑有二,舍小存大,亦全天家脸面。便是史夫人所谓,二全齐美。   毕竟,罼圭苑仍在。不像其他苑囿,只此一座,送出再无。   “东罼圭在南郭桥外,董卓肯否?”少帝不无担心。   史夫人言道:“料想,董卓当无异议。”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少帝含恨而起,又拂袖而去。非不舍一座苑囿。只因董卓不知进退,欺君太甚。   何其急也。   俗谓“贵易交,富易妻”。董卓一朝得势,满门鸡犬升天。   歌姬舞姬,婢女美妾,纷至沓来。宾客盈门,便是收受财货,亦盈满堂室。人多地窄之困,随之显现。再者说来,今位居上公之首,焉能蜗居于司徒府。   故于董卓看来。扩建公府,天经地义。料想,陛下亦欣然允之。   这才指使党羽,代为上疏。   然在少年天子看来。董卓所求甚多。贪残放滥,不知收敛。窥一斑而知全豹。令其居上公高位,绝非社稷之福。   再深思。自董卓矫杀四方将军,并十万部众起。陛下猜忌暗生。君臣断难弥合。   更何况。此不过是一己之私。待执掌权柄,权倾朝野时。所欲所求,又当如何,已无人知晓。亦无从揣度。   少帝颇有识人之术。内心警惕,亦是人之常情。   正如史夫人所料。董卓喜得东罼圭苑,自行迁居,绝口不提三公府并。东罼圭苑,居中鱼梁台,碧水环绕,围以重楼高阁。如画美景,一览无余。只需稍加改造,便可为上公府邸。   台如其名。鱼梁,本为截水捕鱼所设。以土石筑堤横截水中,如桥,留水门,置竹笱或竹架于水门处,拦捕游鱼。《诗·邶风·谷风》:“毋逝我梁”。注曰:“梁,鱼梁。”便是指此。   先帝所筑鱼梁台下,亦设水门。引洛水自苑西入,而东重注于洛。背靠灵台。筑山穿池,竹木丛萃。风亭水榭,错落有致。一步一景,般般入画。   董卓并一众党羽,于台上置酒高会。夜夜笙歌,通宵达旦。纸醉金迷,莫过如此。   直到这日,党魁张俭,投书谒见。   董卓宿醉将醒,浑浑噩噩。将拜帖随手掷去一旁:“不见。”   “太师且慢。”便有女婿牛辅劝道:“少府张俭,乃党人魁首。朝中内外,皆有党人居于要职。此来,必事出有因。何不见之分晓。”   “哦。”董卓这才醒悟。略作思量,遂言道:“沐浴更衣,请少府台上相见。”   “喏。”   待梳洗更衣,董卓台下相迎。张俭已恭候多时。   “拜见太师。”张俭先礼。似无不瞒。   董卓甚喜:“见过少府。”   “冒昧来访,未携厚礼。还望太师见谅。”张俭又先行告罪。   “少府言重。请台上一叙。”张俭素有重名,非贪财之辈。董卓自不以为意。   二人同登高台,眺望洛水两岸美景,不由心旷神怡。   张俭叹道:“‘万乘终济,造舟为梁’。‘雾合云集,波流雨注’。伊洛大美,非亲眼所见,不可尽知也。”   不料董卓竟也知晓:“可是《洛水铭》并《羽猎赋》。”   “正是。”张俭含笑点头。   董卓笑道:“年少所吟,多半已忘却。”   宾主落座。便有美婢烟视媚行,手捧茶饮,款款而来。   见张俭气定神闲,举止如常。董卓心中更喜。果然名士风仪。   这便以茶代酒,举杯相敬。   落杯后,董卓问道:“不知少府此来,所为何事。”   “乃为江山社稷而来。”张俭正色答曰:“自陛下亲政,广有天灾。人心浮动,朝政日非。南阳大水,究竟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淮泗诸国,又起大疫之兆。老朽窃以为,陛下以童子之躯,掌天下权柄,此举有违祖制。非大汉之福。”   “嗯。”董卓不置可否:“依少府之意,该当如何?”   “老朽以为,太师并太傅,当携三公九卿,为陛下解忧,共分此重担。”张俭有备而来。   “哦?”董卓心领神会:“少府之意,乃由董某执宰朝堂。”   “然也。”张俭掷地有声。   董卓笑道:“非某不愿。只是,陛下并无过失,如何肯分权。”   “南阳大水,淮泗大疫。君若无过,何来灾异。”张俭言道:“今三公皆无,还有何人,上应天命,为社稷除祸。”   言下之意。时至今日,连背锅的人,都找不到了。   董卓轻轻颔首:“宜当,重立三公,辅佐朝堂。”   “趁此良机,太傅当可命人上表。与太傅,同录尚书事。”张俭进言道。   “何人上表为宜。”录尚书事,董卓志在必得。   “老朽愿为太师请命。”张俭肃容下拜。此乃认主也。   董卓焉能不大喜,急忙离席搀扶:“得少府相助,何愁大事不定。”   张俭素又重名。乃党人之首。得其投效,董卓丰满羽翼,声势大涨。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便是少帝,亦云山雾罩。   “少府何意?” 第130章 佣兵公会   太傅杨彪叹道:“党魁,先前便屡次上疏。言,陛下未及元服,便急于亲政,与宗法不合。乃取祸之道。今替董卓表奏,许,亦是此因。”   “唉……”少帝一声长叹:   “‘及至禹、汤、盘庚、武丁,各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后‘周室衰,礼法堕’。   ‘礼者,治之始也’,故‘隆礼重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   ‘法者,治之端也’,治国‘必将修礼以齐朝,正法以齐官’。‘其百吏好法,其朝廷隆礼’。   ‘用刑政治百姓,备礼义待君子’,‘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故非礼,是无法也』’。   ‘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诛而不赏,则勤厉之民不劝;诛赏而不类,则下疑俗险而百姓不一’。是为‘先教后诛,先礼后法’也。   ‘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明德慎罚,国家既治四海平’。”   少帝将疏中所录历代先贤明言警句,娓娓道来:“少府乃天下士人之首。视礼法如命,朕岂不自知。”   “有教无类,先教后诛。先礼后法,四海升平。”杨彪言简意赅。   少帝叹道:“少府亦崇荀子。”   “荀子‘隆礼重法’,承儒家之精要,集百家之大成。乃蓟国大儒学之始也。”太傅语透深意。   “少府苦心,朕已尽知。”少帝话锋一转:“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董卓既为上公之首,执宰朝堂,亦无可厚非。”杨彪言道:“陛下宜当早立三公,以为制衡。”   少帝心领神会:“何人可为三公。”   “射声校尉马日磾,卫尉朱儁,廷尉皇甫嵩。可为三公。”   朱儁,皇甫嵩,曾为左右车骑将军,共灭南北黄巾。忠肝义胆,断不会与董卓同流合污。射声校尉马日磾,出身经学名门,又与蓟王沾亲带故。三人正当其用。   少帝欣然应允:“何人可继之?”   “崔烈、许相可继之。”杨彪又答。   “许相曾任侍中,与十常侍互为表里。此人素媚内官。太傅因何荐之?”少帝不解。   “正因其阿谀曲从,可左右互济也。”杨彪答曰。言下之意,可居中调和,不至双方矛盾激化。   少帝信服:“太傅老成谋国,朕甚幸之。”   “老臣,惶恐。”杨彪肃容下拜。   秋,七月,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卫尉朱儁为司空,廷尉皇甫嵩为司徒。崔烈、许相继之卫尉、廷尉。宗室刘虞为太常,南阳刘弘为光禄勋,侍中刘艾继为宗正,张温为大司农,司马儁仍为大鸿胪,王允仍任太仆,党魁张俭继为少府。   桓典稳坐司隶校尉。司马芳守河南尹。司马防为洛阳令。   太师董卓表南阳许攸为尚书令。二表南阳樊陵为御史中丞。三独坐中二人,为董卓党羽。欲与桓典,分庭抗礼。   《魏氏春秋》:“故事,御史中丞与洛阳令相遇,则分路而行,以丞主多逐捕,不欲稽留。”《环济要略》:“御史中丞有石室,以藏秘书图谶之属。”   一代新人换旧人。   本以为朝臣更跌,到此为止。岂料董卓石破天惊。三举车骑将军何苗为大将军。   一石激起千层浪。   果不出所料。外戚与外臣,早已狼狈成奸。   再加张俭所为。朝野上下窃以为,何后垂帘监国之心不死。故不惜继少帝养虎成患后,再行引狼入室。   利字当头,只谈感情,纯粹耍流氓。   尚书令位卑权重。南阳许攸,一举成名。   董卓之所以放心将尚书台交由其掌管。除去出谋划策,劳苦功高。出身何进并何苗幕府,亦是重要原因。董卓亦在平衡各方,广结攻守同盟。   洛阳各方角力,只求大厦将倾,尸骨未寒前,分一杯羹。   董卓入朝辅政。秦胡贼兵,一走而空。   四郭百姓,如释重负。争相避入函园,老宅皆交由仆从打理。非不得已,轻易不出函园半步。   函园上下,只有军门都尉华雄,领本部三千兵马守备。然蓟王威名赫赫,无敢忤逆。   更何况,客堡商队往来,游侠佣兵齐聚。年前,函陵令鲁肃六百里上表国中,欲建“佣兵营”。专为往来商队护卫。   蓟王欣然应允。择客堡内,游侠聚居之馆舍,改造成“佣兵公会”。   因公集会,谓之公会。《韩非子·八经》:“事至而结智,一听而公会。”释曰:“公会,谓公开会合以辩难。”   简称蓟国佣兵会。   凡诸夏游侠、西陆佣兵,得五支商队联名作保,便可入会籍。开设佣兵账户。为编户之一。   稍后,编撰成册。在籍佣兵,竟不下数千众。   函园百姓,如何能不醒悟。蓟王藏富于民,藏智于民,藏技于民,藏兵于民。   先前,蓟王立乐府,引丝路胡姬,争相入籍。今立公会,又引西陆佣兵,纷至沓来。   佣兵不仅武勇可观,消息灵通,人脉广博。待西征时,当有大用。   归属如何划归,国内众说纷纭。蓟王乾坤独断,将佣兵公会,划归市舶寺所辖。凡海市往来,市中船商,多雇佣兵。兵士只守备旗船、医船、匠船、赀船,诸如此类。   大汉崇文尚武,百无禁忌。游侠何其多也。   不入白毦绣衣,亦可入公会。   陇右,大震关首,云霞殿。   年初,慧妃二诞麟子,母子平安。代夫戍守雄关多年,慧妃劳苦功高。太妃不忍其孤悬在外。遂传命,携众同归。   云霞殿上下,累日欢声笑语。众皆打点行装,准备东归。   陇右牢营遍地,羌氐接连出山。圩田大兴,丝路流金。西州与西域,几连成一体。外有幕府雄兵,内有羌氐豪勇。域外诸国,大兴奴隶贸易。利益之巨,焉有二心。   加之辅汉大幕府确立。   陇右牢城,交由一众幕府属吏掌管。由辅汉偏将军、辅汉裨将军、并护羌校尉,护氐校尉,居延属国都尉等,协同守备。自当万无一失。   天光三殿,美人如玉。皆相聚于临乡蓟王宫。   太妃之心,不言自喻。 第131章 衣锦荣归   时过境迁,汉瓦无存。后世不知汉人多矣。话说,在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的封建时代。子嗣绵延,螽斯衍庆。乃是最正当合理之诉求。对人口的期盼,正如同对田亩的渴望。此二者,皆是富贵的象征。   刘备祖上中山靖王陵。那件寓意“开枝散叶”的青铜祖器,便是时人生殖崇拜之力证。   汉人事死如事生。将双叉祖器,堂而皇之,带入王陵。可想而知,靖王百二十子,必然心想事成。   祖宗庇佑。   两百年,一脉相承。今蓟王家大业大。自南征林邑还。随行人等,将一路所见,事无巨细,向太妃娓娓道来。闻海外荒洲广袤无垠。丰镐之地,一年三熟。且多无人问津,先占先得。太妃焉能不动心。   农耕文明对田地的渴望,深入髓里。   蓟王早有言在先。荒洲所辟,皆为诸王子国。   若果如传言,海外荒洲幅员辽阔,远超大汉十三州。聚土为国,三百子嗣,恐力有不逮。太妃遂命慧妃荣归。为布种宇内,夜以继日,前赴后续。   四海令左慈,坐镇陇山。与燔史关都尉玄,一前一后。防备仙佛东来。断不可轻动。   清点装车毕。深春时节,三百云霞卫,护卫慧妃一行,寻路下山,奔赴洛阳函园。   关城百姓,万人空巷。焚香于道,跪拜送行。回想当年,初入牢营,人心浮动,束手束脚。今各自安居,鲜活民生。慧妃择此时东归,反令百姓心安。唯恐分居两地,久被蓟王疏远。   羌汉和亲,羊大为美。   蓟王家规,不收百钱之礼。又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汉人常言,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车队一路行来,路旁羌妇绣女,遂将亲手所织大华毡,系于车上。   “(羌)女披大华毡为盛饰”。寓意慧妃,衣锦荣归。   帘内慧妃,不禁泪目。   钟存古羌,焚尽莽荒。蓟王善待,居功至伟。回忆当年,将百万钟存,举族托付。蓟王一力承担,百折无悔。遂成今日之盛貌。   不出数代,羌汉一家,再无区分。华夷之辩,可休矣。   婚姻,互为最高等级的人质。尤其蓟王与慧妃。质押的是百万羌人与汉人的存续。故对王者而言,婚姻从来不是私事。时人常言,门当户对。所求,无非是“对等的质押”。三族齐聚,凡有不轨,身死族灭。如何能不慎重。   慧妃又岂能为一己之私,弃百万族人于不顾。换言之,慧妃选择,极其有限。   “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知慧妃东归,途经洛阳。何后,少帝,不敢怠慢。纷纷遣使问候。慧妃有礼有节,未曾有失。待三足踆乌号抵达阳港,慧妃遂返蓟国不提。   孟夏初,慧妃一行已入南港。   由中书令赵娥并中书仆射荀采,迎入王宫。与蓟王、王妃相见。再同去拜见太妃、义太妃。沐浴更衣,送入北宫,新晋改筑之常宁殿。云霞美人,除当素,当昔外。钟瑷、骆晹、卢暒、翟姜等,皆入灵辉正殿,与观天阁女仙相伴。仍号“云霞”。   三殿美人,并三百云霞卫齐聚,再加少府女官,蓟王宫终破千人。   泱泱上邦之风。为人津津乐道。   人多方能势众。   三日后。慧妃靡颜腻理,佚貌仙姿。与罗马皇后于常宁殿相见。早在陇右大震关时,慧妃便与罗马皇后鲁琪拉,金兰相交。知慧妃归国,鲁琪拉第一时间前来相见。   自入宫门,鲁琪拉一行,便左盼右顾。横竖一里宫城,壮阔华美,远超想象。亭台楼阁,轩榭廊舫。汇聚与“回字四里”长檐之下。当真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   左右交差,上下错落。足有七重之巨。   甚至还有悬溜飞瀑,花鸟鱼虫。如何做到的?   宾主落座。   鲁琪拉遂将心中疑问道出。   慧妃笑道:“泮池下藏涌泉,引水入中枢。驱动天车,举水屋脊。顺流而下,遂成飞瀑。”涌泉之力,便是动力之源。   “原来如此。”鲁琪拉轻轻颔首:“只为一观乎?”   “非也。”慧妃笑道:“屋脊排设沟槽,待夏日炎炎,清泉飞坠,遂成水帘,用于避暑。”   “果然鬼斧神工。”鲁琪拉惊叹。   “西陆工匠,亦不可小觑。”慧妃意味深长:“王宫车驾,新式‘止车盘’,便来自西陆。如今,便是轨路舫车,亦弃用止车石。知微见著,合则两利。夫君言‘东西合璧’。”止车盘的原理,与后世刹车盘类似。摩擦制动。方便迅捷,其制动效果,远超自车尾抛落止车石。   鲁琪拉,听者有意:“诚如慧妃所言,合则两利。”   “妾与夫君,分属羌汉。今为一家。大汉,罗马,兄弟邦也。闻皇后孤孀久已,大汉妇人再嫁,由来已久,实属平常。若配我家夫君,皇后以为如何?”   “这……”闻此言,鲁琪拉一时竟心如鹿撞。   不及开口,忽听身后言道:“求之不得。”   正是伴驾左右之黑夜女王英妮娜。果然皇后不急,女王急。   黑夜女王,亦负国仇家恨。联姻之心,慧妃意料之中。   鲁琪拉又惊又喜,羞涩难当。   “如此。妾当禀报太妃,并夫君。料想,不日便见分晓。”慧妃眸生异彩,笑靥如花。   毕竟是罗马皇后,虽久疏战阵,却远非常人。更何况,明人当面,亦不必遮掩。这便收拢心神,盈盈下拜:“谢慧妃成全。”   慧妃以己度人。多年前,蓟王三弟大军压境。百万族人,生死一线。若非自荐枕席,何来云开雾散,花好月圆。   罗马皇后,身份高贵,然毕竟孤家寡人。被其弟禁锢孤岛。若非蓟王出手相救,早死于毒酒一杯。若能与蓟王和亲。引西域联军,远征罗马边墙。   知皇后归来。虽不敢说,罗马民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然总有一干人等,暗通曲款。借蓟王之势复起。君临罗马,指日可待。   罗马皇后眸中。星星野火,正待燎原。   亦是慧妃所盼。 第132章 七海雄心   皇后改嫁,非同小可。   大汉开明之风,养开明之士。然涉及汉室并友邦。尤其乃我赫赫蓟王。故国中上下,皆谨慎以待。虽说家大业大,肉烂在锅里。然添丁进口,终归要分一杯羹。更需谨防“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   背后牵扯,利益攸关。各方博弈,可想而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察。   正如蓟国所兴『大儒学』,『大幕府』,『大藩国』。与罗马皇后的婚姻,被约定俗成,称之为『大和亲』。   蓟王应运而生,上根大器。所谓“大者含元气,细者入无间”。“于是乎,孕大含深,贯微洞密,上下通而一气泰”。博大精深是也。   是故,泰卦九二爻解:“上下通泰,心志相合,无所畏惧。”   由浅入深,鞭辟入里:唯有上下通泰,方能心志相合,而后无所畏惧。   蓟王宫虽满千人。然少府女官十去其三,侍御姬十取其六。余下不足十分之一,才是蓟王妃嫔。   比起洛阳十万黄门,实不值一提。   毕竟千里藩国,亦不比煌煌天汉。   蓟国上下,异口同声。将婚仪,定为“和亲之礼”。仪制先立,仪程随之确立。各项准备,遂有条不絮,稳步推进。   上表洛阳,少年天子自无有异议。蓟王征讨七海雄心,时人已尽知矣。   尤其对洛阳天子而言。蓟王虎视于外,内顾无瑕,何其幸也。《平乐会盟》,再到秦汉和亲。一脉相承。西征雄心,人尽皆知。   先约兄弟之邦,又结秦晋之好。蓟王兵发西陆,为大秦皇后,征讨不臣。理所应当。   少帝欣欣然,取徼外山川地形图。询问徼外诸国,风土民情。也算忙里偷闲。   汉使甘英,率领使团一行从龟兹出发,西行至疏勒,越葱岭,经大宛、大月氏至安息都城和椟城(番兜城),后历阿蛮、斯宾、于罗,抵条支。终至安息西界,西海沿岸(波斯湾)。海西,便是大秦。欲渡,为安息船人诈言所阻,遂罢西行。   蓟王早将沿途路线,打探一清二楚。更有甚者,蓟王南北包抄,水陆并进。沿所辟港津珠串,掠海舰队,直抵西海沿岸,罗马边墙行省。   或许,比起陆上万里征程。扬帆七海,将蓟国科技优势,最大程度放大。远比穿越贵霜、安息,两大帝国容易。   时下,横行西海的桨帆船,在蓟国横海大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单从承载,便可一窥大小。三百桨手,为西陆水军主力。五百桨手,属于旗舰规模。然即便无蓟国将作寺技艺加成,史上东吴所造飞云、盖海二楼船,皆可乘三千兵卒。十倍于西陆水军。   足见大汉造船技艺之强悍。   比起短兵相接的陆军。水军更显技术优势。   灭海贼王一战。海贼被困狭窄水道,叫嚣白刃接舷战。实愚不可及。白刃战的前提,是接舷。顾名思义,接舷便是船舷相连。换言之,两艘船尺寸相差无几,船舷并无绝对高差。   然蓟国大舡,通高七丈二尺五寸。须知,城墙亦不过高三、四丈。   仰望巨舰,井底之蛙,如何接舷。   更有甚者,坚船利炮,铁壁铧嘴。借水运之便,日行千里。既是水上坞堡,又自带辎重粮草。更有船医、百工,从旁协助。   诸多便利,言之不尽。   自挥师南下。刘备越发倾向于水陆并进。   不断督造良港,驯化徼外野人。直至西海。如此,船队掠海而来,可获足量补给。亦无惧粮道被断。   试想,如何断海上粮道?   唯有攻灭沿途港津。   然就时下西陆攻城术而言。如何能破蓟国机关楯墙,破甲强弩。   更加水军往来,源源不断,输送兵士辎重。“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徼外诸国,有心无力。再者说来,荒洲无人问津。先占先得。徼外诸国,轻启战端,攻伐汉家城池,自寻死路也。   沿途所设,殑伽港、稽罗港、西顿港、东逊港、象林港、吕宋港。   由殑伽港西行,可达黄支国。此处,亦是《厄立特利亚航海记(红海环航记)》提到的著名商港波杜克(Podouke)。绕行已程不国(斯里兰卡),顺下身毒,可直入西海。   若以泉州港为起点,这条直通罗马边墙的海上丝路,蓟王已辟过半。   开年后,蓟王二十又七。尚不及而立。蓟王早有言在先。而立之年,开造掠海大舡。待诸子长成,诸港规模初具。扬帆万里,辟海外封国。焚尽蛮荒,薪火相传。   来得及。   二宫太皇俱在。蓟王与秦后和亲,无需少帝亲临。且少帝心牵南阳战局,亦无暇他顾。(大)秦(大)汉和亲。事关国运。断不可等闲视之。   故大和亲之仪制,仪程,皆由儒宗郑玄,并蓟国大儒联手操办。当极尽隆礼重法之能事。断不会令国人失望。   饶是如此。蓟王仍秘在渤海湾区,操练万艘民船。时刻预备南阳大水。   楼桑,陆城侯府。   中书仆射荀采,往来楼桑并临乡。通传和亲细节。   自与蓟王订立和亲之礼。罗马皇后鲁琪拉,声名远扬。便是域外诸国,亦经由居延外道商贾,悉知详情。曾亲赴西海,拯救鲁琪拉的安息王子,亦不远万里,遣使来贺。引沿线诸国,纷纷效仿。   时人遣词造句,皆有大文章。域外,多指西域之外。徼外,多指岭南之外。并各有引申。   再加九九重阳,太妃钦定姻亲同聚。凡蓟王亲家,皆请来相聚。故和亲典礼,亦定在九月。   话说,蓟王和亲,始于高车副伏罗氏。有感于此,蓟王诏命,加号高车副伏罗妃、乌桓妃等,“阏氏”。王妃公孙氏,号“大阏氏”。   蓟王和合之举,不言自喻。东胡各部,纷纷遣使来贺。   入乡随俗。蓟王此举,尽收东胡人心。尤其漠北都护府,各部皆奉命行事。无有忤逆。   正如我家陈丞相,四百年前行汉匈和亲。四百年后,匈奴归附,漠北无王庭。   一言蔽之。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加法还是减法,因地制宜,因时化育。 第133章 金针拨障   “如此隆重,世间罕见。”黑夜女王英妮娜,不禁赞叹。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作为陪嫁媵妾,英妮娜亦需对典礼流程,默记于心,倒背如流。历经多次演练,万不可出错。   如前所说。凡典礼,皆有表演性质。万众瞩目下,一步错,步步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实不为过。   丢人事小,失礼事大。   “蓟国千里沃土,二十七县,四百城港,千二百万口。典礼自当隆重。”入乡随俗。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亦是媵嫱之一。家国大事,岂容儿女私情。个人得失,皆弃一旁。为匹配和亲大典,妃嫔媵嫱,缺一不可。   平心而论。罗马皇后鲁琪拉此举,大有深意。   众所周知。罗马神话,深受希腊神话影响。参照希腊主神,构建罗马神系。并从邻国宗教中,不断吸纳新神。如埃及生殖女神伊希斯(Isis),冥神奥西里斯(Osiris),波斯光明之神密特拉(Mithras),小亚西亚古国弗里吉亚之萨巴神(Sabazius),叙利亚之阿塔伽神(Atargatis),皆先后传入罗马。为人顶礼膜拜。   可见。对于神话,罗马人始终秉持开放兼容。并非一元神系。   《平乐会盟》时,汉人将罗马皇帝,归属为白帝之子。鲁琪拉经多方权衡,亦准备将罗马神系中的第三代神王,代表天空、雷电、农业及正义。对应希腊神话中宙斯(Zeus)的天帝朱庇特(Jupiter),与汉人神话中的白帝相对应。   兄弟之邦,神界一统。   对罗马皇后而言,利远大于弊。   须知。高祖斩白蛇起义,定四百年大汉江山。太史公书录,人尽皆知。赤帝之子,误斩白帝子也。今白帝子嗣,国恨家仇,孤身东来。焉能袖手旁观。义之所向,有求必应也。   罗马天帝朱庇特,为白帝说。已在绿洲兄弟会,“罗马的弃儿”间传开。   以一己之力,融会贯通二国神系。圣火女祭司,任重道远。   “闻蓟王在渤海湾中,操练万艘民船。此举必有深意。”鲁琪拉言道。   “中书仆射言,乃与淮泗梅雨相关。”英妮娜答曰。   “蓟国有二百万船民。其中以僦船为生者,约有二万户。万艘乃为一半。”鲁琪拉问道:“规模如此之巨,与淮泗梅雨有何干系?”   “中书仆射,并未言及。”阿奇丽娅答道。   “许是为转运流民。”鲁琪拉果然聪慧:“若淮泗大水,必有无数流民,无家可归。”   “皇后所言极是。”阿奇丽娅亦如此想。   “你与希雷娅的约定,如何处置?”鲁琪拉笑问。   “尚未顾及。”阿奇丽娅轻声言道。时过境迁,罗马角斗场的约定,已难实现。   鲁琪拉却喃喃道:“待重归罗马,再做计较。”   家园故土,爱恨情仇。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如何能轻易释怀。   众皆无言。忽听后院群马嘶鸣。   蓟王家马,皆豢养与后院大马厩中。历经改良,槽头匹匹皆是千里神驹。后院仓楼,便是王家籍田仓。   换言之,时下陆城侯府后院,亦有家马令、籍田令等,官吏常驻。   “白龙。”英妮娜忽道:“近日生疾,嘶鸣不止。”   “青駹马亦生此疾。”阿奇丽娅叹道:“可惜了一匹宝马。”   鲁琪拉亦道:“闻此马性格温顺,异常神骏。白马公孙,年年索要。蓟王皆婉拒。言,乃为一人所留。”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三人久居此宅,对宅中一切,皆耳熟能详。   “为何人所留?”英妮娜随口一问。   “不得而知。”鲁琪拉随口答曰。   后院,马间。   问过兽医,家马令苏双一声叹息。白龙之事,唯苏双尽知。   今双目染疾,恐至失明。不能辨物,如何乘骑。安抚好神驹白龙,苏双这便入宫,通禀蓟王。   “目不能视?”不料一匹马,竟牵动蓟王。   苏双答曰:“今尚有目力,久恐盲矣。”   细问白龙症状。刘备心知,此乃白内障。   时下医书,并无无白内障之名。唐时《外台秘要》将本病称为“脑流青盲眼”。谓:“无所因起,忽然漠漠,不痛不痒”,“小珠子里,乃有其障,作青白色,虽不辨物,犹知明暗三光。”   最迟唐代,已可手术治愈。术法,称之为“金篦术”。又称“金针拨障术”。   金篦术,典出《周书·卷四十六·孝义列传·张元》。金篦,形如箭头,用来刮眼膜。据说可使盲者复明。   白居易曾作七律诗,言及眼疾:案上漫铺龙树论,合中虚贮决明丸。人间方药应无益,争得金蓖试刮看。   传说,白居易四十岁后,即患眼疾。如诗中所言,白居易正阅读眼科专著《龙树论》,药盒中存放着准备服用的『决明丸』,并虑及,若服药无效,便转用金蓖术,刮除眼中障翳。   杜甫亦有“金蓖空刮眼,镜象未离铨”。刘禹锡诗曰:“师有金蓖术,如何为发蒙。”足以证明,金篦术最晚在唐代,已相当成熟。   “金针拨障术”,最早见于唐王焘《外台秘要》一书:“此宜用金蓖决,一针之后,豁然开云而见白日。针讫,宜服大黄九,不宜大泄。”   后世眼科学家,黄庭镜集前人成就并结合临床经验,著成《目经大成》一书。将金针拨障术,归为八步骤。称『八法』:审机、点睛、射复、探骊、扰海、卷帘、圆镜、完壁。   此足可例证。中医亦善外科手术。   北周时,始见录,至唐时大成。然时下有无此术?   刘备急召太医左令华妁,入殿询问。   “回禀主公,家父却有此术。然多为治人,未曾治马。”华妁答曰。   “有术便好。”刘备喜道:“速请太医令当面一观。”   “喏。”苏双领命自去。   华妁不禁问道:“敢问主公,何马竟如此持重。”   刘备答曰:“少时相约,不敢忘也。”   “原来如此。”华妁心领神会。主公果是长情之主。   太医寺亦在楼桑。华大夫于百忙之中,奉命前来。为白龙诊治。言,目中障翳尚浅,待生厚方可施术。   稍后得闻,刘备遂安心。   话说,子龙当出否? 第134章 鲜卑利亚   话说。大鸿胪司马儁一门,因蓟王身居高位。数年前,遣长孙司马朗等,家门子弟,北上蓟国,拜入蓟学坛。欲学成,就近出仕蓟国。   司马朗,字伯达。淳朴宽惠,忠厚君子。年十六被举出仕。替田畴为葛城令。千石出仕,轰动学坛。司马朗就任,常粗衣简食,俭以率下。不行鞭杖,而民不犯禁。治政满载,境内白波皆服。   时有城中爵民,迁徙都城。后蓟王征各城百姓造船。迁走爵民,唯恐人手不足,于是彼此相邀,同返相帮。遂令司马朗,声名远扬。   蓟王闻之,遂将所造新式大海舡,取名“白波”。海市白波大舡,遂相沿成习。又加封司马朗王宫行人,以为嘉许。   凡有宫职傍身,皆可获门籍。出入宫廷,面君奏事。   所谓南橘北枳。无恶劣之壤,如何能滋生劣果。蓟王不信。司马八达,此生会背主篡逆。   蓟国豪商田韶,因贩运辽东盐渍木,积财万贯。后又造船一万丈,为大海商。闻象林百年巨木,极利造船。遂上疏蓟王,求开山林之禁。   象林多丛林。正因植被茂盛,故林邑无良田。蓟王重开象林县,五十年来,历代林邑王四面征讨所得,未列入县境。遂被蓟王划归象林苑所辖。其中多为广袤雨林,皆可供开伐。然象林苑乃蓟王家所有,无诏不得砍伐。   造大舡龙骨,唯取百年大木。正因如此,田韶这才斗胆上疏。   蓟王欣然允之。由水痕都尉府,酌情收取假税。“假,犹租赁。”   皆大欢喜。   王母言,中夏地薄。待南州物产,源源不断,贩抵国中。国人感同身受。方知此言不虚。更有甚者,白山黑水之苍海郡。冰雪之下,黑土丰镐。太守李进,试种蓟稻多年。驯田毕后,肥力尽显。季季大熟,取名“渤海寒谷(卢城稻)”。其米重如沙、亮如玉、汤如乳、溢浓香,被誉为稻中极品。一时闻名遐迩。与蓟国长粒香,并著于世。   引周遭野民,纷纷出山稻作。不出数载,已聚拢十万农人。时下一项养蜂技艺,便可聚拢三千户追随。寒地稻作,可想而知。   其境内大小城邑,皆蓟国营城术所造。采暖保温,稻作育种,各式机关齐备。   再加南倚半岛珠链,背靠北乌稽港。兼有水运陆运之便。不出数载,苍海当大治。   太守李进,一代名守,文武兼备。更加老当益壮。年近七旬,耳聪目明,健步如飞。待任职期满,蓟王当上表,调入国中。加封少保。与恩师一道,辅佐诸王子。四方馆长朱建平言,有百岁之相。   又言,人活到老,必有神助。   有无神助,两说。蓟王爱才之心,足见一斑。   苍海郡,扼边陲。与北海冬宫,互为犄角。知苍海稻作大成,蓟王都护漠北之雄心,再无掣肘。无需经由蓟国千里转运,都护府就地取食。六氏高车,亦可就近贩来足量青储饲料。如此,逆进冰原,驯化毛人。源源不断贩来蓟国。不出百年,北疆遂成铁板一块。   蓟王可将汉境,由长城向北外扩数千里。直抵冰原。这片广袤无垠,被漠北各部称为“鲜卑利亚”之地。“利亚”乃地方之意,即鲜卑人之地。后鲜卑南下,高车西迁,据拥此地。鲜卑既灭,高车顺势南下。剩下六氏,难舍故土,世代所居。   《神异经》有载:“北方有层冰万里,厚百丈;有溪鼠(海象)在冰下土中,其形如鼠,食冰草,肉重千斤,可以作脯。”   南下北上,开荒拓土。稻作不及,还有青稞麦。只需诸多防寒技艺大成,何愁无地可耕。蓟国《圩田制》,最饱受质疑之处,便在“地有尽时”。   “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   分户不析产。助推天下流民,蜂拥而至。家中诸子长成,必得美田一顷,良宅一座。千里国土,如何够分。不出三代,地利尽矣。   然自蓟王立开拓车队,开荒舰队。荒洲诸情,广为人知。尤其开造掠海大舡,封海外诸王子国。国中大儒,涣然冰释。   加之,本为千里冰封,不化之地的苍海郡,竟亦可稻作。重重利好,更助人心。   反虑千万国民,不足人手。更忧王上百子,力有未逮。   无妨。蓟王春秋鼎盛。螽斯衍庆,绵绵瓜瓞。何愁膝下无子。   婚期既定。罗马皇后自非外人。   诸多礼祭,皆邀其列席。人前人后,言谈举止,并无失仪。   国人皆赞之。   春华秋实,四季交替。从立春后,整备水田,到育秧,插秧。再到碧水青禾,一望无际。肉眼可见的收获,滋养着蓟人,从容自若,谋定后动的泱泱大国风貌。   自并六县为国,到今日横亘幽冀。蓟国千里国土,欣欣向荣。与日薄西山,江河日下,仍内斗不休的今汉朝廷,成鲜明对比。   四方馆虽无人升顶黄金阙。然良才不断。再加太学、大学,士林学子,学优则仕,足补吏治之缺。   及六月淮泗大水。   蓟国万舟齐发,接回百万流民。蓟王声名之隆,旷古烁今。   当真“解百姓于倒悬,救黎民于水火”。   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只差天时并地利。   凡蓟人,皆如此想。   经由各处大营,调养生息。百万流民,分批安置安北、辽海二郡。蓟国人口,悄然破一千三百万。   二郡再兴大建。   引国中青壮,齐来客庸。毗邻辽东,盐渍木足量供应。月起重楼千栋。   蓟国营城,便是如此神速。   楼桑,陆城侯府,后院大马厩。   自白龙双目生疾,家马令苏双,便亲自看护。不敢有一日之疏。麾下属吏亦知此马兹事体大。竭尽所能,生怕疏漏。   饲料调配、坐卧起居,皆由苏双亲自掌管。   渡过了初始的不适,白龙似也习惯了朦胧透光的世界。目力受损,听力必然增强。嗅觉亦变灵敏。   诚如青駹马虽砂一目,实无大碍。马之平衡,皆靠“耳水”调节。并不影响奔逐。   甚至骑兵冲锋时,还需佩戴眼罩。且白龙并非目盲,尚有光感。   当不误骑乘。 第135章 四时充美   蓟王都,北宫无极殿。   天光微亮,宫人便早起忙碌。三餐菜品,先已订立。少府胞(庖)人长,庖人丞,领庖宰、庖人,烹煮美味。“廪人继粟,庖人继肉”,“庖宰烹杀胎卵,煎炙齐和,穷极五味”。翩翩衣袖,跹跹罗裙。皆是少府女吏。   海味山珍,珍馐美馔。顺下白粥一碗。百吃不厌。   天光三殿,美人齐聚。蓟王后宫,终于齐整。美人天南海北,八方乡音。众口难调,汇聚一堂。菜品丰盛,适量供应。   无极殿一重,美人陆续光临。三三两两,各就各位。“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而望幸焉”。蓟王七幸。妃嫔更迭,并无固定。彼此坦诚相见,久而久之,芳兰自成。论姐妹情谊,蓟王后宫,亦是和合之风。   僧多粥少才需抢。巧妇终难为无米之炊。于是群雌粥粥,后宫无宁日。哪像无极殿中美人,各个鼓腹含和,撑肠拄腹。安时处顺,四时充美。   眉飞色舞,喜笑盈腮。   蓟王与王妃,相伴入殿。王妃逢休沐,行“上食礼”。与王同宿。先前,王妃力所未及,常唤副伏罗妃等,同侍寝。   自蓟王觉醒真我,随心所欲,收放自如。不再强求。故上食礼日,只与王妃双宿双栖。恰逢五日一休。餐毕,蓟王当与众美同游御苑。期间还有机织、女工、击鞠,剑击、赛马等诸多博戏。同去东宫,伴诸王子,亦不可或缺。   偷得浮生半日闲。少时,刘备掌理万机,夜课日日不缀。不敢有一日之疏。今位极人臣,南面称孤。治下千万之众,如何敢懈怠半分。   幸得左右国相,八大谋主,三守五尹十七令,双壁四辅一垒十一校。领一众属吏,鞠躬尽瘁,为王分担。   若非吏治高效而清明。   蓟王恐半日浮生,亦不可得。   “拜见夫君,拜见女君。”众美起身行礼。“妾谓夫之嫡妻曰女君。夫为男君,故名其妻曰女君也。”   “免礼。”刘备携王妃,欣然落座。   所谓“钟鸣鼎食”。钟响,即可取餐进食。围绕大殿,已陈满美食。但凭所需,任意取用。无极殿“负阴抱阳,冲气为和”。坐席呈同心环状。蓟王、王妃居中,次第环绕。虽“食不语,寝不言”,然秀色可餐,惹人垂涎。   若遇美味,蓟王会命宫婢,取来分食。诸妃亦好奇,何味竟能激起夫君口腹之欲。遂竞相品味不提。   好夫君之所好,恶夫君之所恶。夫唱妇随是也。   炎炎夏日,冷饮瓜果,不可或缺。青铜冰鉴过于笨重。蓟王遂命将作寺,以双层中空青瓷烧造。与双层保温陶管工艺类似。待泥模造毕,晾晒至软硬适中,钻孔抽出腔中余气。再密封入窑。烧制成青瓷冰鉴。效果远非青铜重器可比。刘备又思,若先合鎏金铜内胆,再行密闭抽空,效果当更好。只是鎏金铜胆,代价不菲。专供王宫用度,尚可承受。若广为民用,实太过奢侈。   青瓷内胆足以。即便如此,烧造亦殊为不易。非良匠不可为。若简化工艺,用龙窑一体烧造,再行抽气,如何。   刘备遂命将作寺试造。   餐毕。蓟王美人相伴,共赴北宫三重顶上御苑,赏花纳凉。   稍后,忙里偷闲。还将观摩后宫美人,击鞠、剑击、赛马、骑射等博戏。奖品亦十分可观。皆是蓟王南征所获。价值连城乃为镇国之宝,不宜轻动。便是掌中把玩之物,亦弥足珍贵。   非为争强好胜,只为添彩增光。   蓟王后宫,高手如云。尤其胡妃众多,乌莲、白卓等,更是长于马背。西域众妃,亦不遑多让。击鞠、赛马、骑射,皆不弱男儿。   剑击皆出王妃越女剑派。可想而知。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十里函园,遗芳里。   原尚书令曹节别馆,今为尚书令许攸宅邸。   自执掌尚书台,许攸名声大噪。车马盈门,门庭若市。   洛阳权贵,齐来攀附。许攸来者不拒,广收钱货无数。好友陈琳,见其志得意满,恐乐极生悲。这日遂登门来劝。   宾主落座,屏退左右。陈琳密语道:“子远,初受雄职,便敛财无数。恐非长久之计。”   许攸笑答:“区区钱货,岂能动我心志。乃有意为之。欲令洛阳轻视也。”   “何必自污?”陈琳忙问。   “董卓其人如何,孔璋焉能不知。所谓一丘之貉,‘同恶相助,同好相留’。若不自污,授人以柄。董卓焉能言听计从。”许攸悄声答曰。   “原来如此。”陈琳恍然大悟:“今董卓已执掌朝政。权倾朝野,指日可待。当如何行事,子远可有定计。”   “然也。”许攸笑答:“王莽无篡,光武不兴。董卓虽位列太师,然距篡汉之王莽,差之远矣。宜当再进一阶。”   “位居上公之首,如何再进?”陈琳惊问。   许攸眼中精光毕露:“当行废立。”   “嘶……”陈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思前想后,仍心惊胆颤:“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子远切勿弄险。恐至引火烧身。”   “无妨。”许攸信心满满:“董卓不过西凉一匹夫耳。焉能窥破此局。”   心知苦劝无用。陈琳欲言又止。   许攸宽慰道:“孔璋且安心。董卓与少帝,早晚势如水火。只需顺水推舟,大事可成。必不会延祸你我。”   “如此,甚好。”陈琳稍得心安。   只是眼角余光,匆匆一瞥。许攸眼中似有贪光闪烁。   当真,财货不可动其心志乎?   陈琳忽有汗流。   西宫,千秋殿。   “臣,何苗,叩见太后。”何苗姗姗来迟,酒气未消。   “大将军不必多礼。”帘内何后,云淡风轻。   “谢太后。”何苗再拜起身。   “今位极人臣,心思若何?”何后笑问。   “非亲历,不可尽知也。”何苗不禁嗟叹。   “有名无实,如之奈何。”何后言语相激。   何苗却笑:“便徒有虚名,亦甘心如荠。”   “好一个,甘心如荠。”何苗有感而发。何后亦感同身受。 第136章 甘心如荠   典出《诗经·邶风·谷风》:“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婚),如兄如弟。”   如前所说,古人以茶叶为野菜。熬成菜粥。荼菜虽苦,然与心中之苦相比,反觉与荠菜(甜菜)一样甘美。后喻人只需心安理得,即便承受再大痛苦,亦不觉其苦。   何苗用在此处。可谓一针见血。   明知与虎谋皮,大将军不过虚衔。然即便如此,心中仍觉甘美。   何苗之心,何后焉能不知。   诚如今汉,三公之权,大不如前。然不知多少名士,为之折腰。更有诸如崔烈、樊陵、曹嵩等,为求其位,争相买官。   虽说徒有虚名。然虚名亦是名。   不然汝南袁氏,因何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   没错。三公开府,握徵辟大权。先辟为府吏,再举荐朝堂。如此,历经四世并三公,门生故吏焉能不遍及天下。试想,史上袁绍与董卓交恶。出仕渤海太守。若非乃袁门故吏,韩馥焉能举州相让。   史载。   韩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骑都尉沮授,共谏曰:“冀州虽鄙,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与之?”   然,韩馥却斥曰:“吾衣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诟病)焉?”   大将军位极人臣。何苗一步登天,焉能不甘之如荠。   然何后,却思长远:“今董卓手握十万大军,扼洛阳八关。朝野上下,无人能与其争。且暂避其锋。待徐徐图之。假以时日,必令大将军,名实相符。”   何苗大喜:“不知太后,计将安出?”   “天机不可泄也。”何后并未说破。   何苗虽心痒难耐,却也不敢多问。   南郭东罼圭苑。太师府,鱼梁台。   董卓并一众亲信党羽,莺歌燕舞,置酒高会。志得意满,颐指气使,莫过如此。   与会嘉宾,心知肚明。唯一能制衡董卓之人,唯有蓟王尚父。奈何蓟王恪守臣节,无诏不离封国。无贼不征四方。何况不久之前,从南阳没顶之灾中,将百万黎庶就回。自顾不暇。   传闻当日,帆樯遮天,万舟齐发。犹如神助。沿岸淮泗百姓,亲眼所见。皆唤蓟王东父。东王父也。   “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万里,上有太帝宫,太真东王父所治处”。先前不知扶桑究竟位于何处。却被某游方术士,一语道破。   “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扶桑树上栖金乌,帆樯也。东王父治太帝宫,船宫也。   所谓“碧海之中,地方万里”,“扶桑巨木,太帝真宫”。言指『三足踆乌号』是也。   三足踆乌,乘风破浪,巡游万里。所到之处,立港开埠,皆为东父所治。于是乎,赤乌所至,焚尽蛮荒。此句,言指蓟王开疆拓土也。   众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蓟王应运而生,上应天命,乃为终结乱世而来。   《海内十洲记》所载,武帝闻西王母言,海中有十洲: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是也。   前汉,东方朔书中所指,乃为蓟王也。   自高祖斩白蛇起,炎汉新神话,正愈演愈烈,几欲破壳。   可叹洛阳百里之地,仍自说自话,自娱自乐。   蓟王都,西宫,增城二重殿。   “见过太皇。”太妃并二位义太妃,齐登二重殿,问候栖身于此的二宫太皇。   “太妃免礼。”二宫太皇,起身相迎。此回礼,谓“太皇为太妃兴(起)”。无外人在场,故无需太仆封谞,高声唱喝。   “撤帘。”董太皇言道。   “喏。”宫婢遂升起垂帘。   “太妃此来,所为何事?”窦太皇轻声问道。   “妾,乃为太皇身侧,逐鬼童子而来。”太妃言道:“诸童子,年岁已至,宜早入学开蒙。”   闻此言,窦太皇遂看董太皇。   “蓟国太学,名师云集。朕,求之不得。”董太皇斟酌言道:“然诸童子,相伴多年。同生共死,不忍相弃。”   “太皇之心,妾亦尽知。”太妃言道:“然为长远计。学有所为,方为正途。即便不出仕蓟国。为洛阳所辟,亦无不可。”   见董太皇仍犹豫不决。太妃言道:“童子申,温良敦厚,可入王子馆伴读。”   与太妃四目相对。董太皇如何能不醒悟:“太妃美意,朕焉能拒之。”   窦太皇亦劝道:“童子年岁渐长。久居后宫,多有不便。”   “妹妹所言极是。”窦太皇拭泪言道。一众逐鬼童子,本为行鱼目混珠之计。然时过境迁,王美人贵子,终为何后所得。毕竟亲手养大,如今寄人篱下,举目无亲。唯众童子相伴至今。董太皇焉能轻易割舍。   然诚如太妃并窦太皇所言。于公于私,于人于己。童子皆不宜长留身侧。正如少时,太妃及时为三墩断奶。不然,恐成合肥侯第二。   诸童子及董太皇,皆需“断奶”。   太妃此举,大有裨益。   数日后。一众逐鬼童子,经大儒会考。分别入王子馆、太学、大学。十年寒窗,待学有所成,必为良才。上可报董太皇养育之恩,下亦不枉此生。   故诸童子皆以董姓。   命运当真玄奇。本是被人遗弃,“无父无母”之宫生子。襁褓之中,为董太皇选中,才有今日之际遇。   增城殿二重大平座上。目送王宫车驾,载童子鱼贯而出。   窦太皇忽问:“舍否?”   “舍也。”董太皇答曰。   “各人皆有归属。你我该当如何。”窦太皇有感而发。   “贼臣董卓,必篡汉乱国。刀兵相向,血流成河。三五载内,洛阳难返。”董太皇旁观者清:“只虑何后苦苦支撑,恐为其所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窦太皇叹道:“何后何苦来哉?”   “何后素有大智。若不守满三载,如何了断。”董太皇一语中的。   “原来如此。”窦太皇一声轻叹。   董太皇亦叹道:“无怪将王美人贵子截回。乃欲寻‘抽身之梯’也。”   窦太皇轻轻颔首:“想来,便是如此。” 第137章 恩怨无主   宦海沉浮,屡受折辱。一朝得势,当做何为?   自先享尽人间荣华富贵。   待私欲满足,方才虑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然放眼望去。黄门凋敝,权臣早亡。朝堂上下,几无交集。董卓整日金迷纸醉。然夜夜笙歌,醒时总觉意犹未尽。一腔邪火,无从释放。每每想起,便觉百爪挠心。   楚霸王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可谓一语道破。除去让江东父老,人尽皆知。还需了结恩怨。楚霸王如此,韩信亦如此。便是谋主法正,亦恩怨分明,睚眦必报。   董卓焉能例外。   俗语谓“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冤家不聚首”。   先时,人前人后,低声下气。今扬眉吐气,岂料恩怨皆已无主。   如之奈何。   女婿牛辅,身着朝服,殿外恭候。   “太师,时辰至矣。”   “哦。”董卓强撑起身,宠妾急忙上前服侍更衣。   再恭送登车,驶下鱼梁台。宠妾这才各自心安。相视无言,皆轻吐一口寒气。   院门外,秦胡骑兵,已列队等候多时。伴驾过舟桥。车驾沿御道,直入平城门。门开三道,中为御道。百姓车驾左入右出,不得相逢。城门外有舟桥,横跨阳渠水上。   “可有疏奏。”董卓隔帘问道。   “尚书台已批妥当。并无疏漏。”牛辅答曰。凡尚书台批复,皆需转呈太师府,由董卓过目。否则不可签印成公文。   “许攸其人,确有实才。”董卓言道。   “太师所言极是。”牛辅嘿声一笑:“诸多上疏,卑下等,皆不解其意。”   “百官奏事,尔等岂能私窥。”董卓斥责。   牛辅只笑不答。众人之所以偷窥,乃是看可有上疏,言及太师。好早做准备。   众人私心,董卓焉能不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话说。许攸既有干才,又岂令一众侍御史,自讨苦吃。早已先行扣下,秘而不宣。侍御史闻风奏事。董卓麾下骄兵悍将,野性难驯。岂又能与民秋毫无犯。   入宫时,恰逢左中郎将吕布,殿前值守。见董卓车驾,自掖门长驱直入。这便避让行礼。   车内董卓,一声冷笑,疾驰而过。   先前百般示好,自讨没趣。如今仍居中郎将,然某已位极人臣。悔不当初乎?   待车队驶过,吕布徐徐起身。虎躯九尺,昂然直立。目视董卓竿摩车远去。眼中戾芒,一闪而逝。   轩下除鞋解剑。董卓手持朝芴,不紧不慢,步入玉堂前殿。   左右正趋步入内之百官。避恐不及,纷纷躬身行礼。口呼:太师。   董卓肃容应声。目不斜视,抖擞威风,径直入内。   大将军何苗,虽位列武臣之首。然见董卓入内,亦先迎行礼。   董卓面上横肉,微微抖动。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权作答礼。   董卓倨傲如此,何苗亦不以为意。举止如常而面色不改。颇多宿臣涵养。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待少帝仪仗入内。众人三呼万岁。少帝起身回礼。   各就各位,少帝开门见山:“淮泗诸国,大疫滋生。举家逃亡者众。更加合肥侯南阳败亡(逃),近来招兵买马,妄图复起。为江山社稷长久计,诸位可有良策。”   太尉马日磾起身奏曰:“淮泗大疫,当务之急。朝廷宜当遣使抚慰。刀兵不宜轻启。”   少帝不置可否:“太尉老成谋国。诸位可有它议。”   百官引经据典,各抒己见。然多是夸夸其谈,了无新意。   便在此时,一只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之朝芴,自三独坐尚书令处,悄悄传入百官席列。   手手相传,最后落入董卓之手。   悄然将二芴,合而为一。董卓细细观瞻,默记大概。这便轻咳一声,起身奏报:“臣有一言。”   少帝强打精神,悦色和颜:“太师有何高见。”   “回禀陛下。南阳大水,淮泗大疫,皆因合肥侯篡逆。”   闻此言,少帝眼光一亮。董太师开头定调,可谓直指帝心。   略作停顿,董卓续言道:“此乃天亡之也。淮泗诸国,同气连枝。若此时伐之,必皆同盟,拼死一战。且深入疫地,朝中兵马亦恐染疾。故臣,窃以为。当传檄天下,再从长计议。”   同样是不作为。然董卓一席话,却深得少帝赞许。   “太师居上公之首,深思远虑,常人莫及。”   “陛下谬赞。臣,惶恐。”董卓再拜归位。   朝廷几斤几两,少帝焉能不知。   自保有余,外战则力所不能及。据义理高位,义正言辞,传檄痛斥一番。不费一兵一卒,又过得嘴瘾。何乐而不为。   少帝下诏:“尚书台拟定檄文,广传天下。”   “臣,许攸,遵命。”许攸朗声下拜。君前臣名。许攸初登大殿,不可省称。   余下诸事,乏善可陈。   董卓强打精神,眼观鼻,鼻观心。直至散朝。   一月之中,唯朔望大朝,百官皆需就位。平常,若遇紧急。陛下则会专开朝议。若悉听尚书奏疏,则入明光殿。若聆听闻风奏事,则移驾御史台。若与亲信议事,可入侍中庐。博览群书,登兰台。调阅机密,莅石室。   各有归属。   董卓下朝,车驾已列队阶前。   不及登车,忽听左右呵斥:“太师车驾,何人擅闯。”   便听有人言道:“卑下乃西园上军校尉伍孚。奉命拜见太师。”   “西园校尉。”董卓心中一动:“放行。”   “喏。”牛辅不敢大意,命人押入阵中。   “拜见太师。”伍孚肃容行礼。   “校尉不守太后,何故来此。”董卓居高下问。   “卑下乃奉太后之命,请太师入宫相见。”伍孚恭声答曰。   “哦?”董卓微微一愣:“太后居丧,何故见某。”   “卑下奉命传诏,余下一概不知。”伍孚又答。   “太师。”牛辅欲言又止。名都多妖妇。何后行事,不可捉摸。便是赫赫如蓟王,亦从未沾着便宜。   不料董卓满腔邪火无处安置。竟鬼使神差:“前方带路。”   “喏。”伍孚登前车引路。   车队浩浩荡荡,折向西园。 第138章 必有后报   自先帝崩殂,何后迁入。西园屡经扩建。巍峨壮观,气象森严。   尤其碧水环抱,自成一体。高墙拱卫,吊桥往来。与南北二宫隔绝。园中流香渠水,连通濯龙园并阳渠。活水自来,氤氲生香。   园中先帝曾建裸游馆。广厦千栋,环抱万金堂。周遭列肆、仓楼、武库、马厩等,各式建筑,不一而足,分布其间。再加万金堂下,销金钱库,奇珍异宝堆积如山。   西园,乃是一座自生自灭,自给自足的巨型坞堡。纵观洛阳百里之地,也只比函园逊色。   年前,何后又命人在渠旁新筑一港,称西邸港。月月皆有西园专属船队,经由流香渠运来足量蓟国新谷,及南北珍货,并海内名产。   供园中万余兵卒,五千宫人,吃穿用度。   话说,何后生财有道。无论是贩卖流香仙水,还是望舒莲子(早生贵子),皆得暴利。   更加一前一后,王母降为弥月之喜,神女降为试儿之礼。于园内大摆筵席,敛财无数。还曾分得先帝半座销金窟。园中积财,足够十年所需。   又何须十年。居丧三载足矣。   财能通神。   “西园卫”并“西宫姬”,对何后忠心不二。   西园八校尉,更是如此。   正因西园上下一心。洛阳屡遭兵变,何后皆安然无恙。何况,今还有贵子,麟子傍身。谁敢以下犯上。何后死不足惜。然若伤及二子,追悔莫及。   董卓虽贪财放滥,为人粗鄙。然却拥有与生俱来,诡兽的狡诈与精明。   此时此刻。太后相邀,必有缘由。无论如何,董卓皆不可错过。甘愿以身涉险。轻车入园。   西园,虽不比南北二宫,纵横捭阖,大开大合。胜在坐落有致,山水相逢。毕竟曾为宫廷苑囿。自有风貌。   董卓一路行来,不时掀帘窥探。先看园中精卒,坚甲利兵,气势如虹。又见院内宫妃,花容玉貌,婀娜多姿。   闻“西园妃”,乃先帝豢养。年十四至十八,皆裙下开裆。后尽迁文陵守丧。得何后赦返。论美艳,比家中宠妾,何止高出十万八千里。   董卓滚动喉咙,一时下腹如火烧。   恐君前失仪,唯忍痛落帘。不敢再看。   少顷,车驾入西邸,停在千秋殿前。   伍孚下车相迎。   待心平气和,董卓这才整理衣冠,入殿相见。   仰见一人笑容可掬,立于轩下。乃硕果仅存之中常侍赵忠。董卓猛然惊醒,急忙收拢傲气,趋步入内。   赵忠其人,董卓焉能不知。避入园中,守护太后。足见一斑。   “臣,董卓,叩见太后。”董卓肃容下拜。   “太师免礼,赐座。”帘内何后云淡风轻。   “谢太后。”再拜起身,趋步落座。而后眼观鼻,鼻观心。静待太后发话。   须臾,何后言道:“陛下年幼,远不及元服。少主亲政,故为天下所轻。先时,尚有蓟王辅政。今蓟王就国,朝中百官,群臣无首。卿既为太师,宜当辅佐陛下,切莫令朝政有失,社稷倾覆。”   “臣,谨记。”董卓答曰。   “朕,居丧未满,不留太师欢宴。略备薄礼,聊表心意。”何后又道。   “臣,却而不恭。”董卓亦不推迟。   “甚好。”何后音犹在耳,便有一众童子,鱼贯捧盘入内。   盘中陈列,皆为海外奇珍。董卓初登高位,何曾见过此等阵势。环视身前诸多无价之宝,满脸横肉,无风自动。眼中贪色毕露。   “太后厚赐,臣,惶恐之极。”董卓抖擞肥躯,五体投地。设身处地,不为五斗米折腰者,普天之下,能有几人。董卓又岂能例外。   稍后,千恩万谢,拜退而出。   又见赵忠亲领十妙龄宫妃,喜笑颜开,列队车前。   “亦是太后所赐。”赵忠耳边低语。   董卓心中慨叹,悉数纳去。   躬身送别太师车驾。赵忠徐徐直身。昏花老眼,精光闪烁。   太后此时出手,正当适宜。所谓“屡见不鲜”。待稍晚,董卓收礼到手软,便是价高十倍,亦难动其心志。今日结好,必有后报。   回望千秋殿,赵忠感慨突生。汉室江河日下,黄门亦风光不再。不求东山再起,只求安度晚年。   能人活到老,必有天助。尤其乱世之中。朱馆长此言非虚。   话说。   董卓车驾,刚出西园。便有密报,送至南宫玉堂殿。   宫中自有史门耳目。先行看过,史夫人如实以告。   少帝闻之停笔:“此事当真。”   “门下女徒,今为西园婢。常俸职千秋殿中。此事乃其亲眼所见,焉能有误。”史夫人言道。   “太后遣董侯领一众逐鬼童子,为董卓捧盘。”少帝眼中戾芒尽起。   “正是。”少帝之心,史夫人焉能不知。所谓董侯,便是王美人贵子。因豢养在董太皇永乐宫,故称之。年前,二宫太皇,借赐婚安素,行暗渡陈仓。不料被何后识破。王美人贵子,终为其所掠。后豢养于西园。闻何后视如己出,颇多善待。   “太后意欲何为?”少帝忽笑。   史夫人斟酌言道:“董侯,毕竟为王美人所出。太后岂会亲疏不分。”   “或欺董侯年幼。欲结好外臣,行废立之事。太后,垂帘之心不死。”少帝道破心声。   疏不间亲。史夫人无言以对。   自少帝暗中联络董卓、吕布等人。一举除二戚之患。便将一朝之政,尽收于股掌之中。然毕竟年幼,与礼不合。先时,少府张俭,领党人多次上疏劝谏。陛下置若罔闻。后遇南阳大水,合肥侯一败涂地。董卓并四方精兵十万,挟威入京。拜为上公之首,总领朝政,必与陛下分权。   故先有张俭,登门投靠。今又得何后,重金笼络。似有内外结盟之势。   毕竟人心莫测。董卓如何作想,少帝焉能不警惕。   “为今之计,还当如何。”史夫人问道。   “听之任之,以观后效。”少帝逐字言道。   “喏。”史夫人这便退下不提。   何后借笼络之机,暗行离间之计。   一石二鸟。   董卓并少帝,焉能知晓。   利字当头。汉室天家,何谈亲情。再者说来,史侯自幼长于宫外。   与何后不亲。 第139章 空谷传声   商人重利。   论贱买贵卖。何后比先帝亦不遑多让。   此计,行一石二鸟,最大得利。重金笼络董卓,却暗行离间。指使王美人贵子捧盘。董卓只当是普通小黄门,且心神皆为盘内海外奇珍所吸引,焉能在意捧盘之人,究竟是何出身。不慎中计,亦在情理之中。   先赠奇珍,再遗美人。   连吃两记重拳,董卓神魂颠倒,头晕目眩。车上便忍不住左拥右抱,唐突轻薄。待心急火燎,重返鱼梁台。便携美就室,大被同眠。三日不歇。   鱼梁台高耸洛水之岸。谓“空谷传声”,路人皆知。   一时传为笑谭。   众人皆笑,唯有大将军何苗,闷闷不乐。   只因太后假公济私。将与其暗通曲款之宫妃,尽数送于董卓。原来,太后一石三鸟。西园宫妃,各自肃然,不敢再行苟且。   所幸。西园自成一体,何苗暗中行事,尚不为人知。外人若知西园宫妃,于太后居丧期间,淫行宫室。必殃及太后,沾染污名。   或有人问。太后与先帝,并无至死不渝之深情。何故守丧三载。   正如吕布,亦为父守孝三载。又如许攸私语陈琳,投其所好,切勿投其所恶。蓟王忠义两全,孝行天下。若不能投其所好,必为其所恶。   若为蓟王所恶,则万事休矣。   故,何后非为先帝守丧,实为蓟王守节。   此,亦看出明主之至关重要。   时人之义理,讲究“报効”。报,回也。“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効,仿也。“上行而下效”。   故曰: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以仇寇报之。   是故君臣之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家、国、天下。三级上层建筑,自上而下,次第而行。   后世皇朝,往往反其道而行之。君王寡廉鲜耻,昏庸无道。反求臣民,尽忠尽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斥升斗小民,无顾大局。此必国贼是也。   一言蔽之。“上行下效”与“逆行倒施”,乃家国天下与家天下,最本质之区别。   一家独大,必然垄断江山。而后为所欲为,无所不用其极。是为宗贼也。   话说。   自何苗位列大将军。与其相好之宫妃,又皆归董卓。太后遂将其,遣回府中。前大将军何进府,又成新大将军府。   陈琳等一众留守幕僚府吏,皆获迁升。何苗虽无兵无将,却与左中郎将吕布,骑都尉李肃等人交好。平日飞鹰走犬,奔逐呼号,亦乐得逍遥。   西园,长秋殿。   长乐太仆赵忠,将何苗行踪,一日一报。   帘内太后轻声一笑:“太师府中,可有消息。”   “尚无消息传出。”赵忠答曰。   太后言道:“董卓麾下诸西凉大人,‘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飏去’。董卓深知凉人秉性。故行刻薄寡恩,吝惜赏赐。摄于董卓淫威,众凉州大人敢怒不敢言。然如骑都尉李肃等,暗生不满者,多矣。”   “李肃暗与大将军交好。董卓尚不得而知。”赵忠答曰。   “此人,先不急招揽。”太后言道:“或有大用,亦未可知。”   “喏。”赵忠奉命而出。   何后自入后殿,照看牙牙学语麟子不提。   南宫,玉堂殿。   得门徒密报。史夫人大腹便便,入殿密报。   少帝疑道:“此事当真。”   “确有其事。”史夫人答曰:“太后所赠宫妃,多与大将军有染。今虽为太师所宠,却常与大将军私会。”   “于何处私会。”捉贼拿账,捉奸捉双。少帝焉能不知。   “苑中别馆。有角门可通灵台。”史夫人答曰。   “大将军私通太师宠妾。”少帝一声冷笑:“何其污也。”   史夫人言道:“却不知,太后知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少帝言道:“莫非,此乃太后之计也。”   “亦未知也。”史夫人言道。   略作思量,少帝轻轻摇头:“大将军乃太后胞弟。岂能弃之不顾。太师若知此事,必深恶之。大将军并无一兵一卒,如何能敌。”   史夫人欲言又止。   少帝亦觉其中,另有玄机。   “太后自避入西园,饱览兰台群书,知行倍增。断不可小觑。”史夫人咬牙进言。   “阿母之意,朕已尽知。”少帝不置可否。   徐州辖郡国五,县六十二。治郯(tán)县。   洛阳天使,携檄文抵达。徐州刺史陶谦,遂开府议。   将檄文遍传众人,陶谦居高下问:“诸位以为如何。”   别驾从事赵昱,起身言道:“使君自就任,破黄巾,行屯田,境内晏然,举州大治。今南阳毁于大水,淮泗又起大疫。此乃天亡之也。洛阳天子,当为汉室正朔。   加之,陈,梁、鲁、沛、下邳、彭城、琅邪、东海,八国暗中结盟。横亘徐豫,广袤数千里。八国素不服王命,不尊号令。   乘淮泗大疫,更有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攻取泰山华、费,略任城。   先前,兖州牧曹操,遣使来说,欲共举兵讨之。然卑下窃以为:‘求诸侯莫如勤王,宜遣使奉贡’。以绝曹兖州之念。”   赵昱,字元达,琅琊名士,以忠直见疏。清修疾恶,有识有义,为人所敬。前太仆种拂举为方正,陶谦辟为别驾。   “求诸侯莫如勤王。”陶谦轻轻颔首。   亲信曹宏起身言道:“别驾所言极是。曹孟德,世之枭雄也。若令其私兵入境,不啻引虎狼入室!”   与会众人,纷纷点头。   下邳国相,丹阳豪强笮融,亦起身言道:“下邳、彭城等国主,素轻视我等。何不借机除去,灭国为郡。”   “慎言。”陶谦斥道。   彭城相薛礼,亦附和道:“笮相所言,不无道理。乱世用重典;乱军用严刑。奉皇命,征讨不臣。以儆效尤,未尝不可。”   见陶谦无语。别驾赵昱,又起身道:“敢问使君,洛阳天使,何许人也。”   “前骠骑府主簿王朗。”陶谦答曰。   “何不引来一见。”赵昱言道:“料想,必有所得。”   “也好。” 第140章 怀利相接   那日朔望大朝。董卓得尚书令许攸暗送朝芴。一鸣惊人。   然董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许攸设此谋,绝非只逞口舌之快。实则杀机暗藏。   南阳大水,淮泗大疫。新帝逃回合肥侯国,关东群雄不复先前之势。洛阳当为正朔,乃其一。   今汉,郡国并行。国主只享食俸,不得治政。然徐豫诸国,以陈王刘宠为首,拥兵集权,阳奉阴违,不遵刺史号令,乃其二。   檄文广发天下。首当其冲,便是徐州刺史陶谦,欲行一鸣惊人,乃其三也。   且洛阳使者,不是旁人。乃前骠骑府主簿王朗。王朗,本就是东海郯县人氏。为徐州名士。重归故里,累日宴请不断。馆舍外,车马列队,不下数里。名声之重,足见一斑。   须臾,王朗至。   “拜见使君。”洛阳天使,自有风仪。   “上使免礼,请上座。”陶谦和颜悦色。   “谢使君。”王朗再拜落座。   见陶谦看来,别驾赵昱起身出列:“敢问上使,天子檄文,因何不提淮泗大疫。”   “哦?”王朗明知故问:“君,何许人也。”   “别驾赵昱,字元达。”乃由陶谦引荐。   “南阳大水,淮泗大疫,皆为天意。别驾焉能不知?”王朗反问。   “上天有好生之德。淮泗百姓,亦是天子之民。焉能厚此薄彼?”赵昱驳回。   “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脩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脩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十日并出,羿射去九。”言罢,王朗环视众人:“是故,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二日并天,必出大害。先有南阳大水,再发淮泗大疫。岂非情理之中,何必多此一问。”   见座上众人,纷纷点头。王朗面色不变,心中窃喜。   赵昱又道:“今二日余一,天下共主。天子却只发檄文,并无义举。岂非哗众取宠乎?”   “君请慎言!”王朗勃然变色:“天子负天命,应正朔。岂可擅自揣度。夫‘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一席话,掷地有声。   赵昱肃容下拜:“昱,受教。”   王朗亦回礼:“不敢。”   见机一到。陶谦遂言道:“正如上使所言。春秋之义,求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传檄天下,宜遣使奉承王命。”   王朗大喜下拜:“使君乃纯臣也。”   待起身,眼中似别有深意。   陶谦心领神会。遂屏退左右。所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大义凛然,慷慨陈词之后,必言利益,必有舍取。   待堂内只剩心腹亲信,寥寥数人。王朗密语道:“使君只需遣使奉章上洛。天子必行嘉许,当拜徐州牧,加左将军,封溧阳侯。”   “哦?”饶是陶谦,亦不由心动。封侯拜相,无人免俗。   然口说无凭。陶谦一时迟疑不定。   王朗笑道:“使君何必见疑?只需遣一亲信,与我同返。后事如何,一观便知。”   陶谦轻轻颔首:“如此,请上使暂回馆舍安居。待组使团,与君同返。”   “遵命。”王朗再拜起身,翩然而去。   亲信曹宏,忍不住叫嚣:“明公若为左将军,何愁徐豫诸国,不尊号令!”   “左将军,战国已有。秦汉因之。金印紫绶,位次上卿,或典京师兵卫、或屯兵边境。戍守四方。”别驾赵昱进言道:“使君得此号,名正言顺也。”   座下如下邳相笮融,彭城相薛礼等,各个摩拳擦掌。然陶谦却不为所动。少顷,忽言道:“典农校尉何在?”   陶谦任刺史时,徐州饱受黄巾之乱,“世荒民饥”。陶谦表下邳人陈登,为典农校尉,于境内屯田。陈登上任伊始,便“巡土田之宜,尽凿溉之利”。数年大成,“粳稻丰积”。徐州乃时下河南为数不多,富庶大州。   惹四方眼馋。豫州牧孙坚,兖州牧曹操,甚至青州刺史、扬州刺史,皆曾遣人借粮。足见一斑。   “陈校尉,今在舍中静养。”赵昱答曰:“隐疾发作,无从下榻。”   “乃食鱼鲜所致。”亲信曹宏又言道。   “此症,蓟国良医皆可诊治。”赵昱言道:“不其港,常有蓟国海市经停。宜当速去,迟恐不及。”   陶谦轻轻颔首:“速去速回。”   “喏。”曹宏遂去传命不提。   心知陶谦有意遣陈登出使,赵昱又进言道:“洛阳之行,宜早不宜迟。”   陶谦这便定计:“如此,便劳元达亲往。”   赵昱大喜:“卑下,定不辱命!”   郡府典农校尉官舍。   曹宏奉命而来,传达上意。   典农校尉陈登,抱恙下榻,伏地领命。临行前,曹宏又讨得百角蓟钞一券,这才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待曹宏远去,忽听内室有人慨叹:“我儿所投,非明主也。”   陈登面黄透赤,腹胀如鼓,涩笑答曰:“儿非敬陶使君,乃为徐州百姓也。”   “徐州‘居四战之地,恐日就微弱’。大水之后,又生大疫。周遭郡国,民不聊生。唯此州富可敌国。不啻群狼环伺,取祸之道也。”便有一人,布袍葛巾,自出内室。   正是登父,陈珪。字汉瑜。徐州下邳人,广汉太守陈亹孙,太尉陈球侄,吴郡太守陈瑀、汝阴太守陈琮从兄。出身士族名门。与袁绍、袁术等,皆为故交。初举孝廉,任青州北海国治,剧县令。后辞官,赋闲在家。   “阿父所言极是。”陈登慨叹:“乱世将至,陶使君断难善终。唯恐殃及百姓,故不忍弃之。”   “琅琊港,乃徐州良港。先前,多有蓟船往来。奈何自琅琊王闭港造船,欲谋过江。便断绝交通。若能重开琅琊,引海市停靠。则徐州无忧矣。” 第141章 父子十禄   “阿父之意,乃引蓟王南下。”陈登如何能不醒悟。   “然也。”陈珪眼中精光毕露:“南阳大水,蓟王万舟齐发,解民倒悬。获救者,不下百万之众。其中,士农工商,皇亲国戚,兼而有之。蓟王一视同仁,一代明主,必名存千古矣。”   “众皆以为,淮泗八国,唯合肥侯马首是瞻。然儿窃以为,淮泗八国,亦或是,天下宗王,明各有主,实则,皆暗尊蓟王也。”陈登叹道:“只叹蓟王恪守臣节,不愿幽废夺位。这才令洛阳并南阳二帝,有恃无恐,叔侄相争。”   “我儿可知,正因朝政日非,人心思乱。唯蓟王恪守臣节,征讨不臣。大汉社稷,方得以苟存。今汉虽亲疏有别,然蓟王亦是汉室宗亲,种出高祖之脉。若举兵逆乱,实为不肖子孙。背祖悖宗,大逆无道。即便一战功成,成就九五之尊。如何告庙历代列祖列宗,又如何昭告天下万千子民?故,天下皆可叛汉,唯蓟王不可叛。”陈珪一语中的。   一言蔽之。天下本就是刘汉之天下。蓟王若扯旗造反,不啻刨自家祖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必为世人唾弃。如何可为天下表率。   所谓“大贵者,莫过帝王”。然史上刘先主,亦是等到曹丕篡汉,才续位大统。   “其中厉害,儿岂能不知。”陈登忽腹痛如绞,一时汗如雨下。   陈珪言道:“吾儿速往不其港。当善保有用之躯,以待他日另投明主,为国效力。”   “阿父所言极是。”陈登强忍剧痛,随老父车行而去。自城外津渡登船,顺下沭水。此水古称沐水,后作沭水,“沭水出东莞,南至下邳入泗”。自陈登屯田大成,“泰山以南南至下邳,左沭右沂,田良野沃”。   又自淮阴“漂母岸”入淮。韩信,年少家贫,受餐于漂母,及其达志以后,投千金以为报答。遂成典故“漂母饭信”。后人赞曰:“益愧千金少,情将一饭殊。”   顺淮出海,绕抵不其港。   果见蓟国海市,白波大舡。帆樯如林,旌旗招展。问过方知,亦是今日刚到。   蓟国以石绵线并细钢丝,混合编织而成之“银鳞火浣布”,乃“鸾翼帆”专属材料。号称“鸾毳裘”。除去防火,还能御箭。   窥一斑而知全豹。蓟国将作寺为造海船,可谓不惜工本。   闻乃徐州典农校尉,并老父寻医至此。海市令亲出相迎。同升医船。由船上良医诊治。船医言:“校尉胃中有虫数升,欲成内疽,食腥所至也。”即作汤二升,先服一升,斯须(须臾)尽服之。食顷,吐出三升许虫,赤头皆动,半身是生鱼脍也,所苦便愈。   不过虫瘕之症,药到病除。静养数日,便可归家。为防复发,当忌食鱼生。   陈登谨遵医嘱。不敢再逞口腹之欲。   术后,见有女护,佩面罩,戴手套,取白垩入瓮,浇水沸腾。须臾,瓮中赤虫皆死,待冷却,吐瓮遂成硬块,自上而下,密不透风。坚如磐石。   陈登忍不住问道:“此瓮如何处之?”   女护答曰:“先送入底舱封存。待返国中,当深埋地下。”   “原来如此。”陈登欣然点头。   生石灰的消毒原理。约有两种,一是强碱性,二是高温。待冷却硬化,亦便于封存。而后掘深坑掩埋地下,断绝传染。蓟国凡遇传染疾病,皆以此法处理秽物。   蓟国千里国土,千三百万众。人口往来。密集交通。杜绝大疫,乃重中之重。更加多有流民北上,经年不断。各种疑难杂症,层出不穷。   太医令华佗言,救死扶伤,倾力而为。力所不及,含笑九泉。所患绝症,无人沾染。   置流民大营,隔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又说“病从口入”。饮食起居,亦是关键。生水生鲜,无人入口。青盐腌制,亦有奇效。   毕竟年少。不出三日。陈登已完好如初。   老父终是安心。   临行前,父子榻前私语。   陈珪言道:“如何?”   “尤胜先前。”陈登叹道。言下之意,蓟国之强,远超先前所知所想。   “白波海舡,多为民用。横海楼船,方为蓟式战船。”陈珪言道:“蓟国首开船运之便。纵横四渎八流,往来寰宇内外。天下无所不至。本以为,鸿沟必是天堑。如今皆成通途。纵有天险,亦不可与敌。诸如袁绍、袁术、孙坚、曹操者,之所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复立合肥侯为帝。只因畏蓟如虎也。”   陈登欣然点头:“若无合肥侯,勉强据拥大义。洛阳少帝只需一道诏书,便可调蓟王千军万马,渡河讨贼。关东群雄,乌合之众。焉能敌蓟国雄兵,水陆并驱,腹背交击。”   “我儿果有远见。”陈珪面露欣慰:“合肥侯,今虽败退就藩,然并未甘心。正暗中联络关东群雄,谋求复起。汝南乃二袁祖籍,扬州为孙坚世代所居。南阳被毁,新帝或迁都九江,割据淮南。”   “南下扬州。”陈登惊问:“莫非,合肥亦有渡江之意!”   “琅琊王,闭港造船,断绝交通,欲谋过江。又岂因一时私欲。”陈珪一针见血。   “原来如此!”陈登幡然醒悟:“琅琊王,必为合肥侯先锋也。”   “合肥侯若迁都九江,上可据淮南,下可占江左。领大汉半壁江山。待天时地利并人和,挥军北上。成就帝业。”不料陈珪,竟窥破合肥侯暗中图谋。   “当迁都何地。”陈登追问。   “合肥国,虽为兵家必争之地,却不宜建都。所谓‘萧规曹随’,凡有天子之气,必为历代名都。”念及此处,陈珪一语中的:“楚都寿春。”   陈登奋然起身:“今,汉室陵迟,海内倾覆。立功立事,在於今日。彼州殷富,户口百万,当引王上南下,步骑十万,水陆并进。上可匡主济民,成五霸之业,下可割地守境,书功于竹帛!”   “蓟王南下,徐州无忧矣。”陈珪捋须而笑。 第142章 东海寿麋   今汉建武十五年,光武帝刘秀之子刘京,受封琅琊公。建武十七年,再立琅琊国,进爵琅琊王。时琅琊国,辖琅琊等十三城。建初五年,刘京上书章帝,愿以琅琊国之华、盖、南武阳、厚丘、赣榆五县,换东海郡之开阳、临沂,并将国都从莒城迁至开阳。后传位至今。   琅琊国,地域广大,属县众多,赋税甚高。其王,宫殿华美,城高墙厚。乃汉之强藩。   中平二年,正月,琅邪安王刘据薨,子刘容嗣。为新任琅琊王。   国中琅琊港,乃春秋五港之一。与碣石、转附(烟台)、会稽、句章,并著于世。其以琅琊港,最为著名。   先前多有海船往来。周遭亦多贼寇。谓“山海之盟”。后广陵贼薛州,钱唐贼胡玉,并北海贼管承,先后伏诛或投诚。海誓山盟,随即瓦解。大股海贼不见踪迹。唯剩零星余贼,不时出没。后海市大兴,船户皆北投蓟国。海贼无利可图,常饥不择食,攻掠港内泊船。不其港,亦饱受侵扰。得新任北海相袁绍,携兵剿灭。这才转危为安。   借口海贼出没,琅琊王遂闭港锁津。不于外界往来。   却暗中招募船工,督造大舡。尤其南阳大水前,得南阳良工数千,仿照蓟式潜轮船。   琅琊国,本就善航海造船。得良工相助,如虎添翼。所造机关船,虽远不如蓟国,却也足可通行南北。尤其逆入大江,顺下江左,当无往不利。   “如何方能令琅琊王,重开海禁。我儿需细细思量。”换乘青雀舫,返回郯县途中,陈珪亦不忘叮嘱。   “此事易耳。”陈登已有定计:“时,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攻取泰山华、费,略任城。莒与下邳相去不远,常为贼扰。东海人萧建,今为琅邪相,治莒,保城自守,不与贼通。只需肃清下邳贼众,琅邪相必有厚报。”   陈珪问道:“兵从何来。”   “曹兖州。”陈登掷地有声。   “此乃虎狼之计也。”陈珪闻之慨叹。   “乱世用重典,急症下猛药。为江山社稷长久计。不得已而为之。”陈登心意不改。   “陶使君当面,由何人劝说。”陈珪追问细节。   “东海麋竺。”陈登脱口而出。   麋竺字子仲,东海朐人。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其人颇具传奇。   裴松之注引《搜神记》:“竺尝从洛归,未达家数十里,路傍见一妇人,从竺求寄载(搭个顺风车)。行可数里,妇谢去,谓竺曰:‘我天使也,当往烧东海麋竺家,感君见载,故以相语。’竺因私请之,妇曰:‘不可得不烧。如此,君可驰去,我当缓行,日中火当发。’竺乃还家,遽(jù)出财物,日中而火大发。”因及时移出,而全家幸免。   后人叹麋竺君子之风。《仙鉴》更录其尊号,“东海寿麋”。   陈珪叹道:“若麋子仲,亲往说之。陶使君必欣然应允。与曹兖州合兵一处,剿灭下邳贼。”   “曹兖州麾下盖海舰队,顺下淮泗。琅邪王当开门相迎。”陈登笑道。   “事不宜迟。”陈珪这便命船家折向朐港。   朐(qú)县,属东海郡。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年),“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即此。   朐港(连云港),位置优越,秦视为交通门户。于朐山立石东门阙。始皇五次出巡,前两次皆途径朐县。可见朐港亦是当时大港。   东海麋氏,累世巨富,乃当地豪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蓟国海兴,蓟王荡平南州。南州商路,海上流金。海客源源不断,贩运海外奇珍。牟取暴利。麋氏焉能不心动。故朐港半数商船,皆为麋氏所有。有大舡八千尺。大小船只一万丈。   比蓟国豪商田韶,亦不遑多让。   朐山麋氏坞堡。   陈登父子,登门拜访。一问方知,麋竺竟不在堡中。乃在郁洲山中。   郁洲,古洲名,为《山海经》中十洲之一。相传秦末项羽死后,田横与其属五百人居此岛,故又名田横岛。后世称云台山。至清时,因海岸扩张,始与陆地相接。时下山在海中,东临沧海,襟带徐淮,“周回数百里”。故称之。汉末,邴原将家入海,住郁洲山中,即此。   “你家东主,意欲何为?”陈珪笑问。   苍奴答曰:“主父,以洲在海中,形势险固,且有鱼盐之利,故欲围亘筑城,迁民屯守。”   “此洲,周回三百里。当可筑三城。”陈珪笑道。   苍奴点头道:“主父,亦如此说。”   “速速引路,迟恐不及。”陈珪半真半假。   苍奴不敢怠慢,亲引二人前往。   遥见郁洲山,郁郁葱葱,山环水绕,恍若海中仙岛。居东已草创津渡。泊有数艘海船。待海船停稳,苍头遂引父子二人登岛。   少顷,便有一年而立之人,白面髭须,温文尔雅。不疾不徐,赶来相见:“麋竺见过二位上官。”   父子还礼,陈珪言道:“老朽白身。我儿乃州中典农校尉。”   “莫非是湖海之士陈元龙。”麋竺果然博闻。   “不敢。”陈登言道:“冒昧到访,麋君海涵。”   “请庐中一叙。”麋竺伸手相邀。   共入草庐,宾主落座。婢女奉上香茗,麋竺以茶代酒,举杯相敬。   蜜浆蓟茶,沁人心脾。止渴生津,回味悠长。   半杯入腹,陈珪叹道:“上邦风物,名不虚传。”   麋竺闻弦歌而知雅意:“蓟国名产,名实相符。”   陈珪笑问:“君识蓟王乎?”   “蓟王赫赫威名,天下谁人不知。”麋竺笑答。   陈珪试问道:“若能解君心腹大患。麋君,何以为报?”   麋竺不动声色,反问道:“某,何患之有?”   “若无大火,何必人财遽出。如无大患,何须出海避难。”陈珪笑道。言下之意,麋氏坞堡不住,反围亘筑城,将家入海,遁入郁洲山中。必知大祸临头。   麋竺肃容下拜:“公,真乃奇士也。” 第143章 向海而生   “老朽惭愧。”陈珪起身回礼。   重新落座。麋竺遂以心腹之事相告:“如公所言。徐州四战之地。山海相连,内忧外患。自陶使君就任,大兴屯田。百姓安居,民间富庶。然自南阳大水,又出淮泗大疫。周遭郡国,虎视眈眈。尤以曹兖州、孙豫州,兵强马壮,缺衣少粮。屡次借粮,陶使君虽有求必应,然心中如何作想,外人又岂能知。万一反目成仇,则徐州危矣。且世人皆知东海麋氏,富可敌国。为人所羡。战乱一起,必遭兵祸。故欲举家迁入郁洲山中,筑城屯田以自守。”   麋竺果有先见之明。   史上,稍后被陶谦辟为从事。谦病笃,私谓别驾糜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及陶谦病逝,竺奉遗命,率州人迎刘先主。袁术来攻,先主拒之于淮阴。建安元年兵败,收散卒转战广陵海西。时“军队饥饿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穷饿侵逼”。糜竺见此,遂进妹与刘备为夫人,并送奴客二千,金银以助军资。刘先主“于时困匮,赖此复振”。   后世郁洲山中,有关里村。传闻村民先祖,皆出麋氏庄园,为其佃户。又说“糜夫人故里,在关中村”。后世流传“当年糜子仲,富过卓王孙,能动神明鉴,因叨天地恩。西川留雅望,东海溯高门”之诗文。   更有“一代君臣际,婵娟小妹婚”,传为千古佳话。   窥一斑而知全豹。所谓孤掌难鸣。『君臣之交如英雄相契』。绝非一人之力,一人之功。自古“英雄惜英雄”也。   言归正传。   “不瞒麋君。”陈登言道:“此亦我父子心忧。”   “哦?”麋竺忙问:“莫非校尉亦如此想。”   “然也。”陈登答曰:“陶使君乃治世能臣,却非乱世枭雄。周皆穷饿,独徐州富庶。不啻群狼环伺。徐州,淮泗东流,山海相接。四面受敌,无险可守。更加二日并天,叔侄相争。战乱无休,必生大祸。为徐州百万黎庶计,故请麋君出仕,共赴国难。”   说完,陈登离席下拜。   深看其父陈珪一眼。麋竺亦离席回拜:“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陈珪喜道:“得君相助,大事成矣。”   二人把臂落座。麋竺问道:“敢问校尉,计将安出?”   “来时,洛阳遣使传檄。使者为徐州名士王朗。”陈登遂与之交心:“窃以为,天子檄文,必挟私语。陶使君只需奉诏讨逆,洛阳必行重赏,以示天下。陶使君,当拜徐州牧,封将军位。名正言顺,攻伐境内宗(王)贼(寇)。然此举,必与心向合肥侯之关东群雄交恶。家父以为,合肥侯不日当迁都寿春。攻占徐扬,势在必为。那时,合围之势,成矣。”   见麋竺轻轻颔首,以示认同。陈登遂吐露心机:“徐州三面环抱,一面向海。三面来攻,唯有向海而生。”   麋竺心领神会:“蓟国横海舰队。”   “然也。”陈登眼中精光毕露:“非蓟王不能安此州也。”   言及此处,麋竺焉能不知:“然徐州诸国,皆行海禁。唯重开港津,方能便于蓟王南下。”   “正是如此。”陈登喜道。   “当择何处?”麋竺追问。此才是关键之所在。   “琅琊港。”陈登掷地有声。   “下邳贼。”麋竺一语中的。   “正是。”陈登密语道:“下邳贼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攻取泰山华、费,略任城。周遭郡国,不堪其扰。若麋君假‘贼断商道’,重金求见陶使君。引曹兖州出兵讨贼……”   “『反·驱虎吞狼』之计也。”麋竺脱口而出。   “正是此计。”陈珪此时方笑道:“曹兖州既来之,岂肯轻易退避。那时,陶使君必遣使北上。求蓟王南下,以逐豺狼。”   此计,之所以非麋竺不可。只因其富甲一方,徐豫知名。贼人占山截道,商道不通。之于豪商,影响可想而知。重金谒见一州刺史,求开商路,理所应当乃其一。   麋氏巨富,陶使君必留以后用,言听计从,乃其二。   再加豪掷千金,游说州中属吏,为其进言,乃其三。   名声、财富、情由,缺一不可。故非麋竺不可当此大任。   刺史无兵权。正因权轻,故行废史立牧。陶使君为速灭下邳贼,唯求外援。兖州牧曹操,顺下四渎,旦夕可至。初时便遣使来说,先行示好。求其援军,水到渠成。   于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若曹兖州贪慕徐州富庶,迟迟不愿撤兵。不得已,陶使君必求蓟王南下。   如此,则事成矣。   三人商定细节,陈珪父子先行离去。稍后,麋竺打点行装,自去拜会陶使君不提。   只叹天下谁人不通蓟。   前后两汉四百年。奇人异士,英杰辈出。明君,名臣,名士,名人。何其多也。   蓟王其人若何,其事若何。诸如陈登父子,又岂能不知。便是许攸,亦知王莽不乱,光武不出。   无贼臣篡汉,中断社稷。蓟王又岂能挥师天下,掘自家祖坟。   故恩师问道:董卓可为王莽乎?   于蓟王而言,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并不强求。只需将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自己当不当九五之尊,并无所谓(近四百万字,还没称帝,便是明证)。   至于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亦无不可。此乃豪杰也。   不出陈珪所料。   孙坚、曹操、袁绍、袁术等,关东群雄,联名上表,求迁都寿春。   新帝欣然允之。徙封孙坚为扬州牧,袁术继任豫州牧。携家小,乘飞云舰队,浩浩荡荡,奔赴寿春。   寿春,扼淮水之南。南引汝、颍二水,东连江左,北进中原,西接陈、许。外有江湖为阻,内有淮、肥水利。南北要冲,兵家必争。战国时曾为楚国都城,称郢都。秦设九江郡,治于此,汉高祖时属淮南国,后还称九江郡。今,新帝割据淮南,遂易九江太守为淮南尹。   扬州刺史刘繇,乃汉室宗亲。   虽不遵新帝号令,却也无可奈何。听之任之。 第144章 迁都寿春   楚地崇巫,中原尚礼。   淮南本是楚地。楚汉相争,霸王乌江自刎。汉王杀白马盟誓,立四百年天汉。楚地虽富庶,却远非帝国心腹。再加前汉时,淮南诸王,三定三叛。亦与汉室离心离德。更加东瓯、闽越等,南蛮北迁。楚地杂糅,尤胜先前。   时人以右为尊。江左之称,足见一斑。另有“蛮左”一词,亦可佐证。   如试儿楚礼,只兴于江东,不过江北。亦可知楚汉争锋,余威犹存。直至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楚汉共融,试儿等楚礼,方成华夏主礼。   时下,江淮大地,正介于楚汉之交。   新帝本就是合肥侯。立国于江淮之间。又曾兄终弟及,继先帝位。故与南阳帝乡,民情迥异。江淮儿女,多心向之。   迁都寿春,不啻一招妙棋。   扬州刺史刘繇,听之任之,亦是迫于时局。闻新帝驾临。寿春城门大开,父老夹道相迎。不费一兵一卒,新帝入城立都。   “楚考烈王元年(前262年),划此地为春申君食邑,始得名寿春(‘为春申君寿’之意)”。楚考烈王二十二年(前241年),楚国“徙都寿春,命曰郢”。   前汉时,曾为淮南王都。淮南王铸山煮海,富甲天下。足见一斑。   及王莽篡汉,颖川许昌人李宪,时为庐江属令。莽末,江贼王州公等起众十余万,攻掠郡县,莽以宪为偏将军、庐江连率,击破州公。莽败,宪据郡自守。更始元年,自称淮南王。光武建武三年(27年),又自立为天子,建都舒县,置公卿百官,拥九城,众十余万。六年,汉军攻占舒县,李宪被杀,淮南国亡。   即便无有合肥侯迁都。稍后,建安二年二月,袁术称帝于寿春,建号仲氏,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   足见楚汉遗风犹烈。   少时,恩师携蓟王南下平乱。蓟王堆钱伐贼,夷豪强黄穰三族。名震江淮。山蛮举家北上,融入蓟国。前后二十载,不下百万之众。尤其督亢城中,多为山蛮所居。今早与汉人无异。后借为太后麟子行试儿之礼,巫山神女远赴蓟国。引九天玄女降灵台,唤醒蓟王。楚女汉王,终成一体。   换言之,自蓟王南下讨贼,到巫山神女北上蓟国。楚汉和同,大势所趋。   每年梅雨时节。蓟王泛舟南下,赴巫山云雨会。遂成惯例。   神女与蓟王,灵肉合一。借昆仑之音,幻化成玄女天降。   老子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是故《云笈七籖·轩辕本纪》有载:“(黄帝)于玄女素女受房中之术,能御三百女。”   《合阴阳》亦中有:“入‘玄门’,御交筋,上欱精神,乃能久视而与天地牟存。交筋者,玄门中交脉也”等句。此外,《洞玄子》中“玄圃”、《素女妙论》中“玄珠”等,皆与玄女有关。   玄女之术,可想而知。   蓟王年年南下,交会巫山神女。亦是修行之旅。   乃证天地大道也。   新帝割据之心,昭然若揭。尤其徙封江东猛虎孙坚为扬州牧。现任扬州刺史刘繇,寝食难安。遂将州治,由历阳移至曲阿。   虽有大江阻断。然惮于孙坚飞云舰队。刘繇遂六百里遣使上洛告急。又命心腹携重礼,前往荆州,求援同为汉室宗亲之荆州牧刘表。   心腹不是旁人,正是大名鼎鼎,“平舆二龙”,兴“月旦评”之许劭。   黄巾乱时,各奔东西。许靖并许氏兄弟,北上蓟国,今为门下功曹掾,醉心“朝闻日评”。   许劭后为太傅杨彪辟,举方正、敦朴,征,皆不就。或(有人)劝劭(出)仕,对曰:“方今小人道长,王室将乱,吾欲避地淮海,以全老幼。”乃南到广陵。徐州刺史陶谦礼之甚厚。劭不自安,告其徒曰:“陶恭祖外慕声名,内非真正。待吾虽厚,其埶必薄。不如去之。”遂复投扬州刺史刘繇于曲阿。辟为别驾,奉命出使荆州。   荆州牧刘表,闻乃天下名士许子将来访。携文武出城十里相迎。极尽礼遇。   许子将,显名于世。初为郡功曹,太守徐璆甚敬之。府中闻子将为吏,莫不改操饰行。同郡袁绍,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将入郡界,乃谢遣宾客,曰:“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遂以单车归家。   劭尝到颍川,多长者之游,唯不候陈寔。又陈蕃丧妻还葬,乡人毕至,而劭独不往。或问其故,劭曰:“太丘道广,广则难周;仲举性峻,峻则少通。故不造也(陈寔道术太广,太广就难以周到;陈蕃性情严峻,严峻就不能通达。所以不去)。”   知陈寔北上蓟国,为四少师。许劭遂绝北投之念。   岂是一句名士相轻,能够道尽。   刘表,少时便知名于世,名列“八俊”。可想而知,与许子将相见,能得一句风评,必传为佳话。   刘表自单骑入荆,重用蒯氏兄弟、蔡瑁等荆州豪族。恩威并著,招诱有方。不出二载,万里肃清,群民悦服。又开经立学,爱民养士,从容自保。据地数千里,带甲十余万,称雄荆江。   洛阳少帝广发檄文,今亦传至荆州。   天使言,只需刘表遣使奉贡,当拜为前将军,假节,封成武侯。   奈何刘表为人,性多疑忌。好于坐谈,立意自守,而无四方之志。故迟疑不决。   亦想借许子将之口,询问家国大事。   同车入府,大摆筵席。   高朋满座,嘉宾云集。   皆奉许子将为上宾。荆州名流,纷纷离席敬酒。许子将,沾唇即止,惜字如金。众皆铩羽而归,未得半字风评。   席间,刘表趁机询问洛阳之事。   许子将终开金口:“洛阳乃居正朔,使君宜当心向往之。”   刘表轻轻颔首,又问道:“奈何合肥侯,近在咫尺。另有猛虎卧于床榻之侧,恐为其伤。”   “此亦不难。”许子将趁机道明来意:“今扬州刺史亦心向洛阳。且与使君同为汉室宗亲。若上下夹攻,首尾呼应,便是猛虎,亦囚于柙中也。” 第145章 贵麟二子   “别驾言之有理。”刘表又道:“然,只畏猛虎又加羽翼,而翱翔四海。”言下之意,孙坚麾下飞云舰队,乃心腹大患。   “猛虎之翼,乃出北国。荆南蛮夷之地,常有水衡都尉并海市往来。荆州治汉寿,本为防备荆蛮北进。今四方蛮夷皆归辅汉幕府所辖,荆南无忧,宜将州治迁回。”许子将进言道。   “当迁往何处?”刘表求问。汉寿位于洞庭西畔,位置偏西、境内丰水,亦诸多不利。   “吾观襄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水陆之冲,易守难攻。自南阳毁于大水,此城常有紫气盘匝,数月不散。乃大吉之兆也。”许子将答曰。   “哦?”刘表果然意动。   诚如许子将所言。襄阳确是水陆之冲。往北,经新野、宛城,可通京洛;往南,经宜城、当阳、江陵,可达汉寿,再南可至番禺。另有沔水横贯过境。水面帆樯如林,百舸争流。由襄阳往西,可舟至汉中。折东而下,可直达夏口(汉口)、秣陵。   更加襄阳,士族聚集。时,襄阳至宜城间,“有卿士、刺史二千石数十家,朱轩軿辉,华盖连延,掩映于太山庙下”,诸如庞、黄、蔡、蒯、习、马、杨等名望士族,号称“冠盖里”。   “境广地胜”,“年谷独登,兵人差全”。史载:“自中平以来,荆州独全,及刘表为牧,民又丰乐。”足见丰饶。   正因襄阳南拊江汉,西屏巴蜀,乃“用武之国”,“御寇要害”。故蒯越曾言:“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   见刘表沉思不语,许子将再接再厉:“闻使君于江陵广造蓟式大舡,又命黄祖屯兵于江夏。若迁郡治于襄阳,可互为犄角,共御猛虎于江左。则高枕无忧矣。”   “襄阳本是兵塞,内城狭小。若迁郡治,宜当择址新筑。”刘表言道。   “凭荆州之富足,此又有何难?”许子将笑言:“若广募蓟国良工,月起重楼千栋,一年足矣。”   “别驾所言极是。”刘表这便定计:“宜开港津,与蓟国互市。”   “若海市舶来,则荆州无忧矣。”许子将抚掌笑道:“刘扬州叔父(刘宠),乃蓟少师。焉能坐视州郡为他人所占。”   刘表心领神会:“青州刺史(刘岱)乃刘扬州兄长,闻豪掷数十亿钱,求购蓟式大舡。若兄弟齐心,守望相助。何惧猛虎之患。”   闻弦歌而知雅意。许子将遂密语相告:“不瞒使君,刘青州已遣使供奉,官拜后将军。徐州刺史陶谦,亦心向洛阳。不日当遣使上洛,拜左将军。另有益州刺史(刘焉),拜右将军。”   “后将军,乃为当朝太师,岂可另授。”刘表言其谬误。   “何车骑,新拜大将军。太师已继其将军位。”许子将答曰。   “原来如此。”刘表这才醒悟。自南阳毁于大水,二帝之争,高下立判。汉室宗亲,出为一州刺史者,多已心向洛阳。无怪合肥侯迁都寿春,虎视江左。不求一统九州,只为割据半壁江山。   许子将察言观色,知此行目的已达。遂暗自松气。   忽听刘表又道:“太师非纯臣,久必生乱。”   许子将叹道:“使君大才。窃以为,乱汉者,必(董)卓也。”   “董卓位列上公之首,掌一朝权柄。天子养虎成患,岂能甘心放权。料想,君臣必生间隙。太师为自保,恐行梁冀旧事。废立天子。”刘表颇多慨叹。   先时,梁冀为大将军,先后立冲帝、质帝、桓帝三帝。   冲帝即位时,年仅二岁,朝政皆由梁氏把控。质帝八岁即位,桓帝即位,虽已十五,然桓帝皇后又出梁冀之妹。且在立质帝、桓帝前,李固等人,欲立清河王刘蒜。刘蒜年长,又“为人严重,动止有法度”。若即大位,足可还政于朝。便在此时,大宦官曹腾私下进言:“清河王严明,若果立,将军受祸不久矣。”   梁冀遂罢此议。   至此及汉末,权臣扶立幼主,遂成惯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董卓上位轨迹,当与梁冀,如出一辙。   或有人言。董卓并非外戚,岂能与梁冀比肩。   洛阳南郭,东罼圭苑,太师府,鱼梁台。   “结为外戚?”董卓于百忙中,接见来访尚书令,许攸。   “然也。”许攸进言道:“今陛下虽不及元服,然按祖制,可先行定下姻亲。待元服后,再行婚仪。闻太师有一女孙,年纪与陛下相当。深得太师宠爱。何不……”   “哼!”董卓嗤鼻道:“刘氏种,不足娶(董)某女孙!”   许攸急忙劝道:“太师慎言。恐隔墙有耳。”   董卓这才稍有收敛。待心平气和,亦知许攸此计,利大于弊。少帝乃出何氏。若以女孙配之,何董皆为二戚。董卓非但稳坐太师大位,且与汉室之关系,亦可稍加弥合。   “天子若假年幼,百般推脱,岂非徒惹人笑。”董卓仍有顾虑。   许攸早有定计:“前中常侍唐衡族子(唐)瑁,有一女。年纪与天子相若。可先纳为帝妃。再聘帝后,天子自当无言。”此乃投石问路之计。   “莫非前司空,颍川唐珍族女。”董卓言道。唐衡,桓帝时与单超、左悺、具瑗、徐璜合力诛梁冀,封汝阳侯,时称“五侯”。唐衡贪暴,欲以女,妻汝南傅公明。公明不娶,后嫁荀彧。延熹七年死。赠车骑将军。其弟唐珍,历任司隶、太常、司空。唐珍兄唐玹,曾为京兆虎牙都尉、京兆尹。另有族弟唐瑁,今为郡吏。家中一女,知书达理,有国色。   “正是。”许攸答曰。   “倒也出身名门。”董卓轻轻颔首。   偷窥董卓面色,许攸眼中精光一闪。   须臾。果听董卓瓮声道:“天子卑贱。不及先帝贵子,更不及太后麟子。若结亲,宜当择贵麟二子之一。”   此,亦不出许攸所料,更是此行之真正目的。这便故作迟疑:“天子毕竟年长。弟,岂妻兄前(岂能先于长兄娶妻)?”   “喔……”闻此言,董卓眼中阴霾,久久不散。 第146章 汉宫女主   翌日,董卓上疏。言,天子孤身无依,宜当纳妃,为其伴侣。   并举前司空,颍川唐珍族女,唐氏为妃。   太师此举,少帝并百官皆无异议。唐氏有国色,且出身名门。便是何后见之,亦颇多赞许。遂定下婚期,先纳入宫中,待陛下元服,再行大礼。   人称唐姬。   自太皇北巡,何后别居。汉宫终有女主矣。   少帝得唐姬相伴,亦解心中烦闷。虽不知人伦之乐,却也竹马青梅。形影不离。   徐州刺史府。   陶谦大摆筵席,宴请东海豪商麋竺、糜芳兄弟二人。   麋氏兄弟,携军粮十万石,蓟钞千万钱,金银珠玉,不计其数。献于当面。陶谦焉能不喜。遂奉为上宾。   麋氏巨富。徐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会宾客,借离席敬酒,暗自结交。尤其陶谦麾下,如亲信曹宏,下邳相笮融,彭城相薛礼等,皆贪财之辈。谄媚嘴脸,可想而知。   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能与东海麋氏称兄道弟,带故沾亲,坐享富贵矣。   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宾主尽兴,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麋竺借离席敬酒,面陈心中所忧。   “今下邳贼阙宣,聚众数千,自称天子,占山截道,攻城略地。徐州百姓,苦不堪言。我等亦饱受其害。”   陶谦心领神会:“商道断绝,乃某之过也。”   “使君,爱民如子,举州大治。功莫大焉。何过之有?”麋竺再拜言道:“阙宣乌合之众,实不堪一击。在下不才,愿募私兵,为民除害。”   “哦?”陶谦略作思量,这便试问道:“莫非,贼人贪君之巨富,欲破坞堡。”   “正是。”麋竺面露悲容:“不得已,唯有将家入海,避入郁洲山中。”   “贼人着实可恨。”陶谦话锋一转:“然,私募部曲,恐遭非议。此贼既出州境,某自当为民除害。”   “多谢使君!”麋竺肃容下拜。   携重金而来。陶使君自当有求必应。   罢筵后,遂开府议。   恰逢别驾赵昱,上洛未归。亲信曹宏于是叫嚣道:“贼帅阙宣,为祸日久。宜当除之,以儆效尤。”   下邳相笮融亦进言道:“贼人辗转山海之间,截断粮道商路。百姓兵士皆苦。且徐州接山连海。泰山等地,时有叛乱。若等阙宣坐大,悔不及也。”   彭城相薛礼却道:“州郡苦无兵卒可用。自保有余,出讨不足。如之奈何。”   与会众人各自嗟叹。刺史无兵权。郡国兵卒,各有其主,不尊号令。正因缺兵少将,下邳贼阙宣,聚众不过数千,便胆敢自称天子。   乱世将至,无兵必被人轻。正因如此,对洛阳天子加封左将军位,陶谦志在必得。只需手握兵权,自可招兵买马,雄踞一州。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广募强兵,尤其丹阳劲卒,铜钱必不可少。   少时蓟王堆钱伐贼。人尽皆知。整箱铜钱,但凭取之。募得丹阳白毦数千。可想而知,有蓟王珠玉在前,陶谦焉能吝啬钱财。   正因如此,知东海麋氏兄弟前来谒见,陶谦喜从天降。   金主至矣。   为长远计。陶谦宜当诛灭下邳贼阙宣,解麋氏兄弟,燃眉之急。   沉思片刻,陶谦言道:“待别驾归来,再做计较如何?”   亲信曹宏,进言道:“恐不及也。”   “卑下有一语,不知当讲否。”正是治病归来,典农校尉陈登。   闻此言,陶谦眼光一亮:“校尉,但说无妨。”   “所谓‘远水不救近火’。麋氏兄弟,必逢大难。故携重礼,急切来求。若坐视不理,必遭非议。且麋氏巨富,若能施救于危难,必有后报。”陈登一语双关。   陶谦心领神会:“无兵无将,如何施救。”   陈登言道:“先前,曹兖州曾遣使来说。欲合二家之兵,攻灭阙宣。卑下窃以为,此乃天赐良机也。”   “妙极!”亲信曹宏大喜而起:“明公……”   话将出口。见陶谦目光不善,急忙止言。之所以,急于求成。只因席间更衣时,笑纳糜芳万角蓟钞。“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众人皆知,陶谦乃忧引狼入室,延祸一州百姓。   陈登言道:“事急从权。若能借兖州兵马,剿灭下邳之贼。待使君受拜将军位,再招兵买马,徐徐图之。亦未迟也。”   “校尉言之有理。”引众人纷纷附和。   “曹操其人,乱世枭雄。觊徐州富庶,远非一日。”陶谦言道:“放其入境,恐生事端。”   “徐州民户百万,谷支十载。曹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之于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若曹操果起异心,使君只需坚壁清野,据城而守。久必自溃。”陈登又进良言。   陈登言之凿凿,陶谦如何能不心动:“何人愿出使兖州。”   “都尉张闿,可担此责。”亲信曹宏急于表忠。   “且命张闿出使。求曹兖州出兵,助讨下邳贼。”陶谦这便定计。   “喏!”众人皆喜。话说,席间收受麋氏贿金者,又岂止曹宏一人。   陶谦一众亲随。陈登知之甚深。正因如此,才举东海麋竺,行反·驱虎吞狼之计。果然财能通神。有钱足可使鬼推磨。何况人乎?   步行至客舍。见麋氏兄弟馆前,公车列队。皆假报喜之名,暗行索贿。   陈登微微一笑,转身自去。   《三国志》:(广陵)太守陈登请(陈矫)为功曹,使矫诣许(许昌),谓曰:“许下论议,待吾不足;足下相为观察,还以见诲。”矫还曰:“闻远近之论,颇谓明府骄而自矜。”   登曰:“夫闺门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渊清玉絜,有礼有法,吾敬华子鱼;清脩疾恶,有识有义,吾敬赵元达;博闻强记,奇逸卓荦,吾敬孔文举;『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所敬如此,何骄之有!余子琐琐,亦焉足录哉?”   掎角吕布有功,加伏波将军,年三十九卒。   后许汜与刘备并在荆州牧刘表坐,表与备共论天下人,汜曰:“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备因言曰:“若元龙文武胆志,当求之於古耳,造次难得比也(如元龙这般文武足备,胆志超群之俊杰,只能在古代寻求。当今芸芸众生,恐难有人望其项背)。”   主臣之交,英雄相契。   莫过如此。 第147章 制非常模   少时夜课。恩师言,大汉十三州,西高东低。边缘凸而中间平。大河分南北,高山阻巴蜀。   正因西高东低。四渎八流,皆蜿蜒迂回,东注入海。尤其长江,号称天堑。楚汉争锋,尚未一统。淮南并江东,遂令新帝起割据之心。   先取扬州、交州,站稳脚跟。再伺机北进。尤其兖州牧曹操,扬州牧孙坚,麾下盖海、飞云二舰队,纵横大河,长江。沿四渎八流,往来如飞。洛阳少帝并无水军,如何能敌。   正因如此。青、徐、荆、扬,四州刺史,被洛阳天子大肆笼络。   果不其然。青州刺史刘岱,筹措三十亿巨资,向蓟国订购“翥(zhù)凤舰队”。飞云、盖海,游麟、翥凤。   《文选·左思·吴都赋》:“弘舸连舳,巨槛接舻,飞云盖海,制非常模”。注曰:“飞云,船上楼名,其高者盖海,言多也,皆雕饰奢丽,其制度非常之模轨也。”   扬州刺史刘繇,遣使说荆州牧刘表,共筹水军。刘表欣然应允。   先有袁绍出为北海相。后有孙坚徙为扬州牧。刘岱、刘繇兄弟,有感于刺史之位岌岌可危。不惜穷兵黩武,制非常模。   翥凤,飞凤也。制式与游麟号比同。正由南广阳船坞,全力督造。游麟出南港船坞,飞云出郦城船坞,盖海出东港船坞。   蓟都十城,郦城、西林、楼桑、督亢、临乡、容城、平曲、益昌、大利、南广阳。对应之:郦城港、西林港、白湖港、督亢港、南港、容城港、平曲港、东港、大利港、南广阳港。皆有大舡在造。余下城港,亦有不同制式蓟船,正如火如荼,建造之中。   每座船坞,按船台大小,由百石屉舟,至万石大舡,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如白湖船坞,多造千石以下屉舟并画舫。蓟国渠,千里黄金水路沿线诸港,多造千石至万石大舡。如南港、东港、南广阳港、泉州港等,则开造万石以上旗船。   三足踆乌船宫,唯南港可造。   蓟国四百城港,皆有市楼、将作馆。良匠何其多也。   单造船一项所得,足可抵蓟国全年财政盈余。   尤其,量贩整艘舰队,获利巨丰。更有甚者,蓟王打通内外循环水路。四渎八流,枝津遍地,渠道纵横。水运之便,毋需多言。千石承载,一里一钱。运输何其迅捷,僦费何其低廉。更加象林光复,南州皆平。蓟王七海雄心不减,正待凿穿顿逊海渠。再顺下身毒,直达西海。   一百年前,汉使持节,望洋兴叹。   蓟王当不会重蹈覆辙,受人蒙骗。   从十里楼桑少年,到今日千里蓟王。种田大成,墨门中兴,包罗万种,百家一统。   举国之力,强悍无匹。   作价三十亿钱的整编舰队,一年半载,便可造毕。刘岱、刘繇,何须望穿秋水,乃至众叛亲离。   蓟王言,年及而立,便开造掠海大舡。待诸王子长成,人各一支,泛舟七海。聚土封王,向化蛮夷。当无往不利。   正因包罗万种,融汇东西。尤其西陆文明,沿丝路交汇于绿洲,待稍加向化,再择优北上,融入蓟国技艺。学术兴盛,一日千里。   见南广阳,南学兴盛。长安令甄逸,随即上疏,欲在长安城下,五十五国邸旁,立西学。传授西陆技艺。   蓟王遂开朝议。   上庠令郑玄,并下庠令卢植,皆言。既兴大儒学,又分本专科。西学理应兼容并蓄,触类旁通。无需专设一科。   且“周(朝)五学,中曰辟雍,环之以水;水南为成均,水北为上庠,水东为东序,水西为瞽宗。”西学曰瞽宗。殷时为乐人学校。周代为大学一种,位列五学之一。又因位于辟雍之西,亦称“西雍”。本是最早音乐教育机构,后亦泛指最高学府。   故《礼记·文王世子》曰:“礼在瞽宗,书在上庠。”   门下祭酒司马徽进言,何不设西雍,专授西陆文史舞乐。划归乐府治下。换言之,乃是将长安西学,划归为西陆艺术院校。   便有左国令黄承彦,起身奏报:既授舞乐,何必只取西陆。不如仿鸿都门学。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鸿都门学,乃先帝力排众议,于光和元年二月所创。因校址设在鸿都门下而得名。   学生皆由州、郡、三公荐举。能为尺牍,辞赋,及工书鸟篆者,经考试合格,方得入学。据说曾招至千人。鸿都门学,以『尺牍』、『小说』、『辞赋』、『工书鸟篆』为主要修习科目。   尺牍,本书信之意,因先前书信皆刻于简牍之上,规格为一尺,故称尺牍、尺翰、尺简、尺牒等,后引申为一种实用文体,而被广泛使用。有其特定的书写格式。包括:章、奏、表、驳、书等类。至汉时,尺牍中已有不少精彩散文,故习尺牍,既有实用性,亦有文学性。   小说,诸如神话传说、街谈巷语、志怪志人之作等。   辞赋,起源于战国,由楚辞衍化而来,盛于汉。故世称汉赋。辞为文体之名,犹之论也,盖语言之别称,惟论则质言之辞,则少文矣。后转为诗文之总称。   工书鸟篆,又称鸟虫书。乃春秋战国至两汉期间,通行于长江中下游吴、楚、宋、越等地区的美工字体。此字体,乃是在篆书的基础上,加鸟虫形纹饰,而得名。最初纯属装饰,多铸刻于兵器、乐器及酒器铭文,后因此种字体,笔画盘旋屈曲,花样繁多,不易作伪,渐用于书写旗帜及符信,后亦用于玺印、带钩等题名。   一言蔽之。   鸿都门学,是以文艺为主,不同于以儒学力主的其他官学。鸿都门生,多为士族不屑一顾之“斗筲之人”。以文艺见长而受灵帝宠信,且出路十分优厚。“(鸿都门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人为尚书、侍中,乃有封侯赐爵者。”   因雕虫小技而获高位。历为名士大儒所不齿。   左国令黄承彦,双食万石顶俸。竟妖言惑主,求开鸿都门学。   可想而知。   不等群情激奋,唇枪舌剑。   蓟王俯瞰群臣,居高下问:“愿闻其详。” 第148章 五帝之学   话说。鸿都门学设立之初,如蔡邕、杨赐、阳球等人,先后上疏反对。如今旧事重提,殿中文武百官,焉能不如临大敌。   而在蓟王看来,此乃“士人”与“文人”之争。   士人“治大国如烹小鲜”。文人“歌以咏志,诗赋抒怀”。二者并不等同。   文人不可治国。武人亦不可。唯士人治其国。   左国令黄承彦,乃墨门钜子。目光独到:“回禀主公。蓟国百业兴盛,百家争鸣。乐坊习舞乐,茶馆话评书,将作寺里多能工,市舶寺中聚豪商。更有百工居肆。士农工商,国之石民。蓟国二十等爵,各有所属。洪都门学,焉能例外。”   乐府令杜夔,遂醒悟:“百业百工,皆有所属。”   “然也。”黄承彦笑道:“洪都门学,非为学而优则仕。乃为百业兴盛所设。习舞乐可供职乐坊,习尺牍可入市楼,抄录文卷,代写家书。习小说、辞赋,可书录日报,刊印成册,令闻者涵养心境、陶冶情操。诸如此类。门学,当位列太学,大学之下,以为补充。”   “原来如此。”蓟王轻轻颔首。   百官这才醒悟,并非学而出仕。   见百官交头接耳,面色稍霁。蓟王遂问:“诸位以为如何?”   “臣等,无异议。”群臣下拜。   蓟王从谏如流:“如此,当设长安西学,令称‘瞽宗’。开立:歌舞、鼓乐、尺牍、小说、辞赋、工书鸟篆、雕刻绘画等科。合称‘蓺(艺)术’。”   语出《后汉书·伏湛传》:“永和元年,诏无忌与议郎黄景校定中书五经、诸子百家、蓺术。”注曰:“蓺谓书、数、射、御,术谓医、方、卜、筮。”   首任瞽宗令,蓟王亦有心仪之选:“子淑何在。”   “臣,邯郸淳,拜见主公。”便有门下报馆右丞邯郸淳,自出侧席。跪拜殿中。门下并少府,皆位列侧席。   “可愿为瞽宗令。”刘备笑问。   “臣,邯郸淳,拜谢主公!”年过五旬,翩翩长者,喜极而泣。   邯郸笑林,正当其用。   如此,本科、专科,艺校,学科齐备。长安令甄逸,志得意满,心悦诚服。蓟国三校有其一,长安县必定名动天下。   趁此良机,上庠令郑玄又进良言:主公既立五帝之学,何不还南学之号为“成均”。   《周礼·春官·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注曰:“成均,五帝之学”。   蓟王自当欣然笑纳。改下庠令为成均令。郑玄与卢植,再无上下之分。   不愧是儒宗。满朝文武,为之折服。   五帝之学既出其三。东序令,花落谁家,不日当水落石出。   尤其蓟东尹钟繇,并薮东守乐隐、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各个摩拳擦掌,奔走不休。蓟国四百城港,大同小异。唯奇观建筑,方能脱颖而出。   尤其安北、辽海二郡,先前地广人稀。如今新纳南阳百万之众。正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能得一奇观。必成佳话。   南阳本就是帝乡。自家园毁于大水,为蓟王所救。民心尚未安定。若建奇观,必收奇效。   北宫,瑞麟阁。   蓟王洗漱更衣,登阁理政。伴浴侍御姬,自去守备不提。   蓟国五学,民论滔滔,多有风传。便是太妃处,亦有宗亲代为进言。蓟王已有预料。奈何学什么?   本科、专科,艺校,科目齐备。焉能只为虚名,而立无用奇观。若行此举,当真奇观误国。   “杂学如何?”宋贵人欣然笑道。   “杂学乃与显学相对。”刘备亦有此虑:“语出《韩非子·显学》:‘今兼听杂学缪行同异之辞,安得无乱乎?’之句。《尉缭子·治本》又曰:‘野物不为牺牲,杂学不为通儒。’然,时至今日,显学与杂学,如何区分,并无定论。”   后世亦有“以立说者谓之杂学,辨证者谓之杂考”之分。   精通杂学者,可称杂家。   杂家,乃战国末至汉初之学派。以博采各家之说见长。以“兼儒墨,合名法”为特点,“于百家之道无不贯通”。《汉书·艺文志》将其列为“九流”之一。   杂家著作,以战国《尸子》、秦代《吕氏春秋》、前汉《淮南子》为代表。分别为战国时商鞅门客尸佼,秦相吕不韦,并淮南王刘安门客所集。   对诸子百家,兼收并蓄,故略显庞杂。又因杂家著作,皆以道家思想为主,亦有人认为,杂家实属道家。   虽亦兼收并蓄,然与蓟国大儒学截然不同。   且为长治久安计。蓟王不欲开此先河。令杂学与大儒学,针锋相对。   知夫君心忧。瑞麟阁中,一时无言。   “五学之名,虽古为今用,然立意不同。”安贵人言道:“今日之杂学,与先秦门派,不可等同。应劭曰:‘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凡九家’。大儒学兼容并蓄,通汇贯通,取其菁华。余下杂说,何不杂糅传世,广为人知。”   “不可。”刘备言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实为统一学术并思想。若开此例,起显杂之争,必生祸乱。各家糟粕,亦尽除之。”   “弃其门,择其技。”士贵人言道:“夫君既以神灭无鬼之王学门徒,掌方技馆。摘录方技,收归己用。何不将杂家书录之技,悉数择出。将方技、墨技、阴阳技、农技等,分门别类,设为科目。统称……”   “科学。”刘备脱口而出。   “分科为学。”马贵人心领神会。   “如此,可设为技校。”言及此处,刘备豁然开朗。本科,专科,艺校、技校。东西南北,四学汇聚。   “周时五学,中曰辟雍,环之以水。”马贵人柔声笑问:“中雍何在?”   刘备笑答:“紫渊王子馆。”   “原来如此。”众皆醒悟。五帝之学,齐聚于蓟。   上古奇观,重现北国。   影响之广,始料未及。   会朔望大朝。   蓟王于薮东郡,增设东学。置东序令。又再紫渊王子馆,增设中雍令。 第149章 白马非马   待知晓蓟王“弃杂门,择杂技”,独尊儒术之心不改。文武百官,皆心有戚戚。   诚如方技馆,献吐酒石散,一举灭尽水瘟。更有种痘术,治愈“虏疮”。   虏疮,又称“宛豆疮”、“天行发斑疮”、“豆疮”。明清时称“天痘”、“疹痘”,“天花”。有关此恶疾之最早记载,见于晋葛洪《肘后备急方·治伤寒时气温病方》:“比岁有病时行,仍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   “虏疮”非本土恶疾。时民间传闻,“此疮从西(向)东流,遍于海中”。   后世考古,曾在三千年前的埃及木乃伊中,发现虏疮病毒。并推测,此恶疾乃是经由埃及或印度,向外传播。十八世纪,欧洲超过一亿人死于虏疮。然正因中医,早有防治之法,故并未在华夏造成空前之大灾难。   试想。十八世纪时,华夏人口远超欧洲。同等条件下,致死率反低。足可佐证,必有医疗,“大规模”并“有效”介入。   当是中医无疑。   然活在当下,刘备却发现。此症,乃是经海陆两条丝绸之路,由西域并南州,同时传入。   葛洪虽未明确记载治疗方法,然字里行间,却呼之欲出。尤其“不即治,剧者多死”一句,亦可证明。换言之,只需及时救治,“剧者”当不至于“多死”。   后世有载。宋真宗时,宰相王旦恐其爱子(王)素,患虏疮夭折。时有蜀人荐言,峨嵋有神医“峨嵋山人”,善『种痘术』,可免小儿患虏疮之苦。王素种痘后,果未患此恶疾。此,或是世上最早使用接种法,获病毒免疫之记载。   峨嵋山人,自出仙门。   正如法烛,前汉时已有。然制作“法门”,只流传于仙门之手。千百年后,才被广泛应用。窥一般而知全豹。   华夏科技,发生之早,出人意料。远超后人想象。若非亲临,如何能尽知。   蜀人扼蜀身毒道,毗邻西南夷。正因虏疮由身毒传入,才有峨嵋山人,善种痘术。此亦符合,假寻医问药,符水救人,行传教布道之,仙门一贯作风。   『吐酒石术』、『种痘术』,皆来自方技。其效如何,蓟人亲身体会,焉能无觉。   故对蓟王去伪存真,将神仙术剥离,只取方技。百官皆心有戚戚。今又遍取杂家之技,乃利国利民之举。   群臣皆无异议。   然何人可居东序令,百官各执一言,皆未得心仪之选。   蓟王遂看向上庠令:“郑公,可有良才举荐。”   郑玄起身奏对:“回禀主公,臣等皆出儒家。于百家并不精通。臣思,如前汉淮南王那般,广招门客,或可一试。又或如先秦公孙龙子,可担此大任。”   “‘白马非马’,‘别同异,离坚白’。”蓟王轻轻颔首,已领会儒宗言中深意:“需精通『辩正之法』,方能杂而无乱,充而有章。然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辩正一词,出自晋干宝《搜神记》卷十六:“(阮瞻)素执无鬼论,物莫能难。每自谓此理足以辨正幽明。”南朝刘勰《文心雕龙·论说》亦有:“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   郑玄慨叹:“主公明见。”   儒宗所虑,若不知“别同异,离坚白”,辩正之法。百家之说,五花八门。无从去伪存真,去其糟粕,通盘接受,但凡与本身认知相悖,必反受其害。   此处,并非言及“白马非马”,孰对孰错。乃是借用其辩正之法。坚定自身所学所知,并以此权重,行裁决取舍,百家杂说:留其菁华,弃其糟粕。   故《淮南子·齐俗训》谓:“公孙龙析辩抗辞,别同异,离坚白,不同与众同道也。”   “应劭可担否?”蓟王已有人选。   郑玄答曰:“应仲瑗,博学多识,然析辩抗辞,明哲保身,力有未逮。”   换言之,以应劭之博学,仍不足以,于百家之中,去伪存真。   门下祭酒司马徽言道:“若再得二十载,应仲瑗足可胜任。”言下之意,若此时强为,恐揠苗助长。   蓟王沉思不语。灵辉殿中,落针可闻。   忽听蔡少师笑道:“论及明哲保身,老臣倒想起一人。”   “蔡师想起何人?”蓟王笑问。   “正是外黄高士申屠蟠。”蔡邕答曰。   多年前。蔡邕亲自做媒,将已故奇士郭林宗之女孙,并高士申屠蟠之女孙,许配给恩师二子,容城令卢俭,益昌令卢节,为妻。   郭泰明哲保身,申屠蟠见机行事。二人大名,如雷贯耳。蓟王焉能不知。   申屠蟠,字子龙,陈留外黄人也,少有名节。同县缑氏女玉为父报仇,外黄令欲论杀玉。蟠时年十五,为诸生,进谏曰:“玉之节义,足以感无耻之孙,激忍辱之子,不遭明时,尚当表旌庐墓,况在清听,而不加哀矜(缑玉的节操和义行,足可感动和激励那些不知廉耻甘受羞辱的为人子孙,即便不是清明时代,也理应在她坟上立碑,以彰其行,何况今清平之时,反不加怜悯同情了呢!”   外黄令善其言,得减死论(减死一等)。乡人称之。蟠父母卒,哀毁思慕,不饮酒食肉十余年。遂隐居学治京氏《易》、严氏《春秋》、小戴《礼》,三业先通,因博贯五经,兼明图纬,学无常师。   始与济阴王子居,同在太学,子居病困,以身托蟠。蟠即步负其丧,至济阴,遇司隶从事(官名)于河、巩之间。从事义之,为符传护送蟠,蟠不肯,投传于地而去。事毕,还家。前后凡蒲车特征,皆不就。   乃忠义之士也。   蓟王言道:“此等高士,恐辟不至也。”   蔡邕答曰:“先前不至,今当至矣。”   “蔡师何出此言?”蓟王忙问。   “主公万舟并发,救南阳百万之众。今南阳之民,初迁国中,立足未稳,民心不安。若得申屠蟠为东序令,东境无忧矣。”蔡邕答曰。   门下祭酒司马徽亦道:“主公光融天下,明以照奸。又广开言路,从未防民之口。大汉三兴再望,申屠蟠又岂惧处士横议,祸从口出。”   今非昔比也。   蓟王欣然传命:“公业。”   “臣在。”门下督郑泰,自侧席趋步而出,自跪殿中。   “且代孤亲往,辟申屠先生为东序令。”   “遵命!”郑泰自领命去。   “东序有主,紫渊王子馆之中雍令,又当授予何人?”蓟王居高下问。 第150章 万石国老   东序令虽重,又岂能与紫渊王子馆比肩。   四少师名重天下,还有何人能居其上。   蓟王虽有此问。百官却无此答。殿中人皆看向“万石国老”:上庠令郑玄,成均令卢植,左国令黄承彦,门下祭酒司马徽……及四少师。   国老,始见《周礼·夏官·罗氏》:“中春,罗春鸟,献鸠以养国老。”注曰:“国之卿大夫士之致仕者也。”又《孔子家语·弟子行》:“宜为国老。”注曰:“国老,助宣德教。”后引申为国之宿臣。   四少师自当避嫌。并未先言。   百官各自苦思,皆不得其解。话说,中雍令一职,乃二千石官。远不及万石国老。如何能居四少师之上。   如前所说,万石高俸,乃加授宫职,而“(官)位特进”。如卢植赐爵都亭侯加少保。双食万石。左右国相,拜少傅,亦双秩万石。   《蓟法》,凡宫秩高于官秩,官秩并爵位,遂特进,与宫秩比同。宫秩若低于官秩,则无需特进。   家国天下。先为王臣,再为人臣。   “郑公意下如何?”蓟王再问儒宗。   “回禀主公。王子馆,兹事体大。乃续国之兴盛,存王之社稷。老臣窃以为,二千石官,不足以掌之。”   蓟王言道:“郑公言之有理。若设此职,只掌政务,不传经学。如何?”   “若如此,余下四学,又当如何?”郑玄奏问。   蓟王一声轻叹:“郑公所言极是。”遂罢此念。   见群臣失语。王傅黄忠,遂进言道:“王子馆,乃授诸王子学。臣窃以为,当由汉室宗亲任之。”   “王傅言之有理。”蓟王灵光一现。   少师崔寔,遂起身奏对:“刘少师,可当此任。”言指四少师之大儒刘宠。刘宠出身宗室,乃前汉齐悼惠王刘肥之后。与蓟王同出前汉宗室,与今汉宗室,亲疏有别。   “老臣亦举刘少师。”蔡少师亦起身举荐。自陈少师亡故,慈明无双北上。四少师,言传身教,诸王子,各有精进。逢假期回宫,蓟王除考课业,亦观品行。   太妃言,凡我儿孙,品貌俱佳。此言非虚。   少师荀爽,亦起身举荐。   三位少师,皆举刘宠。蓟王自当从谏如流。遂拜少师刘宠为中雍令。亦兼少师之宫职。如此,皆大欢喜。   至此,蓟国五帝之学,皆得其令。东学择址,薮东郡之渠阳县。亦是蓟王深思熟虑。   薮东圩田大成,渠阳、鲍阳、长汀、章武四县,辖民二百余万。东连安北、辽海二郡,西接蓟都,环抱渤海湾区,坐拥利市渠之便利。可通塞外。且东部二郡往来,亦十分便捷。   加之东部二郡,横跨辽东半岛,郡境漫长,民众新附,多有不便。故多方考量,蓟王设东学于薮东。   王学、太学、大学、门学、科学,统称《蓟学》。吸纳海内外适龄学子,纷至沓来。只需学有所成,必有所用。   蓟学,又称大儒学。稍后,以儒宗郑玄为首,集海内大儒,合百家精要。历时数十载编纂而成之《大百科全书》,遂成传世巨作。历代研习增续,为国之重典。   大儒学之风,自五帝之学始。   荀子曰:“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   文兴武盛,足见一斑。   演武场中,内设军校。更是人尽皆知。   就时下而言,辩正之法,或是变通之法。故“物莫能难”。“自谓此理,足以辨正幽明(黑白)”。   一言蔽之,自己要笃信,所学道理,足以辨正黑白,天下没有什么能难倒我。抱有此念,方能明哲保身。不会被百家杂说,所惑乱。乃至毕生学识尽毁。知行不能合一,取祸之道也。   尤其学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破,全面破。乃至漏洞百出,无从面面俱到,自圆其说。   辩正之“正”。并非约定俗成之真理大道。而是自以为“正”。先自信,方能令他信。   当如何检验真伪?   唯有放之四海而皆准。   洛阳南郭,东罼圭苑。太师府,鱼梁台。   董卓今日应召入朝。商讨合肥侯割据淮南之事。其结果可想而知。又是无果而终,不欢而散。少帝急于求成之心,朝野尽知。   奈何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洛阳并无水军。蓟式大船,动辄亿钱。洛阳财政,捉襟见肘。为护大义,少帝广散铜钱,大肆笼络,收买人心。这才堪堪坐稳大位。如何还有余力,量贩蓟式舰队。   唯有放权周遭刺史,令其自募军队,与之一战。   平心而论,少帝焉能不知废史立牧之害。然“两害相较取其轻”。先灭合肥侯,一统江山。再除诸侯割据不迟。   虑及此处,少帝遂罢朝会。赶去后殿,与唐姬相见。   董卓拜别少帝,车驾回府。   太师早归,忽登鱼梁台。台上美人,猝不及防。纷纷赶来相见。董卓抬眼扫过,太后所赐西园宫姬,似少数人。这便粗声问道:“人在何处?”   “这……”众皆失色,欲言又止。   “如实答来。”董卓眼中厉色毕露:“如若不然,丢下台去,投喂鱼鳖!”   “太师饶命。”便有侍妾,将三人去处和盘托出。   董卓面色,可想而知。   “来人!”   “在。”心腹牛辅,去而复返。   “速领兵士,与我入园。”   “喏。”牛辅不知所以,急忙领命。   东罼圭苑,周千五百步。面积颇广。其中水路迂回,山幽林密。亭台楼榭,掩映其间。曲径通幽,更不在少数。   董卓初入苑中,长居鱼梁台。园中山水楼榭,尚不及游览。盛怒而出,急切绕行。凡遇楼阁,则破门而入。却无所获。   便趁此时。同为西园宫妃中一人,抄近道,直扑水榭而去。   “大将军,大将军。”宫妃近廊疾呼。   “何事慌张?”少顷,方听榭中何苗,吐气开声。   “大事不好,太师来也!”   “嘶——”何苗倒吸一口凉气,慌忙问道:“老贼奉招入宫,何故折返?”   “宫中之事,妾岂能知。”宫妃顿足道:“速逃。”   言罢,便自行离去。   何苗草草收拾,推门便逃。   岂料正与董卓,四目相对。 第151章 董卓掷戟   园内一时寂静无声。   “咳咳!”何苗干笑,正不知该如何化解。   只听锵的一声。   董卓拔剑在手。怒目圆睁,须发飘张。宛如噬人猛兽。   “太师使不得!”好在心腹牛辅,知晓厉害:“如何能私戮当朝大将军!”   “竖子敢尔!”董卓怒从心起,仗剑杀奔而来。   何苗何曾见过如此阵势。一时肝胆俱裂,竟噗噗早出。   先前为鏖战三姬,倍服药量。惊惧之下,一泄如注。乃至头晕眼花,四肢绵软。脚底一软,泥足深陷。   身体仿佛被抽空。   站立尚且不能。如何还能逃走。   眼看董卓手提利剑,步步逼近。   危急关头,何苗咬破舌根。手足并用,倒头撞落水中。   董卓追身一剑,只砍去半边栏角。   二人一上一下,一附一仰。董卓剑长莫及。何苗人去楼空,入水又受重拍。仰面漂浮,昏昏沉沉,被流水带出园去。   尤其药力吊尾,残效犹存。宛如游鱼劈波,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线。便在董卓眼前,徐徐扩散开来。   “太师使不得!”见董卓将手中利剑,奋力掷出。牛辅惊呼。   寒光入水,未能刺中。   “哇啊啊——”董卓暴跳如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便一不做二不休。夺过卫士手中长戟,大力掷出。   董卓本就力大。含恨一击,更助威势。   奈何发力不均。乃至尖刃上扬,戟柄先入水。   飞刺变拍击。   重砸何苗小腹。   啪!   何苗目眦尽裂。鬼哭狼嚎而去。   涟漪荡尽,只有血花,不见水线。   所谓一拍两散,莫过如此。   翌日,朝会。   董太师怒气未消,横行入宫。   闻大将军,身受重创,卧床不起。少帝不明就里。遂遣太医令入府诊治。   朝会过半,太医令复返。不敢当殿呈报,遂上疏秘言。   莫非病重无救。少帝不敢怠慢,急忙取来一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二卵尽碎!”   因脱口而出,于是满殿尽知。   昨日鱼梁台下事,今早已有风闻。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朝堂之上,可想而知。   略作思量。少帝一声轻咳:“大将军,损身不殒命。只需静养,当可……痊愈。”   “陛下明见。”董卓吐气开声。   “陛下明见。”百官附和。   西园,千秋殿。   得赵忠密报,何后不置可否:“大将军自取其祸,无怨旁人。只需保住性命,若果被废人伦。当择族子继之。”自大将军何进亡故,何后便将其家人悉数接入西园安居。又暗使其母舞阳君远避蓟国,自己更足不出户。其用意,不言自明。   “太后明见。”赵忠感同身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刀锯余人,恐远不及大将军这般痛快。   “前大将军子,亲定何人?”何后忽问。   何进独子亲事,乃赵忠一手操办。故知之甚祥:“乃颍川鄢陵尹氏之女。‘其先出自有殷(殷商)。乃迄于周,世作师尹,赫赫之盛,因以为氏’。尹氏高祖为东平相,曾祖会稽太守,祖长社令,父(尹)宙,豫州从事,先帝熹平六年四月己卯卒,终六十二岁。”   《尔雅·释亲》:“生己者为父母,父之父为祖(祖父),祖父之父为曾祖,曾祖之父为高祖,高祖之父为天祖,天祖之父为烈祖,烈祖之父为太祖,太祖之父为远祖,远祖之父为鼻祖。”   “若非大将军亡故,尹氏已入家门。”何后一声叹息。三载守丧未满,如何能娶妻。   大将军何进如何亡故,赵忠焉能不知。这便闭口不提。恐迁怒自身。   便在此时,黄门令左丰到访。   “少令何故至此。”赵忠出殿相见。   “不瞒老大人……”黄门令左丰遂密语相告。   “竟有此事?”赵忠不敢怠慢,遂入殿通禀。   原来。与大将军何苗私通之宫妃,竟有一人有孕在身。董卓本欲杀之泄愤。生死关头,宫妃道破实情,求得性命。董卓事后亦生悔意。故将此事密报少帝,乃有示好之意。少帝即将此事,告知何太后。   “天可怜见。”何后嘱咐道:“命人接回,送入大将军府。一干人等,定要善待。若生子,当取名,晏。海内晏如,天下清平。”   “喏。”不能人伦,竟喜得一子。果然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赵忠这便亲自操办。   料想,董卓当不至于,留人不放。   大将军并太师,因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乃至大将军,一拍两散,鸡飞蛋打。不出三日,遍传洛阳。   升斗小民,各个捧腹大笑。有识之士,尽皆扼腕叹息。   堂堂上公之首,外戚勋贵。竟为一女子私斗。令洛阳朝堂,颜面扫地。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知晓前后诸情,少帝亦扼腕叹息。   史夫人进言道:“妾先前曾言,西园妃早与大将军,暗通曲款。太后明知晓内情,却仍赐与太师,方有今日之祸。”   “大将军人伦尽废,太后焉不心痛?”少帝皱眉反驳。史夫人言下之意,乃何后行嫁祸美人计。故意将与何苗私通之西园宫妃,悉数赐予董卓。何苗余情未了,如何能轻弃。于是趁太师不在府中,翻墙入内。暗行苟且,以解相思。亦是人之常情。   史夫人叹道:“太师受辱,大将军受创。二人断难善罢甘休。大将军虽势孤,然西园万余精兵,虎踞再侧。距二宫一墙之隔。饶是太师,手握十万精兵,亦不敢轻举妄动。二人明争暗斗,朝堂恐难善终。”   “当不至于此。”少帝斟酌言道:“不过一女子耳。”   史夫人张了张嘴,却一言未出。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冲冠一怒为红颜。古往今来,何其多也。   史夫人不禁扪心自问。   “何后究竟意欲何为?”得知此事,陈琳遂与许攸密会。   许攸今为尚书令。位卑权重,不可同日而语。这便高深一笑:“此乃太后之计也。”   “计将安出?”陈琳求问。 第152章 善刀而藏   “『反·嫁祸安国』之计也。”许攸一语道破。   略作思量,陈琳摇头不信:“大将军乃太后一母同胞之兄。焉能弃之不顾,只为激怒董卓。”   “唉……”许攸一声长叹:“如孔璋所言,何苗与何后确是一母同胞。然却一母二父。何苗本名朱苗。其母改嫁何父,再生何后。常闻,何后素与大兄何进亲近。与二兄何苗,反不如大兄。自大将军何进故后,何后虽未迁怒何苗见死不救。然心中如何作想,外人又岂能知。”   “如子远所言,外人既不知,又如何断定,何后迁怒何苗,故弃之不顾。”陈琳反问。   许攸一语破天机:“舞阳君远避蓟国,乃何后有意为之也。”   “嘶——”陈琳倒吸一口凉气:“莫非,恐伤其母,故先行远避。”   “然也。”许攸言道:“庄子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也。”   “善刀而藏。”陈琳一时冷汗淋漓。不料何后竟有此等心机,此等手段。又是此等,举重若轻,风轻云淡。   少顷,又追问道:“何后何所求?”   略作思量,许攸答曰:“今太师与大将军,势如水火,断难两全。朝堂纷争再起。董卓其人,狼子野心。何苗本怯懦无胆之辈,今身受奇耻大辱,恐至发奋。与董卓势不两立。”   “又恐董卓一怒之下,兵行险招。”许攸眼中精光一闪:“妄行废立。”   “废立天子?”陈琳表情,可想而知。   “然也。”许攸言道:“董卓窃以为,天子乃出何后,必心向何苗。为求自保,唯有除根。若废少帝,当立……”   “董侯?”陈琳彻骨极寒。   “正是董侯。”虑及此处,许攸反自生疑:“何后一心垂帘。为何伤人伤己。反令王美人贵子得利。”   此,亦是史夫人,百思不解之处。   陈琳试问道:“许,太后并无此意?”   许攸刚想反驳,忽话锋一转:“孔璋此言,不无道理。”   陈琳遂暗自松气。内心深处,陈琳终归不愿承认,母仪天下之大汉帝后,竟是如此蛇蝎心肠。更不愿承认,堂堂丈夫,智机竟不如一妇人。   蓟王都,辅汉幕府。   “此乃何后抽身之计。”中丞贾诩,一语中的。   幕府三丞,分掌治政,日理万机。百忙之中,得洛阳邸报,遂相聚一堂。   “何后为全麟子,故行嫁祸之计。”李儒亦如此想。   “何后女中豪杰也。”荀攸有感而发。   三人足智多谋,不分伯仲。闻弦歌而知雅意。李儒问道:“可配我主乎?”   贾诩一声慨叹:“守丧三载,仁至义尽。了却前缘,鸾胶再续。何后此举,非为善己身。乃为全麟子也。”   “原来如此。”荀攸面露一抹悲容:“闻何后曾私语我主。待百年后,不愿入先帝文陵。求埋骨函园。我主亦允之。先前,王美人以皇后礼殓葬。待少帝元服,当可追谥灵怀皇后。相伴先帝。至于灵思皇后,本就不为先帝所喜。又为我主诞下阿斗。我主若昭告天下,并告庙先帝,及列祖列宗。当可令何后得偿所愿,阿斗认祖归宗。”   李儒亦叹:“何后已有死志也。”   俗谓“虎毒不食子”。终归“可怜天下父母心”。阿斗乃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何后且与蓟王一清二白。并无苟且之事。世人本不知阿斗出身。何后先前亦不觉。然待目睹阿斗一天天长大。何后焉能不忧惧,身后之事。时人常说,名正言顺。若出身不正,如何能得善待,乃至善终。   乱世至矣。今汉气数已尽。江山社稷,终为蓟王所得。蓟王三百子嗣,均分天下。若无阿斗一席之地,如何是好。   何后日思夜想,辗转反侧。遂成心病。   这才费尽心思,设下此计。   无论夺回王美人贵子,还是送舞阳君北去。亦是将与何苗有染宫妃,悉数转赐董卓。皆为麟子阿斗所谋。   窥破此局者,首当其冲,乃是二宫太皇。其次才是许攸陈琳。最后乃蓟国谋主。   更有甚者,多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唯三谋主,窥破全局。   “何时通禀主公?”李儒问道。事关何后并麟子,不可等闲视之。   荀攸看向贾诩。   贾诩言道:“先前,我已命门下主记蒋干,并门下佐史皇甫直、皇甫郦,与许攸等人结交。凡有异动,许攸当先行告知。”   “原来如此。”换言之,贾诩早已窥破此局。并先行应对。亦知许攸、陈琳乃其中关键之人。故令主记蒋干等,与之结交。   贾文和既有所动,必有所谋。当不急告知主公。   蓟王宫。   六月暑热。便有天车举水至顶,沿飞檐四面流下,如悬溜飞瀑,又似水幕垂帘。“脉分线悬,自檐柱砌,垒垒如贯珠”,层层下落,“随风飞洒,散作空花”。   解暑降温,薄衫无痕。便是炎炎夏日,亦觉清凉无比。   恰逢休沐之日。蓟王与众妃相伴嬉戏。稍晚,经十字飞阁,入灵辉殿上观天阁。与众女仙修炼。日程之满,足见一斑。   奈何日久不孕,颇多遗憾。大汉母凭子贵,女仙人人自危。先前各有仙门,行走江湖,无牵无绊。今入蓟王宫,坐享富贵无边。居安思危,亦是常情。   闻先前乌桓莲妃,亦久不受孕。得华大夫开出良方,这才如愿。女仙遂日日温泉沐浴,再隔三岔五得夫君鼎力相助。行外敷内炙,以求早日暗结珠胎。   只因,此一时,彼一时也。   不及抵达,翟姜、麻姑、上元诸女仙,便在飞阁出处,列队相候,盈盈下拜:“拜见夫君。”   “美人免礼。”刘备欣然一笑。与众美相伴,共赴五重华室。   女仙守备观天阁,天罗地网大阵。谨防同道中人,不请自来。夜以继日,居功至伟。尤其蓟国游士众多。若趁人不备,潜入宫中,图谋不轨。悔之晚矣。   在诸夏仙门,未能一统前。天光三殿女仙,绝非只利房中之术。 第153章 志存高远   蓟国五帝之学:王学、太学、大学、门学、科学。   统称『大儒学』。   王学出王子馆。太学出太学坛。大学乃出南学,门学在西,科学居东。   长安邑(与陪都长安城区分)下,五十五国邸旁。正有错落高台,日夜夯筑中。汉人以高为贵,以高为极。凡国之重器,必筑台安放。所谓志存高远。   与之相对。薮东郡渠阳县,亦有高台正筑。   王充《论衡·别通》:“人之游也,必欲入都,都多奇观也。”言下之意,游人必入国都,正因“都多奇观”。奇观建筑对一座城市的美誉度,不言而喻。   正如楼桑多重器,故游人如织。更有许多被蓟钞上楼桑八景所吸引,慕名而来,络绎不绝。乐不思归,乃至长居于此,更不在少数。   为维持开销,必求客庸。凡有一技之长,皆可谋生。久而久之,习以为常。购田买宅,落籍蓟国四百港城者,比比皆是。   所谓集腋成裘,涓滴成海。   大规模流民北上,日渐稀疏。然大汉十三州,并西陆,海外,徼外诸国,迁入蓟国者,日有百户。年均四万户,约三十万众。各城规模不断外扩。以蓟王都为首,满五十衢。称『都邑』。   内外三郭,横竖七里。计四十九衢者,称『大邑』。   内外二郭,横竖五里,计二十五衢者,称『邑』。   只有一郭,横竖三里,计九衢者,称『邑落』。   蓟都十城,皆为通都大邑。   二十七县治,亦如此。   邑落者,多为港城。虽多过九衢,然不满二十五衢,皆称邑落。以此类推。古时,称王畿、侯国、大夫采地曰邑。尊大之,称“大邑”。《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   正因蓟国二十七县,皆为王子封国。故称之。   同理,蓟国行高薪养廉,三食君俸。皆是“身之所庇”。   或有人言。蓟国虽有五学。然不能入王学,必退而求其次,入太学。不能入太学,再退求其次。如之奈何。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然有力所不能及。凡五学,皆有遴选机制。能否入学,一试便知。若屡试不中,自当另择门路。   且蓟国二十等爵,士农工商,皆有出路。不必削尖脑袋,钻营仕途。更何况蓟王明以照奸。嫉恶如仇。凡有作奸犯科,必绳之以《蓟法》。绝不姑息养奸。   国风如此,民风必如此。   楼桑演武场前,十里长街。   轨路舫车徐徐靠站,乘客前上后下。   便有二年十五六少年。一前一后下车,驻足眺望。   “西林烽鼓,名不虚传。”先下之人叹道。尤其见过蓟国高楼林立,仍显巍峨高绝。足见演武场之宏伟气象。   闻是乡音。后下之人,遂言道:“莫非足下,亦来自南阳。”   “正是。”乡音亲切,先前那人行礼道:“李严,字正方。”   后来之人回礼:“文聘,字仲业。”二人年不及冠,皆有表字。必有过人之处。   “足下亦来投军乎?”李严笑问。   “然也。”文聘笑答。   “如此,当共进退。”除有同乡之谊,二人皆举家逃难至此,同病相怜,同船合命。出仕蓟国,上报君恩,下光门楣。才智得舒,一展所长。何乐而不为。   “可也。”二人遂并肩入内。   与此同时。楼桑太学坛,前院林荫大道。   南阳众学子,三三两两,围满报亭。目光急切,心中忐忑。   学期虽已过半,然为方便南阳学子,蓟王首开“特招生”。只需考试合格,便可入太学。学成之日,便是出仕之时。   今乃张榜日。南阳学子,皆跃跃欲试,翘首以盼。   少顷,便有入学名录,依次张榜于报亭琉璃壁中。   高居榜首者,乃“新野邓芝”。传闻不过半大少年,尚不及十五。   稍后,蓟王都,灵辉五重殿,大华室。   蓟王雄深雅健,挹彼注兹。待将各派精要轮番操弄,融会贯通。不知不觉,天光大亮。华室残香,余韵犹存。伴修女仙,穷尽毕生所学,负阴抱阳,冲气为和。终得圆满。   安长御领侍医,入室善后。   天光三殿女仙。除昨夜守备观天阁之寥寥数人,余众皆横陈榻上。围绕夫君,群芳吐蕊,次第开放。   “清香不用遮”,“艳艳玉开花”。   蓟王神光内敛,紫气东来。由女神医华妁,打理妥当。待将玉人轻置一旁,蓟王抽身下榻。入浴室,洗漱更衣。   步入北宫无极殿,众妃已恭候多时。   见蓟王丰神异彩,莹莹辉光。一夜仙修,必有所得。窦妃遂捧盘,落座身侧。与公孙王妃,相伴夫君左右。   “夫君仙法大成,‘乐气祛病’,延年益寿也。距‘入大乐定’,为时不远矣。”窦妃言有所指:“若能集百家之大成,当大有裨益。”   所谓“黄老赤篆,以修长生”,“情性之极,至道之际,是以圣王制外乐以禁内情,而为之节文。传曰:‘先王之作乐,所以节百事也。’”。传至今日,房中术共分八重天。蓟王距大成,一步之遥。   王妃笑问:“莫非又有仙门,自荐枕席?”   “正是。”窦妃笑问:“夫君知韩终乎?”   韩终为齐人。《列仙传》曰:“齐人韩终,为王采药,王不肯服,终自服之,遂得仙也”。   秦时赵高得传“韩终丹法”,不畏寒暑。《抱朴子》云:“又韩终丹法,漆蜜和丹煎服之,可延年久视,立日中无影。”   前汉时,有其后裔韩稚,越海而来。朝廷设“祀韩馆”礼待。   蓟王少时博览群书,身侧又多女仙,焉能不知此人:“莫非还有传人。”   “正是。”窦妃言道:“此人非同小可,乃前司空黄琼女黄景华也,传闻韩终授其‘岷山丹’,服得仙。号‘协辰夫人’。”   《云笈七签》:“黄景华者,汉司空黄琼女也。景华少好仙道,常秘修至要,后师韩君,授其岷山丹方,服之得入易迁宫,位为协辰夫人,领九宫诸神女,亦总教授之。” 第154章 以享司寒   秦汉以降,求仙问道,热忱不减。“长生”与“不死”,始终为帝王心愿。自武帝始封方士为官,方术大行其道。燕、齐方士应者甚多,均言有“不死药方”,能“与仙交通”。   淮南王刘安“鸡犬升天”之典故,亦足可说明,求仙问道,于时下早已深入人心。待到成帝建始二年(前31年)前后,全国共建六百八十三座神祠,皆由方士执掌。   至此,仙门各有归属,门派鼎立。   今汉继往开来。光武笃信谶记,更推波助澜,令各家仙门,日益兴盛,经久不衰。甚至有如太平道,欲求不满,竟铤而走险,欲一步登天。   蓟王应运而生,为终结乱世,三兴炎汉。举办群仙会,开立四方馆、四海馆、云台观邸,更有天光三殿女仙,共掌观天阁。各路神仙,纷至沓来。   “协辰夫人,所为何来?”刘备笑问。正如西王母派,上元、云华二夫人。“夫人”乃是仙门尊称。非言指人妇。   “闻夫君开立女校,置女博士。协辰夫人欲求重开祀韩馆。”窦妃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惠帝二年,时有道士,姓韩名稚,越海而来,云‘东海神使’。帝使诸方士,立仙坛于长安城北,名曰‘祠韩馆’。‘祠韩’,‘司寒’也。俗云:‘司寒之神,祀于城阴’。故立仙坛于城北,‘以享司寒’。”   “莫非,祠韩馆中皆女仙。”王妃问道。   “正是。”窦妃答曰。   见夫君无言。窦妃又道:“协辰夫人言,愿以门内术,助夫君早入大乐定。”   “如何?”公孙王妃一双美眸,凝视夫君。除女仙外,后宫妃嫔皆伴夫君修习。不求长生不老。能如云霞美人卢暒,“好养生,有少容”,足矣。   “司寒馆可立。”蓟王言道:“蓟国因水而兴。北方水神,正当其用。如此,船夫舟子,僦船出海,可立神主以拜之。”言下之意,不立“祠韩”。绝不将神格人化。   换言之,只祭拜冬神玄冥,究竟何人是玄冥,闭口不提。神格人化,兹事体大。正如南阳百姓,皆以蓟王刘备为东王父,而顶礼膜拜。可想而知。蓟王振臂一呼,必群起响应。   《左傳·昭公四年》:黑牡秬黍,以享司寒。注曰:“司寒,玄冥,北方之神。”另注:“据《礼记·月令》,司寒为冬神玄冥。冬在北陆,故用黑色。”又曰:“司寒,元冥,水神也”。   “当立馆于何处。”窦妃喜问。   “司寒之神,祀于城阴。”刘备言道:“可立馆于,南广阳港城北。”   公孙王妃心领神会:“山北水南为阴。南广阳港,扼巨马水南岸。港城之北,正当时宜。”   “如长姐所言,南广阳港居巨马水岸,何来城北之说?”窦妃想立于国都北城。   国中山水,皆在蓟王心中:“巨马‘水势巨大,如万马奔麟’。流经南广阳时,水岐成渚。人称‘北渚’。此渚,将南港水路,一分成二。船只左进右出,列队成行。北渚短小,虽不足以设泊位。然修筑馆舍,却绰绰有余。”   “北渚司寒。”窦妃似亦心动。   公孙王妃遂问:“协辰夫人何在?”   “暂居南港云台观邸。”窦妃答曰。   “可引来相见。”王妃言道。   “喏。”窦妃如愿以偿,餐毕自去。   公孙长姐,柔声问道:“小弟为何将协辰夫人,置于国都之外。”   刘备答曰:“非为房中仙术,只敬乃黄氏女也。”   协辰夫人黄景华,乃黄琼小女。   黄琼,字世英。江夏安陆人,今汉名臣,尚书令黄香子。历任司空、太仆、司徒、太尉等职,遍历三公。延熹七年,黄琼逝世,年七十九。获赠车骑将军,谥号“忠”。有子黄阁,官至仆射中郎将,有一女嫁刘焉父。孙黄琬,字子琰。亦是当朝名臣。中平初,出为右扶风,今已征拜将作大匠。   洛阳密报,少帝有意出其为豫州牧。讨平袁术,安定一州。   少时窦妃只身来投。居于楼桑老宅顶阁。后陆续有窦氏遗孤,避入楼桑。正因有此经历,将心比心。窦妃才对协辰夫人所求,甚是上心。   江夏黄氏,名满天下。若因故为董卓所害,悔不及也。   长姐言道:“既出名门,宜当礼待。”   刘备轻轻颔首:“灵辉殿中相见。”   如前所说,蓟王一人之力,无从灭神。与其让国人,各有所信,淫祀放滥,无福成灾。不如统一信仰。祭拜冬神玄冥。   协辰夫人携门下弟子北投,可谓正当适宜。   择吉日,蓟王与协辰夫人,灵辉大殿相见。   仙门绝色,出神入化。顾盼生姿,盈盈下拜:“妾,协辰,拜见王上。”   “免礼,赐座。”蓟王目光清洌无波。后宫称绝色者,何其多也。   “谢王上。”协辰夫人,悄然收敛。   “夫人举门来投,孤心甚慰。”刘备言道:“南广阳,有北渚。可立台馆。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妾,求之不得。深谢王上,收留之恩。”夫人感恩戴德。   “不必多礼。”蓟王悦色和颜。   若只行投靠,绝非协辰夫人所愿。不提西王母岁得门俸一亿三千五百万蓟钞,因而重建西王母国。便是诸如麻姑仙派,亦声名大振。   另有汉水女仙,延娟、延娱;旋波、提谟,玄天二女。皆是上古仙门。更有甚者,巫山神女亦出山相助,共赴巫山云雨。其中利害,可想而知。   于是,协辰夫人抱元守一,强忍羞意:“妾,愿自荐枕席,助王上‘深根固祗,长生久视’。”   刘备轻轻颔首:“夫人美意,孤焉有拒绝之理。”   闻此言,协辰夫人如遭洪钟大吕。飘飘然,心神俱醉。   来时忐忑不安,颇多自惭形秽。忽夙愿以偿,如何能不喜极而泣。   蓟王言道:“美人礼聘之,如何?”   “妾,敢不从命。”协辰夫人止泪再拜。   蓟王非但高居人主,更应东王公。位列仙班,指日可待。能与之相伴,协辰夫人焉能不感激涕零。   与罗马皇后,大婚在即。协辰夫人,可入媵伴嫁。具体事宜,自有少府操办。无需蓟王亲力亲为。   择吉日,蓟王命将作寺,登北渚实地勘测。修造司寒台馆,供奉冬神玄冥。   南广阳又得奇观一座。 第155章 万物之极   先闻蓟王立北渚司寒馆,供奉冬神玄冥。又闻协辰夫人,为媵伴嫁大秦皇后。   天下仙门无不震动。再细思量,北国供奉冬神,自无可指摘。   冬神亦是水神。船户纷纷于船上立神主,四时祭拜。待北渚司寒馆筑毕,其七重顶楼,上设琉璃暖阁,内置长明灯台。百盏枝灯,夜放豪光,远近可见,俗称“明光阁”。指引巨马水路来往船只,而名扬四海。   甚至有海船,不惜绕行。逆入巨马水路,赴司寒馆祭拜水神。乞求一路顺风顺水,平安抵岸。正如蓟国太医寺,专设义仓。凡大病痊愈,死里逃生者,送不多过一石之粮,遂成惯例。   比照义仓,蓟王许司寒馆,前殿神像下置奉箱。前来祭拜之信徒,无需携祭品。投钞一角,至多不过百角。以示心诚。   蓟王于国中,首开仙门受奉之先河。令其自养。   诚然。比起协辰夫人为媵伴嫁,受封灵辉美人。师门年可获岁俸千五百万。奉箱所得,不过九牛一毛。   奈何,蓟王只纳『名女仙』,高山仰止,遥不可及。能青史留名,如西王母派,巫山神女者,凤毛麟角。天下仙门,遂绝此念。   云台观邸,游方术士,络绎不绝。云台观,守邸丞,乃四海令左慈高徒葛玄。观邸建成之初,便有巫山神女入住。神女后入蓟王宫,并昆仑九仙,合奏《葛天八阙》。引九天玄女降入灵台,唤醒蓟王真我。   『蓟王灵台,由此“总万物之极”,而“知北游”』。   蓟王宫,灵辉殿。   洛阳逢初一并十五,行朔望大朝。蓟国十日一朝,称大朝会。固定于初一、十一、二十一,三日。称月初、月中、月末。   九九重阳,姻亲共聚,举国同庆。且九月初,又有秦汉和亲大典。故暑热褪尽,便有四方使节,陆续抵达。长安五十五国邸、楼桑蕃邸、南港十夷王邸、泉州大使馆,各处国宾馆,纷纷客满。   大朝会首当其冲,便是各国使节,入宫觐见。   蓟国君臣,皆轻车熟路。门下署并少府,亦无半分差池。“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既是国亲,必有国礼。四方使节,献礼丰厚。蓟王回礼更厚。西域来使,回岭南风物。岭南来使,回北国名产。诸如倭国列岛,回礼更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单国礼一项,开支便有亿钱。此还多出自王家产业,只算成本。若市中购买,当值十亿蓟钞。   同理,四方使节所携各国名产,千里迢迢,贩至蓟国,亦价高十倍。九月授衣,腊赐将至。蓟王不打算贩卖变现。悉数收入(少)府库,赏赐群臣。   对于名臣而言,奉明主之重要性,不言而喻。   蓟王公私分明,高薪养廉。故衣食住行,虽极尽舒适便利之所能。然各级官吏,泰然处之。安之若素,心无半分负担。   只因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轻徭薄赋,养贤纳士。蓟王行事,更无可指摘。   若奉昏君。一箪食,一壶浆,皆取自民脂民膏。心中岂无负担。忍不住进逆耳忠言,还令帝王反感。久必疏远。丞相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若朝堂之上,贤臣远遁,奸佞扎堆。熟之过也?   国主必难辞其咎。   许攸言,投其所好,不可投其所恶。足见君王之好恶,于一国之政,是何等之重要。上行而下效。灵帝好驴,争相仿之,于是驴同马价。   蓟王好胡慕仙。于是和合之风,遍吹巨马两岸。只因女仙“可望而不可即”。故凡夫俗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蓟王此举,于国何益?   “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   故“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我主,从不与民争利也。   众人皆服。王上仰摘女仙,乃不与民争妇也。   四方使节,皆由门下署负责。迎来送往,宴请会面,少府女官多有不便。   除去四方使节。三殿女仙师门,亦遣使来贺。   尤其蓟王立北渚司寒馆。门下女仙亦想入驻,受信众奉献。   问过协辰夫人,并无不可。于是司寒馆规模一扩再扩。如洛阳千秋观。三殿女仙门,各有所属。皆大欢喜。   然,蓟王有言在先。只奉冬神玄冥。   此亦无异议。   正如先帝造四百尺千秋观,百无禁忌,便是游方术士亦可入驻。   事实上,自秦汉以来,华夏诸仙,尚未形成神系。各门各派,多为求羽化升仙,长生不死。至于信奉何人,大同小异。无明确归属。蓟王奉冬神玄冥。北国之神,正当适宜。女仙自无异议。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自一拍两散,大将军何苗卧榻不起,整日以泪洗面。   声名下坠乃其次。关键是不能人伦,必为天下耻笑。身受奇耻大辱,何苗焉能咽下这口恶气。   闻尚书令许攸登门拜访。   思前想后,何苗咬牙相见。   “拜见大将军。”许攸乃出何进并何苗幕府。今虽为尚书令,然毕竟不是外人。   何苗问道:“朝野有何风闻?”   何苗所问,许攸焉能不知:“不堪入耳,大将军不听也罢。”   “唉……”何苗一声悲叹:“想我何某人,竟成洛阳笑谭。颜面无存矣!”   许攸答曰:“大将军万勿动气。且待痊愈,再做计较不迟。”   “董卓位列上公之首,手握十万精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伤好,又能如何?”何苗眼中厉色,一闪而逝。   却被许攸看得真切:“董太师亦知不妥,故将宫妃送还。为大局计,大将军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何苗闻言冷笑:“莫非尚书令此来,乃为劝和。”   “然也。”许攸再拜。   何苗悲愤难平,竟至泪流:“绝嗣之恨,不共戴天。”   许攸苦劝:“太师手握十万精兵,大将军自寻死路也。”   受言语所激,何苗拭泪喝骂:“董卓国贼,某必除之!”   许攸眼中精光一现:“大将军噤声,恐隔墙有耳。” 第156章 讨董联盟   何苗怒发冲冠,如何能听劝:“尚书令且回。恕何某不送!”   “卑下,告退。”许攸再拜起身,自出内室。   却听何苗于身后言道:“二月社会,刺董故事,莫非尚书令,竟已忘却。”   许攸闻声驻足。嘴角微微上翘,随之猛回身,疾步近前,跪伏榻下:“求大将军,留我性命!”   何苗阴森一笑:“董卓遇刺,迁怒社众。杀人无数,积尸成山。虎狼之心,可见一斑。尚书令转投门下,能得善终乎?”   “这……”许攸无言以对。   何苗又道:“董贼狼子野心,久必生异。世人皆知,天子乃出我何氏。恐天子心向何某,更恐为其所害,董卓必行废立。”   “大将军,明见。”许攸不料何苗竟有此等见识。   “料想。其中利害,尚书令已早知。”许攸之智,何苗自然知晓。   “不瞒大将军。卑下,确有此料。”许攸实言相告:“然又窃以为,只需蓟王在北,太师当恪守臣节,不敢僭越。”   “子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身受重创,闭门谢客,何苗似忽顿悟:“权臣废立天子,前汉早有先例。我朝更有大将军梁冀,毒杀幼帝。董卓先举唐姬,后必嫁女。结成外戚。那时,挟威废立天子,朝中还有何人可阻。且只需天子出自汉室,蓟王又能如何?”   许攸不由动容:“大将军深思远谋。卑下,始料未及。”   何苗摆手苦笑:“子远莫要说笑。某不过中人之姿。子远乃足智多谋之士。不过惮于董贼势大,明哲保身罢了。”   “卑下,惭愧。”许攸肃容下拜。   何苗艰难探身,把臂扶起:“家仇国恨,断难苟全。子远可愿助某,报仇雪耻。”   “卑下,遵命!”许攸掷地有声。   “好,好,好。”何苗强忍钻心剧痛,艰难起身,下榻行大礼:“当如何行事,还望子远教我。”   “这如何使得。”许攸急忙避让,小心扶何苗上榻。   待何苗熬过剧痛,许攸这才开口:“董卓手握十万精兵,进出洛阳,上下朝堂,皆有重兵护卫。故卑下窃以为,若要一举除之,当暗中笼络朝中重臣,尤其卫将军张济。”   何苗满头虚汗,苍白无血:“子远,所言极是。奈何卫将军张济,亦出身西凉。恐不愿与我等为伍。若暗通董贼,反受其害。”   许攸进言道:“卫将军虽出身西凉,然却是蓟王所举。且前大将军攻打南北二宫时,张济叔侄,居功至伟。故自视甚高,从不与董卓往来。若知董卓有不臣之心,张济叔侄必起杀心。”   略作思量,何苗点头道:“确如子远所言。张济叔侄,只尊蓟王,不敬董贼。且西凉武夫,向来桀骜难驯。先前,董卓不过后将军。张济已列卫将军。如今位居其上,焉能甘心。”   许攸又道:“另有左中郎将吕布,亦可笼络。”   “此人,亦是蓟王所举。”何苗轻轻颔首,又问道:“如何行事?”   “谋定而后动。”许攸答曰。   何苗微皱眉头:“俗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董卓手握十万精兵,若被其先发,悔不及也。”   果然中人之姿。许攸眼中轻视,一闪而逝:“董卓若不兴废立之心,不起不臣之意。众人又如何能识得,此人真面目。”   “原来如此。”何苗这便醒悟,转而又问:“当如何迫其先发。”   许攸高深一笑,这便附耳言道:“大将军只需如此如此……”   洛阳南郭。东罼圭苑,太师府,鱼梁台。   久未露面之骑都尉李肃,登台来拜。   仰见牛辅悻悻而出。李肃这便笑问:“中郎将何故闷闷不乐?”   见来人乃是李肃。牛辅冷笑:“许久未见,骑都尉安否?”   李肃笑容不减。待近身,偷塞千角蓟钞入其袖。   扫眼一看,牛辅面色稍霁。这便叮嘱道:“太师这几日,颇多愤懑。当小心言语。切莫延祸上身。”   “何以至此?”李肃追问。   “只因西园妃转送他人,太师夜不能寐。常迁怒旁人。”牛辅密告。   “多谢告知。”李肃自去不提。   待入殿内,果见董卓侧卧榻上。侍妾低声下气,果品散落一地。   “拜见太师。”   “噢。”董卓瓮声支应。   李肃不以为意,自寻侧席入座。   少顷,忽听董卓言道:“都尉何故至此。”   “卑下,乃出太师麾下。前来拜见,何须缘故。”李肃言道。   见他言语直白,不似作假。董卓遂睁眼相看:“自某调你守伊阙。便不常相见。今何故得闲。”   “回禀太师。卑下乃为大将军何苗事而来。”李肃答曰。   “哦……”董卓眼中厉色一闪:“早闻都尉与大将军颇为亲近。莫非乃为说客?”   “非也。”李肃答曰:“先前,大将军颇多示好之举,卑下难免意动。今太师居上公之首,手握十万精兵。卑下,焉能自寻死路。故求太师既往不咎,收留卑下。”   “都尉,‘真小人’也。”言罢,董卓已自行坐起。   李肃心领神会,离席跪地。取漆木钱匣,双手奉上:“太师恕罪。”   便有侍妾急忙接过。打开视之,又转呈董卓。   匣中正是琉璃宝钞千万。   董卓龇牙一笑:“都尉不过比二千石官,如何积下此等巨财。”   李肃如实答曰:“乃大将军所赐。”   “哈哈哈……”董卓旁若无人,放声大笑。满脸横肉,抖如筛糠。   李肃伏地赔笑,心知事成矣。   果然。笑罢,董卓大手一挥:“恕你无罪。”   “谢太师。”李肃再拜落座。   “宝钞千万,饶是董某亦难免心动。何况你乎?”董卓亦是真小人。   李肃慨叹:“何氏之富,叹为观止。”   董卓收敛笑意,居高下问:“干大将军何事,且说来。”   “喏。”李肃这便言道:“卑下新交一友,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大神通。故欲引来与太师一见。”   “何人?”董卓遂问。   “『青牛师』封君达。”李肃答曰。 第157章 至人无己   “此何许人也?”董卓竟不知。   李肃答曰:“封衡,字君达,陇西人也。服黄精五十余载,又入乌鼠山,服錬水银,百余岁往来乡里,视之年如三十许人。常骑青牛,闻人有疾病时死者,便过与药治之,应手皆愈。不以姓字语人,世人识其乘青牛,故号为青牛师。”   “竟有如此神通。”闻应手皆愈,董卓果被触动:“人在何处?”   “数年前上洛。与甘始、东郭延年,同入千秋观。凡此三人,皆百余岁及二百岁也。并著于世,共号‘三师’。”李肃又答。   见董卓沉思不语。李肃又进言道:“若能请动青牛师入府,为大将军诊治……”   “闻方士性多清高,不与时同。且无旧交,如何相邀?”董卓身居高位,恐为其折辱。有损颜面。   “人活一世,必有所求。”李肃笑道:“多年前,封君达闻鲁女生得《五岳真形图》,连年请求,女生皆未见授。并告节度(适可而止)。”   “鲁女生,又是何许人也?”董卓皱眉发问。   “鲁女生者,长乐人也。服胡麻饵术,绝谷八十余年,甚少壮,一日行三百余里,走逐麞(獐)鹿。乡里传世见之二百余年。入华山中去,时故人与女生别后五十年,入华山庙,逢女生,乘白鹿,从后有玉女数十人也。世称『白鹿师』。”   稍后,北周庾信《谢明皇帝赐丝布等启》:“是知青牛道士,更延将尽之命;白鹿真人,能生已枯之骨。”便是指此二人。   “白鹿师,又有何所求。”董卓耐着性子追问。   李肃答曰:“欲求蓟国华大夫之《青囊经》一观。”   “唉……”董卓长叹:“蓟国神医,焉能为我所有。”   李肃言道:“或也未尝不可。”   “何出此言。”董卓遂问。   “华大夫有一女,名唤华妁。自幼得父真传,医术精湛。今为左令,掌王宫医药。”李肃言道:“虽贵为二千石宫官,然华大夫却有意将女许配蓟王。九月初,蓟王和亲秦后。闻有女仙协辰夫人,为媵伴嫁。此乃天赐良机也。”   董卓疑道:“莫非,再行赐婚?”   “然也。”李肃续言道:“蓟王身负盛名。先前和亲,事出有因。再行和亲,殊为不易。卑下窃以为,待结亲秦后,蓟王恐难有和亲之举。”   “请陛下赐婚,当非难事。”董卓言道:“先前赐婚,多为贵人。华妁亦为贵人乎?”   “当为贵人。”李肃答曰:“若无大恩,恐难如愿。”   “如何施为?”董卓追问。   “先赐其女婚,再命其父献书。何其易耳。”李肃早有定计:“自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朝廷求其《青囊经》收藏兰台,华大夫当不会见疑。”   “嗯。”董卓轻轻颔首:“如马氏、安氏等,皆封县主。华妁,亦循此例乎?”   “理当如此。”李肃素知董卓吝啬寡恩:“先前,安贵人汤沐邑,已毁于南阳大水。蓟王无小事。借赐婚,再取一县予之。陛下当可安心。”   “华大夫,家乡何处。”   “乃,沛国谯县人。”   “既在沛国,如何另封。”董卓摇头。   李肃早有准备:“沛国自不可分。然卑下窃以为,华大夫自幼云游四方,天下无处不故乡。亦无需拘于谯县。再者说来,封君汤沐浴,亦无需择选故乡。先前马氏之滎阳,安氏之淯阳,皆如此。”   “也罢。”董卓已有决断:“取《青囊书》换《五岳图》,再以此图,换青牛师出手,为大将军疗伤。”   “太师明见。”李肃心中暗喜。   “速速去办。”董卓言道:“陛下当面,自有某去说。”   “喏。”李肃遂领命去。   之所以大费周章,不惜再封一县。只因董卓亦不愿与何氏结怨。若能令大将军重拾人伦,势如水火之关系,或可转圜。再者说来,关东郡县,已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亦不足惜。   朝野上下皆心知肚明。唯有据拥大义,稳坐天子大位,万里江山,方不易主。至于郡县残破,万民饥流。于时局而言,皆是其次。   只需灭合肥侯割据。江山一统,铸剑为犁。不出数代,便会恢复生机。黎庶譬如草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何必在意。   故而:君为贵,社稷次之,民为轻。   少帝并新帝,及文武百官,皆如此着想。   然蓟王却反其道而行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正因君轻,故当不当皇帝,对蓟王而言,并不重要。   说到轻重缓急,深入浅出。   自蓟王兼得诸女仙门之精要,房中术修至七重天『乐气祛病』:“夫房中之术,其道甚近,而人莫能行。其法一夜御十人,闭固为谨。此房中之术,毕矣”。   “但能御十二女而不得施泄者,令人不老,有美色”。“若御九十三女而自固者,年万岁矣”。“能百接而不施泻者,长生矣”。   以此类推,蓟王足可称“不老”矣。距“百接入长生大乐定”,仅一步之遥。   然行百里者半于九十(三)。   后期升术,何其狭也。   除去勤学苦练,兼容并蓄,日益精进,别无捷径。   一般修习者,至多炼至长命百岁,鹤发童颜。能长生不老,凤毛麟角。且只见于传说。不足为信。   然蓟王之与众不同,便在于觉醒真我。已成“至人”。   《庄子·逍遥游》有载:“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齐物论》又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冻结)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   《荀子·天论》:“故明於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故先『知北游』,而后『逍遥游』。   正因大道至简,知易行难。故蓟王博采众长。集天下名女仙,以证大道。   此与包罗万种,百家一统,一脉相承。   蓟王行事,内外如一,互为表里。磊落之明主也。   南宫玉堂殿。   “赐婚蓟王?”少帝闻声停笔。 第158章 太后有疾   “然也。”得董卓重金贿赂,史夫人遂代为进言。   “何故之有?”少帝追问。果然蓟王无小事。   “只因太师欲求青牛师,为大将军疗伤……”史夫人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少帝不禁慨叹:“太师渐露权臣之姿也。”   史夫人又言道:“妾,窃以为,此亦是朝堂之福。”   “何以见得?”少帝反问。   “权臣远甚贼臣。”史夫人一语中的。   少帝幡然醒悟:“阿母,言之有理。”   史夫人又道:“赐婚蓟王,断不可失礼。”   “当循旧例。先封华妁为县主,再赐婚蓟王。”少帝言道:“安贵人汤沐邑毁于南阳大水。今再择一县补之,正当适宜。”   “陛下明见。”史夫人叹道:“如此,蓟王当涣然冰释。”以己度人,一县汤沐尽毁。蓟王焉能不怒。息事宁人,共克时艰,亦是明智之选。   “阿母所言极是。”少帝亦觉心安。   史夫人再进言道:“陛下封蓟王为尚父,故赐婚之事,当请太后代劳。”   少帝心领神会:“阿母所虑周全。”   “妾,不敢居功。”史夫人百万蓟钞入手,何须邀功。   少帝微微一笑,并未说破。俗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史门细作,亦需打点。史夫人敛财有术,生财有道。亦是少帝乐见。   这便命黄门令左丰,入西园通禀太后。   左丰不敢怠慢,轻车入园,登千秋殿,于轩下传语长乐太仆赵忠。   赵忠亦是一愣:“敢问少令,陛下何意?”论名声,华妁远不及其父华佗。其人如何,二宫一无所知。且久侍蓟王身侧,如前左国令士异,收入宫闱,何其易耳。何必多此一举。其中必有缘由。   入殿通禀前,赵忠自当问个明白。   左丰便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赵忠慨叹:“太师竟能有此举,令老奴始料不及。”   “奴婢亦有此感。”左丰亦叹。   “少令稍待。”赵忠遂入殿通禀。左丰只需殿前静候便可。   赵忠趋步近前,将陛下所托,娓娓道来。   “嗯?”帘内何后,颇觉意外:“董卓身旁,必有高人指点。”   “莫非是尚书令许攸。”赵忠想起一人。   “尚不得而知。”何后眸生异彩:“董卓若如此行事,当为权臣也。”   略作思量,赵忠已会其意:“先前皆言,太师一介贼臣耳。若为权臣,乃社稷之福也。”   何后轻轻颔首:“我儿远不及元服,便急于亲政。故朝野颇多非议。董卓高居上公之首,若能为权臣,当可令百官肃然,群臣禁口。只可惜……”   何后话锋一转:“且回陛下,赐婚之事,朕应下便是。”   “喏。”赵忠并未多言,自去传话不提。   赐婚非同小可。事关蓟王,断不可等闲视之。且事必先有因,后有果。无缘无故,为何赐华妁如此大婚。   不日西宫便有消息传出。太后自入园守丧,积郁成疾。先前得王母并神女降入园中,充盈仙气,故无大碍。今忽闻大将军何苗,身受重创,恐至绝嗣。急血攻心,遂一病不起。   太医束手无策。眼看朝不保夕。长乐太仆轻车入函园,求救函陵令鲁肃当面。   鲁肃不敢怠慢。遂将太后病症,六百里发回。   蓟王遂召二位太医令,华佗并华妁父女,入殿会诊。   华大夫观后,面露疑色:“闻洛阳太医令张奉,能剖腹取子,足称良医。奈何太后小疾,竟久治不愈。”   “太后何疾?”蓟王问道。   “女子‘带下瘕聚’之症。”由华妁答曰:“带下,乃指赤白带。瘕聚则与《黄帝内经·灵枢·水胀篇》所说‘石瘕’,为同一病证。病机乃‘寒气客于子门,子门闭塞,气不得通,恶血当泻不泻,衃以留止’而成。其治法为‘可导而下’。药谓『坐导药』,其病在胞(子宫)中,故用坐药以导下之。”   白带异常,月经不畅。   华佗又补充道:“然太后完璧产子,与一般妇人稍有不同。可以‘针刺’,导而下之。”   幕府中丞贾诩,微微一笑,起身奏曰:“因患妇人杂病,太后恐为避嫌,不欲太医令近身施术。且宫中又缺女医,故久成顽疾。主公何不命左令,亲赴洛阳,入宫为太后施术。”   蓟王言道:“如此,左令可愿赴洛阳一行。”   华妁起身奏曰:“遵命。”   事不宜迟。蓟王命人备下快船。由横海舰队,一路护送抵京。   华妁收拾药箱行囊,奔赴南港。中书令赵娥亲自送行。叮嘱道,去去便回。   华妁言,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当可痊愈。   华夏妇科,源远流长。   中医开山鼻祖之《黄帝内经》,对妇科论述,亦有开创之功。   如《素问·上古天真论》:“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五七,阴阳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   将女子一生,记述完备。   张仲景《金匮要略》载有“妇人妊娠”、“妇人产后”、“妇人杂病”三篇,内含论二首、脉证三十一条,方三十一首。其中三分之二以上方剂,沿用至今。如胶艾汤、桂枝茯苓丸、枳实芍药散、半夏厚朴汤、温经汤等,均为妇科习用之名方。   只恨《青囊经》未能留存。张仲景既有此术,华佗又岂居其下。   更恨五胡乱华。多少诸夏奇技,就此消亡,十不存一。后世只闻其名,不得其法。   得蓟王麒麟降世,何其幸也。   洛阳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李肃便服入内,信步登临三楼春晖包房。   推门视之,正主已恭候多时。   “子远,别来无恙乎?”李肃含笑行礼。   房内东主,正是新任尚书令。 第159章 蝉蜕龙变   比起李肃自来熟。许攸却倨傲许多:“见过都尉。”   素知许攸眼高于顶,李肃悄然改口:“见过令君。”   “请入座。”   “请。”   宾主落座,李肃言道:“幸不辱命。”   “都尉成大功一件,日后必得厚报。”许攸云淡风轻。   见许攸字里行间,颇多晦涩难明。李肃咬牙追问:“敢问令君,琉璃宝钞,自何处得来?”   许攸微微一笑:“自来处来。”   “这……”李肃焉能甘心:“在下斗胆。董太师与何大将军交恶,不正是我等所盼。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反行劝和,却是何故?”   许攸笑道:“都尉只知鹬蚌,不知黄雀乎?”   “哦?”李肃略作沉思,这便问道:“莫非是‘黄雀伺蝉’之计也。”   “天机不可泄也。”许攸故作神秘:“都尉稍安勿躁。只需坐等,蝉蜕龙变,易主江山。”   见许攸不似作假,李肃这便心安:“待江山易主。幸与令君,从龙而变,鸡犬升天。”   “好说,好说。”   二人四目相对,抚掌而笑。心有戚戚焉。   函园阳港。   横海左艂(锋)舰队,护佑公署医船,停入泊位。   太医左令华妁,车驾登岸。军门都尉华雄领麾下具装精骑,一路护入西园。   华妁冠履宫装,素纱遮面。轩下除青丝外履,只穿薄纱内履入殿。原来,素纱足衣,薄如蝉翼,不宜外穿。故在宫中往来行走,多于足衣外另穿一双薄底纱履。因只在宫内行走,故称内履,或衬履。若需出宫行走,可于薄纱内履外,再套一双青丝外履。如此,只需除外履,便可入室。既便捷舒适,又一尘不染。内外皆宜。   合称“子母履”。   用料上乘,做工精湛。双履嵌套,轻薄如无物。尤其内履,形如后世短筒袜靴。包裹双层襌纱,若隐若现,朦胧微露。随女医官轻盈步履,于裙摆之下,惊鸿一瞥。   饶是久居深宫,见多识广如长乐太仆赵忠,亦不由暗自惊心。蓟宫风情,“足”见一斑。   赵忠暗自收拢心神,目不斜视。引女医官入长秋后殿,太后寝宫。   “下臣华妁,叩见太后。”   “免礼。”帘内太后,轻声言道:“有劳左令。”   “不敢。”华妁言道:“请太后许下臣,入帘一观。”   “也好。”太后确有顽疾。   华妁遂入帘诊断。   见其体态欣长,眉黛青颦。尤其一双美眸,双瞳剪水,映影浮光。必是蕙质兰心,秀外慧中。太后心中甚喜。   便行赐婚,亦不辱没蓟王。   少顷,华妁已出诊断。正是“带下瘕聚”之症。   再深入诊视,太后果是完璧。若用『坐药』栓剂以导下。必损其贞。故需于脐下,施以针刺。子门受激重张,于是气血得通。胞中留止恶血,随之泻下。一通百通,术到病除。   待恶血流尽,再以琉璃筒针,小心注药入子门。待溶解栓凝衃(pēi)血,淅沥而出。太后隐疾尽去。   再用补药调理滋阴。待血气充盈,自然痊愈。   如华妁所言。不出十日,朱唇粉腮,玉软花柔。   太后对镜梳妆,四射艳光。   重赏华妁,却被婉拒。   太后言:“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不知左令,何所求?”   “下臣,并无所求。”华妁答曰。   太后轻轻颔首:“闻华大夫只左令一女。今虽为二千石宫官,然你我女流之辈,终归要鸾凤和鸣,比翼双飞。”   “太后明见。”华妁心头忽如鹿撞。   “既如此。朕便做主,许配蓟王如何?”言及此处,太后眸中,一时复杂难明。   “这……”华妁虽不知太后暗中设计,然心头惊喜交加,断难言语。   “左令之心,朕已尽知。”太后已收拢心神:“传朕谕,封华妁为吴房君,赐配蓟王。”   “老奴遵命!”长乐太仆赵忠趋步入殿,五体投地。趁机耳语:“左令此时不谢恩,更待何时。”   华妁幡然醒悟:“下臣,叩谢太后!”   “吴房有棠谿亭”。又“韩卒之剑戟,皆出於冥山、棠溪、墨阳、合伯膊、邓师、宛冯、龙渊、太阿,皆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坚。”   先前,宋奇并郭嘉,巧设凤凰于飞之计,尽收江夏赵慈残兵。将棠谿匠人城,收归己用。今汝南兵甲,多产于此地。尤其宋奇受雇于洛阳子钱家,今拜鲁国相。领河南黄巾屯田。屯田军士,所披兵甲,皆出此地。淮泗八国,亦如此这般。   今太后将吴房一县,封与华妁,必知其中利害。   消息传回。饶是蓟王亦被惊动。   遂专开朝议。   “太后何意?”   中丞贾诩,起身奏对:“回禀主公,太后乃投桃报李也。”   “为何是吴房县。”蓟王又问。   “今南阳被毁,工匠北上。吴房所造坚甲利兵,最近淮南。与其被关东群雄所夺,不如授予主公。”贾诩答曰。   殿中重臣纷纷点头。然蓟王却不为所动:“太后顽疾,华妁应手治愈。先封县主,再赐孤婚。当中疑点重重,不可不防。”   右相耿雍起身奏报:“主公无需见疑。先前,华大夫献『九九归原丹』并『九九驻颜膏』,令二宫太皇圣心大悦。遂赐位特进,首开国中万石高俸。今有左令,巧施妙术,为太后除顽疾。封县主,亦是情理之中。”   蓟王仍不置可否。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如何可被轻易蒙骗。   郭嘉起身奏道:“事出必有因。洛阳何所求,主公何不静观其变。”   “如此,也好。”郭嘉之智,不下贾诩。二位谋主,皆如此说。蓟王自当信赖。转而言道:“华妁既封县主,又久居孤身侧,断不可亏待。”   右相奏曰:“当以贵人礼聘之。”   “九月和亲,再增贵人礼。”蓟王从谏如流。   “主公明见。”群臣附和。   秦汉和亲,仪制非常。婚后,秦后鲁琪拉,仍尊“皇后”。为与之相配。二宫太皇,并下诏命:尊太妃范氏为“(蓟)王太后”,王妃公孙氏为“(蓟)王后”,与秦后,并金章紫绶。余下王妃、贵人,皆金印绿绶,美人银印青绶。   以此类推。 第160章 成人之美   太后此举,煞费苦心。   素有顽疾,亟待诊治乃其一。行『反·投桃报李』,求取《青囊经》乃其二。将兵甲重地,吴房县封于华妁,以弱淮南乃其三。   还有最重要一条。华妁亲自施术,亲眼所见。太后完璧产子,并未失贞。   得太后如此厚恩,必心生感激。至于华妁,如何回禀蓟王。当可预见。   华妁去而复返。短短十余日,已贵为一县之主。尊“吴房君”。   入宫洗漱更衣,述职蓟王当面。   北宫,瑞麟阁。   “一路辛苦。”蓟王笑道。   “幸不辱命。”华妁娇羞无限。颌首低眉,不敢仰看。   “太后可有口谕。”蓟王笑问。   “太后言,宫中庸医,碌碌无为,欲求家父《青囊经》,与众太医一观。”华妁答曰。   “只为《青囊经》乎?”太后所求,反令蓟王更生疑。大费周章,只为求书?   “然也。”华妁又答。   “医者父母心。华大夫当不会藏私。”蓟王言道。   “主公所言极是。”华妁收拾心情,恭声答曰:“此书,家父正欲刊印成册。先献书于洛阳,亦无不可。”   “如此,甚好。”公事毕,蓟王又言及私事:“太后赐婚,非同小可。你我虽为君臣,实则情同手足。如何作想,宜当直言。”言下之意,若不愿意,亦不勉强。   “主公当知。臣虽为医令,实则侍医也。主公临幸诸妃,皆臣侍奉左右。亲密如斯,今生已不作他想。”华妁柔声答曰。   “如此,甚好。”刘备亦知,毕竟男女大防,授受不亲。华妁虽为医令,实则女侍(医)也。侍奉左右,常伴床榻之侧,自与一般女官不同。   收入后宫,实属常情。   何况后宫女官,多为妃嫔兼任。华妁为贵人,亦可领太医左令之职。   华妁得太后厚恩。华大夫焉有拒绝之理。遂六百里将亲笔手抄《青囊经》,献书朝堂。   少帝终偿所愿。命史夫人,暗将《青囊经》转送董卓。董卓又交由骑都尉李肃,奉书请白鹿师出山。传授青牛师《还丹诀》并《五岳真形图》。   如此一来二往。封君达得偿所愿。遂夜入大将军府,为何苗施术。   虽遭重击,一拍两散。本以为鸡飞蛋打。岂料覆巢之下,竟有完卵。二去其一,生机尚余一半。当真,不幸中之大幸。   何苗亲眼所见,涕泗横流。悲喜交加,痛并乐极。   封君达并甘始、东郭延年,三人名声鹊起。洛阳权贵,列队来见。千秋观前,人马如龙。何其壮观。   至此。青牛师封君达,出入千秋观,始置左右二侍者。一负书岌,一携药笥。内有容成(子)养气术十二卷、墨子隐形法一篇、灵宝卫生经一卷。笥有炼成水银霜、黄连屑等,不一而足。   饶是太后,亦在千秋殿中,宴请三人。   更助千秋三师重名。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后院,霞楼。   知何苗病愈,尚书令许攸,登楼拜见:“拜见大将军。”   “子远不必多礼,速座。”自得保完卵,何苗重拾心气,再无死志。调养生息,日渐好转。   闻其声音浑厚,许攸心中了然。遂近前落座。   何苗临窗高卧,眺望洛阳二宫,似自言自语:“某之事,子远已尽知否。”   “卑下,略有耳闻,故来道喜。”许攸如实答曰。   “二余其一,何喜之有?”何苗面无表情。   “终归得一线生机。”许攸劝道。   “哼!”何苗嗤鼻一笑:“故为长远计,董贼必除之!”   一切皆不出许攸所料。然却假装大惊:“太师煞费苦心,请青牛师为大将军治病。大将军,不知感恩乎?”   “某身受重创,便拜董贼所赐。何来恩义,又何须感恩!”何苗怒道。   “这……”许攸无言以对。   “尚书令可有妙计,助我锄奸。”何苗问道。   正如许攸所料。何苗其人,本是混吃等死,无胆鼠辈。身受重创,心灰意冷。所谓报仇雪恨,不过一时意气,断难久持。如今重拾生机,反激报仇之心。   “卑下,确有一计。”事到如今,许攸亦无需隐藏。   “计将安出?”何苗求问。   “大将军,可知‘要离刺庆忌’乎?”许攸徐徐起身,近前言道。   “要离,杀妻残身,行苦肉计。”何苗焉能不知:“背后一击,杀庆忌于江上。”   “要离灭家以效功。”许攸言道:“大将军今比要离,何如?”   一语惊醒梦中人。何苗翻身下榻:“杀妻残身!”   “然也。”许攸又进诛心之言:“若取信董卓,仍需‘杀妻’也。”   “西园妃。”何苗心领神会。   许攸轻轻颔首:“大将军与董卓之争,乃因西园妃而起。事后,董卓虽尽数送归。然心中怨恨必生。唯有杀之解恨,董卓方可深信。”   “美人如玉,确是难舍。”何苗话锋一转:“然为报残身大仇,杀之亦不足惜!”   许攸眼中厉色,一闪而逝:“西园卫中,可有死士。”   “上军校尉伍孚,质性刚毅,勇壮好义,力能兼人。可为死士。”何苗脱口而出。   “如此,待大将军与董卓,化干戈为玉帛,重归于好。再引伍孚,与董卓结识。伍孚乃西园上军校尉,拱卫太后,董卓必不敢轻视。暗令伍孚阿附董贼,待觅得近身之机……”许攸拳掌,重重相击:“则事成矣。”   “妙计!”何苗切齿言道:“便行苦肉计。先与董贼,阿谀曲附。待其不备,一剑刺死!”   “若一击而中,除大汉贼臣。大将军执宰朝廷,指日可待。”许攸伏地下拜。   “哈哈哈……”何苗面色狰狞,仰天狂笑。   却不见许攸跪伏在地,嘴角正微微翘起。   数日后,太师府,鱼梁台。   董卓失西园妃,辗转反侧,夜不安枕。再想何苗重获生机,必行苟且之事。更添愤懑。   便在此时,心腹牛辅登台来报:“禀太师,大将军遣人送礼。言,谢太师‘成人之美’。”   “嗯?”董卓先是一愣,又龇牙一笑:“且抬上来。”   “喏。” 第161章 汉祚复兴   蓟王都,北宫,合欢殿。   随悠扬钟声,响彻全城。刘备轻轻睁开双眼。   怀中美妇,亦轻提眼帘。奈何一夜承欢,无力起身。公孙王后逢休沐,行上食礼。同牢合卺,与王同宿。   今日休沐,刘备亦不心急。待天光大亮,王后稍稍恢复些气力。轻轻睁开美眸,柔声催促。刘备这才徐徐抽身。   吴房君华妁,已恭候多时。   清洗热敷,善加打理。服侍蓟王披衣,恭送入浴室。华妁退出殿外,再等王后起身。   沐浴更衣,入无极殿用膳。再登瑞麟阁,理毕政务,与群妃伴游不迟。幕府、封国,双轨并行。两套班底,英杰辈出。“治大国若烹小鲜”。果不其然。   《韩非子·解老》:“事大众而数摇(动)之,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烹小鲜而数挠(翻动)之,则贼其泽;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故曰:‘治大国者若烹小鲜。’”   言下之意,国策方针,一经确立,切忌朝令暮改,万勿左摇右摆,劳民伤财。   或有人言,国策有失,却不行亡羊补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是明主乎。   首当其冲,国策方针如何确立。如蓟王这便,历经二十载,取长补短,裁弯取直,去伪存真,去芜存菁。乃至放之四海而皆准。遂成国策,何言“不可为”。   万事需逐其根本,切莫断章取义。   待蓟王入阁。士贵人、宋贵人、马贵人、安贵人,皆在。诸如邹美人、杜美人、冯美人等,亦在。   自王妃尊王后。偏妃亦升王妃。故蓟王后宫,再无偏妃或侧妃封号。王后、王妃、贵人、美人、御姬、宫女、宫婢。另有宫官,品秩不等。   宫婢名义上低于宫女。实则多为妃嫔陪嫁之媵妾。俗谓“向阳花木易为春”。有代女君侍寝之权。   话说,前汉宗室,景帝六子,今汉光武帝刘秀并更始帝刘玄五世祖,长沙定王刘发,母唐姬本是程姬侍女。景帝还是太子时,召幸程姬,程姬因月事不能侍寝,遂将侍女唐姬梳妆打扮,送入寝宫。景帝酒醉,以为是程姬,春风一度生下刘发。后遂将女子月事,称之为“程姬之疾”。   只不过,蓟宫召幸,皆是七妃。且逢不宜,则会轮替。故陪嫁媵妾,并无机会侍寝。君王之妾,亦非常人。宫婢领三百石家俸。家中父兄,亦有民爵傍身。宫人品秩不等,二百石,至百石宫俸皆有。   诚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待蓟王百接长生,终归能得偿所愿。平日击鞠赛马,机织女红。入东宫照看诸王子,亦乐此不疲。   蓟王春秋鼎盛,尚不及而立。若能长命百岁,足余七十载光荫。今汉不过二百年。再续二百年江山,于蓟王而言,何其易耳。   协辰夫人黄景华,如愿入媵伴嫁。举门迁入蓟国,暂居云台观邸。待北渚司寒馆筑毕,再迁入馆中为国祭祀。   今汉求仙问道,蔚然成风。如前大将军窦武妹,窦琼英。太尉黄琼之女,黄景华。皆出身勋贵世家。却“少好仙道”,“密修至要”。足见一斑。   协辰夫人为何自荐枕席,举门来投。蓟王问过方知。   原来,乃因“卯金刀刘,汉祚复兴”。   秦汉之交,谶纬之学兴起,宣扬刘氏具天命。如《春秋演孔图》:“卯金刀,名为‘刘’,赤帝后,次代周。”待两汉之交,光武中兴时,亦出“刘氏复起,李氏为辅”,“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之谶语。   而新莽末年,始流传之“刘氏复起”之谶记,自蓟王麒麟天降,南征北战,并土开疆,尤其万舟并发,救回南阳“帝乡”百万之众后。今又,再度出现。   “汉祚复兴”、刘氏“系(继)统先基”。尤其“汉祚复兴”,此谶记遍及十三州街巷闾里。刻印九州名山大川。   “卯金刀,汉祚兴”。遂为天下,所津津乐道。   协辰夫人言,蓟王应运而生,乃天命所归。   从龙之功,登仙大道。如此巨利,如何能轻弃。   一言蔽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仙门虽与世无争,然亦有所求。白日飞升,羽化升仙,便是终极追求。   利益利益,先利后益。蓟王累次和亲,焉能不知。   于国有益又力所能及。何乐不为。更何况,蓟王从不与民争利。   是故“受大者不取小”。   休沐日批阅,多是十万火急并积累书信。由一众瑞麟阁学事史,依次诵读。蓟王口述,学事史秉笔回复。瑞麟阁女博士、女史,多为顾问应对,从旁答疑。   书毕,交由瑞麟博士,确认无误。再由蓟王亲笔签署。封函发出。   凡刘氏宗亲,旧时好友,门籍属吏,皆可向蓟王上疏。便是刀笔小吏,如遇急迫,亦可奉书直谏。可想而知,五日书信积压,何其多也。   往来书信,还需抄录归档。凡书写抄录,皆由女学事史掌管。   “夫君且看。”士贵人似有发现。   “何人上疏。”刘备笑问。   “乃王子馆兼太学坛博士双祭酒服虔。”士贵人答曰。   刘备这便取来一观:“太学生,多‘自耕读’,为‘实习生’。然‘术业有专攻,得道有早晚’,有一二载便学成出仕,然亦有三五载,仍在苦读。‘官’谓学仕官之事,‘学’谓习学六艺,此二者俱是事师。故臣窃以为:三年实习生,可为‘备吏’,称‘学吏’乎?”   所谓备吏,便是指“后备吏”。   《三国志·吴书·歩骘传》载,歩骘向孙权上疏:“窃闻诸县并有备吏,吏多民烦,俗以之弊。但小人因缘衔命,不务奉公而作威福,无益视听,更为民害,愚以为可一切罢省。”据此可知,时下县寺中,已有“备吏”存在。   居延汉简亦载:“二百桼(七)十后备吏骑士胜敞。”据此认为“后备吏”,当为“边塞低级吏员之后备者”。   换言之,前汉已有备吏。   “学吏”乃备吏之一种。   太学生专立名籍。一旦入学,即可除徭役。学成可入仕途。高者以补郡县吏,次为孝弟力田。不一而足。   服虔上疏,三年实习生,转为学吏。   须知,学吏亦是吏。即便百石,亦可得民爵。授予良田美宅,坐享蓟国爵民之一切便利。与“实习生”,不可同日而语。 第162章 绳之以法   “夫君以为如何?”士贵人笑问。   略作思量,刘备斟酌言道:“利弊各半。”   马贵人亦道:“诚如夫君所言。若实习三年,便可为备吏。恐被碌碌无为者所用。更为国中唯利是图者所乘。如此,只需穷尽所能,送子入学坛。不出三五载,便可坐享其利。长此以往,吏治败坏,纲纪无存。”   刘备轻轻颔首:“此亦是为夫心中所患。蓟国五学,各司其职,各尽其用。若凡入太学坛,便可为吏。众皆争入仕途。余下诸学,当难有寸进。尤其门学、科学,更无人问津。”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人皆向好,学优则仕。”宋贵人一语中的。   安贵人却言道:“蓟国五学,入学皆需考试。若得通过,必有真才实学。便有唯利是图者,欲乘机入学,亦需家中子弟,能过考试之关。”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将国之命脉,系于入学考试一途。”蓟王言道。   选吏之重要,蓟王焉能不知。   “如此,当作何批复。”士贵人遂问。   “再议。”慎重起见,刘备暂且搁置。待时机成熟,再开朝议。   “喏。”奏疏乃由瑞麟阁女博士秉笔。与书函不同。   待批奏毕。士贵人有感而发:“夫君取贤用能,多不以时岁论处。”   阁中美人,巧笑倩兮。皆心有戚戚。   蓟王娶长母之妻,足见一斑。国中多少年长吏,亦一脉相承。   蓟王言道:“年岁积累,固然重要。然天资绝伦,亦不可或缺。吏治乃国政之基石。常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凡举新措,必谨慎以待。断不可等闲视之。若开备吏之口,恐成溃堤之穴也。不可不防。”   俗谓“绳之以法”。法,天下之平也。若无王法,如何明断是非、明辨善恶。类似入太学满三载,便可自动晋升备吏。坐享其成,绝非蓟王所愿。   “夫君明见。”众美拜服。   蓟国高薪养廉,三食君俸。蓟王轻财重义,天下豪杰。如何会吝惜钱财。正如北海一龙出仕。食禄依秩足予。管宁视钱财如无物,俸禄丝毫不减。华歆惜财如命,俸禄分毫不增。品秩便是“准绳”。   只取年限为绳,弊端自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更何况,百石少吏,乃吏治之根基。若根基败坏,乃至吏治无存,大厦将倾。国将不国。   蓟王以为,年限次之,德才居首。   王子馆兼太学坛,博士双祭酒服虔,只言其一,故蓟王不取。亦因言中其一,故蓟王暂且搁置,未当即驳回。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蓟王向来如此。   何为明主,知微见著。   稍后,博士双祭酒服虔,求问儒宗郑玄。   “主公何故搁议?”   郑玄笑叹:“子慎既善‘春秋’。岂只言春,不知秋乎?”   “愿闻其详。”服虔求教。   “我主,光融天下,明以照奸。何为明?日月并天也。故天有日月,地有阴阳,人有善恶。实习满三载,便可为吏。若知此举,国人必穷尽所能,入太学坛。五帝之学,诸学皆废,与国无利乃其一。诸多阿谀结党之辈乘机混入,吏治放滥乃其二也。吏治放滥,国政无存,倒行逆施,亡国之祸乃其三矣。”郑玄答曰。   “原来如此!”服虔幡然醒悟:“我只观其利,未见其害也。”   “我主,乃不世之英主也。切记,三思而后行。”郑玄谆谆善诱。   “惭愧之至也。”服虔仰天长叹。   无怪凡有内外诸事不决,蓟王首问儒宗。正因儒宗,兼容并蓄,从不以偏概全。   蓟王窃以为,于实习生之上,再立备吏,亦合情合理。然如何施为,又如何舍取,一时尚无定论。故暂行搁置不提。   洛阳,南宫,玉堂殿。   董太师龙行虎步,拾级而上。   阶上百官纷纷避让行礼。   仰见大将军何苗,媚笑上前。太仆王允并司隶校尉桓典,心生慨叹。   “大将军翻墙入内,暗行苟且。董太师掷戟,险断其生机。本以为必成不死不休之局,岂料竟重修旧好。着实令人瞠目。”王允叹道。   司隶校尉,“职典京师,无所不纠”。故桓典知晓内情:“先前,大将军遣人送礼入府。太师遂与之重归于好。”   “何礼如此持重。”王允问道。   “何苗乃蒸西园妃坐银盘,仍饰以脂粉,衣以锦绣,送至鱼梁台上。董卓狂笑不止。遂擎腿肉以啖,台上诸人皆掩目,卓于奶房间撮肥肉食之,尽饱而止。与大将军尽释前嫌。”桓典答曰。   王允恶极:“啖人贼子,我必诛之!”   桓典一声长叹:“董卓手握十万精兵,洛阳八关,固若金汤,如之奈何。”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言道:“校尉既职典京师,何不将啖人贼子,绳之以法。”   二人闻声回头,正是尚书令许攸。   桓典答曰:“鱼梁台陈列重兵,苦无人手,如何施为?”   许攸言道:“既无为,当慎言。恐隔墙有耳。反遭杀身之祸。”   王允一声冷笑:“尚书令明哲保身,我辈不及!”   许攸龇牙一笑:“言尽于此。”   这便越过二人,自行离去。   桓典目视其背,低声道:“许攸其人如何?”   “足智之士也。”王允答曰。   “是忠是奸?”桓典又问。   “忠奸莫辨也。”王允又答。   “若为朝堂所用,董卓之流,有何惧哉。”桓典叹道。   “速登台,且莫误了朝会。”王允似有未尽之言。   二人各怀心思,并肩登台不提。   朔望大朝,百官列席。   荆州牧刘表,青州刺史刘岱,扬州刺史刘繇,徐州刺史陶谦,遣使贡献。不仅补足历年所缺,于中署还另有奉献。圣心大悦。   诏封,刘表为前将军、假节、封成武侯。陶谦拜左将军、徐州牧,封溧阳侯。加授刘繇为扬州牧、右将军。加授刘岱为青州牧、后将军。   四州遣使,亦有封赏。   除益州刺史刘焉,因贼众“断绝谷阁,杀害汉使”而未能至。 第163章 万一之率   朝廷封赏,亦分轻重。   荆徐二大州之牧,皆封侯。诸如刘岱、刘繇,只加州牧。四方将军亦有持重。刘表领前将军。陶谦领左将军。与刘表扼守长江水路,上下夹攻淮南之刘繇,领右将军。与二人腹背夹攻之陶谦,领左将军。远缀河北的青州牧刘岱,位居最末,称后将军。   朝堂用意,不言自明。终归淮南新帝,乃心腹大患。围绕淮南,上游荆州,下游扬州,背后徐州,皆为用武之地。尤其顺流而击,荆州实力最强。故荆州牧刘表,受封最厚。   虽道路断绝,然有蓟钞通行天下。   四州使节,携足量蓟钞抵京。解朝堂焚心之渴。阳港双市,金水小市,乃至金市、马市、粟市、南市,海内珍货,堆积如山。只需足额发放官俸,何愁无处花销。   西方属金,故金市位于城西。东方苍龙属木,好马亦称为“龙”,车驾又多为木制,故将马市置于城东。   洛阳商家,已将诸市产业,质押大半。洛阳六市,皆为蓟王所有。   只需一声令下。金市子钱家,便可齐入蓟商会。将所贳押资产,悉数划归赀库。就此收手。转为大券商,正当适宜。   从长远来看,券商收益,远超子钱。尤其蓟国寄舱券,寄田券,大行其道。海市白波大舡,往来江表十港,海外荒洲。一来一回,一本万利。尤其海外荒洲,驯化岛夷,围港圩田。蓟国编户齐民,户户可购得五十亩寄田券。“一岁种,三岁获”。称早、中、晚三季稻。一季三熟,可想而知。   所辟良田,一望无际,统称“农苑”。由水衡都尉府所辖。   水衡都尉府,隶属于辅汉大(将军)幕府。幕府统帅四方都护,内外属国,天下雄兵。辟海外荒洲以自养,亦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尤其于阳港双市蓟商会,新开寄舱、寄田二券。更引天下豪商,趋之若鹜。   所谓“隔行如隔山”,又谓“隔行不取利”。所言,皆是转换成本,亦或是转换风险。而寄券的出现,将风险成本,降至最低。具体事宜,交由行家里手去操办。一众券商,无需舟车劳顿,远涉重洋,只需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蓟王将利害权重,刻意放大。当无往不利。   或有人问,蓟王如何取利。   蓟王将风险及成本,均分天下矣。   针对大宗商品的寄券,市舶寺亦在筹备之中。   蓟王都,灵辉殿。   会十日大朝。蓟王遂将七国赛马会、蓟商会、外商会,并国中豪商田韶等,联名上疏,遍示群臣。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居高下问。   “回禀主公,老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乃指福祸难料,天机莫测矣。”新任瞽宗令邯郸淳,起身奏对:“故臣窃以为,人主岂能为福祸作保。”   原来。豪商联名上疏,欲求蓟王,为马匹、寄舱等作保。赛马价格高昂,千里马千金难求。奔逐竞技,难免损伤。豪商重金求购。恐其折损,故多有迟疑。券商亦如此这般,恐所购舱容,不等靠岸,便因故倾覆,或是被海贼劫掠,血本无归,故同求作保。   “臣附议。”薮东守乐隐,面露愠色。豪商得寸进尺。竟求我主为其不测作保。   “臣等附议。”殿中皆饱学之士。诚如邯郸淳所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主公岂能为“不测祸福”作保。   环视群臣,蓟王又问儒宗:“郑公以为如何?”   自看群商上疏,郑玄便苦思何解。待蓟王来问,已有所悟:“回禀主公。臣窃以为,群商所求,非是莫测,乃是不测。”   “有何不同?”蓟王笑问。   “莫测者,不可测也。不测者,不及测也。”郑玄答曰:“故《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而无患。’老臣,窃以为,此或是群商所求。”   “居安思危,有备无患。”蓟王轻轻颔首。   略作思量,遂问市舶令:“自贩售寄舱券以来,可有不测。”   市舶令田骅,起身奏报:“回禀主公,万无一失。并无不测。”   蓟王言道:“若有万一之失,又当如何?”   “这……”田骅如实答曰:“臣尚未虑及也。”   蓟王又问:“既无万一之失,群商何故多虑。”   群臣皆沉思不语。殿内落针可闻。   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对:“为求安心,大率如此。”   “正是大率。”蓟王欣然点头:“故群商所虑,便是‘万一之率’。”   大率,乃大概之意。出《史记·平准书》:“于是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产业。”   率,便是概率。   见群臣纷纷醒悟。蓟王又道:“若计‘万一之率’,所贩寄舱券之总价,可抵豪商之损乎?”   略作思量,田骅言道:“何须万一之率。便是千一之率,足可抵充。”   “如此,每份寄舱券,可另售一份‘保券’。取千一之率。若遇险,当足额偿付。”蓟王又问:“诸位以为如何?”   右相耿雍起身奏问:“敢问主公,保券取寄舱券值千一之率,若遇险,亦偿寄舱券值乎?”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只保本金。   “启禀主公,宜取券值百一之率。”市舶令田骅起身奏报。虽不知其中缘由,然田骅隐约觉得。保券,于国有大利。   “万无一失,取百一之率。”左相崔钧起身奏报:“皆大欢喜矣。”   保券取寄舱券值百分之一。只需券商购买保券,凡遇险,则足额赔付本金。若平安靠岸,如约获利,则保券作废。保金,收归入库。   若未能如约获利,反至蚀本,又当如何?   虑及此处,蓟王又道:“保券可保足额寄舱券值。若遇亏折,亦可补足。”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于是乎。可足额偿还本金的『保全券』,应运而生。取券值百一之率(1%)。券商竞相购买,再无后顾之忧。 第164章 四海承风   寄舱已万无一失。赛马又当如何?   比起近海航运,赛马实属高风险。尤其竞速赛,快马加鞭,更不可预测。   骑手并赛马损伤,在所难免。轻则头破血流,重则筋断骨折,乃至殒命当场。且赛马金贵无比。即便蓟国号“千乘之国,万马之邦”。训练一匹赛马,亦是千挑万选。耗费精力心血,不可预估。   价高几何,可想而知。   蓟王言道:“赛马保券,除马主支付外,宜当由博资中取其一。”言下之意,赛马风险,由马主并马会共担。赛马早开博戏,虽齐民只可压百钱,然场场下来,积少成多。亦是一笔巨资。   “敢问主公,保费仍百取一乎?”右相耿雍起身奏问。   “百取二。”蓟王言道:“当高于寄舱。”   “喏。”   “保全券,当由何处发放。”右相再问。   “当由赀库开立,再由各署寺签订,出具。市楼、佣兵公会,皆可取用。往来商队,亦可订立保全券书。具体事宜,再议。”蓟王言道。   “喏。”群臣应诺。   保全券,类后世商险。随蓟国商业不断兴盛,应运而生。可以预见,当助推海外商贸,更加繁盛。   不出蓟王所料。既保全赛马,可否保全车驾;既保全寄舱,可否保全整船?   随之而来,保险产业,应运而生。   此与耕一余三,殊途同归。   蓟王终极目标,“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能不能实现,先不论。正如少年时,三墩答阿母言:且,走着看。   即便毕其一生,力所不能及。孤不是还有三百子嗣。百子再生百子,“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要不要再生?   虑及大功未成,蓟王颇为意动。   舍孤一人无妨。奈何三百云霞卫,望穿秋水。如何轻弃之。   不是说“子子孙孙无穷匮”吗?   何必将天下事,皆负一人身。终归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蓟王慎重。   蓟王亲创之体系,正乘风万里,放之四海。   午餐毕,略作小憩。醒锣敲响,朝议再起。   二位国相,逐条通禀。蓟王携群臣,共商议。直至晡时。散朝后,百官鱼贯而出。群臣围拢到郑玄等万石国老身侧,求问国政。尤其保全券之利弊,乃众人心之所牵。   郑玄、卢植等人,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市舶令田骅,亦被反复求问利害得失。群臣拳拳之心,可见一斑。   家马令苏双,虽亦一知半解。然终归是蓟王所创。必于国有利。便先行离去。   车驾入南港,换乘公船,返回楼桑。濩淀水两岸,苜蓿如茵。紫花渐落,残香犹存。堤上牧人,正驱车收割。制备冬储饲料。   想当初,督亢大泽,百里泛滥。蓟王筑堤通渠,于一片白泽中,造督亢新城。彼情彼景,历历在目。每每泛舟,往来王都。睹两岸碧水青禾,水天一色。苏双皆不由感慨万千。   少时刘备,今日蓟王。十里楼桑,千里蓟国。   见船上琉璃传证,上书四字:蓟家马令。白湖水闸,徐徐升起。舟入白湖,于港口停靠。苏双信步登岸,沿十里长街,向蓟王老宅走去。   蓟王陆城侯老宅后院,大马厩二楼,便是家马令官寺。   大马厩,倚墙而建,两侧对开。先为二重,今已增至三重。左侧为家马令署,右侧为大厩令署。先国后家,右上左下。   平日不走正门。后院另阔角门。车马可通行无阻。后院为何不开正门。只因籍田仓封堵也。   苏双之所以着急返回,乃因心牵白龙。   自患眼疾,目不辨物。性情温顺的白龙,整日狂躁嘶鸣。已咬伤踢伤多人。唯寥寥数人可近身。   “白龙如何?”苏双入院,劈头便问。   “白龙无妨。”属吏欲言又止。   “且如实说来。”苏双言道。   “(厩)啬夫常某,奉命驯骑,不慎坠马,伤及右腿。”厩丞连忙补充道:“已送太医寺,当无碍。”话说,为让白龙适应眼疾,苏双命众啬夫驯骑,已连伤多人。   “无事便好。”苏双言道:“白龙眼疾,或是天意,非人力可为。这便作罢,无需强为。”   “喏。”厩丞亦松一口气。   “受伤啬夫,定要妥善安置。不可亏待。”入白龙马间前,苏双又叮嘱道。   “遵命。”厩丞再拜。   登三楼公署。见大秦皇后一行亦在。   苏双趋步近前,肃容行礼:“下臣苏双,叩见皇后。”   “令君,免礼。”自与蓟王定下婚期。大秦皇后鲁琪拉,汉宫仪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言行举止,与汉宫无异。   如前所说,秦汉和亲。秦后留其尊号。如此“下嫁”蓟王,仪制超越正妻。为平衡后宫,故二宫太皇,金口玉言。先尊王太妃为王太后。如此顺次尊王妃为王后。偏妃为王妃。以此类推。   “敢问皇后,所为何来?”苏双躬身问道。   “婚期将至,故来挑选驾车驽马。”皇后言道。   “下臣已备好良马。”苏双答曰:“只等少府车驾送达。”   身后媵妾之阿奇丽娅,代主问道:“闻王宫车驾,皆出将作寺。”   “正是。”苏双答曰:“然自南宫立披香女官。宫中用度,皆由少府掌管。虽仍由将作寺打造,却总出少府之令。”   “原来如此。”鲁琪拉轻轻颔首。知微见著。蓟国建制,越发完备。   苏双又言道:“骏马皆在楼下厩中,皇后欲一观乎?”   “不必。”鲁琪拉此来,另有目的:“闻令君与王上,自幼相识。”   “正是。”此事,人尽皆知。苏双无需隐瞒。   “少时刘备,与今日蓟王,有何异同?”鲁琪拉又问。此问,方是此行之关键。   “下臣,窃以为。少时十里楼桑,今日千里蓟国。除此之外,别无不同。”苏双亦是有感而发。真情流露,自非作假。   “闻蓟王后宫多绝色。百花丛中,如何独秀。还望令君教我。”鲁琪拉久居老宅。不识蓟国肱股重臣多矣。唯苏双有数面之缘。且与蓟王乃少时好友,故才有此问。 第165章 政均法平   “皇后既有此问,下臣斗胆作答。”苏双遂将肺腑之言,娓娓道来:“下臣少孤,父母早亡。混迹马市,为胡商养马……”   鲁琪拉等人,静静聆听。   “……主公与下臣,同乘一马。左右皆怪之。然主公谈笑自若,从未相弃。待下臣如此,待公孙王后亦如此。世人皆言,主公乃长情之主。下臣亦如此想。‘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皇后即来则安,无需心忧。”苏双最后言道。   “好一个,人不如故。”鲁琪拉轻声念道。   少顷,鲁琪拉又问道:“蓟王何所患,又何所忌?”   “主公患政不均,忌法不平。”苏双又答。   “政均法平。”鲁琪拉涣然冰释。稍座片刻,遂返中庭。苏双自恭送不提。   “女主人何故有此问。”圣火女祭,心有不解。   “自宋贵人遣女官传授汉宫仪,已有月余。汉家礼数,比罗马如何?”鲁琪拉反问。   “罗马礼节远不及汉礼。”阿奇丽娅感同身受:“尤其品秩等级,上下有别,尊卑有序。后宫品秩,百石至万石皆有。官秩尤甚。便连官吏名称出处,许多皆存续千年以上。而罗马并无此等严密的官员体系。甚至只手便可数完:财务官(Quaestor),市政官(Aedilis),裁判官(Praetor),执政官(Consul),罗马皇帝。还有些不入流的保民官(Tribunus)、监察官(Censor),诸如此类。”   “所以,复杂的制度,必然为满足同等复杂的国情。层次分明的吏治体系,是为最大程度的管控国家。单就吏治而言,我们便输了。”鲁琪拉叹道。对国家的掌控,大汉自是首屈一指。   “这与女主人此行,有何关系?”阿奇丽娅仍未醒悟。   “品秩。”鲁琪拉,道破心声:“或者说等级。蓟国兴二十等爵。换言之,不算奴仆,自王爵以下,有二十二等人。最低为编户齐民。地位悬殊,可想而知。然,蓟王却‘患政不均,忌法不平’。如何施为?”   黑夜女王英妮娜,亦醒悟:“女主人忧心蓟王言行不一。”   “正是。”鲁琪拉叹道:“汉人言,投其所好。不知蓟王好恶,轻身入宫,稍有不慎,死无葬身之地也。”   “原来如此。”阿奇丽娅亦醒悟:“苏令君所言,可信否?”   “当可一信。”鲁琪拉答曰。   “长情之主。”英妮娜一语中的。   “正是如此。”鲁琪拉心满意足。   阿奇丽娅忽言道:“女主人保留罗马皇后尊号。金章紫绶,当食万石。”   “万石究竟是多少。”英妮娜问道。   “月谷三百五十斛,年四千二百石。折一百二十六万钱。岁时赏赐充给,当可加倍。”阿奇丽娅脱口而出:“依《蓟法》,皇后父(或)兄,可封民爵十八等之‘大庶长’,岁俸九百石。授田九十顷,授地九十宅。九十顷蓟国美田,鱼米双收,年可入一千六百二十万钱。此还不算海外寄田。”   “我的天!”英妮娜心中惊骇,可想而知。   “父兄……”鲁琪拉一声叹息:“若无父兄,又当如何。”   “若无父兄,幼弟亦可。”阿奇丽娅答曰:“家中无亲,师门续承。只需有正经出身,便可。”   “你我远道而来,举目无亲。亦未拜师学艺,何来出身。”鲁琪拉反问。   “料想,蓟王当有安排。”年获千六百万巨款,对重返罗马之帮助,阿奇丽娅焉能不知。   断不可轻弃之。   更何况,远不止此。英妮娜言道:“你我为媵妾。可封美人。”   阿奇丽娅亦早知:“美人,食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一年所得,约一千五百万钱。亦未算海外寄田。”   如此算来,三人同嫁。一年得利,满打满算,当不下亿钱。   十年十亿。五十年五十亿。   诚如西王母,得亿万岁俸,轻松重建西王母国。罗马皇后鲁琪拉,亦不遑多让。只苦无身家,无人可继。   蓟钞的购买力究竟如何,三人久居北国,心知肚明。   然此时言利,终归不合时宜。眼看大婚在即,鲁琪拉岂能落人口实,为人诟病。然扪心自问,又难舍亿万巨利。   便在此时。安长御并中书令,联袂来访。   主臣落座。   安氏四姐妹:安若素、安若水、安若梦、安若尘,今皆为王妃,又同为长御。助公孙王后,掌管后宫。今遣安氏长姐前来,足见持重。   中书令赵娥,开门见山:“主公立江表十港,欲舟行海西。奈何路途遥远,尚有不及。太后亦知皇后于中夏,并无亲人。故行权宜之策。欲将象林苑中一处小苑,赐予皇后,为汤沐邑。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愿闻其详。”鲁琪拉心中惊喜,可想而知。蓟王家果然面面俱到。   “时林邑少田。历代林邑王,遂侵夺周遭如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之土,据为己有。后悉数划归象林苑,围象林县界,立三十六小苑。”赵娥遂将详情,和盘托出:“其中‘两岐苑’,山林俊秀,谷地肥美,亦多珍货。一年所得,当不下亿钱。”   鲁琪拉面向王都,欣然下拜:“如此,妾,愧领。”   众人同拜。   待起身。安长御并中书令赵娥,自去复命。   阿奇丽娅难掩喜色:“恭喜女主人,得偿所愿。”   “一处小苑,竟可得亿钱。”英妮娜问道:“堪比县侯。”   阿奇丽娅,已想通一切:“苑,乃王家苑囿。其中山林陂泽,矿脉良田之所出,皆归王室所得。故与封君列候只取食租不同。小苑,实则庄园。一切产出,皆为皇后。足可比一县列候。”   “原来如此。”鲁琪拉欣然点头。   “类似小苑,蓟王有三十六处。”英妮娜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若三十六处小苑,皆如两岐苑。单单象林苑,蓟王一年便可轻松得钱,三十五亿。 第166章 秦蓟之好   “无怪蓟人航海风潮不减。”鲁琪拉慨叹。论种田,蓟王首屈一指。蓟王称亚,无人敢称尊。   英妮娜忽笑:“蓟王果不与民争利。”言语中,颇多揶揄之意。   “食禄者不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取小。”鲁琪拉已自行为蓟王辩驳矣:“徼外荒洲,蛮夷之地。何来民利?”   与英妮娜四目相对。阿奇丽娅心有戚戚:“女主人,所言极是。”   “勿用‘主人’一词。”鲁琪拉纠正道:“当称女君。”   “遵命,女君。”二人异口同声。   音犹在耳,三人皆笑。   稍后,阿奇丽娅又道:“另有协辰夫人黄景华,入媵陪嫁。”   “我亦听说。”鲁琪拉轻声道:“乃出诸夏女仙门。师承仙人韩冬,掌北渚司寒馆。出身名门,有国色。”   “传闻,蓟王房中术大成。可‘百接不衰’。”英妮娜另有风闻。   “何为百接?”阿奇丽娅不知所以。   “便是指,可御百女。”英妮娜语出惊人。   “不可能。”鲁琪拉断然摇头,稍后又面红耳赤,轻声追问:“何处得闻。”   “乃出云台观邸女仙,私下流传。”英妮娜言道:“外人尚不得而知。”   “外人既不知,你如何得知?”阿奇丽娅,亦是将信将疑。传说多夸大其词。一人之力,如何接百女。   英妮娜笑答:“我自有门路。”   “闻多年前,蓟王七日礼赞百姬。一日十余,勉强可为。百女,非人力可及。若传闻是真,必有……”阿奇丽娅欲言又止。   “神助。”英妮娜脱口而出:“(黄帝)御女三千,白日飞升。”   越说越像。鲁琪拉不敢再想:“禁言。”   英妮娜笑道:“先贤书录,必有来由。且看‘白日飞升’,当作何解。”   “当作何解?”二人异口同声。   英妮娜答曰:“羽化飞升,或是至上超脱。”言下之意,亦是脑死亡。   “何意?”阿奇丽娅追问。   “见仁见智。”英妮娜并未说破。三人各起心思,一时无言。   鲁琪拉保留罗马皇后尊号。称“秦后”。与之相并列,公孙王后尊“蓟后”。所谓“客随主便”。蓟后乃是正宫。秦后稍逊之。如汉人左右之分。亦或如太皇太后,与永乐太皇太后之分。   遂出典故:“秦蓟之好”。乃出脱于“秦晋之好”。   大汉与罗马和亲。看似遥不可及,如梦似幻。然细想来,一切又都顺理成章。罗马皇后鲁琪拉,谋刺亲弟事败,被流放荒岛。史上稍后便被毒杀。一了百了。便在此时,得蓟王拯救,赴遥远绿洲。后又辗转东进。与心向罗马的蓟王,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蓟王需借其皇后头衔,行出师有名,笼络人心。鲁琪拉更需借蓟王之力,重回罗马复辟。于是,结成最高等级的联盟,『和亲之盟』。   婚姻互为最高等级的人质。古今中外,莫不如是。若婚姻无法维继,必诞下血脉,行根深蒂固。如此代代和亲,终成一家。   就鲁琪拉自身而言。虽二次改嫁。且早已诞下子嗣。却毅然决然,放下一切,与蓟王和亲。足见利害。   正如钟存慧妃,亦行和亲。终归为了彼此信任。若坦诚相待,间不容发,仍不能互信。天下再无可信。   一言蔽之,抛开个人因素。和亲罗马皇后,于蓟王豪取天下,有百利而无一害。   先前,文武百官,并王宫内外,皆不知其利之大,究竟如何。   待蓟王南征林邑,立江表十港,辟海外荒洲。海外珍货,源源不断输入中夏。尤其海外寄田,一季三熟。即便亩产略有不及。然以均产五石计,一季三熟,足可得新谷十五石。一顷可得七百五十石。不计稻花鱼,折钱二十二万五千。   编户齐民,尚得如此巨利。爵民可想而知。   更加寄舱、寄田,坐享其成。   是故,蓟人对蓟王七海雄心,如何能不顶礼膜拜。   一言蔽之。蓟王和亲,于国于民,于人于己,皆有大利。   加法还是减法。人各有志,断不可强求。   增兵减灶,还是减兵增灶。当因时而变,因势制宜。不可拘泥。   蓟王自当“增灶”。   洛阳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酒肆乃蓟王产业。与辅汉大将军府,一巷之隔。平日多有门下游缴出入,故无人敢于门前,寻衅滋事。   李肃乔装改容,轻车前来。   入三楼春晖包房。推门视之,大将军何苗,尚书令许攸,西园上军校尉伍孚,一干人等皆在。   暗中结盟,生死相托。自毋需多言。众人落座,何苗问道:“如何?”   “董卓无备,当可行刺。”伍孚答曰。先前,得大将军何苗引荐,伍孚与董卓结识。加之伍孚刻意献媚,遂被董卓亲近。   “何时动手。”何苗又问。   见众人皆看来。许攸面上得色一闪而逝:“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无需刻意择选。伍校尉只需怀揣利刃,见机行事便可。如此并无定期,防不胜防。”   “闻董卓袍下暗藏软甲。非神兵利器不可为。”李肃知之甚深。   “楼桑兵甲如何?”何苗皱眉发问。   “闻董卓软甲,亦出蓟国将作寺。乃蓟王贡献宫廷之物。被其所占。”李肃反问道:“以蓟之矛,陷蓟之盾,何如?”若行刺杀,必一击即中。若一击不中,众人皆身首异处,夷三族矣。   见众皆无语,许攸忽言道:“闻太仆王允,有祖传宝刀,名‘七星刀’。其刀长尺余,七宝嵌饰,极其锋利,乃宝刀也。”   “子远如何得知?”何苗亦未曾听闻。   许攸高深一笑:“天机不可泄也。”   见他言之凿凿,何苗姑且信之:“王允素不与我等往来,如何肯借刀一用。”   “若知乃为除大汉贼臣,王太仆焉有不借之理。”许攸气定神闲。   “有理。”何苗遂问道:“何人借刀?”   “卑下愿往。”许攸毛遂自荐。   “如此,便有劳子远。”何苗不忘叮嘱:“小心为上,万勿有失。”   “喏。”许攸肃容下拜。眼角精光,一闪而逝。 第167章 绿洲公社   十里楼桑,老宅中庭,顶阁大平座。   秦后鲁琪拉,正举千里镜,俯瞰商都繁华。先前不过客居于此。自与蓟王和亲。并随婚期日益迫近。主人翁精神,油然而生。比起条石筑造的罗马城,楼桑砖木结构的重楼,满是大汉风情。   尤其空心砖墙与盖顶瓦当。坚固耐用,极易更换。正如楼桑兵甲,密密麻麻,坚若龙鳞。内涂白垩浆壁,外覆搪瓷甲片。玄楼白院,气象万千。   户户皆有望楼弓手。居高下射,守备街衢。   蓟人尚武之风,可见一斑。   “女君。”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领蕃邸豪商,升阁谒见。   “叩见皇后。”藩商乃出绿洲兄弟会。   “免礼。”遂未置帘,鲁琪拉却素纱遮面,并未失礼:“坐。”   “谢皇后。”藩商自入侧席落座。久居汉土,汉礼如汉话,有模有样。   “如何?”鲁琪拉问道。   “小人幸不辱命。”藩商答曰。   小人,此处乃庶民之谦称。语出《左传·隐公元年》:“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   绿洲兄弟会,本是民间组织。由“罗马的弃儿”们,自发组建。后不断吸纳外来族群,遂成西域都护府治下,一大民间势力。闻蓟王组建佣兵公会。遂动心思。欲求合法地位。   而即将与蓟王和亲之罗马皇后鲁琪拉,自是最佳代理人。   鲁琪拉只身至此,力穷势孤。于是一拍即合。   藩商遂将卷轴奉上:“域外三大帝国,连年用兵,抄掠周遭小国。举族,举国贩入绿洲者,不计其数。都护府安置于百城之中。命其国主,或为邑君,或为里魁,不一而足。最强十国主,今为都护府十邑君。内中详情,皆书录卷中。”   “有劳。”鲁琪拉轻轻颔首。   “不敢。”藩商再拜相问:“敢问皇后,兄弟会之事,王上何所言?”   “此非小事,当徐徐图之。”鲁琪拉答曰。   “小人明白。”藩商亦知事大。不敢多问,遂告辞离去。   送走藩商,阿奇丽娅只身返回:“女君何不明言。”   “如何明言。”鲁琪拉正翻阅西语卷轴。   “绿洲兄弟会,欲求之事。女君尚未向王上言及。”阿奇丽娅乃圣火女祭。举头三尺有神明。岂能言行不一。   “无妨。”鲁琪拉随口答曰:“此事易耳。只需提及,必令绿洲兄弟如愿。”   眼看婚期临近,阿奇丽娅亦多谨小慎微,生怕变生肘腋。故进言道:“王上乃不世明主。女君暗中行事,若为外人知晓。恐难自辩。若再被人构陷,阴怀二心,悔不及也。”   鲁琪拉笑道:“如你所言,王上乃有道明君。我等客居于此,一举一动,并未藏私。何来暗行之说?”言下之意,众人举动,皆在蓟王掌握之中。   阿奇丽娅不解:“既如此,女君为何索要十邑君名录。”   “国仇家恨,断难轻弃。”鲁琪拉笑言道:“既得亿钱汤沐邑。自当投桃报李,有所作为。”   便在此时,黑夜女王英妮娜,亦有消息送到:“回禀女君,此乃绿洲女巫名录。”   “先索邑君,再取女巫。”阿奇丽娅,如何还能不醒悟:“女君乃求亲随乎?”   “然也。”鲁琪拉眸生异彩:“为重返罗马,当有所为。”   俗谓财能通神。年入一亿蓟钞,鲁琪拉借罗马皇后之名义,先将绿洲兄弟会收归己用。而后联络被贩入绿洲的亡国之君,并丝路沿线有名女巫。为重返罗马积势。   尤其象林两岐苑,拥出海水道。可兴建港津,就地督造铁壁铧嘴,蓟式战舰。如此水陆并进,直通罗马。   换言之,鲁琪拉此举,亦是蓟王所愿。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无大笔花销,蓟王何以将亿钱苑囿予之。显然是让鲁琪拉,尽其所能,悉数花出。   一亿蓟钞的购买力可想而知。   阿奇丽娅,涣然冰释。又进言道:“绿洲兄弟会之事,女君亦需尽快通禀王上。”   英妮娜亦点头道:“(王上)知与不知,(女君)说与不说,不可同日而语。”   “也好。”鲁琪拉欣然应允。   这便亲笔手书,交由少府呈递蓟王当面。   北宫瑞阁。   中书令赵娥,亲呈秦后手书入外阁。   察验无误,女史开封。由瑞麟女博士,转递士贵人。   士贵人自入内阁,呈递夫君刘备。   “秦后欲为绿洲兄弟正名。”刘备笑道。   “绿洲兄弟,本是罗马弃儿所建。后渐庞杂,今已遍及都护百城。”士贵人言道:“秦后欲收归己用,无可厚非。”   “为夫亦有此意。”刘备笑道:“由鲁琪拉出面,为西征造势。”   “当仿效佣兵公会,立绿洲公会。”马贵人进言道。   “绿洲民情复杂,掺杂巫祝神鬼,远非公会可比。”刘备斟酌言道:“可立公社。”   如前所说。公社,乃古代天子、诸侯,祭祀天地鬼神之所。《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疏曰:“谓大割牲以祠公社,以上公配祭。”   《淮南子·时则训》:“(孟冬之月)大祷祭于公社,毕飨先祖。”   今汉,广立公社,社祀先贤。   换言之。社,亦如闾里、街市,于时下,乃是一个功能齐全的聚落。当中,有民居、列肆、馆舍、神祠,不一而足。逢社日,举行大型集会。集祭祀、游玩于一体。称“社会”。即便无社日,社中亦有民众往来。称“社众”。   蓟王一如既往。于先人基础上,再行创新。   与“坊”类似。蓟王在闾里、街衢之上,另建“社”。最大不同,社有社公(社神),社会(集会),同一信仰者入住,称“社众”。   绿洲信仰庞杂。除亚马逊三柱主神外,诸多丝路沿线信仰,亦随之并入。信众不一而足。人数或多或少。   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令其自建公社以祭之。光明正大,安身立命。于国于家,于人于己,大有裨益。   话说,两汉公社,何其多也。独缺西域百城乎?   论开明之风,唯我大汉是也。 第168章 绝地天通   话说,长安宋登,少传《欧阳尚书》,教授数千人。为汝阴令,政为明能,号称“神父”。死后被汝阴人“配社祀之”。   久而久之,约定俗成。遂为绿洲公社所沿袭。绿洲神社祭祀,羌人呼“释比”者,遂唤“神父”。   神父司职,亦类同释比。司职通神事宜,并助民情梳理。据社众多寡,亦效仿里魁、坊令,另置社令(长)。   社的创立,可谓神来之笔。须知,社中所聚,多是同一族群,同一信仰者。俗谓“抱团取暖”。对外来信仰的抵御及排斥,可谓根深蒂固。尤其丝路流金。诸沿线大国,利益所驱,亦或是一己之私,大肆宣扬利己之神。并借口神战,攻灭异国。实则举国贩入西域,赚取巨额利润。   这些被攻灭的小国遗民,蓟王许自立公社,聚众而居。信仰得以保存。对绿洲主人,自当感激涕零。且凡入绿洲者,皆身披王徽刺青。约定俗成,乃蓟王家奴。即便遭域外诸大国错捕,亦会遣人送回。   故于绿洲百姓而言。蓟王乃是世俗中的主宰。至于神界,则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立绿洲公社之消息,先由秦后鲁琪拉,传语蕃邸豪商。稍后,再由幕府敕令,广而告之。凡同出一种,亦或同奉某神,皆可自建公社。四时祭祀。   此令一出,绿洲百姓奔走相告。丝路沿线,掺杂蛮荒。古神与新神并立。每有小国被灭,便有旧神陨落。得蓟王开恩,立社公祭。可想而知。   于是乎,以绿洲兄弟会为代表。都护百城,公社如雨后春笋,纷纷建立。蓟王有言在先,『人神分治』。神权不可触及君权。凡有逾越,定斩不赦。   话说,蓟王乃赤帝子孙。本就具有神性。绿洲诸神,如何敢逆之。置神父并社令,分掌神祀并人治,便是此意。   蓟王此举,便是所谓『绝地天通』。为世人所,津津乐道。   《尚书孔氏传》:“(颛顼)帝命羲、和,世掌天、地、四时之官,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是谓‘绝地天通’。”   至此,天地相分,人神不扰。   换言之,自上古颛顼(zhuān xū)帝时。华夏便完成了人神分治。   “先兴五帝之学,再置绝地天通。我主可比‘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之颛顼乎?”   王子馆会,便有国中大儒,离席言道。   谓“所居玄宫为北方之宫,北方色黑,五行属水”,故颛顼以水德为帝,又称“玄帝”。乃北方天帝。   “诸君慎言。”受邀为主宾之儒宗郑玄,起身相劝:“主公大业未成,不可妄言天命。若被人构陷,大不敬之罪。岂非不美。”   闻儒宗所虑,不过“不美”。与会众人,皆心领神会。   便是酒醉大儒,亦不以为意,长揖及地,捧杯入席不提。   换言之,以今时今日,蓟国之力。席卷九州,何其容易。蓟王若非恪守臣节,不愿刨自家祖坟,早已兵围洛阳,受禅称帝矣。   “我主,北伐鲜卑,西通西域,东讨三韩,南下荒洲。自光武中兴,二百年无可比肩。”儒宗言道:“天命所归,必有应验。不可急于一时。”   “我等受教。”与会嘉宾,同声拜服。   中雍令,四少师之刘宠言道:“郑公所言极是。我主,上应天命,下照民心。假以时日,必有应验。”   众皆心有戚戚。   蓟国兴五帝之学。天下名士,纷至沓来。国中人才汇聚,文风鼎盛。更加造纸、印刷术大成。朝闻日报,大兴民议。言路通畅,旷古烁今。   且蓟王从不以言论问罪,亦从未兴文字狱。只需言而有物,不行妖言惑众。则百无禁忌。便是言及蓟王。蓟王得闻,亦“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古之明主,莫过如斯。   洛阳南宫,玉堂殿前。   百官下朝。董卓神态倨傲,被一众党羽簇拥其中。   待稳步下阶。早有车驾列队等候。   心腹爱婿,中郎将牛辅,浑身披甲,领秦胡骑兵,杀气腾腾,护佑左右。   车门开启,叠梯落下。   众人长揖及地:“恭送太师。”   “哦。”董卓稳坐榻上,随人马呼啸而去。   少顷,百官徐徐直身。各自嗟叹,四散而去。   送别人中,自有尚书令许攸。   “尚书令,何以无为?”背后来人,正是太仆王允。日前,许攸登门,索去祖传七星刀。不料竟再无消息,故才有此问。   “百官绕身,虎狼伴驾。如何动手。”见四处无人,许攸遂密语相告。   王允又问:“董卓手握十万大军,若一朝殒命,尚书令可有良策。”   “如牛辅等,皆一介莽夫。见利忘义,惟利是图。只需稍加笼络,自可为朝廷所用。”许攸答曰。   “尚书令宜当早行,迟恐生变。”王允言道。   “太仆且安心。不日当见分晓。”   见许攸言之凿凿,王允遂登车自去。   忽觉背后有人窥视。猛回望,正是大将军何苗。   四目相对,各自会意。   许攸亦乘车驾而去。   待台上所剩无几,大将军遂转去西园,面见太后。   自何苗蒸杀西园妃,送与董卓食。何后恼羞成怒,便不与其相见。茹毛饮血,已为人不齿。何况啖人而食。虽说桓灵以来,天灾人祸,屡有百姓易子而食。然毕竟身逢大难。不得已而为之。   朝中重臣如太师并大将军者,亦行食人。乾坤朗朗,日月昭昭。太后焉能不恼。   何苗顿失所依。手足无措。虽得许攸暗授机宜,刺杀之事,万勿外泄。然思前想后,何苗还是决定,向何后坦陈一切。   闻大将军有机密要事禀告。   何后遂帘后相见。   “乞屏退左右。”何苗伏地乞告。   “大将军,但说无妨。”何后遂命殿中人等,悉数退下。   “喏。”何苗起身近前,立于帘下。将前后诸情,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好一记杀妻残身苦肉计。”何后忽问:“此计莫非出自许子远。”   “正是。”何苗答曰。   电光石火,何后已想通一切:“许子远,果有大谋。大将军只需依计行事。待事成,朕当全大将军家小。”   何苗先喜后疑:“董贼伏诛,大势已定。臣之家小,何故劳烦太后保全?”   “毋需多问。”太后一声暗叹:“自去便是。”   “喏。”何苗不敢多言,自去不提。 第169章 东西交构   九月初,蓟王与秦后,和亲大典,如期而至。   和亲,也叫“和戎”或“和蕃”。蓟王和亲,熟门熟路。便是王城百姓,亦驾轻就熟。秦后制如公孙王后。迎亲队伍自出王城,再由楼桑老宅,穿十里长街,于白湖登船,舟行南港,换乘王宫车驾,列队入王城,蓟王携文武百官,于轩下相迎。迎亲、送亲二使,引领队伍,缓步登阶。因新妇皆有幂篱盖头,故由宫人持檠(qíng)引路。   檠,本为矫正弓弩之器。后引申为灯架。称金檠。用在此处,非为架灯,乃充扶手。遇阶,金檠上托,新妇随之提步。至于“牵红”,唐时方有(宰相张嘉贞,欲纳郭元振为婿,因命五女各持一红丝线于幔后,露线头于外,使郭牵其一。郭牵得第三女。后以“牵丝”、“牵红”、“牵红线”、“牵红丝”为选婿或择妻之典故。)。   楼桑乃蓟王龙兴之地。十里长席,闻名遐迩。队伍来时,各家各户,已先行摆起。待将秦后接出老宅,十里长席,香飘十里。   老规矩。户户敬酒一杯。可想而知,待走出流水长席。队中豪杰,早已东倒西歪。楼桑多刘氏宗人。三墩名号,不时出耄耋长者之口。关羽、张飞,代兄长答话。自不曾失礼。   俗语说“(婚礼)三天无大小”。三墩,自当唤得。   蓟王义弟,天下知名。少时四友,亦列其中。族中兄弟,不可或缺。能入迎亲队列,皆是蓟王家人。楼桑父老耳熟能详,如数家珍。   十里楼桑,自有风土,别具人情。经由大溪地新区,与西林邑连成一体。西林港吞吐辎重,白湖港人员进出。西林城、港,共计有民,三十万众。西林马场,蜚声海外。   七国赛马会,远不止七国。另有青州之齐国、济南国、北海国、平原国等,及境内小国,纷纷入会。却仍叫七国赛马会。林间赛道,并林间马场,亦先后增筑毕。环西林赛道,乃耐力赛及障碍赛之主道。西林广袤,为蓟国与逎国天然边界。   多年前上谷乌桓王难楼,兵围逎国。幸得蓟王解困,方逃过一劫。今,早与蓟国同气连枝。西林清溪水道,累次疏通,足可驶三千石船。若得丰水,万石亦通行无阻。西林港,北地胡商汇聚。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邑中车楼,豢养良马二十五万匹。若非蓟王精益求精,宁缺毋滥。二万五千户邑民,户户只许饲马十匹。便是百万马匹,蓟王亦养得起。千里稻作,青储饲料何其多。   诚然。蓟王此举,亦据民情而定。车楼底层大马厩,养十匹马,绰绰有余。再多,便至拥挤。且轨路与轨路间驰道、赛马场地、林间马场及赛道,亦不足驯养所需。除去饲喂,驯养亦是关键。   或有人问。二万五千户民,二十五万马匹。人吃马嚼,积粪何其多也。邑中必臭气熏天,刺鼻难闻。实则无妨。地下水网,纵横交错。行雨污分流。户户车楼,皆有化粪双瓮暗藏。只需定点倾入污水管网,汇入赛马场下方大型连瓮化粪池,再出肥水排入溪谷沟渠。滋养稻田。雨水则汇入清溪。   泾渭分明,各得其利。   《春秋公羊传》:“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贰国往媵之,以姪娣从。姪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女弟也。诸侯一聘九女,诸侯不再娶。”   便是说,诸侯娶一国之女为妻时,女方需有侄女并妹妹随嫁,还需同姓两个诸侯国各出一女陪嫁,且亦须各带侄女并妹妹二女随嫁。如此,便是所谓“一聘九女”。其中,同姓诸侯国陪嫁之女,一为“左媵”,一为“右媵”,此便是“诸侯一娶九女,二国媵之”的媵制。   诸侯一聘九女后,“不再娶”。   此乃古礼。今汉另有新规,王爵妻妾,不过四十。   除非奉诏和亲。   故秦后身边,圣火女祭并黑夜女王,或可视作“左右二媵”。并协辰夫人黄景华,同封椒风美人。   椒风乃北宫新改筑之殿名,为秦后所居。亦取自前汉宫廷。   《汉书·佞幸传·董贤》:“(哀帝)又召贤女弟以为昭仪,位次皇后,更名其舍为椒风,以配椒房云。”注曰:“皇后殿称椒房。欲配其名,故云椒风。”   位次皇后殿椒房,故云椒风。   其意,不言自明。   知微见著。时人名称来历,笔笔皆有所出。断不可恣意而为。   蓟王宫,横竖一里。北宫绵延七重,大殿三重。蓟王合欢殿,居于正中,据五六七,三重。顶阁便是瑞麟阁。凤凰殿、椒风殿,一右一左,居四五六,三重。七妃安处殿,慧妃常宁殿,居三四五,三重。马贵人蕙草殿,安素无极殿,并吴房君,茝若贵人华妁所居茝(chǎi)若殿,据二三四,三重。馆多二重,舍为一重。诸如此类。   七重宫室,上下堆叠,左右拼组。随心所欲。国中良工,无需足月,便已改造毕。蓟国营造术,王宫乃大成。   华妁贵为太后赐婚。稍后另择吉日。并未参与和亲。   待蓟王携秦后并媵妾,南下象林苑,度完蜜月。才娶华妁不迟。   婚礼前,宋贵人已携宫中女官详加检视。秦后虽曾生育,然久未经人事。三媵妾,皆完璧。知秦女亦守节,王太后甚是欣慰。   和亲具体仪程,由少府并门下署,协同完成。全无差池。   上邦风尚,首屈一指。   出席九九重阳会的诸多使节,亦心怀慨叹。海西大秦乃西陆强国。与安息、贵霜、大汉并著于世。   东西交构,和合共生。   “二仪交构,乃生万物”。莫过如此。   由国中大儒,共同勘定之“和亲国礼”,汉胡杂糅,合璧东西,隆重无比。   待正殿礼毕,遂送入北宫椒风殿。   此时,不及行揭幂礼。蓟王只身返回正殿,大宴宾客。君臣同乐。   待吉时将至,再起身重返。   群臣恭送王驾出殿。而后由门下署主持国宴。欢饮通宵达旦,群臣一醉方休,不醉不归。吏治健全之功效,此处亦足可彰显。   仪仗止步殿前。守卫侍御姬,如花笑靥。轻启殿门,唯放蓟王一人入内。 第170章 血矛之约   殿中金碧辉煌,堆光如昼。   新人身披华服,头戴幂篱,于殿中榻上端坐。蓟王手持三尺玉如意,稳步上前,次第挑起。   秦后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媵妾人间绝色,勾魂夺魄。尤其左右二媵,妩媚多姿。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妖媚之态,孤见犹怜。若非协辰夫人玉色琉璃,仙姿佚貌。诸夏神韵,为之冲调。异域风情,几欲喷薄。   秦后正妻,居前。协辰夫人居其后。圣火女祭并暗夜女王,分列左右。不敢与夫君目光相碰。四人盈盈下拜,齐呼:“拜见夫君。”   “免礼。”刘备这便唤入安氏四长御,行同牢合卺,脱缨结发等,夫妻之礼。   礼毕,女官鱼贯而出。华室之中,只剩孤男众女。   守护圣火的高等女祭司,角斗场上的死亡女神。光与暗、生与死的冲突对立,完美融合统一于让整个罗马为之狂热的娇躯。正在此生唯一的男人面前,彻底坦露心扉。   另一侧,作为最后的苏美尔人,夜女王的妖媚,亦不遑多让。奈何蓟王却不为所动。径直将娇羞无限,心如鹿撞,又满怀憧憬的秦后,拦腰抱起……   殿门外。   函园贵人,女王·希雷娅,携星辰·阿斯翠娅、漩涡·阿蕊娅、凤凰·阿莎娅,盛装抵达。   “女王。”门前守卫,正是夜莺·安德莉娅,和她的小队。   “开门。”希雷娅柔然一笑:“来赴‘血矛之约’。”   “喏。”安德莉娅先是一愣,随即心领神会。与阿奇丽娅相约,罗马角斗场上的生死之战。时过境迁,已悄然转变。   一样的盘肠大战,不一样的血矛之约。   目送女王傲然入内。   火绒·维吉妮娅忽道:“多入一人。”   猎鹰·塞希莉娅亦惊觉:“不好,夫君僭越了。”   荆棘·西尔维娅正欲入内提醒,却被安德莉娅伸手所阻:“协辰夫人,出身仙门。不入俗流,只为助夫君仙修。故不算在内。”   “原来如此。”众御姬纷纷点头。仙门超轶绝尘,凌然高绝,不受俗世所限。   “孰胜孰负?”霜针·阿沙西娅(Acacia)忽问。   “女王当完胜。”安德莉娅笑道:“先不说阿奇丽娅,初经人事。何况女王已为夫君诞下二子。高下立判,何必多问。”   “言之有理。”御姬亦心有戚戚。   一夜再无闲话。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蓟王大婚,百官休假。   王宫又多新妇,王太后坐等添丁进口。   蓟王节育之心,后宫人尽皆知。然终归多子是福。绵绵瓜瓞,蔓蔓日茂。螽斯衍庆,开枝散叶。蓟王三百子嗣,单千里封国,已足够分润。何况海外荒洲,广袤无垠。   地广人稀,如何是好。   待翌日,新妇梳妆挽髻。入西宫增城殿,行妇见礼。一日婚礼方毕。   蜜月后,行成妇礼。告庙列祖,列入家门。   待九九重阳会后,蓟王当携新妇,扬帆远航,蜜月象林苑。   王太后有言,此去当择云霞护卫。   宫中上下,皆心领神会。   秦后鲁琪拉夙愿得偿。只需诞下子嗣,必是大秦之君。作为太后,当效汉家垂帘监国。只需得蓟王鼎力支持,重返故国,指日可待。   蓟王既能凿顿逊海渠。能凿穿红海乎?   话说,彼时西陆尚处蛮荒,埃及法老,已对阻隔红海与地中海的苏伊士地峡,一筹莫展。以当时之技术条件,开挖苏伊士运河,不啻天方夜谭。   然,既无法直接挖断地峡,何不另辟蹊径。   尼罗河,自南向北流经埃及全域,汇入地中海前,散成数个支流。若能将红海与尼罗河相连,地中海船只便可经由尼罗河进入红海。如同筑造万里长城的华夏文明,能建造金字塔的埃及人,亦称基建狂魔。   十二王朝的两位法老,辛努塞尔特二世与辛努塞尔特三世,首将苏伊士湾北部与境内大苦湖连通。然后在尼罗河与大苦湖之间,沿尼罗河东面的图米拉特干谷(Tumilat)开挖一条长达二百五十里的东西渠道。如此一来,红海船只便可经尼罗河三角洲,顺下地中海。然工程实过于庞大。最终搁浅,未能完成。   后波斯崛起。大流士一世征服埃及。接手法老们未竟事业,终凿穿漕渠。从红海船入地中海,只需四天。漕渠足宽二十丈,可供两艘桨帆船,并列行驶。足见工程之巨。   波斯人后,马其顿帝国兴起。亚历山大横扫欧亚,埃及逐渐希腊化。托勒密王朝对水利并不重视。这条接力凿穿的黄金航道,很快被淤泥阻塞,随之荒废。   后几经重开,又几经淤塞。   随后,奥斯曼帝国崛起。奥斯曼素丹对贸易本身,并不感兴趣。更喜欢占据欧亚十字路口,收取过路费。如此一来,古老的水道,再无疏通之可能性。乃至急于寻找印度的欧洲人只能扬帆西去,促进好望角和美洲的发现。   直至十九世纪末,这项延续了四千年的烂尾工程,最终由法国征调四百万埃及人,花费整整十年,(1869年)最终完成。为开凿苏伊士运河,计有十二万埃及人死于工地。许多尸体,无人认领或无法辨认,最终草草埋骨在黄沙,亦或被投入苏伊士运河之中。   自随蓟王泛舟南下,亲眼得见顿逊海渠的开建。开凿『苏伊士海渠』的念头,便在秦后鲁琪拉的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若能沟通红海与地中海。丝路商人无需忍受安息的重税盘剥,经水路,将大汉的丝绸,源源不断贩运罗马。随之而来,蓟国横海舰队,长驱直入。   那些个围绕地中海而建的罗马城市,几不设防。   每每虑及,心头便犹如火烧。   洛阳,西园,长秋殿。   “卑下伍孚,叩见太后。”上军校尉伍孚,肃容下拜。   “校尉免礼。”帘内何后轻声言道:“校尉可知所行之事,何其艰险。”   “太后如何得知?”伍孚不由一愣。   “自是大将军告知。”何后言道。   “卑下已有死志。”伍孚实言相告:“必除贼臣。” 第171章 飞桨木兰   “家小何在?”何后遂问。   “家小已送入函园。蒙大将军厚恩,以露台宅邸相赠。又赐蓟钞百万,此生无忧。”伍孚答曰。   “董卓暗披软甲,刀剑难伤。”此事,何后亦知。   “无妨。”伍孚答曰:“卑下已觅得神兵利器,当可一击毙命。”   “也罢。”见他心意已决,何后言道:“若除贼臣,校尉当封侯。”   “谢太后!”伍孚再拜而出。   稍后,长乐太仆赵忠,应召入内:“太后。”   何后言道:“九九重阳,举家欢聚。传朕口谕,京中何氏亲眷,皆入园中赴宴。”   “喏。”赵忠自去传命。   蓟王秦后,新婚燕尔。循例。蜜月之中,新妇皆与夫君,同床共枕。密集受孕。   完成血矛之约的希雷娅并阿奇丽娅,心结尽解,冰释前嫌。正如希雷娅梦境所示。阿奇丽娅,身具亚马逊传奇女王塔勒斯里斯的血脉。从母系氏族的角度而言,阿奇丽娅亦是亚马逊。毋庸置疑。尤其承欢一夜,双双醒来。四目相对,二人心照不宣,默契共生。   得知自东迁以来,历代女王的贞落,已与夫君血浴。阿奇丽娅不禁心生异样。昨夜又何尝不是浴血一战。   待稍后醒来的星辰·阿斯翠娅,说起解除血牙诅咒时,贞血涂唇的经历。更让阿奇丽娅,娇羞无限。   悉知深肤亚马逊,命运多舛。阿奇丽娅言,在罗马时,曾特意搜集过东迁亚马逊一族的情报。如同万里征途一般,支离破碎。历次战役被俘亚马逊,遭遇与女王等人,并无二致。还有不少,被贩运到罗马。充作女角斗士,搏击取乐者,不下数百人。时至今日,或十不存一。   女王轻轻颔首,战死是我族最终的归宿。   阿奇丽娅忽又言道:还有女战士伙同角斗士起义,杀出城市的传闻。罗马边墙行省,最大一支沙漠马贼的首领,绰号“血沙蝎母”。许是亚马逊。   曾号“血巢之母”的星辰·阿斯翠娅,点头道:感觉很像。   比起为战而生的亚马逊,先行复苏。秦后待女侍医入室施术,才被腹下阵阵清凉唤醒。欲挣扎起身。身侧希雷娅安抚道:皇后勿动。宫妃侍寝,侍医善后,乃是例行宫规。   闻是循宫中旧例,秦后这才稍得安心。火辣渐退,舒爽滋生。清洗上药,侍医言,内外无创,无需缝合。   “有劳。”秦后实不知如何作答。   “奴婢不敢。”侍医不见容貌。皆身披医袍,肩背术箱,佩口罩手套。为宫廷制式穿戴。   仰见众人皆有侍医善后。又见面色略显苍白的英妮娜,还被喂下一丸补血药。秦后方知,何谓“面面俱到”。   “夫君何人善后?”秦后悄声问道。刘备已先行起身。此时,当在瑞麟阁中,批阅公文。   “吴房君,太医左令华妁。”希雷娅答道。   “原来如此。”秦后终是安心。   北宫,瑞阁。   蓟王刘备,正对照图卷,细看一艘船模。   此船模名曰:木兰舟。   南朝《述异记》:“木兰洲在浔阳江中,多木兰树。昔吴王阖闾植木兰于此,用构宫殿也。七里洲中,有鲁般刻木兰(树)为舟,舟至今在洲中。诗家云木兰舟,出于此。”后常用作船之美称,非指木兰树所造。   后世木兰舟,乃为巨型远洋海船。《岭外代答》中言其“帆若重天之云,舵长数丈,一舟数百人”,“不忧巨浪,而忧浅水”。时“言船大者,莫若木兰舟也”。木兰舟以体大、载重(可载六七百人),结构坚固、抗风浪强,船员航海术娴熟,而闻名于海上。   又闻。唐时,此船于波斯湾航行,因船体大,只能泊于西拉甫港,货物须换小船才能西航至幼发拉底河口。溯幼发拉底河至巴士拉,再由此陆运至阿拉伯帝国首都巴格达。   因搭乘“唐舶”安全。故许多远道而来的阿拉伯商人,宁肯囤货等待此舶转送。回国时,则常乘木兰舟至南印度,而后才换乘阿拉伯木船归乡。此逸闻亦可佐证,华夏造船术之先进。   为贺秦汉和亲之喜,将作寺特献此船模。   与白波大舡类似。此船多桅,桅杆装有机关转轴,可自由放倒、竖起。其“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云,柂长数丈,一舟数百人,中积一年粮,豢豕酿酒其中”。船舱之内可养猪、造酒。另有“大木兰船”,“一舟容千人,舟上有机杼市井”。比起满满上邦气象之白波大舡,木兰舟更多市井气息。更适民用。换言之,木兰舟,乃为国中船户而造。用以替换现有船只。   刘备发现,除去诸多细微处的改进,最大不同,来自潜轮。   与现有列轮迥异。木兰船身下所置,乃是螺旋浆轮。   螺旋,本指像螺蛳壳纹理的曲线。语出唐玄奘《大唐西域记·迦毕试国》:“又有如来发,发色青绀,螺旋右萦,引长尺余,卷可半寸。”   “此轮何名?”蓟王细看船模,脱口而出。   士贵人翻阅图卷答曰:“飞车桨。”   刘备闻其名,会其意。飞车,乃指“竹蜻蜓”也。   本是一种古老的儿童玩具。由轴和桨翼组成,多以竹木制做。商朝时,便有此物。   葛洪《抱朴子》有载:“或用枣心木为飞车,(于竹筒内)以牛革结环剑,以引其机。或存念作五蛇六龙三牛、交罡而乘之,上升四十里,名为太清。”   于是“飞车”,被认为是竹蜻蜓的最早记载。   然就刘备所知,华夏最早飞行器,当属《山海经》中『奇肱飞车』。   “奇肱之国在其北,其人一臂三目,有阴有阳,乘文马。”注曰:“其人善为机巧,以取百禽,能作飞车,从风远行。”   将作寺良匠,必是受竹蜻蜓、盐府风车、水中漩涡,乃至海上水龙卷,所启发。灵光乍现,将列轮改成螺旋浆轮。   刘备焉能不大奇。   “功效如何?”   “倍于列轮。”   “妙哉!”蓟王不禁慨叹。 第172章 连珠合璧   木兰舟三桅至六桅不等。艏、舯、艉,三处船楼,亦错落高低,不同搭配。集水密隔舱、平衡舵、减摇龙骨、钉接榫合并船壳造船法于一身。效仿西林车楼。船楼内各式便利,一应俱全。居家载客,两相宜。   此船,艏尖艉肥,面阔底尖。其中,“木兰(大)舡”,设六桅,计十二帆。船长二十六丈(60米),宽六丈七尺八寸(15.6米),高三丈二尺六寸(7.5米),吃水二丈五(5.8米)。   主甲板上有艉楼二层,下有三层,底层为水密隔舱并压载舱,其上两层为货舱、针房、医舱、船员住舱等。   木兰舟并木兰舡。一大一小。载重三千石至万石不等。   『飞车桨』并『鸾翼帆』,双驱动。昼夜可行三千里。   一言蔽之,吃水深、稳定好、航速快、续航强。   将作寺所献船模,便是木兰舡。   士贵人言道:“此乃‘甲字号’木兰舡,为船户所居用。另有乙、丙、丁,三(型)号。”   蓟王轻轻颔首:“必是客船、货船、客货两用,三型。最大区别,在于艏、舯、艉三楼,并樯桅数目,各有不同。”   “夫君明见。”士贵人按图索骥,果如刘备所言。   船身大小既已确定。舱容亦随之确定。然甲板下船舱不宜载客,唯多建船楼。于是必起艏、舯、艉三楼。如此一来,甲板遂被挤占分割,唯有将帆樯,减至三桅(鸾翼帆最低三桅)。若客货两用,则各有取舍,增减不一而足。且看船家如何择选。若只为货运,则设艉楼一层。通甲板可置“双鸾翼”,计六桅。若不用鸾翼帆,改用新式『翀嚣帆』,可挂满十二帆。   嚣,古之四翼鸟也。《山海经》:“(梁渠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夸父,四翼,一目,犬尾,名曰嚣,其音如鹊,食之已腹痛,可以止衕(腹泻)。”   “翀(chōng),飞上天”。   翀嚣者,四翼冲天也。   四式木兰舡,必引国中船户,争相订购。   “将作寺献船有功。自左国令以降,升爵一等。”大利于国,蓟王焉能吝啬。   “左国令黄承彦,位居国老。若再升爵,当为关内侯。”士贵人言道。   “此船一日三千里。国之利器也。”刘备言道:“当为关内侯。”   “喏。”士贵人遂去拟诏。   蓟王新婚燕尔,不忘国事。诏封左国令黄承彦为关内侯,赐车盖,特高一丈,长史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另赐黄金百斤,骏马十匹,翠玉琼浆十瓮,蓟钞十万。将作令苏伯以降,皆升爵一等。各有赏赐,不一而足。   此乃继“龙窑一体烧造术”,蓟王再升匠人爵。   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毕协赏罚,戡定厥功”。将作寺必有大贡献,方得升爵重赏。须知,蓟王有言在先:五大夫以上高爵,非立大功者不可得。   乃至五大夫爵以上,每升一等,作价十亿钱。足见民爵之昂贵。一般人等,便是豪阔如田韶,想卖官鬻爵,亦力有不逮。   蓟王诏命将作寺,齐升一等爵。足见事大。   果不其然。稍后,待木兰船模,公之于众。众皆恍然大悟。   “木兰白波,飞桨翀帆”,遂成典故。并著于世。   大到船壳,小到船板,皆与先前不同。故旧式海船,无从改造,唯有拆除重造。饶是如此,成本亦比购买新船,价低三成。   于是,“解船工”,应运而生。解船与(庖丁)解牛同意。解船工,专解旧船。将船木分门别类,拆解下来。送入船坞,取材重造木兰舡。   尤其老船木,本就质地坚硬,远超一般木材。且久经海水浸泡,浪潮冲刷。质地更硬,密度更高。并有防腐、防虫、防水、防晒、耐潮、耐磨等诸多优点。去朽留精。老木再用,重获新生。尤其诸如甲板、侧舷、船舱等处船板,皆可通用。   唯一重大改造,便是龙骨。   龙骨之重要,不言而喻。即便颇多花费,亦不可省。待清空船台,便开造新式木兰船。   九九重阳,置酒高会。   蓟王于王宫,大摆国宴。宴请八方来使,四海姻亲。   歌舞百戏,应有尽有。奇人异士,群英汇聚。凡故国来使,后宫妃嫔,皆于南宫披香殿内,垂帘相见。传语家书,遥寄乡情。凡能入披香殿觐见,使者皆与有荣焉。传为美谭。   九九重阳日,会宾客大宴。蓟王携二后,盛装入殿。蓟后并秦后,一个翠凝仙艳,一个雍容华丽。连珠合璧。与蓟王左右相伴,佳偶天成。   果然只羡鸳鸯不羡仙。   秦蓟之好,广为流传。   凡节庆,必不止一日。自月初蓟王和亲,到九九重阳。“三日小宴,五日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   国人无不慨叹。蓟王家待亲使,何其厚也。   恰逢深秋时节。蓟国千里稻禾,水天一色。城中重楼高阁,鳞次栉比。蓟都号五九城。只比京师洛阳稍逊一筹。一见方知,实则“半百之城”也。足满五十衢。   蓟都十城,皆满四十九衢。三百里督亢,所聚繁华鼎盛,必是龙兴之地。   蓟国之强盛,非亲见而不可尽知也。   可想而知。待使者满载而归。各国姻亲纽带,必当牢不可破。   自古富在深山有远亲。只需说,有个富贵姻亲,哪怕远隔千山万水,恨不能插翅来见。更何况丝路流金,万里无波。东西南北,皆畅通无阻。   兵精将广,谷支十年。蓟王虎威,不可争锋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起身离席。   群臣、使节,齐声恭送。而后鱼贯而出,尽兴而归。便有酒醉,脚步虚浮亦无妨。门下署早已备好公车,由专人送入各处馆舍。一夜安枕不提。   乘天梯,直升七重顶。蓟王携二后,共入观天阁。观天阁女仙,喜从天降。又“弱态含羞,妖风靡丽”。便是倭妃,亦闻诏而至。   蓟王携二后,同修仙门中术。携手大道,共赴仙班。   无可,厚非。 第173章 有生之年   蓟国兵强马壮,蓟王威震四方。恩怨分明,嫉恶如仇。自幼割头进爵,因功封赏。虽富甲一方,却从未卖官鬻爵。泱泱上邦,国风亦如此。   善待姻亲,花钱如流水。且一切花销,皆出少府。未动分毫民脂民膏。先前,国相与国令,分掌宫中内外诸事。自设门下署并少府,国令与国相,皆分掌国政。不再参与王家之事。且为纪念故人,从此不再设右国令一职。虽有缺憾,却无愧于心。   强弱,乃势也。   强者顺势而为,凡有下赐,弱者必甘之如饴,乃至恸哭流涕。感激涕零。   弱者逆势而为,凡有上供,强者非但说三道四,挑三拣四,还难免嗤之以鼻,乃至不屑一顾。无人感激(上贡不是应该的吗?)。   故曰,唯有强权方手握真理。   为何蓟国虽只有千里之土,却聚拢千万国民。更有海内仁人志士,纷至沓来。便是受不了那口鸟气。   四夷皆以汉化为荣。亦是此因。   自我高祖一时大意,身陷平城之围。而后百年,匈奴皆对大汉,不屑一顾。话说,秦汉之交,华夏百废待兴,满布疮痍。时有语云:“汉兴,接秦之獘,丈夫从军旅,老弱转粮饷,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   天子出行,竟凑不齐一色马匹。将相只能乘牛车。齐民无片瓦遮头。后文景之治,百年生息。武帝一战功成,终扬眉吐气。“漠南无王庭,漠北走穷狗。”   立国尚不满百年。   不急。   亦无需百年。   蓟王二十又七。有生之年,当可四海归一。   九九重阳后。四方使节,携蓟王回礼,洒泪而别。南港旌旗蔽日,帆樯如林。货运天梯,早将车队收入船腹。待抵达最近港津,再依次放下,省时省力。   迎来送往,自有门下署吏,全权负责。门下督郑泰,主簿孙乾。功曹许靖,贼曹刘翊,记室张节,居功至伟。更有东孝西直,并司马祭酒,统御全局。自当面面俱到。   单门下一署,人才鼎聚。可想而知。国之羽翼,如林之盛。   待使节船只尽去。王家船坞,闸门升起。碧水倒灌,维护保养一新的三足踆乌号,徐徐驶出。王宫车驾,由盛装云霞卫护佑登船。顺下泉州,汇入横海右艂,并海市随同南下。   融漓本欲随行。奈何年岁尚小,进出船宫,多有不宜。另需补足汉宫仪。且为王太后所喜,故留在身边,言传身教。视如己出。   融漓身系三南大局,断不可有失。   俗谓财不露白。自当养于深宫。万勿轻动。   自入船坞养护,三足踆乌,焕然一新。赶在出航前,将作寺良匠,又加班加点,更换飞车桨。七桅凤翅帆未做更改。三足踆乌船宫,稳重第一。   比起后世置于船尾的螺旋桨叶,时下飞车桨,仍置于左右侧腹下。差动齿轮组并变速齿轮组,可精确调节中高低,三挡转速。再加过桥齿轮,前进后退,灵活可变。   墨门机关术,自有大玄机。   蓟王南下五日。   京师朔望大朝。百官齐聚玉堂殿,商讨国事。   首当其冲,无非合肥侯淮南割据。   少帝大肆笼络,四方州牧。上下夹攻,腹背为敌。恨不能,如南阳那般,将寿春亦连根拔去。话说,数月之后,南阳水退。南都城墙,百孔千疮。城内楼宇,多已残垣断壁。南阳乃光武龙兴之地。云台功臣,半数所出。勋贵世家遍地。   逃难时,只顺走一两件传家之宝。余下积谷、积财,皆没于大水。大水退后,遂被厚厚淤泥掩埋。于是乎,各式人等,皆奔南阳。挖掘自家积财,盗掘他人钱财,兼而有之。南阳一地,遂成“聚宝盆”。甚至连家冢祖坟,亦未能幸免。盗掘之猖獗,竟“一日千丘立,四野无哭声”。   可不是么。又不是真坟,何来哭声。   鱼龙混杂,吏治全无。   惊闻祖坟不保。先前滞留蓟国各处国宾馆,整日醉生梦死的南阳勋贵世家,纷纷质押传家之宝,招募佣兵,僦船南下,驱赶盗墓贼不提。   故,今日大朝。略有不同。   京中南阳勋贵世家,纷纷托人上疏。求少帝发兵,剿灭流寇。重建帝乡。   重建帝乡,力有不逮。然驱逐流寇,当手到擒来。   少帝遂问政太师。   董卓对曰:“回禀陛下,杀鸡焉用牛刀。南阳郡,本为荆州所辖。当命荆州牧,发郡兵驱之。”   少帝轻轻颔首:“重建之事,又当如何?”   董太师对曰:“南阳大水,乃出天意。至今不知祸福。若有违上命,逆天而行。恐非社稷之福。故,臣以为。重建之事,宜当徐徐图之。”   董卓果现权臣之姿。假以时日,当可比大将军梁冀也。少帝心中慨叹,而色不变:“太师所言极是。非朕不愿,乃不敢也。”   “陛下明见。”董卓领群臣下拜。   起身后,面露得色。手中朝芴,乃尚书令许攸,入殿前,亲自送来。董卓遂更换手中朝芴,自行入殿。由尚书令先行“备板”,殿前更换,几成惯例。   如此,神鬼不觉。百官见太师,对答如流。亦各自嗟叹。   可想而知,少帝亦越发信赖。   贼臣与权臣,一字之差。然云泥之别。同样嚣张跋扈,只手遮天。然贼臣者,窃国也。权臣者,专权也。   只需不窃国。何人为权臣,之于少帝而言,并无本质不同。   故见董卓渐有权臣之姿,朝野上下,皆暗松一口气。   扪心自问。此时此刻之董卓,并无代汉之念。亦无废帝之心。   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   稳步下阶,心腹爱将牛辅,早已恭候多时。   却见一人,手持朝芴,立于阶下。   定睛一看,正是西园上军校尉,伍孚。   董卓不疑有他,和煦一笑:“校尉所为何事?”   伍孚躬身答曰:“下官奉太后之命,诏太师入西园,商讨立后之事。”   “哦……”此事,尚书令许攸有言在先。欲将董卓女孙配天子。   太后传诏,不可不去。   略作思量,董卓轻轻颔首:“有劳校尉。”   “不敢。”伍孚再拜:“太后尚有口谕,命下官传语太师。” 第174章 以谢天地   非伍孚故弄玄虚。乃因立后兹事体大。先密语相告,达成默契。唯恐骤然出口而事无成,伤及二家颜面。亦非太后所愿。   董卓今非昔比,自当心领神会:“太后口谕,某,洗耳恭听。”   伍孚这便躬身近前,附耳言道:“太后曰:公,女孙,岂能白身入宫。宜当受封渭阳君,再册立为后。”   “哦!”董卓大喜,遂冲西宫行礼:“太后所虑周全。臣,焉敢不从。”   便在此时,伍孚忽弃朝芴,袖中寒光一闪。   噗——   七星刀削铁如泥。直插心窝。   “嗷——”董卓目眦尽裂。双臂宛如铁箍,将伍孚死死钳住。   “虏欲反耶!”   伍孚大声言道:“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汝乱国篡主,罪盈恶大,今是吾死日,故来诛奸贼耳。恨不得磔裂奸贼于都市,以谢天地!”   言罢奋力握刀,顺势切下。   “贼臣受死!”   斜切一刀,迸溅火星。几将董卓剖腹。   “太师!”牛辅近在咫尺,却救之不及。   “哈哈哈!”伍孚仰天大笑。然余光一瞥,忽浑身一颤。   便在这电光石火间。董卓奋力将伍孚推出下怀。用力之猛,全然不顾肥大身躯,仰面坐地。   上身去势未尽,后脑勺磕中石阶。一时披头散发,热血泼面。   顾不得许多,低头一看。三层软甲悉数破烂。然肥肚却只留下一道浅浅血线。伸手抹去,并无大碍。   “哇哈哈哈……”董卓劫后余生,狂笑不止。   伍孚早被如狼似虎,一众秦胡兵拿下。   “太师!”牛辅惊魂未定,并用手足,爬来相见。   董卓挣扎坐起,貌似厉鬼:“何人命汝行刺。”   阶上百官,各自惊慌失色。双股战战,萎靡余地者,大有人在。太仆王允,车驾尚未驶离。正掀帘窥探。遥见董卓,朝服洞开。斑斓肚皮,汩汩血流。却未伤及内腑。险咬碎钢牙。   “苍天无眼!”   伍孚双目充血,破口大骂:“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须奉命!”   董卓重重顿首,徐徐起身。甩开牛辅搀扶,径直登车。   “打道回府。”   “喏!”牛辅抱拳领命,又回望伍孚:“此獠如何处置。”   “暂且收押。”董卓又道:“先凿其齿,次斩手足,再凿眼目,留其狗命,一同带来。”   “喏!”牛辅狰狞一笑。凿齿为防其咬舌自尽。斩手足,凿眼目,乃为防其逃走。   目视太师车驾,扬长而去。   再听伍孚惨叫不止。台上台下,如丧考妣。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大将军何苗,提前知晓。故躲在暗藏窥探。此时此刻,不忍看伍孚惨状,更惧殃及自身。   如何能想到,董卓竟身披三重软甲。   “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   七星刀虽锋利无比。然连穿三层甲,亦穷尽所能。故只伤及董卓皮毛。如今伍孚被俘,董卓无恙。手握十万大军,如何是好……   虑及此处,何苗方知后怕。   顾不得许多。飞奔下阶,直冲西园而去。   少顷,只见尚书令许攸,缓步下阶。无喜无悲,举重若轻。旁若无人,登车自去。   自王允车驾旁越过时,许攸掀帘一笑。   竟让王允毛骨悚然。   电光石火,已想通一切:“果然苦肉计。”   西宫,长秋殿。   “太后救我,太后救我——”大将军何苗,屁滚尿流,撞倒帘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太后竟丝毫不乱。   “莫非……”何苗拭泪反问:“太后早已预料,必有今日之败。”   “董卓,西州虎狼,却知恩图报。俗语曰:‘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粟,我夺人三斗。’便是董卓之真性也。”何后言道:“先前,索所求高官厚禄,不过利令智昏,心生贪念。如今位列上公之首,志得意满,故又爱惜羽毛,欲为权臣也。今无端遇刺,必行迁怒。伍孚乃出朕之西园,又是大将军引荐于董卓当面。更加我儿,今为天子。为除后患。董卓必生废立之心也。”   闻此言,何苗追悔莫及。满腔悔恨,无处发泄:“不料董贼竟身披三层软甲。”   何后叹道:“必是许攸告密也。”   何苗一愣:“许子远?”   见何苗犹未醒悟,何后叹道:“卖伍孚性命,充作进身之阶,许攸必为董卓信赖。而后对其言听计从。江山易主,为时不远矣。”   何苗头昏脑涨,如何自醒,急忙求问:“太后何不明言。”   “此乃许子远,『连环苦肉计』也。”何后遂坦诚一切:“先借大将军杀妻残身,再假伍孚殿前行刺,前后皆苦肉也。”   何苗仍不敢全信:“许子远,如此行事。所为何来?”   何后眸中哀伤,一闪而逝:“王莽不现,光武不出。”天下有识之士,何其多也。   “嘶——”何苗如遭当头棒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何人可为光武。”何苗话将出口,已有所悟。   何后一声叹息:“九九重阳,大将军家小,皆入西园,至今未归。大将军府,不回也罢。”   “那,朝中又当如何?”何苗稳住心神,又问道。   “静观其变。”何后风轻云淡。   何苗无计可施,颓然坐地。   浑浑噩噩中,忽灵光一现:“莫非,太后已早知。”   帘内何后,却不置一语。   少顷,反听何后安慰道:“伍孚真义士也。必从容就义,不吐露半分实情。”   言及伍孚,何苗心生愧疚。不禁泪流满面。   待尚书令许攸,车驾入园。登鱼梁台。   殿中已一片狼藉。   董卓披头散发,跨坐榻上,宛如孤魂野鬼。   许攸趋步入内,肃容下拜:“卑下,拜见太师。”   余音绕梁。董卓一双涣散血目,闻声收拢:“幸得子远相告。否则,某今日必命丧阶下。”   “太师之命,乃天予之!卑下不过奉天行事。岂敢邀功。”说完,许攸五体投地。大言不惭,唯许子远。   董卓无动于衷:“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血洗朝堂,废立新帝。”许攸掷地有声。   董卓徐徐点头:“可。” 第175章 兵荒马乱   “殿前遇刺?”少帝表情一息数变。   “正是。”史夫人亦知事态严重:“所幸太师身披三层软甲,只有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何人行刺。”少帝话将出口,已有所料。   “西园上军校尉伍孚。”史夫人如实答曰。   “唉!”少帝颓然落座。果不其然。与何氏外戚,脱不了干系。   史夫人又言道:“伍孚被当场擒获,大将军奔走入西园。洛阳内外,人尽皆知。”   “如何两全。”少帝忙问。   “断难两全。”史夫人进言道:“伍孚乃出西园卫。且为前大将军何进府吏。对何氏外戚,忠心可鉴。此人乃忠义之士,断不会背主。然太师亦非等闲之辈。如何甘心坐以待毙。陛下宜当速决。迟恐生变。”言下之意,陛下乃太后所出。宜当尽早切割,迟恐延祸上身。   “太师,意欲何为?”少帝目光不善。   “为绝后患,必行废立新帝。”史夫人答曰:“王美人贵子,自幼长于永乐宫。人称‘董侯’。今虽为太后所夺,豢养身边。然终归日短,必不能尽收其心。乃上上之选。”   “朕天命所归,太师焉敢逆天行事。”少帝强辩。   “握十万大军,镇洛阳八关。董太师若一意孤行,朝野上下,无可匹敌。”史夫人苦劝:“便是权宜之计,陛下亦速决。”   “当如何行事。”少帝反问。   “先传诏抚慰,再遣太医令登门。而后传檄,命大将军何苗,自行投案。而后三司会审,便夷三族,亦悉听尊便。”   “廷尉、御史中丞、司隶校尉,三司之中,唯御史中丞乃出太师一脉。想必,太师断不会应允。”少帝言道。   史夫人又何尝不知:“陛下明见。若无铁证,三司必不会令太师如愿。”   “传诏卫将军,火速入西园,将大将军何苗押解黄门北寺狱。”少帝金口玉言。   “喏。”黄门令左丰急去传令。   少帝又命太医令张奉,登鱼梁台,亲为太师诊治。二宫内外,气氛肃杀。恐再遭屠戮。   鱼梁台上。   董卓腹缠包扎,出殿相见。   “拜见太师。”台上台下,坚兵利甲。屯于京师近郊苑囿的虎狼之士,悉数在列。不下数万之众。   “西园上军校尉伍孚,暗藏尖刀,殿前行刺。大逆不道,当夷三族。幕后之人,与之同罪。”环视左右,俯瞰台下,董卓吐气开声:“大将军何苗,屡次陷害,罪不可恕。满门老小,捆绑来见。余下同党,皆入名册。尽数捉拿,勿放走一人。”   “喏!”   数万大军,兵分数路。破家而入,凡有抵抗,悉数砍杀。一时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便有一支人马,一路烧杀抢掠。直奔函园而来。   便有东门候,快马入军堡:“报,董卓乱军,正杀奔园中。”   军门都尉华雄,披甲上马。率五百精骑,呼啸下山。   函园不过华雄本部,三千守军。且各有一曲,守备东西山门,南北水砦。营中常备,不过千众。五百精骑下山,已空去一半。   十里函园,九坞连横。四面垣墙,环抱碧水。   易守难攻,乃是坚城一座。   尤其九坂悬楼以上。二崤城凌然高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乱军追砍民众,撞向山门。   见机不妙,守门军士早早折起吊桥。民众拥挤护城河岸,望城而哭。   情急之下,便有人纷纷跳入水中。只欲逃过一劫。   “开门落桥。”华雄挥刀一指。   “喏!”吊桥开折,搭上对岸。民众蜂拥入园。   函陵令鲁肃亦闻讯赶来。领刺奸贼捕等,寺中属吏,引导民众,往阳港双市避难。   遥见函园山门,闭了又开。一众乱军,喜从天降。   故不得砍杀,竟纵马踩踏,从人群中生生碾过。便有身形瘦弱者,躲闪不及,喷血扑地。被踏成肉泥。   华雄横刀立马,侧立桥头。人马寂静,岿然不动。   “哼!”突前骑将,一声冷哼。华雄前为董卓帐下督。大将军何进攻打二宫,董卓受命攻杀黄门,实则滥杀无辜,阻挡函园兵马驰援。   后被蓟王义弟,张飞所败。收归麾下,为军门都尉。   转投明主,既令人艳羡,亦遭人嫉恨。尤其旧时袍泽。   区区华雄,有何本领。竟为蓟王所用。   心念骤起,断难压抑。骑将眼中再无旁人。快马加鞭,当胸一槊。   “呔!纳命来——”   音犹在耳,人马交错。   断首冲天,血喷十丈。   华雄刀背一挑。缰绳绷直,战马陡然止步。   无头尸,飞扑坠桥。血雨叮咚落地。桥上桥下,一时血染。   一刀劈死骑将。华雄轻夹马腹。胯下西极良马,飞奔而出。   骑将一合授首。从骑惊魂未定。华雄单人匹马,直撞眼帘。   不及提槊,寒光入腹。如撞风墙。上半身竟似老树断根,又似断线风筝,轰然崩落。   “啊啊啊……”目睹下半截身,喷血远去。骑士目眦尽裂,气绝身亡。   华雄人借马势,手起刀落,砍翻一地。不等战马力疲,身后五百精骑,已杀奔而至。长刀并举,人马俱碎。   长街血染,脏器横流。   五百鲜卑王骑,随蓟王远征西域。本为二弟关羽所辖。回国前,转于华雄帐下。百骑冲锋,无往不利。   一个照面,碎成一地。   枭首记功又何必。   “都尉速回。”   闻城上谯楼,函陵令鲁肃言语。华雄徐徐勒马,领兵返回。   山门落下,吊桥叠起。函园万全守备。   待华雄草草冲洗,披甲上楼。鲁肃正背手而立。眺望城郭,四处火起。   “都尉护园有功,某当如实上禀。”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华雄言道:“秦胡乱兵,贼心难改,恐难收敛。”   “京师兵乱,乃因董卓殿前遇刺。”鲁肃如何能不知晓:“园中三千兵马,当可一用。”   “愿听号令。”华雄抱拳道。   鲁肃言道:“命军士谨守山门,饱食酣睡,以为接应。”   “接应何人?”华雄领命问道。   “都尉稍后便知。”鲁肃并未明言。   “喏。”华雄亦未多问。 第176章 隔岸观火   “报——”董卓高居鱼梁台,坐听斥候轮番来报:“何苗同党,悉数拿下。奈何只身逃入西园,府中已无家小。”   “哼哼!”董卓嗤鼻一笑:“如此,便坐实乃大将军主谋。”   尚书令许攸,高居西席之首,适时进言道:“太后西园,有万余园卫。急切间,恐难攻下。”   “西园,历经先帝并太后,多年经营。固若金汤,断难强攻。”董卓历经生死一线,先前种种镜花水月,悉数看破。宦海沉浮,官场如战场。稍有不慎,身死族灭。凶兽之狡诈精明,随之重现:“此事乃大将军何苗所为,与太后何干。某,若冒天下之大不韪,攻打西宫,必落人口实。只需兵谏当今天子。料想,孰轻孰重,太后当有决断。”言下之意,乃挟天子以令太后。若不能如愿,则废立新帝。一拍两散。   不料董卓其人,亦有可取之处。许攸心中暗叹,面色自然:“太师明见。”   西园有万余精锐,强攻不易。然南北二宫,守卫不过寥寥数百。再加南北驻军,亦不满万人。且需守备偌大宫城,左支右绌,如何能挡十万虎狼之士。   一日破城,何其易耳。   许攸又道:“太师当先上表,再行兵谏。”   “言之有理。”董卓从谏如流:“表奏,便由子远代劳。”   “卑下敢不从命。”许攸求之不得。   天子暗弱,贼臣乱权。洛阳屡遭兵祸,四郭血流成河。万幸,早有半数吏民,避迁函园。如今立于自家高阁,隔岸观火。悲喜两重天。   华雄血洗长街。残肢断臂,皮发脏器,迸溅一地。令众贼兵,闻风丧胆。不敢再犯,亦稍加收敛。   话说,便是抄家大将军何苗党羽,已令贼兵,大赚一笔。然太师有令在先,不可放滥。更加二月社时,祸害良家妻女者,皆被刀斧手剁成肉泥。故百官娇妻美妾,不敢擅动。悉数捆绑,送上鱼梁台。   眼不见,心不烦。   先斩其羽翼,再兵谏朝堂。   如此,便无人为何苗强辩。朝堂遂成董卓一言堂。趁机发难,清除异己。便是许攸所言,血洗朝廷之真正用意。待朝堂皆为董卓朋比占据。那时先兵谏,再逼少帝退位。如此水到渠成。只需擅自废立,董卓必与王莽无异。蓟王振臂一呼,天下定矣。   一夜兵荒马乱。天明时,鱼梁台上,哭声一片。   何苗党羽,举家拥挤台上,周遭刀枪如林。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悉数剁翻在地。   尸首抛下高台,喂饱洛水鱼鳖。何其快意。   许攸洋洋洒洒,一挥而就。待蒸干墨迹,捧于董卓一览。   “来人。”董卓一眼扫过,遂将表奏收入袖中。   “卑下在。”一双贼眼,正于一众犯官妻女身上流连忘返之中郎将牛辅,闻声入殿。   “速备车驾,入宫面君。”   “喏!”牛辅咧嘴一笑。   见董卓出殿。犯官哀嚎求饶声一片。   走到人群之中时,董卓稳稳止步。和颜悦色:“诸位稍安勿躁,待禀明陛下,自有定论。”   说完,径直而去。   “太师饶命,太师饶命——”身后哀嚎,充耳不闻。   一夜征召。十万大军,四面合围。   四郭百姓,插翅难飞。   董卓自领一万秦胡铁骑,杀奔内城。   城门校尉赵延,不敢与敌。唯有放其入内。   董卓车驾长驱直入,停在玉堂殿前。   阶上阶下,寥寥数人。人皆噤若寒蝉,步履维艰。一夜抓捕,朝廷恐空去一半。   董卓拾级而上,于轩下止步。自然而然,正准备脱鞋解剑。忽身形一缓。   从旁服侍小黄门,不知所以。亦束手束脚,不敢擅动。   少顷,忽见董卓徐徐直身。又缓缓迈步。踩在一尘不染,轩下地板。一众小黄门,如遭雷击,纷纷以头触地。不敢多看,不敢多言。   剑履上殿。   周遭百官,亦手足无措。   吐气扬眉,董卓只手握剑,步入大殿。   见董卓一步一印,缓缓逼近。少帝面色,可想而知。   当朝得此特权者,唯蓟王刘备一人。然蓟王入朝,从未失礼。如今董卓竟,竟……少帝悲从心起,竟哽咽难言。   “臣,叩见陛下。”董卓握剑行礼。   少帝强打精神,正欲开口。不料董卓已自行起身。   四目相对,董卓眼中无喜无悲,亦无尊卑。   少帝胆怯忽生,竟自行移开:“太师,免礼。”   “谢陛下。”董卓稍稍垂目。   “太师无恙否?”少帝假充关心。   “贱躯无妨。”董卓对曰。   “无恙便好。无恙便好。”少帝实不知该如何作答。   便在此时,董卓言道:“臣有表上奏。”   少帝心领神会:“劳烦太师,且呈上来。”   “喏。”董卓只手高举表书,目不斜视,纹丝不动。   见陛下来看。黄门令左丰,趋步近前,双手接过,转呈陛下当面。   暗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待将表奏徐徐展开。竟是白绢一卷,并无笔墨。   “太师,何意?”少帝不知所以。   董卓面无表情:“大将军乱国之举,不能胜数,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故,臣无言。”此语,改摘自《吕氏春秋·季夏纪》:“此皆乱国之所生也,不能胜数,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便是后世所谓,罄竹难书。   尚书令许攸,闻言一愣。莫非董卓竟将代笔所书,弃之不用。   “太师……息怒。”少帝忍气吞声:“朕已命卫将军入西园抓捕。待有司会审,朕自当还太师以公道。”   “恕臣无礼。”董卓言道:“大将军乃陛下舅父。亦是太后亲兄。今满门老小,皆避入西园。料想,早有所谋。亦有恃无恐。”   正当少帝苦思如何安抚。忽听董卓言道:“君无戏言。恕臣斗胆。与陛下定三日之期。三日之内,大将军束手就擒,引颈受戮。自当还臣以公道。如若不然。”   “如何?”少帝反问。   “‘君不密,则失臣’。陛下言而无信,不配为君。臣当另立明主。”董卓眼中,杀机毕露。言罢,拂袖而去。   殿内百官无不屏气。唯有少帝面色铁青,又惊又怒。 第177章 坐等期满   陛下与太师,订立三日之期。缉拿大将军何苗。   不等过夜,满城皆知。   更有甚者。若三日期满,不见大将军何苗首级。董卓将行权臣废立之举。   洛阳上下,噤若寒蝉。不见哗然。   换言之。董卓淫威之下,朝野皆屏气,无敢发声。   君不见鱼梁台上,跪满大将军党羽并家眷。高台四面环水,台上台下,重兵拱卫。插翅难逃。董卓自下朝,便在殿内昼夜笙歌,通宵达旦。   坐等三日期满。   全然不顾,殿外一干人等,风餐露宿,忍饥挨饿。   亲见董卓呈无言白绢。尚书令许攸,暗自警惕。不敢稍有大意,露出破绽。   董卓狡诈,出人意表。绝非如许攸所料,一切皆在其掌握之中。故行事颇多谨小慎微。不敢轻易进言,求放台上人犯。   事实上。董卓亦非今日才有此举。前奉少帝诏命,节制四方将军。董卓手握生杀大权,却并未先行发难。反与田晏、夏育、臧旻三人,歃血为盟,信誓旦旦。约定南阳大水,先救百姓。遂获三人信赖。却又在百姓尽被蓟王救走,履约之后,骤然发难。砍杀三人,并其部众。携众返京,一举掌控大权。   一举一动,最大得利。   先救百姓,不激怒蓟王,又获诸将信赖乃其一。后杀诸将,既不背盟,又并其众乃其二。待手握十万大军,星夜兼程,兵进洛阳,独登权臣大位乃其三也。   单此事,便足见一般。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然能如董卓这般,两面三刀,虚与委蛇,又心狠手辣,当机立断。足可称“知进退”。   看似简单,实则不然。便足智多谋如许攸,亦远不如董卓,知进退。诸如何苗等,自恃权贵,自视甚高,不知死活者,不提也罢。   不等翌日天明。便有一人,不知进退,夜登鱼梁高台。正是九卿之少府,党魁之张俭。   “老朽张俭,拜见太师。”党魁鹿巾葛衣,藜杖麻履,亦步亦趋,入殿行大礼。   见党魁折腰跪拜,礼数周全。董卓亦难免动容:“少府免礼,请上座。”   “谢太师。”党魁起身后,却自居末席,并未上座。极尽谦卑。   “少府所为何来?”董卓和颜悦色,明知故问。   “玉堂殿前之事,老朽略有耳闻,故不敢多言。只求太师,网开一面。放过台上百官并家小。老朽愿留为质,三日不见大将军归案,当以死谢罪。”说完,张俭离席下拜。竟以头触地。   “天下重名者,满朝文武,唯公一人耳。”董卓一声长叹:“(张)公既出此言,某焉有拒绝之理。”   言罢,董卓一声令下。将台上罪官家小,悉数放归。独留一众罪官,入殿赴宴。   董卓离席,请张俭上座。一众罪官,胆战心惊,各自落座不提。   重开酒宴。   董卓与张俭,谈笑风生。一众罪官,悲喜交加,苦乐参半。味如嚼蜡,如坐针毡。   少顷,便有中郎将牛辅,手持由罪官府中抄出之往来密信,入殿通禀。言,殿中某官,与何苗同谋。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董卓并指一点。   便有左右虎狼之士,一拥而上,于坐中杀之。先断其舌,次斩手足,次凿其眼目,以镬煮之。未及得死,偃转杯案间。会者战栗,亡失匕箸,而卓饮食自若。   另有党魁,面不改色。频频举杯,与董卓对饮。   果然天下名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西宫,千秋殿。   大将军何苗,唉声叹气,枯坐无言。   西园门外。被释罪官家小齐聚。哀求“大将军救命”之声,此起彼伏。   人群之中,不时有家眷恸哭悲号。必得知,亲父亲夫,救之不及,已台上遇害。   “门外哭号之人,皆因大将军,身首异处,满门祸及。”帘后太后,面无表情:“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太后莫非为求自保,亦欲拿我抵罪。”何苗惊问。   何后暗自叹息,遂不再言语。   须臾,便有长乐太仆赵忠,躬身入殿:“禀太后,卫将军张济求见。”   “必是陛下欲擒我消灾!”何苗惊慌失措,以头触地:“太后救我,太后救我。”   太后置若罔闻:“入殿相见。”   “喏。”赵忠眼角余光一瞥,心中亦生慨叹。何苗比何进,差之远矣。   “臣张济,叩见太后。恕臣等,披甲在身,不能行全礼。”卫将军张济,携五官中郎将张绣入殿。   “将军免礼,赐座。”帘内何后云淡风轻。   “谢太后。”宫婢抬出胡床(交椅),张济并张绣,垂足而坐。   “张将军,所为何来?”太后明知故问。   “禀太后。末将奉陛下诏命,请大将军入宫相见。”张济斟酌言道。   “不见,不见。”不等太后出声,何苗已连连摆手。   张济这才发现,何苗正伏于帘下。遂言道:“董太师殿前遇刺,若非身披三层软甲,恐肚肠齐出,血流而亡。行刺之人乃西园校尉伍孚。所持尖刀,削铁如泥。且司隶校尉处,已得伍孚供词。大将军需自辩清白。”   “伍孚之事……与某何干。某堂堂外戚大将军,又何须……无故自辩!”何苗色厉内茬,早已露怯。   见帘内太后,不置一语。张济收拢轻视之心,好言相劝:“太师手握十万精兵。将洛阳围成铁桶一般。并与陛下立下三日之约。待三日期满,不见大将军。太师当另立新君。此时,百官恐皆被请至鱼梁台上,并三公九卿,共议废立之举。何去何从,大将军当有决断。”   言下之意。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三日之后,董卓必废少帝。那时若以废帝为质,太后母子连心,又如何能两全?不如舍大将军一人,既全陛下,又保太后,并阖家老小。何乐而不为。   其中厉害,何苗焉能不知。然身家性命,又如何肯轻弃。两难之中,取舍之间。竟捶胸顿足,哭号不止。   张绣见状,不由暗自皱眉。   此等货色,竟恬不知耻,窃居高位。何其不堪也。 第178章 深明大义   卫将军张济,言尽于此。   帘内太后,亦无言以对。   待哭到力竭,无人相劝,何苗唯有收声。   小将张绣,忍不住抱拳相问:“大将军可有决断?”   前大将军何进,攻打二宫时,命何府死士,火烧永乐宫。令小将张绣一战成名。年纪轻轻,便为五官中郎将。锦绣前程,不可限量。   何苗能有何决断。唯有背身不答。耍起无赖。   卫将军张济,一声长叹。抱拳进心腹忠言:“臣受蓟王重托,护天子周全。时至今日,唯尽力而为。臣等,告退。”   “卫将军且慢。”帘内何后忽言道。   “臣在。”张济不疑有他。   “来人,请‘董侯’入殿。”太后遂传口谕。   “喏。”少顷,长乐太仆赵忠,领董侯入内。   “叩见太后。”董侯虽年幼,然举止得当,颇有仪容。   太后柔声言道:“此人乃卫将军张济,董侯随之,可全性命。”   “遵命。”董侯再拜起身,又冲张济行礼:“有劳卫将军。”   张济急忙避过:“太后何意?”   “卫将军可将董侯,置于鱼梁台上。料想,太师既得董侯,必不会再为难百官。”太后言尽于此。   卫将军张济,如何还不领悟:“遵命!”   太后此举,可谓神来之笔。   董卓既得董侯,心满意足。水到渠成,必行废立。少帝虽难免被废,然性命无忧。有蓟王虎踞在北,董卓如何胆敢大逆不道,屠戮汉室。   且背后深意,远不止此。   卫将军张济,登台献宝,乃是纳投名状。董卓必引为心腹。然张济究竟如何行事,且观后效。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太后深知董卓为人也。   南郭,东罼圭苑。太师府,鱼梁台。   诚如张济所言。为防夜长梦多。董卓尽遣虎狼兵士,将洛阳内外,三公九卿,并朝中百官,悉数车载至台上。   卓谋废帝,会重臣于台上。议曰:“大者天地,次者君臣,所以为治。今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共)主。欲依伊尹、霍光故事,立勃海王(董侯),何如?”   太仆王允曰:“案《尚书》,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宫。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过千余,故霍光废之。今上富于春秋,行未有失,非前事之比也。”   卓怒,罢坐,欲诛允,少府劝之,得免。遂命兵士,驱赶下台。   便在此时,心腹爱婿,中郎将牛辅入殿通禀:“卫将军张济求见。”   “哦?”董卓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请来一见。”   “喏。”   须臾,卫将军张济,并五官中郎将张绣,携一锦服童子,昂然入内。   “末将,拜见太师。”   “卫将军身前何人?”董卓劈头便问。   “乃王美人贵子,董侯是也。”张济实言相告。   “嘶——”董卓将信将疑:“闻董侯豢养于太后宫中。如何与卫将军至此?”   “此乃太后之意。”张济遂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董卓仰天长叹:“不料太后,深明大义。董某竟无言以对。”   与会百官,亦各自嗟叹。太后明知事不可为,故先行示弱。亦是示好。   唯有如此,方能令董卓如愿。唯有令董卓如愿,方能保全少帝,并西宫太后,及何氏满门。   换言之,太后已“投子认输”矣。   果然。董卓离席,先请董侯入主座。而后仗剑立于座下,环视殿中文武百官,吐气开声:“既是太后之意,诸位可有异议。”   “我等,无异议。”少府张俭,离席下拜。   “我等,无异议。”百官随之离席下拜。便有忠臣如太傅杨彪,早已泣不成声。   董卓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坐榻之上,小董侯正襟危坐,似懂非懂。   南宫玉堂殿。   史夫人面色仓惶,踉跄入内:“陛下,大事不好。”   “阿母且说来。”少帝似有觉悟。   “卫将军张济,未能将大将军何苗,缉拿归案。反领一锦衣童子,车驾出园,直上鱼梁台。”史夫人深吸一口气:“台上门内弟子传语,言……”   “锦衣童子,可是王美人贵子,朕之二弟,勃海王(刘)协?”   “正是。”   “太后已认输矣。”少帝惨笑:“不出二日,大位不保。”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史夫人惊慌无措。早已忘记,此话,向来是少帝问她。   “阿母可愿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少帝忽正色问道。言下之意,借史门死士,暗设埋伏。待董卓入殿,击而杀之。   “这,这……”史夫人言道:“日前遇刺,董卓身披三层软甲,仍险遭不测。时至今日,如何肯轻身入宫。十万大军围城,我等势孤,恐难有胜算。”   “阿母亦认输矣。”少帝笑中带泪:“朕,养虎成患,追悔莫及。若蓟王在朝,何至于此?”   “陛下,妾,妾……”史夫人感同身受,欲哭无泪。   群臣既无人反对。董卓遂马不停蹄,命一干人等,行废立事宜。   只需三日期满。董卓携大军并百官逼宫。   废少帝,立勃海王为新帝。   函园,遗芳里,尚书令许攸宅邸。   得许攸提前通报,大将军府主簿陈琳,幸免于难。伏于许攸宅中精舍,未受波及。   待许攸车驾回府,急忙赶来相见。   引入密室,许攸抚掌笑道:“事成矣。”   “王莽现世?”陈琳问道。   “然也。”许攸遂将鱼梁台上之事,和盘托出。   陈琳一声慨叹:“不料竟是太后,先投子认输。”   “太后此举,大有深意。”许攸言道:“不战而降,绝非太后所愿。”   “子远何出此言?”陈琳求教。   “太后所谋,尚未窥破。”许攸如实以告。   陈琳轻轻颔首,遂又言道:“我有一言,不吐不快,还望子远勿怪。”   “你我同生共死,何必见外。”许攸肃容答曰。   陈琳遂将心腹之言,娓娓道来:“子远为大汉社稷,不惜以身噬虎。然所作所为,多行不义,恐为天下非议乃其一。被蓟王所恶乃其二也。俗语曰‘三人成市虎’。足见人言可畏。若他日,蓟王三兴汉室,起兵称帝。忌子远身负恶名,蓟王如何重用?” 第179章 情长谋远   闻此言,许攸眼中,忽泛起一丝暖意。又随之散去。   “孔璋所虑,不无道理。”许攸话锋一转:“然,不记右国令之事否?”   “神上宗师。”陈琳幡然醒悟。神上宗师,至死不渝。蓟王亦甘冒除国之险,保其寿终正寝。   “蓟王天下豪杰。爱恨分明,言行如一。心中自有日月,故不为俗世所绊。右国令不负蓟王,蓟王亦不负右国令。”许攸言道:“只因长情二字。”   “蓟王长情之主。”陈琳面露钦佩之色。   “然也。”许攸笑问:“天下皆言长情,不知此二字,孔璋又作何解?”   “长,久也。情,爱也。”陈琳脱口而出。   “孔璋只知其一也。”许攸摇头一笑。   “莫非此中还有深意?”陈琳亦饱学之士,急忙求问。   “长情,乃远谋也。”许攸一针见血:“情长谋远,便是蓟王所以行事也。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蓟王少时,居十里楼桑,有家中长姐,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另有四友寒来暑往,倾心相交。慧眼识英雄,一金知人心。而后通渠圩田,筑路造楼。楼桑大治,因复祖爵。后割头进封,非功不爵。终并六县为王。娶长母之姐为妻,初为世家豪族所诟病。言,临乡侯何其短视也。然蓟王一意孤行,初心不改。于是刘氏宗亲,旧友故交,天下公孙,悉数归心。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奋三尺剑,布衣为王,何须仰人鼻息。今再观,蓟国和合之风,遍吹巨马两岸。无忘贫贱之交,不出糟糠之妻。英杰辈出,天下齐投,皆始于蓟王也。”   言罢,许攸口出剖心之言:“知微见著。为恶,我远不及右国令。为善,助蓟王三兴炎汉。夫,君子曰:‘恃陋而不备,罪之大者也。备豫不虞,善之大者也。’蓟王名备,乃为天下首善也。首善便是至善。故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故,许攸虽有小恶,却功在首善。何罪之有?”   陈琳慨叹:“子远深知蓟王也。”   言及此处,许攸亦感慨万千:“蓟王少复祖爵,兴王道治国。乃(首)善之始也。”   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九月十九日,十万大军入城,围南北宫城。董卓自领一万精兵入宫。于崇德前殿召集百官。命尚书丁宫,持何太后诏书,立王美人贵子,勃海王刘协为帝,废黜少帝为弘农王。   诏书颁后,由太傅杨彪入玉堂殿。亲解废帝身佩玺绶,进奉勃海王刘协。勃海王遂即位,是为汉“献帝”。而后杨彪扶弘农王下殿,步行入崇德前殿,向新帝称臣。见废帝此状,满朝文武,无不哽咽流涕。群臣心中悲痛,皆敢怒不敢言。   新帝登基,未及改元,便大赦天下。   稍后,董卓自拜相国,封郿侯,“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并于朝野内外,广布亲信,僭用近似天子服饰及车驾。呼召三台,权倾朝野。   新官上任三把火。   月末,董卓合太傅杨彪、少府张俭、尚书令许攸,携鈇锧至朝堂上书。求为建宁元年,九月政变时被诬陷为叛贼之陈蕃、窦武,及次年于二次党锢中被捕遇害的众多党人平反。献帝准奏,并效合肥侯为帝时所行举措,恢复陈蕃等人爵位,并提拔其子孙为官。此其一。   其二,亲近周毖(周慎之子)、潘隐。原大将军何进府吏张津、丁原等人,也为其幕僚。并在众幕僚建议下,亲近士人,征召天下名士,入朝为官。党魁张俭,尤为董卓所仰赖。   其三,不计前嫌,对关东群雄,如王匡、鲍信等,授以太守,以示和解。然独不授四世三公之汝南袁氏群雄。只因袁氏乃合肥侯外戚。高官厚禄亦难动其心志。   董卓行事果决。俗谓“快刀斩乱麻”。待洛阳八关重开,天下方惊闻,朝廷倾覆,江山易主。   自九月十五日遇刺,至废立新帝,改朝换代,不过半月。   及十月一日大朝。   王美人贵子,已居大位。百官朝拜。无人再提,即将遣归封国之弘农王。   又谓鞭长莫及。   蓟王此时,已入南州。度蜜月于象林苑中。   太师府,鱼梁台。   尚书令许攸奉诏登台:“二日后,太后欲在上林苑中设宴,送弘农王就藩。”   “母子连心,此举并无不可。”董卓似不以为意,随口问道:“子远,以为如何。”   “卑下窃以为,为防太后爱子心切,与之同归。宜当谴军护卫。”许攸言道。   “子远所虑,深得我意。”董卓笑道:“命卫将军张济,领兵护送。”   “喏。”许攸再拜而出。   “来人。”待许攸出殿,董卓表情渐变。   “卑下在。”正是中郎将牛辅。   “上林苑中可驻有兵士。”   “禀太师,苑众驻有数万兵士。”牛辅答曰。   “传我将令。待太后回宫,严查弘农王车驾,勿放走何苗。”董卓切齿言道。   “喏!”牛辅自领命去。   许攸回府,与陈琳相见。   “太后声东击西,欲助何苗离京也。”   “何以知之。”陈琳忙问。   “二日后,太后车驾出城,西入上林苑,送弘农王就藩。”许攸言道:“必将何苗裹挟其中。暗送出城。”   “西出城门,毕经函园。恐未及上林苑。何苗已入园中避难。”陈琳忽道。   “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攸忽冷汗淋漓:“不好,太后欲行割肉饲虎,瞒天过海也!”   “子远何出此言?”陈琳惊起。   “时不我与。孔璋切勿多问。速替我上山,面见主记蒋干。将太后之事,和盘托出。”许攸语速飞快:“能救太后母子,唯蓟王一人耳。”   “也罢。”陈琳遂轻车入二崤城官堡。面见门下主记蒋干不提。   立冬前后,正是蓟国千里稻禾,开镰之时。   蓟国上下,皆忙于稻作,无暇他顾。幸得大幕府,统御内外全局。   洛阳密信,一日抵达。   幕府中丞贾诩,夜开府议。商讨洛阳事宜。 第180章 崭露峥嵘   “董卓废立新帝,位极人臣。崭露峥嵘。”贾诩言道:“不久,当为王莽矣。”   “董卓为人狡诈。素知进退。有我主在北,恐不敢逼迫太甚。”左丞李儒言道。   “有许攸等人,从旁策应,董卓恐难善终。”右丞荀攸,一语中的。   “许子远,足智多谋,不在某之下也。”李儒有感而发:“窃以为,若未幸得主公赏识,今日之许子远,必为前车(之鉴)也。”   贾诩笑道:“我亦如此想。”   “唉。”荀攸叹道:“我主天下豪杰,恶奸佞,远权谋。许子远深知,若轻身来投,必无出头之日。故欲立大功以自効。”   “此举,可成乎?”李儒反问。   “可也。”贾诩轻轻颔首。论知蓟王之深,唯贾文和是也:“远有再续北海一龙衣袖,近有执子侄礼为右国令送葬。我主忠义两全,天下豪杰也。”   李儒又说起一事:“少时,我主随恩师南下平乱。誓诛黄穰三族。后于心不忍,欲全老母幼子。然卢少保言道,法不容情,如何得免。我主答曰:可也。”   荀攸心领神会:“若庸主,必不言‘可’。只推说,悉听尊便。如此,二全齐美。既扬美名,又不违法。然我主却言可。不让恩师独担恶名。此事与善始善终右国令,一脉相承也。”   “正因我主不负天下,故天下亦不负我主。”贾诩言道:“天下皆不辜负。又岂独弃许子远一人耳。”此言,含义深远。再深思。蓟王既不弃许攸,又岂能弃何后母子于不顾。   三谋主,皆智多近妖之辈。贾诩言中深意,如何能不领会。   “洛阳之事,又当如何。”荀攸言道。   “我已命函陵令鲁肃,暗中接应。当不会有失。”贾诩早有所谋。   荀攸、李儒四目相对,皆抚掌而笑。   “不料文和早知。”   “然也。”贾诩含笑赔罪。   “太后携麟子外逃,当为董卓乱政之始也。”李儒目光如炬。   荀攸一语道破:“二宫之中,再无掣肘也。”   闻此言。贾诩眼中异色,一闪而逝。似有未尽之言。   西园,长秋殿。   长乐太仆赵忠,不等鸡鸣便早早起身。操持太后出宫事宜。   洛阳局势,波橘云诡。不出月半,董太师已拜丞相,总领朝政。王美人贵子,一步登天。终遂先帝心愿。若先帝泉下有知,不知是悲是喜。亦或是交加悲喜。   西园上军校尉伍孚,被腰斩弃市。举家避入函园,因而得免。大将军何苗一系朋党,非死即亡(逃)。更有不下半数,转投董卓门下。为其鹰犬走狗。   董卓又六百里密诏骠骑将军董重,入京共议朝政。言语之间,请二宫太皇回宫之心,昭然若揭。除此之外,又托董重,代为游说。安抚蓟王乃重中之重。   并私言道:若蓟王奉献如旧,可将献帝之勃海国,并入蓟国。以示恩厚。   董重得董卓密信。并收巨额贿金。正跃跃欲试,为其上下奔走。   蓟王虎踞在北。董卓焉敢不分蓟王一杯羹。   勃海国,原有八城,户十三万二千三百八十九,口百一十万六千五百。五县:南皮、东光、章武、阳信、脩,三侯国:高城、重合、浮阳。   后虽经拆分,待为献帝封国时,仍有近百万之众。尤其国相徐璆,乃天下名守。治政以来,通渠圩田,筑港煮海。吸纳青徐流民,引入蓟国吏治。扼勃海下湾,一切国策,皆与蓟国相向而行。勃海大兴,意料之中。   尤其沿海港津,多与蓟港,互通有无。坐拥渔盐之利,更借航路之便。王都南皮,扼漳水入河。乃蓟国渠外通之咽喉。蓟船往来四渎,多经此地。获利之丰,可想而知。   董卓不可谓,不下血本也。   只是,蓟王如何作想,外人焉能得知。   一声长叹,赵忠悠悠回神。人老迟暮,精力不济也。   千秋殿中。   大将军何苗,乔装改容。涂脂抹粉,换穿宫妃装束。欲趁机出逃。   何苗本就清秀,再加雄风不再。故作姿态,当真雌雄莫辨。   与心腹宫妃,随太后同登銮驾。由上军别部司马赵瑾,携西园卫,一路护送。   少帝先前所为,暂且不论。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两汉四百年,权力之争,由来已久。“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且洛阳百官、百姓,自顾不暇。转投新主,尚立足未稳,如何肯为旧主哭。且大将军一系人马,树倒猢狲散。多少雄职,尚无人认领。为再续富贵,而上下奔走,更避恐不及。   于是乎,太后车驾所过,皆关门闭户。路上车马更稀。   “如何?”太后自帘后窥见,轻声相问。   “臣,无言以对。”何苗妇人装扮,颇多扭捏惭愧。   “如你先前所言,便徒有虚名,亦甘心如荠。”太后言道:“此便是权利之滋味。”   事到如今,何苗似有顿悟:“想我兄妹四人,生于市井。太后若不入宫门。又当如何?”   “今或已死于贼乱,或被蛾贼裹挟,身死族灭。即便侥幸逃脱,亦不免一场大水,贩入蓟国。一生颠沛流离。”太后言道:“终归籍籍无名,生如蝼蚁。”   “太后真乃大汉之帝后也。”何苗由衷而发。   “禀太后,车驾已至上林苑。”车外赵忠,抵窗通禀。   “且入馆,与我儿相见。”太后传语。   “喏。”   弘农王携唐姬,并史夫人,立于廊下。遥看太后车驾入园。   史夫人忽恨声道:“董卓着实可恨。天下十三州,何处不可立。偏要循合肥侯之例,谪为弘农王。”话说,合肥侯南阳复辟。彼时,便封少帝为弘农王。不料一语成谶。今少帝果为弘农之主。   大梦初醒,少帝似已看淡:“阿母慎言。”   待太后车驾抵达。少帝下阶跪拜:“儿(刘)辩,叩见太后。”   “我儿免礼。”毕竟母子,太后悲从心起,竟哽咽难言。   赵忠遂进言道:“上林风寒,请太后并王上入馆。”   “也好。”太后携刘辩,仪仗入馆。   大将军何苗,混迹于西园妃中,随同入馆,并无破绽。 第181章 临时改意   母子落座,相对无言。   左右皆屏气凝神,馆内一时落针可闻。   少顷,太后言道:“弘农郡,夹二京间,距洛阳不过数百里。旦夕可至矣。”   前汉元鼎三年,东迁函谷关三百里,至洛阳新安。故关地另置弘农县,县因弘农涧而得名,属京兆尹。元鼎四年,又置弘农郡,与弘农县合治。新莽时,弘农郡改为右队,领弘农县。今汉初复名弘农郡,为避灵帝(刘弘)讳,改“弘农郡”为“恒农郡”。然时下多称旧名。便是太后,亦不避讳。足见先帝,不得人心。   “太后所言极是。”弘农王,无喜无悲。   “弘农西有潼关。京兆尹刘陶乃汉室宗亲。若遇急迫,可入关暂避。”何后言下之意,若董卓遣人追杀,可一路逃入潼关。   “喏。”弘农王点头应诺。   “此去封国,当谨言慎行。以防遭人构陷。”太后谆谆叮嘱。   “喏。”弘农王只顾应诺,别无言语。   太后最后言道:“尚有一事,需我儿相助。”   “可是太后身侧西园妃。”弘农王出身史门,自幼耳濡目染,对识人辨物,自有心得。何苗纵能掩人耳目,却逃不过弘农王一双火眼。早已窥破真身。   “正是。”即便馆中并无外人,太后亦未曾说破:“我儿身侧,亦不可缺人侍奉。宜当择选西园婢十人同往。”   “喏。”弘农王自无异议。   少顷,赵忠入馆通禀:“太后,时辰已至,迟恐误王上归期。”   “也罢。”何后心愿已了,这便起身出馆。   “恭送太后。”弘农王送至阶下。开启车门,似有孩童稚声言语。莫非太后竟将麟子携在身侧。弘农王心中一动,遂了然于胸:“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太后珍重。”   何后身形一顿,回眸言道:“我儿亦珍重。”   言罢,遂入銮驾。   不待坐稳,何后急忙挑帘窥视。不料竟与二兄何苗,四目相对。   男扮女装之何苗,忽展颜一笑。眼中满是坦然与决绝。   何后忽被触动。貌似何苗已有觉悟。许亦知晓,何后乃行割肉饲虎。弃何苗于不顾,引董卓率军追杀。自己却趁机避入函园。北上蓟国,与旧我一刀两断。   自先帝崩于困龙台上,已满三年之期。太后守满三载,仁至义尽。   须知,二宫太皇皆对蓟国流连忘返,迟迟不愿回京。太后再去,亦无不可。   何后狠心落帘:“起驾。”   “喏。”   恭送太后车驾出馆,弘农王遂领众人登车,西去封国。   将将出园,忽听史夫人一声惊呼:“咦?”   “阿母何事惊慌。”弘农王掀帘问道。   “太后车驾正停于道旁,并未远去。”史夫人答曰。   “哦……”弘农王微微一笑,冲对面坐榻何苗言道:“舅父恐难随我西去。”   “王上此话何意?”何苗忙问。   “毕竟骨肉至亲,太后终舍不得割去。”弘农王言道。   何苗将信将疑。待赵忠赶来相请,方信以为真。   下车前,何苗不由哽咽:“王上珍重。”   “舅父且安心。无舅父在侧,我亦无忧矣。”弘农王笑答。   何苗无言以对。重回銮驾,遂问道:“太后何以临时改意?”   “毋需多问,安坐便是。”太后轻声答曰。   “喏。”何苗谄媚一笑。终归又逃过一劫。   又行一段,赵忠抵窗言道:“禀太后,函园至矣。”   “回宫。”太后言道。   “……喏。”赵忠亦颇为意外。   西门谯楼。   函陵令鲁肃高举千里镜,遥见太后车驾,迤迤逦逦,绕园而过。不由暗生疑窦:“何以改意。”   身后军门都尉华雄,闻声言道:“明庭日前所言接应,莫非是太后銮驾。”   “正是。”事已至此,已无需隐瞒:“中丞密令,寻机接应太后母子入园。本以为必是今日。不料太后銮驾,绕园而过。如何接应。”   “不若由某引兵出园,一探究竟。”华雄轻骑上山,得军正沮授举荐,先授比六百石军门都尉。又领王宫舍人。加官至双千石俸。再赐吞光黑龙鳞,千里斑豹驹,凤羽“千牛刀”。因与函陵令鲁肃同秩。故不称(卑)下,只称某。   “不可。”鲁肃言道:“既为接应,岂能先出。若被识破,再难转圜。”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华雄问道。眼看太后銮驾远去,迟恐不及也。   “静观其变。”鲁肃当机立断:“待我六百里传书。且看中丞如何回复。”   “也罢。”华雄自去巡视园中不提。   稍后,太师府,鱼梁台。   牛辅无功而返:“回禀太师,卑下领兵,一路尾随。出函谷关时,另有关都尉吴匡严查。并无大将军何苗混入。”   “哦?”董卓遂看座下,尚书令许攸:“子远,以为如何?”   电光石火,许攸已有说辞:“太后恐延祸弘农王也。”   董卓亦点头道:“股掌之间,皆难割舍。欲救胞兄,亲子亦不可弃。”   许攸又问:“太后今何在?”   “已入西园。”牛辅答曰。   “如此,大将军何苗亦入西园矣。”许攸心中暗叹,面色不变。可惜太后割肉饲虎,半途而废。洛阳四郭八关十二城门,皆为董卓所握。从今往后,恐难觅良机。西园困居城中,虽有万余守军,然若想破关而出,实属不易。留太后母子为质,蓟王亦多生一分,投鼠忌器。   “北国可有消息。”董卓又问。   便有心腹起身答曰:“董骠骑尚无消息传回。”   见董卓不悦。许攸进言道:“蓟王新婚出巡,远在日南。虽有王太后并王后监国。然兹事体大,恐难速决。”   “子远言之有理。”董卓话锋一转:“然断不可怠慢。蓟国大汉一藩,若能奉献如旧,当为天下表率。”   “喏。”满殿党羽,齐声下拜。   丞相自可开府。可想而知,鱼梁台上,尽是董卓党羽。堪称“小朝堂”,亦不为过。   居高俯瞰,群臣下拜。   董卓心底,忽起一丝涟漪。   某若为君,又当如何? 第182章 共握权柄   蓟国都,西宫增城二重殿。   骠骑将军董重,朝服觐见。   “董卓何意?”董重四处游说,董太皇焉能不知。故先有此问。   “回禀太皇,董太师言,愿表我为大将军。共掌朝政。”董卓如实相告:“并请二位太皇回京,垂帘称制。”   “董卓先强求上公之位,今又自封丞相。执宰朝政,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如何肯分权与你?”董太皇嗤鼻一笑。   “这……”董重遂以心腹之言相告:“总好过客居北国,无权无势。一无是处。”   见二宫太皇无语。   董重又道:“太师又言,天下公孙既为一家,天下董氏亦是一家。今董侯为帝,太皇亲手养大,焉能弃之不顾。”   本以为董太皇必然心动。岂料竟无动于衷:“洛阳二宫,屡遭兵乱,血流不止。朕等既已出巡,此生当再无回转。”   董重又看窦太皇。   窦太皇柔声言道:“长姐既有定论,小妹自当遵从。自先帝崩后,短短数载,已历三帝。此非社稷之福。常闻今汉气数已尽,幽冀之间,当出明主,三兴炎汉。董骠骑若求一世富贵,何必舍近求远。”   蓟国大汉一藩,董重焉能不知。奈何自家人知自家事:“蓟王宽法严律,明以照奸。蓟国吏治之清明,世间罕见。然,想我非治世之能臣,亦非乱世之枭雄。且我董氏一门,更非蓟王姻亲。蓟王三百子嗣,无一人出我家门。如何富贵?”   董太皇仍强辩道:“今日无门子,焉知明日亦无哉?”   董重心领神会,又劝道:“滎阳君马贵人,虽是太皇义女。然毕竟非血亲。远不如当今天子。故臣窃以为,董卓殿前遇刺,为求自保,唯行废立。又恐为天下所指,尤其被蓟王所恶。故欲与臣,共握权柄。以示公允。求请太皇回宫,亦为自保也。”   此言已颇为露骨。言下之意,义亲终不比血亲。且蓟王三百子嗣,嫡长子封,必为新王。马氏纵然生子,当分封于海外。远水不解近渴。如何能保全董氏一门,荣华富贵。不如重返京城,共扶董侯为帝。如此,进退有据。成与不成,皆立于不败之地。毕竟,董侯若禅位于蓟王。蓟王必善待前朝主臣。封为王侯,理所当然。   帘内二宫太皇,相视无言。   “既如此,骠骑可自去。且回董太师,朕等,尚无归期。”   “喏。”董重怏怏不乐。正欲告退,忽又想起一事:“董太师还言,若蓟王奉献如旧,可并入勃海国。”   董太皇一声冷笑:“董卓出手阔绰,然蓟王如何作想,非朕能知。亦非朕所为。”   见此事亦袖手旁观。董重不乐:“先帝《起居遗诏》,本就立贵子为帝。今太师拨乱反正,乃奉诏行事也。太皇如此行事,恐非先帝所愿。”   轻扯董太皇衣袖,窦太皇答曰:“正因有《起居遗诏》,董卓方能苟且偷生。如若不然,蓟王早回。”   “原来如此!”董重幡然醒悟:“莫非太皇已将先帝遗诏,明示蓟王当面?”   “然也。”董太皇实言道:“先前,朕已六百里传语蓟王。言,董卓乃奉诏行事。故,蓟国朝野,皆无声。只需令董卓知晓,骠骑此去洛阳,便得大功一件。”   “谢太皇成全!”董重大喜。   “且自去。”董太皇言尽于此,颇多厌烦。   “喏!”董重欣喜若狂,焉能察觉。   待董重出殿,帘后董太皇一声长叹:“终归利欲熏心,无人可免。”   “如董重所言,董侯为帝,亦是先帝夙愿。董卓若知先帝有《起居遗诏》,当可安枕。”窦太皇劝道:“蓟王只需将《起居遗诏》告知天下,董侯自当稳坐大位。如此,洛阳主臣皆无后顾之忧。”   “非忧董卓,乃忧你我。”董太皇遂以心事相告:“亦如董重所言,客居北国,非长久之计。你我姐妹,亦需早做打算。”   “不如同入司寒馆,了此残生。”窦太皇似有决断。   “共入仙门?”董太皇眸生异彩:“此事可行。”   “当先告知王太妃。”窦太皇又道。   “可也。”董太皇似迫不及待。   反倒令窦太皇刮目相看:“先前难舍大富贵。如今为何弃如敝屣?”   “此一时,彼一时也。”董太皇眸中异色,一闪而逝。似有未尽之言。   话说。自知晓《起居遗诏》,已入蓟王之手。董重遂打点行装,轻车上洛。诚如二宫太皇所言。董卓知有此诏,足可安枕。   待蓟王公之于众。满朝文武,自会弹冠相庆。不曾想,董太师所作所为,竟是奉诏行事。既安抚朝野上下,又堵悠悠众口。董卓只需结好蓟王,当后顾无忧。   三日后,董骠骑上疏请辞。蓟王太后并王后,遂命左右国相携门下署,殷勤相送。舟入阳港,董重车驾下船,直奔太师府,鱼梁台。   闻董重千里来投。   董卓亦不敢怠慢。亲下楼台,出府相迎。   “拜见太师。”董重下车行礼。   “骠骑一路辛苦。请府中一叙。”董卓和颜悦色,伸手相邀。   “请。”   重登鱼梁台。宾主落座,董卓居高下问:“骠骑此来,可有捷报?”   董重得意一笑:“自受太师重托,某上下奔走,穷尽所能。终说动太皇,保太师一世平安。”   “哦?”董卓焉能不大喜:“愿闻其详。”   “请屏退左右。”董重故作姿态。   牛辅等人正欲拔刀喝骂,却被董卓眼神所止。思前想后,董卓遂言道:“左右皆退下。”   “太师!”牛辅表情可想而知。前有伍孚,行刺未果。焉知董重,未怀不轨。   董卓挥手:“速退。”董重其人,焉有伍孚之勇。   待左右皆退。董重这才密语相告。   “竟有此事!”董卓喜从天降。   “《起居遗诏》今已入蓟王之手。”董重得意一笑:“否则,太师焉能稳坐大位。而蓟王又何须作壁上观。兵发洛阳,太师身首异处矣。”   董卓信服:“骠骑大礼,董某深谢。”   “口说无凭。”董重嬉笑。   “为大将军如何?”董卓开价不低。   “可也。”董重毫不见外。 第183章 悉听君便   交割利益,于是宾主尽欢。   如董卓所言。二家同姓,五百年前,本是一家。时上寿礼后,王美人无故暴毙。董侯便自幼豢养于永乐宫偏殿。与一众逐鬼童子相伴。先前并不知晓出身。待何后潜入华云号,这才验明正身。掠入西园,豢养身侧,遂以身世告知。   平日颇受善待。故董侯对太后,并无仇恨可言。至于生母因何暴毙,董侯小小年纪,亦无从虑及。被扶立为帝,对董卓亦多依赖。   此正是扶立幼主之妙。   少不经事,故能言听计从。欺君年幼,太好糊弄。今汉外戚,屡试不爽。   董卓虽非外戚,却手握十万大军。须知。军中精锐,多为北伐三杰所募。营中甚至有北伐宿将,讨贼先锋。言是百战精兵,亦不为过。今皆为董卓所用,弘农王果然养虎成患。   叔侄相争,相煎何太急。   董卓上表,罢何苗之大将军位,削其爵。又表骠骑将军董重,为大将军。新任大将军董重,再表永乐卫尉董承,继位骠骑将军。   董卓亦未食言,将洛阳南北二军,万余精兵,皆转授董重并董承二人。二人将军位,本就在卫将军张济上。节制南北二军,自无可厚非。   董氏一门随之复起。   又传,董重与董卓之弟董旻(mín),一见如故。相交莫逆,常形影不离。故京师人称“二董”。所谓同姓不婚。二董虽断难联姻,却可经献帝,捆绑利益。   董卓女孙董白,受封渭阳君。待献帝元服,当可入宫为后。   如此,二董亦互为旁亲之属。   洛阳上至汉室宗亲,下至升斗小民,皆乐见其成。何氏式微,董氏崛起。只需权利正常更迭,洛阳当无大乱。无兵荒马乱,便是洛阳百姓之福,社稷之幸也。   稍后,先帝《起居遗诏》,风传再起。朝野上下,心领神会。只需董太师能自圆其说。权臣之路,尚未断绝。   变节投靠董卓之朝臣,纷纷打探。遗诏今在何处。   新任大将军董重答曰,(董)太皇已转交蓟王。不日将由蓟王公之于众。   略作思量,其中利害,朝臣皆心知肚明。二宫太皇之意,不言自明:且看蓟王如何行事。   换言之。为臣为君,战或不战,悉听君便。   如此,事易耳。太师只需笼络蓟王一人,便可万事无忧矣。   累日来,鱼梁台上宾客如云。皆携重礼,欲说太师,结好蓟王。以求早日名正言顺。   此举正中下怀,董卓来者不拒。便是尚书令许攸,亦携百万蓟钞登台。   董卓大奇:“子远何来百万资财。”   许攸答曰:“回禀太师,乃卑下执掌尚书台所积。”   董卓抚须大笑:“子远赤诚。不欺某也。”   许攸一旁赔笑不提。   待打道回府。见陈琳长吁短叹:“本以为,董卓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师出无名,引天下群雄齐讨之。岂料变生肘腋。竟有先帝《起居遗诏》,为其彰目。苍天无眼,如之奈何。”   “孔璋稍安勿躁。”许攸笑道:“鬼谷子曰:‘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孟子又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只需后顾无忧,董卓必死于非命。”话说,史上亦如此。自独掌大权,董卓作威作福,忘乎所以,乃至昏招迭出,死于非命。   “原来如此。”陈琳恍然大悟。   许攸言道:“短则一年半载,长亦不过三五载。天下必为蓟王所得。”   时至今日。陈琳焉能不深信:“二千石可乎?”   “可也。”许攸欣然一笑。   日南郡,象林县,象林苑。   兰沧水入海口,后世称为湄公河三角洲。面积广阔,地势低平,坦荡如砥。枝津纵横交错。土壤肥沃。水衡都尉府良匠,泛舟洲上。据估算,单此三角洲,便足可辟三熟美田,二千万亩。此洲刘备取名“兰沧苑”。乃象林三十六苑之一。其洲最南端,称金瓯半岛。灌木覆盖,密集红树林沼泽。可就地取材,修造白波木兰。   正修筑金瓯馆,并金瓯港。金瓯者,金盆也。   此时,三足踆乌船宫,正泊于金瓯港。蓟王一行,换乘雏鸦号,自入海口,逆入兰沧水。巡游苑中荒洲。   自结为夫妻,交颈而眠,间不容发。得夫君日夜宠溺。另有将作寺所献仙方,固本培元。秦后鲁琪拉,艳光四射,玉软花柔。   “人生会心处,小大景不争;长年兴无涯,风月随阴晴;抽萌及吐蕊,预喜春林荣;客来开茗炉,礼意固匪轻。”   抽萌吐蕊,风月阴晴;客来炉开,小大不争。   终归年长无涯,喜春林荣。   人生会心处,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右御卫长参狼羌梁姿,并左御卫长白马羌白微,领百人云霞卫,守护一行安危。奈何自奉命备下贞绢,全无用武之地。   对于人伦大事,蓟王尤其谨慎。除去和亲,利国利民。从未擅开后宫,方便之门。后宫佳丽如云,云霞卫纵玉色琉璃,万里挑一。蓟王亦分毫不乱。   若说先前,顾及子嗣众多,国不足分。今辟得海外荒洲,三十六苑象林。足够分润。自当螽斯衍庆,绵绵瓜瓞。   王太后之心,宫人尽知。奈何人伦之事,蓟王自有主见。强迫不得。   于是,唯有行曲线救国。以云霞美人充塞。终归向阳花木易为春。   雏鸦号,行宫书阁。   美人冯氏,美人杜氏,美人邹氏,并美人阿奇丽娅、美人英妮娜,美人安娜塔西娅,皆在。   独缺秦后承欢未醒。   “此中何物。”闻二宫太皇,万里来函。蓟王遂问。   “夫君一看便知。”冯美人答曰。   “也好。”察验无误,刘备亲手拆封。函中所藏,乃竹书一卷。徐徐展开,蓟王脱口而出:“《起居遗诏》。”   “夫君可知二宫太皇何意?”冯美人问道。   “乃为董侯,稳坐大位。”蓟王焉能不知:“只需将此诏,告知天下。董卓并董侯,皆可得免。”   “无怪董卓欲以勃海国相赠。”安娜塔西娅,亦窥破其中关窍。 第184章 贪多必失   “勃海乃大国。拥百万之众。其地,足可分十子。”冯美人如花笑靥。尚不足二九之华,未泯少女心。   “不取。”蓟王言道:“不说其地,之于三百子嗣,不过杯水车薪。何况,董卓虎狼之臣,与他暗行苟且,不啻与虎谋皮。智者不为。”   “何谓‘与虎谋皮’?”圣火女祭,人前人后,榻上榻下,皆勤学好问。   冯美人遂将其意,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此语乃蓟王首创,并未见于书籍,故大秦女祭,虽足学饱读,亦不知其意。   “勃海国,千里之土,百万国民。当是‘一块肥肉’。”黑夜女王英妮娜,嫣然一笑,妩媚生姿。   蓟王淡淡一笑:“蓟国,亦有千里国土,更有千万国民。十倍于渤海。何必另取。”   “不是说‘多多益善’么?”阿奇丽娅,满腹所学,终觅得用武之地。   “贪多必失。”蓟王答曰:“今汉只闻并县为国,岂有合邦并国之理。与法不合,不可妄行。”   冯美人果然聪慧:“夫君乃忧,若擅开此列,乃至后世吞并成风。诸王子国攻伐不断,祸起萧墙。”   “为夫,亦有此意。”刘备直言道:“董卓废立新帝,众目睽睽,海内共睹。蓟国大汉一藩,一言一行,皆需谨慎。不可惹人非议。”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阿奇丽娅,脱口而出。红唇微肿,我见犹怜。   刘备轻轻颔首:“人言固然可畏。然心中更需怀敬畏。”   “守节。”英妮娜言简意赅。   “然也。”   “当如何答复?”冯美人柔声问道。   “先将此诏,公之于众。再上陈情表,言,蓟国上下,奉诏行事,别无二心。至于陛下所赐,一概婉拒。”   “喏。”   苦等半月。《起居遗诏》,终被蓟王,昭告天下。   原来,董卓非大胆妄为。乃是奉诏行事。有二宫太皇,并蓟王为证。天下自无人见疑。董侯稳坐大位。就藩史侯,亦无话可说。   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乃古之礼法。长子无德,不配为主。故以次子代替。亦是权臣之道。无可厚非。   洛阳朝堂,涣然冰释。我等,实非变节易主,乃奉命而为也。于是,皆大欢喜。   至于,刚除何氏之患,又起董氏外戚。时至今日,唯求自保,余下已无力顾及。   董卓一时,威风赫赫。洛阳上下,谈之色变。   高坐鱼梁,呼召三台。   首当其冲,当除寿春合肥侯割据。安抚蓟王,更是重中之重。   “蓟王上表,拒并国渤海。蓟王何意?”董卓居高下问。   凡登鱼梁台者,皆为朝中新贵。只剩太傅杨彪等一众老臣,入宫伴君。   尚书令许攸,起身答曰:“蓟王乃纯臣。两汉四百年,未闻兼并邦国。故蓟王不欲行悖逆之举。”   “尚书令言之有理。”御史中丞樊陵,起身附和。   “增封数县,如何?”董卓又道。   “恐,蓟王亦无此意。”许攸再答。   “蓟王,伐无义,讨不臣,为宗室表率。蓟国大汉一藩,年年奉献,从无间断。今,新帝继位,大赦天下。封赏有功之臣,焉能独蓟王例外?”董卓言道。   “丞相明见。”群僚下拜。   “子远可有良策。”董卓又问。   “卑下窃以为,蓟王志在四方。立幕府,辟荒洲。向化岛夷,舟行万里。前与少帝,立江表十港。七海之大,广袤无垠,岂是十港能够总括。”许攸窥董卓面色稍霁,便知其心意。遂再接再厉:“故丞相可请陛下诏赐蓟王,并土开疆之权。”   “尚书令所言,莫非加赐九锡?”御史中丞樊陵起身问道。   “非也。”许攸言道:“先前蓟王数拒九锡。今再行之,亦是徒劳。”   “当赐何物?”董卓又问。   许攸答曰:“《逸周书》曰:‘辟土服远曰桓。’桓者,柱也。上古时,称桓表。以此柱,示王者纳谏或为指路。故又称‘表柱’或‘望柱’。今称‘华表木’是也。”   “赐华表木。”董卓如何还不醒悟。   “恐木柱不耐朽也。”许攸又进言道。   “铜柱。”董卓脱口而出。   “丞相明见。”许攸拜服。   “铸铜颇为耗时,恐非一日之功。”御史中丞樊陵奏道。   董卓轻轻颔首,忽想起一事:“嘉德殿前九龙门,立有三铜柱。铜柱三龙缠绕,计有九龙。可拆其二,赐与蓟王。”   樊陵再进言:“拆二留一,恐至不美。”   “悉数拆之。”董卓大袖一挥。   “喏。”   朝政议毕,董卓自去。   百官群僚,三三两两,下台自去。   御史中丞樊陵,快步追上许攸,低声言道:“幸不负尚书令所托。”   “许攸深谢。”原来,二人早有默契。   “你我同殿为臣,独席而坐。自当守望相助。告辞。”所谓来日方长。二人皆位卑权重。又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施以援手,他日有求,必有应也。   “尚书令何故出此下策。”许攸不及登车,忽闻后声。   正是同为三独坐之司隶校尉桓典。桓典与王允,相交莫逆。故知许攸借刀杀人,又暗行苦肉之计。自那日,王允被董卓赶下鱼梁台,便誓不于其再见。入宫陪伴献帝身侧。唯剩桓典,登台议政。   许攸笑道:“请移步一叙。”   “请。”二人前后登车,共入函园,遗芳里,许攸宅邸。   宾主落座,许攸这便言道:“此乃蓟王‘抛砖引玉’之计也。”   “愿闻其详。”桓典自知典出何处。   许攸笑道:“校尉可知,董卓之危乎?”   “未曾知也。”桓典如实作答。   许攸遂将董卓隐秘,娓娓道来:“先前,董卓据守虎牢关,抄掠关东豪强坞堡,得钱粮无数。然自并四方将军部众。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再加重赏废帝有功,积财多已耗空。”   “铸铜。”桓典脱口而出。   “然也。”许攸言道:“不出数日,董卓必搜刮京师铜器,用以铸钱。亦不出所料,必铸小钱。”   桓典续言道:“待京师铜器铸尽,董卓必拆宫中铜人、铜驼、铜马、铜钟……”   “贪多必失。”许攸一语中的。 第185章 董卓无文   “所谓抛砖引玉,便是诱董卓,擅动宫中之物。”桓典轻轻颔首。   “拆九龙门柱,乃董卓祸乱宫廷之始也。”许攸断言。   桓典一声长叹:“非拆宫门,乃拆心门也。”言下之意,拆除人臣之节。迈过欺君凌主的心坎。所谓得寸进尺。今日拆禁中之物,明日宰卖天子弄田,近郊苑囿。焉知他日不将宫妃公主,占为己有,淫乱宫闱乎?   “正是如此。”许攸难掩得意。   “尚书令此计,非抛砖引玉,乃杀人诛心也。”桓典一语中的。   “乱世用重典。非虎狼之药,不可治虎狼之患也。”许攸答曰。   “然上天终有好生之德。尚书令,当适可而止。”桓典言尽于此。   许攸起身恭送。   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许攸之路,岂能行百里半于九十。   周时所铸九龙柱,自当珍贵无比。以汉宫门柱赐蓟王。其用意不言自喻,言指蓟王乃大汉擎天之柱也。   更有甚者,天子诏赐九龙柱,令蓟国立为“桓表”。并由左至右,赐三柱名:『辟土』、『兼国』、『服远』。授蓟王辟土、服远、兼国,三权。   “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辟土兼国曰桓。”   昭告天下,海内震动。   诚如赐加九锡。所赐之物,究竟何如,需看如何释义。亦如上古经文,究竟何意,且看如何注解是一个道理。   三根上古九龙柱。被献帝金口玉言。附加辟土、服远、兼国,三项特权。赐予蓟王,可想而知。   其礼遇,已远超九锡。   换言之,蓟王可将海外所辟荒洲,悉数并入封国。   或有人问,为何只是海外。   只因辟土、服远、兼国,九龙三柱,乃一体授予。三柱一体,不可分割。   其中“服远”,便限定了辟土并兼国的方向。   三根铜柱,亦有主次之分。居中大柱,称兼国。左右为辟土并服远。此亦寓意主次:先辟土、服远,再行兼国。   蓟王远在象林苑。天子虽有所赐,王太后并王后,亦不敢擅断。六百里传书。蓟王言:可。   于是乎,朝野内外,弹冠相庆。蓟国上下,与有荣焉。   许攸所谋,一石二鸟。即便蓟王,面对辟土、服远、兼国,三权。亦无从抗拒。而对董卓等洛阳权贵而言。大汉十三州之外,皆徼外蛮荒之地。予取予求,何必在意。   能安抚大汉一藩,坐稳锦绣江山。方为长久之计。   舍无足轻重,区区三根铜柱。何乐而不为。   九龙门柱,遂被合力拆去。百余大车,列队送入函园,吊装入船,并洛阳使团,同往蓟国。   正副使节,正是太傅杨彪并太仆王允。   此时被董卓遣出京城,看似重用,实则驱离中枢也。待返回,大局已定。再无立足之地。   杨彪心灰意冷。先前便与卢少保约定,欲投蓟王。此去,正中下怀。恐难再回。王允心牵朝堂,必不愿远避。二人难免,分道扬镳。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丞相府,鱼梁台。   董卓再开府议,群僚齐聚,百官就位。   “十万精兵,拱卫京师。人吃马嚼,耗费极多。眼看粮谷将尽,只有半年之需。诸位可有良策?”   闻董卓此语。许攸心中冷笑,而面色不变。莫说半年,便是百日亦难支撑。   见座下群僚,一筹莫展。   董卓遂看向三独坐席。   不等董卓开口,许攸已起身答曰:“禀丞相。卑下窃以为,洛阳并不缺粮。如阳港双市,日日帆满,转运蓟国稻谷。便无券钞,亦可用五铢钱,足量贩来。”   “百官薪俸,皆用蓟钞。何来铜钱?”董卓问道。   “闻先帝授蓟王五铢钱范,乃出西园。由钩盾令宋典,命匠人铸造。只需寻来,当可一用。”   “哦?”董卓眼中,精光毕露:“尚书令欲使铸钱乎?”   “丞相明见。”许攸再拜。   “可行。”略作思量,董卓遂言道。   “然,铸铜何来?”御史中丞,起身言道:“京畿之地,并无铜铁。”   “此事易耳。”许攸笑答:“青铜之器,洛阳贵胄,何其多也。取来足可铸亿万角钱。”   “便依尚书令之言。”董卓雷厉风行:“传命,收铜铸钱。”   “喏。”   许攸又进言道:“丞相宜下敕令,列候以下,改用漆器。”   “可。”董卓果然言听计从。   中郎将牛辅,不等罢议,便领兵而去。   破门抄家,四处叫嚣:列候以下,用漆器;凡有僭越,夷三族。   秦胡贼兵,如狼似虎。董卓只手遮天,敢怒不敢言。   诸如鉴、炉、缶等青铜重器,亦难遮掩。被悉数掠走。   一日所得,堆积如山。   董卓又唤来钩盾令宋典,于上林苑中,试铸角钱。   宋典自不敢怠慢。不出十日,便铸出四出五铢。呈于董卓当面。   与蓟国角钱,大同小异。董卓爱不释手。于肥掌中掂量数次,忽问道:“钱重几何?”   “足重五铢。”宋典谄媚一笑。   “嗯……”略作思量,董卓又问:“若减重,可乎?”   “可也。”董卓心思,宋典焉能不知:“当年,先帝欲造三铢小钱,以补缺铜之困。因故未行。后授于蓟王,才有今日四出文钱。”   闻此言,董卓这便定计:“如此,再试造三铢钱。”   “喏。”宋典自领命而去。   话说,史上灵帝崩后,董卓废少帝立献帝,自封太师。种种倒行逆施,引山东诸侯,群起讨伐。董卓不敌,火烧洛阳,携帝西入长安。为补财政之缺,于初平元年(190年)毁始皇所铸十二金人(铜人)之九,并攫长安、洛阳两地铜马、铜人等宗庙祭盛黍器,铸成小钱。   又因洛阳铸工及铸钱设施,皆毁于大火,故董卓铸造小钱,钱体轻小,制造粗劣。且内外无廓,“五铢”二字模糊不清,难已辨认。被世人讽刺为“无文钱”。   俗称“董卓无文”。   以金人“重各千石”计。董卓足可得钱,六千万枚。九金人,再加铜马、铜人,所铸小钱总量,当不下十亿钱。   此等劣币,大量流通,必致通货膨胀。以至于“谷石数万(枚)”。   民怨沸腾,群盗蜂起。汉五铢币制,随之彻底崩坏。 第186章 泛滥成灾   事实上,若董卓铸足重四出五铢。危害并不大。   自蓟国角钱,以一兑五,收尽两汉五铢。并券钞大行其道。铜钱已渐变成储备货币,越发不参与流通,大量窖藏于各地赀库。源源不断,贩回蓟国。回炉重铸成四出文钱。   所铸角钱,取券钞发行量十分之一,输往各地赀库。足够支取。   蓟钞面值,最大已至千角。千角便是铜钱一缗。可想而知,收入钞夹,足够日常所需。从专用钞纸、雕版、到烫印、封膜。重重防伪,断难仿造。历经数代更迭,蓟国已全面转用纸币。   更有甚者。蓟国造纸术独步天下。此等奇技,海外诸国,闻所未闻。技术鸿沟,堪比登天。便是有心已无力。   蓟国宝钞,更需另握琉璃烧造奇技。一言蔽之,环顾宇内,非人力可及。   凡蓟国良匠,必出将作寺。凡入将作寺,必为墨门子弟。墨门,自有“墨守成规”。墨规之下,匠心独运。又岂会轻易背主。时下,匠人是一个职业,更是一个门派。其核心凝聚力,可想而知。   比起史上火烧洛阳后,百业凋敝,良工全无。时下,由四出文钱始作俑者,钩盾令宋典,领衔仿造。其技艺之精湛,本足可“以假乱真”。   奈何时间紧迫,无从精工细作。外加董卓欲造三铢小钱。唯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勉强为之。   抄掠全城,所得铜器,全无成本可言。董卓再铸三铢小钱,乱价足重五铢钱,可谓一本万利。   唯一破绽,便是蓟国乃用铜范。上林苑为求迅捷,故用泥范铸钱。虽经打磨,然与真钱,毕竟不同。稍加留意,足可分辨。   更何况,仅为三铢重。份量不足,入手便知。   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洛阳朝堂,困守关中。机构臃肿,兵卒众多。人吃马嚼,外加宗室贵胄,封君列候,嗷嗷待哺。   朝中缺钱,可想而知。   万幸。百官俸禄,皆由钱堡足额发放。蓟王虽因故离京,然奉献不改。便是春腊二赐,洛阳百官,亦与蓟国比同。   俗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只恨蓟王不愿受禅。否则,何必于董卓当面,卑躬屈膝。颜面无存。   可悲,可叹,可怜,可恨。   纵览董卓人生轨迹。火烧洛阳,迁都长安,可谓最大败笔。亦如许攸所断言,董卓其人,必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西迁长安后,远离关东联军,又近羌人盘踞。董卓只手遮天,筑坞于郿,高厚七丈,与长安城相埒,号曰“万岁坞”,世称“郿坞”。坞中广聚珍宝,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后卓败,坞毁族灭。   当下,虽未迁都长安。然内忧外患,已涣然冰释。南阳毁于大水。群雄貌合神离。汉室宗王崛起,更有蓟王虎踞河北。   尤其先帝《起居遗诏》一出,居拥大义。蓟王奉献如故,天下自当俯首称臣。   献帝父母皆亡,孤家寡人。唯仰仗董卓,守护周全。内外皆同党,左右皆爪牙。此时董卓境遇,与先前可谓云泥之别。功成名就,自当马放南山,坐享荣华富贵,后半生清平安乐。   “肉腐出虫,鱼枯生蠹”。千里之堤,终溃于蚁穴。   故桓典有言。许攸毒计,杀人诛心。   长史之马,死于道旁捧杀。   泥范铸钱,果然迅捷。得首批三铸小钱,董卓犒赏三军。各处大营,欢声雷动。奈何兵士出营入市,手中劣钱,比照两汉五铢,竟先折六成,再行五兑一。计“十二兑一”。   兵士心中恼怒,可想而知。   然市中商家,有恃无恐。言,小本生意,本就不易,幸得蓟王庇护,才勉强为继。   蓟王赫赫凶名,便是秦胡贼兵,亦不敢造次。   回营后纷纷叫嚣。眼看兵乱将起,营吏急忙上报鱼梁台。董卓遂下敕令,新铸小钱,当与四出五铢等价。   有道是皇命难违。   本以为,洛阳商家,无计可施。岂料洛阳市价,一夜间,暴涨十二倍。   与此同时,蓟钞亦水涨船高。购买力一如先前。   一计不成,许攸又出一计。   朝中百官薪俸,皆先行兑换成小钱,再足额发放。洛阳百姓,凡有税赋,皆需用小钱,足额支付。如此强行流通,终至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一方面,洛阳百姓需用蓟钞,购买生活所需。另一方面,又需忍受董卓盘剥,一比一,兑换小钱,缴纳税赋。   见有利可图,董卓遂命心腹,于洛阳各处,立子钱数十家家。用于小钱兑换。   须知。依《汉律》,凡遇徭役,服役人若不应征,需出钱入官,由官寺另雇人,代为服役。称“过更”。试想,洛阳贵胄,身娇体贵,如何能受劳碌之苦。如此一来,为过更,唯忍痛兑换小钱。   洛阳百万之众,月月过更。令董卓所铸小钱,迅速泛滥成灾。   百姓苦不堪言。商家感同身受。于是金市子钱十家,齐入函陵官寺。求救函陵令鲁肃当面。鲁肃好言宽慰,遂六百里通报国中。   蓟王新婚燕尔,远游未归。   王太后并王后,专开朝议。   “臣窃以为,断不可开此例。”赀库令刘修,起身奏报。刘修乃蓟王从弟。执掌赀库多年,堪称宿吏。劣币危害,焉能不知。   “刘令君,所言极是。”市舶令田骅,亦出身商家:“若开此例,天下必兴盗铸之风。盘剥百姓,市价飞涨。恐至民不聊生,此其一也。累及蓟钞,乃其二也。若蓟钞无用,必囤积铜钱以自保,乃其三也。”言下之意,币制混乱,良莠不齐。民众必囤角钱保值。如此,市面良币日稀,成恶性循环。民众越发惜出,并将所持券钞,大量兑换成铜钱。乃至各自赀库,无足量存钱,等价兑换民众手中券钞。终至挤兑风波。   蓟王十年心血,毁于一旦。更令赫赫威信,自云端坠入无底深渊。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右相耿雍,一针见血:“良莠之争,不可苟同。” 第187章 货币战争   “洛阳百姓,亦不可弃之不顾。”公孙王后言道。   王太后轻轻颔首,遂看向幕府首席:“中丞可有妙计。”   贾诩起身奏对:“禀太后。臣,窃以为,小钱之害,乃因朝政日非。董卓假传圣命,百姓不敢不从。故至小钱泛滥。为今之计,当一如先前,不改十二兑一。权宜之计,可另开贳贷,补百姓之缺。收铜铸钱,必有时尽。”   “贳贷百姓。”太后言道:“诸君以为如何?”   “中丞之计,可行。”左相崔钧,起身奏曰。   市舶令田骅,亦奏曰:“诚如中丞所言。收铜铸钱,数目有限。只需赀库十二兑一,收回重铸。市中小钱,当日渐稀少。直至除尽。如此,小钱之害可解也。”   赀库令刘修,另有疑问:“洛阳百姓并无账户,如何贳贷?”   此言,直切要害。赀库账户,非蓟人不可拥有。洛阳百姓,不迁入函园,则无此待遇。   “先由函园百姓始。”太后已有定计:“六百里传语蓟王定夺。”   “喏。”群臣应诺。   罢朝后,南宫少府,遂将洛阳之事,快船发往日南。   象林苑,雏鸦号。   蓟王洗漱更衣,入书阁理政。   “小钱之害,在于反复流通。”蓟王一语道破:“若只流通一次,便悉数收归入库,危害立止。”   “夫君所言极是。董卓收铜铸钱,待铜尽则铸毕。只需将所铸小钱,十二兑一,收归赀库。重铸角钱。则害可消。”关于货币,圣火女祭颇有心得。   “唯一所患,董卓已颁敕令,赋税皆需用小钱。民众不敢违,如之奈何。”冯美人言道。   言下之意,为足额缴纳赋税,民众必私藏小钱,不兑角钱。乃至市面上,恶币反复流通,除之不尽。   “此事易耳。”蓟王已有定计:“令赀库,贳发‘代币券’。与小钱等价兑换。只需凭此券,便可入赀库,足额兑换小钱。并约定,亦可置换蓟钞或角钱。”   “夫君为何多此一举?”邹美人不解。   美人安娜塔西娅,却已醒悟:“夫君此举,乃为尽收小钱。只需市中无小钱流转,手持代币券者,唯有转兑蓟钞。待积铜用尽,董卓亦无小钱可铸。劣币之危可解。”   “然仍有代币流转,又做何解?”冯美人问道。   美人英妮娜,满脸钦佩:“夫君将铸币权,收归赀库。民众凡有所需,皆可用手中蓟钞,换取代币。”   “代币增发,浮动兑率。”蓟王一语中的:“小钱本不参与市中交易。唯一用途,乃支赋税。只需令赀库不断印制代币。民众足额兑换。代币最终皆流入董卓之手。而蓟钞本币,并未受损。待积铜用尽,董卓手握代币,唯向赀库兑换。那时便可推说,小钱皆重铸成角钱。代币唯有兑换蓟钞,或角钱。至于,是否十二兑一,则非董卓所能及。”只需蓟王一声令下,兑率贬为二十兑一,乃至百兑一。可想而知,董卓手握海量代币,遂成废纸。   “若知其中关窍,董卓必不会令夫君如意。”冯美人笑道。   “只可惜,董卓不知。”蓟王一语中的。   “当如何施为?”邹美人遂问。   “令赀库贳贷。凡有守陵人作保,洛阳百姓皆可贳得‘代币券’。”   “我若是董卓,当攫尽洛阳之铜,熔铸小钱。”圣火女祭,一语中的。   蓟王轻轻颔首:“利欲熏心,铤而走险。”   如前所说。钱币只有参与流通,才有价值。   正如时人兴厚葬风俗。两汉四百年,海量五铢被埋入地下,不见天日。于是才有缺铜之困。蓟王创立蓟钞,约定价值。与铜钱不同。一块琉璃宝钞的造价,与其约定价值,可谓云泥之别。至此,富人多换用券钞陪葬。纸币的特性决定,必不会出现缺钱之危。   随蓟国崛起。上邦风物,大行其道。   铜本位的货币体系虽保持不变。然铜钱多已用作储备货币,而不参与流通。约定价值的蓟钞,渐成流通货币。   为稀释风险。蓟王又分门别类,印制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楼钞、通钞,以及专用于收藏(陪葬)的宝钞。丰富币值体系。   诚然。若董卓早知,代币与蓟钞,仍为十二兑一,必不甘心。故暗行浮动兑率。须知,民众多行贳贷。至于偿还几何,当视情形而定。待收尽董卓无文小钱,回炉重铸成四出文钱,尽得其利。蓟王大笔一挥,免除洛阳百姓债务,亦无可厚非。   董卓天怒人怨,倒行逆施。尽收洛阳之铜,终为蓟王嫁衣。   蓟王名利双收,乃最大赢家。   可叹董卓恶事做尽,身背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太师府,鱼梁台。   董卓自失西园妃,便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先前孤注一掷,废立新帝。整日谨小慎微,不敢有一日之疏。如今四海升平,稳坐高位。心意松弛,寝食俱废。   饱食思淫,正是此因。   为解心忧,遂召尚书令许攸,登台来见。   密语告知。   许攸斟酌言道:“丞相心系朝政,乃至人伦荒废。《庄子》曰:‘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万物生焉。’此乃天地之大道也。”   董卓言道:“子远可有万物生(之)法?”   “先帝有女,光和三年封万年公主。”许攸答曰:“丞相何不礼聘之?”   “哦?”董卓眼中尽是淫邪之色。虽心有所动,却故作矜持:“先帝之女,岂能下嫁。”   “论尊卑,皇女皆下嫁也。何况丞相位极人臣。普天之下,还有更尊否?”   “子远之言,深慰吾心。”董卓又问:“当如何施为,方能如愿。”   “阳安长公主,常往来二宫。对万年公主,爱护有加。何不请阳安长公主说之。”许攸言道:“太后乃万年公主嫡母。只需得太后应允,好事自成。”   “如此,便依计行事。”董卓这便定计。   “喏。”许攸领命自去。 第188章 为所欲为   “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   光武之所以有此问。足见民间确有此风。   董卓发妻早丧。先前宦海沉浮,加之常领兵在外,故未续弦。今稳坐丞相高位,府中不可无女主。遂动续娶之心。史上,看中安定皇甫规霜妻马氏。欲礼聘之,岂料马氏宁死不从。如今马氏封滎阳君,嫁入蓟王家门。董卓自无从垂涎马氏“年犹盛而容色美”。   许攸窥破其意,遂以公主相配。   董卓果然心动。   先前身轻位卑,不敢想不敢为,今权重如斯,还有何不敢想,不敢为。   阳安长公主,名(刘)华。桓帝长女,延熹元年,册封刘华为阳安长公主,后嫁不其侯伏完。先前因黄巾逆乱,滞留京中。衣食渐缺,不得已将食邑质押子钱家。这才转危为安。今阳安吸纳汝南黄巾余众,就地屯田大成。足可自给。由鲁相宋奇,掌控全局。操练兵马,磨尽贼气。再加披装棠谿兵甲,不出数载,当可一用。   正因有阳安长公主夫妇,先行质押。引县主封君,纷纷效仿。其妹,颍阴长公主刘坚,阳翟长公主刘脩,并灵帝万年公主,皆先后质押汤沐邑。亦因此事,封君县主,多有往来。   万年公主亦不例外。   许攸得董卓密令。不敢怠慢。携重礼登门,求见不其侯伏完。   伏完得闻,不由皱眉道:“丞相已过不惑之年,且为续娶。焉能配先帝之女?”   许攸答曰:“丞相手握十万精兵,铸钱无数。何以无妻?”   “这……”伏完无语。许攸言下之意,此一时,彼一时。董卓权势滔天,洛阳朝野,为所欲为。求皇女为妻,亦合情合理。   伏完所虑,许攸心知肚明:“君侯所虑,乃皇女下嫁。然遍观朝野,还有何人可与丞相比肩。若惹恼丞相,岂非不美。”   “如此,或可一试。然成与不成,且看天意。”伏完勉强答曰。   “多谢君侯成全。”许攸肃容下拜。   “令君速速请起。”伏完面色,已说明一切。   待送走许攸,阳安长公主自出屏后。   取来礼单一看,不由冷笑:“董贼出手,着实阔绰。”   久为夫妻,焉能不知长公主秉性。一句“董贼”,足以。   见伏完默不作声,长公主怒从心起,又悲上心头:“前有汉女和亲胡虏,今有皇女下嫁贼臣。果然‘公卿皆尸禄,无有忠言者’。”   言罢,长公主已泪流。   “长公主息怒。”伏完叹道:“董卓手握十万大军,狼子野心。若不从,恐为其所害。”   “只恨伍孚,未能杀贼。”长公主恨声道。   言及此处,伏完终于坦露心机:“长公主欲除国贼乎?”   “夫君何意?”   伏完为人,沉深有大度。便是长公主,亦难窥所思所想。故才有此问。   伏完附耳言道:“伍孚之所以不成,只因董卓狡诈多疑。朝服之下,竟披三重软甲。虽有七星宝刀,仍未能尽全功。若成亲当晚,榻上坦诚相待。事可成乎?”   长公主幡然醒悟:“榻上行刺。”   “然也。”伏完眼中利芒,一闪而逝:“除此贼,大汉可定也。”   “不料夫君,竟英雄如斯。”长公主亦不遑多让:“奈何万年(公主)年幼,恐不敢行事。”   “故需你我,助一臂之力。”伏完已有定计:“西园太后,并前大将军何苗,可为同党。”   “也好。”长公主狠下决心:“这便入西园,一探究竟。”   “万勿大意。”伏完叮嘱道。   “夫君放心。”   稍后,长公主车驾出府,直奔西园而去。   洛阳城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遍布军中斥候,董府细作。然牛辅来报,董卓不疑有他:“长公主乃为某之事,车入西园。诸将不可为难。”   “喏。”牛辅领命自去,传达董卓将令。   故长公主车驾,一路无阻,直入西园。   入千秋殿,与何后相见。阳安长公主乃桓帝长女。与何后平辈。且为汉室皇女,身份尊贵。   何后撤帘相见。   目睹何后,盛年绝色,母仪天下。长公主不由心生慨叹。   何后入西园守丧三载,广有贞名。再加天降流火,麒麟送子。更引西王母并巫山神女,先后降临园中。西园祥瑞圣地,足见一斑。   “长公主所为何来?”何后先问。   “乃为董太师之事。”长公主答曰。   “董太师何事?”何后不动声色。   “太师欲续娶万年为妻。”长公主石破天惊。   何后微微一愣:“太师欲娶先帝之女。”   “然也。”   话音未落,忽听屏后一声长吁。长公主这便了然,必是何苗窥听。   “太师年近半百,万年不过及笄。老夫少妻,徒惹人笑。”何后言道:“太师贵为上公之首,执掌天下权柄。岂能不知进退。”   长公主顺其言:“不料董卓权重如此,仍不知足。竟觊觎皇女。”   “长公主所言极是。且回太师,此事不妥。”何后言道。   “若一口回绝,恐惹恼董卓,延祸满门家小。”长公主言道:“妾寄身洛阳,不比太后,足有一万西园卫。”   见其似有未尽之言,何后遂问:“依长公主之计,该当如何?”   “请屏退左右。”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待千秋殿中,再无旁人。长公主遂以心腹之事相告:“刺董可乎?”   何后眸生异彩,一闪而逝:“愿闻其详。”   “假公主下嫁,刺董贼于床榻。料想,贼臣必除软甲,可一击毙命。”   “昔日荆轲刺秦。秦舞阳年十二杀人,却当殿露怯。何况一柔弱女子乎。”太后摇头:“此事难成。”   长公主仍不死心:“使人假扮,如何?”   见何后无语。长公主又道:“万年自幼长于深宫。董卓未窥其貌,焉能分辨。”   “倒也可行。”何后轻轻颔首:“然董卓身肥力大,仍需男扮女装。方可穿胸洞背,杀于榻上。”   “宫中黄门可乎?”长公主问道。   “黄门柔弱,不足担此大任。”何后摇头。   “这……”长公主一时亦无人选。   “某去。” 第189章 天降大任   音犹在耳,便见一宫装丽人,自出屏后。   长公主忽生似曾相识之感,却又无从记起。   待西园宫妃行礼落座,何后才道破天机:“乃朕之二兄,前大将军何苗是也。”   长公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男扮女装,为人不齿。何苗面露愧色,急忙言道:“禀太后。某愿假扮公主,刺董贼于榻上。”   “二兄可知,此去许不复返也。”何后劝道。   “臣已尽知。”何苗答曰:“不瞒太后,那日上林苑,臣已有死志,蒙太后不弃,留得性命。董卓其人,狼子野心。今逼皇女下嫁,明日必迫太后并麟子。宜早日除去,解心头大患。”   “若大将军出手,此事成矣。”长公主细观,自一拍两散,又日夜假扮宫妃,潜移默化,何苗越发阴柔娇媚。举手投足,全无破绽。   何后云淡风轻:“有劳二兄。”   “不敢。”何苗喜从天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何后有感而发:“二兄堪此大任也。”   心绪万千,前情往事涌上心头,昨日种种历历在目。何苗不觉已热泪盈眶。   稍加平复,遂拭泪言道:“此事仍需一人相助。”   “何人?”长公主忙问。   “尚书令许攸。”   “不可。”长公主颇多惊慌失措:“万万不可。此獠乃董卓爪牙。闻伍孚之败,便因许攸暗中报信。”   何苗言道:“许攸此人,足智多谋。诸多前情,细细想来。恐皆为其所用。伍孚怀揣利刃,乃七星刀。本为太仆王允祖传之物。亦是许攸登门求之。那日殿前行刺,董贼不多不少,恰好身披三层软甲。减一分则亡,增一分则重。料想,必是许攸,先行试过。故知七星刀,虽能穿三重甲,然必成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闻此言,长公主更显手足无措:“既如此,何以再中诡计。”   何苗嫣然一笑,百媚横生:“此乃连环苦肉计也。只为取信董贼。”   “许攸为何如此行事。”长公主追问。   “诚如太后所言。足智多谋许子远,焉能明珠暗投。先前不知,今已尽知。”何苗答曰:“王莽不出,光武不现。许攸欲使董卓,逆篡如王莽也。如此,蓟王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提王师百万,上洛勤王。除董贼而三兴炎汉。天下可定矣。”   “……”何苗之语,好似晴天霹雳。长公主竟一时无言。   “故,窃以为。只需于蓟王有利,许子远定不会束手无为。”   “如你所言。此时杀董贼,于蓟王有利乎?”长公主毕竟出身汉室。今日之董卓,远非前汉之王莽。此时除董卓,似为时过早。   何苗眼中异色,一闪而逝:“于蓟王不利。”   “既如此,许攸岂会相助。”长公主反问。   “此,亦是苦肉计也。”何苗终于道破心机。   “莫非……”长公主幡然醒悟。   “若事成,董卓一命呜呼,天下可定。若不成,董卓必迁怒何氏一门并太后。盛怒之下,兵围西园。屠戮宫室,可为王莽矣。”何苗字字见血。   长公主惊惧莫名。   “莫非,天下皆属蓟王乎?”   何后言简意赅:“麒麟天降,便为终结乱世。”   “此乃天意,人力不能及也。”何苗叹道。   长公主屏气凝神,终有所悟:“事成,今汉国祚犹可继。事不成,亦助蓟王三兴汉室。”   “长公主所言极是。”何后眸露赞许:“伍孚刺董,许攸虽暗中告密,却未和盘托出。乃至董卓虽有防备,亦难免受创。只因许攸明哲保身,为避嫌也。此事亦当如此。许攸虽暗中提醒,却不会言明。董卓骄横,或有机可乘。”   “胜负几何?”长公主多此一问。   “五五之数。”何后亦多此一答。   长公主魂不守舍,车驾出西园。   回府与夫君伏完密谈,方知天下时局,早有定数。   伏完叹道:“太后自麒麟送子,已留后路矣。”   长公主感同身受:“事成,仍为太后,居拥西园。事败,避入蓟王后宫,足保满门富贵。”   “若天下早有定数。你我夫妻,亦不可置身事外。”伏完言道:“事成,蓟王必有厚待。”   “事若不成,又当如何。”长公主忧惧于此。   “便推说乃何氏所为,你我只奉命传语,余下一概不知。”伏完终吐露心机。   “此举,可乎?”长公主颇为意动。   “可也。”伏完掷地有声。   夫妇暗中定计。便由不其侯伏完,代为登门。   闻不其侯来访。董卓亲下鱼梁台相迎。   宾主落座,伏完诈称,丞相所求,已得太后应允。然皇女出嫁,兹事体大。不可操之过急。   董卓大喜过望。对伏完所言,自当言听计从。   便在此时。尚书令许攸,受骑都尉李肃所邀,车入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推门视之,见一华服美人,倚窗独坐。许攸急忙告罪。   岂料美人嫣然一笑:“尚书令别来无恙否?”   饶是足智多谋如许攸,亦不由瞠目:“大将军?”   “大将军之号,不提也罢。”美人请许攸落座。   许攸不敢怠慢。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如孤男寡女,恪守礼节。   何苗言道:“闻董贼求娶皇女,乃尚书令进言。不知此举,有利蓟王乎?”   许攸眼中精光一闪,面色不变:“叔达何出此言。”   “王莽不出,光武不现。”何苗一笑娇媚:“子远天下高士。足智多谋。岂会明珠暗投,屈身事贼。”   许攸一声长叹:“不料竟为叔达窥破。”   见他口是心非,何苗亦叹道:“子远已料定,某会有此举。”   许攸面上,终有一丝讶色:“叔达,一日千里矣。”   “何不实言。”何苗求教。   许攸低声答曰:“此乃连环苦肉计也。大将军杀妻残身乃其一,伍孚行刺乃其二,假扮公主再刺,乃其三也。董卓西州虎狼。接连遇刺,死里逃生。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屠戮宗室,火烧二宫。则事成矣。”   何苗轻轻颔首,忽问道:“可有四连环。” 第190章 一较高下   “叔达,何出此言。”许攸反问。   “昔蓟王西征,贾诩献平羌连环计。闻乃四连环也。”何苗如实答曰:“今有子远‘定国连环计’,岂能令贾文和专美于前。”   闻此言,许攸久久无语。   本以为,神鬼奇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不料竟被男扮女装之何苗,窥破心机。果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瞬息之间,智机千变。许攸终吐露真言:“待董卓逆乱,蓟王必传檄天下,提兵勤王。洛阳人人自危。为求自保,必有亲信,杀(董)卓以谢天下。此乃,连环苦肉计之第四(五)环,‘屈身杀贼’也。”   “何人可担此大任。”何苗惊喜相问。   “必是董卓信赖之人。”许攸并未言明。然似已有适宜之选。不出所料,必是某“西凉大人”。西州莽夫,贪残放滥,生性薄凉。枭视狼顾,岂有忠心可言。   “子远设此谋,当可与贾文和比肩。”何苗叹服:“只需定下婚期,某便假扮公主,刺董贼于大婚之夜。鱼梁台四面高耸,插翅难逃,乃何某绝命之地也。”   闻此言,许攸肃容下拜:“董卓即便侥幸未死,亦会迁怒太后并何氏家门。依董卓为人,必除之而后快。盛怒之下,大逆无道,围攻西园。只需太后,再行苦肉计。纵火焚宫,大势定矣。”   “莫非,竟是五连环!”何苗大吃一惊。不料定国连环计,竟超出平羌连环计一筹。   “然也。”许攸得色,溢于言表:“第五(四)环,称‘投薪救焚’。”语出《邓析子·无厚》:“不治其本而务其末,譬如拯溺锤之以石,救火投之以薪。”用在此处,乃言指趁机纵火,嫁祸董卓。待西园尽毁,太后无存。人神共愤,可想而知。那时,蓟王振臂一呼,天下响应。何须十八路诸侯。蓟王百万大军,攻入洛阳。再定大汉江山。至于何后并麟子,结局究竟如何。之于天下大势,已无足轻重。   战后,蓟王告知宗庙,昭告天下。纳前朝帝后入宫,亦是继往开来,美谭一件。充茶余饭后谈资耳。无人说三道四。   然,终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后事如何,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   “子远,欲杀我满门乎?”何苗大惊。窃想,何后若行玉石俱焚苦肉计,纵火尽烧西园。园中何氏老小,焉有命在。   “太后护子心切,舔犊情深。焉能葬身火海。”许攸宽慰道:“乃假死脱身也。”   “何以知之?”何苗忙问。事关满门老小,焉敢怠慢丝毫。   “年初。太后于流香渠旁,另诸新港。连通园中水路。如今,三千石船,可舟行内外。更加园中暗藏水门,直通濯龙园。何况太后早有所备。纵火势焚天,亦足可转圜。”许攸答曰。   “太后筑港,竟不为运粮。”何苗这才醒悟。   许攸言道:“所谓苦肉计,有‘正反之分’、‘生死之别’。如伍孚,以命相搏也。如太后,死里逃生也。因时因地,因势因人而异。断不可,一概而论。”   “太后先前便欲避入函园,泛舟蓟国。只因不舍骨肉亲情,临时该意,将某接回。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江山易主,社稷难续。只求太后并麟子,能觅得栖身之所,立足之地。”何苗拭泪言道。   许攸竟不由得心生怜悯。遂又叮嘱道:“叔达切记,董卓不可早亡。否则,前功尽弃。”   何苗再拜:“谢子远,据实已告。”   二人言尽于此,依依惜别。   稍后车回西园,何苗据实通禀。   “好个许子远。竟将朕亦算计其中。”帘内何后,云淡风轻。似已早知。   “许子远,连环苦肉计,当真匪夷所思。”何苗已生死志。何后所思所想,亦无需知晓。故此时亦不去追究,许攸和太后,是否早有同谋。   “许攸足智多谋。为求自効,费尽心机。故仿贾诩平羌连环计,设此奇谋。董卓置身瓮中,而不自知。难逃一死也。”何后话锋一转:“不瞒二兄,当日上林苑,朕之所以临时改意。除难舍你我兄妹之情,亦因出馆时,得太仆(赵忠)暗呈密信。”   “莫非,密信乃出许子远!”何苗恍然大悟。   “密信虽未署名,然细思量,朝野之中,唯许攸有此奇谋。”太后言道:“那时,朕便已知晓,‘五星连珠苦肉计’也。”   《汉书·律历志上》:“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何苗一声长吁:“闻鞠城兵乱,贾诩单车拦下窦太皇。时,不敢尽信,天下竟有此等人物,智多近妖,未卜先知。今,再闻许子远行事,方知天下奇士,何其多也!想我中人之姿,却求位极人臣。何其,不知死活也。”   “如贾诩,许攸,非明主不可驾驭。”太后言道:“上行下效,投其所好。若是昏君,则祸乱天下也。”   “太后所言极是。”何苗感同身受。   何后又道:“万年自幼长与深宫,深谙汉宫仪。二兄需如当年小妹嫁时,勤学苦练。务求尽善尽美,不可被人窥得破绽。”   “臣,敢不从命。”何苗拜退。   稍后,太后赐万年公主与丞相婚事,震动朝野。   便是献帝,亦出言询问。   左右忌惮董卓淫威,不敢多言。陛下追问,只说乃金玉良缘。丞相位极人臣,娶皇女为妻,亦无可厚非。   献帝年幼,深信不疑。   本以为,皇女出嫁,必从长计议。岂料半月之内,已草草定下婚期。   夜长梦多乃其一。痛长不如短乃其二也。毕竟董卓年过四旬,又是续弦。万年公主,二八豆蔻,身娇体贵。联想洞房花烛之状貌,徒令人长吁短叹。明珠暗投,美玉蒙尘。用后世话言,好白菜皆为猪拱。   联姻汉室,董卓越发恣意妄为。   假丞相府窄,与皇女不配,擅自外扩。将西罼圭苑亦并入私园。   东西罼圭苑,皆为董卓府邸。   侍御史扰龙宗,上述劾奏。遂被董卓所恶。   时董卓拥兵京城,专断朝政,欲杀人立威。龙宗未解剑而见卓议事,卓立杀之,京师震动。   群臣闭口,不敢多言。   十月中。   董卓大婚。   鱼梁台上,高朋满座。洛阳权贵,齐聚一堂。   董卓意气风发,坐等皇女车驾抵达。 第191章 鱼梁血溅   婚仪如蓟王秦汉和亲,隆重礼仪。   待万年公主婚车入园,金檠引路,登鱼梁高台。万年公主长于深宫。除左右亲随,无人一睹芳容。董卓纵权势滔天,亦不敢擅闯宫闱。   乃由黄门署中画工,手绘公主容貌,转呈董卓。   董卓得见,果称绝色。   鱼梁台上。见公主宫装幂篱,娉婷袅娜,风姿妖娆,无处不美。董卓色心大动,垂涎欲滴。然却不敢人前失礼。唯强忍焚心之火,先送入后殿寝室。再出前殿,与百官豪饮。   所谓满座高朋,不过趋炎附势,曲意逢迎之辈。席间奉承献媚,可想而知。董卓志得意满,来者不拒。觥筹交错,换盏推杯。酒不醉人人自醉。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董卓起身赴后殿,与汉室皇女,行周公之礼。   踉跄入殿,枝灯辉煌,华室生香。   定睛一看。万年公主,正榻上端坐。气血沸腾,董卓急不可耐。这便手持三尺玉如意,摇晃近前,将幂篱挑起。   步摇云鬓,缀珠点翠。玉色花容,美貌似曾相识。不及端详,积欲入脑。余下礼仪皆顾之不及。董卓宽衣解带,合身扑上。   董卓离席。前殿百官群僚,互相结交,肆无忌惮。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悲号,响彻高台。   殿内百官,闻声停盏。须臾,又大笑哄堂。必是丞相出师不利也。于是,欢饮如旧。   直至中郎将牛辅,领兵冲入后殿,方知事大。   后殿婚床血染。董卓披头散发,赤裸衣衫。一手捂裆,一手提剑。追砍婚妻万年。万年公主云鬓散落,唇角残红。只手持匕,四处躲闪。   闻窗外金戈大作。急忙奔向三楼平座。   董卓血流如注,忍痛追上。   寒光一闪。直棂门四分五裂。   血目扫过。只见万年公主,正倚栏冷笑。   月朗星稀,风过微寒。   “贱人何故伤我!”董卓怒不可遏。   万年公主冷笑。用力啐出一团血肉,变换男人声线:“董贼,且看某是谁!”   董卓恶寒,竟忘创痛:“何……苗!”   何苗仰天长笑。花枝乱颤,血滴不止。顺下薄襌,染红足衣。   “不知妾之热肠,丞相满意否?”   “啊啊啊——”董卓恶极。猛然跨步。不料牵扯创处,一时寸步难行,痛彻心扉。   “丞相!”心腹爱将牛辅,领兵而至。   “活捉贱妇,千刀万剐!”董卓怒不可遏。   “喏!”惊见董卓胯下涌血,牛辅又惊又怒。不料一场大婚,竟暗藏杀机。无论是否皇女。皆留之不得。杀之泄愤!   “拿下!”   不等西州虎狼,一拥而上。   狂笑声中,刺客已仰面栽下。   众人追之不及。牛辅伸手去抓,只将半片残袖撕下。   刺客撞上屋檐,又翻滚坠落高台。   扑通一声,再无声息。   冷风一吹,猛然回魂。牛辅反身奔向董卓。   “速传侍医!”   再看董卓,已痛至昏迷。   鱼梁台上,一夜鸡飞狗跳。   惊闻丞相遇刺。百官群僚,岂敢擅离。草草罢筵,前殿恭候不提。   翌日天明。   中郎将牛辅,浑身血染,满脸杀气。传丞相口令,百官暂避。又命尚书令许攸,入内相见。   许攸不敢怠慢。遂入后殿寝宫,与董卓相见。   只见帷幄之中,董卓高卧。   婢女进进出出,血腥刺鼻。   许攸长跪,不敢多言。   少顷,忽听董卓虚声问道:“如何?”   便有府中侍医低声答曰:“禀丞相,失一卵。”   “可损人伦。”董卓又问。   “当无损也。”侍医小心作答。   闻董卓再无言语,侍医自去。   牛辅帐下抱拳:“丞相,尚书令已至。”   “卑下,拜见丞相。”许攸跪拜。   “今日之事,又当如何。”   “敢问丞相,何人行刺?”许攸佯装不知。   “太后。”董卓答曰。   “嘶——”许攸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万年公主,乃刺客假扮。”   “何……苗!”董卓切齿生恨。忽想起床榻之事,不由遍体恶寒。   许攸心神大定而色不变:“若何苗行刺,必太后指使。欲杀丞相而后快也。”   “某亦如此……想。”胯下剧痛来袭,董卓难以支撑。长话短说:“可有良策。”   “西园墙高壁厚,固若金汤。又有万余精锐守备。强攻不易。唯有……”   “说。”   “火攻。”许攸眼中闪烁精光。   闻帐中久久不语。   恐计策半途而废。许攸又进言道:“西园内有仓廪府库,广厦千间。渠水流香,积谷可食数年。若围而不攻,久必生乱。宜当速决。”   “恐为天下所诟。”熬过疼痛钻心,董卓又道心忧。   “太后逼迫二宫太皇,令以北逃,逆妇姑之礼,无孝顺之节。又使二兄何苗,假扮公主,刺杀重臣。五次三番,指使前大将军何苗、中常侍赵忠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卑下闻,扬汤止沸,莫若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内食。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人。宜当辄鸣钟鼓如洛阳,请收苗、忠等,以清奸秽。”许攸进言道:“可效前大将军何进,以诛黄门内宦为名,纵火焚宫。大火一起,园中何氏满门,皆死无葬身地也。”   “可。”董卓遂下定决心:“诸将依令行事。”   “喏!”牛辅自领命去。   讨贼檄文,许攸一蹴而就。董卓看也不看,遂命遍示百官。   昨日赴宴官僚,方才得知。万年公主,竟是何苗假扮。更趁丞相房事无备,伺机行刺。险命丧当场。   这还了得。百官群僚,义愤填膺。纷纷痛斥何苗。   不等传檄天下,洛阳人尽皆知。   鱼梁台上,将令频发。   数万大军入城,将西园围成铁桶。   大战一触即发。   便在此时,何苗悠悠回魂。   仰见帷幄纱帐,朦胧透光。又觉下身一阵清凉。这便艰难开口:“何人救我。”   便有一人,帐外答话:“我等奉命接应,大将军且安心。”   “你是何人,又奉谁人命。”   帐外之人答曰:“在下封君达。乃奉太后之命,泛舟洛水,接应大将军。”   “原是青牛师。”何苗心中大定,急忙问道:“形势如何?”   “日前,董太师传檄天下。言太后无孝节,黄门乱海内,大将军行刺诸事。遂兵围西园。”青牛师答曰。   “速送我入城。”何苗言道。   “太后已命在下,护大将军周全。上命不敢违。请大将军恕罪。”   “此舟何往?”何苗又问。   “北上蓟国。” 第192章 火烧西园   “不去。”回忆昨夜之怆,何苗悲从心起,全无生念。   青牛师转而言道:“洛阳四门紧闭,可先入函园暂避。”   何苗素无主见,故而不语。   青牛师收拾药箱,正欲出舱。忽闻何苗言道:“上师,能宫刑否?”   “宫,淫刑也,男子割势,女人幽闭,次死之刑。”封君达问道:“大将军无损人伦,何必自宫。”   “我之丑事,上师尽知。”何苗言道:“无颜,再为男儿。”   “待大将军创愈,再从长计议。如何?”青牛师劝道。   “也罢。”何苗生无可恋,又何惜此身。   西园,千秋殿。   长乐太仆赵忠,入殿相见:“老奴,叩别太后。”   “太仆何意?”帘内何后,轻声发问。   “丞相借故发难。老奴不死,必延祸太后。”赵忠答曰。   “太仆,入宫多年,历经数帝。为天家奴仆,汉室忠犬。一生俸主,老将至矣。朕,又岂能弃之不顾。”   “闻太后此言,老奴死而无憾。”赵忠再拜。   “何必言死。”太后并非夸夸其谈:“园中万余精锐,董卓强攻不易。必怒而纵火。待火起,便是出逃之机。”   “莫非,太后早有定计。”赵忠惊问。   “然也。”何后风轻云淡:“园中宫妃,皆舟入濯龙园,再顺下阳渠,入二崤城避难。”   “原来如此。”赵忠终是安心。太后虽出何氏,然毕竟是大汉帝后。自有主张。   函园南门水砦。   便有一艘青雀舫,徐徐抵近。   “来者何人!”阙上守军,居高下问。   “某乃青牛师封君达。奉太后命,入西园。”封君达高举传符,朗声答曰。   “稍待。”吊上传符,辨认无误。水闸升起,兵船出迎。   泊入阳港,函陵令鲁肃,登船相见。   见舱内高卧之人,乃假扮公主行刺之何苗。这便了然于胸。   “大将军安否?”   “有劳明庭挂念。某,苟且偷生。”何苗言道:“太后身陷重围,速去营救。迟恐生变。”   “大将军且安心。中丞已有计较。”鲁肃劝道。   “莫非贾丞已知?”何苗忙问。   “然也。”鲁肃答曰。   “果然算无遗策贾文和。”何苗再无言语。   何苗男扮女装,榻上行刺。董卓身受重创,遂兵围西园。时局急迫,一日三变。洛阳吏民,猝不及防。更避之不及。   待入夜,先闻万马奔腾,蹄声如雷。又见火箭天袭,四面环射。   须臾,西园四处火起。哭声震天。   园内黄门,一边奔走哭号,一边四处纵火。凡火箭力有不及之处,皆随手点燃。风助火势,遂成燎原。   流香渠两岸,裸游馆广厦千间,一片火海。   渠中泊满青雀舫。西园妃并西园卫,正有条不紊,列队登船。   赵忠搬动机关,于迭石假山当中。一道石门徐徐落下。流水涌出,正是直通濯龙园之暗渠。流香渠水暴涨,淹没两岸。   青雀舫逆入暗渠,逃出生天。   待赵忠收拾妥当,姗姗登船。   上军别部司马赵瑾,已恭候多时。   “太后何在?”赵忠忙问。此时园中已成火海。   “太后并麟子已先行。”赵瑾答曰。   “甚好。”赵忠终是安心。避入船舱时,回望千秋殿,一时感慨万千。纵万般不舍,亦咬牙背身,不忍再看。终归性命要紧。   千秋殿中。何后怀抱麟儿,任凭大火焚天,岿然不动,面无悲喜。   园内广厦,皆已燃火。唯千秋殿,尚未点燃。   “阿母为何不走?”麟子阿斗今已二岁。正牙牙学语。   “阿母为帝后,位高身贵。岂能轻动。”何后答曰。   阿斗似懂非懂,不再言语。   少顷,忽听殿外有人言道:“下臣孙乾,恭请太后移驾。”   “且入殿相见。”何后言道。   “喏。”孙乾轩下除鞋,趋步入内:“蓟王门下主簿孙乾,叩见太后。”   “免礼,赐座。”   “谢太后。”孙乾肃容落座。   帘内何后无言。孙乾亦无语。不知不觉,四面烟起。烈火延烧,万金堂前千秋殿,断难幸免。   “蓟王何意?”何后居高下问。   “我主尚在日南,远游未归。下臣奉中丞之命,请太后入园暂避。”孙乾起身奏对。   “何不让朕葬身火海,捐此残躯,以助蓟王三兴。”太后不置可否。   “临行前,中丞命下臣,代主进言:我主乃不世之豪杰。明是非,恶权谋。许攸足智多谋,设下连环苦肉计。虽有大功于社稷,然我主必耻于行事。恪守臣节,不愿代汉。窃以为,太后麟子可为帝。太后并二宫太皇,垂帘称制,再续社稷。”   “蓟王麒麟天降,民心所向。贾文和,何必多此一举。”何后不为所动:“主簿自去。朕,无心逃离。”   “喏。”孙乾亦言尽。然却岿然不动,陪坐侧席。   又过多时。地板烟气飞窜,梁上已见飞火。怀中阿斗,浑然无觉。饱食母乳,竟已酣睡。   便在此时,又听殿外言道:“妾,蓟王后公孙氏,叩见太后。”   闻此言,何后终于动容。强忍泪目,扬声答曰:“请王后入殿相见。”   孙乾肃容下拜,恭迎王后入殿。   二女主隔帘对坐。   何后言道:“王后此来,始料不及。”   “妾代夫而来。”置身烟火之中,公孙王后,亦面色不改:“太后既为夫君诞下麟儿,夫君又岂能弃之不顾。多日前,贾诩入宫陈情。母亲方知洛阳之事。遂命妾前来,迎太后北上。”   “苟活至今,无颜面存世。”太后婉拒。   “太后恪守妇道,无可指摘。至于国事崩坏,国祚无存,亦非太后之责。”公孙王后言道:“临行前,母亲言,太后母子,必不辜负。”   “孤儿寡母,如何苟活?”太后终吐露心声。先前不为所动,只因待价而沽。   “太后仍为帝后。麟子可为人主。”公孙王后答曰。   “诏示天下,告庙列祖。”太后振聋发聩。   “可。”王后掷地有声。   “如此,可速避。”心愿已了,榻下火烫。何后如何还能稳坐。   公孙王后,起身相邀:“请太后移驾。” 第193章 顺天行事   西园大火,三日不熄。   尤其毗邻南北二宫。不时有飞火乘风,落入宫闱。二宫黄门,四处灭火,自顾不暇。浓烟蔽日,呛入口鼻。城内居民,纷纷外逃躲避。   熊熊烈火,宛如末世。   便是始作俑者,董卓麾下秦胡骑兵,亦退避三舍,不敢逼近。   稍后,牛辅烟熏火燎,须发全无,登台来报。西园无一人,逃出火海。   董卓恨意稍减,惧意丛生。   园内广厦千间,数万园众,皆付之一炬。太后并麟子,亦未能幸免。董卓本以为。但凡火起,园众必如鸟兽散。待四门洞开,攻杀入园。不费吹灰之力,可杀何苗全家泄愤。并禁太后母子为质。令天下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岂料竟无一人外逃,数万园众皆为太后殉葬。   董卓屏退左右,暗中发问:何以至此?   牛辅答曰:火箭射入,片刻间,四面火起,烈焰冲天。尤其园门附近,一片火海,道路断绝,我等无从入内,内中亦无人出逃。   火势竟如此剧烈。董卓无语。话说,杀人放火,秦胡贼兵,熟门熟路。不料竟一时失手。烈火如斯。   事已至此,追悔莫及。   急召尚书令许攸入殿。   董卓言道:西园尽毁,无人外逃。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许攸答曰:西园广厦千间,鳞次栉比。四面火起,必成燎原。无人外逃,死无对证也。丞相当为太后发丧,领百官吊唁。并昭告天下,乃园内赵忠、何苗等人,走投无路,自行纵火。累及太后并麟子,无故身亡。   闻“死无对证”,董卓这才心安。正如许攸所言。西园大火,起因如何。已无从可考,亦无人反驳。   董卓遂依计行事不提。   话说那夜园中火起,青雀舫往来流香暗渠水路。转送西园众入濯龙园,登华云号等接应大舡,绕行阳渠,入函园水砦。又换乘车驾,连夜上山。西园妃避入瑶光殿,西园卫屯于二崤城兵堡。神鬼不知。   自董卓领十万大军上洛,函园内松外紧。待废立新帝,夜晚更行宵禁。更加阳港水道,园中车马,本就日夜来往,异常繁忙。尤其二崤城上,九坞连横。营堡、粮堡、器堡、钱堡、中堡、官堡、学堡、民堡、客堡,车水马龙,可想而知。倍加掩人耳目。   太后“明火焚(西)宮,暗度流香(渠)”之计,堪称神来一笔。   自函园兴。阳渠水道,商船穿梭,日夜帆满。数万西园妃化整为零,输往蓟国。万余西园卫,就地入列,屯守兵堡。且不说人马具装,浑身披甲,皆蓟国制式。橫八竖六,十里函园。董卓人马,又岂能轻易入园,一探究竟。   数万西园众,半座销金窟,皆何后嫁妆也。   西园妃、西园卫,名声在外。先帝崩时,分得半座销金窟,何后长袖善舞,资产倍增。皆暗中存入钱堡。人、物相加,或有百亿资财。   即便不嫁蓟王。携麟子南下鲁国。足可安度余生。   函园,阳港。   日上三竿。前大将军何苗,悠悠转醒。   不及翻身,下腹疼痛如绞。不由呻吟出声。   “二兄醒否?”帷外之人,竟是何后。   何苗本欲强起下榻,却被何后所阻。“二兄勿动。”   “太后安否?”何苗忙问。   “西园大火,侥幸逃生。”何后又宽慰道:“二兄舍身刺贼,顺天行事。厥功至伟,青史留名矣。”   闻此话,何苗悲从心起,一时哽咽难言。   自那夜后。何苗日夜折磨,皆是不堪入目之画面。甚至欲自断人伦。想必,鱼梁台上遭遇,必惨不忍睹。尤其对七尺男儿之折辱,可想而知。   待收拾心情,何苗又言道:“太后既已假死脱身,宜当早日北上。迟恐生变。”   “不去北国。”何后语出惊人。   “为何?”何苗大惊。   “自荐枕席,必被蓟王所轻。”何后答曰。   “这……”何苗无言以对。时至今日,不投蓟国,还能何往。火烧西园,自断后路。天下虽大,再无安身立命之地也。   沉默片刻,何苗斟酌言道:“莫非,太后另有计较。”   “二兄今非昔比。”何后轻声道:“那日,公孙王后,入园相说。保我母子,一生富贵。然若北投,蓟王必为天下所诟。且许攸连环苦肉计,亦非蓟王所喜。于公于私,蓟王恐皆不愿代汉。此去蓟国,必徒劳无功。不如不去。”   “太后意欲何往?”   “南下鲁国。”何后答曰。   “麟子封鲁王。太后携子就国,亦无不可。”何苗总觉太后并未实言:“然,鲁国近淮南不说。若知太后未葬身大火,许子远之谋,前功尽弃也。”   言下之意,唯知董卓屠戮宫室,弑杀太后,惹天怒人怨,人神共愤。蓟王方可“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提兵上洛,再定乾坤。   假死脱身,便在于“以假乱真”。   “乔装改容,隐姓埋名。一路潜行。待就藩,大势定矣。”何后言道。   “就藩,又当如何?”何苗追问。   “待天下既定。当坐等迎亲使节。”何后答曰:“朕乃,大汉帝后。岂能不知轻重。”   见何苗无言以对,何后遂言道:“洛阳八关,可有南下通路。”   何苗答曰:“伊阙关都尉李肃,乃我同党。暗中往来,共谋大计。当可过关。”   “如此,便走伊阙。”何后似早有预谋。   “何时出发。”何苗未能窥破。   “事不宜迟,今日便走。”何后亦有决断。   “何其急也?”何苗惊问。   何后语透深意:“迟恐生变。”   何苗无奈,唯有听命行事。   南宫云台。   太仆王允,眺望西园残垣断壁,一片废墟。双目喷火,恨意难平。   “太仆。”左中郎将吕布,登台相见。   “如何?”   “皆成灰飞,无人幸免。”吕布答曰:“数日大火,尸骨无存。宫室多半坍塌,已无从辨认。”   闻此言,王允老泪纵横。换言之,太后、麟子,数千西园妃,万余西园卫,连带黄门宫婢,何氏一门,皆葬身火海,被烧成灰。   “董贼大逆无道,某必杀之!”   吕布目视左右,并无外人,遂低声言道:“太仆慎言。恐隔墙有耳。”   王允以袖拭泪:“奉先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愿听太仆调遣。”吕布郑重抱拳。 第194章 轻车南下   函园,阳港。   何苗连人带榻,被合力抬入车驾。   临行前,何苗问道:“车驾出园,再无退路。太后可否明言?”   何后这才实言相告:“流香暗渠,直通濯龙。园内数万之众,竟无一具尸骸。董卓焉不见疑。只需火尽入园,暗渠必为人所知。逃往何处,不言自明。那时,董卓必遣心腹,扼守八关,截断水路。北上不易。”   太后所言,确有道理。   如今园内余火未灭,热浪逼人,断难靠近。待火灭,董卓必遣人入园,挖掘废墟,搜寻遗骸。无有焦尸,必然生疑。无需掘地三尺,顺流香渠水,便可窥得暗渠入口。如此顺藤摸瓜,函园阳港,遂成众矢之的。   心念至此,何苗问道:“莫非太后乃行,瞒天过海之计也。”   “然也。”何后欣然一笑。   帝后圣颜,何苗不敢直视。然不知何故,心中仍有一丝疑虑。   车驾由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三人护送出园,寻路奔赴伊阙关。   一切皆如何后所料。   待西园火尽。董卓遂命人入园。搜寻太后遗骸,欲风光大葬。   岂料掘地三尺,千秋殿废墟之下,并无太后踪迹。甚至广厦千间,重楼列肆,亦无一具焦尸。   牛辅急忙来报,西园废墟,无有尸骸。   董卓怒急:遍搜西园。   牛辅亦知事大。领兵入园。密集搜寻,流香暗渠,遂被发现。   董卓幡然醒悟。若无暗渠引水,如何能四季流香。舟入暗渠,出濯龙园。太后华云号,已不知所踪。自华云号重返洛阳,便一直泊于园中。帛阑楼船,岂能不翼而飞。   逼问园吏。方知三日夜,华云号并大舡十艘,列队出水门。顺下阳渠,投奔函园而去。   大事不好。   牛辅登台通禀。董卓悔恨不已:中计矣!   急招许攸登台相见。   “太后母子,并西园数万之众,趁火起,经暗渠,避入函园。某徒背恶名,如之奈何。”董卓顾不得胯下创伤未愈,劈头便问。   “四面大火,插翅难飞。”许攸犹不敢信。   “迭石机关,暗藏玄机。”董卓遂告知暗渠。   “不料园中竟有此等玄机。”许攸面色,可想而知。   “某,小觑了太后。”董卓亦追悔莫及。   许攸言道:“若舟行阳渠,必入函园。”   “既入函园,该当如何。”董卓追问。   “函园乃蓟王陵。若无真凭实据,不可擅入。”许攸斟酌言道:“洛阳八关,固若金汤。只需扼洛水舟桥,阻断水道。内紧外松,宽进严出。数万之众,如何能陈仓暗度。”   “来人!”许攸足智多谋,董卓自当言听计从。   阳渠东、北、西,三面环抱洛阳,南通洛水。函园在西,若远赴蓟国,需入洛水。南下最为便利。若北行,则需东折绕行太仓港,经东郭鸿池,南入洛水。如此一来,只需沿洛水,东西分设关卡,截断航道。阳港船只,断难通行。   十万火急。牛辅遂领命而去。   何后车驾出园半日。   才有心腹宫妃,入国邸通禀。   公孙王后遂召鲁肃、孙乾等人入邸商议。   “太后意欲何为。”   鲁肃略作思量,这便起身奏对:“太后必投鲁国而去。”   孙乾亦想到:“麟子封鲁王。太后携子就藩,远行辟祸。亦无可厚非。”   “因何不辞而别。”王后又问。   “恐难脱身,故不告而行。”鲁肃起身奏对。   “果真如此乎?”   “臣,窃以为。或另有隐情。”鲁肃再答:“先前,太后百般推诿,不欲北上。料想,已有定计。弃西园数万之众,轻车南下。必有所图。”奈何许攸所谋,鲁肃未能尽职。故不知太后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临行前,中丞贾诩,已备说详情。故国邸之中,唯公孙王后,心知肚明。   “太后已有死志也。”言罢,公孙王后话锋一转:“传令水衡都尉,沿途接应。”   “喏。”   稍后又修书一封,六百里发往林虑山。   鲁相宋奇,听命于何人,公孙王后,又岂能不知。此来洛阳,不可无功而返。本以为何后出身商贾,善贱买贵卖,待价而沽。不料变生肘腋。竟携麟子,乔装南下。   投奔封国是假。引董卓追剿是真。   先火烧西宫,再截杀太后母子于半道。董卓大逆无道,其心可诛。蓟王世之豪杰。闻太后孤儿寡母,亡命天涯。身后还有董卓贼兵,一路围追堵截。焉能不怒。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血流漂橹。   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以身噬虎,苦肉计也。”得公孙王后手书,张甯不禁慨叹。   “太后何故,以身犯险。”二老四目相对,郭亮斟酌言道。   “天下大势已定。小弟三兴炎汉,指日可待。太后为保麟子,并土封王。遂立功自効。”   董班问道:“只为全麟子乎?”   太后所想,张甯岂能不知:“全其子,焉能不护其母。先前为避嫌,故弄玄虚,天降麟子。如今又恐小弟不认,故不惜轻身涉险。以死明志。”   二老惊问:“莫非太后,自寻死路乎。”   “然也。”张甯眸生异色:“当真小觑了何太后。”   “太后若为董卓所害,蓟王必血洗京师。”郭亮一时大汗淋漓:“卢少保曾言,蓟王胸有猛虎,恶极噬人。若被蓟王所深恶,董卓自难逃一死。恐洛阳亦片瓦无存。”   少时。有青徐流寇,假扮流民,乱入楼桑。见贼人所藏苦主遗物中,竟混有触器。少君侯怒不可遏,遂杀尽贼寇,死无对证。待奉计上洛,又与袁术交恶。若非袁术假戏真做,负荆请罪。临乡侯必趁月黑风高,翻墙入室。屠尽袁术满门,亦死无对证。一前一后,足可例证。   一言蔽之,龙有逆鳞,触者必死。   张甯一声轻笑:“前朝余孽,死有余辜。二位叔父,何必在意。”   “话虽如此。然蓟王一世英名尽毁。岂非因小失大。”董班苦劝:“为天下黎庶计。唯贤姪,能为蓟王除祸,无损一世英名。” 第195章 青史留名   “传书鲁相,命颍川、汝南等地‘屯田吏士’,沿途接应。”张甯言道。   “喏。”事不宜迟,二老忙去传书。   既有公孙王后来函,张甯岂能不应。何况何后母子,兹事体大。断不得有失。   何后借口探望何苗,车驾下山,先行半日。待心腹宫妃察觉,入国邸禀报公孙王后。此时,何后车驾,已至伊阙关下。   洛阳八关,重兵拱卫。   进出皆需盘查。尤其董卓接连遇刺,身受重创。八关守备,尤胜先前。   何苗遣人投帖,不料骑都尉李肃,休沐洛阳,不在关下。此时闯关,恐为所害。便在进退无措间,忽闻头顶钟声阵阵。   何后掀帘窥探。只见伊阙山巅,建有连绵楼宇,蔚为壮观。   何后遂问:“此楼何名?”   驾车青牛师答曰:“此楼名‘蜃楼’。楼悬绝壁,下临溪水。常有洛阳车马往来,却不知何人所造。”   “寻路入山,借住一晚。”何后言道。   “喏。”   本以为山路必崎岖难行,岂料皆青石铺就。一路无阻,驶入山门。抬头可见连绵楼宇,悬于峭壁。宛如悬空一般。另有无名溪水,自山中涌出,汇入伊水。   “何人竟如此不惜工本。”便是何后,亦不由慨叹。   待车驾停稳。便有清秀童子,近前行礼。   赵忠忽隔窗言道:“黄门佞童,太后小心。”佞,谄也。佞童,佞幸之童也。   宫中隐秘,何后亦有耳闻:“莫非与先帝有关。”   “老奴不知。”赵忠低语道:“闻桓帝有此癖。命黄门署豢养美貌童子。然至先帝登基,遂被窦大将军驱散。唯剩少许,侍奉云台殿。”   见迎驾童子,连连摆手,一问三不知。   赵忠又道:“果然聋哑天生。”   何苗言道:“既如此,当远避。”   “悬楼兴于蓟王。观此楼制式,与九坂悬楼,大同小异。临近关下,非同寻常。”何后已有定计:“且入楼一观。”   “喏。”赵忠领命先行。   楼外童子,口不能言。楼内童子,目不能视。赵忠遂了然于胸:“必是太仓顶上折桂馆。”   “蟾宫折桂。”太仓隐秘,何苗亦知。   “正是。”赵忠叹道:“莫非楼主,乃汉宫故人。”   童子引路。乘天梯登顶阁。   少顷,便有一鹤发童颜,矍铄老者,健步入内。   赵忠肃容下拜:“老奴赵忠,拜见秦太仓。”   “原是赵常侍。”秦太仓亦颇为意外。话说,秦太仓得前大将军梁冀宠幸时。赵忠亦不过是一介小黄门。时过境迁,不料竟在此地相遇。如何能不感慨万千。后梁冀满门伏诛。蟾宫遂被曹节所掌。如赵忠、张让等,实力不济,无可染指。然却皆有耳闻。   赵忠收拾心情,为秦太仓引荐。   闻乃大汉太后,秦太仓伏地行大礼:“老朽,叩见太后。”   “太仓免礼。”何后言道:“洛阳宫变,轻车出亡。奈何伊阙关禁,欲暂住一晚。多有打扰。”   “太后圣驾,老朽蓬荜增光。”西园大火,京师人尽皆知。秦太仓掌《子钱集簿》,耳目灵通,焉能不知。   更有甚者。楼下暗渠,可通函园地宫。秦太仓与耳室主记蒋干,时有往来。   只可惜,秦太仓只掌子钱事宜。并不知晓何后诸事。   赵忠更借口与秦太仓多年不见,促膝长谈。秦太仓分身乏术,亦无从通禀。   一夜无话。翌日,何苗先行投帖,约李肃相见。   李肃不敢怠慢。轻车简从,入蜃楼相见。   “臣李肃,叩见太后。”   “都尉免礼。”何后言道:“洛阳大火,西园尽毁。不得已,携麟子就藩取食。还望都尉网开一面。”   李肃肃容再拜:“臣,敢不从命。”   何后又道:“还有一事,劳烦都尉。”   “请太后明示。”   “待朕出关,你便寻机返京,向董卓告密。”   “臣,焉能背主乎。”李肃以头触地。先不说董卓火烧西园,大逆无道。若此时助纣为虐,为天下所指。李肃焉有命在。愚行弄险,智者不为也。   “无妨。”何后言道:“都尉只需听命行事。朕,必有厚报。”   “恕臣不敢从命。”所谓口说无凭。太后若为董卓所害。何人能证明,告密乃太后所托。   待屏退左右,何后遂授机宜:“王莽不出,光武不兴。董卓火烧西园在先,追杀朕母子于后。大逆弑君,罪无可赦。那时,蓟王兴仁义之师,兵发洛阳。拨乱反正,乾坤三定。都尉功在社稷,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也。”   “太后……”李肃又惊又俱,亦喜亦忧。转瞬之间,千回百转。一时竟口不能言。   “朕母子,以身噬虎。为大汉江山,略尽薄力也。”   再闻此言。李肃竟泪流满面。太后交心乃其一。所行义举乃其二。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想我李肃,位卑言轻,籍籍无名。何德何能,竟受此重托。’心念至此,李肃拭泪言道:“臣,敢不从命!”   何后又取锦囊相赠:“内有绢书,细说详情。待蓟王上洛,当呈于当面。内中详情,一看便知。”后路亦留好。   李肃再无身后无忧。如何能不效之死力。   自屏后窥知一切。赵忠不由心生慨叹。若无董卓之乱,真乃大汉帝后也。   此举,可谓一石数鸟。   在明,待何后出逃,李肃虽快马密报。董卓必不追究。   于暗,李肃怀揣绢书,待董卓事败,呈于蓟王,足可保全家小。   无论明暗,李肃皆会放何后出关。   放李肃先行打典。   何后车驾,不疾不徐,列队出关。   便有守关兵士,拦下喝问:“车内何人。”   便有“千秋三师”之甘始,车下答话:“某乃甘始,携家小归乡。”   “甘始,是何人也?某一概不知!车内人等,速下车答话。”守关门候,如何能知。   “放肆!”正是李肃,姗姗来迟:“京师仙人,尔等岂能冒犯。”   “都尉!”门候急忙行礼。   李肃目不斜视,近前行礼:“见过上师。”   甘始回礼:“平乐会一别,都尉别来无恙乎?”此语一出,众皆了然。二人乃是旧识。   “上师何往?”李肃起身相问。   “欲携家小归乡。”   “车内何人?”   “乃小女母子。”   李肃心领神会:“原是『甘夫人』。” 第196章 神智夫人   便听车内甘夫人答曰:“妾子年幼,偶感风寒。多有不便,望都尉见谅。”   “无妨。”李肃闻声识人。知必何后无疑,这便心安:“速速放行。”   “喏。”上命不敢违,门候遂命人放行。   待何后车驾远去,不见踪迹。忽听李肃“哎呀”声中。两眼一黑,轰然倒地。   “都尉!”一干人等,不知所以。急忙上前查看。门候探过鼻息,这才稍得喘息:“速取清泉!”   “喏!”   受泼面冷水一激,李肃这才悠悠回魂。   “某在何处?”   “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未及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门候忙问。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莫非,与先前出关之仙人有关?”便有人窥破天机。   门候心中一动:“莫非都尉,身中仙术?”   “想来,便是如此。”众人纷纷醒悟。   门候心知事大,猛喝一声:“速速关门!”   “喏!”   话说,李肃马不停蹄。直冲南郭丞相府。   “丞相何在?”   “丞相正在台上静养。”守门兵士,不敢怠慢。   “嗯。”李肃翻身下马,疾步登台:“拜见丞相。”   “噢。”董卓高卧榻上,只因李肃乃门下故吏,才得以近身。   “禀丞相,先前有千秋观中方士甘始,轻车出关。卑下近前盘问,忽中仙术,不曾查验,便放其离去。醒来后,方知事大。”李肃“如实”相告。   “嗯?”董卓果被惊动。睁眼问道:“车内何人。”   “乃甘夫人并其子。”李肃答曰。   “甘始无后,何来甘夫人。”董卓曾为治何苗之伤,与青牛师等,素有往来。对甘始亦知之甚祥。   “莫非是……”李肃欲言又止。   董卓如何还能不醒悟:“瞒天过海。必是太后一行。”   “卑下死罪。”李肃以头触地。   “不怪你。”董卓挥手道:“为仙术所摄,身不由己。”   “谢丞相不杀之恩!”李肃心中大定。   “来人。”   “卑下在。”忙将千角蓟钞入袖,牛辅应声入殿。   “速领秦胡铁骑,出关追击。”董卓又冲李肃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喏!”二人双双领命。   一来二回。待领兵出关,已过半日有余。   先前闭门锁关。前后皆滞留大队车马。沿途车辙凌乱,无迹可寻。牛辅勒马问道:“当往何处。”   李肃沉声答曰:“若果真是太后车驾,必往鲁国就藩。”   牛辅幡然醒悟:“太后麟子封鲁王,正当东去。”   “然也。”李肃催促道:“沿途邮亭,皆可打探。宜当速往,迟恐不及也。”   “追!”牛辅一声令下。   数千秦胡铁蹄,呼啸而出。寻路东进。   与此同时。   送走太后一行,秦太仓,亦经暗渠入耳室,与主记蒋干相见。   “竟有此事。”知太后轻车出关,蒋干不敢怠慢。遂入国邸,禀报公孙王后当面。   鲁肃言道:“出伊阙,必奔鲁国。”   公孙王后,却沉思不语。   便在此时,又有门下游缴来报:“三千秦胡骑,正奔赴伊阙。”   “太后行踪,董卓已知。”鲁肃起身奏报:“伊阙关外,乃关东群雄割据之地,太后无人可用。此行危矣。”   “华都尉领鲜卑王骑,乘船顺下伊水。觅太后母子行踪。”公孙王后,当机立断。   “喏!”华雄领命自去。   “伊水出南阳鲁阳县西蔓渠山”,“又东北至洛阳县南,北入於洛(水)”。换言之,此水东北流。并不向东。   主簿孙乾起身奏问:“鲁国在东,太后何故南下伊阙。”   “太后此行,并无目的。”公孙王后,语出惊人:“乃以身噬虎之苦肉计也。”   虽不知个中隐情,鲁肃却亦窥得天机:“莫非,太后欲成大事乎。”   “然也。”公孙王后,轻轻颔首。   “太后既行踪不定,王后为何命华都尉,顺下伊水。”孙乾又问。   此时,鲁肃如何能不知晓:“伊阙关,因两山相对如阙门,伊水流经其间,故名之。太后既出伊阙,为留后路,必沿水岸南下。”   孙乾亦有所悟:“莫非,太后故意为之。”   鲁肃为其解惑:“太后神智。以身噬虎,引董卓追杀。然苦肉计,正反区分,生死有别。若求生,必留后路。蓟国水军,纵横四渎。顺伊水追之,正当其便。”   孙乾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当于何处上岸。”公孙王后问计。   鲁肃答曰:“鲁阳。”   孙乾脱口而出:“伊水出(南阳郡)鲁阳(县)。”   太后借伊水指路,必至源头。   如此,只需蓟国水军抵达,便可循踪而至。此乃活命之机也。   “速传语华雄,舟至源头。寻太后行踪。”公孙王后当机立断。   “喏。”   是夜。   牛辅、李肃二人,一路引兵东进。无功而返。   董卓焉能不怒。   奈何胯下创伤未愈,不敢轻动。   见牛辅六神无主。李肃咬牙进言道:“卑下前为术所惑。后又不见太后行踪。窃以为,许是妖术作祟。”   “哦?”董卓一愣。神鬼之事,不可不信。   牛辅福灵心至:“既如此,何不请仙人指路。”   董卓病急乱投医:“京师何人,可与千秋三师比肩?”   李肃答曰:“闻白鹿师鲁女生,今在京中。何不请来一问。”   董卓这便醒悟:“可是授青牛师《五岳真形图》者。”   “正是、正是。”牛辅抢先应答。   “速速请来。”   “喏。”   长乐道人鲁女生,得嵩山玉女授《五岳真形图》,隐居华山修炼成仙。欲取华佗《青囊经》一观。何后不惜封华妁为吴房君,赐配蓟王。方才令其得偿所愿。遂传《五岳图》于青牛师封君达。   因有此前缘。故能被董卓,请至鱼梁台上。 第197章 仙人指路   或有人问,何苗男扮女装,美姿容,竟骗过董卓。何也?   只因何氏之美貌,后世亦有记载。《世说新语·容止》:“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何晏美姿白净,如同傅粉。遂有典故“何郎傅粉”,言指美男子。   何晏,字平叔。大将军何进之孙,一说乃何苗之孙。   总之出身何氏一门。   由此可逆推,何苗男扮女装,亦不遑多让。   再加董卓酒醉,色心大发。抖擞肥躯,合身压上。何苗如何能挡,惨被乱入后巷。   受此一激,何苗切齿生恨。奋起还击。   那夜之事,大略如此。洛阳风传,绘声绘色。   何苗失身,董卓失卵。   果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卵还卵。试问苍天饶过谁。   何苗受奇耻大辱,竟不愿为男儿身。董卓更不管不顾,誓要杀何氏满门。亦足见那夜之惨烈。于攻守双方,皆不堪回首。   言归正传。   鲁阳县,本战国魏鲁阳邑。汉置县。“有鲁山,县居其阳,故因名焉”。   县西蔓渠山,伊水出焉。东北流,至洛阳南,北入洛水。   军门都尉华雄,领五百王骑,乘机关斗舰南下。搜寻太后行踪。   与此同时,白鹿师鲁女生,被请上鱼梁台。   董卓遂以心腹机密事相告。求其卜问太后行踪。   鲁女生遂台上作法,掐指一算。   答曰:太后并麟子,并未东行,顺下南阳矣。   董卓惊问:南阳已毁于大水,遍地流寇盗(墓)贼,焉能自投死地。   白鹿师答曰:莫测天机也。   董卓将信将疑。稍后得知,有函园都尉华雄,乘机关斗舰,南下伊水。方才信以为真。   遂命麾下凉州大人,精骑四出。日夜兼程,奔赴南阳不提。   杀何苗泄私愤乃其一。扣太后母子为质乃其二也。   蓟王归国在即。若知西园大火,太后母子生死未卜。焉能不发雷霆之怒。无需百万大军。只需传檄天下,必有人取董卓项上首级。   只因洛阳,谣言四起。太后母子,何氏满门,皆葬身火海。董卓岂不耳闻。   心中后怕,可想而知。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翌日晨,遂召心腹牛辅,登台来见。   董卓卧榻问道:南阳情势如何?   牛辅伏地答曰:自南阳毁于大水。百万郡民北上蓟国。大水退后,城池坞堡,皆为淤泥倾覆。引无数盗贼,挖掘积财。更有世家大族,祖坟被掘。   董卓又问:南阳贼中,何人为大。   牛辅竟知:当数博望贼。   董卓密语道:遣人笼络贼酋。言,捕获太后母子,某必有重赏。   牛辅进言道:若知是太后母子,恐群贼束手。若行事不密,至太后母子命丧贼手。恐延祸丞相。   略作思量,董卓又改口道:切莫言及太后,只说是“甘夫人”。   牛辅心领神会。昨日李肃快马来报。出伊阙关时,太后便用此名。   遂遣使入南阳,交通博望贼。   洛阳内外,风雨欲来。   蓟国都,灵辉殿。   收公孙王后六百里传书。蓟王太后,遂专开朝议。   将王后手书,遍示众人。蓟王太后言道:“西园被焚,太后母子亡于外。南阳残破,贼寇遍地,多如牛毛。更加大水退后,多生病疫,乃成死地。当如何解救,诸君可有良策。”   殿内皆肱股重臣。故太后以“诸君”相称。若百官列席。则称“诸位”。位,席位也。能有一席之地,足可称“位”。   王傅黄忠,起身奏曰:“回禀王太后。臣闻,南阳大水反灌,枝津纵横,故渎改道,遍地疮痍。面目皆非。城池沦为废墟。便有豪强大姓坞堡,亦多被贼人霸占。盗墓猖獗,深坑断路,土丘障道。太后此去,必重重危机。宜命横海舰队南下驰援。与水衡都尉,相向而行。”   “王傅所言极是。”右相耿雍,起身奏对:“南阳毗邻颍川、汝南诸郡。吴房君(华妁)治下,棠谿匠兵,当可一用。”   卢少保亦进言道:“所谓‘远水不救近火’。太后母子,单车出逃。乱入南阳,恐为贼人所害。当遣绣衣吏,星夜驰援。”   “顺阳卫,可担此任。”右相再奏。   “命横海右艂,携顺阳卫,日夜兼程,驰援太后。”蓟王太后当机立断。   “喏。”   凡专开朝议,多为二千石高官。蓟国三守五尹二十令皆需列席。   便是诸如,家马令苏双,大厩令张和等,亦不例外。即便公务繁忙,分身乏术。二令亦择其一,王都议政。大厩令掌苜蓿种植,草料青储,兼管牛羊畜牧等。千里稻草,急需打理。故朝议多为苏双代劳。   散朝后,苏双乘公船返回楼桑。   蓟国千里稻作,开镰过半。季季大熟,今季亦不例外。濩淀水两岸,稻香漫溢。苏双却心事重重,无暇他顾。   苏双与刘备,乃少年好友。除去君臣之义,更有知己之谊。   少时,往来楼桑。与刘备同榻而眠。身上所穿,亦是刘备旧衣。乃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知太后母子亡命南阳,心中忧愁,可想而知。只因太后麟子,乃刘备子也。   步入老宅后院官寺。   正遇大厩令张和,自西林邑归。   二人亦是旧识。相伴日久,默契共生。   见苏双心事重重,张和遂问:“因何不乐?”   “心忧主公家事。”苏双答曰。   二人登楼入室。张和又问:“主公家中何事?”   苏双遂将何后母子之事,娓娓道来。   张和一声长叹:“自先帝崩后,太后守丧西园,已满三载。仁至义尽也。主公虽未提及。然你我皆知,必不会弃之不顾。然毕竟帝后,需谨慎行事。”   “此皆是后话。”苏双言道:“如何活命,乃当务之急。”   “王太后如何决断。”张和又问。   “王太后已遣横海右艂,并顺阳卫,星夜驰援。”苏双叹道:“只恨骑术武艺皆不精,不能为主公分忧。”   张和又何尝不是,如此着想。   正因与刘备自幼相识,情同手足。将心比心,方有此忧。   二人枯坐无言。   忽听楼下人马嘶鸣。   “白龙。”二人异口同声。   不等出室,便有厩丞登楼来报:“大事不好!” 第198章 千里救主   “何事惊慌。”张和忙问。   “白龙,白龙。”厩丞吁吁气喘,一时口不能言。   苏双急忙宽慰道:“切莫慌张。”   待稍作平息,厩丞这才答曰:“啬夫常某,私骑白龙,奔冲出寺!”   “嘶——”苏双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奉命驯骑白龙,不慎坠马,伤及右腿之人。”   “正是。”厩丞答曰。   “可留下言语。”张和忽问。   “未曾。”厩丞哭诉:“啬夫常某,腿伤未愈。见其为白龙套鞍,属下这才言语相问。岂料此獠,竟不置一语。只顾翻身上马,奔冲而去。”   苏双又问:“啬夫何名。”   “姓常名山。”厩丞答曰。   “常山?”苏双、张和,异口同声。   “正是。”厩丞断不会记错。   “常山乃国号也。”苏双言道:“此名有诈。”   “白龙虽千里马,然双目生疾,不可驾驭。”张和疑道:“若只为盗马,槽头皆神驹,因何弃之不顾,独取白龙。”   “此中存疑。”苏双亦有同感。   张和又道:“且唤一干人等,细说详情。”   “喏。”厩丞遂领命去。   苏双又命人通报楼桑令。然白龙马快。十里楼桑,转瞬即出,追之不及。如之奈何。   倒是闻讯而来,现任楼桑令,“未坐先仕”何伯求,宽慰道:“二位令君,切莫心急。少时,主公一金知人心。北地英杰,悉数来投。酒垆茶馆常闻,白马公孙,连年求取白龙而不可得。只因主公早心有所属。不知此事然否?”   “正是。”蓟王诸事,无分大小,皆成美谭。路人皆知。白龙之事,亦不例外。   楼桑丞虞峻,亦言道:“此人化名常山,必事出有因。”   “莫非,乃为白马公孙盗马?”张和疑道。   “非也。”楼桑令何颙言道:“公孙太守在北,白龙却奔冲向南。南辕北辙,纵日行千里,亦难至也。”   苏双叹道:“如明庭所言,非为公孙瓒。”   何颙言道:“贼捕遍收官舍,此人衣物皆在,足见急迫。必是临时起意。不知今日有何变故,乃至不辞而别。”   苏双遂将朝议之事,和盘托出。   何颙乃千石令,故未能列席。诚然,专开朝议,亦非隐秘。稍后百官皆可得闻。甚至还登《朝闻日报》,公之于众。   知晓此事,何颙又问:“先前曾有啬夫,见其自下寺楼。不知二位明庭,可曾言及此事。”   “然也。”苏双言道:“闻常某盗马时,我二人正言此事。”   何颙笑道:“临时起意,当与此事相干。”   “莫非……”苏双、张和四目相对,皆有所悟。   “二位令君,宜速入宫,通禀此事。”何颙言道。   “请明庭同往。”苏、张二人,异口同声。   “敢不从命。”何颙起身回礼。   盗蓟王家马。兹事体大。众人不敢怠慢,遂舟返南港,车驾入宫。   六百石及以上,皆录入门籍。何颙、虞峻,自不例外。   王太后遂传诏,灵辉殿中相见。   闻白龙被盗,王太后自帘后言道:“啬夫常某,年岁几何?”   “年十六。”苏双答曰。   “骑术如何?”王太后又问。   “便习弓马,骑术颇佳。”苏双如实作答。   “既如此,何为啬夫,不入演武场。”王太后又问。   “恕臣不知。”苏双答曰。   “事出必有因。”中书令赵娥,已取来官吏集簿。王太后细观画像,遂言道:“观此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必义士也。”   “王太后所言极是。”何颙奏道:“臣窃以为,白龙南下,乃为救太后母子也。”   “何以知之?”王太后问道。   何颙遂将前后诸情,细说当面:“必是临窗窥听二位令君心中忧思。知太后母子亡命南阳,故不告而别,千里驰援。”   王太后叹道:“自古燕赵多义士也。”   殿中诸人,皆心有戚戚。   “南阳遍地贼寇,不可令义士,单骑赴死。”王太后又道:“速将义士画像,六百里传于诸将。”   “喏。”   南阳郡,鲁阳县。   自轻车南下。一路所见,饿殍遍地,满目疮痍。道路尽毁,杂草丛生。常有野雉、野狗出没,横穿过道,惊吓人马。   何后乃南阳人氏。昔日之兴盛,对比今日之荒凉。心中惊惧,可想而知。   官道亭舍尽毁,路上更无行人。所幸蓟国安车良马,尚可通行。   眼看日薄西山。赵忠遂隔窗相问:“禀(甘)夫人,天色渐晚,夜路难行。可学商人露宿於道。待明日再行不迟。”   “也好。”车内何后言道。   “喏。”赵忠遂引马车至道旁。千秋三师,自出驾舱。劈柴生火,烹制餐食。   何后母子,并何苗所乘,乃蓟国宿营马车。功能齐备,舒适便利。   甘始、东郭延年、君达三人者,皆有名方士也。夜宿山野,熟门熟路。自有生存之道。得太后重赏,保母子南下,于公于私,于国于家,皆有大利。断不会生二心。   何况太后,有言在先。待追兵至,三人功德圆满。来去皆自由。无需强求。   再者说来。董卓焉知车驾南下,却非东进。如此只需抵达泗水岸边,便可顺流直下,就藩鲁国。无惊无险,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   太后车厢内,自有吃食。赵忠亦随太后就食。三人只管饱食酣睡便是。   旷野无光,篝火尤亮。   何后遂言道:“南阳荒凉,百里无人烟。不知蓟王麾下,能否循踪而至。”   何苗答曰:“我等循路而行,车辙颇深,且又露宿道旁。待明日火烬犹温,必然知晓。”   “当是何人追寻。”何后又问。   “不出所料,必是都尉华雄。”何苗又答。   “未闻其名。”何后难免担心。   何苗答曰:“华雄能与蓟王三弟一战。足见勇武。且麾下五百具装,乃鲜卑王骑。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何后终是安心:“如此,甚好。”   稍后背身哺乳,又哄阿斗饱食酣睡。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车驾出发,循路南下。   行不多久,忽见一山。“(主)山高耸,回生群山”。   何后问道:“此山何名。”   何苗答曰:“乃鲁山也。” 第199章 失之交臂   “山南水北为阳。”何后言道:“既见鲁山,当至鲁阳。”   “太后所言极是。”何苗答曰。   “人前称‘夫人’。”何后又叮嘱道:“太后二字不宜再用。”   “喏。”何苗心领神会。   入鲁阳县境,路上略有车马。问过方知,自大水退后,多有豪强大姓雇佣兵马,收复祖宅坞堡。转运积财、佃户,复垦荒田。   虽说故土难离。然一场大水,十室九空。鲁阳百姓早随船奔赴蓟国。定居安北、辽海二郡。户户分得美田一顷,良宅一栋。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不待南阳水退,百姓已安居蓟国。无人愿辗转归乡。   究其原因,南阳帝乡,土地兼并。升斗小民,多为佃户。家园尽毁,别无余财。且宗亲邻里,皆同奔蓟国。蓟国即家国,他乡亦故乡矣。   一言蔽之。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蓟国美田良宅,之于黎庶,大利难舍。然之于豪强大姓,不过蝇头小利。如何能比南阳,绵延坞堡,垄断江山。   更加盗贼猖獗,祖坟不保。豪强大姓,纷纷质押传家宝,招募佣兵南下。路上车马,多来自鲁阳大姓。   南阳一地,吏治全无。洛阳献帝,有心无力。淮南新帝,自顾不暇。   豪强大姓,修葺坞堡,相互呼应,共御盗贼。   车至鲁阳城下。   何后掀帘窥视。只见城门洞开,吊桥尽毁。垣墙多处坍塌,护城河早被淤塞。虽无碍通行,亦无险可守。   门前有三两老卒,聊胜于无。   车驾入城时,何后命赵忠好言想问。   闻京师口音,老卒不敢怠慢,这便如实作答。   原来。大水来时,鲁阳百姓,皆奔鲁山避水。待蓟国万舟齐发,转运百姓。有耄耋老者,故土难离,不愿埋骨他乡。待水退下山,照看城池至今。   又闻一行人欲往宛城。   老卒连连摆手:此去宛城,必经博望。博望城今为贼寇所占,掘地刨坟,越货杀人。南阳豪强,多结队而行。轻车简从,自寻死路也。   赵忠窗下禀报。   何后言道:“贼酋何所出?”   赵忠答曰:“老卒言,乃黄巾余孽。有贼酋二人。一人姓周名仓。一人姓裴名继。二人本为黄巾别帅,侥幸逃命,啸聚山林。不愿随汝南、颍川黄巾,屯田招安。立寨伏牛山中。躲过南阳大水。收拢流寇,已有数千之众。周仓据博望,裴继守方城(缯关)。”   博望扼“方城夏路”,乃南下宛城之咽喉。   “夏路”又名“夏道”。意指“诸夏”进入南襄盆地之路。谓“诸夏”者,乃指先秦时,源出周王室之同姓诸侯国。由“夏路”进入江汉流域的周王室姬姓诸侯,史称“汉阳诸姬”。   《史记·越王句践世家》,齐使者说越王曰:楚“夏路以左,不足以备秦”。《索隐》引云:“楚适诸夏,路出方城,人向北行,以西为左,故云夏路以左。”   与今汉以西为右不同。先秦以西为左。   《汉书·地理志》:“(叶县)有长城,号曰方城。”先秦时,楚国在其北界,沿伏牛山东北麓筑长城。方城,扼楚长城隘口。乃颍川、汝南入南阳之必经之路。   换言之,周仓、裴继二人,据关守备,自立门户。不与豫州黄巾余众往来。南阳属荆州。如此看来,荆州黄巾与豫州黄巾,必有间隙。乃至老死不相往来。   夏路被断,南下无望。   然何后并不死心,又问道:“博望贼酋,名声如何。”   赵忠答曰:“闻贼酋周仓,乃河东大阳人。家贫,贩私盐谋生。两臂有千斤之力。剑眉环眼,黑面虬髯,性豪爽,以武勇称。”   太后言道:“既是义贼,岂会为难孤儿寡母。”   赵忠劝道:“太后只身南下,并无护卫。千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鲁阳乃伊水之所出。函园兵马,正逆源而进,星夜前来。若此时南下,恐失之交臂也。”   太后遂道破心机:“鲁阳近洛,无从遮掩。不等董卓追兵,便遇函园兵马,如何能瞒天过海。事已至此,不可无功而返。”   言下之意,继续南下,深入贼区。阻断消息乃其一。引董卓追兵混战乃其二。如此,方能假死脱身。   见太后心意已决。车驾遂穿城而过,南下宛城。   与此同时。   华雄所乘机关斗舰,逆伊水南下,正泊于一处无名河湾。   只因不远处,水分二叉。   船上向导言,不知伊水竟有枝津。   华雄遂下锚靠岸,放斥候下船打探。   斥候回报:“山中樵夫言,自南阳大水,故渎改道,遍地枝津。乃至伊水乱流至此。”   华雄遂指西北群山言道:“此山何名。”   斥候答曰:“熊耳山。”   又指东南群山:“此山又何名?”   斥候又答:“伏牛山。”   “速取图来。”   “喏。”   比照山川地形图,方位大略可知。当夹在熊耳、伏牛二山之间。位于鲁阳县西。这便当机立断:“人马下船,谷道东进。”   “喏。”   五百王骑,一人双马。次第下船,沿谷道东进。   一路跋涉,抵达鲁阳城下。问过方知,洛阳车驾,昨日已南下宛城。   华雄又马不停蹄,奔赴缯关。   《左传》:哀公四年,楚谋北方“致方城之外于缯关”。便是此地。   合肥侯南阳称帝时,曾命袁术增筑此关。   待华雄引军关下。贼酋裴继,急忙升桥落锁,闭关自守。   “关上守将,速来答话。”五百王骑,止步于一箭地外。华雄横刀立马,高声喝问。   “你是何人?”关上守军怯声反问。   “某乃蓟王麾下,都尉华雄。守将何在?”   “这……”关上守军吞声答道:“我家将军,游猎未归。劳烦都尉,稍候数日。”   “某奉命在身,速开城门。”华雄如何能等。   “军令如山,都尉恕罪。”城头贼众,岂敢私放官兵。   便有军候打马近前:“都尉宜速决。迟恐为贼人所害。”   仰望雄关,华雄已有计较:“先退。”   “喏。”   五百王骑,来去如风。少顷已不见踪影。   城头贼众窥见,纷纷暗松一口气。 第200章 蒙混过关   贼酋裴继得报,难免生疑:“蓟王麾下,因何至此?”   见左右别帅,皆不置一语。   裴继又问道:“今日可有车马入关。”   “确有游商入关。”   “可有异常。”裴继追问。   “并无异常。”话说,游商往来,多为销赃。贼人所掘殉葬财宝,皆由游商,兑换成蓟钞。既方便携带,又通用南北。想必,太后车驾暗入游商车队,蒙混过关。故贼人全然无觉。   亦或是,千秋三师,暗中施术。迷惑贼众,亦蒙混过关。   总之,鸡鸣狗盗,无声无息。   何后轻车简从,乔装改容。重金笼络三师随行,可谓神来之笔。通关过卡,神鬼不知。   裴继苦思无解,遂命贼众,小心防备。   是夜。人衔枚,马裹蹄。华雄引玄甲王骑再临。   翻身下马,潜至关下。射出飞龙爪,攀上城头。逼问贼酋,杀尽贼寇。知太后一行,未陷贼窝。遂斩关断锁,扬长而去。   待天明,见城门洞开,血流一地。   裴继面色,可想而知。   “欺人太甚!”   便有别帅低声劝道:“蓟王虎威,不敢忤逆。我等……”   “嗯?”裴继横眉冷对:“五百游骑,有何惧哉。”   “一骑双马,人马具装。”别帅苦劝:“必是国中精锐。且具装有轻重之分,兵器有长短之别。轻骑迂回游击,重骑冲锋破阵。有此骑术,必是鲜卑王骑。”   裴继嗤鼻道:“未战先怯,必令天下轻视。”   “我等困守南阳绝地,何言天下乎?”别帅苦笑摇头。   裴继眼中厉色一闪而逝。不好当面杀人,便咽下这口恶气,朗声言道:“杀人闯关,视我等如无物。若被豫州黄巾知晓,必生事端。”   见苦劝无用,众别帅遂抱拳相问:“渠帅意欲何为。”   “追!”裴继掷地有声:“精骑尽出,一路尾随。另遣人抄近道,博望报信。”   “喏!”若行尾随报信,当有一战之力。   少顷,盗贼变马贼。轻骑如风,呼啸而去。   城头贼人,俯瞰自家骑众,亦颇有声势。各自欢喜。稍得安心。   便在此时,背后又闻马蹄如雷。   三千秦胡铁骑,奔雷而至。   “速落吊桥!”城头贼酋,厉声尖叫。   “报,昨夜破关,未及修复。”   远看城门洞开,再看城头贼众惊慌失措。凉州大人胡轸,龇牙一笑:“鼠辈!”   前锋神射,鸣镝射空。   三千秦胡骑,搭箭张弓。   箭如飞蝗,遍插城头。   城头守军,不及躲避,纷纷惨死毙命。拥挤门洞内逃兵,更被追身而过的铁蹄,踏成肉泥。   三千秦胡,迸血而出。前后抛射,扬长而去。   先秦时楚之方城,乃今汉之堵阳。   又名赭阳县。“在堵水之阳,故名”。建武二年,“更封朱祐为堵阳侯”,即此。   待裴继领麾下马贼,抵堵水岸边。遥见渡船,皆被凿沉南岸。   不及望水喝骂。身后蹄声已至。   “大事不好!”   话音未落,声如雷鸣。   自远处,乌云逆升,迎头扎下。   马贼薄甲轻骑,如何能挡。乱箭穿身,连人带马,倒伏毙命。   一轮齐射,便带走过半性命。   三轮射罢,伏尸满地,血流成渠。   裴继被死马压下身下,只身幸免。   秦胡骑兵,抽刀下马,伐竹造筏。亦有兵士,沿岸砍杀尚未断气之人马。   “切莫动手。”眼看人头落地,裴继如何还能闭目装死。   “你是何人?”秦胡兵狞笑。   “某乃南阳渠帅。你家将军,必有所用。”裴继急中生智。   “哼!”秦胡兵手起刀落,剖开马腹。肚肠齐出,血流一地。身上渐轻,裴继挣扎爬出。被押入行军营帐。   “你是何人?”凉州大人胡轸,今为羽林中郎将。麾下秦胡兵,皆为羽林卫。   “禀将军,某乃裴继,草字元绍。”裴继谄媚作答。   见他一身匪气,贼性难改。胡轸龇牙一笑:“莫慌。某此来,不为讨贼。”   “谢将军不杀之恩!”裴继大喜跪地。   “起来答话。”贼习难改,野性难驯,又岂止黄巾。众多秦胡兵,先前皆为马贼。便是凉州大人胡轸,亦是劫掠发家。   “喏。”裴继再拜起身。   “某且问你,何人破城。又追击何人。”   “破城,追击皆为蓟王麾下,五百王骑。”裴继如实作答。   “哦?”胡轸面露凝重:“将兵者谁?”   “自称都尉华雄。”   胡轸面色微变,转瞬即逝:“因何至此?”   “实不知也。”   见他不似作假。胡轸又问道:“南阳贼众,何人为首。”   “便是在下,并周仓。”裴继答曰。   “周仓何在?”胡轸再问。   “守博望。”裴继再答。   “如此,某便放你归去。”胡轸言道:“扼守博望,勿放一兵一卒。”   “敢不从命!”   “还有一事。”胡轸叮嘱道:“若遇洛阳车马,自称‘甘夫人’者,宜当善待,不可放走,亦不可无礼。否则,休怪某刀下无情。”   “喏。”裴继这便领命而去。便有心腹言道:“无凭无据,将军何故放其离去。”   “盗亦有道。全其性命,当为我所用。”胡轸大手一挥:“速速造筏渡河。”   “喏!”   楚都寿春。   新帝自割据江淮,养精蓄锐,重拾旧貌。   黄门令黄纲,携书入殿。   新帝开封视之,不禁心中微动:“自西园大火,太后并麟子,轻车亡命。正奔南阳而去。”   “太后何不护麟子就藩。反去南阳。”程中大夫,母凭子贵。今为贵人,常伴新帝身侧。   黄纲答曰:“南阳近淮泗。若舟行,旦夕可至也。”   新帝轻轻颔首:“声东击西,甩脱追兵,亦是妙计。”   “太后麟子,兹事体大。”程贵人进言道:“若能护其周全,蓟王必有厚报。”叔侄之争,未分胜负。董卓废长立幼,自取其祸。蓟王若行拨乱反正,转奉南阳新帝。则天下大势,乾坤逆转矣。   程贵人言下之意。当先施恩,以求后报。   新帝心领神会:“太后乃朕之长嫂也。母子蒙难,焉有不救之理。速命兖州牧(曹操),豫州牧(袁术)遣兵驰援。不得有误。”   “喏。” 第201章 广瞻博望   博望坡,位于堵阳县西南七十五里处。北负伏牛山,西倚淯水。为伏牛山延伸于此之漫岗(绵延起伏之丘陵地)。地势险要,扼襄汉隘道之通衢,素为兵家必争之地。   先为侯国。前汉时,张骞二使西域,功勋卓著。武帝元朔六年,封“博望侯”于此。取其“广博瞻望”之意。“博望”由此得名。新莽时,改称乐宜县,今汉复称博望。   正因博望城,扼咽喉要道。进出南阳,皆需途经此地。故被贼人所据。   时南阳大水。境内诸水倒灌。淯水漫溢,首当其冲。博望城亦受水淹。所幸势高,未遭灭顶之灾。待城内水退,仓内积粮,多半仍可食用。遂遭贼人霸占。   贼酋周仓,本是河东盐贩。后裹挟入黄巾,辗转河南。南阳黄巾败后,呼啸山林。以避官兵围剿。却不与颍川、汝南等地黄巾余部勾通。   传闻,宛城陷落时,孙夏率残部北突。欲退避伏牛山中,与官军周旋。岂料官军紧追不舍,于西鄂精山,双方再战。孙夏军败,黄巾乱军死伤万余。余众四散而走。十万南阳黄巾,土崩瓦解,不复先前之势。   南阳之战,黄巾军,先后有赵弘、韩忠、孙夏三渠帅,战死。乃至群贼无首,如鸟兽散。周仓、裴继等南阳残部,恨颍川黄巾波才、黄邵,汝南黄巾刘辟、龚都、黄邵、何曼、何仪等部,见死不救。故不与往来。   话说,八州黄巾,被朝廷大军围剿分割。各自为战,自顾不暇。如何能驰援别部。尤其恩师坐镇虎牢,以大河为界,鏖战南北,数路兵发。虽有青徐黄巾张饶部,上下勾连。仍在劫难逃。   恩师为何取大河上下,为决胜之地。只因时下,华夏正处于大河文明的顶端。   少时夜课,恩师以大汉十三州地形开篇。令刘备茅塞顿开。此便是所谓“大局观”。   大河既是天堑,又是屏障。背靠大河,上下齐攻。背水一战,后顾无忧。更加坐拥漕运之便。黄巾无有水军,唯望河而哭。   受恩师平定黄巾启发。蓟王大兴水军,广造大舡。遂成纵横之势。   往来四渎,通行四海。铁壁铧嘴,无往不利。   博望坡上,博望城。   何后车驾,裹挟商队入城。游商往来,乃为销赃。南阳十室九空。便有积粮,亦早食尽。唯仰赖游商,暗中转运。谓“衣食父母”不过如此。黄巾贼焉能加害。   只需是熟人熟面。守城黄巾,自当放行。   至于队中人马,又岂能逐一辨认。   出博望城,下博望坡。宛城近在咫尺。   商队需滞留一日,以销贼赃。何后单车出城,太过显眼。故亦随商队,暂住市中。   或有人问。为贼销赃,必然谨慎。半路偶遇,萍水相逢。商队如何会任由太后车驾乱入其中。   只因千秋三师,皆游方术士也。   方士,便是方外之士。走街串巷,相面解梦,卜问吉凶。稍带寻医问药,跌打损伤,包治百病。天涯同路,结伴而行,乃是常情。尤其黑市游商,能得方士入伙,可远避神鬼,何乐而不为。   好比西域游商,路遇女市入伙,亦喜不自禁是一个理。终归有所增益。   既相逢于江湖,必相忘于江湖。   故黑市游商,多用化名。商队所佣,亦天南海北,不一而足。尤其商队护卫,皆出巨寇死囚。多为“以武犯禁”,“罪不可赦”之豪侠。重金买通一干人等,乔装改容,隐姓埋名,救出牢笼。从此鞍前马后,为游商所用。   换言之。黑市游商,亦是一个严密的组织。如同洛阳子钱家一般无二。   甚至各有身份。以便掩人耳目。   自蓟王上洛。蓟国机关马车,大行其道。往来商队车马,与何后车驾大同小异,混迹队中,自不惹眼。   黑市之热闹,远超何后想象。   各种珍货,琳琅满目。多是掘人祖坟得来。无本生意,莫过如此。   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   尤其两汉五铢,马蹄金饼,堆积成山。还有金玉满堂。   最令何后惊奇之物,乃是一口上好棺椁。   盗墓贼言,棺内美妇,出身豪门,栩栩如生。引黑市商人,争相竞价。   何后隔窗问道:“因何争尸?”   青牛师答曰:“禀夫人,乃为嫁殇也。”   “何为嫁殇?”何后不知。   “嫁殇者,谓嫁死人也。”青牛师答曰:“此谓生时本无昏(婚)议,男女两殇,因嫁而合葬之。”   《资治通鉴·汉献帝建安十三年》:“(曹)操幼子仓舒卒,操伤惜之甚。司空掾邴原女早亡,操欲求与仓舒合葬,原辞曰:‘嫁殇,非礼也。’”   足见流行。   传闻,嫁殇,上古时已有。因空费人力、物力,故曾予禁止。《周礼》云:“禁迁葬与嫁殇者。”   后世称冥(míng)婚。   至宋代盛行。据载,凡未婚男、女死亡,其父母必托“鬼媒人”说亲,再行占卜,卜得允婚后,便各做冥衣,行合婚祭,将男、女并骨合葬。   “不料女尸,亦得高价。”何后感慨。   甘始言道:“天下之大,无往不利。”   东郭延年亦道:“更有盗尸贼,专行此事。尤其贵女尸骸,存世完好者,可售千金珠玉。”   何后遂想起宫中旧闻:“桓帝冯贵人,美艳绝双。死后卅余年,群贼发其冢,见贵人颜色如故,但肉小冷。贼遂竞奸之,斗争相煞而死。莫非贼人本意,亦为盗尸嫁殇乎?”   三师六目相对,各自叹息:“太后明见。”   此乃灵帝年间旧事。   何后随口一问:“可知何人盗尸。”   “我等实不知也。”三人异口同声。   观三人似有难言之隐。何后忽灵光乍现:“孝仁皇。”   刘苌,灵帝刘宏生父,河间孝王刘开之孙,解渎亭侯刘淑之子,其妻为永乐董太皇。灵帝即位,追尊父刘苌为孝仁皇。   何后又道:“先前,讨伐豫州黄巾。沙丘台上,见孝仁皇金丝玉缕尸。孝仁皇死时不过为亭侯。如何能披金丝玉衣。必是先帝登基后,暗中开棺授予。” 第202章 白马银枪   “暗授金丝玉衣,便也罢了。董太皇为何,盗桓帝冯贵人尸,与孝仁皇人配食。”何后似有所悟:“莫非,时永乐董太后,不欲与孝仁皇合葬。”   “太后慎言。”甘始临窗劝道:“此事不过道听途说。并无真凭实据。”   “何时有此传闻。”何后又问。   略作思量,甘始答曰:“许是黄巾乱前。何年何月,已无从可考。”   “黄巾乱前……”何后喃喃自语,似有所思。   博望城中,前博望侯府。   裴继星夜疾驰,赶来相见。   周仓果然传言。“黑面长身,两臂有千斤之力,板肋虬髯,形容甚伟”。   相由心生。能有此貌,多为义贼。   “贤弟何为深夜至此。”周仓问道。   裴继遂将白日之日,和盘托出。   闻雄关洞开,二路骑兵正奔冲而来,周仓大惊:“三千秦胡骑兵,制备竹筏。因而未至。为何五百王骑先行,亦不知所踪。”   裴继一路奔逃,惊魂初定。得周仓盘问,忽然醒悟:“大事不好!”   周仓亦知:“必伏于暗处,欲乘夜攻城。”   裴继又道:“敢问兄长,今日可有商队入城。”   “商队往来,不绝于道。贤弟何必多此一问。”周仓答曰。   “放我归时,那西凉骑将言,遇‘甘夫人’需善待。莫非此时,甘夫人正在城中。故五百王骑,心生忌惮。不敢强攻。”裴继似有所悟。   “此‘甘夫人’,是何人也?”周仓又问。   “某,实不知也。”裴继摇头道。   “蓟王麾下,不可阻挡。”周仓已有定计:“何不令四门洞开,夜不闭户。任凭取之。”   “不可。”裴继大惊:“甘夫人若为蓟王所得,西凉骑将奉命董卓,焉能甘心。若如此行事,你我兄弟,三日之内,必身首异处矣。”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周仓反问。   “何不暗中寻得甘夫人,以为进身之阶。”裴继已有定计。   “进身何人之阶。”周仓又问。   “待价而沽,价高者得。”裴继得意笑道。   言罢,却见周仓不置可否。这便劝道:“颍川、汝南黄巾,皆归降汉庭。屡次遣人来说,兄长闭门不见。今蓟王、汉帝,皆遣兵马至此。乃天赐之机也。为长远计,兄长断不可,错失良机。”   “某欲投蓟王。不知贤弟,意下如何。”周仓道破心意。   “蓟国自是好去处。先前葛陂黄巾,便北投蓟王。”裴继顺其言:“诸如黑山白波,亦受重用。你我兄弟,若能立下大功,必受重要。”言下之意,寻得甘夫人,护其北上。必然功成身退。   “未闻蓟王后宫,有‘甘夫人’。”周仓又道。蓟王后妃,绝色仙容。三百子嗣,耳熟能详。尤其多行赐婚。广而告之,天下皆知。   “(蓟)王宫多绝色,合欢(殿)竟天香。”裴继脱口而出:“岂是你我能知。”   “贤弟言之有理。”周仓欣然点头:“如此,速遣人入市,暗查甘夫人下落。”   “得令!”裴继领命自去。   黄昏时,便有游商,赶来报信。   言,城中黄巾,正暗查甘夫人下落。   “必是董卓买通贼酋,欲献我等于当面。”何苗切齿言道。自身受凌辱,何苗噩梦连连。日渐消瘦,孙寿折腰。啼妆愁眉,我见犹怜。   “勿慌。”何后宽慰道:“董卓既来,蓟王必至。之所以暗中收买贼寇,便为掩人耳目。不敢与蓟王明争。”   “城内数千贼寇,不可硬闯。”赵忠进言道。   何苗早有死志:“太后暂避,臣愿代之。”言下之意,待贼兵至,便由其假冒“甘夫人”。行鱼目混珠之计。   “区区贼寇,何至于此?”不料太后已有定计。   “当如何行事?”赵忠求问。   “只需如此如此……”   “妙计!”赵忠叹服。   待打点妥当,不等日落,何后一行,便拔营启程。   出城时,欲贼人盘问。   赵忠假扮游商,上前答话:“殇妇出土,久必生腐。故连夜出城,迟恐不及也。”   “原来如此。”市中贩卖殇妇,贼人亦知。笑纳蓟钞入袖,贼人这便挥手放行。   “且慢。”遥见单车出城,裴继急忙领兵前来:“夜路难行,何其急也?”   守城头目遂代为进言:“回禀裴渠帅,车内所盛,乃殇妇也。恐日久生腐,故连夜出城。”   “哦?”裴继焉能不疑:“可否开棺一看。”   “高价贩得,物稀为贵。”赵忠面露愠怒:“将军何必,强人所难。”   见赵忠不卑不亢,全无怯意。裴继便信了三分:“尊驾毋恼。某奉命行事,不得不为。多有得罪!”   言罢,遂命兵士合围。   “将军一人便可,且掩住口鼻。”已换回男装之何苗,自有一身贵公子气。   裴继便又信了三分:“谢公子成全。”   车门开启,果见棺椁,充填其中。蒙面开棺,果见贵妇栩栩如生,宛如小憩。   先探鼻息,再抚胸前。稍后,裴继又趁众人不备,伸手入裙内。   玉琀、珪塞,九窍宝玉皆在。且肉冷无温,必是尸身无疑。   谓“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之不朽”。   九窍玉葬,非富即贵。   忽觉背后光不善。裴继这便收手。   放车驾出城不提。   待车驾远离城下,止于道旁。车厢后门开启。先移除棺椁。再搬动机关,放何后出暗格。   “将此妇厚葬。”何后言道。   “喏。”赵忠遂领三师,择地掘土。虽说赶路要紧,然终归入土为安。   忽听何苗叹道:“闻此妇,乃新野邓氏女。无故遭此难,何其不幸也。”   “何以知之?”何后问道。   “乃游商告知。”何苗言道。嫁殇必有出处。故殇妇家世来历,生辰忌日,皆一清二楚。   何后遂有定计:“如此,且去新野。”   “喏。”知何后心意。何苗遂唤回四人。携棺椁,奔赴新野。   此时此刻,缯关城下。   便有一人一马,仆仆风尘,远行而至。   城上城下,将将冲洗干净。守城余贼,有善相马者,远远得见。不由贼眼生光:“好一匹千里驹。” 第203章 无主之地   又看马背少年。   剑眉朗目,表情淡然。   少年城下勒马,见吊桥损毁,城门洞开;城头遍插羽箭,残血未干。又见三两贼兵,提盾捉刀,奔出城外。心中已有计较。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贼酋色厉内荏,远远叫喊。   “问人姓名者,先自报家门。”少年驱马上前:“你等又是何人。”   “我等。”话将出口,守关贼酋,猛然醒悟:“休呈口舌之快。速下马就擒!”   城头张弓搭箭,城下挥刀示威。贼人纷纷叫嚷:速速下马,速速下马。   说时迟,那时快。   少年轻夹马腹。漫步神驹,电射而出。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一闪寒芒。   环刀崩折,虎口崩裂。人马腾空,如泰山压顶。四蹄砸落似陨铁流星,贼酋猛然缩颈。不料马背少年探身捞月,贼酋驾雾腾云,眼冒金星。竟被裹挟而去。   “哇——”余贼惊呼倒地。不知头领已被人掠去。   噗噗噗!   城头乱箭,这才姗姗来迟。   “好汉饶命!”贼酋趴伏鞍前,尖叫求饶。   少年言道:“如实作答,便饶你性命。”   “定、定、定,知无不言。”言如飘絮,随风逝去。   新野邓氏,源于邓禹。邓禹,字仲华,位列云台二十八将之首。为光武中兴,立下大功,因而满门显贵。“自邓氏中兴后累世宠贵,凡侯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担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   尤其和熹皇后邓绥,临朝称制十六载。邓氏权势,攀至顶峰。永宁二年,邓太后病逝,安帝亲政。邓氏一族,盛极而衰,惨遭灭顶之灾。新野邓氏,为避杀身之祸,纷纷外迁。家族由此衰落。   新野邓氏与阴氏,世代联姻。车内椁中邓氏女,便为阴氏妇。   何后送其归葬阴氏祖陵。   三举乡党之郦城令阴修,便出新野阴氏一族。另有族中青年才俊,阴瑜。数年前,有海内大儒,为其登门说媒。欲聘荀采为妻。被慈明无双婉拒。稍后荀采出仕蓟国,拜中书仆射。世人方知,名花有主。   阴氏,自兴于光烈皇后阴丽华,颓于和帝阴皇后。时下,已沦为当地名门,鲜有上洛。   新野,位于南阳与襄阳二郡之间。“淯水枝津分派,陂水所溉,咸成良沃,又有豫章、邓氏等陂,盖地为良沃,故以新野为名”。扼夏路,乃顺下襄阳,兵家必争之地。   换言之。何后一行,需绕穿宛城,方能抵达新野。   宛城乃帝乡。二百年繁华,一朝尽毁。城中一切,皆毁于大水。尤其境内豪强坞堡,官寺工坊林立。洪峰过后,兵器积铜,深埋淤泥。又遭烈阳曝晒,遂成铁板一块。   城中泥厚数丈,楼阁皆成屋宇。城内城外,遍地土丘坑洞,皆为盗掘泥下积财。   八方齐聚。鱼龙混杂,无主之地。   或以豪强坞堡为据,或以乡邑亭舍为界。抱团结社,派系林立。   彼此井水无犯,断不可挖过界。   最近又有豪强大姓,佣兵返回。攻打占巢盗贼,收复自家坞堡。盗贼于是奔走串联,共御强敌。   争斗不断,更添其乱。   唯有例外,便是游商。往来过境,毫发无伤。   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无游商销赃,不义之财如何能变现。自断财路,智者不为。   这日清晨,便有一支洛阳游商车队,入宛城市中。   南阳贼酋,携珍宝齐聚。   洛阳游商,笑脸相迎,来者不拒。见其出手阔绰,贼酋各自暗中结交。已备广开财路。   游商趁机,道明心意。私言道,有“甘夫人”者,自洛阳夫家,出逃南阳。若能寻回,必有重谢。又取甘夫人画像,暗授贼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贼酋遂领命而去。   于是乎,何后车驾初入宛城地界,便被贼人暗中盯梢。   只因匹马单车,太过显眼。   尤其车厢,多被棺椁所占。何后并何苗,临窗侧坐。窗帘颠簸起伏,遂被窥得真容。贼酋得报,暗中尾随,伺机而动。   “夫人,恐大事不好。”青牛师隔窗言道。   “可是被贼人窥破。”何苗忙问。   “正是。”青牛师等人,云游四方,行走江湖。凡有风吹草动,自会心生警醒。   “如此,当速行。”何苗急道。   “贼人以为我等不察,故未曾发难。若此时轻举妄动,贼人必倾巢而出。”青牛师言道。   何后轻轻颔首:“依上师之见,贼人当何时发难。”   “必是更深夜静,趁我等夜宿不备之时,一举拿下。”青牛师答曰。   “如此,可先行。”何后又道:“待天地昏暗时,再做计较。”   “喏。”青牛师遂安心驾车。   宛城市中。   得贼人通风报信,洛阳游商大喜。   遂命麾下死士,前往截击。   洛阳游商不是旁人,正是董卓之弟,董旻假扮。先前奉命驻守广成苑屯田。收董卓密令,星夜南下。赶在何后之前,车入宛城。笼络贼寇,截击何后。   不敢告知实情,遂托言“甘夫人”名。   博望坡上,博望城。   见城门大开,掩旗息鼓。知贼人已有所备。华雄遂引五百王骑,城下列队。   周仓并裴继,领兵卒十人,出城相见。   “见过华都尉。”周仓马背行礼。   观其相貌神色,华雄抱拳回礼:“足下何人也?”   “某乃周仓,本是南阳黄巾。据守博望,乱世苟活。”周仓如实作答。   “某此来,不为剿灭黄巾,只为寻人。”华雄问道:“敢问渠帅。可有洛阳车驾入城。”   “游商往来,不绝于道,自有京师来客。”周仓答曰。   “可有车马出城。”华雄又问。   “有。”裴继如何能忘:“便有洛阳贵公子,重金求购殇妇。恐日久身腐,故连夜出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华雄追问:“贵公子是何相貌,身旁随从若何?”   裴继答曰:“贵公子美姿仪,面白如傅粉。身旁有方士三人相随。”   华雄眼露精光:“车往何处。”   “自是南阳。” 第204章 龙蛇混杂   “就此别过。”华雄辞行。   “都尉自便。”周仓避让。   临行前,华雄忽生爱才之心:“我观渠帅,非宵小之辈。何不随我投主公麾下,乱世求全,无损忠义。”   “多谢都尉。”周仓亦识大体:“就此别过,日后再言不迟。”   “也罢。”华雄遂领五百王骑,绕城而过。杀奔宛城而去。   目睹鲜卑王骑,一人双马。长短兵器,杀气腾腾。裴继口中啧啧有声:“坚兵利甲,人马具装。一人武备,恐不下百万之巨。蓟国精锐,可想而知。”   周仓却不为所动:“华雄能与蓟王三弟张飞,战至三合。足称良将。”此时,天下已闻其名。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裴继此时已知晓,蓟王所寻之人,被其亲手放过。正是那辆运送棺椁的车驾。   周仓忽问:“蓟王所求,与董卓所求,可有异同乎?”   “董卓所寻,乃‘甘夫人’。蓟王所寻,乃‘贵公子’。”裴继答曰:“恐非一人。”   “甘夫人并贵公子,二人同车乎?”周仓又问。   “莫非……”裴继言道:“甘夫人并贵公子,同车奔逃,故被蓟王并董卓所追。”   周仓不置可否:“贤弟可敢与我,阻三千秦胡于城下。”   裴继心领神会:“兄长欲立功自効乎?”   “然也。”周仓掷地有声。   “博望城墙,多处毁于大水。且城内积粮,亦不足以久持。”裴继劝道:“兄长既放走华雄,若拦阻秦胡铁骑,必遭董卓嫉恨。今董卓势大,不可不防。”   “董卓虽居丞相高位,然绝非明主。多行不义,必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周仓反劝道:“你我兄弟,投身黄巾,本欲救万民于水火。今却呼啸山林,沦为流寇。空有一身本领,岂能终老于林泉。天下三兴,必出蓟王。此时不投,更待何时。”   裴继遂被说动:“据城死守,亦难过十日。”   “便以三日为期,如何?”周仓言道。   “如此,当可一战。”裴继欣然点头。   事不宜迟,二人这便打马回城,调兵遣将。   待胡轸引兵城下,见城门紧闭,遍插旌旗。正惊疑不定时,便有裴继出城来见。   引至马前。   裴继谄笑道:“在下,见过将军。”   “哦。”胡轸挥鞭指问:“何以四塞城门。”   “禀将军。博望城为渠帅周仓所据。闻将军将兵三千,疾驰而来。心中惊疑不定,恐中‘假道灭虢’之计也。”   闻此言,胡轸心中稍定:“某,奉命南下寻人。与黄巾余众,毫不相干。城内可有甘夫人踪迹。”   裴继摇头道:“查无此妇。”   恐胡轸弃城而走。裴继转而又道:“洛阳来客中,唯有一贵公子。美姿仪,面如傅粉。身旁另有方士三人相随。”   “人在何处!”胡轸脱口而出。洛阳贵公子,必是何苗。身旁方士,乃千秋三师无疑。   裴继答曰:“正经停市中,尚未出城。”   胡轸心中大定:“且回你家渠帅。只需将贵公子一干人等,引来相见。可保此城无恙。如若不然,不留鸡犬。”   “喏。”裴继不敢怠慢,自回城传话。   然胡轸左等右等,皆不见人影。   便有心腹军司马,打马进言:“将军,贼人不可轻信。”   胡轸却道:“言之凿凿,必然亲见。”   军司马又道:“若甘夫人,果真在城中。函园兵马又在何处?”   胡轸这才想起,函园兵马先行。若知甘夫人踪迹,必行攻城。然左右无一兵一卒。函园兵马,必绕城而走。   虑及此处,胡轸当机立断:“某在此等候。你领一千兵马,绕行南下。”   “遵命!”军司马领命。   周仓、裴继二人,于谯楼之上,窥见秦胡分兵。周仓不禁扼腕:“可惜未尽全功。”   “一千秦胡铁骑,绝非五百王骑之敌。”裴继笑道:“留下大半,亦是大功一件。”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周仓又问。   “先行拖延。”裴继上阵厮杀,远逊周仓。然论临阵机变,则在周仓之上。二人相辅相成,险中求生。   眼看日薄西山。城头动静全无。胡轸心中急切,可想而知。   便在此时,何后车驾,已绕过宛城,行至城南五十余里处。   “二兄可还记得,附近可有聚落。”何后问道。   “宛城南七十里处,有小长安聚。”何苗亦出南阳,故对郡中聚落,颇为熟悉:“西临淯水,距新野亦七十余里。”   “且去小长安聚。”何后似有决断。   “不可。”何苗急忙言道:“聚中必有贼寇。此去,不啻自投罗网。”   “常闻‘盗亦有道’。我等情急来投,焉有加害之理。”何后会心一笑。   “若果如夫人所言。宛城贼寇,为何群起来追,紧咬不放。”何苗反驳。   “此一时,彼一时;此一地,彼一地也。”何后眸生异彩:“宛城必有董卓党羽,暗授机宜,并许以重利。故引群贼紧追。然七十里外,小长安聚,许未及收买。且即便聚中贼人,亦为其所用。我等自投瓮中,料想。聚中贼人,又岂肯与宛城群盗,共分一杯羹。”   “置之死地而后生。”何苗心领神会。   “反客为主·移祸江东之计也。”何后言道。   “典出何处?”何苗拜服。   “《左传·僖公四年》,齐桓公伐楚。”何后答曰。   “夫人博览兰台藏书,一日千里矣。”何苗慨叹。   话不多说。车驾寻路奔赴小长安聚。   便在此时。   袁术、曹操二路兵马,舟行四渎,经颍水,泊于鲁阳县内。   曹操麾下夏侯渊、袁术麾下纪灵,各领本部兵马,并舟下船。直奔南阳而来。   博望坡上,日暮将落。   苦候半日无果。胡轸强压怒气,冷声道:“城外扎营。”   “喏。”秦胡骑兵,纷纷下马。   便在此时,后军忽起骚乱。惨叫声中,人仰马翻。   “何故惊慌!”胡轸挥鞭喝骂。   话音未落。只见一『白袍小将』,匹马单枪,直撞阵中。   寒芒过处,迸溅血光。 第205章 长安小聚   秦胡兵纷纷惨叫落马。   白袍小将风驰电掣,透阵而出。   奔冲至城下,稳稳勒马。   “速开城门。”声音不疾不徐,止于马蹄。   字字入耳,毫无拖泥带水。   谯楼周、裴二人,一时目瞪口呆。   “杀!”阵中胡轸,怒急喝骂。   便有秦胡亲卫,纵马杀来。乱箭张弓,射向一人一马。   白龙神驹,旋身避过。小将收枪取弓。快箭连珠,直取秦胡。   箭似流星,血线穿喉。   秦胡亲卫,猝不及防,惨叫毙命。   箭不虚发。凡有所出,必有所中。   余下亲卫,纷纷勒马,不敢逼近。   “速开城门!”周仓一声大喝。   “喏!”城头兵卒,急忙放下吊桥。   小将纵马入内。   胡轸面色铁青。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夫人何在?”小将马背行礼。   “夫人……”周仓急忙稳住心神:“车驾已赴宛城。”   “就此别过。”白袍小将,直奔南门。   目送一人一马,穿城而过。周仓犹未回神。   “不料天下竟有此等人物。”裴继言道。   宛城南七十里,小长安聚。   新莽地皇三年(22年),“刘縯欲进攻宛,至小长安聚,与王莽将甄阜、梁丘赐战”,即此。因近宛城,又坐拥淯水漕运之便,商客往来,贩运南北,遂成繁华聚落。故有“小长安”之称。时南阳大水。淯水暴涨,破堤而出。小长安聚,首当其冲,毁于洪峰。聚中商肆、港津,被悉数冲垮。万幸,时有水衡都尉属舰,泊于此。将小长安聚中百姓救回。输往蓟国。   与南阳各处废墟类似。小长安聚,土丘列队,盗坑遍地。便有一支人马,占据此地。挖掘积财积谷,铜铁诸器。   居中土丘,一艘搁浅商船。   “渠帅,渠帅!”斑驳舱门,被人大力擂响。   “何事惊慌。”说话之人,睡意昏沉。   “禀渠帅。砦门处,有一洛阳车马,车主欲入聚中落脚。”   “放入便是。”哈气连天。   “喏。”来人自去。   少顷,砦门开启。何后车驾,徐徐入内。   聚中土丘高耸,脚手架林立。内中人等,短褐穿结,衣不蔽体。沿途搭建的草庐前,胡乱堆满各式器皿。覆满旧土新泥,皆从废墟下挖掘。   与一般流民迥异。各色人等,身佩刀剑,气色颇佳。   见车驾入内,以为是销赃游商,纷纷拥上前来。推销所掘钱货。   赵忠慈眉善目,长者之风。   三师游世有方,江湖习气不减。何苗面白傅粉,一身贵气。必是东主无疑。至于车内,当是家小。   青牛师问过追车童子。遂引车马于墟上一处平台落脚。台上有高阁废墟。原先乃小长安市楼。台上建筑皆毁于洪水。只剩四面漏风之孤阁。   车停阁中。何苗居高俯瞰,断壁残垣。不由心生慨叹:“一别多年,人事皆非。”   赵忠亦叹道:“一路所见,触目崩心。”   车内何后却言道:“此中贼人,颇通兵法。”   “夫人,何以知之?”何苗问道。   “堆土成丘,立为墟墙。墟中进出有度,断壁残垣,高低错落。凡楼阁,必设弓手,守备要冲。若非墟中残破,或可与十里楼桑比肩。”   经何后提点,何苗这才看出门道。“果如夫人所言。”   “此中必有高人。”赵忠言道。   “或可为我所用。”何后又出惊人之语。   “何以见得?”何苗虽见惯不怪,却也每每多此一问。   “二兄稍安勿躁。”何后已有计较:“劳烦老大人,代为传语。便说,路过博望,见贼人盗尸售卖,于心不忍。遂高价买回,欲送往新野,入土为安……”   赵忠默记于心,遂亲下高台,传语墟中头目。   头目不敢怠慢,亦无主张。又去船舱通禀渠帅。   “难得有此义举。”渠帅隔门言道:“阴氏坟茔,位于何处。寻新野流民,一问便知。”   “喏。”头目自去寻墟中新野流民,打听阴氏宗祠之所在。后又登台告知赵忠。   何苗窗下问道:“事成否?”   “事成矣。”何后帘后答曰。   赵忠叹服:“道义。”   “盗亦有道,便是道义。”何后一语中的。   何苗亦醒悟:“闻我等送妇人棺椁归葬。此中贼酋,必护我等周全,不轻言加害。”   “正如二兄所言。”何后言道:“追兵将至,且看后事如何。”   不出何后所料。车驾前脚抵达,贼众后脚而至。   只因南阳贼寇,各有归属。故不敢轻启争端。遂暗中潜入,与小长安聚中贼人,好言相商。   头目素无主见。又一五一十,隔门通禀。   舱内贼酋,若有所思:“宛城群盗,紧追不舍,所谓‘甘夫人’者。究竟,何人也。”   头目隔门进言道:“能令群盗蜂起来追,身份必然贵重。既自入墟中,断不可轻弃。”   “扶棺送葬,单车南下。有此义举者,又岂是一般人等。”渠帅言道:“将宛城群盗,好言劝退。切莫动粗。”   “喏。”头目领命。   少顷,便有数人,被逐出墟门。   何苗言道:“果不出夫人所料。此中必伏有高士。”   “此时言之尚早。”何后答曰:“料想墟中必有群盗内应。明取不成,必行暗夺。今夜切不可掉以轻心。”   “遵命。”何苗等人,自当拼死护甘夫人母子周全。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果有内应,潜上土丘,暗开墟门,放一众贼人入内。   打头宿贼,低声问道:“车停何处。”   “车停市楼台上。”内应并指一点。   “切莫声张。”宿贼身后,皆江洋大盗。翻墙入户,打家劫舍,早已熟门熟路。问清路径,这便借黑夜遮掩,摸向高台。   行至半途。忽听身后惨叫。   断后宿贼,连同内应,齐齐毙命。   一声哨响,举火如龙。   只见狭路两侧封丘。残桓断壁间,伏兵尽出。弓开满月,锋矢遥指贼人周身要害。   “区区小计,岂能瞒得过我。”便有一人,纵身跃下。   狭路相逢,勇者胜。   见此人不知死活,竟单刀拦路。打头宿贼,狰狞一笑:“纳命来!” 第206章 猛将之烈   “放箭!”墟上一声令下,箭如雨落。   宿贼两两举盾,遮蔽头顶。左右挥刀,扑向拦路人。   “杀!”堵路之人,提刀扑上。   钢刀互斩,火星迸溅。   宿贼虎口崩裂,中门大开。   钢刀当胸扎入,又洞背而出。来人趋势不减,顶肩直撞。   打头宿贼,喷血退步。与身后贼寇,前胸贴后背。如此连穿数人,抽刀破腹。   肚肠齐出,血流成河。   飞血不及抹去。来人一步一杀。将盾下宿贼,悉数剁翻在地。   狭路遂成末路。   一人单刀,杀尽贼寇。   死于乱箭之下者,寥寥。   甩去残血,又只身返回。   自高台目睹一切,何苗心惊不已:“此人勇烈,万夫莫敌。”   “万人敌乎?”车内何后若有所思。   “虽未至,亦不远矣。”何苗叹道。   “可知此人出身。”何后又问。   “未知也。”赵忠答曰。   何后言道:“杀完便走,不置一言。乃逐客令也。此地不可久留,明日速行。”   “喏。”   一夜无话。   翌日晨,不等何后,车下高台。四面已杀声震天。   原来。昨夜见宿贼只进不出,墟外余贼心知凶多吉少。不等天明,便返回报信。更加市中洛阳豪商,一掷千金。   宛城群盗,遂倾巢而出,四面杀奔而来。漫山遍野,将小长安聚团团围住。   血战一场,酣睡整晚。岂料大清早,便被搅扰了清梦。长安渠帅,哈气连天,出舱一观。   “咦?”俯瞰墟外群盗如蚁聚。渠帅微微一愣:“好大的阵势。”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头目又慌忙登船来报。   闻身后舱门咚咚作响。长安渠帅,不由长吁一口气:“我在。”   头目这才惊觉,渠帅竟早立甲板。   抹汗近前:“宛城群盗齐攻,恐不下数万之众。”   “所为何来?”渠帅随口问。   “索甘夫人。”头目答曰。   “甘夫人究竟何方神圣,竟如此持重。”渠帅眉头微皱。   头目答曰:“我等实不知也。墟中青壮不过百人。余下皆老弱妇孺。恐难相敌。”   “莫慌。”渠帅已有计较:“且去甘夫人处,一探究竟。”   “喏。”头目何来主见。   二人寻路登台。仰见赵忠含笑而立,已恭候多时。   “长者安否?”长安渠帅,执晚辈礼。   “老朽惊慌无措,一夜未眠。不料渠帅竟英雄少年。”赵忠回礼:“夫人已恭候多时。”   “长者请。”   “渠帅请。”   三人登台,只见棺椁已移出。车厢窗明几净,帘内正襟危坐,正是“甘夫人”。   宿营马车,类后世拖挂房车。车厢深阔。前厢设有坐榻,可四人对坐。后厢洗漱起居,两相宜。中垂竹席珠帘,以为隔断。四面遮罩钢丝网帘,绝毒虫刀箭。   车厢坚木包铁,装甲涂搪。门窗皆已更换三层夹胶清钢琉璃。刀箭难伤。   尤其驾车良马,乃出西园騄骥厩。乃蓟王所献,混血重驽马。骈马有驷马之力。所谓“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又曰:“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   全身披甲,耐力极佳。一路行来,任劳任怨。   长安渠帅,除靴登车:“拜见夫人。”   “见过渠帅。”何后亦回礼。   “敢问夫人,从何而来,又欲何往。”渠帅开门见山。   “从京师而来,先南下新野送葬,再西行鲁国归乡。”   “闻夫人并无齐鲁口音。”渠帅言下之意,非鲁国人氏,何谈归乡。   “渠帅既有此问,便实不相瞒。”甘夫人答曰:“我怀中幼子,乃当今鲁王。”   渠帅毕竟年少。不由脱口而出:“闻太后麟子,受封于鲁。”   “如渠帅所知,朕便是大汉帝后。”何后竟如实相告。   渠帅眼中精光毕露:“原来如此。”   “西园大火,轻车亡命。辗转至此,避入墟中。”太后言道:“事已至此,何去何从,但凭渠帅决断。”   渠帅言道:“太后顺下淮泗,欲舟行齐鲁。岂料天不遂人愿。自南阳大水,诸水乱流,多已改道。南阳境内诸水,已不通淮泗。改入汉水。”   “此是天灾,亦出人祸。”南阳因何大水,何后焉能不知。   渠帅言道:“顺淯水而下,可自襄阳入汉水。待入大江,舟行淮泗,旦夕可至也。”   何后心领神会:“船从何来。”   渠帅实言相告:“某所居船,尚可一用。”   “原来如此。”何后赞道:“渠帅早有退路。”   “夫人谬赞。”渠帅又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何后眸生异彩,一闪而逝:“宜当送葬新野,再寻机南下襄阳。”   少年渠帅,疑窦渐消:“敢不从命。”   小小心机,言语试探。赤心不改。   甘夫人,坦诚相告。得少年渠帅,赤诚相待。此便是,道义使然。   义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   顺下高台。长安渠帅,这便传令:“谨守砦门,休放入一人。”   “喏!”头目自去传令。   渠帅重返船舱,先饱食足睡。再思破敌之策不迟。   心知贼人虚张声势,围而不攻。故有恃无恐。   闻有船可用,何苗焉能不喜:“顺下淯水,蛟龙入海矣。”   何后却忧心道:“聚中流民颇多。然观此船,不过五百石。如何容纳。知我等只身逃难,宛城贼寇,必迁怒流民。破墟之日,血流成河。”   “夫人何意?”何苗无计可施。   “且看其中渠帅,如何施为。”何后亦无良策。   果不出所料。日中时,群盗遣人墟下喊话。言,只需放甘夫人车驾,恩怨一笔勾销。   却被墟上弓手,乱箭射回。   见小长安聚中义贼,油盐不进。城外群盗亦无计可施。   便在此时,得董旻密报。胡轸遂弃走博望,赶来与前锋相会。三千人马,里应外合,冲入宛城。群盗束手,不敢与敌。   胡轸、董旻亮明正身。大肆笼络群盗,收归己用。   草草整合数万贼寇,兵发南下。   将小长安聚,围成铁桶一般。   便在此时。白袍小将,亦单枪匹马,尾随而至。只因消息不通,多有耽搁。不然千里神驹,旦夕可至。 第207章 又见白袍   小长安聚,西北十里,一座废弃坞堡。   都尉华雄,领五百王骑,尾随群盗,抵达小长安聚外。见宛城群盗,将小长安聚,团团围住。遂攻占此坞,权且栖身。   逼问堡中盗贼。知日前,有洛阳车驾入小长安墟中,引群盗竞逐。必是何后一行无疑。   又问小长安聚中,贼人来历。   堡中盗贼答曰,自大水退后,多有临近郡县人氏,乱入掘地。据小长安之一干人等,出身汝南。小长安渠帅,少有勇力。连番撕斗,未闻败绩。这才将号称“小长安”的富庶聚落,据为己有。后收拢流民,掘聚中器物贩卖。又招募青壮乡勇,渐成气候。   墟中千人,部曲三百。弓弩齐备,上下一心。   再问渠帅姓名。   盗贼皆摇头不知。只呼其号“小长安帅”。   华雄亦草莽出身。以己度人。收拢流民,招募乡勇。据守自保,必是豪杰。换言之,太后母子,一时半刻,当无恙。   一路疾驰,人马俱疲。饱食酣睡,蓄养精锐。   稍后,三千秦胡铁骑,亦尾随而至。于聚外旷野,扎下营盘。   南阳本是盆地。坦荡如砥,正适骑兵冲杀。奈何遍地土丘深坑,皆为盗贼所掘。尤其靠近城池、邑落、坞堡,盗洞密密麻麻,不可计数。深坑与深坑之间,多以吊桥悬梯,零星搭建。曲折迂回,眼花缭乱。   便是想找一条通路,亦多困难。可想而知,如何能纵马驰骋。   小长安亦不例外。   且与一般贼寇,胡乱堆挖,全无章法不同。小长安聚,扼淯水之湾。堆土成障,环抱陷坑。易守难攻。   尤其墟外陷坑。大小不一,星罗棋布。唯有一条曲折道路,可通车马。   骑兵全无用武之地。   墟中两侧堆高,包夹狭路。居高临下,优势占尽。   因忌小长安聚,内外坚险。故宛城群盗,围而不攻,不敢强取。   秦胡骑,中军大帐。   胡轸、董旻,并坐主位。众人分立左右。   “聚中渠帅,何所言?”董旻问道。   便有贼酋答曰:“并无消息。”   “是何来历。”董旻又问。   “只知乃汝南人氏。年岁颇青,尚未及冠。然勇烈异于常人。广有声名。”贼酋答曰。   “又是少年豪杰。”董旻叹道。   话音未落,忽听帐外躁动。便有秦胡亲卫,入帐来报:“又见白袍小将,奔冲而来。”   见董旻来看,胡轸面色铁青:“欺我帐下无人乎。”   必是苦主。董旻心领神会:“传令,取此人性命者,赏百金。”   “喏!”贼酋领命出帐。   群盗闻风而动。四处观望。   果见一人一马,自北向南,撞入连营。   “射箭!”贼人追之不及,乱箭射出。不料马快如斯。乱矢皆落在马尾之后。   贼人苦无良马。唯远远缀在马后,胡乱射击。   闻小将正奔中军大旗而来。胡轸怒不可遏:“游骑追击。”   “喏。”斥候游骑,奔冲出营。兵分数路,围追堵截。   秦胡兵多为羌汉杂胡。久居边郡,弓马娴熟。博望城下,遥见同伴被小将快箭穿喉。秦胡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汉儿竟与胡儿比骑射。班门弄斧。   心念至此,便有先锋斥候,弃刀张弓,先发制人。   三箭如品。连人带马,迎头射来。   小将弓开满月,后发先至。   但见一道电光,自三点寒芒中,穿心而过。   喉结炸裂。先锋斥候血贯脖颈。翻身落马。身后斥候躲闪不及,践踏而过。   左手挥弓,拨去三箭。小将右手,另捉长兵。   斥候抽刀,左右夹击。   人马交错,弧光乍起。   左右二骑,断首冲天。不等淋下血雨。小将一矛刺穿第三骑胸背。   穿胸洞背,去势未尽。矛槊如贯日长虹,直投第四骑而去。血矛扑面,斥候目眦尽裂。奋力挥刀。   刃刃相击,血火并溅。   矛尖随之外偏。   便在此时,小将已稳握长杆。手腕一抖,雪亮刃尖如灵蛇回闪。   横血飞溅。   再毙一骑。   寒光过处,血雾喷溅。   白袍小将,奔冲而过。将斥候杀尽。   遥见小将破围而出。胡轸何止面上无光,险喷出一口老血。   “能取此人项上人头,千金封侯!”   闻此将令。营中秦胡兵,倾巢而出。   城外厮杀,亦引小长安守军注目。待头目擂响舱门,渠帅出舱。连忙遥指墟外战场。   只见一人一马,于乱军丛中,横冲直撞。凡遇阻挡,必飞血四溅,马翻人仰。   渠帅眼中乍现精光:“单骑冲营,何其豪勇。”   “似正冲我等而来。”头目急道。此等豪杰,焉能坐视单骑赴死。   “勿要慌张,且听我号令。”小长安帅已打定主意:“取我刀镰戈。”   “喏!”头目自去。   白龙神驹,越岭翻山,如履平地。奈何双目生疾,朦胧透光。已不堪骑乘。然历经驯养,似与小将心意相通。单手操缰,引路白龙。   恰逢盗坑遍地,艰险通行。常有马匹临渊却步,追兵猝不及防,纷纷抛落马背。   浑身披甲,翻滚坠入深坑。即便不脑浆迸裂而亡,亦骨折筋断,断难再战。侥幸无伤,待手脚并用,爬上地面。小将早已远去,望尘莫及。   匹马单枪,破围而出。白龙飞跃独木桥,扬长而去。   秦胡骑兵,急忙勒马。   所谓独木难支。何方神驹,竟能奔于独木之上。俗谓“眼不见,心不烦”。许白龙正是此因。   大半追兵,就此放弃。   仍有少数,不知死活,绕坑追击。   白袍小将,已至小长安聚下。   不等勒马。砦门已徐徐开启。   便有一人,手持长戈,阔步而出:“速进!”   白袍小将不疑有他。纵马入墟。   小长安帅,独立门前。任由怒马奔冲,岿然不动。   “找死!”秦胡骑士怒急挥刀。   小长安帅,长戈斜立。   秦胡骑兵,躲闪不及。大好头颅,迎面削去。   脚镫鐏尾,长戈转回。刀镰小枝,顺势截断马腿。   人马翻滚撞地,血喷如雨。   后骑挥刀杀至。   小长安帅,抡起双臂,长戈呼啸拍击。   断发如韭,割头如鸡。   一人一戈,将追兵杀尽。   拖戈入墟。与白袍小将相视而笑。   “汝南陈到。”   “常山赵云。” 第208章 杀出重围   “可为寻甘夫人。”陈到问道。   “正是。”赵云答曰。   “夫人无恙,且随我来。”陈到抛下长戈,引赵云牵马上高台。   高台望远。赵云如何杀贼、掠阵。何苗、赵忠等人,皆亲眼所见。焉能见疑。   白袍血染,有碍观瞻。   赵云遂翻身下马,跛足来见。   饶是陈到,亦不由一愣。   赵云却面不改色,从容近前:“蓟王家马,啬夫赵云,拜见夫人。”   何后隔窗垂帘,与之相见:“英雄了得,为何饲马?”   赵云答曰:“隐姓埋名,为赴十年之约。”   “可否相告。”闻相约十载,何后大奇。   赵云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时年岁尚小,便与主公相约。待长成,必尽我所能,助天下皆为楼桑。”   “好一个尽我所能。好一个天下楼桑。”何后叹道:“大汉英杰,何其多也。”   “夫人谬赞。”赵云不卑不亢。虽年少,却有大将之风。   “何故,只身前来。”何后又问。   “当日于廊下,听二位令君,言及夫人罹难。时主公出游未归,故南下驰援。”赵云答曰。   “单人匹马,千里相助。不惧势单力孤,寡不敌众乎?”何后再问。   “义之所向,无惧生死。”赵云再答。   “少吏,一身是胆也。”何后不禁慨叹。   “愧不敢当。”   见赵云腿脚不便,何后遂又问道:“何以跛足?”   “驯骑白龙时,不慎坠马所致。华大夫言,不日当可痊愈。”   “原来如此。”   闻赵云非天生残疾。左右皆暗松一口气。   “少吏并少帅,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得二位相助,性命无忧矣。”何苗喜不自禁。   赵云言道:“云来时,王太后已命水衡都尉舰队,北上驰援。途中又悉知,函园华雄都尉已领五百王骑先行。料想,此时必伏于暗处,伺机而动。”   何苗等人,涣然冰释。蓟王情长谋远。又岂能弃何后母子于不顾。   “敢问夫人。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赵忠躬身问道。   何后已有定计:“少吏单骑远来,宜先养精蓄锐。待明日再做计较。”   “喏。”   “劳烦少帅,好生安顿。”何后不忘叮嘱。   “遵命。”陈到遂与赵云并下高台。   目视二人远去。何后忽道:“当真万人敌乎?”   何苗欣然点头,千秋三师亦纷纷附和。   何后颇能识人:“赵云厚重,陈到忠克,统时选士,猛将之烈。”   何苗粗通兵事:“放眼南阳之地。赵云弓马无双,陈到步战无敌。有此二人,护卫左右。可当千军万马。”   “既如此,当依计行事。送葬新野,舟下襄阳。”何后果有定计。   “兵分二路。”赵忠幡然醒悟。   何苗如何能不醒悟:“夫人妙计!”   设身处地。周遭人等,皆避太后称谓,只称夫人。董卓追兵如此,南阳贼寇如此。何苗等人如此。便是赵云、陈到,亦如此。   究其原因,却各有不同。董卓追兵,为掩人耳目。何苗等人,为便宜行事。赵云、陈到,乃顺应蓟王。至于南阳盗贼,着实不知。无非人云亦云。   待赵云洗漱更衣,并陈到登台来见。何苗遂将分兵之计,和盘托出。   “敢问夫人,何人送葬,何人乘舟。”赵云言道。   “少吏以为如何?”何后反问。   “当属乘舟南下,最为便捷。”赵云如实答曰:“贼人见单车逃亡,必倾巢来追。若半道设伏,击溃追兵。此路亦无忧。”   何后赞道:“少吏所谓伏兵,可是五百王骑。”   “正是。”   “王骑今何在?”何苗全然不知。   “必伏于左右。”赵云言道:“且为掩人耳目,必隔岸相望。”   何后欣然点头:“少吏所言极是。小长安聚,西倚淯水。贼人顺下宛城,所经之地,皆位于淯水之东。料想,五百王骑,必伏于淯水之西。与贼众隔岸相望。”   经何后提点,众人方才醒悟。以淯水为屏,行天然分割。贼众自不会反渡西岸,远离战场。   赵云又道:“何处水浅,可供人马渡过。”   陈到摇头:“自南阳大水,淯水漫溢。裁弯取直,水道尤其深阔。上下皆无浅水。”   “何处水缓,可渡革船。”赵云又问。   “下游五里处。”陈到又答。   “淯水东岸,十里之内,可有坞堡,能容五百兵马。”   “有。”   “且绘草图,云深夜拜访。”赵云自荐。   “你腿脚不便,换做我去。”陈到揽过。   “便劳烦少帅前往。”何后这便定计。   “喏。”   日暮西垂,博望坡上。   俯瞰数千精骑,呼啸绕城。周仓、裴继,眉头紧锁。   “何方兵马。”周仓未能辨清旗帜。   稍后斥候来报,乃兖、豫二州郡兵。   “不好,必是淮南诸侯。”裴继言道。   “五百王骑,恐腹背受敌。”周仓当机立断:“可速去。”   “可也。”   二人领麾下百战宿贼八百,星夜南下,驰援甘夫人。   是夜,陈到坠下障壁。暗渡淯水。赶去岸东坞堡,打探消息。   果不其然。不等靠近,便有堡上利箭,射入身前尺寸之间。   “何人寻死。”堡上喝问。   “小长安渠帅,奉命前来。”陈到答曰。   须臾,便有数人,戒备出堡。将陈到捆绑搜身,押入大堂。   “你是何人,受何人指使。”正是都尉华雄。   “汝南陈到,奉‘甘夫人’命,传语都尉。”陈到言简意赅。   “可有信物。”兹事体大,华雄岂能轻信。   “夫人轻车亡命,何来身外之物。”陈到答曰:“纵有一二随身之物,都尉识否?”   华雄轻轻颔首:“言之有理。”毕竟华雄不过军门都尉。自领三千兵马,守备函园。从未往来西宫。如何能识太后之物。   “明日,夫人车行新野。都尉可于途中设伏,击溃追兵。”陈到言罢,又取甘夫人亲笔手书:“内中详情,都尉一看便知。”   华雄接过,灯下细观。前后诸情,了然于胸。疑窦尽消。   料想,书中必有明证。足可验明正身。   “且回禀夫人,下臣自当依计行事。”华雄遂命人送出坞堡。 第209章 铁骑横冲   陈到连夜折返,备说详情。   车内何后言道:“有劳少帅,依计行事。”   “喏。”陈到自下高台。   十月初冬,夜风微寒。   安坐前厢,回想一路历程,何苗不由心生慨叹。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后母子出逃,竟搅动四方局势。再回南阳,物是人非。昔日繁华,已烟消云散。百万南阳人家,北投蓟国。不正如天下大势所趋。   “无怪二宫太皇不回。”何苗喃喃自语。   帘内何后,闻声言道:“恐另有隐情。”   何苗亦知:“夫人所指,可是盗掘桓帝冯贵人尸,欲配食孝仁皇。”   “然也。”何后轻声道:“此事早有风传。时大将军窦武遇害,窦太后被禁云台。有人暗书朱雀阙。宫中传闻,窦太后时日无多。永乐董太后并先帝,遂专开朝议,曹节等中常侍,欲以冯贵人与桓帝合葬,反将窦太后以贵人礼,葬于别处。百官却驳言,冯贵人冢墓被发,骸骨暴露,与贼并尸,魂灵污染,且无功于国,何宜上配至尊。后因窦太后痊愈而作罢。”   “此何时之旧事?”何苗问道。   “熹平元年。”何后答曰。   “乃十七年前。”何苗粗略算来。   “正是。”何后言道:“待黄巾逆乱,孝仁皇干尸,惊现困龙台。时冀州诸侯王墓,多被贼人盗掘。孝仁皇尸身,稍后乃卢车骑,亲手安葬。卢植上疏言,孝仁皇墓中,另有女主棺椁。时已遭蛾贼辱尸,无可分辨。”   “莫非是冯贵人。”何苗惊问。   “然也。”何后言道:“如今想来,冯贵人墓室,当被盗掘两次。熹平元年,因群贼欲共奸通之,至斗争相杀,因而事发。此其一也。光和六年,冀州黄巾盗掘诸侯王陵,本该陪葬桓帝陵的冯贵人棺椁,却被人暗中移至孝仁皇陵。此其二也。”   何苗言道:“必是宫中内官,暗中行事。”   何后又道:“时困龙台上孝仁皇干尸,口出谶言,‘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桓帝冯贵人,乃孝仁皇,嫂也。”   “盗嫂受金。”何苗如何还能不醒悟。转而又问:“孝仁皇墓中女主,既无从分辨,夫人如何得知,必是冯贵人。”   何后这便道破隐秘:“敛尸时,卢植取随身葬玉,交由黄门令左丰带回。后被赵忠辨认,乃冯贵人殉葬之物。”   “原来如此!”何苗恍然大悟。时赵忠必密告先帝。先帝悉知,却秘而不宣。此中牵扯,先帝当已有所知。想来,幕后主使,必出永乐董太后。   于是“家丑不可外扬”。先帝身边近臣,皆三缄其口。直至先帝崩后,赵忠转投何后,这才道破当年隐秘。   何苗遂问出此中关窍:“永乐董太皇,因何暗行此事。竟不欲与孝仁皇并葬。反取冯贵人代之。光和六年前后,宫中究竟有何玄机。”   “尚不得而知。”何后亦无所知。   一夜无话。   翌日晨。小长安聚,砦门大开。   便有车驾出墟,沿淯水河谷,奔逐南下。   风吹帘动。车内宫装妇人,依稀可见。必是甘夫人无疑。   贼人呼喝同伴,蜂拥追上。之所以沿河谷而行,只因河谷路平。无人盗掘。正如少时刘备陷地神术。被苏伯等人误以为盗墓。少君侯驳道,谁家不肖子孙,竟将祖坟埋于河床之下。此时亦可借用。   淯水泛滥,冲垮堤岸。如今水退,河床裸露。正适奔逐。   斥候来报。胡轸、董旻不敢怠慢,又恐中计。遂命军司马,领兵千骑,出营追击。   果不其然。稍后不久,小长安聚,暗门开启,引淯水倒灌聚中狭路。小长安渠帅所居搁浅商船,顺下沟渠。驶入淯水。   胡轸、董旻四目相对,异口同声:“追!”   本以为车驾在前,河船于后。不料行不多久,淯水竟改道。车驾沿旧时河谷,奔驰而去。河船却入新河,分道扬镳。   正主皆走。小长安聚中,一干人等,弃之不惜。还有何人顾及。   眼看追兵迫近。   车厢后门开启。车上棺椁,遂被丢弃。   轻车疾驰,拉开距离。   棺椁落地,秦胡骑士纷纷躲避。军司马扬鞭喝道:“追!”   一千精骑并万余贼人,紧追不放。   如此你追我赶,奔出数十里地。   淯水故道,忽入密林。军司马仰见两侧山林幽密,谷道渐狭。不由生疑。   “后军止步!前军缓行!”   “司马何意?”便有军曲候,纵马来问。   回望前后,军司马答曰:“已入险地。”   “轻车亡命,何必见疑。”军曲候劝道。   “也有道理。”眼看车驾远去,军司马心中一横:“追!”   一千精骑,裹挟万余盗贼,又行一段。   忽见车驾,停于谷道正中。后门大开,一妇人正襟危坐。正是甘夫人无疑。   莫非狂奔折轴,再无力驰骋。   军司马大喜,直纵马追去。   厢内“甘夫人”,嫣然一笑百媚生:“华都尉何在?”   “华雄在此!”话音未落,但见一骑,自车后奔出。   人马交错,手起刀落。将军司马,斩于马下。   千牛刀光如练,直撞阵中。   秦胡骑,分尸血溅,惨叫坠马。后续人马,不及反应。五百鲜卑王骑,自两侧高坡,冲下河谷。   马槊并举,两肋插入。   人借马势,巨力破体。   马槊弯曲,又猛弹回。将骑士崩落马背。   穿胸洞背,血喷如雨。不等坠地已断气。   重骑兵之可怖,便在雷霆一击。   一个照面,秦胡兵折损过半。待钢铁洪流重汇聚。五百骑士身后列队,随华雄冲入敌阵。   横冲铁骑。轻装盗贼,拥挤河谷,躲闪不及。不等弯刀并举,便被踏成肉泥。   “甘夫人”亲眼目睹,不由叹道:“王骑莫敌。”   见大局已定。赵忠亦得心安:“公子所言极是。”   “甘夫人”却笑:“此时,老大人应称‘夫人’。”   赵忠昏花老眼中,精光一闪:“老朽遵命。” 第210章 破茧成蝶   何苗身逢大难,正欲破茧成蝶也。   先前男扮女装,心存折辱。今却坦而受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若真舍男儿身,何苗成就,恐不在大将军何进之下。   同为刀锯余人。赵忠将心比心,以己度人,已看透何苗也。   重骑冲锋破阵。杀散余贼。五百王骑,又换装轻甲弓骑,追剿残敌。   路过先前抛棺处。华雄扫眼一看,见棺椁大开,并无尸骸。心虽生疑,却不及下马。先将余贼杀尽。待引军返回,见男扮女装何苗,并赵忠等人,正合力将空棺,重新装车。   华雄急忙问道:“夫人何在?”   “都尉勿怪。夫人去向,天机不可泄也。”何苗娇笑。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华雄不为所动。   “先去新野。”何苗似早有定计。   “也罢。”华雄又问道:“夫人安否?”   “安然无恙。”何苗言之凿凿。毕竟骨肉至亲。何苗当不会诈言,何后安危。   有五百王骑护送,此去新野,当万无一失。何苗、赵忠,皆得安心。   话说。胡轸、董旻引二千秦胡骑兵,追击河船。淯水改道,南入汉水。且恰逢冬季枯水,水流平缓。河船无帆不快。不出十里,已被胡轸、董旻,迎头赶上。奈何水岸相隔,可望而不可即。   胡轸、董旻这便分头行事。胡轸紧追,董旻先行。征调沿途船只,入水阻截。   日中时分,终将河船拦在河心。船夫舟子,见事不可为。纷纷弃船,潜水遁去。   待董旻领兵登船,却见船舱内,空无一人。   “中计也!”董旻顿足。   急忙下船,与胡轸相见。   “莫非,甘夫人当真在车驾内。”胡轸亦追悔莫及。   “多说无益,速回。”董旻言道。   二人又马不停蹄,原路折返。来回颇多耗费。   不及转入淯水旧道,便见败兵狼狈奔回。一问方知,半途遇伏,几近全军覆没。   “华雄匹夫!某必杀之。”胡轸指天怒骂。   董旻言道:“一来一回,空耗马力。先回营地,明日再追。”   “不知车驾驶往何处,如何再追。”胡轸恨声道。   “必是新野。”董旻一语中的。   “何以知之?”胡轸忙问。   “新野扼守夏路。今淯水改道,南入汉水。既已不通淮泗,蓟国水衡都尉舰,当于襄阳接应。”董旻言道:“夫人南下,唯经水路,可归国就藩。”   “有理。”胡轸这便醒悟。   二人收拢败兵余贼,入营歇息,蓄养马力。   先前,棺椁落地。贼人紧追车驾,无瑕顾及。待贼人远去,赵云、陈到,自出密林。开棺将甘夫人母子救出。抄小路,奔赴新野。   所谓破茧而出。又岂止何苗一人。   甘夫人果有神智。   如此一来。无论二路成败与否,夫人母子皆可脱身。即便有蟊贼临时起意。弃追击,欲开棺辱尸。有赵云、陈到,伏于暗,又岂能令其如愿。   至暮时。赵云、陈到,护甘夫人母子,与都尉华雄等人汇合。   “夫人,意欲何往?”华雄下马来见。   “先去阴氏坞堡。”甘夫人早有定计:“送暗格中妇人,入土为安。”   “喏。”华雄这便领命。   新野阴氏,自有庄园。南阳大水,举家逃难。待水退,闻贼人盗掘成风,遂遣族人归乡。打理宗族事宜。岂料坞堡被占,宗祠尽毁。历代坟茔,皆被翻刨。所幸,阴氏祖上显贵。营造不惜工本。墓室坚固,一时半刻,断难开启。且阴氏早归。虽坟丘皆被刨开,然墓穴多半无恙。唯少数被盗掘。   阴氏收复坞堡,掩埋祖坟,亦无瑕追索。   闻有洛阳甘夫人者,于博望城中,高价贩回阴氏失棺。又亲来送葬。阴氏不敢怠慢,亲出坞堡相迎。   “阴瑜,拜见夫人。”坞堡主事,正是阴瑜。时已入蓟国太学坛,临危受命。领家兵部曲,重返南阳。   “公子免礼。”甘夫人隔窗言道:“先行入土,迟恐损伤。”   “夫人大恩,阴氏无以为报。”阴瑜遂命人抬棺重敛,入土封穴。   使命已达。陈到遂向甘夫人辞行。   “少帅意欲何为?”甘夫人柔声问道。   “聚中老小,不忍相弃。”陈到答曰:“无我守护,恐为贼人所害。”   “既如此……”见其心意已决,甘夫人略作思量,便退而求其次:“可令华都尉引兵护送,齐来阴氏坞堡。再与我同往如何?”   “谢夫人成全。”陈到大喜。   问过借宿事宜。阴瑜自无异议。又见阴氏坞堡坚固,足可抵御。华雄这才安心。领五百王骑,并陈到原路返回。却独留下赵云,护佑夫人母子。   出淯水河谷时,陈到言道:“都尉人马具装。轻重双骑,蹄声如雷。惊扰贼人,多生事端。不若于此处接应。待我领聚中父老,星夜前来相会。”   “也好。”华雄言道:“已鸡鸣为限。若不来,某自去。”言下之意,鸡鸣时不至,华雄便领兵杀到。为众人解围。   “谢都尉。”陈到敬谢不提。   秦胡一日奔逐,无功折返。更有数百袍泽,无辜殒命。乃至士气低迷。宛城贼众,更是死伤数千,唉声叹气,痛哭流涕。筋疲力竭,草草酣睡。   无人顾及小长安聚中流民。   待陈到去而复返。聚中父老,如何能不欣喜。   遂弃聚中辎重,只携数日口粮,连夜奔走。   待天明。贼人酣睡一宿,卯足力气。奔冲入墟,欲杀人泄愤。岂料早已墟空人去。   董旻得报,不怒反喜:“天助我也。”   “何出此言。”麾下兵马折损三成,胡轸两眼通红,一夜未眠。   “流民此去,必投甘夫人。若只有轻车快马,我等断难追击。今却裹挟流民,日行不过数十里。追之易耳。”   “有理。”胡轸幡然醒悟,作势欲追。   “且慢。”却被董旻所拦:“命营中贼寇,驱赶南阳流民,皆奔新野。”   胡轸阴森一笑:“妙极。”   西凉大人,久习此道。焉能不解其意。如同驱赶百姓填河,此乃驱群羊,趁乱取利也。 第211章 携民渡江   华雄并陈到,领五百王骑,重返小长安聚。   是夜,阴氏坞堡,中庭。   甘夫人母子,洗漱更衣。与阴瑜堂内相见。   “敢问夫人,欲往何处。”阴瑜问道。   “欲往鲁国。”甘夫人答曰。   “如此,当南下襄阳,舟入汉水,再入淮泗,旦夕可至也。”阴瑜言道。   “如公子所言。”甘夫人不置可否。   阴瑜乃赤诚君子。甘夫人既不愿道明真身,亦不便相问。这便起身告辞。关于甘夫人来历,南阳一地,讳莫如深。阴瑜亦有耳闻。尤其搅动各方人马,争相入局。牵扯之广,闻所未闻。   传言,甘夫人乃蓟王妃嫔。另有传言,甘夫人乃出大汉深宫。   无论孰假孰真,身份皆贵不可言。   且与阴氏有送葬大恩。于公于私,既入阴氏坞堡,阴瑜自当护其周全。   新野居南阳盆地之中。阴氏坞堡,西临沘水。又名比水、泌水。源出比阳县东北,又西南流经新野县东,至襄阳东北入淯水。舟行最为便捷。   问清甘夫人动向。阴瑜自去安排舟船。   自亡命南阳,甘夫人母子皆车居。起居洗漱,多有不便。车入阴氏坞堡,稍得纾解。何况堂外还有赵云守护。母子相拥,一夜安睡至天明。   日出时。五百精骑,一人双马。携老小千余,奔入坞堡。   往来奔逐,人马皆疲。强驱必伤马匹。阴瑜等人进言,甘夫人母子可先行。从众避入坞堡,足以保全。   待五百王骑,养精蓄锐,再行不迟。   尤其千余小长安聚中流民。除去三百青壮,余下皆老弱妇孺,不堪一击。且无足量舟船承载,途中必为贼人所害。与其追随赴死,不若就此定居。阴氏坞堡,足可容纳。   甘夫人亦觉有理。遂与华雄等人商议。   虑及有赵云、陈到二人随行。甘夫人母子,自保无虞。华雄自不反对。   于是,甘夫人母子,乘船先行。与华雄等人,襄阳相会。   舟行数里,忽见流民漫山遍野,奔逐哭号。似皆往新野而去。何后遂命陈到询问。   便有老者,驻足答曰。南阳渠帅,尽驱聚中老小,皆奔新野阴氏坞堡。只因阴氏富庶,广有积粮。   陈到如实通禀。   略作思量,甘夫人冷声言道:“贼人此举,乃嫁祸之计也。”   何苗言道:“贼人知我等送葬阴氏,故有此举。”   “且速归。”甘夫口出惊人之语。   “不可。”何苗进言道:“明知贼人驱赶百姓,行嫁祸之计。夫人焉能自投罗网。”   甘夫人言道:“若百姓皆因我母子,亡命新野。还有何面目,再见蓟王。”   见何苗仍苦劝。遂以心腹之言相告:“若负此污名,他日我儿,何以为君?”   何苗这才醒悟。何后今之所虑,已非为己,而为麟子也。且亦如所虑。蓟王乃不世之明主。麾下皆治世之名臣。年不及而立,已有王子百余。   他日裂土封国,必有取舍。若让阿斗背负此恶名,恐为千夫所指。弃万民于不顾,有其母必有其子也。   虑及此处。何苗不由心生慨叹。话说,少帝亦出何后。若能如对麟子这般爱护,少帝又岂会与生母不亲。反与养母亲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赵云、陈到,自无异议。于是重回新野。   遥见甘夫人一行,去而复返。阴瑜急来渡口相见。   “夫人因何折返?”   “贼人驱赶墟中百姓,皆投新野而来。我若只身逃亡,必延祸百姓。”甘夫人答曰。   “此乃嫁祸之计也。”阴瑜劝道:“夫人若留,正中贼人诡计矣。”   “明知中计,亦不可独行。”甘夫人言道:“秦胡贼兵,为祸之烈,尤甚盗贼。若知我未中此计,必杀人泄私愤。那时,坞堡内外,血流成河。亦延祸公子,性命不保。”   “如此,且入堡中,再做计较。”事已至此,阴瑜亦多说无益。   车入坞堡,与华雄等人相见。   华雄亦是豪杰。自投奔蓟王,守备函园。周遭袍泽同僚,皆思百姓之所思,急百姓之所急。函陵令鲁肃,更爱民如子,名守之姿。身临其境,耳濡目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华雄又岂能例外。   这便言道:“夫人心怀百姓,乃主公之福也。”   此话,发自肺腑。更助甘夫人,坚定留守之心。   “坞堡能容人几何?”   阴瑜答曰:“不下数万之众。然存粮却不足以久持。”   “贼人粮草何来。”甘夫人又问。   “乃盗人祖坟,贱卖换来。”   “贼人尽驱流民,齐投新野。料想,必一路尾随。如此,人吃马嚼,亦难久持。”甘夫人言道。   “诚如夫人所言,若无游商贩运,贼人亦无从久持。”阴瑜暗自惊讶。不料甘夫人竟有此见识。   “‘来而不往,亦非礼也’。贼人既出嫁祸江东之计,我等又岂能‘无计可施’。”何后似有定计。   “计将安出?”何苗忙问。   “先战而胜之,后携民渡江。”何后掷地有声。   “喏!”众人拜服。   赵忠侧席陪坐。亲眼目睹,不由心生慨叹。甘夫人,已有女君之风。   闻甘夫人行事。青牛师亦言道:今日不避艰险,他日必有后福。   不出甘夫人所料。不等日落,阴氏堡外,已聚拢流民数千。皆出周遭如黄淳聚、黄邮聚、南就聚、夕阳聚等,墟中流民。   “悉数放入。”俯瞰遍野哀鸿,甘夫人心生不忍。   “夫人不可。”华雄急忙进言:“其中必伏有贼人细作。阴怀利刃,夜开城门。此战危矣。”   “都尉且安心,此乃‘开门揖盗’之计也。”甘夫人道破心机。   华雄抱拳求问:“当如何行事。”   “只需如此如此……”甘夫人遂暗授机宜。   “遵命!”华雄大喜而去。   待布置妥当。坞堡吊桥徐徐降下,华雄引一什王骑,出城接应。   “百姓速入坞暂避!”   流民自欢天喜地。贼人细作,亦喜从天降。不料此行,竟如此容易。遂裹挟流民,混入坞堡。只待大军抵达,里应外合,一战而胜之。 第212章 不请自来   凡称坞堡,必能自给自足,自娱自乐,自繇自在,自生自灭。   阴氏乃南阳豪族。虽盛极而衰,已过巅峰。然终归“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新野阴氏坞堡,比起少时刘备所见安平崔氏坞堡,有过之而无不及。   依沘水,掘深壕。引水绕坞,设前后吊桥,造四面角楼。坞中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围绕坞堡,辟有良田千倾。先前悉数毁于大水。今已零星复垦,月前稍有收获。聊胜于无。   究其原因,泥沙覆盖,地利不显乃其一。佃户皆奔北国,劳力捉襟见肘乃其二。天灾人祸,根基尽毁乃其三。   若要东山再起。唯仰仗现任郦城令,三举乡党之阴修。得其举荐,阴氏英才,出仕蓟国。先安家立命,据一席之地。再反哺南阳,复兴祖业。如此不出三代,当可重拾旧貌。   然若一步登天,唯行合纵连横,结亲蓟王家。只可惜,蓟王宫,仙姿绝艳,美人如云。蓟王又累次和亲,断难再开方便之门。于是乎,不请自来甘夫人,之于新野阴氏,便是千载难逢,进身之阶。   无论甘夫人身份究竟何等贵不可言。有五百王骑护佑,足见一斑。   阴瑜乃出世家子弟,博闻广记,见多识广。如何能看不出端倪。于公于私,于家于己。阴瑜皆对甘夫人母子,极尽礼遇。   不仅让出中庭,供甘夫人母子栖身。更对甘夫人,言听计从。毫不见疑。   遂开城门,放数千流民入堡内。   坞堡,中庭。   甘夫人垂帘主位。华雄、阴瑜,左右列席。   “堡中守军几何?”   “回禀夫人。有阴氏部曲三百,佣兵二百。小长安聚部曲三百,某自领王骑五百。计千三百人。”华雄起身答曰。   “守备坞堡足矣。”甘夫人又问:“堡中存粮,可支几日?”   “若加流民,不出十日,便将粮尽。”阴瑜答曰。   “闻南阳墟中流民,皆奔新野。当不下十万之众。”甘夫人言道:“可支几日?”   阴瑜如实作答:“一日两餐,亦不能支。”   小长安帅陈到,遂进言道:“夫人有所不知。墟中流民,久历灾荒。两餐饥馑,习以为常。且拖家带口,必携乾粮(干粮)。当足可撑过三日。”   “便以三日为期。”甘夫人言道:“破敌取粮。”   “喏。”众人齐声应诺。   杀贼取食,乃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只需大败盗贼,破围而出。顺下淯水,直达襄阳。则“如龙入大海,虎归山林”。一去不复返也。   后院马厩。   陈到来寻,赵云正为白龙刷洗。   白龙双目生疾,目光朦胧。桀骜难驯,生人勿近。唯赵云能近其身。且尤显温顺。恰逢赵云腿伤未愈。白龙为足,赵云为目,人马合一,辅车相依。   “夫人唤你。”待赵云牵马入厩,又办好草料,陈到这才言道。   “好。”赵云跛足,乃因外伤。得华大夫亲手诊治,只需静养,数月足可痊愈。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闻甘夫人母子罹难。苏双、张和,自叹不通武艺,有心无力。赵云遂单骑南下,忠义之士也。   二人并肩入室。   甘夫人遂命赵忠、何苗,捧二长匣相赠。   二人打开视之,正是先帝所铸『中兴剑』。   “建宁三年,先帝同铸四剑。铭文皆同。后一剑无故自失。其一另赐蓟王。余下两柄,便赠二位少年英雄。”甘夫人自帘后言道。   “好剑。”陈到当堂拔剑,爱不释手。   “谢夫人。”赵云拜而受领,合匣身侧。   “且去寻华都尉,另有利甲相赠。”   “遵命。”   二人自出中庭。寻军门都尉华雄。   如前所说,凡蓟国兵士,皆另携甲片若干,存以备用。一伍可凑兵甲,一什可凑全甲。具装人马。   五百王骑,足可凑轻重具装,各五十套。   其中伍长、什长、队率、屯长、曲候、军司马,可凑将官鳞铠。蓟国武备,可想而知。   待二人抵达。便有军司马、军曲候,为二人更换戎装,编纂铠甲。   赵云、陈到,皆长八尺。所需甲片颇多。编纂铠甲,如量体裁衣。细钢丝绳,往来穿梭。须臾,甲胄初成。二人行走坐卧,再细细调节。务求坐卧皆宜,如臂使指。   鳞甲披身,锐气逼人。   华雄亦不禁连连笑赞。又取角端弓、狼牙箭,并全套楼桑兵甲相赠。   五百王骑,一人双马,并无富余。华雄遂自取备马,赠与陈到。此马虽不比华雄胯下千里驹,却也是西极良马。远超一般战马。   人马具装。皆大欢喜。   又过一日,流民渐多。以讹传讹,皆奔阴氏坞堡乞活。奉甘夫人之命,阴氏坞堡,大开城门,放入流民,暂居佃户舍内。   华雄四出斥候。果见秦胡铁骑,并数万贼寇,蛰伏其后。旦夕可至。   是夜。入城贼寇,暗中汇合。手持尖刀,扑向城头。   少顷,见吊桥下落,城门洞开。   城外贼寇,刀枪并举,蜂拥而入。不及抵近,便杀声四起,相互壮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刀头舐血,一群莽夫。   董卓收京师积铜,铸三铢小钱。又强行兑换四出五铢。一出一入,敛财无数。出手阔绰,可想而知。贼人焉能不效死力。   胡轸、董旻领兵于后。目睹群贼冲城,快意而笑:“事成矣。”   “传命,坞中人等,除甘夫人母子,悉数杀之。”董旻心疼散财无数,见群贼冲城,胜券在握,稍解心头之恨。   “喏!”便有亲信奔逐呼喝,更助贼人气焰。   便在此时,忽听堡中惨叫。   城头举火如龙。弓弩大作,箭如雨落。拥塞城门处的贼人,猝不及防,纷纷毙命。   一人一戈,杀尽内贼。陈到拔剑跃下,连刺数人。   中兴剑,削铁如泥。贼人兵甲单薄,如何能敌。   更加身披鱼鳞甲,刀枪不入。便有零星暗箭射中,亦应声崩折。杀到性起,不避刀剑。陈到单手锁喉,一剑穿心。横切胸腹,肚肠齐出。重靴踩踏贼足,反手撕成两截。   热血兜头。   贼人四散奔逃。反被追身刺死一地。 第213章 横空出世   茫茫人海,举目皆贼。   神兵虽利,却杀之不尽,杀之不及。   陈到又抽腰刀雁翎,刀剑并举,追砍群贼。   堡内高墙林立,曲径迂回。高阁抽梯,弓弩守备。贼人困于死地,拥塞难行,上下夹攻,腹背受敌。更加盗贼多习骚扰,不善攻城。再加陈到,手起刀落,砍菜切瓜。   士气瞬间崩溃。便有贼人不管不顾,欲反身逃回。奈何摩肩接踵,前胸贴后背。情急之下,竟疯狂砍杀同伴。只为一条生路。   城门血肉迸溅,余贼哭嚎奔逃。   不等过桥,已死伤大半。坠落壕沟,死于尖刺者,不计其数。   胡轸、董旻,面色可想而知。   一刀劈开余贼,血肉迸尽,四周皆空。   陈到独立桥头。浑身浴血,满挂杂碎。宛如杀神。   “杀此獠者,赏千金。”董旻怒急挥鞭。   却无人敢应。   “报——”便有败兵披血来报:“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胡轸呵斥。   “华雄劫营纵火,辎重皆失!”败兵哭号。   “哎呀!”胡轸两眼一黑,险些坠马。   “事不可为,速退!”董旻六神无主,如何再战。   背后马蹄声脆。正是白龙神驹。鞍后所牵,乃陈到坐骑。   “可还有余力。”   “尚可一战。”陈到翻身上马,取来百炼凤羽。   “追杀贼酋。”   “如何分辨?”   “铁胄雉翎,披甲急走者。”赵云电射而出,一矛刺死。   “有理!”陈到纵马追上,追斩一首。   烟消雾散,守得月明云开。白马白袍,水银泻地。   寒光画弧,横血飞溅。   一众贼酋,接连毙命。不等周遭来救,一闪刀光。   身首异处。   赵云,陈到,一前一后,忽左忽右。追剿残敌。   “猨臂骈胁,狂趭犷猤(kuáng jiào guǎng guì)”,并驾齐驱之猛将也。   自中庭顶阁目睹。甘夫人言道:“速遣人顺下港津,寻觅横海舰队。”   “喏。”阴瑜领命自去。   待天明,厮杀渐止。   毙敌数千,死伤过万。华雄背后一击,得钱粮辎重,足够半月所需。   南阳盗贼,望风而逃。不足为惧。   打扫战场,掩埋尸骸。自有流民帮衬。搜刮随身之物,亦是人之常情。阴氏坞堡,一战成名。无贼人胁迫,南阳各墟流民,皆奔新野而来。   待华雄押运粮草辎重入堡。赵云并陈到同归。   得秦胡良马数百匹。   陈到麾下三百青壮,皆改游骑。   南阳大水,牲畜皆亡,苦无马匹。陈到少年英雄,步骑皆宜。得战马如虎添翼。   “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   豫州不南不北,处中原腹地。汝南更多行伍世家,岂能不习弓马。南北各有所长,皆在水准之上。   且有鞍镫相助,更加便利。便是赵忠、何苗亦分得马匹。只可惜不便骑乘,还是坐车便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除去粮草辎重,甘夫人又命人尽收槛车、辎车、辒辌车等,简单改造成营房马车。载老弱妇孺,引兵南下。   临行前,阴瑜又将二百北地佣兵,赠与甘夫人,凑足千骑之数。   沿途流民,纷纷加入。日行数十里,南下襄阳。   宛城大营。   胡轸、董旻,损兵折将,空耗铜钱无数。一夜狼奔豕突,直入宛城,方才安心。   枯坐无言,长吁短叹。   本以为甘夫人轻车亡命,手到擒来。岂料南阳一地,鱼龙混杂。英杰辈出。更有白袍小将,横空出世,万夫莫敌。   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不若就此作罢,负荆请罪。”屡战屡败,董旻已萌生退意。董旻乃董卓之弟,自可保全。然胡轸不过凉州大人,无亲无故,焉知董卓不会迁怒。   故沉默无语。   便在此时,忽有帐下来报。   “禀将军,援军已至城下!”   “何来援军。”董旻狐疑。   “将军一看便知。”   二人登谯楼俯瞰。果见旌旗蔽日,列队铁骑。   阵前三将,正是杨定、李蒙、王方,凉州大人。   胡轸、董旻,喜从天降。   急忙开城相迎。   共入大营,不等二人开口询问。   奉车都尉杨定,这便言道:“闻淮南王(合肥侯)遣曹操并袁术,引军南下。恐二位将军寡不敌众,太师遂令我等前来相助。”   “原来如此。”二人终是安心。   右驸马都尉李蒙又道:“莫非二位将军已战败?”   “何出此言?”董旻急忙遮掩。   左驸马都尉王方续言道:“见营中士气低落,故有此问。”   “只因南阳贼寇,不堪大用。”董旻颇有急智。   胡轸亦附和道:“甘夫人屡有神助,非战之罪。”   “你我同气连枝,自当守望相助。无须遮掩。”杨定转而言道:“甘夫人今在何处。”   “先前避入阴氏坞堡。今早斥候来报,正引流民南下襄阳。”   “哦?”杨定疑道:“裹挟流民,日行不过数十里。何不挥兵掩杀,令其自乱阵脚。”   董旻摇头苦笑:“诸位岂不闻,有一白袍小将,万军丛中,刺上将于马下乎?”   “何人竟有万夫不当之勇。”杨定急忙追问。若是蓟国义弟,此战断难与敌。   “惭愧,未知其名。”董旻这才想起,竟不知小将姓名。此战何其憋屈。   “待下回临阵,宜当先通姓名。”杨定叮嘱道:“若是蓟王义弟,事不可为也。”   “其中厉害,我等焉能不知。”董旻摇头叹气。   杨定又道:“可知曹、袁二人兵马,今在何处。”   董旻又摇头道:“尚不知也。”   见二人一问三不知。杨定等人,心生鄙夷,却面色不改。董旻混吃等死,便也罢了。为何胡轸竟也沦落至此。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便各自回营,饱食安睡,蓄养精锐。以待明日轻骑追击。   新野淯水河谷,岸上密林。   周仓、裴继,正逼问一逃命贼酋。   “甘夫人何在。”   “不得而知。”贼酋身受重创,已不能活。   “董卓兵马,又在何处。”   “多半已逃入宛城。”贼酋答曰。   再低头,贼酋已气绝。   “何去何从。”裴继问道。   “沿途追索,暗中相助。”周仓仍不死心。   “也好。” 第214章 乱中求存   襄阳,本下县。自刘景升单骑入宜城,中庐人蒯良、蒯越、襄阳人蔡瑁与谋。   定“南据江陵,北守襄阳”之策,“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刘表遂遣人诱宗贼,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袭取其众,或即授部曲。江南悉平。   先前,江夏贼张虎、陈生拥众据襄阳。恰逢宋奇南下,举庞季为长沙太守。庞季遂单骑往张虎、陈生水砦说降。十日后,张、陈,率大小船只数百艘,水贼三千来投。拜为左、右治粟司马。   襄阳,重归刘表治下。刘表遂命人择址,另筑新城。以备迁州治于此。新城在旧城以东,俗称“大城”,又称“州城”。尚未完工。   “城在襄水之阳,故曰襄阳。是水当即襄水也。城北枕沔水,即襄阳县之故城也。王莽之相阳矣。楚之北津戍也,今大城西垒是也。”   大城,便指刘表新修州城。西垒北津戍,便是襄阳故城。   甘夫人挟流民南下。便有车马,日行亦不过数十里。更加沿途墟中老弱,被贼人所驱,不断裹入。队伍绵延,越发壮大。   至夜晚宿营时,已不下数万众。   华雄本欲攻占沿途坞堡,以便甘夫人母子栖身。然甘夫人却以坞堡无法容纳,与流民夜宿旷野。   华雄无奈。唯将马车首尾相连,圈建营地。老弱妇孺,皆车居。流民屯于外。营内为甘夫人营地。华雄自领五百王骑,坡上扎营。互为犄角。   内营由赵云、陈到,领三百义从,并二百北地佣兵护佑。足可抵挡流寇残兵。   却不知一万秦胡铁骑,已悉入宛城。   端坐前榻,何苗言道:“车行一日,不过数十里。此去襄阳,二百五十里。轻车快马,一日可达。今裹挟流民,足需十日。追兵便在身后,夫人裹足不前,何其不智也。”   待哄阿斗安睡,甘夫人这才答曰:“秦胡新败,贼寇破胆,如何敢再追。”   何苗却答曰:“不知为何,心中总觉不安。”   甘夫人眸生异彩,转身即逝:“二兄且安心,此去襄阳,有惊无险。”   “险从何来?”何苗忙问。   甘夫人轻笑:“知我母子,轻车南下。合肥侯近在咫尺,又岂无为?闻合肥侯出兵,董卓焉能不遣人驰援。料想,此时凉州四大人,一万秦胡铁骑,已合兵宛城。”   “这可如何是好。”何苗大惊失色,转而又问道:“既如此,夫人因何缓行?”   “二兄可还记得,因何南下。”   “乃行假死脱身苦肉计也。”何苗脱口而出,便已有所悟。   甘夫人遂坦诚相告:“追兵至时,十万流民,奔走呼号。待‘三人成市虎’,流民皆说我母子二人,葬身乱兵之下。便可脱身也。”   “乱中求生,险中求存。”何苗如何能不领悟:“果然苦肉计也。”   甘夫人轻言首:“若单车南下,何其醒目。是死是活,如何能瞒过。唯有裹挟流民,四起战乱,方能假死脱身。此计关窍,便在‘假死’之上。”   “只需夫人‘假死’。董卓火烧西园,逼死太后母子,大逆不道之罪,便可坐实。那时,蓟王振臂一呼,天下诸侯群起响应,联兵讨贼。重压之下,董卓必死于非命。”   “董卓暴戾寡恩,喜怒无常。必死于近臣之手。”甘夫人一语中的。   “夫人神智。”何苗叹服。忽又转念一想:“然以十万流民性命,行此苦肉计。若被天下所知,夫人如何自辩?”   “二兄能虑及此处,我心甚慰。”甘夫人遂道破天机:“故令华雄屯兵坡上。若追兵至,必先破华雄,再纵兵掠杀。华雄遂非万人之敌,足可一骑当千。”   “五百当千,如何能敌一万。”何苗存疑。   “华雄领五百王骑,可冲中军,斩董卓上将。秦胡不过贼兵也,见主将落马,大旗斩断,必如鸟兽散。”甘夫人答曰。   “原来如此。”何苗涣然冰释。倍思前后,摇头自笑:“某,果是中人之资。比夫人,差之远矣。”   “能成大事者,必神光内敛,不露锋芒。”甘夫人口出剖心之言:“若非为阿斗计。又何必如此显露。为人所忌。”   闻此言,何苗又生一念:“为立功自効,许子远可比贾文和乎?”   甘夫人言道:“许子远,五星连珠苦肉计,比贾文和,平羌连环计,当在毫厘之间。”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苗又问:“所差何处?”   “从容自保也。”甘夫人一语中的。   “嘶——”贾文和,智多近妖。何苗如何能,窥破天机。   “许子远,锋芒毕露,好大喜功。”甘夫人叹道:“非奉蓟王,不可善终。”   “蓟王世之豪杰,有容人之量。”何苗信服。   “然‘芳兰当门,不得不锄’。”甘夫人言道:“蓟王麒麟天降,身证大道。若蚍蜉撼树,螳臂当车,逆势而为。蓟王心有猛虎,必恶极噬人。二兄切记:投其所好,万勿投其所恶。”言下之意,别挡蓟王大道。否则势必被“历史的车轮碾碎”。此便是,智多贾文和,生存之道。   此亦是谋士与谋主,天壤之别。   “夫人金玉良言,臣当肺腑铭记。”   一夜无话。   翌日,队伍再次出发。绵延十里,向襄阳缓行。   宛城大营。   斥候来报,闻流民如滚雪球般,越聚越多。   胡轸、董旻等人,不忧反喜。   “二百五十里路,竟足需十日。”杨定叹道:“甘夫人何其不智也。”   “事不宜迟,当速追。”董旻已急不可耐。   “稍安勿躁。”杨定等凉州大人,久历战阵,自有计较:“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甘夫人日行不过二十五里。待九日后,再战不迟。”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典出何处,又做何解?”董旻不解。   “《战国策》引逸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杨定答曰。   “末路之难。”董旻似有所悟。   胡轸答曰:“末路之难,在于筋劳力尽。最后十里,人马困乏,强弩之末。”   “原来如此。”董旻狞笑。 第215章 按兵不动   杨定、胡轸另有所患,乃曹操、袁术人马,不知所踪。   若尾随追击,露宿荒野。恐为曹操、袁术所乘。行黄雀伺蝉之计也。故不敢擅离宛城大营。且秦胡铁骑,一日驰骋,三百里余。二百五十里,旦夕可至也。   便最后一日追击,亦足可破敌。故有恃无恐。   然,猛虎搏兔,亦用全力。斥候一日数报,唯恐甘夫人弃众先逃。   新野邓氏坞堡。   邓氏比阴氏早衰。族人四散,后遭大水,举族迁入蓟国。坞堡皆弃,宗祠亦无暇顾及。先为贼人所占。今为夏侯渊、纪灵屯兵。   “陛下何意?”闻淮南遣使传令,纪灵遂赶来相见。   夏侯渊将敕令示之:“都尉自观。”   纪灵看后疑道:“甘夫人行踪既定,陛下因何命我等,按兵不动。”   夏侯渊言道:“某亦不知也。”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纪灵言道:“甘夫人裹挟流民,日行不及三十里。此乃取祸之道也。若见死不救,必受天下所指。”   “一万秦胡铁骑,已入宛城。今亦按兵不动。”夏侯渊虑及深远:“我等不过三千兵马。如何力敌。”   “秦胡不过贼兵耳。纵有万骑,有何惧哉。”纪灵叫嚣。   夏侯渊苦笑:“你我明公治下,皆不产马。自南阳毁于大水。无论兵甲,皆需从蓟国贩运。三千游骑,耗费如何,都尉焉能不知。若折损过巨,你我还有何颜面,再见明公?”   骑兵之于关东群雄而言,弥足珍贵。自当惜之,不可浪费。   纪灵无语。自去安顿兵马不提。   又行一日。   流民拖家带口,沿途汇入。   华雄征调车马,打造辘车,欲加快步伐。奈何流民太多,毫无章法,且多老幼,孱弱无力。日行二十五里,亦不足够。今日宿营,不过二十里。   华雄单骑入营,窗下进言:“流民裹挟,日行渐缓。夫人宜当先行,不可夜宿于野。”   “都尉之意,我已尽知。”甘夫人言道:“然百姓流离,不可轻弃。”   甘夫人心中所想,华雄焉能知晓:“贼人所求,乃夫人母子也。若夫人先行,许不会为难。”   “若贼人见事不可为,杀民泄愤,又当如何?”甘夫人轻言道。   “这……”华雄并无十足把握。   “都尉自去,约束兵马。若贼人乘夜来攻,则引军突击,战而胜之。”甘夫人言尽于此。   华雄唯有奉命行事。   目视华雄出营,陈到遂言道:“夫人不愿弃百姓,如何是好。”   赵云答曰:“夫人神智,必事出有因。”   “何不细说。”陈到追问。   “人臣岂谋尊主。”赵云言道:“尽力而为足以。”   “闻子龙少时,与蓟王相约,尽我所能,天下楼桑。”陈到言道:“后蓟王纵马追踪,却无功而返。可有此事?”   “苏令君,每每言及。料想,必有此事。”赵云与刘备偶遇,遂驾车先行。后事如何,并不知晓。更无从得知,乃平原术士襄楷,故意错指。令刘备失之交臂。刘平之事,蓟王上下,更讳莫如深。其中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也。   “腿伤如何?”陈到又问。   “无碍骑马。”赵云答曰。   “此战罢,子龙当扬名。”陈到高卧柴车,仰望星空。   车旁赵云,正一心喂马。   “同去蓟国如何。”待安抚好白龙,赵云仰问。   知赵云腿脚不便,陈到伸手助其上车。并肩仰卧。   “先回汝南,接老母同往。”陈到已有打算。   “我与你同行。”赵云言道。   “一言为定。”陈到言罢忽笑:“十日内必有血战。生死难料,你我却言后事如何。”   “尽力而为,于心无愧。”赵云答曰。   “生死各安天命。”陈到亦是豁达。   忽听白龙嘶鸣,又闻孩童惊呼。   赵云急忙安抚。   待顺下柴车。只见一锦衣童子,手握青草,泫然欲泣。   “白龙畏生(怕生),公子毋惊。”赵云抱拳行礼。   锦衣童子,吸鼻言道:“多谢。”   见他敦实可爱,陈到亦跃下柴车:“深夜独行,家人何在?”   “阿母便在车内。”童子稚声言道:“你是陈到。”   陈到一愣:“何以见得。”   “白龙只识赵云。”童子答曰:“我本不信。故来一试。”   “试过如何?”陈到笑问。   “果不其然。”童子一本正经,越显童趣盎然。   “夜深风寒,不宜久留。公子当速返。”赵云已认出童子身份。   “也好。”童子递出手中青草:“代我喂白龙。”   “好。”赵云伸手接过。   临行前,童子又道:“我名禅。阿母唤我阿斗。”   “恭送禅公子。”赵云不卑不亢。陈到亦醒悟。   自帘后目睹一切,何苗不解:“夫人何意?”   “赵云与蓟王自幼相识。蓟王小名三墩。不知阿斗,相像几分?”甘夫人言道。   “原来如此。”何苗幡然醒悟。所谓“女大十八变”。少时三墩与今日蓟王,相貌必有出入。阿斗究竟种出何人。旁人心存疑窦,然赵云一看便知。   只是“夫人因何要阿斗与赵云相认。”何苗随口一问。   甘夫人笑而不语。眸中忽生一丝决绝。只可惜何苗未曾窥见。   待阿斗登车。   陈到低声问道:“如何?”   赵云答曰:“恍若昨日。”   “莫非,当真天降流火,麒麟送子。”陈到不禁咋舌。   “神仙之事,非我等所能虑及。”赵云言道:“夜已深,且去安睡。”   “也好。”陈到自去营帐。赵云便在白龙身旁安睡。   赵忠营帐。   三师齐聚。   甘始言道:“我等夜观天象,此去襄阳,乃大凶之兆。夫人当乔装潜行,不可裹挟流民同往。”   赵忠目视三人,表情淡然:“常闻莫测天机。不料三位上师,竟如此笃定。”   “内中隐情,老大人何不明言。”青牛师封君达,求问。   “夫人神智。先纵西园大火,再轻车亡命南阳。所求,便是‘死里逃生’也。”毕竟同道之谊,赵忠遂坦露心迹:“待此事了。世间再无何后,只有甘夫人。” 第216章 触类旁通   “老大人言下之意,夫人早有此谋。”甘始问道。   “正是。”赵忠叹道:“然能有今日,亦是应变有术。”   “愿闻其详。”三师求问。   “那日,自暗渠出逃,避入函园。夫人问何苗,洛阳八关,何处可出逃。何苗答曰,伊阙关守将李肃,乃是旧交,可经此出关。夫人这才避走南阳。又令李肃事后通报,引董卓追兵南下。”赵忠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借尸出城,蒙混过关。送葬新野,水到渠成。今,裹挟数万流民下襄阳。乃‘鱼目混珠’之计也。十日之内,追兵必至。乱军之下,流民四散。夫人裹挟其中,只需有人诈言,夫人命丧黄泉。众口铄金,必成流言,‘三人成虎’之计,成矣。稍后,天下皆知,何后死于乱军之中。‘死里逃生’也。”   “原来如此。”三师疑窦尽消,涣然冰释。难怪左右皆称夫人神智。闻个中详情,方知名不虚传。重金请千秋三师护驾,非为携子归国就藩。只为假死脱身。与旧我,一单两断。   赵忠又暗中笼络,收买人心:“待事毕。夫人,母凭子贵,入蓟王宫。三位上师,四海馆中,云台观邸,必有一席之地也。”   “承老大人吉言。”青牛师亦不见外:“蓟王三兴汉室,乃天命所归。能投蓟王门下,亦是顺天承福也。”   帐中众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新野至襄阳,二百五十里。甘夫人车队裹挟流民,日行不过二十余里。需十日方可走完。一万秦胡铁骑,陈兵宛城不动。其用意不言自明。   华雄不敢怠慢。连出斥候,将沿途山水地形,甚至废墟坞堡,纵横沟壑,皆汇聚成册,收入囊中。   日夜揣摩,预设战场。务求最大胜算。最小战损。   话说。自单骑入二崤城军堡。华雄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仿楼桑演武场,军堡内设军校学堂。传授行军扎寨,战阵兵法。华雄本粗通军阵,凭勇猛取胜。自入军堡,得良师益友,言传身授。广有精进。更有甚者,麾下三千兵马,皆出幕府五校,随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自伍长、什长、屯长,军候,乃至军司马,皆深谙兵道。   上下联动,左右顾应。“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令兵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五百王骑,游击突袭、横冲破阵,轻重皆宜。   尤其造价昂贵,五年乃成。便是蓟王不惜工本,成材率亦不足五成之丈八马槊。王骑人手一柄。先前小试牛刀,所向披靡。令华雄信心大震。   五百王骑,冲锋破阵。不求全歼,只为斩将夺旗。   流民队伍,一日多过一日。一日慢过一日。   日行不过十余里。   眼看大限将至。何苗日夜忧思,如坐针毡。反观甘夫人,却越发云淡风轻。   所谓“关心则乱”。事不关己,方能高高挂起。一万秦胡铁骑,磨刀霍霍,虎视眈眈。夫人何以,丝毫不乱。   何苗一声暗叹。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二兄何故叹气。”甘夫人自帘后言道。   “禀夫人,臣有感而发。”何苗答曰。   “可是心忧追兵将至。”甘夫人焉能不知。   “虽忧身后追兵,更惧前路漫漫。”何苗答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甘夫人吟诵千古名篇。   “夫人神智,臣远不及也。”何苗苦笑:“不知为何,心头总有一丝忧惧。却又无法言明。”   “闻二兄,曾问许子远,连环苦肉计,可有下环。”甘夫人言道:“二兄虽智机不足,然却能引伸触类。《易》曰:‘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此便是二兄,过人之处。”   何苗涩笑:“臣,惭愧。”   “人皆称我,神智夫人。实则,不过是博览兰台群书,集众之长,补己之短罢了。”   言及此处,何苗索性直言:“敢问夫人,当真‘假死’乎?”   “自然是以假乱真。”甘夫人,神色不变。   何苗又如何能看破:“恕臣无礼。窃以为,夫人欲以死明志。如此,方能为阿斗,谋取天下。”   “二兄权且道来,我姑且一听。”甘夫人,神色如常。   “阿斗乃麒麟送子。又得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巫山神女降为试儿之礼。董卓废长立幼,自取灭亡。王美人贵人,如何能比夫人麟子。先帝困龙台上,连下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诚如《书》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天下道理,如五行德运,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单就先帝二诏而言,先有‘兄终弟及’,传位合肥侯,再有‘父死子继’,传位史侯。史侯无子,故又行‘兄终弟及’,传位董侯。待董卓授首,董侯被废。弟及登基者,必是麟子无疑。”虽中人之姿,窥不破甘夫人所谋全局,然诚如先前所言,何苗竟触类旁通,着眼于天下大势。   于是,殊途同归。   “夫人不死,何安蓟王之心。”何苗字字诛心。杀其母,立其子。两汉四百年,屡见不鲜。“永乐董太皇,豢养逐鬼童子。众皆不解其意。后王美人暴毙,董太后收养贵子,与逐鬼童子相伴。众人方知,乃鱼目混珠之计也。换言之,王美人必有一死。夫人以为然否?”   “然也。”甘夫人终见动容:“王美人纵然不死于太平道之手,亦会假我之名,暴毙万金堂中。先帝之所以心向次子,只因次子,外戚势孤。杀王美人,如屠鸡犬。先帝精于算计,自求最大得利。”   “莫非,夫人之际遇,亦如出一辙。”何苗忙问。   甘夫人答非所问:“自出西园,已有几日?”   何苗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已有十余日。”   “二十日,可乎?”甘夫人又问。   “恕臣愚钝,不解其意。”何苗心中急切,可想而知。   奈何甘夫人,已戛然而止。   “二兄毋需多问。”稍后,闻甘夫人轻声言道:“稍后自有分晓。” 第217章 背水一战   所谓“金口玉言”。又说“卑不谋尊”。   先帝弥留之际,连下二诏。且二诏又各自流传,未遭人灭口。   当作何解?   此乃天意也。   先帝贵为天子,岂能有错。于是,两份诏书,皆有效力。正如“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遂成完美“皇位沿袭闭合环”。   先兄终弟及。合肥侯登基为新帝,立灵帝皇长子为储君。后父死子继,史侯登位。史侯少年天子,尚无子嗣,于是再由弟及。董侯取而代之。   董侯更加年幼,必还行“弟及”。如此,当是麟子无疑。   唯一掣肘,便是何后。   即便蓟王,纯臣无惧。然蓟王麾下,六大谋主,又岂能置主公于险地。   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且何后如何能自降身份,再嫁蓟王。唯有以死明志,行托孤之举。   于是后顾无忧,皆大欢喜。   明知甘夫人自寻死路,然何苗却束手无策。以泪洗面。   这日被赵忠窥见。遂暗中劝解:“岂不闻,背水一战,向死而生乎?”   何苗摇头反问:“老大人竟也无惧乎?”   “老奴,老将至矣。人之将死,何惧之有。”赵忠目光坦然:“人到暮年,能得其主。何其幸也。”   何苗又问:“老大人以为,此去,又几分胜算。”   “万中之一。”   不说便也罢了。何苗听闻,一时面如死灰。何苗刀锯余人,生死早置之度外。奈何心牵甘夫人母子,如何能见死不救。   见苦劝无用,赵忠摇头自去。   何苗心如乱麻,却又无可奈何。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向死而生。”   又过五日,流民已拥至十万。话说,天下流民,何其多也。南阳大水,蓟王万舟并发,将百万民众救回。不出一年半载,周遭流民,拥入南阳,乃至十万。盗墓猖獗,可想而知。南阳富庶,亦是诱因。   终归饥寒起盗心。先前依附贼酋,待掘尽积财,又被轰出。不得已,唯有以讹传讹,道听途说。追随『神智夫人』,南下乞活。   须知。此称谓大有玄机。与上元夫人、协辰夫人等,诸夏名女仙,有异曲同工之妙。   换言之,南阳流民,皆以为。神智夫人,乃天宫女仙下凡,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也。   所谓“病急乱投医”,“垂老抱佛脚”。救命稻草,不可轻弃。再加贼人,推波助澜,有意为之。于是扶老携幼,齐奔神智夫人而来。   “报,前方十里,可至襄水。”日暮时,斥候回报。   汉水源地名漾水,流经沔县称沔水,东流至汉中,始称汉水,又东为沧浪水,襄阳以下别名襄江、襄水。乃长江最长支流。常与长江、黄河、淮河并列。合称“江淮河汉”。   终归人算不如天算。华雄本以为今夜可入樊城暂避。岂料竟还有十里。   “寻高坂扎营。”   “喏。”便有军司马领命自去。   “樊城可有兵马。”华雄又道。   “只有郡兵数百,不堪大用。”斥候又答。   襄阳及樊城二城,隔汉江相望。后世双城并立,合称襄樊。今刘表新筑州城,襄阳尚未完工,樊城乃北岸重镇。奈何南阳大水,亦被波及。垣墙坍塌,百姓南下逃难。后被刘表所驱,于南岸另筑襄阳栖身。   刘表恩威初立,鞭长莫及。   “襄水之上,可有水衡都尉舰。”华雄仍不死心。   “未见蓟国白波大舡。”斥候答曰:“问过往来船家,言或已至夏口(江夏)。”   华雄言道:“我等距樊城,一日行程。不料水衡都尉亦距樊城,旦夕水路。”   “莫非今夜必有一战。”左右如何能不醒悟。   “襄水横栏,铁蹄深陷。只需抵达河滩,铁骑再无用武之地。”华雄言道:“董卓麾下凉州大人,久历沙场,焉能不知其中厉害。必先发制人。”   环视众人,华雄目光如炬:“诸君可愿随我破敌。”   “愿听都尉调遣。”左右全然无惧。   “去此不远,西有邓城。春秋时,乃邓国故都。后为楚所灭。今汉置县,亦毁于南阳大水。可命流民,西去城中避险。”   “邓城在樊城西北十里。据此处约五里。天色渐晚,恐难至矣。”左右答曰。   “此乃分兵之计也。”华雄遂言道:“贼人所求,乃夫人母子。料想流民中必有细作,沿途通风报信,只需如此如此……”   细听缘由,众皆醒悟:“都尉妙计。”   “事不宜迟,且依计行事。”   “喏。”   出军帐。华雄翻身上马,径直入马车营地。   华雄统兵南下,声名鹊起。身披吞光黑龙鳞,胯下千里斑豹驹。得胜钩上千牛刀,寒光映雪。何其醒目。   “千牛刀者,利刃也,取庖丁解数千牛而芒刃不顿(钝)为义”。   众目睽睽,只眼可辨。   赳赳武夫,立于窗下。向甘夫人通禀。   “声东击西,半途而击。”甘夫人赞道:“猛将用计,必收奇效。”   “还请夫人让出车驾,以备诱敌之计。”华雄言道。   “都尉可还记得,河谷弃棺否?”甘夫人反问。   “夫人何意?”华雄焉能不知。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甘夫人言道:“真假莫辨,乃此中真谛也。”   “不可。”华雄急忙劝道:“夫人母子,安危为重。岂能轻身涉险。若被贼人所乘,悔之晚矣。”   “无妨。”甘夫人又道:“我母子,有赵云、陈到二人护卫,自当万无一失。”   言及赵云、陈到,华雄自无可争辩:“喏。”   少顷,便有赵忠,高声通禀。流民皆随神智夫人,西去邓城暂避。   临近黄昏,尚未日落。于是漫山遍野之流民,又追神智夫人车驾,转去邓城。   “报——”三十里外,胡轸、董旻,杨定、李蒙、王方,领一万秦胡铁骑,已尾随而至。   “甘夫人正转往邓城。”   “不及入樊城,唯转投邓城。”董旻森然一笑:“恐邓城亦难至也。”   “速追。”胡轸一声令下。秦胡铁骑,呼啸而去。 第218章 赠刀之义   三十里平川,片刻可至。   蹄声隆隆,好似雷鸣。   越过无名矮丘,入目一片开阔地。   “此地何名?”董旻扬鞭一指。   “罾(zēng)口川。”便有斥候答曰。   “罾,网也。”董旻笑道:“甘(夫人)入罾口,必被活捉!”   时暮霭深沉,渐起寒风。   胡轸极目远眺,流民密如蚁聚,隐约可辨:“莫走了甘夫人!”   胡轸、董旻,杨定、李蒙、王方,五人并驾齐驱,引铁骑,掠下长坡。   闻闷声如鼓。追身而至,渐成雷鸣。车中甘夫人遂言道:“追兵至矣。”   何苗亦曾领兵出征,故不陌生:“该当如何?”   “依计行事。”甘夫人神色如常。   “喏。”何苗推前窗喝道:“夫人传令,依计行事。”   “喏!”驾舱内,青牛师打马扬鞭,轻车渐渐起速。   流民自樊城斜向西行。秦胡铁骑,自北南下。流民队伍,绵延十里。散布旷野,章法无度。被铁骑拦腰撞入。   然遥见骑兵冲锋,流民奔走哭号,四散溃逃。且秦胡铁骑,只为寻甘夫人,未及滥杀。前锋破缺而出。便见远处数骑,正护一车驾,直奔邓城而去。   “必是甘夫人!”董旻狂叫:“速追!”   左右齐声应诺。纵马杀奔而来。   “小心埋伏。”胡轸提醒。   “我等远来,甘夫人亦初至,何来埋伏。”言罢,董旻已不惜马力,扬长而去。   胯下军马,如何能比騄骥神骏。时先帝“(光和)四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   先帝以“騄骥”命名,厩中良马可想而知。   本以为,纵马驰骋,必快过车驾。岂料只追不近。待董旻俯身回看,周遭只剩前锋百人。余下先后掉队。骑兵行军、冲锋,所耗马力,天壤之别。此乃妇孺皆知之常理。日行三百里,与疾驰三百里,断难等同。   就骑兵而言。先锋斥候,马匹最为优良。稍次乃左右二翼。中军再次,后军最次。诚然,将军马如同将军甲,不可与兵士,相提并论。   人亦如马。先前慢跑,混成一团。待冲刺时,快慢立见分晓。   故骑兵冲锋,绝非列阵时所布“几何图形”。与人相似,一团一团。领跑、跟随、拖后,大致呈三大集群。其中小团体,不可计数。   先锋游骑,纵马急追。将同伴皆甩在身后。   “百骑足以。”利字当头,董旻已无从多想。   心念将起,忽见二骑脱离车队。左右迂回,并马反冲。   “不知死活。”董旻怒极反笑:“杀!”   百余前锋,搭箭张弓,乱射二骑。   一人挥戈拨去。一人弓开满月,与敌对射。   利箭破风,往来呼啸。见左右接连中箭落马,董旻方知事大。   必是白袍!   先前匹马单枪,透阵而出,又扬长而去。如今人马具装,玄甲黑鳞。如何能辨。   董旻悄悄勒缰,放低马速。任由左右,弃弓抽刀,奔冲而去。   一个照面,人仰马翻,热血喷溅。   刀镰割首,矛槊刺喉。   联手毙敌,透阵而出。   “杀此二人者,赏百金!”董旻挥鞭叫嚣。忽觉眉心刺痛,猛趴伏马背。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董旻头也不回,打马便走。身后人马嘶鸣,凶多吉少。   杀尽敌骑,见董旻已远去。陈到笑骂:“无胆狗贼。”   “且回。”赵云亦不追击。   伏于马背,只顾抽打马臀。身后究竟如何,董旻如何能知。   直与大部队相遇,董旻这才猛松一口气。   “甘夫人何在!”先前不听劝阻。挟百骑冲锋,却单骑逃回。胡轸面色可想而知。   “便在前方。”董旻死里逃生,六神无主。   “随我来。”胡轸领兵再追。   冲出团雾,目光所及。果见数骑正护甘夫人车驾,直冲邓城而去。   胡轸传令:“左右迂回,弓箭破敌。”   “喏!”   阵中轻骑神射,兵分二路包抄。胡轸自领重甲具装,中路推进。   轻骑只绕行远射,绝不短兵相接。目的乃为骚扰阻扰。待重骑,追身一击,中路突破。   神射手绕行车队,突施冷箭。   奈何人马具装,羽箭崩折。即便勉强射入,亦不能穿重甲。然受轻骑拖累,车队速度减缓。胡轸抽刀举盾:“随我杀敌!”   余下凉州大人,亦各自收拢,追砍流民之秦胡贼兵。兵分数路,杀奔而来。   见赵云拨马,陈到高叫:“同去!”   又见二人回马。   饶是混迹于大队人马之中,董旻亦不由屏气。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孰高孰低,一战便知。   见左右数十骑,刀盾并举,冲杀出阵。   人马交错,董旻猛闭双目。   待睁开,二人已透阵。背后,横尸马背,身首异处者,比比皆是。   胡轸早有准备:“左右绕行,不得交兵!”   闻此言,董旻又是一惊。不及思量,左右人马,竟一哄而散。先前大队,唯剩自己。孤零零向二人迎面冲去。   好汉饶命,不及出口。寒芒一闪。   顶上盔缨,已被削去。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又觉肋下一痛。兄长所赐佩刀,也被人夺去。   “好刀。”音犹在耳。刎颈刀镰,微微下斜。正勾中披膊。饶是如此,刀锋亦割破脸颊。一时热血长流,顺下胸前铠衣。   “此刀何名?”人马交错,先夺宝刀,再出刀镰,反割脖颈。若非有此一问,故刀下留情。钢镰弯刃,又岂会勾中披膊。   刀镰入肉,半张脸颊生疼。   董旻却不敢不答:“七星。”   “可是伍孚刺董贼所持。”   “正,正是。”   话音未落,刀镰已收。   “既有赠刀之义,今日便留你性命。”   目送二人并驱离去。董旻方觉浑身恶寒。抖擞之间,当场便溺。   再说胡轸。顶盾沉肩,只顾绕行躲避,如何另顾董旻周全。   轻骑乱箭如雨,围追堵截。胡轸不惜马力,躲过一劫,奋起直追。   眼看便要追上。后车厢门,忽然开启。   后座便有一宫装妇人,掩口娇笑:“狗贼!睁开狗眼,且看我是谁?”   胡轸定睛一看,不由大惊:“中计矣!” 第219章 一身是胆   车内妇人,虽男扮女装。然胡轸乃董卓麾下上将。帝都时,同殿为臣,常有来往。如何能不识得前大将军何苗。   后门大开,车内一览无遗。除男扮女装之何苗,空无一人。换言之,甘夫人并未裹挟流民,西行邓城,反轻车简从,暗入樊城。   樊城背依汉水。若待入城,万事休矣。   胡轸当机立断,拍马便走:“速去樊城!”   “速去樊城!”左右高声叫喊,引军回撤。   “何故复返?”路遇胡轸,董旻强问。   “车中只有何苗,不见夫人。”胡轸切齿言道:“我等中计矣。”   “可恨,可恨。”董旻不敢大声,唯恐牵动创伤。血流不止。   再与杨定、李蒙、王方,合兵一处。横冲直闯,杀奔樊城。旷野流民,已全然顾之不及。若有老弱躲闪不及,被一矛刺死,亦无怨刀枪无眼。   邓、樊二城,相距十里。   奈何,先行二百二十里,又疾行三十里。追击甘夫人车驾,亦空耗马力。今又全速折向樊城。人马消耗,可想而知。   再横奔五里,忽听号角雄浑。   左侧坂上,骑兵列队出幽林。   手持丈八马槊,一字横列。   正是都尉华雄,领五百王骑。   “架槊,扬旗!”华雄拉下面甲,一马当先。   五百王骑,纵马奔下。   如林长槊,徐徐下压。横架身前。疾风呼啸,槊杆前端,旌旗三角,迎风招展。   恰逢日落。天边最后一缕余光,将尽未尽。焰角战旗,火光乍现,似明将熄。   五百王骑,排一字长蛇。阵列单薄,却有崩乘之势。   胡轸等人只顾疾驰,阵型散乱,战意全无。华雄一骑当千。直冲中军大旗杀来。矛槊破体,骑兵崩落。血喷数丈。   后阵骑士躲闪不及,竟被砸下马背。王骑踏血而进,杀入中军。   更有华雄,手起刀落,杀人如麻。   董旻肝胆俱裂。便是胡轸、杨定、李蒙、王方等人,亦措手不及。   不等呵斥乱军列阵迎敌,华雄已杀奔身前。   “贼臣受死!”   胡轸咬牙挥刀。   刃刃相击,火星炸裂。   胡轸虎口崩裂,弯刀脱手而出。人马交错,脑后风起。   危急关头,胡轸翻身下马。躲过斩首一刀。   “将军!”见自家主将,一合落败。又见华雄连人带杆,斩断大旗。贼兵胆寒,从骑皆走。便有亲信,拼死拉胡轸上马,狼狈逃窜不提。   号称一万铁骑,狼奔豕突,四散而逃。   重任在身,不可恣意。   华雄又领王骑截杀一阵,遂引兵自去。奔赴邓城,守护甘夫人不提。   沿途尸身遍地,四野流民哭号。若无华雄,半道截击。秦胡贼兵,必滥杀泄愤。那时,血流成河。十万流民,十不存一。如今略有死伤,已是最好结局。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华雄沿途收拢流民,不及掩埋尸骸,入夜前,终抵城下。   此城,略呈长方。南北长二里,东西宽里半,城高墙厚,中开四门。护城河,足宽二十丈。先前亦受大水波及。所幸远离南阳盆地。遂遭水淹,城池仍在。古城中,仍留有人家。   然周遭盗贼蜂起,县长弃城而走。吏治无存,乡民唯结社自保。   华雄引流民入城,这便赶来与甘夫人相见。   “都尉一战扬名。先护我母子,又救十万流民。忠心可表。”甘夫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时藏身暗格。胡轸只见何苗,自以为中调虎离山之计。故急引兵折返。不料甘夫人,金蝉脱壳,有惊无险,避入邓城。   护城河沟渠,直通汉水。只需水衡都尉船到,甘夫人转危为安矣。   “入城时,臣已登楼查看。垣墙虽多有破损,然足可自保。且护城河颇宽,骑兵远来,苦无攻城诸器,更有十万流民相助,急切间,断难如愿。”华雄进言道:“不出三日,水衡舰队,便会抵岸。夫人无忧矣。”   “如都尉所言。”甘夫人笑道:“三日期满,贼兵自退。”   樊城外,无名长坡。   胡轸等人,收拢军马。就地驻扎,进退两难。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董旻草草包扎,入营相见。   “甘夫人已入坚城。我等轻骑远来,苦无攻城诸器。且闻水衡都尉舰,已入夏口。旦夕至也。事不可为,宜早退兵。”胡轸言道。   “胜负已分,不可强为。”杨定亦果断。   “战至正酣,何言事不可为,胜负已分?”忽听帐外人言。   “何人窥听!”胡轸喝问。   便有一人,罩袍入内。待看清真面目,众皆大惊。   “见过尚书令。”   “许攸,见过诸位。”来者正是当朝尚书令,南阳许子远。   “尚书令何以至此。”不及落座,董旻忙问。   “奉太师命,前来相助。”许攸答曰。   “原来如此。”众皆不出所料。   董旻却叹道:“可惜尚书令晚来。若能提前一日,我等何至有此败。”   “无妨。”许攸宽慰道:“只需能留下甘夫人母子。太师当面,许攸自当为诸位进言。”   “多谢尚书令。”闻此言,众皆心安。   见军心可用。许攸遂问道:“甘夫人今在何处。”   “许,已入樊城。”董旻答曰。   见其模棱两可,许攸这便了然:“且将今日战况,悉数道来。”   董旻稳住心神,遂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听罢,许攸略作思量,高深一笑:“不愧是‘神智夫人’。却有神智也。”   不等董旻出口相问。许攸已笃定:“甘夫人必在邓城。”   “何以见得?”董旻追问。   “《孙子》曰:‘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此乃『避实就虚』之计也。”   “请尚书令赐教。”胡轸等人,异口同声。   “何苗自开厢门,便已露怯也。”许攸一语破天机:“甘夫人必藏身暗格之中。虚虚实实,避实就虚。”   “原来如此。”   谁能想到。出身屠户一妇人,竟有此等神智。将一万秦胡铁骑,凉州四大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当如何行事,还望尚书令教我。”董旻离席下拜。胡轸等人亦同拜。形势所迫,不得不服。   许攸答曰:“诸位连夜入樊城。江心凿船,截断航道。而后据城自守。三日之内,必见分晓。” 第220章 迫在眉睫   诸将齐声应诺。而后再由董旻代问:“敢问尚书令,凿船拦江可是为截水衡都尉舰队。”   “然也。”许攸轻轻颔首。   董旻又道:“闻蓟国机关大舡,皆有船翼。无需靠岸,自江心便可搭建舟桥,放人马下船。凿船似无用之功。”   虽不敢太过直白,然却言之有物。凿船只能阻断航道,却无法阻截水衡兵士登岸。   许攸笑道:“此举,只为在樊城、邓城,十里之间,断水路通连。”   董旻确有急智,这便言道:“断邓、樊十里水路,莫非尚书令之意:邓城船只,不可顺下,樊城船只,亦不得逆上。唯车马绕行。”   “然也。”许攸欣然一笑。   “尚书令约定三日之期。三日之后,又当如何?”   “无论事成与否,三日后,班师回朝,太师当面,许某,可保诸位(凉州)大人,安然无恙。”   “敢立军令状否?”杨定追问。   “有何不敢?”命人取来白绢,许攸一蹴而就。又按下尚书令印,以为凭据。   如此,众人各自安心。依令行事。   许攸一路车马劳顿,登车小憩。   胡轸、杨定、李蒙、王方,乘夜拔营。攻占樊城。   正如许攸所料,城内并无甘夫人踪迹。守城郡兵,不过百人。南阳大水,樊城亦被波及。民众流离失所,奔走他乡。以汉水为界,荆北亦受水灾。所幸汉水通畅,未至淤塞,水深及腰。不似南阳盆地那般,没顶之灾。   饶是侥幸逃生,奈何良田尽毁。正如多年前,黄县海啸。海水漫灌,良田盐渍,皆成不毛之地。泥沙淤积,将沃土皆掩埋其下。不深耕而不可及也。若广有余力(人力、物力、财力),行愚公移山,沃土终可重见天日。奈何大水过后,家业尽毁。如何还能久持。   于是流徙逃难,遂成唯一择选。   南阳毁于大水,对刘表而言,利大于弊。新帝南阳登基,刘表避而不见,蛰伏于江南。如今南阳基业尽毁,新帝避走淮南。荆州八郡,皆归刘表治下。只需休养生息,徐徐北进。收复南阳,指日可待。   至于万民饥流,十室九空。比起南阳百万之众,为新帝所用,实不值一提。南阳即便一片死地,亦好过百万大郡,与我为敌。   奈何刘表立足刚稳,势力尚不及过江。南阳遂成权力真空。天灾人祸,盗贼遍地。刘表有心无力。   且洛阳朝野,几成董卓一言堂。八关锁固,刻意隐瞒。甘夫人之身份,刘表亦是后知后觉。待将信将疑,乱局已定。又不敢轻易“趟这趟浑水”。于是隔江远避,作壁上观。   美其名曰,从容自保。恶意揣度,多疑无决。   曹孟德一语中的:我攻吕布,表不为寇,官渡之役,不救袁绍,此自守之贼也,宜为后图。   待秦胡骑兵入樊城。征募过往船只,满载滚木礌石,沉入汉水,阻隔航道。忙的不亦乐乎。许攸又轻车独行。   董旻等人不敢多问,唯恭送不提。   十里外邓城。   垣墙虽高低起伏,豁牙漏齿,惨不忍睹。万幸护城河犹在。说鸿沟天堑,夸大其词。然骑兵却断难横渡。若行围而不攻。城内十万流民,人吃马嚼,不出十日,必不战而胜。奈何水衡舰队,已至夏口。兵锋所指,迫在眉睫。不出三日,胜负既分。   如何能围城十日。   流民面黄肌瘦,骨瘦如柴。风吹便倒,惊吓必亡。然却极耐饥馑。总以为撑不过今日。三日后仍见苟活。谓半死不活者,便言指流民。   裹挟流民,日行十余里。如蝗虫过境,沿途可想而知。凡能果腹,一概不留。便有同伴沦为饿殍,亦会割去股肉。“葬身人腹”。   故少君侯言,流民无泪。只因遭遇,无所不至其极。试想,凡易子而食者,还有何物下不去口。   再想,得刘备善待,入籍蓟国。享足食丰衣,流民如何能不死心塌地,感激涕零。蓟国君臣同契,上下一心。只因向死而生。   少君侯食邑,一片白泽,别无寸土。便是死地也。   护城河前下车,驻足眺望。许攸一时感慨万千。   少顷,城头有人答话:“城下故人,何不报上名号。”   传闻男子身受腐刑后,多溜肩,肥臀,嗓音细哑,不生胡须,举止阴柔,貌若女子。何苗虽侥幸存其一,却也差之不远矣。   心念至此,许攸朗声答曰:“门下故吏许子远,见过大将军。”   “许攸?”何苗一愣。心念百转,却无所得。   许攸何以至此?且青天白日,不避耳目,投书入城,指名相见。又何所求?   转而一想,轻车入城,有何惧哉。   遂令守卫落下吊桥,放入城中。   二人谯楼相见,果是许攸当面。   “尚书令何以至此?”何苗有恃无恐。   “乃为救甘夫人母子也。”许攸直言相告。   “如子远所见。古城残破,自保无虞。不出三日,董贼当一败涂地。”   “叔达以为。三日后,甘夫人又当如何?”许攸一针见血。   许攸足智多谋,何苗亦不欲呈口舌之快。遂反问道:“子远以为,又当如何?”   “窃以为,夫人命休矣。”许攸答曰。   “何以……见得。”何苗强辩。   “何以,见不得。”许攸反驳。   将何苗无语。许攸字字锥心:“先帝困龙台上,连下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董卓败亡,董侯当废。麟子阿斗,弟及大位。能助阿斗继大汉帝位者,唯有生父也。叔达以为,依我朝旧例,甘夫人又当如何?”   “杀母立子。”何苗颤声言道。   “为今之计。能救甘夫人者,唯阿斗并舅父大将军也。”见机一到,许攸遂密语相告。   “我与阿斗?”何苗一愣。   “然也。”许攸轻轻颔首,眼光深不可测:“若绝甘夫人死志,唯有一法。”   “……愿闻其详。”天人交战,何苗终归难舍心中羁绊。   “只需如此,如此……”许攸遂面授机宜。 第221章 非人臣也   邓城官寺,侧院马厩。   赵忠面露急色,来寻赵云:“禅公子何在?”   “今日未见。”赵云答曰。   “可曾见到甘公子(何苗)。”赵忠又问。   “亦未见。”赵云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赵忠心中急切,可想而知。   “夫人安否?”赵云反问。   “夫人安好。却独不见二位公子。”赵忠老而弥坚,忽生不祥之感。   “速去见夫人。”赵云言道。   “也好。”离开帝都,轻车南下。人生地不熟,赵忠亦束手无策。   甘夫人听闻,久久不语。   赵忠伏地请罪,亦不敢多言。   须臾,华雄奉诏入内:“禀夫人,昨日有门下故吏自称许子远,入城与甘公子相见。”   “门下故吏许子远。”帘内甘夫人终于开口:“必中离间计也。”   “请夫人明示。”华雄抱拳求问。   “许子远,足智多谋。轻车远来,看似奉董卓之命,实则另有图谋。二兄身逢大难,生死看淡。唯一羁绊,便是我母子二人。阿斗麟子天降,当弟及大汉皇位。然循旧例,母必死也。恐我以死明志,故携阿斗远遁。”   “闻西凉大人,于樊城凿船截江,阻断上下航路。又令游骑散布四野,杀掠流民。水陆皆已断绝,又能逃往何处。”华雄不解。   “南下。”甘夫一语中的:“横渡汉水,南下荆襄。”   “莫非去投刘表。”赵忠一时惊疑不定。   “非也。”甘夫人言道:“老大人可还记胡辅、陈奔否?”   “胡辅本名窦辅,乃前大将军窦武孤孙。陈奔原名陈逸,乃前太傅陈蕃之子。二人皆随义士,远避江湖,逃过党锢之祸。”赵忠如何能不知晓。   “二兄亦欲携阿斗,远遁江海,不争大位。如此,于公于私,为人母者,我又如何敢轻言一死。”甘夫人果称神智。   “如此,当无性命之忧。”赵忠宽慰道。   “非也。”甘夫人却另有所忌:“若是二兄,自作主张倒也罢了。奈何受许攸蛊惑,中离间毒计。料想,此刻西凉大人,已渡汉水。”   “许子远,行此等大逆不道。他日,他日……”蓟王二字,赵忠终未能出口。   “许子远所谋,我亦未能窥破。”何后言道:“速去津渡打探,可有人僦船南渡。”   “喏。”华雄领命自去。   又听甘夫人言道:“速备车驾。”   “夫人意欲何为?”赵忠惊问。   “阿斗从未离我半步。万一遇险,我亦难独活。”甘夫人言道:“许子远行离间计,便欲引我南下。”   “既如此,夫人宜当惜身,不可中计。”赵忠苦劝。本以为避入邓城,大功告成。岂料变生肘腋,何苗竟私掠阿斗,裹挟南下。   “许攸何在?”樊城大营,收许攸手书,董旻随口问道。   “卑下,实不知也。”斥候如实作答。   将许攸手书,便示胡轸、杨定、李蒙、王方,凉州四大人。董旻言道:“信是不信?”   “许攸多谋,不可全信。”胡轸一介武夫,对文士素来轻慢。   “军令状又做何解?”董旻反问。   杨定言道:“尚书令与我等约定,三日之期。今尚不满一日,便有书来投。如若不应,恐遭其诟病。若太师问罪,我等危矣。”   “如此,可遣游骑,南下追击。”胡轸言道。   “不可。”董旻急忙摇头:“甘夫人身边,白袍小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先前对阵,折损百骑。只遣斥候南下,自寻死路也。”   “白袍小将!”胡轸笔笔血泪,不可计数。   “一人千骑。”董旻言道:“五千兵马,携三日口粮,南渡追击。如此,即便事不成,我等亦无过。”   “也好。”携三日口粮,意为“来回三日”。换言之,只行一日追击。而后便引军折返。水衡舰队,航道被断。唯弃船登岸。樊城坚固,非一日之功。如此,足可转圜。   须知,依许攸之谋。凉州大人,征调往来船只,满载礌石滚木,沉入樊城下游。樊城船只,虽不可顺下,却无碍横渡。且樊城滨水而建,水砦与城池相连。南阳大水,虽受波及,然却足可驻扎。无坚船利炮,铁壁铧嘴。急切间,断难攻下。且来回不过三日,后顾无忧。   事不宜迟,董旻、胡轸等人,各帅一千秦胡铁骑,渡河追击。余下五千兵马,则固守城池,保三日不落。   “楚有二津:谓从襄阳渡沔,自南阳界,出方城关是也,通周、郑、晋、卫之道;其东则从汉津渡江夏,出平皋关是也,通陈、蔡、齐、宋之道。”   又谓:“襄阳,旧楚之北津,从襄阳渡江,经南阳,出方(城)关,是周、郑、晋、卫之道;其东津经江夏,出平泽关,是通陈、蔡、齐、鲁之道。”   北津,便是北津戍。自南阳界,出方城关,通周、郑、晋、卫之道,先秦称夏路,后世称“荆襄古道”。   因成名已久,更加连年修缮。时下乃南北之通衢大道。周遭莽原密林,虽亦有小径迂回,却多是樵夫猎户,乡野山民,翻山越水之捷径。许多野渡荒丘,车马难行。   何苗并许攸,轻车南下。许攸安车,亦出蓟国制式。虽不比蓟王所献,然足称便捷舒适。正因有许攸同行,何苗方才下定决心。   否则。单人匹马,又失一卵。如何敢携麟子,只身赴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自渡水南下,路上渐有车马。事已至此,无有头回路。待哄阿斗入睡,何苗遂以心腹之事相问:“子远素有深(远)谋。今与我同车南下,谓‘同舟共济’,莫过于此。意欲何为,可否坦言告知?”   何苗之问,许攸早有准备:“论远虑深谋,我等又如何能与蓟王比肩?时人皆言蓟王情长谋远,苟富贵,无相忘。贫贱之交,糟糠之妻,便是戎狄豺狼,亦不厌不弃也。”   见何苗若有所思。许攸遂密语相告:“然,大忠似奸,大伪似真。蓟王,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流于表。究竟是王莽,还是光武。未可知也。”   “嘶——”闻此诛心之言,何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子远所谋,非人臣(为)也。” 第222章 神器更易   “今汉气数已尽,不出十载,必‘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许攸言之凿凿。   “何来神器?”何苗忙问。终归书读的少。   “‘神器’者,天子玺符服御之物,亦帝位也。”许攸为其解惑。   “原来如此。”何苗若有所思,转而又道:“如子远所言,天下易主,蓟王三兴汉室。所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论亲疏,阿斗乃蓟王子也。论尊卑,阿斗乃大汉储君也。今子远所谋,犯人臣大忌,身死族灭,旦夕之间。如此弄险,得不偿失也。”   “叔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许攸驳道:“如前所言,蓟王情长谋远,心机莫辨。所谓‘上为之,下效之’。为人臣而不识主。如何投其所好?自寻死路也。”   言及此处,何苗焉能不知许攸用意:“若为王莽,该当如何。若为光武,又当如何。”   “若为王莽,杀母立子,铲除异己,挟天子以令诸侯,待时机一到,群臣劝进,受禅为帝。   然若为光武,三兴之盛,无出其右;英雄相若,为难及也。”   见许攸眼中,精光毕露。何苗竟不敢对视:“依子远之见,蓟王所作所为,王莽、光武,各占几何?”   “五五之数。”许攸掷地有声。   “言下之意,各占一半。”何苗言道。   许攸笑而不答。便是万中之一又如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与其去赌这个概率,不如设奇谋,一窥究竟。   何苗忽有感而发:“子远,恨未能与蓟王早识,先机已失。若要一鸣惊人,后来居上。位极人臣必立大功自効。然又不知蓟王心意,究竟如何。万一投其所恶,一腔心血,付之东流,前功尽弃,前程尽毁。延祸家小乃至三族,罪莫大焉。故,才有此举。”   何苗自说自话,浑然不觉。再抬头,见许攸面露惊讶,目光复杂。   “子远何故?”何苗不知所以。   许攸一声长叹:“叔达,不可小窥也。”何苗智机谋略不足,然却颇通人情世故。用后世话说,智商不够,情商补足。   许攸、何苗,南下不久。   甘夫人亦随之南渡。由赵云、陈到从旁护佑,轻车简从,直奔长江水路。   所料不差。何苗必暗中僦船,顺江而下,或赴鲁国就藩,或舟行海外。只需远避南阳大乱之地。甘夫人『真假苦肉计』,则全无用武之地。   更有甚者。蓟国海兴,南州皆平。顺下海外荒洲者,比比皆是。若何苗当真横下心来,携麟子逃往顿逊,乃至海西大秦。就此渺无音讯。母子连心。甘夫人生不如死,唯有望洋兴叹,日夜以泪洗面。   诚如甘夫人所言。正因笃定,甘夫人必不忍相弃,许攸才行此离间计。   “禀夫人,前方乃宜城。”赵忠自前厢问道:“入城否?”   “绕城南下。”甘夫人答曰。   “喏。”赵忠遂隔前窗,与驾舱内三师交待。余光瞥过,赵云在前,陈到拖后。为避人耳目,鳞甲遮于袍下,马甲下藏车厢暗格。路遇蟊贼,一矛刺死。后有追兵,亦跑不过便车轻骑。   邓城,罾口川外,密林。   周仓、裴继,领数百义贼,已蛰伏多时。   待细作入林,裴继忙问:“如何?”   “甘夫人僦船南下,已渡汉水。”细作答曰。   “不料夫人竟弃城而去。”裴继表情黯然。   周仓却言道:“此中有诈。”   “何以见得。”裴继反问。   “邓城城垣犹在,护城河足阔二十丈。城内更有十万流民,一千精锐。只需固守待援,不出三日,胜负既分。何必轻身涉险,渡水荆南。”   “莫非城中有变?”裴继又看细作。   细作抱拳答曰:“城中如常,并无变故。”   此人裹挟流民之中,随甘夫人南下至此。一路所见,必无差池。心念至此,裴继追问:“今日前后,可有异常。”   “昨日有人单车入城,与甘公子谯楼相见。”细作忽又想起。   “何人入城?”周仓亦问。   “不知也。”细作摇头。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裴继去看周仓。   “渡汉水,抄小路。”周仓已有定计:“切莫令夫人有失。”   比起周仓道义为先。裴继更知,只需护驾有功,从此飞黄腾达,鸡犬升天。二人所虑虽南辕北辙,行事却齐心协力。   所谓“鼠有鼠路”。周仓等人,抄近道,奔赴荆南。   便在此时。夏侯渊、纪灵联军,亦抵达樊城外。   “报,樊城、邓城,各有兵马,僦船南下。二城相聚十里,城中亦皆有守军。”探马来报。   “果不出所料。”纪灵叹道:“何人为陛下设谋。”   夏侯渊笑道:“料事如神,又岂止蓟王六谋主。”   “且取敕令一观。”纪灵亦不多问。   夏侯渊遂取敕令拆封,二人同观:“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若兵马横渡,宜当速进。”   “此令,非出陛下。”纪灵似有所悟:“可是曹轻车,代主设谋。”   “君命不可违。”夏侯渊言道:“又岂能伪造。”   话说。咱家陛下,玉玺确是私刻的啊。   “事不宜迟。速南渡汉水,『成人之美』。”夏侯渊传命。   “喏!”   何苗累日担惊受怕。便入邓城,亦不得心安。不料与许攸同车南下,促膝长谈,竟涣然冰释。怀抱阿斗,昏昏欲睡。   许攸闭目养神,亦未多言。   如前所言。何苗确有异于常人之处。不然单凭许攸一席话,岂肯裹挟阿斗,轻车亡命。此中,除去对许攸信赖有加,亦因其内心,早有预料。   本以为。甘夫人以死明志,只为阿斗登基为帝。然如今看来。蓟王为人究竟如何,甘夫人心中亦是五五之数。若蓟王憾为王莽,隐藏之深,世间罕见,甘夫人自难逃一死。若蓟王幸是光武,表里如一,忠义两全。   又岂能,泯灭人伦。杀其母,立其子。   故甘夫人,亦是以命相试。   且看蓟王真心,究竟如何。   “夫人言南下已足有二十余日……”何苗呓语,渐不可闻。   许攸却徐徐睁眼,精光一闪。 第223章 陌路相逢   一日车行,人困马乏。不敢入亭舍,遂夜宿山野。许攸足智多谋。虽不敢妄言,算无遗策。然考虑甚是周全。车内机关暗格,物什、器具一应俱全。   自蓟国大兴机关之利。大小机关器,风行天下。奇思妙想,巧夺天工。居家出行,两相宜。若非轻车亡命。待清平盛世,与三五好友,游历天下,亦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冬初夜凉。车身支起避风皮帐,燃起一炉篝火。车夫打理好马匹,又为二人燔炙好美味,便在帐下寝囊(睡袋)内安睡。   何苗与许攸,并坐门下踏板,一壶暖酒,手手相传。   何苗有感而发:“喜贺诗就酒,隔壶手自温。”   “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许攸含笑作答。   “子远亦知蓟王之事乎?”何苗将翠玉琼浆递回。   “蓟王无小事。”许攸言道:“上句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大雅。”   “愿闻其详。”何苗忍住酒意翻涌。   “‘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俗人附会风雅,多置美酒佳肴,食前方丈。然真雅士,以诗化酒。诵千古名篇,唇齿流芳。然美酒何来?”许攸反手指心:“乃随身携来,留有余温。手手相传,如你我这般。”   “必是至交好友,路上偶遇。不及置酒菜。遂席地而坐,以诗就酒,直抒相逢之胸臆。”以己度人,何苗深有体会。   “蓟王乃真豪杰。”许攸叹道:“与会嘉宾,皆身临其境。故无人应答。被蔡琰抢先。”   何苗信服:“子远,恨不能与蓟王,异路相逢。故深知其中真意。”   何苗每出惊人之语。许攸已见惯不怪:“叔达所言极是。”   “走时匆忙,未及多问。”何苗言道:“子远欲往何处?”   “夏路直通江岸,明日当可抵达。”许攸似有未尽之言。   何苗也已习惯:“如子远所料,江陵必有接应。”   许攸却摇头:“某实不知也。”   何苗亦有所虑:“夫人旦夕至矣,何不弃夏路,避走小道,当可掩人耳目。”   “不可。”许攸言道:“正如(甘)夫人,循伊水南下。若避走小路,断绝踪迹。所设苦计,不攻自破也。”   “原来如此。”何苗这便醒悟:“夏路,乃为夫人指路也。如此一路追索,远离十万流民,行事无从遮掩,且心牵麟子,必不起轻生之念。”   夏路,时下又称“南道”。言指二京通南方之大道。因终点在荆州,故又俗称“荆州道”。自渡汉水南下,可轻车疾行,畅通无阻。唯至江陵,被大江阻断。需僦船横渡长江,复可通行。   今汉,建初三年,章帝徙其弟钜鹿王(刘)恭为江陵王。元和二年,江陵复为南郡。故城仍沿其名。毕竟王城,规模制度,远非下县可比,又因扼夏路,守长江。水陆要冲,商贾云集。更有蓟国海市,常驻于此。南下荆南,深入蛮区。穿灵渠,绕行大循环水路。多以江陵中转。   换言之,只需抵达江陵,何苗并阿斗,便可避入海市旗船。   何苗既知,甘夫人亦知。身后追兵亦知。然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各方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唯许攸心知肚明。一干人等,必赶在抵达江岸前,截住阿斗。否则前功尽弃。   “夫人快马疾行,恐被追上。”何苗言道:“何不夜行。”   许攸安慰道:“叔达勿慌。某已料定,必无惊无险。”言下之意,二人轻车先行。待众人发觉,已过一日。再加横渡汉水,费时费力。便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已恐难追上。   “如此,便好。”许攸言之凿凿,何苗焉能不信。奈何,总有一丝忧惧,挥之不去。   许攸观其神色,了然于胸:“夜已深,早睡早起。”   闻“早睡早起”,何苗便暂且安心。入车厢安睡。   不等鸡鸣,忽又惊醒。   这便唤醒车夫,草草收拾,早早启程。   倒是许攸,不慌不忙。临窗高卧,迟睡未醒。何苗所见,不由心生慨叹。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谋主风范,莫过如此吧。   须臾,阿斗亦睡醒。   “舅父,阿母何在?”二龄童子,尚未断奶。腹中饥鸣,撇嘴问道。   何苗这才慌了手脚。临行急迫,未能顾及。母乳何来?   “公子,囊中有马奶。权且充饥。”许攸亦醒来。   “子远所虑周全。”何苗这便接过,小心喂食。   阿斗入口即吐出。   不怪阿斗。毕竟初尝。何苗好生宽慰道:“阿斗稍且忍耐。待见阿父,自有食母。”   不料阿斗竟知:“阿母言,阿父在北。舅父却南下,如何相见。”   何苗竟一时语塞。小小年纪,竟知南辕北辙。果然麒麟子也。   许攸代为答曰:“回禀公子。南北既定,然人马可动。”   “先生所言极是。”阿斗点头认可。稍作停顿,又问道:“先生可知,阿父何人也?”   甘夫人竟未告知。   略作思量,许攸也无可奉告:“公子,应运而生。乃天降麟子也。”   “天子乎?”阿斗稚声言道。   “天生子也。”许攸掷地有声。   便在此时,忽听马蹄声急。   便有二骑,风驰而过。又稳稳勒马,横栏路中。   何苗掀帘窥探,又喜又惊:“乃白袍也。”   许攸眼中精光一闪:“可是白袍小将,常山赵云。”   “另外一人,乃汝南陈到。”阿斗识得。   何苗讪讪言道:“半路被截,未尽全功,这可如何是好。”   许攸却面色复杂:“赵、陈二人,皆少年英雄。寸步不离,护驾左右。二人既已至此,夫人亦不远矣。”   何苗仍浑然未觉:“子远所料不差。夫人稍后必至。”   待马车停稳。赵云驱马近前,隔窗俯问:“夫人问许子远,可有追兵。”   许攸仰面笑赞:“夫人果有神智也。”   “何来追兵?”何苗瞠目。话说,许子远所设奇谋,莫非另有玄机。   “多少人马。”赵云又问。   “铁骑五千。”许攸快人快语。   “嘶——”何苗倒吸一口凉气。无怪一路行来。心头总有一丝惊惧,挥之不去。 第224章 碧血丹心   何苗强压心头惊怖,颤声相问:“莫非子远,尚有未尽之言。”   许攸这才如实向告:“实不相瞒。临行前,我已命人传书西凉众将,言及南下之事。料想,必领秦胡铁骑追索。一将千骑计,当不下五千之众。”   “子远何不早说。”何苗追悔莫及。   “若要早知,叔达还肯与我南下否?”许攸反问。   “这……”何苗无语。若知裹挟阿斗南下,非但引甘夫人先追,更诱五千秦胡铁骑尾随于后。何苗如何肯轻身赴险。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何苗忙问。   “叔达勿慌,尽在掌握。”   话说,许攸智者千虑,却马有失蹄。只因以己度人,未曾料想甘夫人驾车骈马,皆为西园神骏。远非一般驽马可比。不到江陵,已被追上。   许攸略作思量,便有定计:“身后五千铁骑紧追,无从折返。且稍安,待夫人车驾抵达,再做计较不迟。”   “也好。”何苗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阿斗亦需喂养。”言罢又冲赵云言道:“劳烦少吏,快马回禀夫人。”   留陈到守候。赵云纵马折返。   不出半个时辰,甘夫人车驾已追至。   遥见轻车停靠道旁。许攸、何苗,下车相迎。   青牛师徐徐勒马。   前座赵忠掀帘视之,这便言道:“禀夫人,人已追到。”   “许攸何在?”   “正立于道旁。”赵忠答曰。   “无需责难,请入车相见。”甘夫人平和依旧。   “喏。”   须臾,许攸除鞋登车,伏地行礼:“臣许攸,叩见夫人。”   “尚书令,设五星连珠奇谋。如今看来,似亦将我母子,算计其中。”甘夫人开门见山。   “夫人恕罪。”许攸亦不辩解:“为大汉江山,社稷存亡计。臣,纵百死不悔。”   “且细说来。”甘夫人言道。   “遵命。”许攸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一切皆不出甘夫人所料。唯一例外,便是最后的神来一笔。   许攸将计就计。知甘夫人轻车南下,遂登鱼梁台,说动董卓。美其名曰,出谋划策。又言,甘夫人母子兹事体大,不容有失。凉州大人皆一介莽夫,麾下秦胡贼兵,更桀骜难驯。若万一贪残放滥,不可收拾。甘夫人母子危矣。董卓虑及先前“社日屠杀”,亦心有余悸。遂纳其言,命许攸星夜南下,节制诸军。   于是许攸轻车简从,诈称回乡收拾祖宅。混入游商车队,乱入南阳。其本就是南阳人氏,又善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故游商不疑有他。待问清朝廷兵马之所在,于是便有,只身入营之事。   又料定,甘夫人欲以死明志,只为扶阿斗登基为帝。然何苗,必心有不甘。于是马不停蹄,只身赴邓城,说何苗裹挟阿斗南下。又暗中告知凉州大人,引兵来追。你追我赶,顺下夏路。遂成今日之势。   此,便是许攸一路行踪轨迹。   “意欲何为?”甘夫人又问。   “夏路止于江陵。夫人只需携子入海市,天下大势定矣。”许攸掷地有声。   “我看未必。”许攸如何能瞒过神智夫人。   见许攸伏地无言,甘夫人点到即止,亦未说破。转而问道:“此计,又是何名。”   “伍员流江,苌弘亡蜀。”许攸一语破天机。   “《庄子》曰:‘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尚书令,一腔碧血,若果为天下先,乃社稷之福。”甘夫人竟已领悟。   “夫人明见。”许攸再拜。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甘夫人顺其意。   “宜当南下,迟恐不及。”许攸答曰。   帘内甘夫人不置可否:“尚书令前车先行。”   “遵命。”许攸暗松一口气。洛阳一别,尚未满月。甘夫人知行倍增。神智之称,实至名归。却不知,五星连珠之奇计,究竟窥得几何?   许攸心事满怀,下车自去。   稍后,何苗并阿斗,登车来见。   “臣,有罪。”事已至此,何苗百口莫辩。   “何罪之有?”阿斗失而复得,甘夫人急忙接过,拥入怀中。   见甘夫人宽衣哺乳,何苗自行伏地:“一时无备,轻信许攸。陷夫人于险地。”   “许子远,五星连珠,乃为藏血化碧也。”甘夫人如实相告:“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非(唯)君择臣,臣亦择君。蓟王究竟是忠是奸,此去当可知也。”   “恕臣愚钝。”闻身后五千铁骑正蜂拥而来。何苗方寸大乱,如何还能明辨是非:“距江陵,尚有一日行程。宜当速行。迟恐为贼兵所害。”   “也好。”甘夫人言尽于此。   不等何苗催促,车驾已上路。又行一段,身后不见追兵。何苗这才稍得心安。   再看帘内,阿斗饱食,已在母亲怀中酣睡。   甘夫人低吟歌谣,正是南阳小曲。   旧时记忆,破闸而出。大兄已亡,小妹远嫁。何家兄妹,聚少离多。皆非旧日模样。“阿父若不送入深宫。想我兄妹四人,又当如何?”何苗有感而发。   何后亦非初闻:“非死于兵乱,必亡于大水。兄妹四人,许皆家破人亡。不在人世。”   何苗遂收拢悲容,拭泪言道:“夫人所言极是。终归,覆水不收,破镜难圆。”   论坚韧不拔,柔中带刚。何苗差甘夫人远矣。“二兄且小憩片刻,日落当见分晓。”   “遵命。”何苗心事重重,日夜难安。遂斜倚坐榻,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车行渐缓。浑浑噩噩中,似闻窗外赵忠问路:“敢问老丈,此地距县城还有几里?”   “尚有百四十里。”便有山中樵夫答曰。   “闻夏路通衢,轻车可日行三百里。为何独此地,崎岖难行。”赵忠又问。   樵夫又答:“年前大水,沮水泛滥。冲垮河堤,毁坏道路。故车马难行。”   “原来如此。”赵忠又多一问:“此地何名?”   “此地名曰‘栎林长坂’。”樵夫随口答曰:“人唤‘长坂坡’。” 第225章 斜趋汉津   “多谢老丈。”赵忠引车驾别过。   何苗言道:“栎林长坂,近‘大泽之池’。即为孙叔敖‘激沮水作云梦大泽之池也’。泽池水丰,必浸栎林。”   “原来如此。”甘夫人若有所思。   行不多久,忽听背后闷声如雷。   似还夹杂呼喝不断。   何苗推窗,侧耳倾听。   “休走了甘夫人——”   不由大惊:“不好,贼骑已至!”   赵忠亦言道:“夫人,追兵将至!”   “速问计,尚书令。”甘夫人当机立断。   “喏。”赵忠催青牛师扬鞭,追上前车。   待并驾齐驱,赵忠自御舱(驾舱)顶部望座(微型望楼),高声问道:“夫人问尚书令,追兵将至,该当如何。”   许攸推窗答曰:“此去江陵路远,恐已不及。唯避走小道。”   何苗隔窗言道:“前路漫漫,后有追兵,西有大泽之池,唯循路东进。”   许攸似早有准备:“速『斜趋汉津』。”   此地,何苗竟也知晓:“又称汉津渡,位于樊城下游,汉水南岸。战国时,楚春申君之家人并门客携‘随侯珠’,由楚都亡走汉津,既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甘夫人言道:“斜趋汉津,避樊城沉船障道。尚书令深谙兵家虚实之诡道也。”   何苗不疑有他:“避夏道,唯此地可逃生。”   甘夫人言听计从:“如此,且斜趋汉津。”   车驾遂弃走通衢大路,斜趋汉津而去。   行不多久。秦胡骑兵,自身后栎林蜂拥而出。   “休走了甘夫人——”   铁骑如风,如雷如鸣。何苗面如土色。惊怖至极。   赵云并陈到,左右奔冲车前:“夫人先行,我等断后。”   “不可。”甘夫人竟不许:“铁骑横冲,散布四野。二骑如何断后。且随行护驾。”   “喏。”赵云取角端弓在手。稍稍纵缰,缀于车后。   望座赵忠,并舱内三师,亦放下钢丝网帘,取机关连弩御敌。   厢内何苗,更早早落下幕帘。蓟王所献帝后座驾,坚木包铁,清钢琉璃。一般箭矢,断难射破。只求马不停蹄,奔至汉津。逃出生天矣。   正胆战心惊间,忽闻劲弦连响。骑士惨叫坠马,骨断筋折,不绝于耳。不及掀帘窥探,又闻乱箭如雨,叮当乱撞。皆被搪瓷装甲挡下。   “休走了甘夫人!”音犹在耳,左右大股骑兵,奔冲而至。   便有骑士,站立马背。牙咬缰绳,作势扑来。   人横半空,寒光一闪。   “受死!”   大好头颅,齐肩而断。无头尸去势未尽,重砸车窗。血肉迸溅,车身板荡。后又卷落车轮,并马蹄碾成肉酱。   左侧危情刚解,右侧人马杀到。抡起战斧,重劈琉璃车窗。千钧一发,矛槊追身。血箭穿喉。骑士翻身落马。赵云并陈到,左右迂回,连毙数骑。   “掷流星!”便有人高叫。   流星锤,本为破板楯,拒马所用。人借马势,大力掷出。其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弓箭无力破搪瓷护甲,短兵相接又必死无疑。便有人急中生智,想起流星锤。   流星锤,乃是将锤头系于长绳一端或两端而成的软兵器。后世归为索系暗器。仅系一锤者,称“单流星”,系两锤者,称“双流星”。由上古时“飞石索”演化。   单流星破板楯,双流星绊人马。   便有骑士,先掷单流星。被赵云、陈到挥舞矛戈击飞。又有人趁机纵马逼近,欲投双流星。   不料被望座赵忠,当胸一弩射翻。   望座,高置于御舱之上,经悬梯上下。除瞭望预警,亦可辨识路径,充作领航之用。形似望楼。与底层御舱,空间相若。足供三人并坐。上置机关连弩,可四面攒射。   得益于搪瓷防腐全钢减震车架,传动轴承并变速齿轮组,让蓟国机关车,大行于世。机关车,亦是机关器。   秦胡兵,箭如飞蝗。虽有射中。不过崩掉一片涂搪。清钢琉璃车窗,竟能挡住刀砍斧劈。令车内何苗,信心倍增。亦令赵云、陈到,敢放手一搏。   蓟王所献,必不惜工本。奈何许攸安车,便无此防御。   车夫挥鞭不止。驽马强奔不息。忽失前蹄,口吐白沫倒地。车驾随即失控,倾覆路旁沟壑。一时碎木迸溅,车夫不及起身,便被乱箭射死。   “速救尚书令。”甘夫人言道。   “喏!”陈到拨马杀到。   刀镰翻飞,斩翻群敌。拉许攸伏于鞍前,又纵马折回,直追甘夫人车驾而去。   见陈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收割人头,如入无人之境。激起秦胡骑兵凶性。便有数十骑,驱马追上。誓欲将陈到,斩于马下。   许攸横伏鞍前,随马背上下颠簸,两眼直冒金星,腹中翻江倒海。虽有苦自知,然却心似明镜,陈到,乃真心搭救。若并骑马背。可怜许攸,乱军之中,充作人肉后盾,必遭万箭穿心。惨死无疑。   陈到驱马突进,秦胡兵弓弩乱发。矢箭如雨,陈到尽全然无视。冲鞍前许攸言道:“十步之内,烦劳告知。”   许攸强忍心悸,睁眼看去。但见数骑疾驰迫近。面部狰狞,可辨发须。不由惊呼:“十步至矣。”   陈到又言:“五步再告。”   许攸畏惧,张口便说:“贼军追身矣!”   但见陈到,双臂舞戈。寒光如银盆罩身。五步之内,群敌授首。无头尸血喷数丈,从众皆惊,一哄而散。   “少帅威武。”许攸高赞。   便是何苗后窗窥见,亦不禁咋舌:“言‘万人敌’者,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甘夫人亦道:“毙一人,惊走三人。毙十人,阻吓百人。毙百人,千万人毋敢往矣。”   周遭狂风大作,车后烟尘渐起。不知不觉,已驶入先前洪泛之地。泥沙淤积,四蹄扬尘。被风一吹,弥漫无际。   “速落遮面。”许攸提醒道:“可无碍呼吸。”   陈到闻言,遂拉下鬼面。不料竟内嵌呼吸面罩。蓟国武备,足见一斑。   沙尘障目。视线可及,不及数丈。   青牛师全神贯注,生怕万一。   奈何事与愿违,忽有青石凸立。   青牛师忙扯缰避让。车马转向不及,钢轮迎面撞上。   一声巨响,车厢高高飞起,又重重落地。   车轴不堪重负,应声崩折。   “夫人!” 第226章 七进七出   轮轴错位,锁死车轮。   幸未倾覆,却也无力行走。   “弃车!”望座赵忠,高声呼喝。御舱三师,拼死护甘夫人母子并何苗上马。更有赵云、陈到,截杀数骑,抢来马匹。   西园神骏,千里挑一。甘夫人怀抱阿斗,只手纵缰。骑术竟不在何苗之下。众皆披软甲,早有准备。千秋三师并赵云、陈到,将甘夫人母子护在阵心。且战且走。   “休要放箭。”便有董旻高声呼喝:“若伤及甘夫人性命,我等俱死矣!”   便有神射,含恨收弓。纵马紧追不提。   不等迫近。赵云、陈到,必有一人,拨马杀回。连毙追兵,透阵再回。如此反复。人马具装,上下血染。   董旻等人,有苦难言。不敢射箭,战力已废一半。再被神勇二将,反复冲杀血洗。士气再损一半。   且为轻装上阵,只负三日口粮。疾驰一日夜,又血战接敌。人马俱疲,唯咬牙死追。   前锋还好。尾随唯有吃灰。   也不知是哪位西凉大人,一声嘶吼:“追敌可为将!”   受此一激。便有秦胡贼兵,割马放血。舍命追击。   扬尘四起,浓烟遮目。   左右蹄声如雷。早已不辨东西。   赵忠刀锯余人,人老体衰。不堪驱策,这便言道:“趁扬尘遮障,何不数路兵分。”   许攸亦言道:“此计或可一试。”   阵中甘夫人遂问:“如何分兵。”   许攸答曰:“夫人携阿斗先行,我等拖后。待贼兵追身,再诱入歧途。如此,可保夫人母子周全。”   何苗亦道:“子远此计,当可‘以假乱真’。”   “二兄与我同行。”甘夫人当机立断。   “夫人恕罪。”何苗竟不愿偷生:“我当与子远同行。”   “叔至随我,子龙且护尚书令周全。”甘夫人退求其次。   “遵命。”甘夫人并陈到,快马加鞭,离队先行。   待追兵抵近,赵云拨马杀回。趁此良机,众人四散而逃。   “分兵、分兵!”董旻看得真切,大声疾呼。   凉州大人,各领麾下铁骑,兵分数路,紧追不舍。   千秋三师,直奔密林而去。只需遁入山林,自有脱身妙计。何苗并许攸,斜趋汉津。待回头,见赵云已单枪匹马,身陷重围。   何苗咬牙别过,不忍再看。   自重围旁,奔逐而过。董旻本欲高声通名,忽又闭口不言。此人必死无疑,何必多此一问。   心念至此,这便扬鞭急追。   被百人团团困于阵心。赵云左冲右突,矛槊上下刺疾。长矛如银蛇狂舞,加身刀剑,悉数崩回。虎口崩裂,弯刀弯折者,比比皆是。   胯下白马,闪转腾挪,如龙神骏。人借马力,马壮声威。一杆烂银钢矛,绕身盘旋。走马灯般,横血迸溅。   秦胡骑兵,如山崩雨落,纷纷坠马。   待余贼惊觉。左右人马稀疏,只剩寥寥数骑。残兵余勇,无不大骇。肝胆俱裂,拍马便走。如何还敢言一战。   赵云透阵而出,放走余骑,紧追甘夫人而去。   循一路残血遗尸,赵云竟已抵达无名水岸。   举目四望,并无甘夫人踪迹。   “不好,夫人必陷重围。”不及多想,赵云又拨马杀回。   行不多久,忽见百骑绕阵。阵心披头散发,挥剑叫嚣者,正是何苗其人。   “公子勿慌,云来也。”言犹在耳,寒光溯逆。   身前骑兵,左右崩落。被赵云撞入阵心。   “夫人何在?”   “未知也。”何苗死里逃生,尚未及后怕。   “且随我来。”赵云只手架矛,只手握缰。胯下神驹,高扬前蹄,电射而去。   矛槊穿胸洞背,连毙数人。人马交错,抬脚离镫,正中尾鐏。   但见一道血光,如长虹贯日。又似蛟龙出海,破体飞出,远射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龙骤然起速。恰如白驹过隙。人马闪现。赵云握矛在手,振臂抖腕。钢矛吞吐寒芒,寒星乍现。   面前人马,迸射血光。如麦浪倒伏。   一合毙命,交错落马。   身后何苗血溅身染,呆若木鸡。直至水岸,犹未回魂。   赵云矛指长坂木桥言道:“公子且渡水入林,我再去寻夫人。”   “也好。”闻此言,何苗幡然醒悟。不愿拖累赵云,遂打马过河。避入密林。   赵云复返,寻甘夫人母子。   数路兵分,分头逃窜,却有奇效。再加铁蹄扬尘,经久不散。追兵阵型早已散乱。赵云单骑匹马,往来如风。且浑身血染,面貌难辨。便是从骑阵旁穿过,亦无人阻拦。   又行一段,忽见一人浑身披甲,僵坐马背。又见前骑牵引,左右伴驾。这便生疑。逼近细观。正是尚书令许攸。为避人耳目,亦或是恐为乱军所害。贼将先将其五花大绑,再外裹甲胄俘回。   不料半路撞见赵云。   寒光点过,悉数毙命。卸甲松绑。赵云忙问:“令君可知夫人下落。”   许攸如遭大赦,急忙答曰:“自与叔达走散,便被贼兵所俘。言语试探,知贼骑皆奔沮水而去。子龙循水逆进,必有所获。”   “多谢告知。”赵云遂遥指长坂桥:“令君自往。”   “不必。”许攸言道:“我与你同去寻夫人并禅公子。”   “刀剑无眼,令君无需涉险。”赵云劝道。   “如子龙所言。若非兹事体大,某岂能自投死地。”许攸答曰。   “如此,且披甲胄,与我同行。”赵云又取秦胡兵甲,为其披装。二人一前一后,逆上沮水。行不多久,见岸旁枯树,上吊一人。浑身披创,正被秦胡贼兵,鞭笞取乐。   看装束,乃是赵忠。   不由分说。赵云张弓搭箭,连毙数人。余众皆逃。放下赵忠,见其气若游丝,却仍有命在。赵云遂寻来散落军马,扶其上马。   赵忠喘息言道:“速救夫人。”   “夫人何在。”赵云忙问。   “此去不远,有一断桥。夫人母子,避在桥下。”赵忠言罢便昏死马背。   交由许攸照料。赵云飞奔而去。   待抵断桥,只见四面伏尸,独不见夫人踪迹。   赵云稳住心神。细观尸创。这便安心。   乱军乃被斩于刀镰。 第227章 单骑救主   换言之,必是陈到出手。   陈到与赵云,年岁相若。因据小长安聚,号小长安帅。赵忠等人,皆唤其少帅。时甘夫人单车投奔。陈到开砦门相迎。只因敬夫人送葬之义。后知夫人身份,一路守护至今。甘夫人赞其“忠克”,可谓实至名归。   与赵云并驾齐驱,唯一不足,便是华雄所赠西极良马,差白龙远矣。果不其然。一路行来,陈尸渐多。足见战况惨烈。   此亦说明,战马疲惫,后劲不足,被敌近身。   转过一片杏林,入目乃一处废弃坞堡。   坍塌垣墙处,积尸成丘,血流成河。   周遭散落无主战马。只因尸丘障道,骑士弃马强攻,战死当场。   忽听尸丘之上,垣墙之后,惨叫戛然而止。另有数人,滚落尸丘。翻身上马,仓皇逃窜。赵云弓开满月,连毙数骑。可惜未尽全功。一人趴伏马背,带箭而走,赶去报信。   事不宜迟,赵云纵马上前。提缰引路,白龙马抖擞步点,踏尸而上。   “叔至何在。”唯恐误伤,赵云只手架矛,高声喝问。   “阙(缺)外可是子龙。”上有人言。   “正是。可是叔至。”赵云仰问。   “是我。”陈到似稍稍松气。   赵云不疑有他,纵马攀上障墙。   只见一人背倚女墙,跪坐阙中。刀镰豁口如锯,斜靠肩上。浑身披血,结成凝痂。斑驳血痕,正是陈到无疑。   “无力起身,子龙自去堡中寻夫人。”言罢,竟悄无声息。   赵云急忙下探鼻息。乃力竭昏睡,不敢妄动。遂纵马下墙,去寻甘夫人。   “夫人。”甘夫人怀抱阿斗,正坐于院中井栏旁。   谓“东井戒火”。时下井栏,多为长方形立框,犹如“井”字状。上下相通,如同水井。栏口外有兽眼,栏上建井亭遮蔽,另设辘轳井架,用于汲水。四沿边饰网纹。其主纹分别为:饲牛图,圈点纹,肩扛“戒火”旗幡者,后随一雄鸡,拴系牛图。周遭以云气纹、鱼纹、几何纹为饰。   此处井栏,井亭已坍,井架尚在。甘夫人已打上一桶清水,正为怀中阿斗擦拭。   “赵云见过夫人。”赵云翻身下马,赶来相见。   “二兄何在?”甘夫人轻声问道。   “已送过坂桥,伏于密林中。”赵云答曰。   “谢子龙,救命之恩。”甘夫人言道。   “不敢。”赵云言道:“夫人速上马。”   甘夫人正欲起身,忽听人马嘶鸣:“夫人何在?”   正是尚书令许攸、赵忠。   “尚书令稍安,夫人在此。”赵云朗声答曰。   少顷,二人相互搀扶,入院来见。   “累老大人受苦,我之罪也。”见赵忠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甘夫人叹道。   “能侍奉夫人,老奴之幸也。”见甘夫人母子无恙,赵忠忙取药瓶,递给许攸:“此药乃华大夫所赐,速喂服少帅。”   “好。”许攸急忙接过,返回阙上。   “此去不远,有枝津断道。唯坂桥可供通行。只需纵火毁桥,可阻追兵。”赵云言道。   “如此,甚好。”甘夫人轻轻颔首:“事不宜迟,且去收拢战马。”   赵云正欲上马,忽闻四面八方,蹄声如雷。   “不好!”   得游骑拼死来报。众西凉大人,遂收拢兵士,四面杀奔至此。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许攸惊慌入院:“数千秦胡铁骑,已将此坞团团围住。”   甘夫人冲许攸言道:“尚书令且自去。料想贼将必不会为难。”   “事已至此,如何自辩。”许攸苦笑。   赵忠早有决断:“夫人先行,我等死不足惜。”   赵云再请:“夫人速上马。”   甘夫人却看赵云跛足:“不可,『飞将岂无马』?”   “云自步行死战,保夫人杀出重围。”赵云答曰。   “此子全赖子龙保护,我虽死无憾。宜速去。”甘夫人心意已决。   赵忠、许攸闻言,无不洒泪。   “事不宜迟。”许攸拭泪劝道:“存续麟子,以承大汉社稷。国事为重。”   “云,敢不从命。”赵云再拜起身。小心接过阿斗,翻身上马,提枪自去。   跃马阙口时,见陈到竟已起身。   冲赵云咧嘴一笑:“后会无期。”英雄少年,肝胆相照,惺惺相惜。   赵云牙关紧锁,奔冲而下。   见一骑奔出。董旻顾不得汗流浃背,人马俱疲。挥鞭一指:“追!”   便有大队人马,围追堵截,奔冲而去。   另有过半贼兵,下马捉刀,冲向阙口。   脚下积尸,不敢多看。秦胡贼兵,弯刀并举,一拥而上。   手中刀镰长戈,已不堪用。被陈到裹缠战袍一角,立于身后。   猛士犹在,战旗不倒。   沉肩跨步,闭目垂首。猿臂交错,反握双刀。不等利刃加身,一声怒吼。   刀光如练,血气冲天。   丛丛贼兵,一刀两断。   左手中兴,右手七星。陈到势如疯虎,斩杀群贼。   遥看阙口血流如瀑,顺下甲背。更有断首如雨,一路蹦跳落地。   董旻龇牙言道:“破门。”   “将,将军?”身旁亲卫,不知所以。   董旻挥鞭喝骂:“堡门腐朽,不攻自破。何必以命填阙。”   “得令!”亲骑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便有阙下贼兵,相互呼喝,绕奔堡门而去。   又看阙上,断臂残肢,血肉横飞。一人双刃,万夫莫敌。   再观阙外,一骑破阵,奔冲自去。西凉大人,领兵狂追。   董旻顿生无力:“天下豪杰,何其多也。”   便在此时,忽听前方欢呼雷动:“堡门已破!”   “速取甘夫人!”董旻喜极恨急。   闻杀声震天,由远及近。院中甘夫人,遂言道:“尚书令以为如何?”   许攸仰天悲叹:“事不可为,时运不济矣!”   却说赵云怀抱阿斗,往来冲突,破围而出。   西凉四大人,各引本部人马,围追堵截,咬死不放。忽觉单骑远遁,马速骤减。定睛一看,那无名小将,竟逆奔高坂而去。   逆冲高坡,焉能不减。   只需翻过长坂,一路顺下,逃出生天矣。   眼看追之不及,不料小将竟坡顶勒马。   插矛身侧,翻起甲裙。将阿斗裹护怀中。   俯瞰秦胡千骑,匹马单枪,奔雷而下。   西风烈,残阳如血。 第228章 义贯金石   无人料定,赵云破围而出,又拨马杀回。   勇烈如斯,闻所未闻。   长坂坡长,白龙神速。   赵云奔上坡顶,追兵前锋尚不过半腰。如今折返,居高临下,势如山崩。一众追兵,皆逆势仰攻。马匹降速,声势渐衰。更何况奔逐一日夜,后继乏力凸显。犹如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如何能挡神将雷霆怒击。先前,西凉大人言,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足见末路之难。音犹在耳,形势陡转。竟被一人,匹马单枪,逼上末路穷途。   照面即血崩。   矛槊过处,落叶疾风。飞血溅处,无一合之敌。西凉大人,四面大旗,拥挤阵心,煞是醒目。见赵云纵马杀奔而来,四人无不变色。   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不过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不足为信!   “将军小心!”心念刚起,便听左右呼号。   抬眼间。但见一人一马,直撞眼帘。   全然不及挥刀。浑身骤紧,喉结刺痛。热血喷射,浇红马鬃。   某死矣。凉州大人王方,两眼一黑,撞落马背。   “将军!”左右亲卫,目眦尽裂。打马上前,齐来救驾。不料胯下战马,却与白龙相撞前,纷纷却步。千钧一发,被赵云冲阵而出。   手中烂银点钢矛,如走龙蛇。横血喷溅,所过人马,丛丛倒伏,惨叫毙命。   再看王方。手捂脖颈,已死不瞑目。   四人齐名,私交甚笃。余下胡轸、杨定、李蒙,各个切齿生恨。不及放狠话。忽见那血染小将,又纵马杀回。直取中军大旗。   杨定肝胆俱裂。情急之下,佯怒喝问:“来将通名。”   “常山赵云。”音犹在耳,又折一旗。   正是凉州大人李蒙,被刺落马。穿胸洞背,身长气短。血流而亡。   “速截住此人!”胡轸、杨定,已全然不顾,将军体面。催促兵士,以命相填。人马血崩,前仆后继。不知填进去多少条人命,战圈终是合围。   遥见赵云被困死阵中。胡轸、杨定,四目相对,皆存心悸。   暗道一声,好险。   不及侥幸。血光四起,人仰马翻。   便有骑士破胆奔逃,如厉鬼哭号。不急远奔,便吐血坠马,惊怖而亡。乃至人马散乱,战圈瞬间崩盘。   赵云杀出一条血路。直取胡轸、杨定二人。   胡轸自恃勇武,大吼一声,举刀冲上。刃刃相击,迸射火线。寸寸寒芒,逆刺周身。堆光刺目,亮极爆闪。   人马交错,头晕目眩。   疾痛钻心。胡轸低头一看。只见胸前要害,皆被洞穿。肚肠齐出,血流如注。惨叫一声,气绝毙命。何时中枪,竟全然不知。   西凉大人,接二连三,被刺马下。挫动士气,可想而知。神勇如斯,不可力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杨定偃旗息鼓,亡命奔逃不提。   战旗一动,士气全崩。   不等赵云人马追身。秦胡骑士,一哄而散。各自亡命。   凉州大人,四折其三。树倒猢狲散。杨定身前,只剩百余亲卫,拼死护驾。却又不敢接战。得喘息之机,赵云偷看怀中阿斗,不料竟早已睡熟。   人马奔腾,晃如摇篮。   禅公子,果然心宽。   此时此刻。   坞堡院中井栏处。   眼看贼兵蜂拥而入,不可阻挡。情急之下,甘夫人欲投井全节。   许攸叩头流血,衔住甘夫人衣袍死谏。   甘夫人挣扎未果,遂言道:“事已至此,尚书令又何必强求。”   许攸口衔衣袍,不敢多言。唯泪流不止。   甘夫人心意已决:“自出西园,轻车南下,足有二十余日。纵万里之遥,白波大舡日行千里,亦可至也。蓟王不来,命已注定。”   许攸心中悲怆,竟不在甘夫人之下。先前与何苗同车南下。闻何苗梦中呓语,许攸便知晓甘夫人心意。诚如甘夫人所言。路见不平,尚拔刀相助。见死不救,必心意已决。   之所以裹挟阿斗,引甘夫人南下。便是行金蝉脱壳,假死脱身之苦肉计也。许攸多智。忠心俸主,知明哲保身,更谙投其所好。然,终归意气风发,满腔热血。前后二汉四百年,痞(否)极泰来,侠义两肩。高祖斩白蛇诛暴秦争楚汉。光武继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绝业,社稷复存,再继宗庙二百年。前后二帝,皆兴于匹庶,荡涤天下,诛锄暴乱,布衣为王。   相照肝胆,快意恩仇。一气盘旋,便是我汉风雄烈使然。   若蓟王果如光武,三兴汉室。何其大幸也。   只恨,天不遂人愿。杀其母,立其子。群臣劝进,受禅为帝。蓟王,蓟王……   一旁赵忠,亦如死灰。   半条性命已去。   服下一丸良药,陈到奋起余勇。障墙守阙,毙敌如麻。此时此刻,亦穷尽所能。   双膀垂落,无力并举。   目视残敌,宁死不屈。   “杀!”同伴惨死刀下,如屠猪狗。残敌亦杀红眼。见陈到脱力,一拥而上。便要乱刀剁成肉泥。   “受死!”危急关头,晴天霹雳。   跃马障墙,寒光扫荡。   身首不及异处,又受神驹冲撞。顿时七零八落,四分五裂。碎成一地。   白龙血驹,朦胧双目,止步身前。   陈到仰面朝天,笑言:“何故复返。”   赵云答曰:“恐无颜见叔至老母,并主公当面。”   “休走了甘夫人——”群贼捉刀,无头乱撞。坞堡上下,搜寻无果,齐奔东院而来。   “夫人。”陈到猛醒悟:“速去。”   赵云纵马下墙,赶去驰援。   奈何群贼压境,充塞庭院。   虽被许攸衔住衣袍,甘夫人亦纵身投入井中。   “夫人——”许攸肝胆俱裂,满口血喷。   辘轳急转,井绳绕缠。   混迹乱军之中,董旻恰好目睹一切。不知西凉大人,已亡其三。更不知如何只身复命鱼梁台。   便在这千钧一发间。   忽见利刃破空。   神光如电。   陨星重剑,并火入石。抵住轳柄,绞死井绳。甘夫人青丝散落,闭目等死。却迟迟不及入水,唯发梢浸湿少许。   重剑无锋,古意斑斓。   剑身铭文,『华楼』、『夏桑』。 第229章 铁骨石心   话说,熹平六年。蓟王十六岁。   家令夏馥,以薪炭、煤粉,加鱼油并水肥,水排日夜鼓风,高炉终将『石心铁骨』陨铁炼化。数十位墨门良匠接力锻打,百炼精钢。历时一月,锻造出雌雄双剑及无锋剑鞘。   雄剑刚直厚重。雌剑坚韧锋薄。雄剑猛斩,雌剑刺疾。   剑上铭文:“华楼,夏桑”。双剑合并,便是“华夏”,“楼桑”。   楼高成夏,桑麻为裳。乃是蓟王心目中的楼桑。   为与无锋剑鞘相配,剑柄亦有加长。雌雄双剑连剑鞘,重六十斤。   无锋剑鞘,又称鞘剑。乃马上钝器。   便是眼前之物。   院中一干人等,尚未回神。忽闻背后惨叫不断,又见血雨腥风。   寒光四作,群贼毙命。   更有机关连弩,穿胸洞背,透甲而出。   赵忠猛打激灵:“追魂弩!”必是蓟王麾下绣衣吏。   少顷,更有犀甲夷士并倭岛蛇兵,追砍群贼,四面杀到。知蓟王亲临,董旻肝胆俱裂,跪地悲呼:“我等愿降!”   “我等愿降!”余贼纷纷弃刀伏地。   便有具装御姬,护蓟王刘备步入东院。   即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饶是“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流于表”。   此时此刻。蓟王亦不禁暗道一声,好险。   自得王太后轻舟快报。蓟王当机立断。乘三足踆乌号船宫北上。沿途命岭南都护府,犀甲夷士并倭岛蛇兵各五千,随船并发。又在夏口与水衡都尉舰队汇合。   再知甘夫人弃邓城流民,轻车南下。更有五千秦胡铁骑急追。遂斜渡汉水,泊于汉津渡。人马登岸,直扑当阳长坂。   斥候于密林中,搜得何苗。这才知晓详情。   于是蓟王领人马渡坂桥。沿沮水搜寻甘夫人母子。又千钧一发,将投井殉节的甘夫人,救下。   然蓟王不知井下详情。更不敢大意。遂亲往井栏,探身查看。这才长出一口气。遂亲手将甘夫人救回。   甘夫人生死一线,悲喜两重天。得见蓟王当面。爱恨情仇,终得舒缓。   蓟王解大氅蔽体,好生宽慰不提。   少顷,史涣领赵云、陈到,入院复命。   “禀主公,禅公子无恙。”赵云将怀中麟子,双手递出。蓟王接过,高举过顶:“为这孺子,几损我二员大将。”   见蓟王作势欲摔。赵忠、许攸等人,急忙伏地去接。   不料蓟王轻轻拥入怀中,端详之后,又递给甘夫人。母子团聚。   众人这才压住心惊。   “一别十载,子龙无恙乎?”蓟王含笑发问。   “云学艺初成,不敢相见。主公见谅。”赵云坦诚答曰。   先前与蓟王路上偶遇。闻天下皆为楼桑乐土。便下车相见。口出豪言,尽其所能,相助蓟王。不料学成出山,昔日初出茅庐少君侯,已成如日中天蓟王。楼桑老宅,也人去楼空。问过守卫方知,蓟王阖家老小,已迁往临乡王都。   遂滞留楼桑。又在茶馆闻得家喻户晓,百听不厌,《少君侯二三事》评书。知晓白龙之事。于是应募入蓟王家马寺。才引出这段荡气回肠,长坂坡事。   先前,见甘宁百骑踏营。蓟王便知,英雄必有出处。   于是当机立断。斜趋汉津,直奔长坂坡来。   果不其然。   不仅救回甘夫人母子,还将赵云、陈到,一并收入麾下。   少年英雄,一战成名。   蓟王心念至此,又看陈到:“叔至可愿随孤,重整河山。”   “卑下肝脑涂地,为主公前驱。(纵)斧钺汤镬,百死不悔。”陈到拜服。   “得子龙、叔至。何愁天下不为楼桑。”蓟王大喜。令二人先行退下,由船宫御医悉心疗伤。   期间,斥候四出,战况不断传回。   赵云怀抱阿斗,与乱军丛中,七进七出。砍倒大旗三面,毙西凉大将三员。槊下亡魂三百有余。其中队率、曲候,军司马等营将,五十余人。   后人有诗赞曰:“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扶危主,唯有常山赵子龙。”   胡轸等人首级,依次陈列井栏阶下。   又有义贼周仓、裴继,杀散败军。   将杨定五花大绑,押入院中,与董旻并跪。   何苗亦赶到,与甘夫人相见。兄妹之情,发自肺腑。果然,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情。   与蓟王并坐亭下。甘夫人恍惚又回到,濯龙夜宴,并坐舟头。蓟王言,总有真心,不可交换。时至今日,甘夫人终深信不疑。   甘夫人,乃奇女子。自与一般女子不同。正如家中公孙长姐、甯姐姐、七位小姐姐,皆有过人之处。刘备亦非寻常庸主。自当另眼相待。   『金水质玉』,『霞楼撤梯』,『濯龙同舟』,『千里投怀』。皆是手(片)段。   身逢危难,投死全节。   『当阳托孤』,终得圆满。   由“何后”洗尽铅华。得『甘夫人』之真名。   大浪淘沙,百炼成真。后人诚不欺孤。   一时慨叹。蓟王恍然发觉。家中似只剩安素,未得其名。   赵忠、许攸,二人亦不可不赏。   尤其许攸。其人其事,蓟王深有体会。当妥善对待。   “禀王上。尚有琐事,未及收拾。”不等蓟王来看,许攸已伏地先言。言下之意,大局已定,当妥善收尾。   蓟王心领神会:“子远且代为行事。”   闻蓟王唤表字以示亲切。许攸心神大定。   “求(甘)夫人,赐一随身之物。”   “也好。”甘夫人亦醒悟。遂取“灵思皇后”印绶相赠。   许攸双手接过,捧至董旻当面。   见许攸似笑非笑,董旻如芒在背:“尚书令,意欲何为?”   许攸笑问:“将军求死,求生乎?”   “求生。”身旁杨定,脱口而出。   董旻亦醒悟:“我等乞活。”   许攸遂将收尾之计,娓娓道来:“既如此。唯携此物回京,二位方有一线生机。”   “愿闻其详。”闻“一线生机”,董旻喜从天降。   “待面见董卓,二位只需一口咬定,甘夫人投井而亡……”许攸面授机宜。 第230章 列宿归位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又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字的重要性,多言何必?   奈何总有怂货,不解其意:“敢问尚书令,甘夫人幸未殒命。我等若诈言回报,必死矣。”董旻疑道。   许攸不以为意,细心作答:“甘夫人若不假死脱身,如何能与蓟王相伴终老?”   “这……”董旻、杨定四目相对。这便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甘夫人之生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许攸言道:“自二位离去,世间再无何后。只有甘夫人。后世史家记曰:神智夫人甘氏,乃方士甘始之女也。与何后何干?”许攸门牙皆断,却气定神闲。果然名士风范。   “何后已死于西园大火矣。”董旻心领神会。   “然也。”许攸抚掌而笑:“如若不然,二位损兵折将,只身幸免。鱼梁台上,董卓焉能轻饶。”   闻此言,杨定眼中厉色,一闪而逝。董旻乃董卓弟也。所谓虎毒不食子。若他日董旻口风不严,乃至外泄。又当如何?   杨定心思,许攸只眼可辨。却视而不见:“二位意下如何?”   “便如尚书令所言。”董旻亦有盘算。为阶下死囚,需先逃得一死。至于家兄当面,如何回复。再做计较不迟。   许攸这便起身回报。   蓟王从谏如流。遂命人松绑,又赠马匹,放二人归去。   “报!”便有斥候来报:“兖州牧曹操麾下人马,已断败军归路。正赶来相见。”   许攸笑道:“孟德欲‘成人之美’也。”   蓟王亦知:“孟德恐败军逃回报信。故令麾下尾随,伏于身后。如此,只放走董旻、杨定二人,计得圆满。果然成人之美。”   许攸赔笑不提。   至此,王莽、光武,重现人间。列宿归位。   三兴汉室,指日可待。   打扫战场,缄灭其口。蓟王领大军,重返汉津渡。乘三足踆乌。与破障上溯,接回十万邓城流民的水衡都尉舰队汇合,顺流出海。沿近海航线,北上渤海。逆入巨马水路,泊于南港。   甘夫人怀抱阿斗,入增城殿,与王太后相见。   稍后,南阳大地,『神智夫人』事迹,广为流传。与父甘始,单车南下。送葬新野,收纳流民。得蓟王亲临拯救,携十万之众,逃出生天。   一时,神乎其神。   竟与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太平圣女,并闻名于世。   因其出身方士之家,化外之人。故不在蓟王妃嫔之列。而位列天光三殿。传闻,蓟王准备于国中温泉处,另造甘泉宫安置。   甘泉,本秦宫。武帝增筑扩建,在此朝诸侯王,飨外国客;夏日亦作避暑之处。“始皇二十七年作甘泉宫及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汉武帝建元中增广之。周回一十九里,中有牛首山”。既此宫。   蓟王宫殿,多用前汉旧名。几成惯例。将仅次于未央宫的前汉甘泉宫,安置神智夫人甘氏。足见持重。   传乃因救十万流民之功。   许另有情由,亦未可知。   蓟王舟船北上。董旻、杨定亦渡汉水,单骑入樊城。得五千骑兵护佑,这才稳住心神。闭门思量,务求鱼梁台上,百密无疏。   数日后,引兵返回洛阳。   入营交兵。又齐登鱼梁台。将灵思皇后玉玺,暗呈董卓当面。   见此玺印,董卓损兵折将之怒气,便消减一半。   这便问道:“彼时情形,究竟如何。”   由董旻答曰:“尚书令说动何苗,携麟子南渡汉水。又暗中遣人告知我等,引兵追击于当阳长坂坡上。时太后轻车亡命,撞青石折轴,避入杏林一废弃坞堡。知断难脱逃,遂将麟子托付白袍小将,投井而亡。我等打捞出尸身,取得此物。”   “麟子何在?”   “已被蓟王所得。”董旻又将蓟王之事,添油加醋,说于董卓当面。   见董卓不置可否。二人心中惊惧,却又佯装镇定。   “此去,无功无过。你二人可心服?”董卓终于开口。   “我等皆心服。”二人大喜下拜。   目送二人出殿。便有党魁张俭,自出屏后。   “少府以为,可信否?”董卓果然存疑。   “既有尚书令手书,当可信之。”张俭言道:“老朽窃以为,尚书令见军情急迫,遂只身涉险。说动何苗,裹挟麟子南下。明阻太后以死明志,暗中却将何后引出邓城,这才令董将军(董旻),有可乘之机。且太后已崩于西园大火。神智夫人,乃化外方士之女。两不相干。”   董卓心领神会:“如此,可避以下犯上,弑主之罪也。”   “丞相明见。”张俭再拜。   董卓这才想起:“尚书令,今何在?”   “恐已被蓟王所获。”张俭答曰。   “若酷刑之下,和盘托出。该当如何?”董卓忙问。乃恐许攸,刑讯泄密。   “丞相且安心。”张俭宽慰道:“蓟王礼贤下士,许子远,足智多谋,必可保全。”   “可惜再不能为我所用。”董卓嗟叹。从始至终,皆言一己私利。绝口不提,许攸安危如何。   张俭心中冷笑,面上越发谦卑。   南港,云台观邸。   千秋三师,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三人死里逃生。辗转抵达蓟国,与何苗、赵忠相见。众目相对,恍如隔世。   赵忠受封甘泉太仆,总领择址督造甘泉宫事宜。何苗亦位居甘泉卫尉。三卿之一。   三师得入四海馆,亦功成名就。且因甘夫人,甘始为首,三人坐享民爵,衣食无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青牛师封君达忽问:“尚书令何在?”   何苗娇笑:“尚书令,因救主断齿,有损颜面。自入蓟国,便闭门谢客。日前闻旧友陈琳来投,这才出室相见。”   青牛师笑道:“何不以昆冈美玉,拾遗补阙。”   “上师竟有此术?”何苗一惊。   青牛师答非所问:“便是雌鸡化雄,亦非难事。卫尉有何疑哉?” 第231章 潜龙勿用   “雌鸡化雄,确有其事。然雄鸡化雌可乎?”何苗笑问。   “未可知也。”青牛师一笑而过。   席间其乐融融,与先前亡命南阳,不可同日而语。十月初冬,高台露寒。然馆中春风洋溢,满座高朋,皆穿薄衫。冬衣不过出馆登车时,短暂披身,以避风寒。车内亦有炭火暖炉。北国宜居,非亲历不可尽知也。   尤其廊下皆置内外双层水绿琉璃落地檐窗。既绝风霜,又可饱览南港冬景。一壁之间,如隔春秋。   俯瞰万家灯火,远眺碧水流光。巨马水路,终年不冻。蓟国黄金水道,帆樯如林,乘风万里。日夜穿梭,四时不歇。繁华鼎盛,天下奇观。   南港与临乡城,早连成一体。名为五九城,实则五十之城也。故临乡又号『大衍之都』。人唤北都。   眺望南港,渔火相接。北都八景之南港流光。赵忠笑问三师:“辞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却不知何故?”   甘始答曰:“《易经》共八卦,每卦六爻,加乾坤各一用爻,总计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因乾卦初九明言:潜龙勿用。故弃其一。”   青牛师又道:“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五行通气,五行减五,剩下五十。潜龙勿用,再去其一。”   “潜龙因何勿用?”何苗醉眼蒙眬。   东郭延年笑答:“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何苗又问:“龙潜何处?”   赵忠并三师,众目睽睽,皆心有戚戚。   门下署,鸾栖馆。   酒过三巡。陈琳放浪形骸,名士自风流。   难得逃出帝都虎口。再无性命之忧。尤其无需人前人后,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焉能不浮一大白。   尤其门下署,鸾栖馆,距蓟王宫一墙之隔。馆中精舍,非王家亲眷,蓟王近臣不可居也。许攸得居此地,足见礼遇有加。窃以为。论功行赏,当居首功。   陈琳与许攸,本就是同谋。休戚与共,福祸同当。如今许攸功成名就,出仕蓟国,得享高俸,指日可待。谓“王阳在位,贡公弹冠”。陈琳文采斐然,学富五车。蓟国怏怏上邦,如日之升。四海承平,岂无人歌功颂德,流传后世。   “子远可曾代为举荐。”陈琳酒醉,口无遮拦。足见急不可待。   “我已向司马祭酒,举荐孔璋。”无外人在场,许攸亦饮至微醺:“长安门学,博士祭酒,千石高俸如何?”   “闻门下报馆尚缺一丞。”陈琳索性直言道:“劳烦子远,代为举荐。”   “哦?”许攸一愣:“门下馆丞,不过六百石俸。博士祭酒,乃千石高官。孔璋因何屈居卑官。”   “此一时,彼一时也。”陈琳言道:“门学祭酒,不过授一门之众。然为馆丞,却可将一家之言,放之四海。论扬名天下,胜祭酒多矣。”   “原来如此。”名士重名。许攸心领神会:“如此,自当令孔璋如愿。”   “多谢子远,成人之美。”陈琳喜拜。   “你我之间,何必拘礼。”许攸坦然受之。   陈琳心满意足,又问道:“不知子远,谋何高位?”   许攸闪烁其词:“尚未知也。”   平心而论。甘夫人之事,唯蓟王等,极少数人,心知肚明。且五星连珠之奇计,亦不可张扬。故名声不显。许攸之功,如何计数。见仁见智,亦因人而异。   私问门下祭酒司马徽。答曰,可为二千石官。   蓟国二千石,皆为国之宿吏,门下近臣。甚至二千及冠,几成芊芊学子之夙愿。何况三食俸。官俸、宫俸、岁俸,三项相加,便是比六百石,亦足有千万之巨。更何况,蓟国又兴海外寄田。一年三熟,远非中夏可比。蓟国《圩田制》,分户不析产,足可耕一余三。若再加海外三熟寄田,便是天灾人祸,大汉十三州十年颗粒无收。蓟国百姓,亦可丰衣足食。   或有人言,魏晋之交,气候趋寒。所谓小冰河期,颗粒无收,当作何解。   海外寄田,便是答案。   年年得此巨财。子子孙孙无忧矣。   终归『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正因利大。好事将近,然许攸却越发患得患失。生怕变生肘腋。   蓟国六谋主,声名远扬。更有东孝西直,后起之秀,不遑多让。许攸半路来投,后来居上,恐惹非议。然若满腹经纶,屈居人下,许攸亦心有不甘。顾后瞻前,左顾右盼。便是许子远,此时复杂心意难言。   蓟王知人善用。许攸当位居何职,自二位国相以降,皆三缄其口。我大汉有功必赏,非功不侯。既有大功,自当重赏。又岂独许攸例外。   紫渊王子馆会。   便有大儒,就此事,问计儒宗郑玄。   郑玄答曰:“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正奇相辅,守正出奇是也。许攸足智多谋,不在六谋主之下。老夫窃以为,我主必重用之。”   “选贤用能,德才并举。乃我不变之国策。许攸其谋,确有过人之处。然其人如何,见仁见智。有德无才,碌碌无为耳。有才无德,遗祸四方矣。”便有大儒口出警言。   见与会众人,纷纷附和。   儒宗笑道:“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又邹君好服长缨,左右皆服长缨,缨甚贵。先帝好驴,洛阳权贵,争相效仿,乃至驴同马价。何也,上行而下效也。我主明以照奸,光融天下。物尽其用,人尽其责。一言蔽之,趋利避害耳。”   “敢问先生,如何趋利避害。”另有大儒长揖相问。   “虽白璧微瑕,然瑕不掩瑜。”儒宗答曰:“诸君,何不拭目以待。”   待稻作毕,颗粒归仓。   会月初大朝。蓟王冠冕上殿。   封赏有功之臣。   诸如周仓、裴继,皆入大营,或为军司马,或为军曲候。陈到、赵云,为中垒左右校尉,统领白毦精卒。   待众人各就各位。   中书令赵娥,又取蓟王诏命,徐徐展开。   “许攸。” 第232章 南閤祭酒   “卑下在。”许攸肃容入殿。   “封许攸,为辅汉大将军幕府‘南閤祭酒’,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左庶子。另赐黄金千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四季朝服及驷马安车一驾。”   果不其然。   明知当举重若轻,从容不迫。然事到临头。足智多谋,眼高于顶许子远,亦不由泪洒当场。   南閤祭酒,官名。汉置为三公府僚属,或以声望辈行较高者充任。史上名士许慎,曾任太尉京閤祭酒。其子许冲《说文解字》上曰:“臣父故太尉南閤祭酒(许)慎”。又曰:“太尉南閤祭酒,谓太尉府掾曹出入南閤者之首领也。”时“南閤”又称“黄閤”。   注曰:“閤各本讹作阁,今正。”换言之,閤字,断不可讹作“阁”。祭酒为南閤官吏之长。   其真二千石秩,仅稍逊三位幕丞。   “臣,许攸,领命。”由女官捧来朝服印绶,引许攸入偏殿更换,再入殿拜谢。   礼毕起身,趋步入真二千石位列。   朝中大儒,忆儒宗先前之言。各自叹服。   许攸足智多谋,却不宜治政。故蓟王封入幕府,为南閤之长。如此扬长避短,知人善用。有恩师珠玉在前。料想,洛阳尚书令,北投蓟国,拜为南閤祭酒。董丞相,自当成人之美,不会横加阻拦。   且置于谋主之列。又料想,许攸亦当收拢傲气,断不敢暗生二心。   如此皆大欢喜。   话说。论五毒之冠,史上许子远,差贾文和远矣。   蓟王能将贾李和优,收归己用。趋利避害,避短扬长。又岂独不纳许子远。终归“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蓟王,幕府、封国并立。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南閤祭酒,可比门下祭酒。掌录幕府众官文簿,举劾善恶,升迁任免,功过赏罚,诸如此类。祭酒以降,有“南閤主簿”,“录省众事”。“閤下令史”,“主閤下威仪事”。等众多属吏。   直至下朝。许攸如雾似幻,身坠云端。待入馆中精舍。门下祭酒司马徽,亲自来见。   言,府邸已修缮一新,不日便可乔迁。另有诸多事宜,官簿门籍,券书账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亟需交接。待陈琳赶来相助,许攸方才回神。   琳琅满目,摆满书案。蓟国高薪养廉,非出仕授官,不可尽知也。   见陈琳口中啧啧有声,许攸笑问:“因何失态?”   陈琳叹道:“二千石官,前后三进府邸。堪比九坂悬楼。”   许攸面露得色:“比六百石如何?”   “云泥之别也。”陈琳笑叹。   “先前门学祭酒,亦是千石高俸。前后二进宅邸,因何婉拒。”许攸又问。   “子远当知。能从洛阳虎狼之地,全身而退,已是侥幸。得享蓟国千万年俸,某已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矣。”陈琳肺腑之言。   闻此言。倍思前后,许攸亦不由动容:“某亦无憾矣。”   蓟王宫,灵辉殿。   罢朝后,蓟王专开朝议,商讨十万流民,安置之法。   “回禀主公,十万流民,追随神智夫人,南下北上。权且避嫌,不宜近置。”贾诩言道。   言下之意。神智夫人,其人其事,不宜过度宣扬。尤其大业未成,乾坤未定。大张旗鼓,恐惹人非议。   蓟王不置可否,又看儒宗:“郑公以为如何。”   “中丞金玉良言,老臣附议。”郑玄起身奏对。   “若远避非议,当置于何地。”蓟王又问。   “日南郡,象林苑。”郑玄早有定计:“老臣闻,兰沧水入海处,广袤无垠,坦荡如砥。枝津纵横,沃野千里。水衡良匠言,单此荒洲,足可辟三熟美田,二千万亩。主公取名‘兰沧苑’。筑金瓯馆,并金瓯港。欲兴圩田之利。”   “正是。”蓟王心领神会:“郑公之意,乃将十万流民,输往象林,屯守兰沧苑。”   “主公明见。”郑玄再拜。   “郑公之言,二全齐美。”右相耿雍,起身奏报。   蓟王从谏如流:“如此,便将十万流民,输往兰沧苑。”   话说。象林苑,乃王家苑囿。兰沧苑中,二千万亩三熟美田,皆归蓟王所有。今将十万流民,迁徙苑中。蓟王又岂能以佃户待之。分户析产,一切所出,皆是蓟王家财。   果不其然。蓟王又叮嘱道:“一切待遇,当与蓟人等同。”   “喏。”饶是大儒郑玄,亦涣然冰释。十万流民,万户有余。户户五十亩,便是五十万亩。一亩年产新谷十五石计。足可折钱二十二亿五千万。   又当然。窥一斑而知全豹。   象林苑中,三十六小苑。一年获利,究竟几何。实不可计数也。   蓟王持家有道,路人皆知。   平心而论。十万汉人,南下金瓯。于开辟荒洲,有百利而无一害。比起不毛之地,化外野人。十万汉人,便是燎原之火。不出数代。兰沧苑,乃至象林苑,当与大汉十三州无异。   如此潜移默化,蓟王亦乐见其成。   长子刘封,麟子刘禅。封禅二字既出,蓟王心意,不言自喻。   百口莫辩。   洛阳风传,董卓火焚西园,弑杀太后。如今既知蓟王心意。董卓下场,可想而知。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通蓟。   洛阳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左中郎将吕布,推门视之。   大将军董重,卫将军张济,右中郎将周慎,奉车都尉杨定,伊阙都尉李肃等,齐聚一堂。人员之齐整,让吕布亦不由暗自心惊。   “见过大将军、卫将军、右中郎将。”吕布依次行礼。   众人回礼。   宾主落座,大将军董重举杯言道:“西园大火,太后殒命。身为人臣,却不能为主尽忠。孟子曰:‘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一言蔽之,权臣祸国。今董卓位极人臣,不思报国。废帝弑主,贼臣无道。天下共诛之。”   伊阙都尉李肃,急忙进言:“大将军慎言,恐隔墙有耳。”   “在座皆忠义之士,有何惧哉。”董重浑然无惧。   环顾左右,卫将军张济,吐气开声:“废立少帝,屠戮忠良。董卓『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人人得而诛之。” 第233章 寄豭之猪   大将军、卫将军,先后发声。与会众人,各个义愤填膺。   与先前百官噤声,无人敢应。判若鸿沟。究其原因,只因列宿归位。王莽、光武,各有所出。纷繁局势,日趋明朗。   再加“代汉者,当涂高也”,被释为宗王。   蓟王封禅二子,亦破天机。   更有甚者,麟子试儿之礼时,握玉简封禅,乃天予之。故巫山女神取名“禅”。   换言之,封禅二子,并非全是蓟王之意。细究起来,便是长子之名,亦非出自蓟王。   话说,蓟王初婚。自温泉别馆归来,夫人公孙氏常做胎梦。梦中临乡,先是一片汪洋白泽,继而水退田露,沃野千里。又阔大无边,不知其广。   蓟王便将此梦,说与家令士异,两位家丞,及学坛四儒。众皆说是吉兆。言,梦中情景,乃“封地日广”之意。   大儒陈寔更笑言,谓“聚土曰封”。若是嫡子,可取名封。   果然天随人愿。公孙长姐,怀胎十月,诞下嫡长子。刘备遂取名刘封。   陈少师虽已仙逝。然能证其说者,大有人在。于是乎。前后二子,合为封禅。必出天意也。   由宗王代汉,到二子封禅。   时局焉能不,清清爽爽,明明朗朗。   蓟王所辖,虽不过千里之土。然先立江表十港,再辟海外荒洲。不久之前,洛阳朝堂,拆九龙门柱,赐为桓表。蓟王可将所辟荒洲,并入封国。   由寄舱劵、寄田券,大行其道。蓟国大兴航海之利。先前万舟并发,救回南阳百万灾民。   窥一斑而知全豹。   大汉一藩,绝非浪得虚名。   董重等人,见风使舵也好。从龙之功也罢。改朝换代,神器易主。又到两汉之交。若不能有功于社稷,如何在新汉立足。于公于私,于人于己。眼看董卓奔王莽而去,而犹不自知。蓟王光武于后,磨刀霍霍向猪羊。此时不选边站队,更待何时。   有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结发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臣主。奉车都尉杨定,赫然在列。可想而知,洛阳城内,还有多少达官显贵,暗中勾结,欲图董卓性命,献于新主座前。   说利欲熏心,铤而走险,尚不至于。趋利避害,毕竟人之常情。   在座众人,无可免俗。   心念至此,吕布豁然开朗。   “董贼鱼梁台上,陈列重兵。前铸三铸小钱,又积财无数。手握洛阳八关,蓄养十万精兵。我等苦无兵马,如何与敌。”右中郎将周慎斟酌言道。   “杀董卓如屠鸡犬。觅勇士一人足矣,何须千军万马。”伊阙都尉李肃,掷地有声。   “莫非使人行刺。”周慎又问。   “然也。”李肃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吕布:“只需有一万夫不当之勇者,近身行刺。董卓必死矣。”   “先前,伍孚玉堂殿前,行刺未果。董卓日夜防备。便是榻上亦置铜镜,窥视身后。如何轻易近身?”奉车都尉杨定,乃硕果仅存,西凉大人。深得董卓信任。故知鱼梁台上,诸多隐秘。   “此事需从长计议。”闻此言,大将军董重,亦不由暗自心惊。   “喏。”与会众人,亦无良策。唯有徐徐图之。待觅得良机,再手刃国贼不迟。   太后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已满月余。董卓竟不许朝廷为太后治丧,只让献帝于城内奉常亭举哀,公卿皆白衣朝会三日而已。   取衣冠,合葬文陵。开启地宫时,又使人盗取陪葬珍宝。种种大逆无道,罄竹难书。   为平衡各方。蓟王立三宫鼎足之势。如今三宫皆废,只剩董侯一人。董卓手握八关,囤积钱粮无数。遂于罼圭苑中,大兴土木。   仿函园二崤城九坂坞,圈建坞堡。高厚七丈,与洛阳城相埒,自号“万岁坞”。坞中广聚珍宝,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居中鱼梁台,改称“万岁台”。言与千秋观相合。合称“千秋万岁”。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究其原因。正如豪强黄穰,临终之言:无它,胆肥耳。   董卓诸多僭越之举,蓟王皆无动于衷。于是料定,蓟王醉心海外,不问内政。蓟王不闻不问,天下还有何惧哉。   只需有小皇帝傍身。挟天子以令诸侯。董卓即便大事不成,亦“足以毕老”。   知董卓大限将至。洛阳权贵恐延祸上身。虚与委蛇,避其锋芒。更令董卓有恃无恐。常以入宫伴圣为名,夜宿龙床,奸淫宫女。二宫上下,敢怒不敢言。一时乌烟瘴气。   因其腰大十围,过于痴肥。于是宫中黄门皆偷唤其为“董豭”。意为“寄豭之猪”。   语出《史记·秦始皇本纪》:“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索隐》注曰:“豭:牡猪(公猪)也,言夫淫他室,若寄豭之猪也。”   一言蔽之,董贼乃乱入天家之公猪也。且“夫为寄豭,杀之无罪”。言下之意,若男人像公猪一样,钻进别家“猪圈撒种”,被人一刀了结,亦死有余辜。   黄门牙尖嘴利,可见一斑。   黄门窃窃私语。不出半月,满城皆知。人后皆唤董卓『董豭』。   乃至董卓身边近臣,亦纷纷耳闻。却无人敢言于董卓当面。   洛阳东郭,建阳里,王允府邸。   “好一个寄豭之猪。”闻董卓淫乱宫闱,王允怒不可遏。自董卓开府,治政鱼梁台。王允深恶痛绝,不与往来。与太傅杨彪等人,常入宫伴驾。今董卓权势滔天,宫中亦入不得。于是王允索性称病不朝,闭门谢客。   唯司隶校尉桓典,常有往来。   寄豭之猪,便是从桓典处听闻。   桓典亦忧愤不已:“闻董豭淫乱宫女,犹不知足。自宫中偶遇,便常扰万年公主。先前,何苗假扮公主,行刺榻上。本以为,此事因西园大火而终了。不料董卓欲旧事重提,强娶万年公主。”   “董卓老贼。”王允怒发冲冠:“某必杀之!”   “前有伍孚,后有何苗。董卓接连遇刺,焉能无备。”桓典一声叹息。 第234章 王允解悬   “董贼熔铸小钱无数,豢养十万精兵。又据八关,建坞堡。积谷无数,固若金汤。若不行刺,何以杀之。”王允一语道破。   “如何近身?”桓典问道。   略作思量,王允忽问:“董贼如何与公主相见。”   “此乃宫中秘闻,尚不得而知。”恒典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子师,欲效何苗,刺董于榻上。”   “何苗男扮女装,董卓必有防备。为今之计,非女子不可为也。”王允言道。   “当真万年公主?”恒典惊问。   “公主为人如何。”王允不答反问。   “公主久居深宫,未曾踏出宫门半步。品性如何,外人无可知也。”恒典答曰。   “闻阳安长公主,常与之往来。”王允又问:“不其侯,其人如何。”   “伏完,累世公卿,沉深大度。乃忠良之臣也。”恒典必深知不其侯伏完为人。   “劳烦公雅,代为引荐。”   “可也。”王允所求,亦不出恒典所料。   东郭小市,金水汤馆。   闻王允所求,伏完断然摇头:“不可。公主柔弱,焉能行刺。”   “今董贼不除。公主亦难保全。”王允目光如炬:“闻先前太后欲下嫁公主,便是君侯往来其中。不知太后所谋,君侯知否?”   “这……”伏完乃诚实君子,不善伪装。   王允观其神色,这便了然:“料想,君侯并长公主,亦裹挟其中。”   自西园大火,太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伏完夫妇,整日提心吊胆,寝食不安。董卓大逆无道,追杀太后得逞,亦求息事宁人,不欲大动干戈。这才放过一干人等。   被王允窥破心事,不其侯如何能遮掩。竟一时无语。   王允续言道:“董贼弑杀太后,恐天下讨伐。故先偃旗息鼓,暂避锋芒。待事后,必行杀戮,以泄私愤。君侯夫妇,恐难保全。”   “唉……”此又何尝不是伏完,日夜心忧:“不瞒太仆。董卓不除,寝食难安。”   “如此,君侯何不与我等联手。共诛贼臣。”恒典离席相邀。   “固所愿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伏完亦表明心意。   三人暗中结盟,各自落座。   不其侯伏完言道:“然万年公主,绝不可为刺客。否则,大事必败。”   既如此,王允遂退求其次:“不知董卓与公主,宫中偶遇,情形若何?”   “董卓乃远观,并未曾冒犯。”不料此事伏完亦知。   “如此甚好。”王允喜道:“遣一女刺客假扮,大事可成乎。”   “何来女刺客。”伏完忙问。   “君侯岂不闻‘养女刺客’乎?”   “程璜养女。”伏完久居洛阳,焉能不知前朝隐秘。   先前,程璜择宫生子,豢养于私宅。传授诸多秘技。待长成,嫁女为妾。前司徒刘郃娶其养女。司隶校尉阳球小妻,亦为其女。更有养女程夫人,为先帝食母。今更母凭子贵,为楚都寿春王(合肥侯)贵人。   “程中大夫,今居寿春。另有二女,蛰伏于长信宫(永安宮)中。”伏完疑道:“却不知,程璜养女,可愿以身涉险,为朝锄奸。”   “长信卫尉邹靖,与我相熟。”桓典言道:“待我先探其意。”   “有劳。”二人异口同声。   先前,三宫鼎立。太皇窦太后,拜执金吾王斌为长信少府,升大宦官程璜为长信太仆,升五官中郎将邹靖为长信卫尉。凑足“长信三卿”。   程璜先亡。窦太皇并董太皇,送嫁北巡,至今未归。长信离宫,由长信少府王斌并长信卫尉邹靖,二人主事。   长信离宫,别居二宫之外。自窦太皇离京,一干人等皆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董卓亦不为难。宫中人等,乐得逍遥。   加之前大将军何进,攻打南北二宫时。程璜掘十常侍积铜,重修长信宫。说是离宫,更似坞堡。城高墙厚,易守难攻。   程璜养女,长女名“环”,二女名“璇”。自养父亡故,便蛰伏宫中,未曾出宫门一步。   今日收不其侯名刺,遂呈送卫尉邹靖当面。   邹靖与王斌,相交莫逆。亦对程氏二女,敬重有加。众人同仇敌忾,乱世苟全。   邹靖苦思无解,遂请王斌相商。   “不其侯此时相邀一见,所为何来?”邹靖求教。   王斌乃王美人胞兄。更是献帝舅父。本该封妻荫子,坐享富贵。岂料董卓专权,对其不闻不问。任由自生自灭。   王斌言道:“不其侯乃阳安长公主之夫。此来,许受长公主所托。”   “如此,当请入宫中一见。”邹靖亦如此想。   遂回帖,约定三日之期。   三日后,不其侯携重礼,如约而至。代阳安长公主,献上寿之礼。永安上寿,洛阳无人不晓。虽已逾期,然能后补,亦足表心意。   大开中门迎客,亦合情合理。正大光明,反不惹人怀疑。   宾主落座,屏退左右。不其侯遂引桓典,入殿相见。   先前假扮奴仆,苍头青衣。混迹人群,故无人得知。   “公雅所为何来?”邹靖惊问。   见二人果是旧识,不其侯伏完,稍得心安:“不瞒卫尉,乃为天子而来。”   与王斌四目相对,邹靖忙问:“天子何事?”   伏完拭泪言道:“君不闻‘寄豭之猪’乎?”   长信虽是离宫,然雄踞内城,如何能不知二宫之事。邹靖难掩怒气:“贼臣无道。”   伏完言道:“前日,长公主自北宫回。言,万年公主哭诉,受董贼逼迫,恐清白难保,欲以死明志。长公主细问方知,万年公主亦曾诉苦于陛下当面。陛下……”   “陛下如何?”王斌急问。   “陛下欲为汉室除豭(jiā)。”伏完虽苦练多日,奈何诈言出口,仍不禁面红耳赤。   岂料座上众人,皆血脉喷张。竟一时无察。   “陛下年幼,行事不密,恐为贼臣所害。”血脉相连,王斌焉能不急。话说,众人之所以深信不疑,只因少帝杀权臣,今汉屡见不鲜。桓帝杀梁冀,便是明证。更有质帝年仅八岁,童言无忌,祸从口出。反被跋扈将军,毒饼弑杀。   献帝年岁,尚不及质帝。若“汉室除豭”之语,为董卓所知。其下场,可想而知。王斌焉能不急。   “我等,亦为此而来。”见机一到,桓典终道破心意:“可有万全之策,保全陛下及公主。”   毕竟武人出身。邹靖掷地有声:“天子心意已决,唯有杀贼消灾。” 第235章 貌合心离   “如何行事。”王斌忙问。   “董卓身披三层软甲,出入皆有重兵护佑。今又建坞堡,举家迁入,囤三十年积粮。”邹靖言道:“唯有遣刺客杀之。”   “前有伍孚,后有何苗。董贼连番遇刺,焉能无备。”王斌叹息。   “我有一计,或可一试。”桓典寻机言道。   “愿闻其详。”邹靖、王斌异口同声。   桓典言道:“养女刺客。”   二人心领神会:“可是程氏姐妹。”   “正是。”桓典言道:“董贼觊觎万年公主,欲强娶之。先前太后假下嫁结亲之名,暗使何苗男扮女装,榻上行刺。虽功亏一篑。却也重创董贼。如少府先前所言,董贼连番遇刺,必有戒备。若再使男子假扮公主,恐难如愿。唯有女子假扮公主,方可近身。”   伏完亦道:“唯程氏姐妹,堪此大任。”   话音未落,程氏姐妹,遂自出屏后。   “我姐妹二人,愿为天子除祸。”   此情此景,出人意表,又在意料之中。足见长信宫众,守望相助,同仇敌忾。   话说,自史门弟子,潜伏入宫,事败被杀。程氏姐妹,严查宫中一干人等。将来历不明,自辩不清者,悉数遣散。余下黄门宫婢,皆出程璜一系。宫中羽林卫,亦由邹靖亲自择选。即便董卓,后来居上,喧宾夺主。亦不可撼动。   长信宫背靠太仓、武库。又扼上东门御道。周迴六百九十八丈,规模与西园相仿。仓楼、府库齐备。足可自给。   正因如此,洛阳虽屡遭兵乱,多起大火。然长信宫,却安然无恙。且多有二宫黄门,往来通风报信。亦因程氏姐妹,承养父衣钵。   众目相对,皆心生慨叹。   不其侯伏完,肃容下拜:“得二位(程)夫人相助,何愁董贼不灭。”   程环言道:“单凭我姐妹二人,恐难成事。还需一人,鼎力相助。”   “何人?”伏完忙问。   “左中郎将吕布。”程环答曰:“此人先投蓟王门下,奉命守卫八关。今又拱卫二宫,与董贼貌合心离。且自恃勇武过人,素轻慢董贼一系人马。当可一用。”   “夫人究竟何意?”桓典已听出弦外之音。   “杀董贼,毋需登鱼梁台。”环视众人,程环轻声言道:“乃在宫门之下。”   “七星宝刀尚力有不逮。如何破三层软甲。”伏完闻之,连连摇头。   程环笑道:“君侯既如此想。妾,料想。董卓必亦如此想。”   “哦?”桓典眼中精光一闪:“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兵者,诡道也。”程环叹道:“不瞒诸君,我等姐妹所学,乃出天师道。天师道,一分成三:三辅骆曜、钜鹿张角、汉中张修。今时今日,门下女刺客,皆入天光殿。”   “原来如此。”伏完言道:“可是蓟王宫,三殿女仙。”   “正是。”程环轻轻颔首。   “蓟王若能振臂一呼,何愁贼臣不灭。”王斌又叹。   “蓟王恪守臣节,不愿兴兵问罪。”桓典言道:“且远水不救近火。贼臣不死,汉廷难安。”   “令君所言极是。”程环素有主见:“此事需速决,迟恐外泄。”   众人商议之后,这便分头行事。   待送走不其侯一行。返回所居偏殿。左右无人,二妹程璇这才问道:“长姐何意?”   程环遂取绢书示之:“此乃安贵人所书。”   程璇取来一观,这便了然:“安贵人虽远在蓟国,仍心系天家骨血。既有全护汉室之意,我等,自当相助。”   程环一语道破:“此乃你我进身之阶也。”   程璇心领神会:“长姐言之有理。”   洛阳东郭,建阳里,王允府邸。   闻桓典细说详情。王允轻轻颔首:“‘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众皆以为,鱼梁台上近身行刺,乃必胜之机。不料女刺客却设伏宫门之下。好比长坂坡上,白袍一小将。论力敌万人,洛阳内外,唯吕布一人耳。”   “闻吕布与安贵人,金兰之交。安贵人又曾认子师为义父。”桓典对王允之事,知之甚祥:“何不请安贵人,书信说之。”   “也好。”事不宜迟。王允遂去信安素,细说缘由。   十一月初。   蓟国千里稻作毕,颗粒归仓。各处港津,日夜帆满。赶在大河冰封前,转运新谷。所谓积陈食新。新谷味美。各州大乱初平,百废待兴。大汉一藩,一国广济。年年丰产,足令天下民安。再加各地废史立牧,大兴屯田,休养生息。民生亦渐好转。即便不食蓟国粳米,五谷杂粮亦足可果腹。   亦趁渤海冰封前,蓟太仓僦船出海,将国中陈谷,转运不冻良港。借冬初信风,贩去江表十港,并海外荒洲。待来年开春,青黄不接时,仍有余粮。   今季献费,洛阳上下,皆翘首以盼。   话说,汉廷赐九龙华表。许蓟王将海外利益,亦并入封国。如此一来。蓟国民众,又大涨一截。   上计署按比。足有二百万户,千五百万口。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蓟国需足纳九亿四千五百万。   比起九牛一毛,不足十亿献费。二百万户,千五百万口。实令天下侧目。   户出一丁,蓟王可二兴百万大军。   因水而兴,向海而生。百业兴盛,林林总总。据上计署估计,靠海而生者,约有五百万口。换言之,国中内外,约有三分之一民众,生计与海相关。   海运往来,可想而知。   各处船坞,订单不断。尤其木兰舟,大利于民。单造船一项,获利便足可维持蓟国上下,一年开支。   将作寺居功至伟。   左国令以降,墨门子弟,皆与有荣焉。   尤其龙骨造船,钉接榫合。让旧船改造,大行其道。更加日南象林苑巨木,广输北国。龙骨造船,日益精进。   无需新造三足踆乌。壮阔如飞云、盖海,足以。   楼桑东南,百二十里,益昌山中温泉馆。   赵忠一行,驻足山巅。俯瞰泉水汇成溪流,注入巨马水路。   何苗遂问道:“此山何名?”   陪同门下署吏答曰:“此山名卧牛。”   “何不改称牛首山。”何苗言道:“昔日甘泉宫,周回一十九里,中有牛首山。此山应此宫,必成美谭。” 第236章 温水三登   “卑下自当禀明上官。”属吏答曰。   “立宫于此山,老大人以为如何?”何苗又问。   赵忠笑答:“四季不冻,温润如春。乃绝佳之地也。”   何苗又指山下连绵革帐问道:“此又是何物?”   “乃育种暖棚。”属吏答曰:“鄙国千里稻作,秧苗皆始于此。”   何苗惊问:“莫非暖泉育秧?”   “正是。”属吏答曰。   闻此言,何苗略显迟疑:“当不争民时。”   赵忠亦道:“卫尉所言极是。山中暖泉,既为育秧。当不宜截流,另作他用。”   何苗遂问道:“何处还有暖泉?”   属吏答曰:“雍奴薮中多暖泉。”   后世《水经注》,按温度高低,将温泉分五等。依次为:“暖泉”、“热泉”、“炎热特甚”、“炎热倍甚”及“炎热奇毒”。“炎热特甚”可去鸡、猪等毛发;“炎热倍甚”能使人足部烫烂;“炎热奇毒”可将稻米煮熟。   书中所记温泉,计三十余处。且对各泉特点,叙述详尽。如有硫磺气,有盐气,有鱼等。不一而足。   书中亦多次提及,温汤可“治百病”。   如“鲁山皇女汤,可以熟米,饮之愈百病,道士清身沐浴,一日三次,多么自在,四十日后,身中万病愈,三虫死”。又如“大融山石出温汤,疗治百病”,“温水出太一山,其水沸涌如汤。杜彦回曰:可治百病,水清则病愈,世浊则无验”等。   张衡《温泉赋》亦有,“有病厉兮,温泉泊焉”之句。   足见时人对温泉的医疗价值,已有相当认知。   更有甚者,其《耒水》篇中,载有时人利用温泉水灌溉农田之情貌:“(耒)水在郴县之西北,左右有田数十亩。资之以溉,常以十二月种,明年三月谷熟。度此水冷,不能生苗,温水所溉,年可三登。”   “温水所溉,年可三登”。言下之意,以温泉灌溉,可一年三熟。   然一泉之力,不过灌溉“田数十亩”。蓟国千里稻作,皆用温泉灌溉,不啻天方夜谭。   蓟王退求其次。用温泉育秧,早已大成。   门下属吏为众人解惑:“暖棚内,秧屉上下堆叠,下输暖泉生热。足可将稻作提前一月。故立冬前,便可开镰。立冬时,已颗粒归仓。”   “既如此持重,更不宜占用。”何苗心领神会。足将稻收提前一月。其利之大,可想而知。一月暖阳,所避冰冻天灾,更不可估量。   众人这便循路下山。赶往雍奴薮。   门下署吏,将山中见闻,一日一报。   汇聚于门下祭酒司马徽案上。   司马徽观后,不禁慨叹:“南橘北枳,前人诚不欺也。”   言下之意,诸如何苗、赵忠等人,避入蓟国,亦能不争民时。足见蓟国怏怏上邦风貌,潜移默化。   司马徽遂将此事,录入奏疏,通禀蓟王不提。   门下署奏疏,不入南宫披香殿。直输北宫瑞麟阁。如前所说,门下皆蓟王私臣。家国天下,公私分明。家事虽可论国事。然却不可事事混为一谈。尤其蓟王身兼多职。   封国幕府并立。   家臣、幕僚、属(官)吏。泾渭分明。各行其是,各尽其责。治大国如烹小鲜。便是这毫厘之间。   大汉吏治,枝繁叶茂,根深蒂固。   治大国如烹小鲜,另一层深意,便在于此。   自上而下,由表及里:一伍、一什,闾里、乡亭,城邑,乃至通都大邑。大国,皆由小鲜汇聚。   论国家治理。华夏上下五千年,独树一帜,无可匹及。   究其原因。窃以为,便是自上古时起,农耕聚落,密集分割田地,所独有习俗,演化而成。   需至少满足两个条件:农耕聚落,密集分割。   言归正传。   北宫无极殿。   安素自西宫返回。便收到少府女官,送来洛阳家书。   正是义父王允手书。   稍后,冯嫽亦入二重殿。见其手握鞠杖,一身香汗。必是击鞠归来。   安素笑问:“胜负几何?”   “又负三鞠。”冯嫽答曰。   “西域诸妃,高手如林。”安素笑道:“便是夫君,亦难全胜。”   “无妨。胜负乃常势。”今夜侍寝,冯嫽自去沐浴:“且需留足余力,已侍夫君。”   安素不禁莞尔。   蓟王宫,一里纵横。宫殿错落,功能齐备。足不出宫,便可坐享一切便利。尤其夹胶清钢琉璃,产量倍增。王宫再经大改。檐窗皆落地。透光保暖,如春四季。清钢琉璃瓦,亦备将作寺良匠,试造完毕。流光溢彩,辉煌金碧。实过于奢侈。   蓟王并未大肆铺装。只改灵辉殿观天阁宝顶。漫天星河,一览无余。蓟王常与女仙,修习于此。个中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少顷,便有女御医数人,奉命入殿。为冯美人,梳洗打理。   务必尽善尽美。   后宫佳丽,亦是聚落。且出身天南地北,各自乡音,习俗迥异。常汇聚于一殿、一堂、一室、一榻间。   谓见多识广,相沿成习。自嫁入蓟王宫,远见卓识,一日千里。尤其蕙质兰心,女中巾帼如安素。更是如鱼得水。   安素与安氏姐妹,七位小姐姐,相交莫逆。与西域诸妃,天然亲近。又奉书瑞麟阁。与钟存慧妃、士贵人、宋贵人、马贵人等,日渐默契。深受夫君信赖宠溺。   养父曹节,足可含笑九泉。   安素乃桓帝之女。自幼行走南北二宫。与黄门宫婢,多有情谊。甚至与万年公主等,亦有交集。先前西园大火,何后出逃。眼看二宫流血,安素遂书信程环暗中询问。   故知晓董卓逼婚公主。   岂料稍后不久,不其侯伏完等,携礼相见。言及刺董之事。程环回书将至,义父书信又到。两封密信,字里行间,如出一辙。皆欲寻一勇士,刺董于宫门之下。   思前想后。兹事体大,当告夫君知晓。   心念至此,安素遂赴游泳馆寻夫君。   游泳一词,始见《晏子春秋》:“臣闻君子如美渊泽,容之,众人归之,如鱼有依,极其游泳之乐。”   与先帝“宫人年二七已上,三六已下,皆靚妆,解其上衣,惟著内服,或共裸浴”之裸游馆不同。王宫游泳馆,皆穿水人鲛衣。   无有裸浴者。 第237章 露华匀玉   与后世,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的大泳池迥异。   蓟王宫游泳馆,“设流杯石渠”。亦称“九曲流觞渠”。石渠由昆冈美玉通体铺设。宛如盘龙迂回。水道甚阔,足可供轻舟往来。另有宫人沿玉石渠,放置琉璃盏。内置白螺杯,杯中高昌蒲桃酒,芳香四溢,甘醇宜人。随时取饮,切莫贪杯。   曲水温汤,不仅流觞,亦可游泳。   益昌卧牛山中泉眼,温度各有不同。引入王宫者,介乎于“炎热倍甚”并“炎热奇毒”之间。   即便龙窑一体烧造,内外嵌套双层保温陶管,又裹覆『珍珠釉浆』,深埋地下。将近似沸汤的温泉水引入百里外王城,亦降温一半(50℃)。足可供暖,却不宜沐浴。再混入泮池冷泉,降至与体温相若。四时调节,皆大欢喜。   只需微调出水阀门。温度可控,四季皆宜。   四面高楼,另置露台跳水,华室薰蒸,琉璃暖房。诸如此类。功能齐备。   珍珠釉浆,出自珍珠釉。此釉,乃将作寺颍川匠师首造。本欲以名贵“玛瑙”入釉,烧造新瓷屡败。却偶得珍珠釉粉。混入垩浆凝固,虽塑器无望,却极为保温。“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报蓟王。   蓟王追本溯源,寻到所谓“玛瑙”出处。左相来报,乃高句丽新王拔奇所献。   蓟王遂遣使高句丽,询问玛瑙来源。   拔奇不敢怠慢。寻国中工匠细问。终在山中找到矿脉。所谓“玛瑙”,原是珍珠岩。后世汝窑,瓷釉便以珍珠岩为原料之一,“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器型小巧,精致典雅。因胎薄易碎,存世极少。十分名贵。   比起烧瓷。珍珠岩最大的作用,乃是隔热、防火、隔音、防霉。   稍后。将作寺能工巧匠,于白垩熟料中,掺入一定比例珍珠岩粉,搅拌成珍珠釉浆(灰浆)。用于涂墙,不仅坚固抗裂,且防火保温。功效远非一般垩浆可比。   蓟王大喜。命先涂抹陶管保温,再改造宫殿不迟。料想,不久之后,蓟国采暖管道,当皆抹珍珠釉浆。仓楼隔热保温,防火防潮防霉等,亦将大行其道。   更有甚者。有良匠献策:若在内外管壁间,灌注珍珠釉浆,当有奇效。   蓟王心领神会,遂命将作寺试造。   蓟国多玄楼。其功用,可想而知。   言归正传。   安素入游泳馆,于温汤舍中,换穿鲛衣。再经温汤池,顺下流觞渠。一路划水,赶去与夫君会面。   女子鲛衣,类后世连体泳衣。曲线玲珑,包裹周身。四肢裸露,便于划水。唯蓟王坦胸露背,只穿鲛裈。   谓“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论水性,十夷王妃,倭妃那美等,首屈一指。诸如高车丽珠妃等,多不习水性。得蓟王亲传,才迟迟入水。   蓟国兴大航海。不识水性,如何伴驾环游七海。   蹴鞠不敌,竞渡完胜。南北王妃,各有所长。   待安素游至渠心水榭,夫君正与诸妃小憩。   榭名“露华”。   美人相伴,活色生香。   “碾玉钗摇鸂鶒(xī chì)战,雪肌云鬓将融”;“披袍窣地红宫锦,莺语时转轻音”;“碧罗冠子稳犀簪,凤凰双飐步摇金”;“肌骨细匀红玉软,脸波微送春心”;   “娇羞不肯入鸳衾,兰膏光里两情深”。   “夫君。”安素出水芙蓉,落落登台。   “贵人何故迟来。”蓟王笑问。   安素答曰:“京中将有大事,请夫君定夺。”   “且说来。”蓟王遂起身,示意安素身边落座。露华榭中美人,纷纷入水远避。   待榭中只有二人。安素将刺董之事,娓娓道来。   “果有此事。”蓟王实不意外。   安素言道:“前有伍孚,后有何苗,接连事败。董卓必有万全之备。故程氏姐妹,欲反其道而行之。设伏宫门,遣一万人敌,截杀之。”   “此人必是吕奉先。”蓟王心中慨叹。果然该来的,迟早会来。   “正是。”安素言道:“义兄素与董卓貌合心离。事成则矣,然事若不成,义兄必为董卓所害。故,妾窃以为。”   “贵人直言。”   “程氏姐妹,乃出程璜一脉。与养父同气连枝。先前亦多有往来。”安素目视夫君:“若事败,乞夫君收留二女,奉养于宫中。”   刘备言道:“安贵人,欲留后路也。”   “正是。”安素答曰。   “可也。”刘备轻轻颔首:“然不必入宫,可养于馆舍。”   “多谢夫君。”安素亦知夫君,谨慎纳妃之心意。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蓟王身侧诸妃,皆有各自家国利益。多一人便多一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乎,少一人,则少一事。   对于蓟王和亲,蓟人亦越发抵触。   只因损益各半,各有利弊。且弊渐大于利。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家国大事,亦所难免。   若非出使海西,通商大秦,悠悠百年,汉人思之不忘。秦汉和亲,亦不可行。   可想而知。能比秦后利大者,普天之下,还有几女。   更何况,夫妻双方,互为人质。床榻之上,濡沫交颈,间不容发:   “夜深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雨歇云收那情况,难当,一翻翻在人身上。偌长偌大,偌粗偌胖……”   万一心怀歹意。趁“偌长偌大,偌粗偌胖”之机行刺。   蓟王危矣,蓟国危矣。   故时至今日。后宫添人进口,蓟国上下,慎之又慎。   安素不愧女中巾帼。   慧眼识金。知晓程氏姐妹,乃行刺与否之关窍。试想,义兄吕布,手中方天戟,胯下火龙驹。事便不济,单骑杀出。远遁千里,无人能敌。   然程氏姐妹,一介女流。事败必身首异处。心有后顾,断难全力一击。因而累及,乃至事败,功亏一篑也。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日休沐,难得时机。安素言罢,遂伴夫君入水。温汤曲流,争渡,争渡。   兴尽晚回舟,再入藕花深处。   一夜无话。 第238章 一里之回   西宫增城三重殿,乃甘夫人所居。   增城二重殿,今为二宫太皇行宫。   蓟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内中亭台楼榭,一步一景。俯瞰大衍之数,五十王城。堆光如昼,繁华盛景。   比起洛阳南北二宫。蓟王宫胜在鲜活烟火。   与国人一墙之隔。尤其南港,商贾云集,游人如织。鼎沸人声,不绝于耳。更闻自鸣钟声悠扬。风雨无阻,四时长鸣。   二宫太皇,《朝闻日报》,人手一份。内外消息,一览无余。读报遂成二位太皇,每日例行。   今日亦不例外。   “先前姐姐言,欲入司寒馆。”放下日报,窦太皇柔声问道:“时至今日,又当如何?”   “不去也罢。”董太皇忽生变故。   “何以改意。”窦太皇又问。   “只因甘夫人,母子得全。”董太皇言简意赅:“料想,蓟王亦会善待你我,不会轻言加害。又何必出为道士,了此残生。”   “原来如此。”窦太皇亦有所悟:“闻蓟王另起甘泉宫,安置甘夫人母子。你我姐妹,久居蓟宫。何不亦求离宫栖身。”   “莫非妹妹自觉不便?”董太皇又问。   “未有不便。”窦太皇答曰。   “西宫增城殿,乃王太后寝宫。与蓟王北宫,一里相接。便是在洛阳宫中,我等距天子,亦未有如此之遥。何必见外。”董太皇宽慰道。   见窦太皇欲言又止。   董太皇心领神会,这便出言安慰:“妹妹且安心。常闻,顺势而为,莫测天机。即便皇朝更迭,社稷交替。你我姐妹,自有归宿。如甘夫人母子那般,乱世得全。”   “姐姐所言极是。”窦太皇这便心安。   覆巢之下无完卵。   末位之君,多难得善终。累及贵胄宗亲,亦难保全。义帝放羊,新莽诛刘。前车之鉴,血泪斑斑。后世更有末代太后流落人间,携后主皇后共入风尘:“为后不如为娼,更有乐趣。”   本是名门闺中秀,却叹为后不如妓。   谚云:“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又说:“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   可谓一语破时局。   世态炎凉,人情寡淡。身不由己,由此而已。   正因心知今汉气数已尽。乱世将至,二宫流血,几成定局。一介女流,手无寸铁。强求已是枉然。故二宫太皇,行舍断离。假送嫁北巡之机,长居蓟国不归。   除去辟祸。亦有结好蓟王太后,并蓟王之深意。待炎汉三兴时,能保住荣华富贵,身家性命。先前借口平权。擢升王太妃为王太后,王妃为王后,足见示好之意,笼络之心。   蓟王母子,爱恨分明。有恩必偿,有仇必报。趁今汉苟延残喘,尚存一息,示之以好。他日,必有厚报。   为何择蓟王家。只因代汉者,乃宗王也。比起董卓等人,夜郎自大,井底之蛙。二宫太皇,却深知蓟王已聚拢内外雄兵,收尽天下人心。   幕府封国并立。只需王莽现世,便可行光武中兴。   须知。窦太皇,无宠无子。且窦氏一门,十不存一。何人称帝,与其而言,并无差别。先前鞠城兵乱,若非贾文和单车劝谏。如今已避走漠北草原。   董太皇,前后二子登基为帝。奈何事与愿违,强求不易。灵帝早崩,合肥侯难当大任。再加皇位更迭,如同儿戏。本欲携董侯北上称帝。岂料又被何后所夺。时过境迁,意冷心灰。知大势已去,明哲保身而已。   于公于私,如何能弃蓟王宫别居。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后人诚不欺也。   时官渡战后,曹操尽获袁军辎重图书珍宝。方知朝中军中,私通袁绍者众。趋利避害,果然人之常情。   可想而知,欲通蓟王者,何其多也。   恩师重回,三宫皆走。便如许攸、陈琳,亦先后投奔。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通蓟。   “甘夫人处,又当如何?”待收拢思绪,窦太皇又问。   “甘夫人,母凭子贵,几成定局。然若想入主蓟王宫,恐殊为不易。”董太皇久居深宫,自有主见:“时人皆知,天降流火,麒麟送子。故宫中传闻,甘夫人完璧产子。此生当守身如玉。否则前功尽弃。”   窦太皇却另有高见:“甘夫人乃方士甘始之女。何太后乃南阳屠户之女。如何能混为一谈。”   “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思前想后,董太皇幡然醒悟:“假死脱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如此,当亲往一见。”董太皇临时起意。   “甘夫人母子,便居楼上。”窦太皇言道:“相逢即是偶遇。无需刻意。”   “妹妹言之有理。”董太皇嫣然一笑。   话说,为寻址督造甘泉宫。赵忠、何苗一行,顺下蓟国渠。舟入雍奴薮中。   初冬将至,北国先寒。   广袤千里雍奴薮,今皆为良田。乃不下督亢秋成之丰镐之地。蓟王沿水路,将雍奴薮一分成二。临蓟国九河之氵纍水、沽水、鲍丘水,分六县于薮东、薮西。   西薮自北向南:京沚、雍阳、长芦三县。东薮自北向南:渠阳、鲍阳、长汀三县。   另有临泃(县)盖顶。薮中七县,各径百里,分筑数十城。纳齐民数百万众。   雄城京沚令兼领王宫行人周异,乃先前洛阳令。   与何苗乃是旧识。故此来,先入京沚。   京沚城,虎踞延阴、夏阳、佩阴,三城之央。乃雍奴薮北部雄城。立城之初,蓟王便寄予厚望。乃至煞费苦心,将杜袭,赵俨,繁钦,“颍川五杰”中三人,分治三城。与周异守望相助,相向而行。   历经多年,营城圩田。先前一片白泽,不毛之地。如今支渠四通,纵横阡陌。四城大治,雄踞薮中。尤其京沚城,横竖七里。潜龙勿用,大衍缺一。   足有七七四十九衢。   蓟国营城,横竖多取三、五、七,之数。   顺下千里蓟国渠。   一路所见所闻,无不令何苗、赵忠等人,心旷神怡。   舟入薮北港。京沚令周异并颍川三杰,已恭候多时。 第239章 神泉秀水   薮北港,扼鲍丘水路,毗邻京沚,辐辏三城。因是四城共用,故不单独命名,统称薮北。   “一别多年,明庭别来无恙否?”何苗先礼。   “能再见卫尉,卑下亦始料未及。”周异有感而发。   二人相视而笑。相互引荐,登车入城。   周异设宴,为众人接风洗尘。席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蓟国接人待物,开明之风。何苗、赵忠,历经磨难,洗心革面。已与先前一刀两断。蓟国上下,即便不能高看一眼。亦竭尽地主之宜,以礼相待。   谓因时而变。亡命南阳之旅,亦让何苗等人,各有精进。尤其何苗本人,已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何苗遂道出此行之目的。   周异斟酌答曰:“薮中确有热泉。然皆不在城中。农人多用来滋田,以赶农时。闻前汉甘泉宫周回一十九里。可比纵横五里之雄城。如此规模,恐占良田多矣。”   “明庭所言极是。”何苗轻轻颔首。   赵忠遂问道:“敢问明庭,薮中若不宜营造,周遭可有适宜之处。”   略作思量,周异答曰:“确有几处,然皆在国境之外。”   “愿闻其详。”何苗求问。   “渔阳之北有温泉,泉出山麓,故名(小)汤山。徐无北有汤泉,宽平约半亩,泉沸如星,温可浴,泉自平地涌出,闻浴之可以愈疥。代城北九十里有桑乾城,城西渡桑乾水,去城十里有温汤,疗疾有验。上谷(郡)下落城东南四十里有桥山,山下有温泉,泉上有祭堂,雕檐华宇,被于浦上,石池吐泉,汤汤其下,炎凉代序,是水灼焉无改,能治百疾,是使赴者若流,池水北流入於氵纍水。此四处,皆可辟为行宫。”周异娓娓道来。   “诚如明庭所言,几处皆远离国境,多有不便。”不在蓟国之中,何苗如何能安心。   “桥山温泉,汇入氵纍水,倒也方便。”赵忠言道:“不知氵纍水航路,能上溯下落(县)否?”   “累头山,治水(氵纍水)所出,东至泉州入海,过郡六,行千一百里。”先秦称浴水,前汉称治水,今汉至北魏称氵纍水,隋唐后又称桑乾河。因上游水土流失,常改河道,俗称无定河。明清大力整治后,始称永定河。   “可也。”周异答曰。时下丰水,漕运便利。经桥山温泉,可顺流而下,入蓟国渠。   “闻泉上有祭堂,雕檐华宇,被于浦上。因能治百疾,故赴者若流。”何苗言道:“若圈建甘泉行宫,必与民争利也。”   赵忠亦点头:“卫尉所虑极是。”蓟王素有重名,如何能轻毁。   见四处皆有不妥。周异又言道:“闻易县掘鲤淀,有暖泉流出。寻都水令,一问便知。”   “都水令君,今在何处?”何苗忙问。   “正在薮中。”周异笑答。   都水令钟演,掌国中都水事宜。疏通渠道,加固河堤,皆是分内之事。趁一季稻作毕。修缮水网支渠,巡视围堰河堤,开合闸道水门,不一而足。为来年稻作,保驾护航。时下,正在薮中。   事不宜迟。   罢筵后,周异遂引何苗等人,奔赴都水署公船。   钟演,字仲常。兄钟繇,位列五尹。钟氏一门,多出仕蓟国。   闻何苗道明来意,钟演这便言道:“不瞒卫尉,易县温泉,乃出掘鲤淀。泉水细弱,时有时无。署中工师言,需掘深井,方能出涌泉。然究竟掘井深浅几何,犹未可知也。”   “原来如此。”何苗问道:“可否一试?”难得掘鲤淀既位于蓟国之中,又不与民争。若能掘出热泉,立甘泉宫于水岸,坐拥漕运之便,二全齐美也。   “未尝不可。”钟演欣然应允。右相已下敕令,钟演自当遵从。   于是乎,众人又马不停蹄,换乘都水公船,驶入掘鲤淀。   “易水又东,埿水注之,水上承二陂于容城县东南,谓之大埿淀、小埿淀。其水南流注易水,谓之埿洞口。水侧有浑埿城,易水经其南,东合滱水。”   待抵达温泉处。何苗举目四望,忽心有戚戚:“老大人可还记得京中童谚。”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赵忠幡然醒悟。   何苗叹道:“此谚,分上下句。上句所言,乃史侯为张让所劫,后安然回宫之事。此句已得应验,故无有异议。然今日方知,下句乃言及甘夫人并麟子。北赴蓟国,方能得安也。”   赵忠亦言道:“卫尉所言极是。上下二句,乃言太后二子也。前为史侯,后为麟子。”   “此是何地?”何苗高声问道。   “此乃易县近郊。东距县城五里。”钟演答曰。   “筑甘泉宫可乎?”何苗又问。   “禀过主公,朝议自有公论。”钟演笑道。   “且看涌泉易否。”赵忠进言道。   何苗却信心十足:“既应童谚,必有所出。”   果不其然。掘井不及十丈,便有地下热泉涌出。“炎热倍甚(80℃)”泉水甘冽,可直饮入腹,被誉为“神泉秀水”。   上报蓟王。蓟王遂遣国中良匠,就近择址,督造甘泉宫。   待工匠实地勘测,将微缩模型造出。比对瑞麟阁中,蓟国山川地形微缩沙盘,见其“楼观数十,临易河,通辽海”,蓟王这才幡然醒悟。此乃易京也。   不料非白马公孙所筑。乃蓟王为甘夫人所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蓟王成人之美,诏造甘泉宫。   比照紫渊王子馆。易县甘泉宫,必是奇观也。   易令陈忠,字孝先,乃陈寔之孙,陈谌之子。时“太丘六子”同殿为臣,轰动海内。陈忠少年英才,入学蓟国太学坛,拜大儒崔寔门下,习治政之术。后学有所成,千石出仕,任易县令。   闻主公择址境内,督造甘泉宫。自喜不自禁。上疏称谢不提。   陈忠施政多年。深知奇观建筑之大功效。   只需甘泉宫筑毕。易县必将大兴。   又窃以为。若麟子在此登基。当可改名易京。 第240章 苦心孤诣   或有人问,若只为匹配甘泉之名,寻一甘泉即可。何必苦心孤诣,非要寻温泉立宫。   只因北国四季分明。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尤其近年来,冬季酷寒。“井中冰厚尺余”。温泉采暖,比石炭锅炉取暖,省时省力。且不烟不焰,最为清洁。   其水温,炎热倍甚。就近取用,供给整座宫殿,亦绰绰有余。其便利,可想而知。   时下北国亦丰水。地下水位高涨,远非后世枯水可比。掘井十丈,已堪称深井。深井热泉,翻涌而出。四时长流,经久不息。只需以条石圈建井栏,再铺设保温陶管。行雨污分流,上建甘泉宫。辅以鎏金暖柜,清钢琉璃壁等,诸多采暖设备,便是隆冬时节,亦温润如春。   蓟国耄耋老者,长寿秘诀。除去不食生鲜,冬暖夏凉,四时进补,亦是主因。   忆少年时,有流民穷极来投。饱食后忽痛哭流涕,言有兄弟,举家冻毙。时少君侯感同身受。寒来暑往,督造蓟国四百城港。皆水暖水淋水洗齐备。又与漠北各部互通有无,缝制御寒衣物。羊毛、羽绒、皮革、毛毡,应有尽有。冬行在外,雪橇暖炉,还有烈酒驱寒。   除去东凌、西沃,二处矿山。周遭各地,皆有石炭采运出山。广输蓟国城港。各城大量储备,堆积如山。待珍珠釉浆,大行其道。管道热损,当大大降低。   蓟王有言在先。若能造出绝热陶管,将作寺自左国令以降,皆升民爵一等。   此言一出,又惊全国。   将作寺能工巧匠,于国于家,皆有大利。   亦无需羡慕墨门匠人。士农工商,各有所长。君不见比六百石俸,年可得千万角钱。学而优则仕,便是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甘夫人,号神智夫人。传闻与其父甘始,并千秋三师,护送何苗、赵忠等『西园遗孤』,亡命南阳。一路保全麟子,助其北上蓟国。乃麟子义母也。   蓟王感念其恩义。造甘泉神宫安置。亦是投桃报李。   至于麟子生母,灵思何太后。早已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蓟王乃先帝托孤之臣。料想,必会善待麟子阿斗。   西宫增城三重殿。   何苗、赵忠,舟行国境,终觅得风水宝地。这便滔滔不绝,将一路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帘后甘夫人,欣然言道:“二兄并老大人皆辛苦。舟行千里蓟国渠,此去必有所得。”   “夫人所言极是。”赵忠答曰:“蓟国千里稻作,四百城港。聚拢云气繁华,不可估量也。”   何苗亦叹道:“闻蓟国今季献费,近乎十亿。如此巨富,令人咋舌。”   “得十亿献费,洛阳董侯,当可残喘续命一年半载,亦未可知。”甘夫人不置可否。   “至多,莫过如此。”何苗自有见解:“董卓倒行逆施,天人共愤。料想,京中必有忠良,暗中行刺。董卓既去,董侯必废。那时,且看蓟王如何施为。”   “蓟王当如何施为?”甘夫人随口一问。   “臣,窃以为。蓟王情长谋远,无心帝位。或扶阿斗登基为帝,亦未可知也。”何苗答曰。   闻此言,赵忠深看何苗一眼,却并未发声。   甘夫人又问道:“蓟王嫡长子封,又当如何?”   “这……”何苗笑言:“臣始料未及也。”   观其言行,并无半分紧迫。甘夫人亦安心:“二子如何安置,蓟王必有明见。”   “夫人所言极是。”赵忠下拜:“老奴,亦如此想。”   何苗又忍不住进言道:“夫人与王上,当早结良缘。完璧归蓟,方为上上之举。”   毕竟一母同胞。何苗心直口快,自不避嫌。赵忠同甘共苦,亦是心腹。   帘内甘夫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门下署与辅汉大幕府,一墙之隔。   许攸受封南閤祭酒,新官上任,意气风发。门下署有东西二曹。幕府有南閤。南閤祭酒“主閤内事”。閤内,便是后世内阁之雏形。   自门下报馆右丞邯郸淳,迁升瞽宗令。报馆左丞卫觊,迁为右丞。身后左丞之职,遂授予陈琳。兼领王宫行人。馆丞本四百石官。王宫行人,可加官至双食六百石俸。   陈琳心满意足。   陈琳擅撰章表书檄,风格雄放,文气贯注,笔力强劲。时与阮禹齐名。后世赞其檄文,“符檄擅声”,“壮有骨鲠”。   为国秉笔,为国发声。为蓟王喉舌。可谓实至名归。檄文经朝闻日报,广传天下。必振聋发聩,令敌闻之丧胆。舆论战的重要性,蓟王据拥大义,焉能不尽知。   “子远在否?”二人虽品秩有尊卑。然无外人在场,皆互称表字。以示亲近。   “孔璋且自升阁来。”许攸自黄閤上言道。   “閤,门旁户也”,又“宫中之门谓之闱,其小者谓之闺,小闺谓之閤。”   汉时建筑,门上必有阙。故黄閤,便是黄门也。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巖穴邪!”   意为:身为禁宫中的臣仆(宦官),哪能过隐士一样的生活呢?   此乃太史公因李陵事,而身受腐刑,自行鞭策之语。闺閤之臣,意同黄门宦官。   辅汉大幕府设立黄閤,意为近臣也。   许攸得此厚待,焉能不效死力。   黄閤居南,故称南閤。亦可知,经由此处,出幕府南门,需经閤、闺、闱,小、中、大,三道门。   因何笃定是内外,而非左右。   只因左右小门,称掖门。若远离正门,称角门。   位于三重门内。足见持重。   待陈琳升阁来见。许攸正奋笔疾书。   一日公文,堆满书案。公务繁忙,可想而知。   陈琳不敢打扰,侧坐静候。直至许攸自行停笔。   这才慨叹:“子远,得其所用也。”   许攸笑答:“知我者,孔璋也。”   言罢又问道:“所为何来?”   “自逃离京师,董贼虎口。出仕蓟国,得享高俸,心中时有不安。”陈琳言道:“却不知,是福是祸。” 第241章 锥处囊中   “孔璋即来则安。家中老小宜早做安排。”许攸笑道。   “家小已自广陵登船。不日当可抵南港。”陈琳答曰。   “如此,何患之有?”许攸笑道:“蓟国千里稻作,九河贯通,枝津纵横。四百城港,十万精兵。‘北有蓟,莫纵缰’,‘横海纛,速让道’。何况你我皆‘蓟吏’。立家王城,便是灵辉殿上,亦有一席之地。”   陈琳这才醒悟:“子远言之有理。”   许攸一语中的:“孔璋之所以顾后瞻前,只因尚未适为蓟人。”   略作思量,陈琳这便信服:“诚如子远所言。”   “孔璋饱读诗书,长于文章。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为门下报馆丞,为国秉笔,正当大用也。”   贤良之士,立于世间,譬如锥子放在囊中,锥尖会自行露出。比喻有才之人,不会长久埋没,终能显露头角。用于陈琳,亦称恰当。   言及四百城港。陈琳面露钦佩:“(蓟)国之繁盛,不亲临不可尽知也。”   “事戒不虞曰知备。”许攸答曰:“我主行事,未雨绸缪,以备不虞。耕一余三,已称无患。今又南下荒洲,辟三熟美田。耕一何止余三。上计属吏常言,即便国遭大害,十年颗粒无收,单凭海外寄田,亦可丰衣足食。如此戒备,可想而知。”   “海外荒洲,当真三熟否?”陈琳将信将疑。   “王母言,中夏地薄。此言,必有所出。”许攸叹道。   “主公迁十万新野流民,南下象林苑。当为营城圩田。”陈琳又想起一事。   闻此言,许攸眼中一闪精光,不由叹道:“主公乃不世之仁主也。”   陈琳一愣:“莫非行,远迁辟祸?”   见许攸笑而不语。陈琳亦不多问。终归智者千虑,庸人何须自扰。   于是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戒疏於虑也:宁受人之欺,勿逆人之诈,此警惕于察也,二语并存,精明而浑厚矣。”   离别时,许攸又赠良言:“孔璋乃赤诚君子。既遇明主,当不讳直言。切莫藏私,切毋顾左右而言他。无惧祸从口出。只需言之有物,而行有恒。则,此生无忧矣。”   “多谢子远。”陈琳肃容下拜。   一言蔽之。投其所好,万勿投其所恶。   论明主的自我修养。   比起陈琳,骤得高俸,心生不安。许攸处变不惊,高士风范。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只需恪守臣节,奉公职守。此生必不辜负。   许攸家人亦先行入府。   真二千石高官府,前中后三进院落。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四时不谢,八节长青。舒适怡人,冬暖夏凉。   虽处北国,却大道通都,舟行四海。便远隔万水千山,亦可遇见。   国大无疆,果不其然。   许攸忙里偷闲,送走好友,又埋头公文。所幸,洛阳时曾为尚书令,多有历练。然幕府诸事之繁,远非洛阳可比。尤其四方都护,天下属国,皆归辅汉大幕府所辖。由各属国都尉领护。属国各自享有治权。多与蓟国通商互市。结为姻亲,亦不在少数。大汉家国天下。以家事论国事,亦屡见不鲜。   故蓟王设少府并门下署,掌管王国家事。往来事宜,幕府与门下署,多有交集。许攸亦需逐次阅览,而后转送门下二曹。   除此之外。幕僚考核,人事任命,皆出南閤。许攸作为南閤祭酒,亦有择选幕僚之权。如南閤主簿等,皆可自聘。   主簿一职,许攸亦有心仪之选。正是与前冀州刺史王芬,共谋废先帝之沛国周旌。先前已命人传书,不日当举家来投。既为同党,自信赖有加。许攸急于立足,陈琳、周旌,皆可为心腹也。陈琳长于文章,周旌重诺轻死。一文一武,大有所为。   真二千石俸,月得谷百五十斛,一岁凡得千八百石。双食加倍。春腊二赐再倍之。授民爵十六等之大良造,岁俸八百石。授田八十六顷,授地八十六宅。另授海外三熟寄田,八十六顷。   闻海外三熟寄田,皆以亩产十五石计。八十六顷寄田,年得新谷,六万四千五百石。折钱一千九百三十五万。   蓟国薪俸,不取钱谷各半。海外寄田,皆折算成钱,足月发放,存入赀库账户。   单寄田一项,便如此丰厚。可想而知,许攸一年所得,不下五千万。   五千万蓟钞的购买力,有目共睹,何必多言。   一家老小,吃穿不尽。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谋其政,不得其获。手握大权,却无享高俸。必想方设法,折权变现。此乃人性使然。与其严防死守,坐视吏治崩坏。   不如明以照奸,高薪养廉。   切记,高薪养廉,非明主不可为。若是庸主,行此举,不啻姑息养奸。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便是臣道。   换言之。古往今来,臣所衣食,皆为君授。君不授,唯有取之于民。   理解了君臣之道。再观凡蓟人薪资,皆由赀库发放。雇主与佣工,签订券书。佣工按约定完成,由将作寺出具完工证明,佣工便可入市楼交接券书。不出三日,薪资到账。   此乃,君之道。   窥一斑而知全豹。蓟国行事,多如此风。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如若不然。少君侯必有此问:我家待你如何。   国风如此,民风必如此。   年入五千万。如许攸自叹,心满意足矣。   知晓报効,又知投其所好。至于人性之弱,当可避免。   楼桑,太医寺,病舍。   赵云、陈到,自随船归国。便在舍中静养。   赵云腿伤日渐痊愈。陈到亦完好无损。华大夫亲来诊治。言,不日可出病舍。   陈到归心似箭,欲早日将老母接回。   赵云当与他同往。   家马令苏双,隔三岔五便来探望。言,已为陈到选好神驹。   只需二人痊愈。日行千里,此去汝南,数日可回。 第242章 绕梁余声   赵云、陈到,一战成名。   尤其当阳长坂,赵云怀抱麟子,单骑救主。陈到孤身守阙,力保不失。少年英雄,海内蜚声。便是蓟王义弟,亦同来探望。足见英雄相契。   “子龙家人安否?”陈到百无聊赖。   “有大兄守护。”赵云答曰:“深山学艺十余载,少小离家。今既已出仕蓟国,自当将家中老小,接来安居。”   “可先去常山。再赴汝南。”陈到言道。毕竟常山国毗邻蓟国。来去不过数日。   “也好。”赵云亦不客气。   二人今为左右中垒校尉。何言二千及冠。   中垒即中军。幕府五将,中垒将军乃四凶之典韦。四神、四凶,皆有其主。蓟人又出“五凤”之说。   凤乃百禽之王。五采而文,雄凤雌凰。品性高洁,“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身负五文:“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   释曰:“夫木行为仁,为青。凤头上青,故曰戴仁也。金行为义,为白。凤颈白,故曰缨义也。火行为礼,为赤。凤嘴赤,故曰负礼也。水行为智,为黑,凤胸黑,故曰尚知也。土行为信,为黄。凤足下黄,故曰蹈信也。”   “见则天下大安宁”。   五凤喻五将。必负五采华文。如此绚烂,非少年英雄莫属。   坊间传闻,马超、赵云、陈到、张绣。或已入列。另有一人,尚未出世。   说书人言之凿凿,却惹茶客不满。   既是列宿,必与天和。世有五凤,何以独缺一人。   说书人笑言,天时未至也。   话说。一家之言,亦不尽然。便是街头街尾,两家茶馆;前后二日,一人之言。亦有出入。五凤之选,如张郃、魏延等,常罗列其中。然凤五之数,却无有差别。   楼桑,大溪地,南溪衢。   马超家后院。   马超并好友皆在。众人年岁渐长。少时小名,多已不用。潘獐儿,名唤潘璋,取字文珪。朱獾儿,名唤朱桓,配字休穆。另有魏疏、魏延兄弟二人,常来常往。   “赵云、陈到,一战成名。今位列中垒二校。张大哥,自幼从军,屡立战功,今不过军司马。”潘璋怀抱羔羊,大声言道:“若当阳长坂,我等俱在。岂独二人扬名。”   马超数夺赛马总冠军。演武场更未尝一败。名动西林并楼桑。人送绰号“锦马超”。国中少年,争相结交。便是蓟王义弟,张飞、太史慈、黄叙,亦常来拜访。   得西林令阎志通禀。乌桓莲妃,几欲将西乌铁骑交由马超统率。只待马儿长成。   蓟国兵精将勇。诸如西乌铁骑、西林骁骑、安次突骑、并州狼骑、北地游击、鲜卑王骑,皆是精骑之属。黑山、白波、锦帆,亦不遑多让。另有板楯蛮、青州兵,不一而足。更有白毦精卒,勇冠三军。   诸如四郡亡胡、辽东游侠,西域佣兵,多行客庸。不入正规序列。蓟国兵戎之盛,亦不弱文笔分毫。   尚武之风,深入髓里。加之羌胡,学文不易,学武遂成大势所趋。尤其父辈在军中。所积功勋,笔笔录入在案。可在军市,自由兑换。家中子弟,皆得其利。楼桑兵甲,蓟国武备。自幼傍身,形影不离。   马超等人,自不例外。尤其超父马腾,为护氐校尉。今亦隶属辅汉大幕府。知长子马超,日有精进。亦关爱有加。更何况还有好友张郃,领一千安次突骑。历次征战,多有功勋。常为马超等人,换取军市遗珠。   话说,蓟王南征。自林邑王宫,带各国佳丽三千回。入籍乐府,传授歌舞汉仪。学成后,分置各坊。今多已嫁娶。   入籍,便是蓟人。不可等闲视之。   众人正言赵云,忽闻前院马蹄。   “必是扑霜!”潘璋一跃而起,冲出门去。   果不其然,来者正是张郃。身后还缀有一辆安车。乃新纳夫人。   “大哥!”   “璋弟。”   众人赛马相识。张郃年纪最长,故被认作大哥。汉人称“兄”,因幽州多北人。尤其涿郡,汉胡杂糅。“阿兄”,常唤“阿哥”。传闻,音出鲜卑语“阿干”一词,“阿干”,意为父兄。因饶妻制,又说“长兄为父”。故“父”、“兄”共用一称呼。经与汉人杂居,遂演化成“阿哥”。   少时,马贼王女阿招,唤“太史哥哥”。便是胡语汉译。如此称呼,幽州屡见不鲜。   蓟国和合之风,更助流行。   张郃尚不及冠。然阵前厮杀,必然早熟。家中恐刀剑无眼,伤及人伦,乃至性命不保。故先行娶妻。传宗接代。   “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蓟法》:“五大夫一妻二妾,公士一妻一妾”。   民爵一等,可纳妾。至五大夫爵,可纳二妾。   张郃为军司马,秩比千石。月谷八十斛,年九百六十石。另赐民爵十二等之“左更”,岁俸六百石。授田七十八顷,授地七十八宅。比六百石以上至千石,官邸为二进院落。比二千石以上至中二千石,官邸为三进院落。万石国老,独享四进院落。   军司马,年足可得千四百六十余万角钱。   可娶一妻二妾,可乘骈马公车。   家人本欲先为张郃纳妾。待及冠,再娶贤妻不迟。张郃固辞不就。逼急,只说愿先娶妻。   父母斥责。   张郃对曰:长子岂能庶出。   父母这才醒悟。   大汉母凭子贵。   张郃父母,遂携重资,登四方馆。求馆长朱建平,代为择选。朱建平婉拒资财,却尽力而为。取乐府名籍,上陈生辰八字,逐一匹配。为其觅得良伴。   此女虽出林邑王宫,容貌秀丽。然却是未嫁之身。新婚之夜,同牢合卺。这才吐露实情,非林邑王嫔妃,乃林邑王女也。   大难临头,避入后宫。为乱军裹挟,抄掠邀功。北上入乐府。   恐延祸夫君满门,故相告实情。   夫妇相敬如宾。翌日,张郃如实上报。得蓟王赦免,这才得偿所愿。   公孙长姐笑问,何以网开一面。   刘备附耳言道:今日若拒张郃,他日如何全子义?   终归罪不及孥。 第243章 十有八九   太史慈与马贼王女阿招,自幼竹马青梅。不出意外,太史慈非阿招不娶。且有义兄美玉在前。蓟王家娶妻娶贤,无有门户之见。   “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   且北人怒杀父兄,却不害母亲。杀父并无大仇。且自迁入西林,妇孺皆认刘备为主。称“大人”。故西林邑中所居,皆刘备部族。与大震关城、北海冬宫各部,如出一辙。   刘备继鲜卑大单于之位。今又加王后公孙氏,为大阏氏。凡东胡王妃,皆号阏氏。再有四百年汉匈和亲,漠北无王庭。匈奴南下,归附大汉,早成惯例。身具天家血脉,为汉室宗亲的蓟王刘备,于北人而言,自不是外人。   依照草原道义,刘备自是大单于无疑。   此礼法道义,深刻影响塞外草原。非刘不王,更深入人心。   正因牵挂义弟,刘备才抛砖引玉。赦免林邑王女。蓟王行事,忠义两全,道义为先。   林邑王窃据汉境,裂土称王。不忠在前,不义当先。蓟王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光复旧县,亦功在社稷。无可指摘。且只诛首恶,善待从众。更无损道义。   赦免林邑王女,自是仁义之举。   大汉一藩,手握强权。俯首称臣,感激涕零,尚且来不及。如何敢生异心。更何况一介女流之辈。为人妇,为人母。一人为祸,累及三族。何其不智也。   言归正传。   谓成家立业。张郃成亲后,亦添稳重。新婚燕尔,举案齐眉。   扶夫人下车,入堂拜见超母。再独去后院,寻马超等一众兄弟。   “大哥。”马超等人,整衣来见。先前喂羊,衣衫不整。潘璋先出相迎,众人后至。   “众贤弟。”张郃含笑回礼。   共入干栏重楼二层,马超居室。   重楼五层,层层皆置前后大平座。檐窗已先于邻里,换装双层清钢琉璃。左右无不艳羡。皆知乃赛马所获。来路清白。   多年前,时楼桑令乐隐,见缝插针。沿西林边界排建高楼、院落。安置分到楼桑的千户北地羌人。又以清溪为界,辟成北溪、南溪,二街衢。每衢五百户。前院良田,户户五十亩,下楼便可耕种。周围皆东羌族人,抱团取暖,互相帮衬。掐指一算。自打举族贩来,已历经数载,生活安逸。早成蓟人。   后院林中野地,今亦盖满连绵楼宇。横三竖五,纵横街衢,合称大溪地。蓟王舅父、儒宗门徒,先后迁入。聚拢繁华,远超先前。   楼桑乃蓟国商都。商贾齐聚,八方客来。西林港,横跨清溪两岸,港东背靠大溪地。将西林与楼桑连成一体。西林、楼桑二地,城港相加,常住人口破百万。其中蓟人五十五万。客庸四十五万。谓客庸者,多与蓟人沾亲带故。假以时日,买田迁户,入学落籍,因功入籍,皆可为蓟人。尤其周遭部族,嫁入蓟国者,十有八九。此非虚言。   三郡乌桓,十四部鲜卑,南北高车,甚至南匈奴,牧民之家,八成以上,皆与蓟人结亲。得姻亲担保,便无需五户联保。可入蓟国,经商学艺,客庸千里国境,往来四百城港。便是应募佣兵,亦有权限。   如前所说。凡客庸,皆录入《客籍薄》。满五载,得雇主举荐,五家连保,便可落籍。若无五家亲眷,亦无五家雇主,则由市楼据客庸口碑,代为作保。落籍后,享有蓟国《圩田制》并《二十等爵》,及《蓟法》所定立之诸多便利。   便是客庸,晋升之途,蓟国亦设置完备。治下吏民,皆有出路。   蓟国爵民,已取代豪门大姓,为国之基石。   国中大儒,先前还忧心,千里国土,不够分割。自蓟王立江表十港,辟海外荒洲。忧思渐止。待万舟并发,救回帝乡百万民。将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前,先放之于大汉十三州。几成天下共识。   尤其幽、冀、并、凉,四州,渐与蓟国趋同。众皆以为,河北之地,当先于十三州并入。   此乃大势所趋。谓“天命不可违”。   合肥侯割据江左之心,人尽皆知。若再失河北,今汉当真气数已尽。   “营中可有军情。”马超问道。   “四海升平,何来军情。”张郃笑道。   “既如此,为何演武场并白湖(水军)大营,操练声不绝于耳。”朱桓又问。   “王傅治军,向来如此。”张郃又答。   “闻洛阳又出权臣,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不知,国中作何解?”马超问道。   “董卓必死于非命。”众兄弟当面,张郃亦无须顾忌:“那时,主公上洛勤王,还是另立新君,尚未可知。”   “王上于易县立甘泉宫。安置甘夫人并麟子。闻,亦有人上疏,改易县为易京。若易京立帝,据河北半幅汉土,当易如反掌。”潘璋忽道。   “何以知之?”张郃反问。   “乃听阿父宴上所言。”潘璋父潘鸿,为横海左校。与右校朱盖,并吕冲、魏袭二绣衣尉,皆为蓟国宿将。追随蓟王多年。会宾客大宴,此言既出,必有所指。   潘璋又道:“门下司马祭酒,今为万石国老。为与之相配,王上擢升门下署,五绣衣尉,秩比二千石。家宴时,吕、魏二位叔父,皆在。”   “吕、魏二尉,执掌顺阳卫多年。论忠君护国,无出其右。”张郃言道:“却不知,擢升绣衣吏,是否与此相关。”   “十有八九。”潘璋言道:“绣衣吏,监察百官,拱卫王都。出则直指,闻风奏事。王上此举,必与另立帝都相关。”   众皆心领神会。正因要在王都之外,另立帝都。故蓟王扩充绣衣吏。拱卫新都。   朱桓却道:“若洛阳生变,王上勤王上洛。另立新帝于旧都,命绣衣吏拱卫,亦未可知。”   “有理。”马超言道:“天将变矣。今汉国祚将尽。正是我辈,风起云涌时。”   张郃笑问:“孟起欲乘风乎?”   “只恨年岁不足。”马超言道。   “无妨。”张郃劝道:“逐鹿天下,非一日之功。诸位贤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244章 徒有虚名   马超忽道:“王上之所以坐视时局崩坏。或因大汉十三州,徒有虚名。”   “何以见得?”张郃忙问。此语出自兄弟之口,自当问清缘由。若无所指,恐为人诟病。   多年前,马超母子,并北地十万羌人,不分男女老幼,被“着匈奴衣胡”一锅端来蓟国。   正因如此,故有感而发:“大哥本鄚人,璋弟老家桂阳,桓弟祖籍荆州,我乃扶风茂陵人氏。可谓地北天南。然却相聚于此。安居乐业,甘为蓟人。料想,千五百万蓟人,皆如你我这般。且问大汉十三州,除去世家豪强,宗贼佃户,还剩几人?”   “闻黄巾乱前,十三州广有五千万众。乱后只剩二千万口。如今千五百万,皆为蓟人。十三州百姓,所剩无几。”张郃言道。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天下百姓,皆奔国中安居。十三州,还有何所谓?”马超自拜入蔡少师门下,学业有成。蔡少师常言,吾门千里驹。足见爱护有加。   “王上曾言,豪门、寒门,皆是百姓。”毕竟出身不同,潘璋斟酌言道:“即便十三州遍地豪强宗贼,亦不可不救。”   马超信服:“言之有理。”   张郃却另有体会:“孟起言下之意,汉帝于我主,已成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   “弟,正有此意。”马超答曰。此谚广为流传,北人皆知。   “中夏地薄。”朱桓忽有感而发。   潘璋心领神会:“海外寄田,一年三熟。若只论地利,大汉十三州,多有不及。”   “闻不毛荒洲,皆丰镐。蔬果食之不尽,任人采摘。正因衣食无忧,故化外野人,不思进取,木弓石矢,尚不能冶铁。如列岛倭人,向化收归己用,亦非难事。”张郃叹道。   “比起盘错节根,遍地宗贼。化外野人,堪称淳朴。一心一用,无有二心。”潘璋亦叹。   马超言道:“正因各有利弊,故王上举棋不定。究竟是勤王,还是自立。”   此言一出,振聋发聩。   “自……立。”潘璋口出二字,竟激热血涌起。   与会众人,无有例外。   与此同时。紫渊王子馆会。   国中大儒,齐来赴会。除去诗赋会友,亦论国政得失。   尤其儒宗郑玄,深谙蓟王所思所想。每每答主公问政,必有所中。故一众大儒,皆慕名而来。   蓟国立五学。大儒各有所长。皆有所用。经学博士,秩比六百石,博士祭酒,秩比千石。蓟国比六百石高俸,足可得钱千万。且不算海外寄田。大儒衣食无忧,从容处世。忧国忧民之心,可想而知。且蓟国怏怏上邦,开明之风。从不以言获罪。大儒著书立传,《日报》常起清议。只需言之有物,则百无禁忌。更助大儒评议之风。   自甘夫人携麟子来投。董卓火烧西园,屠戮宫室,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昭然若揭。更加手握十万大军,扼洛阳八关。又闻夜宿龙床,奸淫宫女,种种倒行逆施,犹不知足。欲强娶万年公主。   如此贼臣,人人得而诛之。他日,必死于非命。   若董卓覆灭,洛阳该当如何?   “我主又当如何?”便有大儒席间求问。   郑玄含笑落杯。环视满座高朋,笑容不减:“诸公何其急也?”   “董贼大限将至。汉廷倾覆,便在旦夕之间。如何能不急也?”大儒反问。   “‘三王之道,周而复始’。天下十三州,只有洛阳乎?”郑玄笑道。   大儒亦醒悟:“尚有合肥侯,割据寿春。”   “若贼臣亡于洛阳。所立新帝,名得实亡。合肥侯可统大位乎?”郑玄亦反问。   闻此问。众大儒,各有所思,一时无言。   少顷,便有四少师之蔡邕,慨叹发声:“关东群雄,皆尊合肥侯为帝。急于过河,必有一战。”   言下之意,蓟王若急于一统江山,以大河为界。必与关东群雄,决一死战。   无论汉室宗亲,如何作想。汝南袁氏兄弟,乃合肥侯外戚,必与蓟王反目成仇。今袁绍为北海相,袁术为豫州牧。门生故吏,遍及关东。更有曹操、孙坚,引为爪牙。   且与蓟国不同。关东大地,世家豪强,盘根错节,垄断江山。大江两岸,更有宗贼为祸。   若将蓟国一切,放之大汉十三州而皆准。   首当其冲,便要过豪强宗贼这关。   正如刘备先前所料。   看似国国之争。实则是两个新旧统治阶级间的残酷斗争。   一个是将封建王权,劣化成门阀垄断。一个是将封建王权,升级为帝国时代。   新老阶级,上层建筑。矛盾冲突,不可调和。   于是乎,问题随之而来。   蓟王是否已有万全之策。来打赢这场新老交替,统一战争。   一言蔽之。时至今日。普天之下,可还有遗老遗少,心念前朝。轻易不愿妥协。   有利弊,必有取舍。   “于我(国)而言,今有三途。”郑玄环顾左右,不急不迫,娓娓道来:“另立新主,乃其一。转奉合肥侯,乃其二。取而代之,乃其三。”   儒宗临别赠言:“诸公以为,当作何解?”   蓟王宫,合欢殿。   时辰尚早,未及侍寝。   蓟王与诸妃,观胡旋舞。再入汤池,沐浴更衣。同榻共枕,交颈而眠不迟。   蓟王年岁渐丰,如日之中。且房中术大成。幸七妃已难尽兴。然为恪守诸王之礼,不逾数七之限。故与公孙长姐等人商议。另加二女仙入选。如前所说,女仙乃方外之士。不在尘世之中。且多不能生育,与世无争。   今夜亦不例外。冥蝶骆晹并幽姬卢暒,双双入选。   洛阳之事,牵扯甚广。且夫妇之间,无话不谈。   卢暒遂问夫君心意。   刘备实言相告:“未曾决断。”   “另立亦或是自立?”卢暒乃前天师道君夫人,自有主见。   “皆有利弊。”刘备答曰。   “夫君号东父,乃天命所归。何必迟疑。”卢暒劝道。   “美人所言,将合肥侯并关东群雄,置于何地。”刘备笑问。   “夫君总领天下兵马,四面合围之势成。只需振臂一呼,何愁大事不定。”卢暒虽是妇人之见,倒也旁观者清。 第245章 更始决裂   卢暒所谓“四面合围”。便是曹孟德所言『反·远交近攻』之计也。   蓟王立四方都护,隔绝四裔,拱卫中夏。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先中西域而立幕府。又开漠北、东瀛、岭南都护。分设四辅将军领衔。各陈精兵五万。再加天下属国,汉室宗王,蓟王可轻松组建百万大军。四面齐攻,天下可定矣。   “为夫所虑,乃是利弊。”刘备言道:“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今合肥侯割据寿春,董卓立帝洛阳。即便董卓死于非命,尚有合肥侯领关东群雄。大江上下,宗贼遍地。天下宗王,虎视眈眈。稍有不慎,群贼蜂起,乱舞群魔。”   卢暒这便醒悟:“天下皆以夫君马首是瞻。是尊王攘夷,还是另立社稷。群雄皆拭目以待。夫君需权衡利弊。一意孤行,反授人以柄。”   “美人所言极是。”刘备不置可否。   胡旋舞罢,蓟王遂与诸妃共浴。稍后宽衣解带,同赴巫山云雨。   月朗星稀,寒霜满地。安车驷马,回城车驾。   儒宗郑玄,与双博士祭酒服虔,暖炉对坐。蓟国安车,大利机关。车厢阔长,华室生香。   席间未能尽兴。服虔再温美酒,与郑玄对饮闲话。   “先生席间似有未尽之言。”服虔为太学坛并王子馆,双博士祭酒。且与儒宗相交莫逆。说是心腹,亦不为过。故深知儒宗。   郑玄落杯笑道:“卑不谋尊。主公心意,我等臣下,岂能妄自揣测。”   服虔心领神会:“先生已知主公行事矣。”   郑玄叹道:“我主既全甘夫人母子性命,心意不言自明。”   所谓一语破天机。服虔略作思量,这便醒悟:“我主当效光武矣。”   郑玄言道:“遥想当年,王莽篡汉,天下大乱。光武随兄起兵于南阳,号‘舂陵军’。(更始)三年,与更始决裂,即位于河北鄗县南千秋亭,尊(汉)元帝为皇考,光复汉室,定都洛阳。历经十二载,灭四方割据,拾祖宗神器。后励精图治,『柔道』治国。整饬吏治,省减吏员;厚赏功勋,休养生息;大兴儒学,教化万民,遂成‘光武中兴’。”   “更始决裂。”服虔一语中的。   郑玄笑叹:“少时,卢少保断言,我主‘可比光武’。时至今日,何必见疑。”   “原来如此。”服虔亦叹道:“《书》曰:‘惟克果断,乃罔后艰(惟果断在先,方无后难)’。我主历来如此。此事焉能例外。”   “诚如子慎所言。”郑玄举杯与之共饮。   落杯后,服虔又问道:“许攸其人,究竟若何?”   “乃足智多谋,才智高绝之士。”不料儒宗评价竟如此之高。   “何以见得?”服虔求问。   “甘夫人之事,足见端倪。”郑玄言道:“不惜以身涉险,正本溯源。沉舟障道,自断后路。斜趋汉津,已料知我主心意也。”   服虔慨叹:“断汉水上溯樊城航路,又领甘夫人斜趋汉津。便是料定我主,必自汉津登岸。”   “能有此谋者,当可与贾文和比肩。”郑玄言道。   “无怪我主重用。”服虔信服。   “谋略只有优劣之别,并无善恶之分。为主设谋,必投其所好。为握胜算,而无所不用其极。一言蔽之,损人利己。能为谋主者,皆不世之奇才。因时而变,因人而异。故曰,上行而下效是也。”郑玄深知谋主也。   服虔叹道:“谋主,非我辈可及也。”   “子慎精于学识。非谋略见长。”郑玄宽慰道:“故曰‘治大国,若烹小鲜’:‘五味、六和,十二食,还相为质也。’”   儒宗言下之意,治国并非只凭谋略。士农工商,各有所长;文经武略,皆有裨益。治大国,如同烹制鲜美:酸、苦、辛、咸、甘“五味”;春酸、夏苦、秋辛、冬咸,兼有滑、甘“六和”;需与一年十二月之食,相辅相成,调和相济。故治大国,五味、六和,缺一不可。   “服虔受教。”   董卓尚未授首。然蓟国上下,已论其身后事。   远见卓识,可见一斑。   蓟王利落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先前,与恩师促膝长谈。   恩师问:为帝可乎?   蓟王答:可也。   只需权衡利弊。于国于家,于人于己皆有裨益,何乐而不为。即便不能全其美。只需利大于弊,亦可称帝。   天下民心所向。便有豪强宗贼障道,又有何惧。   再者说来。蓟王春秋鼎盛,何必心急。   北宫,瑞麟阁。   一夜酣畅淋漓。神清气爽,饱食更衣,蓟王入阁理政。   士贵人等,领瑞麟博士,恭候多时。   “可有要务。”蓟王笑问。   “今日无急。”士贵人答曰。宋贵人昨夜侍寝,必然迟睡。   “国策何去何从,众皆议论纷纷。”马贵人进言道。   “有何异见。”不出蓟王所料。   安贵人答曰:“尊王攘夷,独握神器,兼而有之。更有‘中夏地薄,譬如鸡肋’之言。”   “中夏地薄,不可废耕。宗贼祸乱,不可弃家。”自家人前,蓟王遂道明心意:“大汉十三州,乃祖宗基业。锱铢必较,寸土必争。”   “夫君明见。”安贵人眸生异彩。   “洛阳情势如何?”蓟王又问。   “王太仆暗中联络义士,不日当除董贼于宫门之下。”安素答曰。   “万年公主又如何?”蓟王乃汉室宗亲,先帝骨血,自当保全。   “万年由卫将军张济,并中郎将张绣,将兵守卫。张绣位列五凤,当可保公主无碍。”安素又答。   “《诗》曰:‘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蓟王笑道:“道听途说,自有空穴风来。”   士贵人柔声进言:“甘夫人,宜早入宫。”   “阿斗之母,不可弃也。”蓟王亦有决断:“待甘泉宫营毕,再昭告天下,告庙列祖不迟。”   “甘泉宫,非一日之功。待造毕,天下定矣。”士贵人心领神会。   “嫡长子并麟子,如何安置。夫君亦需早决。”士贵人又道。   “为夫知晓。”刘备轻轻颔首。 第246章 假有天下   如不出意外。   嫡长子当承蓟王位。余下诸子,女为县主,子为海外藩国之主。虑母之出身,就近安置,最大得利。西域诸妃子,择都护百城封之。东胡诸妃子,当分封半岛及近郊。十夷王妃子,自是岭南无疑。诸如七妃子、安氏四妃子,则封国内。   人各一支开拓舰队。人员辎重齐备。拓荒立国,大势所趋。   或有人言。远离故土,恐为人所乘。尤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有人煽风点火,枉顾骨肉亲情,行离间毒计,又当如何。无妨。紫渊王子馆,便为教导百子所置。若言传身教,谆谆善诱,仍不足以归心。   妄动刀兵者,必绳之以法。   大汉一藩,广济天下。五胡四夷皆臣服。何惧蕞尔小国,些许乱军。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终归实力与野望相匹配。   若后继无人,国无明主。乃至倒行逆施,苛政猛于虎。万民饥流,怨声载道。天下共讨之,亦怨不得旁人。   终归江山代有人才出。天下神器,唯有德者居之。   十一月中。   大河冰封,渤海冻结。四海船商,拔锚起航。巨马水路,终为蓟人所用。泉州闭港。海船纷纷转往金州等,蓟国不冻良港。亦助推当地,商贸繁盛。此亦是地利使然。隆冬前后三月,大河虽千里冰封。然长江却奔流不息。更加海外诸港,往来不绝,藏冬之隆,获利巨丰。   冬初信风,正当其用。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季分明,因时化育。因地适宜。北国冰冻三尺,然日南冬暖花开。如春四季。节气自与蓟国,大不相同。无需恪守陈规。四季不冻如日南者,海外荒洲过半。通商蓟国不冻良港,尤胜先前。   蓟王言,祖宗基业,寸土必争。中夏先民,历经数千年,繁衍生息。又岂是一句“中夏地薄”,能够道尽。   《素书》曰:“地薄者,大物不产;水浅者,大鱼不游;树秃者,大禽不栖;林疏者,大兽不居。”   然“物固莫不有长,莫不有短,人亦然。故善学者,假人之长以补其短。故假人者遂有天下。”   繁衍出文明初火的神州大地,如何能轻弃。   楼桑老宅后院,家马寺。   赵云、陈到,伤愈入寺。挑选良驹。   赵云已有白龙。只需假以时日,治愈眼疾,则无忧矣。陈到先前获赠西极马,半途倒毙。家马令苏双,有言在先。待伤愈,当为其挑选千里驹。   此亦是蓟王之意。   蓟王后院大马厩,堪比先帝西园厩马。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历经苏双优选繁育,各个异常神骏。论饲马,蓟国无出苏双之右。   且苏双与蓟王,少小相识。感情深厚。蓟王“苟富贵,无相忘”,亦是美谭。为时人津津乐道。   陈到择马,不啻蓟王选妃。   槽头千里驹,争强好胜之心,溢于言表。陈到少年英雄,亦难免眼花缭乱。   依次看过。又走回赵云身边。   低声问道:“何马可比白龙。”   赵云言道:“且看此马。”   陈到顺看。但见一匹神驹,通体如墨乌黑。唯鬃尾略显青灰。“蹄至背高八尺,头至尾长丈二”。果称神骏。   陈到越看越喜:“此马何名?”   “名唤‘风骊驹’。”苏双答曰:“又唤‘相风乌’。”   “何为相风乌。”陈到又问。   “相风乌者,铜鸟也。饰于高处。”苏双答曰:“前汉时,‘长安宫南有灵台,高十五仞’,上‘有相风铜乌,遇风乃动’。便是指此。”   “可否一试?”陈到又问。   “可也。”苏双遂命人备好鞍具,牵出马间。   陈到徐徐靠近。伸手接过缰绳,牵马遛行数圈。乘其不备,翻身跨上。   相风乌怒急暴走。   “速避!”一干人等,慌忙躲避。   陈到坐稳马背。任凭相风乌暴跳如雷,驾雾腾云。亦无法甩脱。   待力竭,遂驯服。   “哈哈,多谢令君!”纵马冲突,迅捷如风。陈到大喜过望。   “无妨,无妨。”苏双又道:“且去演武场量身,定制将官甲。”   “得令。”陈到遂与赵云同去演武场。   演武场下函匠,为将校量身定做将官铠。自赵云、陈到归国。专属吞光甲片,便已不惜工本,加紧锻造。吞光铠乃蓟国顶级甲胄。即便历经多次改良,成甲率亦十不存一。尤其吞光搪瓷釉,极难附着。稍有鼓凸,前功尽弃。   历经:锻坯、磨光、酸洗、水洗、烘干、喷砂、搪烧等诸多工艺。甲片好似龙鳞。故釉面鼓凸起泡,俗称“鳞爆”。凡有鳞爆,甲片遂弃之不用。回炉重造,周而复始。   直至全无瑕疵,无可挑剔。再编纂成甲,号吞光神铠。   换言之,吞光神铠,乃是以吞光釉涂搪烧制的顶级黑龙鳞铠。爆鳞甲片上涂搪,以赤玉研杵,碾磨成粉,用于革甲髹漆。如鼍龙铠、角端甲、水犀甲、封豨甲等,髹漆合甲,皆得其利。   既是五凤神将,必涂搪凤纹。二人甲胄纹饰。如各自马匹。二色玄白。   量体裁衣后,还需锻造称手兵器。   赵云手中丈八矛槊。乃师门所造。便是普通八面燕尾矛。花铁锻造。久练成习,如臂使指。陈到所持,亦非奇门兵刃。名唤钩镰戈。乃由长镰并长戈,合二为一。   《墨子·备城门》:“十步一长镰,柄长八尺。”便言此物。城防时,用镰刀削斩攀城人之手臂。陈到兵器随战马,毁于乱战。赵云手中矛槊,实过于普通,亦需精益求精。   锻造神兵,不可一蹴而就。需结合各自身形气力,看家武艺。轻重拿捏,长短皆宜。先造粗坯,再增减取舍,直至十全十美。   换言之。待粗坯造成,二人需常来常往,鏖战演武。直至打磨出称手兵器。   话说。蓟王义弟,为造专属兵器,历经十余载乃成。足见精雕细琢,精工细作。马虎不得。   闻当阳长坂。   “怀抱阿斗”并“守阙夫人”,二勇者演武斗将。   蓟国百姓,闻风而动。   演武场一票难求。 第247章 爱屋及乌   俗谓见多识广。又说:“三折肱知为良医。”   演武场看客,早练出一双火眼。赵云、陈到,一登场。人马如龙,气势如虹。陪练队伍,皆久经沙场,仍一败涂地。   二人并驾齐驱,往来冲突,无一合之敌。尤其手握粗坯,尚不及细锻。再加裹缠麻布,一身本领,折去对半。饶是如此,亦所向披靡。   便有人高声断言,必是万人敌。   左右无不心有戚戚。   闻二人皆入中垒,领白毦精卒。众皆信服。   蓟国精兵,各有名号。白毦精卒,首屈一指。乃绣衣吏之所出。尤其丹阳白毦,号步战无敌。随蓟王征战天下,履立功勋。中垒将军典韦,成名已久。逐虎过涧,周典并进。另有逆曳牛尾,伏虣藏虎,护军左校尉许褚。可与之相当。   今日一战,便是先前山越六骁帅,今护军六司马,亦闻讯而来。   蓟国十万精兵,皆百里挑一。白毦精卒,更是精益求精。历年来,虽有如西南夷犀甲勇士千余,夷洲山夷勇士千余,不断加入。今亦不过万五之数。皆分兵与典韦、许褚二将。为国之重器。   护军左校尉许褚,统领白毦八千。另有七千,编为幕府中军,由中垒将军典韦统领。   蓟王已下令。   赵云、陈到,各领二千五百白毦。于是护军六司马:金奇、毛甘,陈仆、祖山,潘临、费栈。并山夷司马鲁比莫纳,齐来演武场,一探究竟。   众皆以为,赵云、陈到,乃国之上将。   齐入幕府,助典韦拱卫中军。我主当无忧矣。   幕府与封国并立。幕府五将各领精兵一万,另有偏裨二将,各领麾下五千兵马,拱卫大震、大散二关。军门都尉华雄,隶属中垒,率本部三千兵马守卫函园。换言之,中垒亦有一万精兵。   辅汉大将军营,计六万精兵。另有四万营士(营吏、工匠、商贾、辅兵)。合计十万众。   封国水陆大军,由蓟国双壁,护军将军黄忠,并横海将军黄盖,统帅。国中精锐,亦足有十万余众。且国中后备兵员充足。更有许多准军事武装,被编入佣兵组织。   若组联军。幕府、封国,必出为中军。余下各部,再由都护府、属国依次填补。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蓟国千里稻作,年年大熟,一国济天下,蓟王犹不敢大意。另辟江表十港,海外寄田。便为囤聚粮草。   待天下有变,挥师南下,重整河山。   更有甚者。蓟国武备,细分层级。一伍一什,一屯一曲。如臂使指,整齐划一。   先前,有扬武校尉高览,入演武场交割兵马。个中情形,足见一斑:“盾弩一曲,刀盾一曲,突骑二曲,铁骑一曲;战马三千匹(一骑双马),驽马二千匹(一车双马),机关兵车一千辆。辅兵一千,百工营官若干。”   赵云骑射俱佳。五曲白毦,皆为精骑。   陈到步战无敌。五曲白毦,皆出丹阳。   余下兵车、营士,大同小异。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演武场火炼真金。更助扬名。   汉人素重英雄。长坂坡评书,大热街头巷尾。事出必有因。   待入营交割兵马将令。二人告假,赴常山国接回赵云宗族。又马不停蹄,赴汝南,接陈到老母。一来一回,或至正腊假期。   岁末渐至,冰雪如期。   不等十一月末,大雪纷飞。   千里蓟国渠,两岸白雪皑皑,居中东流碧水。路上机关雪橇,自临渝入滨海道,转运新谷去辽海郡。百万南阳民众,初来乍到,立足将稳。尚不及营城、圩田。还需国中输送供给。得一季休养生息,待来年开春,当不误农时。   冬季施工,蓟国上下,驾轻就熟。冬季运送,亦不例外。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先前,洛阳京师,聚拢十三州之人气,四郭辖民百万之众。冬季车马不绝于道,亦不觉酷寒。如今人口凋敝,半数百姓避入函园。四郭遗民,只剩十之一二。门前可罗雀,路上车马稀。冰雪堆积不化,越显奇寒无比。   十万黄门,屡遭血洗。再加西园广厦千间,皆毁于大火。二宫内外,更显冷清。一切阴谋诡计,皆被大雪冻毙。万不得已,不出暖室半步。   然十里函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水路断绝,仍有丝路流金。自蓟王归国就藩。二崤城中堡,瑶光殿多空置。今有五千西园妃入住,一时人满为患。   军堡更涌入万余西园卫。   西园八校,为先帝所置。拱卫何太后多年。今西园尽毁,何后尸骨无存。八校六神无主,皆归蓟王麾下。再加华雄三千兵马,拱卫函园,绰绰有余。   五千西园妃,如何安置。函陵令鲁肃,上疏求问。   二位国相谏言,宜当分批入蓟,填充王宫。却被蓟王婉拒。   先暂居园中。待甘泉宫建成,再送入离宫不迟。   到时,天下既定。甘夫人究竟何许人也,已无所谓。蓟王昭告天下,当不会提及。然告庙列祖,则无需忌讳。   如此天地人神皆知。阿斗名正言顺,入蓟王家门。   话说,史上张春华年老,色衰爱弛。司马懿宠幸柏夫人。逢患病卧床,张春华前往探视。司马懿斥道:“老物可憎,何烦出也!”   张春华羞愤难当,欲绝食自尽。诸子皆不食。司马懿遂被惊动,亲向发妻道歉,张春华乃止。事后司马懿对柏夫人言:“老物不足惜,虑困我好儿耳!”   司马懿为人如何,权且不究。   然足见母凭子贵。   (魏明帝曹叡)常从文帝(曹丕)猎,见子母鹿。文帝射杀鹿母,使(明)帝射鹿子,(明)帝不从,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因涕泣。文帝即放弓箭,以此深奇之,而树立之意定。   细究起来。曹丕立曹叡,亦是杀其母,立其子。   将心比心。蓟王与何后,并无深情厚爱。然虑及阿斗,蓟王又如何不善待。   杀其母,立其子。非仁主所为。爱屋及乌,便是立甘泉宫之初衷也。 第248章 火炼真金   大汉四百年,母凭子贵。又说“子弱母壮,必乱天下”。二合为一,“子贵母死”。   影响之巨,可想而知。乃至北魏时,子贵母死,几成惯例。   蓟王三百子嗣。后宫妃嫔,皆有子女。若循此例,后宫无人矣。   阿斗出身,实过玄奇。然蓟王之所以深信不疑。除去诸如千里投怀,完璧产子等,诸多铁证外。时,何后私言蓟王,常做胎梦,仰吞北斗。遂取名阿斗。   闻此言,刘备如何见疑。   正如闻关羽、张飞之名,蓟王亦深信不疑。   冬季出行,终归不易。   自清钢琉璃并珍珠釉桨,大行其道。蓟王宫冬季采暖保温,日臻大成。一里之回,温润如春。   四海升平,八方宁靖。蓟王治大国如烹小鲜。万勿轻动。   内外国政,上下府事。左右国相,幕府三丞,自会秉公处理。无从决断,奏问蓟王当面。吏治之盛,可窥一斑。   后宫侍寝,亦从未间断。蓟王自行避孕,后妃皆无所出。眼看诸王子公主,渐渐长大。王太后螽斯衍庆,绵延子孙之心不止。   谓“换汤不换药”。三百云霞卫,日受重用。然却皆未得侍寝之幸。函陵令鲁肃上疏求问,五千西园妃如何安置。是否出王太后授意,蓟王不得而知。然,蓟王窃以为。三百子嗣,足以。   祖上中山靖王,不过百二十子。子女同算,亦不过三百之数。   蓟王三百子嗣,直追先祖。他日九泉之下,亦不弱分毫。   虽说多子多福。然多一子,便多一分地。国中四百城港,看似足够。然毕竟要传王爵大位。莫非只封嫡长子一城。   刘备窃以为,三百里蓟都,原临乡侯封邑,当不可分割。   三百子嗣,手心手背。其中纷繁复杂,可想而知。可怜天下父母心。   即为人父,当尽父责。   终归“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蓟王处处以身作则。再加王子馆名师言传身教。   诸王子,又岂不学好。   蓟王千乘之家,亦需“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只因老而无用,恐再无先见之明。蓟国千万黎庶,大汉十三州民,何去何从。皆需明灯指路。何来长明之灯?   子承父业,薪尽火传。   愚公尚且如此,何况明主乎。   窃以为。若能克定十三州,重拾祖宗神器。继任者,守成之君足以。只需不是陵夷之君。再续二百年炎汉,当无有差池。   二百年后,五胡四夷,皆为汉人。荒洲列岛,皆已汉化。五胡乱华,灭顶之灾,当可杜绝。不求刘汉万世基业,只求华夏万古长明。   大事尚未成功,蓟王仍须努力。   或有人问。   人伦之事,因人而异。后宫绝色,若只避孕期,岂无例外。   只因蓟王控驭之术大成。重垣迭锁,无有疏漏。另有名女仙,受益匪浅。   夏日温泉,便是冬日暖泉。温汤养生之道,何须“杜彦回”多言。沸涌如汤,疗治百病。亦非虚言。   是夜,蓟王宫游泳馆。   何妃引甘夫人,翩然而至。   何妃便是何氏小妹。先前,得何后做媒,并窦妃同嫁蓟王。何后假死脱身,为甘夫人。毕竟同胞姐妹。历经生死磨难,尤显亲情可贵。再相见时,各自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小妹,且慢。”入温舍中,需换穿鲛衣。再经温汤池,顺下流觞渠。却不知何故,甘夫人忽心如鹿撞。   “长姐何故迟疑?”何妃常来伴浴。温舍柜内,陈列专属鲛衣。正自行更换。   “先前,似闻人语。”毕竟初来,甘夫人颇有些患得患失,疑鬼疑神。   “夫君此刻,想必已入寝。”何妃笑道:“王宫之中,除夫君外,皆为妇人。便是遇见,亦无妨。”   “小妹,言之有理。”甘夫人稍作喘息,这便除内服外衣,着素纱襌衣,换穿鲛衣。   鲛衣乃鲛皮制成。   所谓“鲛皮”,非是南海鲛人皮,亦非后世鲨鱼皮,实乃魟鱼皮。又称魔鬼鱼。体态扁平,略呈圆形或菱形,软骨无鳞,胸鳍发达,如蝶展翅,尾呈鞭状,有毒刺。多生海底。   时下鲛皮,多用于刀剑卷柄,装饰外鞘,诸如此类。   其中,黑点色白“梅花鲛”,尤受追捧。价格昂贵。然梅花鲛,斑点凹凸,过于粗糙,不宜制衣。   蓟王宫中鲛衣,皆为入手细腻之“蓝鲛皮”缝制。诸如蓟王所穿鲛裈,甚至不惜工本,用“珍珠鲛皮”缝制而成。   珍珠鲛皮,后世又称珍珠鳞。此鱼皮,雍容华贵,柔和迷人。表面如粒粒珍珠,镶嵌其上。此鱼全身布满银色珠点,游动时珠光绚丽,故得名珍珠鱼。   谓“量体裁衣”。蓟王后妃皆有专属鲛衣。长短合体,松紧适宜。   然甘夫人初来,且并未嫁入,尚无此待遇。   唯有寻柜中公用鲛衣,依次试穿。   一时春光乍泄。玉质柔肌,态媚容冶。果如月下聚雪。   所幸身旁乃闺中姐妹,并无外人在场。   饶是如此。何妃亦不由暗自心惊。   回忆当初,灯下一身春宫薄衫,玲玲剔透,玉润珠圆,为蓟王檀口温汤。   如今再看。风姿犹胜先前。   待勉强换穿鲛衣,何妃遂引甘夫人,共入温汤池,顺下流觞渠。   温汤浸泡,暖意升腾。四肢百骸,一时舒爽无比。   心驰而神往之。甘夫人再无芥蒂。先前长居西园。先帝时,亦出入裸游馆,流香渠。习得上佳水性。与何妃竞泳,不分伯仲。   流觞渠蜿蜒迂回,弥漫雾气。待入渠心,忽见露华水榭,另有她人。   众目隔空相对。各自如遭雷击。   倒是何妃,最先回神:“妾等,见过太皇。”   原来,水榭中不是旁人,正是二宫太皇。   “同渠共浴,无需拘礼。”窦太皇亦醒悟。言罢,又冲甘夫人言道:“一别经年,夫人安否?”   闻夫人二字。甘夫人亦得心安:“谢太皇顾念。妾,死里偷生,苟活而已。”   不等窦太皇来看,董太皇已开尊口:“何不座上一叙。”   “遵命。” 第249章 幸有一子   水榭有玉石阶,通往渠水。   暖玉生烟,如雾似幻。   拾级而上。甘夫人与何妃行礼后,双双入座。   水榭,由火山(石)条石筑基,阴沉大木悬空搭建。人居泉上,水绕楼榭。云蒸霞蔚,宛如仙境。蓟王常与后妃,游曲水至此休憩。欢声笑语,绕梁余音。   四人对坐,心思各异。万籁俱静,一时无语。   “先前,夫人登船,劫走贵子。便为今日相见。”董太皇有感而发。   时与窦太皇二人,行陈仓暗度之计。假送嫁为名,双双弃宫潜逃,北上辟祸。不料被何后识破。明以华云号相送,却携人潜入暗道,一举掠走贵子。令董太皇北国立帝之苦心,付诸东流。悔恨交加,乃至一病不起。若非蓟王帘下宽慰,恐已撒手人寰。今日相见,骨鲠在喉。   王美人贵子,便是董侯。亦是当今董卓所立天子。   “太皇明见。古语曰:‘蝮蛇螯手,壮士解腕。’为求脱身,唯行此计。”甘夫人诚实作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时至今日,亦无需后悔。   “那时,夫人已知,史侯无从久居大位。”董太皇又问。   “荀子曰:‘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甘夫人答曰:“妾,窃以为。权谋之术,先权而后谋。唯大权在握,方能顺势而为,操弄权术人心。无权而谋,乘危履倾,自寻死路也。”   “时史侯为帝,何谓无权?”董太皇反问。言下之意,贵为九五之尊,岂无皇权。   “凡今汉,言独揽大权者,又岂是少年天子。”甘夫人答曰。主弱臣强,几成今汉惯例。   “唉……”董太皇一声长叹:“夫人果称神智。”   窦太皇遂问:“计谋与权谋,有何异同?”   “同为损人利己。”甘夫人答曰:“不同在于,计者,算也。权者,衡也。”   “算、衡,又有何异同。”窦太皇追问。   “算者,取其重。权者,取其平。”甘夫人又答。   “夫人言下之意,『算取轻重,权择平衡』。”窦太皇心领神会。能有此真知灼见,甘夫人果有神智之名。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甘夫人并未说破。言语间,似有所保留。   “蓟王擅谋乎?”董太皇忽问。不刨根问底,又岂能甘心。   “蓟王情长远谋,焉能不善乎?”甘夫人反问。   “蓟王行事,计(谋)乎,权(谋)乎?”此乃董太皇,真心求问。亦是心中所忧。   “爱恨分明者,如何行权谋。”甘夫人一语破天机。   “心中必有轻重。”不料窦太皇,竟已领会。   一直枯坐无言之何妃,忽出惊人之语:“计分善恶。而权谋无。”   “何以见得。”窦太皇眸透赞许。   “袁隗本无罪。史侯却诛其满门。”何妃言道:“足见史侯心中,并无善恶之念。”   “道义。”甘夫人一语中的。   “正是道义。”众皆信服。   “正因蓟王爱恨分明,光融天下。故诸如贾诩、李儒、许攸等,足智多谋之辈。纷纷投王之所好,勿投王之所恶。”甘夫人早将蓟王君臣看透。   “许子远,设五星连珠奇谋,便为证蓟王之真伪善恶。亦让天下皆知,王之道(义)。”窦太皇如何还能不醒悟。   “计谋、权谋,合称谋术。又称谋略。善此事者,称谋主也。”甘夫人言道:“谋主多无善恶。然人主(谋主之主)当有之。而后一气贯通,上行而下效,便是王道。人主若无,一气贯通(沆瀣),上行而下效,遂成霸道。”   “道者,途也,路也。”董太皇终于动容:“夫人神智,我等小觑多矣。”   “妾,不敢。”甘夫人再拜。   谓“殊途同归”。甘夫人并二宫太皇,先后北上,避入蓟王宫。时过境迁,恩怨情仇,皆如过眼云烟。皆该放下。举重若轻,何乐而不为。   “王上另筑甘泉宫,意欲何为?”前事既了,董太皇又问时政。   “乃为阿斗认祖归宗。”甘夫人,旁观者清。   “若为易京又当如何。”董太皇追问。   “若为易京,当比寿春。另立新帝,割据河北。”甘夫人直言:“先据幽、冀、并、凉,四州之地。而后上下夹攻,四面合围。灭关东群雄,除近(长)江宗贼。待重拾祖宗神器,昭告天下,告庙列祖。行认祖归宗大典。如此,蓟王当为太上皇。无需受禅,便已称帝。”   “而后又当如何?”董太皇急问。   “太皇不闻『海内十洲』乎?”   窦太皇已先醒悟:“语出《海内十洲记》。武帝既闻西王母说,八方巨海之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此十洲,皆人迹所稀绝处。”   “天有五帝,海有十洲。秦汉和亲,蓟王娶秦后,续白帝血脉。若有一日,得海西大秦之地。与秦后所出,可称西方天子乎?”甘夫人笑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董太皇眸生异彩,莫测心机。   窦太皇亦慨叹:“闻蓟王欲将所辟海外荒洲,皆封为诸王子国。如今看来,蓟王雄心,尽揽海内十洲,亦不足以纳也。”   “幸为夫君生一子。”何妃与有荣焉。   闻此言。座上三人,各异神情。   “常来共浴如何?”董太皇出言相邀。语气真诚,不似作假。   “敢不从命。”二人异口同声。   言罢,四人相视而笑,心结尽消。这便结伴入水,畅游曲水石渠。   蓟王宫,一里之回(“回”字一里),七层错落。若铺展开来,比南北二宫亦不遑多让。身处其中,全无拘束,乐得逍遥。只需错峰出行。不与蓟王碰面即可。   正如甘夫人,顺下伊水。许子远,循走夏路。终归有迹可循。若每每出人意表,行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乃至意外频发。绝非人主之福。   如此,趁蓟王入寝,四人结伴而来。畅游一渠曲水,乐哉,乐哉。   待回宫。   帘内阿斗,早已饱食酣睡。   甘夫人,隔琉璃暖窗,俯瞰静夜雪落,万家灯火。一时神游天外。   如小妹所言。与君,幸有一子。 第250章 与君年少   三位帝后的温汤对话,蓟王注定无从知晓。   然其意之深远,远超估量。便是看似旁观者的何妃,亦受益匪浅。   此皆是后话。   待四人离去,两侧飞檐,便有二人翩然坠下。落入水榭之中。   正是观天阁名女仙。   蓟王宫,广布天罗地网。又如何能瞒过坐井观天,素纱遮面名女仙。   “如何?”当有一人问道。   “神智夫人,意料之中。不料二宫太皇,亦是女中大家。”另一人答曰。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女仙有感而发:“能居高位者,必有过人处。”   “当作何处?”乃问可需如实上报。   “一家之言,何必见疑。知无恶意,足以。”言下之意,众人私语,不足为奇。   “也好。”言罢,二人各自飞升,无影无踪。   待重入观天阁。二人揭面。正是上元、云华,二夫人。上元夫人名阿玉,云华夫人名瑶姬。奉王母命,并墉宫七玉女嫁入蓟王家。皆得美人封号。除蓟王常唤美人外,宫人多沿用旧习,称夫人。如此,仙门夫人,亦与后宫美人,自行区分。   单论品秩,夫人,美人,别无二致。   不出意外。神智夫人甘氏,当如协辰夫人黄氏,入列天光三殿。凭义母身份,相伴麟子甘泉宫,亦不改此例。   正如幕府与封国并立。蓟王后宫,仙门与家门并立。泾渭分明又殊途同归。   君不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孕大含深,贯微洞密。上下通而一气泰。”   融会贯通是也。   天光大亮,难舍难分。蓟王抽身下榻,自去沐浴更衣。   内外华服,早已薰蒸毕。   常闻王宫无闲人。服侍蓟王,皆由侍寝后妃代劳。便是王后公孙氏并秦后鲁琪拉,亦不例外。晨沐浴则由函园贵人领函园姬伴浴。   “沐者,去首垢也,洗去足垢,盥去手垢,浴去身垢,皆去一形之垢,其实等也。”   《周礼》:“宫人掌王之六寝之脩,为其井匽,除其不蠲(juān 洁),去其恶臭,共王之沐浴。”   与王共浴,乃是古礼。   话说。   东晋后赵石虎,于邺城皇宫建“燋龙温池”。以瑜石碔玞为堤,以琥珀为瓶杓。夏则引渠水以为池,池中皆以纱縠为囊,盛百杂香,渍于水中。称为“四时浴室”。“严冰之时,作铜屈龙数千枚,各重数十斤,烧如火色,投於水中,则池水恒温”。又集宠嬖“解媟服宴戏,弥于日夜”。浴水排出宫外,流经水道,人称“温香渠”。渠外之人,争来汲取,得升合以归,其家人莫不怡悦。   燋龙池可比裸游馆。温香渠可比流香渠。   洗澡水皆被哄抢。荒淫奢靡,直追先帝也。   前后二帝,足见沐浴事大。   何况温汤沐浴,能除百病。无怪令二宫太皇并甘夫人姐妹,皆流连忘返。   虽不常闻函园姬侍寝。然日日晨“共王之沐浴”,足以。   浴池风情,不足为外人道哉。   洗漱更衣。入无极殿用餐。   餐毕,无朝会,升瑞麟阁理政。逢大小朝会,蓟王则经飞阁,入灵辉殿议政。   今日无朝。蓟王与二后话别,升阁自去。   目视夫君自去。秦后鲁琪拉,一双美眸,似海情深。   被长姐窥见,这便笑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个中滋味,长姐何须多此一问。”鲁琪拉亦笑。   “近日可有胎梦。”长姐问道。鲁琪拉先前便已生养。不出意外,蜜月归来,自当珠胎暗结才对。   “与君年少,清白无梦。”鲁琪拉出口成章。言下之意,年少情长,无梦酣畅。再细思量,正因年少力壮,日短情长。夜夜笙歌,力竭酣睡。哪有余情做梦。   秦后语透急迫,长姐焉能不知:“尚不足三月,无需心急。”   子嗣之重,鲁琪拉焉能不知。正如甘夫人所言,与蓟王生子,必是白帝后裔。与赤帝子,共分天下。此伦理。于汉人而言,乃天经地义,大义使然。   “长姐所言极是。”正因长姐为后,蓟王宫上下,皆无年岁齿龄之困。便如骆晹、卢暒,窦琼英、黄景华,皆心安理得。宫中后妃,比蓟王年长者,比比皆是。   便是甘夫人,亦顾虑全无。   比王年小者,亦大有人在。如美人冯嫽,便为二八之华。豆蔻年华入宫,落落初成,含苞待放,亦不在少数。   年岁,诚不足为虑也。   “母亲处,我自会去说。”长姐又道。   “谢长姐。”秦后感激不尽。王太后心中急迫,亦是常情。   “你我既入王宫,便是一家。无需客气。”长姐又道:“我已禀明母亲,正腊祭祖,当赴靖陵。”婚后三月,庙见成妇。告庙列祖列祖。此乃不可或缺之仪式。   时人事死如事生。举头三尺有神明。祭告祖先,妇入家门。此乃板上钉钉,不可轻改。   九月初大婚,自正腊祭祖,正满三月。   “有劳长姐。”秦后叹服。   见公孙长姐,欲言又止。秦后心中了然,这便问道:“长姐何所虑?”   “如你所知。宫中妃嫔,亦有改嫁。更如钟瑷,卢暒,另嫁前已有子嗣。夫君善待,收为假子,视如己出。闻你在大秦,尚有家人,不知然否?”   “然也。”鲁琪拉已料定有此一问。这便将身世和盘托出,无有隐瞒:“如传言那般,父亲在世时,我便已拥‘奥古斯塔’之头衔。而我的第一任丈夫,名叫路奇乌斯·维鲁斯(Lucius Ceionius Commodus Verus Armeniacus),时为罗马共治皇帝。可惜英年早逝。稍后,父亲又逼我再嫁提比略·克劳迪斯·庞贝·金蒂亚努斯(Tiberius Claudius Pompeianus Quintianus)。一位功勋赫赫,曾在多瑙河边境,击败伦巴第人,又在马科曼尼战争中立下战功的帝国将军。依父亲所愿,甚至在婚后,将他提升为凯撒(副皇帝)。但被金蒂亚努斯婉拒……”   出于铁血军人自律与严谨,以及寡淡的权力欲,金蒂亚努斯本能拒绝了这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   然而出众的军事才华,却让他在年近五旬时,仍得到鲁琪拉父亲,罗马皇帝马尔克·奥列里乌斯·安东尼·奥古斯都(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 Augustus)的青睐。   罗马皇帝,深知蛮族对帝国的威胁。假设。金蒂亚努斯继位后,能完成历代皇帝未竟之业,彻底征服日耳曼人,将帝国防线推进至易北河(Elbe River)岸,扼守日耳曼人最重要的出海航道(汉堡港),必成一代明君。安敦尼王朝,应至少出“六贤帝”。   可惜事与愿违。   男女双方。无论鲁琪拉还是金蒂亚努斯,皆反对这场婚姻。   “因何改意?”长姐又问。 第251章 入乡随俗   “因我弟,鲁基乌斯·奥雷里乌斯·柯莫杜斯·安东尼努斯(Lucius Aurelius Commodus Antoninus)。后被称为康茂德的罗马暴君。”鲁琪拉答曰:“为承父(帝)位,康茂德急需一位将军盟友,来获得罗马军方的支持。如此,才能与元老院抗衡。”   “父死子继,天经地义。”长姐不解:“为何要你屈就,舍身行美人计。”   “长姐有所不知。与大汉不同。自五贤帝始,罗马帝位,便由‘养子继承’。作为亲生子,康茂德若要除旧规,承帝位,须握强权。于是,罗马将军们的支持,尤为重要。”   “原来如此。”简单了解了罗马帝国五贤帝时代的“养子登基”,公孙长姐轻轻颔首:“如此行事,当可防一家独大。”   “元老院正是此意。”鲁琪拉言道。   养子继位,今汉亦有先例。且君王无嗣,择宗室子承帝位,亦是宗法所规。灵帝继位,便循此例。   “既如此,为何与之同谋,助其登基。”长姐又问。明知“亲子继位”不可为,为何还要履行这场政治联姻。行美人计,笼络罗马将军,助康茂德登基为帝。   鲁琪拉答曰:“康茂德言其患有隐疾,不能生养。又许诺认我子为养子。”   长姐心领神会:“养子登基为帝。”   “正是如此。”鲁琪拉眸中恨意,一闪而逝:“谎言终将败露。不久便传闻,康茂德妻,克丽丝庇娜孕身。”   如此一来。刺杀便合情合理。参考康茂德的所作所为,自此往后,罗马帝位,必行父死子继。百年后,传位亲生子无疑。   更有甚者,康茂德继承帝位,打破了五贤帝以来,“养子登基”的罗马传统,引起元老院强烈不满,被视为异端。于是在几位议员的劝说下,妒火中烧的罗马皇后鲁琪拉,遂遣人行刺。   史载,大汉光和五年(182年),康茂德在剧院遇袭。虽逃过一劫,却性情大变。   刺杀事败,几位受牵连的元老院议员皆被处决,而鲁琪拉本人则流放卡普里岛。若无蓟王万里救援,稍后亦会被康茂德秘密处决。   此次刺杀,于姐弟二人,皆是一场悲剧。   时过境迁。身负行刺罗马皇帝未遂恶名的鲁琪拉,却在蓟王宫中,道破心声:“刺客非受我指使。背后主谋,另有其人。”   公孙长姐,并不意外:“与其择广庭大众之下,挥刀相向。不若暗携毒酒一杯,无声无息。此乃离间计也。”言下之意,有人假行刺,暗行离间。且行刺失败,亦早有预谋。只需将刺客当场活捉,再经严刑拷打,必吐露实情。之所以令康茂德深信不疑,甚至连刺客亦言之凿凿。必是鲁琪拉亲信,乔装假冒。且“铁证如山”。   “长姐明见。”鲁琪拉言道:“能假我之名,又说动元老院议员,参与谋刺。此人身份,必然显贵。”   “何人?”   “克丽丝庇娜。”鲁琪拉叹道:“康茂德之发妻。”   略作思量,公孙长姐亦醒悟:“父死子继。知己怀有身孕,又知你与罗马皇帝之约定。故欲除之而后快。”   “能盗我信物,暗中串通元老院议员,必是此人。”鲁琪拉言道:“枉我对她,颇多善待,引为知己。”   母亲被流放,其子女的命运可想而知。离间计成,为亲生子继任帝位,扫清障碍。   姐弟反目成仇。   “最大得利者”,许正是克丽丝庇娜。亦或是另有其人,亦未可知。   然此皆是猜测。究竟何人指使,尚无定论。唯一确定,鲁琪拉非行刺主谋。   知晓前后诸情。公孙长姐,终是安心。毕竟。能泯灭亲情,狠心行刺胞弟之人,常伴小弟身侧,恐非长久之计。   虑及此处,长姐遂劝道:“即来则安。今为秦后,又行和亲。前情往事,皆可抛也。”   “长姐所言极是。”鲁琪拉表情,已道明心意。得夫如此,夫(fú语气词)复何求?   俗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再看。康茂德力排众议,破除陈规。废假子继位,立亲子继位。待蓟王君临罗马,再行父死子继。当少阻力。   此都是后话。先诞下麟儿,再言后事不迟。   话说,蓟王刘备,与罗马皇帝康茂德同岁。鲁琪拉长刘备十一岁。掐指一算,三十又八。驻颜有术,华贵雍容。久未经人事,远不及言老。只需假以时日,珠胎暗结,水到渠成。终归天道酬勤。   实无需太过心急。   正腊祭祖。庙见成妇。入蓟王家门,方为头等大事。   汉人常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入乡随俗,嫁夫随夫。   心念至此,秦后鲁琪拉,收拾心情,饱食自去。   补汉宫仪乃其一。习练汉隶亦日日不缀。瑞麟阁女博士,言传身教。秦后敏而好学,日有精进。不出数载,当与汉妃无异。   得知详情。公孙王后,已先行前往增城殿,禀报王太后当面。   知秦后并无弑君刺弟之逆举。王太后亦得安心。娶妻娶贤。秦后位同王后,乃是妻。若叵测心机,如何能常伴蓟王身侧。至于西征大秦,制霸海西。皆可从长计议。蓟王春秋鼎盛,无需心急。   北宫瑞麟阁。   “顿逊海渠如何?”   “水衡都尉上报。物料齐备,人手充足,正全力开凿中。”士贵人答曰。   “江表十港如何?”   “筑路修渠,圩田圈地。海船往来,向化岛夷。协同如一。”马贵人答曰。   “寄舱券,寄田券,又如何?”   “寄舱劵大卖,一券难求。寄田券也已发毕。然与之相应,海外寄田,尚未足辟。还需数年,方可足用。”安贵人答曰。   言下之意,券书已签订完毕。奈何海外寄田,并未足量开辟。只因人手不足。荒洲民情各异乃其一。向化岛夷,多不通稻作,亦是主因。   此事,亦急不来。   所谓循序渐进。只需耐心传授,不出数载,岛夷当可领会。   安贵人又问:“寄田券已签,各家多已出资。且国人皆知,一季三熟。寄田新谷,当如何支取?” 第252章 长城自毁   “劵书既定,自当如约获利。”蓟王言道:“海外寄田,皆以亩产十五石计,月月足额录入各家账户。不可减一分一厘。”   “喏。”安素并无意外。所谓一诺千金。蓟王威信天下,如何能言而无信,令长城自毁。   须知。蓟钞,皆是券书。面值如何,乃是约定价值。蓟王威信四海,天灾人祸,无有例外。之所以,以一国之君,令天下信服。   蓟王乃亦步亦趋,积威至此。便是凉州羌氐诸胡,日赚二百大钱,蓟王亦足额支付,未曾食言。谚语“一口唾沫一个钉”,便是言此。   今年血亏,明年大亏,后年小亏。不出三载,足可转圜。而后与日俱增,大利于国。   蓟人稻作,耕一余三。再得海外寄田,一年三熟,足称无忧矣。便是天灾人祸,百年不遇。大汉十三州青黄不接。仅凭海外寄田,足可饱食。   时武帝私藏桃核,欲种仙桃。   王母言:“中夏地薄,种之不生。”   闻此言,不知武帝心意若何。   若蓟王在场,必有此问:“何处可种之?”   却不知王母,当作何解。   再者说来。蓟钞与角钱,比率究竟如何。唯有赀库令并蓟王,二人可知也。自补上西凉弥天大缺,蓟国货币体系,稳如泰山。如今再少许泛滥,亦可控风险。   实不足为虑。   气候风土,乃生存所必须。气候趋寒,北疆寸草不生。乃至游牧民举家南迁,挤压汉人生存空间。于是大战一触即发,不可避免。   如今蓟国圩田大成。稻草青储饲料,足量供给。于是北疆牧民,改游牧为农牧。与蓟国互通有无,再加冬季采暖,日趋完善。生存无虞,何必以死相拼。   终归饥寒起盗心。   蓟王深知人性本善,多为生活所逼。少数为恶最乐,罪大恶极之辈,必杀之以除后患。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先前,蓟王亲征倭岛。授六尺倭人,蓟国粳米。受倭人顶礼膜拜,视为天神下凡。以己度人。古时燧人氏,钻木取火而成神。时华夏先民,与今日倭人,何其相似也。   此便是,文明的神力。   天朝上邦,守护初火。蓟王岂能故步自封,偏安一隅。纵横七海,薪尽火传。有生之年,当可预见。   “洛阳之事,如何?”蓟王又问。   “妾已去信义兄,助王太仆成事。”安素答曰。   “需小心行事。”蓟王叮嘱道:“且董卓身后事,亦需顾及。万勿再起兵乱。屠戮京师。”蓟王此语,乃是规劝王允。   “遵命。”安素自能领会。   “近日,京都有童谣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士贵人问道:“夫君可解其意?”   “此乃‘董卓’二字隐语。”蓟王言道:“‘千里草’为董,‘十日卜’为卓。童谚谓董卓残暴,必不得好死。”   “却不知董卓,是否得闻。”士贵人心有所虑。   “京中童谚四起,路人皆知。董卓如何能不知晓。”蓟王心头,亦有不详掠过:“唯谨慎行事。万勿大意。否则前功尽弃,累及无辜丧命。”先前叮嘱王允之言,便是此因。   稍后,安素遂去密信,告知王允不提。   洛阳东郭,建阳里,王允府邸。   不其侯伏完、左中郎将吕布、司隶校尉桓典,同谋齐聚。   王允环视左右,遂将安素手书传阅众人。   不其侯接过,细观后大喜过望:“蓟王知矣。”期盼之心,一听便知。   桓典、吕布,亦先后取书一观。   “王上既已知晓,我等后顾无忧矣。”桓典叹道:“先前苦思,董卓亡后,四方大军当如何收场。如今,只待蓟王传檄天下。十万大军,自当望风而降。”   吕布亦点头道:“董卓麾下兵马,除去五千秦胡骑兵。十万大军,皆出四方将军营。其中半数,乃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生前所募。今董卓窃据丞相高位,自号太师。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莫敢不从。若一朝败亡,十万大军,瓦解土崩。即便不一朝散尽,亦难为患。有何惧哉。”   王允欣然道:“奉先所言极是。”   “奈何董贼,自万岁坞筑毕,便轻易不出。自言‘圣人深居以避辱’。如之奈何。”不其侯恨声道。   “此语出《淮南子》,岂是董卓口出。”王允冷笑:“然正月旦会将至。宗室诸刘、将相公卿、百蛮贡职、众郡奉计。且少帝初登大位,如此盛典,焉能缺席。”   “太仆之意,莫非大典之日行刺。”不其侯忙问。   “然也。”王允掷地有声:“只需伏兵于宫门。董卓无备,轻车赴死。奉先,一击可中矣。”   “此计可行。”桓典重重顿首。   见众人来看,吕布吐气开声:“敢不从命。”   “奉先诛此贼,名著青史矣!”不其侯伏完,击掌而赞。   闻此言,吕布豪气自生。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籍籍无名。   王允遂设家宴,与众人一醉方休。   寒夜过半,不其侯醉酒,登车自回。吕布翻身上马,护送桓典车驾,同赴函园。   稍后不久,便有太仆府苍奴,翻墙而出,潜入鱼梁台告密。   董卓假公济私。夜宿龙床时,趁机奸淫宫女。见宫女欲拒还迎,无人忤逆。于是胆肥。尽掠南北二宫,颜色昳丽,姿容上佳者,裹入万岁坞。收为禁脔。   话说,自先帝迁居西园,宫中无主。宫婢多与黄门对食。今得董卓肥躯寄豭,不啻久旱逢甘霖。半推半就,囫囵吞枣。所谓“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只顾解渴充饥,哪管身下高矮胖瘦,长短丑俊。   日夜笙歌,通宵达旦。   董卓积欲得解,遂止杀心。   再加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大营军士,亦龟缩不出。难得与民秋毫无犯,百官无事相安。   终归生于忧患。   得细作回报,董卓披衣来见。   “何事惊慌。”   “回禀丞相,卑下窃得一心腹害事,不敢耽搁,星夜来报。”出人意表,细作乃史门弟子。   “且说来。”董卓眼中,厉色一闪。 第253章 阴相与谋   史门弟子,遂将王允等人,阴相与谋,往来过密之事,和盘托出。   奈何王允行事缜密。密会时皆屏退左右。府中一干人等,皆不得靠近。故史门弟子亦无从知晓详情。   然,不其侯伏完、左中郎将吕布、司隶校尉桓典,三人与王允往来过密,而王允素不与董卓一心。如何能不令人生疑。   “可知因何往来。”董卓多此一问。   “丞相恕罪,卑下不知也。”史门弟子,不过府中苍奴,并非王允亲信。   “且去领赏。”董卓摆手道。   “谢丞相。”史门弟子大喜拜退。   史夫人随史侯,就藩弘农。京中史门弟子,群龙无首。不料竟被董卓收归己用。却不知,背后是否有史夫人暗中授意。   正如十万黄门子弟。史门弟子,亦需傍树而生。   “来人。”略作思量,董卓沉声唤道。   “卑下在。”中郎将牛辅,闻声入内。时称“卑下”,有二意:一为低贱之人,二为品秩低下。史门弟子自称卑下,言出身低贱。牛辅自称卑下,乃指官秩低下。其意并不相同。   “不其侯伏完、左中郎将吕布、司隶校尉桓典,三人家小何在。”董卓问道。   “不其侯伏完,乃阳安长公主之夫。立第永和里。今已举家迁入函园仙台里安居。卑下听闻,凡朝中宿吏,皆已迁入园中栖身。如左中郎将吕布居琼台里,司隶校尉桓典居瑶台里。”牛辅满脸艳羡,如数家珍:“函园九坂悬楼,六街七宅,如梯台逆升。自上而下,仙台里、天台里、琼台里、瑶台里、鸾台里、露台里。台内所居,非富即贵。便是最接地气之露台里,亦有金市子钱十家所居。号称‘贵台’。”   “好一个贵台。”董卓龇牙一笑:“既为蓟王庇护,自不便招惹。且遣人伏于园外,打探三人家小行踪。”董卓料定,三人家眷,必不会蛰伏不出。只需车驾出园,终归有机可乘。   “喏。”牛辅领命自去。   之所以令董卓起疑。乃因先前,董卓欲废立新帝时,王允据理力争,被逐下鱼梁台。后避而不见,今更称病不朝。本该卧床不起,闭门谢客,却与不其侯等人暗中往来。过从甚密。意欲何为?   再加宫中府中,接连遇刺。董卓如何能不忌惮。   收买史门弟子,充作耳目,亦是痛定思痛。更加尽收洛阳之铜,铸小钱无数。所谓“财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必有鸡鸣狗盗之辈,斗筲之徒,助纣为虐。   二崤城,军堡大营。   军门都尉华雄,自南阳回。便深居简出,不与董卓擅起纷争。毕竟南阳一战,五百王骑大破秦胡铁骑。西凉大人胡轸,更一合落马。正因先败华雄,又加轻视赵云。终至惨死矛下。   华雄护驾有功,蓟王本欲升其为牙门将。却因在邓城憾失甘夫人行踪,自觉无功,故坚辞不受。   时下驻军,主帅或主将帐前树牙旗,以为军门,称“牙门”。牙门守将,称牙门将。位在裨将下。银印青绶,秩比二千石。冠服与将军同。   洛阳人尽皆知。先前西园“无故”大火,何后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万余西园卫,见事不可为,遂护西园众出逃。今已大半迁入函园。   蓟王念及乃先帝所置,不忍相弃。遂收归己用,令其护佑王陵。   身份亦由西园卫,更为函园卫。   西园八校,遂更名函园八校。蓟王擢升华雄之意,意欲使其统领园中八校尉。奈何华雄自觉无功而返,固辞不就。   蓟王遂退求其次。擢升助军右校尉冯芳,为上军校尉。自伍孚遇害,上军校尉,一直空置。冯芳乃美人冯嫽之父。蓟王外舅(岳父)是也。身份之贵,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擢升其为八校之首,无有异议。余下诸校,各有变动。   先帝初置时,西园八校,各有来历。内官宦党、董氏外戚、汉室宗亲、行伍世家,不一而足。后历经变动,待再入函园,先前八校,早已物是人非。   前西园上军别部司马赵瑾,执掌三千板楯蛮。继任助军右校尉一职。先前,何后以平“板楯蛮反”为名,豪掷亿钱,令赵瑾入巴蜀招募三千“神兵”。既此。   俸禄遂仍为比二千石。然领蓟国比二千石,与先前可谓云泥之别。八校以降,军俸皆大涨。士气振奋,军心可用。   万余函园卫,交由华雄领兵训练,不敢有一日之疏。   得食蓟禄,则为蓟吏。八校尉皆迁居二崤城官堡。未及婚娶,亦可入国邸栖身。余下兵士,皆入军堡大营。衣食住行,尤胜西园。   “见过诸校尉。”华雄昂然入帐。   “自家兄弟,都尉无需多礼。”冯芳笑道:“速坐。”   “谢校尉。”华雄自居末席。   冯芳居首,余下七校并华雄,分居左右。环视众人,冯芳朗声道:“王上有令。命我等守备函园,为二宫接应。凡有变故,当听函陵令调遣。不可有违。”   “函陵令代主守王陵。我等听命行事,亦无不可。”助军左校尉赵融言道。   “既出王命,我等自当奉命。”中军校尉张范亦道。   话说。蓟王辅政时,前太尉张延三子,大兄张范,二兄张承,三弟张昭,先后出仕辅汉幕府。被举为八关都尉。后董卓专权,借口朝堂无人可用,将三人悉数调回。却弃之不用。三人遂重返函园,助华雄掌理营事。待西园卫齐入军堡,遂被蓟王补八校尉之缺。   张范位列中军校尉,张承为下军校尉,张昭居典军校尉。三人乃初汉三杰,留侯张良之后。父张延又曾为太尉,掌天下兵马。家学渊源,足堪一用。又同出辅汉幕府,忠心可鉴。   众人皆看华雄,足见持重。且众皆心知肚明。华雄今虽暂居末席,然稍后自当居首。   华雄面色不改:“自当奉命行事。”   “如此,甚好。”冯芳唯恐华雄心生间隙,不尊号令。   华雄见状,索性直言:“我等皆为主公效命。敕令既出,无有不从。诸位多虑,实无需多此一问。”   “都尉所言极是。”冯芳慨叹。 第254章 除旧布新   华雄毕竟武人出身。不通官场陋习。且蓟国吏治清明,亦无陋习可循。   然冯芳等人,尤其赵融、夏牟等人,宦海沉浮,深谙此道。故有此一问。今日华雄言明,众皆心领神会。所谓入乡随俗。蓟国吏治如此,往后自当收敛,乃至痛改前非。不可将官场习气,带入新主。   “彗,所以除旧布新也”。   可谓一语中的。不能与时俱进,如何侍奉新主。更何况,得食高俸,坐享荣华富贵。何必因小失大。损公肥私,中饱私囊,累及性命,延祸全家。   谓投其所好,勿投其所恶。蓟王明以照奸,光融天下。再暗行苟且,岂非自寻死路。智者不为也。   用人之道,避短扬长。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少时锄地见金,管宁挥锄不顾,同锄者华歆,捡而视之,复掷于地。北海一龙,因此断袖绝交。蓟王微言大义,再续前情。华歆日日三省吾身。再有管宁、邴原二好友,时时督促。终成宿吏。三人一龙,蜚声海内。   窥一斑而知全豹。吏治之清明,在于“绳之以法”,“施之以德”;上行而下效,蔚然而成风。   古往今来,臣食君俸。君不与食,唯(向)下取之。   华雄把话说开。众人心无芥蒂,涣然冰释。   营吏统计,八校计万五兵马。皆为蓟国制式,楼桑兵甲。只需严加训练,令行禁止。必为精兵。尤其麾下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六郡健勇,各三千人。另有三千板楯蛮兵。余下三千亦历经血战,多为豪勇之辈。   再加华雄麾下,三千本部兵马。并园中豪侠佣兵,函园上下,足有两万强兵。   比起先前捉襟见肘,唯据墙自守。二万兵马,当可一用。蓟王六百里敕令,亦有此虑。   函园乃蓟王陵,归属封国。华雄隶属辅汉大幕府。换言之,函园八校与华雄,分属封国并幕府。当相辅相成,且又互不干涉为宜。   洛阳四郭凋敝。函园十里繁华。   阳渠虽已结冰,然城内采暖完备,华室微暖如春。洛阳兵祸绵延,血流不止。百姓岂能坐以待毙。纷纷举家迁入。尤其达官显贵,汉室宗亲。九坂悬楼三千户,聚拢三十万众。户均百人。奴婢下妾,歌舞乐伎,可想而知。   自董卓专权。百官缄口,尸位素餐。按时上朝,按时下朝。坐享官俸,乐得逍遥。更助蓄奴纳妾之风。   更有无数,钻营之辈。上下打点,欲投蓟王门下,出为蓟吏。   尤其见冯芳等,西园八校,先行得偿所愿。坐享荣华富贵。求官之风,可想而知。公车列队,奔走函园上下,日夜不息。尤其蓟王外舅,上军校尉冯芳府前,更是车水马龙,嘉宾如云。   先前,冯芳还颇为意动,待闻华雄肺腑之言,遂知收敛。闭门谢客,一概不见。便有旧时好友投帖,冯芳推辞不过,遂心生一计。   自行迁居军堡,将官精舍。传语好友,入营相见。   军堡重地,闲人莫入。即便相约,亦需解剑搜身,只身入内。贿赂自无从夹带。中军大帐,守卫森严。坚兵亮甲,令人胆寒。   大帐之内,睽睽众目。如何敢轻言求官。于是纷纷铩羽而归。   蓟王闻此事,亦颇多欣慰。   南橘北枳,果不其然。   一言蔽之,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先前损公肥己,结党营私,只因利大。今日洗心革面,坐享高俸,亦是利大。   更何况,蓟王乃不世之明主。投其所好,勿投其所恶。亦是趋利避害之举。   故言吏治,只言群臣,不言其(主)上。一叶障目,何其缪也。   待家国天下,劣化成家天下。于是后世王朝,家主高高在上,宛若神明。整个统治阶级,纸醉金迷,贪残放滥。斑斑劣迹,不堪入目。却让百姓,恪守礼法道义。不得已,甚至搬出神佛相助。美其名曰,劝人向善,度人危难。实则假仁假义。不过故弄玄虚,为其障目也。   故蓟王窃以为。凡宗教立国,皆弊大于利。   十二月初,大朝会。   腊赐虽未及腊日。然具体名录已出。“八珍八宝,八馐八馔”,季季皆有新品入列。万石国老,九九归原。   时至今日,一年政务多已归置完毕。   仓储转运,亦行收尾。百官坐等正腊假期。与君俱贺岁。   自靖陵并入,蓟王重建宗庙。凡遇祭祀,多赴靖王陵山。今年亦不例外。庙见成妇,秦后得入家门。自当告庙先祖。   上计使团,亦需出行。   蓟王位高权重,四朝元老。自不必亲临。   由上计令陈逸代劳。九亿四千五百万献费,亦无需千里转运。只需携带蓟王敕令,并赀库令劵书,入钱堡交接即可。   蓟王已先行奏问。董卓代主决断,九亿四千五百万献费,钱钞各半。   正如百官薪俸,钱谷各半。   蓟王无有异议。钱堡铜钱,堆积如山。取五亿与之,又何妨。   毕竟前赐九龙柱华表,许蓟王并土开疆之权。与之相比,十亿铜钱,不过九牛一毛。   今日朝会,需商定使团人选。   少府、上计署、幕府、门下署,皆需遣使上洛。   更何况,天下皆视蓟王为表率。   断不可有失。   归根结底。主弱臣强,皆有先例。亦有霍光、梁冀,可辨忠奸。董卓究竟如何,自等盖棺论定。然,今既为汉相,又总理朝政。天下自当顺从。   即便挟天子以令诸侯。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君臣有别,不可僭越。   只需蓟王遣使献费。天下宗王,必效仿之。   蓟王若不献,则天下大乱。   蓟王问计群臣。何须儒宗先言。   左右国相,早有适宜人选。   依次通禀。见群臣纷纷点头称赞。蓟王亦颇多欣然。   再问国老,补充一二。使团组建完毕。   蓟王六百里上表洛阳。   董卓专开朝议。命有司当殿诵读。群臣无不肃然起敬。蓟王行事,有礼有节。从未有失。   董卓之所以大张旗鼓,乃为广而告之。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距正月旦会,足有一月。余下诸侯,当可补全。 第255章 非淬不铦   诚然,今二日并天。   关东群雄,并徐豫诸国主,多半俸合肥侯为主。献费亦输往寿春。幽冀诸国主,当紧随蓟王上(计)洛(阳)。   余下各州诸侯,当视国情而定。若紧邻关东群雄,不敢忤怒。唯献费寿春。距蓟国近者,则献费洛阳。终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假路远贼众,轻言废止者。必被群起而攻之。诸如益州刺史刘焉,慑于董卓淫威。且诸子俱在京师任职。今季亦有奉献。   董卓手握十万雄兵,人吃马嚼,可想而知。先前尽收洛阳之铜,盗铸小钱无数。又强令洛阳税赋皆由小钱足额支付。一进一出,敛财无数。更加借口兵粮不足,借出太仓、常满仓等积粮无数。皆屯于万岁坞中。不得已,朝廷唯向蓟王求购。   蓟王有求必应。足额供给。奈何朝廷国库空虚,再加西园大火,亟待重建。中署亦无余钱。不得已,献帝唯以近郊皇家苑囿为质,向金市子钱家举债。   『城上金乌,河间姹女』,死灰复燃,甚嚣尘上。   自黄巾乱后,群盗蜂起。蟊贼遍地,宗贼坐大。十三州皆大兴屯田,为何年年缺粮。囤积居奇乃其一。人吃马嚼乃其二。先前郡兵不足,如今私兵过度。大量口粮被人马消耗。尤其洛阳百里之土,如何能养活满朝权贵,四郭百姓,更加十万兵马。   董卓乃西州虎狼。大权在握,首当其冲。刮地三尺,将洛阳钱粮,齐聚一坞。至于万岁坞外,是死是活。又何必在意。古往今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实不足为奇。   焉有董某例外?   蓟国稻作,季季大熟。本以为广输天下,待十三州恢复元气,蓟人当可积存备食。不料年年丰产,年年输粮。除十三州外,远至西域、北海、象林,贩粮车船,不绝于道。究其原因,农牧不产粮,西域不产稻,籼稻风味差。诸如此类。   可否惜售。   不可。   豪强缺粮,百姓绝食。最先断粮的必然是广大黎庶。   蓟钞大兴,大利于国。正因蓟国粳米,贩运天下。蓟钞才随之兴起。若蓟钞无从购粮,必遭弃用。   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过如斯。   巨马水路,大利匠人城。   蓟王泛舟入城。登将作寺大舡,观摩清钢琉璃甲的制备。清钢琉璃,又称淬火琉璃。单凭此名,其工艺,便可窥知一二。   具体工艺为:切割、钻孔、开槽、磨边、洗涤、烘干、炉烧、淬火。   整个工艺,皆在一艘工舡内完成。巨马水虽四季不冻。然两岸早已白雪皑皑。冷风刮面,彻骨极寒。将天然冷风引入“风舱”之“冷风囊”,混入“暖风囊”中暖风调节,再经“风排”鼓入“淬火炉”,经炉内“风栅”上排列“风嘴”,淬火琉璃。   经将作寺良匠,反复试验。用于战象披装的琉璃甲片,日臻大成。   刘备临来时,心中便有疑虑。时下并无汞柱温度计,准确测温。匠人如何控温?   如淬火时,风速、风压,风度,又如何精确调节?   首先,冷风温度,如何控制。   待观摩后,刘备恍然大悟。   巧用风囊。风囊如汲水囊。由尺寸相同的小囊,如蜂巢般组合而成。每个冷风小囊存量恒定。灌满之后,与同样蜂巢构造的热风囊按比例混合。再经风排鼓入。   如何按比例。   此处需借用一物:冰瓶。   早在先秦时,匠人便造出此物。被视为现代温度计的雏形。《吕氏春秋·慎大览·察今》中有载:“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便指此物。   通过观测结冰厚度,来对应温度。   而在刘备看来,冷热风囊混合的目的,乃为缩小温差。再经风排加压,送入风栅,自风嘴四面喷出,迅速淬火。   所谓淬火。指锻造刀剑时,将烧红刀剑浸入水或其它液体中急速冷却,使之硬化。   时下淬火,多用冷泉。如“清水淬其锋”,“越剑性利,非淬而不铦。”皆言此技。   冷风淬火,虽是首创,然原理皆通。正如冷泉浸泡,风吹亦需环绕。局部骤冷,易至破碎。谓匠心独运。晓其理,炼其技。总归有所成,有所不成。不成回炉重造,成则存以备用。如此日积月累,战甲所需琉璃甲,自当完满达成。   见蓟王对淬火,兴趣十足。   大利令苏越进言道:“启禀主公,臣,窃以为。既为淬火,冷风若可,寒水亦行。”   “可曾验证。”刘备遂问。   “我等已取冰水试过。”便有匠师答曰:“皆未能功成。”   蓟王宽慰道:“许冰水尚不足用。可换别水试之。”   “别水还有何水?”匠师求问。   “卤水、油水、石脂水,皆是别水也。”刘备随口一说。   良匠各有所悟。   之所以清钢琉璃,只能制象铠。因受技艺所限。琉璃淬火,最小亦足有巴掌大。可想而知,人马皆无从披装。然造琉璃楯,却正当适宜。更有甚者,双层夹胶,鎏金铜边。手持此盾,视线不减。若要坚固难碎,可由数个同心环面,甚至同心扇面,拼组而成。前面破碎,还有背面(双层夹胶),整扇破碎,还另有扇面可用。   皆试造之。   稍后,刘备又观铸币署(铸币)大舡、小水貊(造弓)大舡,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蓟国重臣,皆陪同在列。   便有双博士祭酒服虔,暗问儒宗:“主公因何立匠户于此?莫非只为借水利之便。”   儒宗顾左右答曰:“子慎且看,只需船翼翻转,割断绳缆。一众匠人,便可乘船顺下,广游四海。”   “可守可逃?”服虔幡然醒悟。   “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墨门日渐式微。匠人虽位列国之石(四)民,却屡遭轻慢。主公恐百年后,墨门终为人所害。故设此城,已备后患。若事不可为,匠人当弃城而走,另寻安身之地也。”言罢,儒宗叹道:“此乃匠人后路也。”   “原来如此……”服虔叹服。   以备不虞,真仁主也。 第256章 茅塞顿开   儒宗言道:“主公情长谋远,四百年未有也。”   服虔环顾左右,又看两岸。不禁慨叹:“主公每有所出,必有所指。立匠人城于此,先前不解其意。闻先生之言,茅塞皆开矣。”   典出《孟子》:“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闲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儒宗言道:“之于墨门,历代君王多用其奇(淫),唯主公用其技(巧)。”   略作思量,服虔试言道:“譬如光武战昆阳。‘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   “当是墨门霹雳发石车。”儒宗答曰。   先前不得而知。待入蓟国,窥见霹雳车,发火石之貌,这才幡然醒悟。“流星坠营”、“云如坏山”,乃是霹雳车阵,火石顺风射出,烟尾留空是也。当营而陨,凌空而散,乃浓烟被风吹散也。   正如天降流火,麒麟送子。时人亲眼所见,将两种异象,自行串联,故神乎其神也。   服虔这便醒悟:“先生所言极是。历代君王多用其奇。奇者,不可告人也。唯主公用其技。技者,广输天下也。”   “《书》曰:‘(商王)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儒宗亦叹:“今日方知,奇技、淫巧,大有不同。”   “裁弯取直。”服虔一语中的。   儒宗笑道:“便是主公所言‘扬长避短’。”   游历大利匠人城。重登三足踆乌船宫。正殿金碧辉煌,琉璃暖玉生香。   遂开宫宴,君臣同乐。   而后,顺下巨马水路,泊于南港。一日游罢。   百官车驾下船,各自回府。   蓟王亦乘王驾,返回宫城。   待正腊,再赴靖陵,告庙祭祖。   “安车蒲轮,束帛加壁”。蒲草缠轮,当可避震。束帛加壁,足以遮风。蓟王发扬光大。钢轮宽扁,裹缠牛皮筋条。再加板簧、坐垫,多管齐下,一路安稳。车厢阔长。侧开二门,四面车窗。清钢琉璃未成时,唯开前窗并侧窗。门上皆无窗。今清钢琉璃大成。搪瓷护甲,四面琉璃。内罩钢丝帷幕,刀箭难伤。车前御舱,三面清钢琉璃窗,额上望座,舍琉璃窗,置钢丝网。足可备弓弩来袭。   蓟王出巡,必有伴驾。   前后车队,皆出门下。左右骑从,皆为绣衣。待入宫城,车马列队宫门前御道,唯王驾入城。而后随行人等,转入门下署寺交令。至此,护驾毕。   宫内守备,则转交三百函园姬,并三百云霞卫。   话说,洛阳南北二宫羽林,亦不过数百之众。蓟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遍布天罗地网,还有观天阁女仙居高守备。安全无虞。   见时辰尚早。蓟王遂升瑞麟阁理政。稍后,再回合欢殿,安寝不迟。   “业精于勤,荒于嬉”。又说“功业著于百姓,百姓以平”。家国天下,断不可有一日之疏。   万岁坞,鱼梁台。   牛辅入殿通禀:“禀丞相,卑下幸不辱命。”   “且如实说来。”董卓眼中,精光一闪。   “喏。”牛辅言道:“不其侯伏完、左中郎将吕布、司隶校尉桓典,家中用度,皆出函园列肆。亦或是阳港双市。平日足不出户,多由家中奴仆,外出采买。然,唯有一人例外。”   “何人例外。”董卓遂问。   “左中郎将吕布发妻,严夫人。”牛辅嘿声一笑。   “为何,独此妇例外。”董卓又问。   “丞相有所不知。”牛辅答曰:“严夫人,乃出下邳严氏。其父严调。前拜安世高为师,故于名中加‘佛’字,自称严佛调。曾与安息商人安玄,共译佛经三卷。后安玄出仕辅汉大将军幕府,驻守燔史关。领幕府车队,年年南下冰原。故严佛调,亦从白马寺,只身赴此关。与安玄共译新经。家人则留居洛阳。因常得安素接济,故才以其女配吕布。”   “安素乃安世高之女。今为蓟王贵人。”董卓转而又问:“然与吕布何干?”   “闻,吕布与安素,义结金兰。乃为义兄妹也。”牛辅答曰。   “后事如何?”董卓追问。   “数月前,新经译毕。严佛调自燔史关回,送经入白马寺,存以传世。严夫人逢朔望、月末,皆轻车入寺,存问老父。风雨不改。”   “原来如此。”董卓森然一笑:“真,天助我也。”   牛辅又进言道:“月初已错过,月中当可截获。”   “不得妄动,静待月末。”董卓已有定计。   “喏!”   待牛辅出殿,董卓又道:“来人。”   “卑下在。”便有心腹入殿。   “传伊阙都尉,登台来见。”   “喏。”   伊阙都尉,今乃李肃。先前放走甘夫人车驾,虽得董卓宽恕,未加问罪。然却提心吊胆,后怕连连。   忽闻召见。惊惧之下,本欲弃官潜逃。然思前想后,遂咬牙入万岁坞,登鱼梁台。   “你与吕布,相交如何?”董卓劈头便问。   竟不为甘夫人事。李肃斟酌答曰:“有同乡之谊。先前亦奉丞相之命,暗中笼络。奈何无功而返。此间旧事,丞相当知。”   董卓不置可否:“再去笼络如何?”   “今时不同往日。”李肃顺其意:“先前,丞相不过后将军。今贵为上公,手握八关,独掌朝政……不妨一试。”   “一试便知。”董卓龇牙一笑:“吕布虓勇,乃世之虎将。闻白袍小将长坂坡事,某方才醒悟。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丞相所言极是。”李肃附和道。   “既是虎将,寻常之物,恐难易其心。”董卓亦有定计:“某子早丧,膝下无嗣。若吕布来投,当为义子。视如己出,承我家业。”   “得丞相厚恩,吕布必欣然来投。”饶是李肃,亦暗自心惊。义父亦是父。义子亦是子。正如董卓所言,膝下无嗣。诸如董旻、董璜、牛辅之辈,皆不堪大用。若百年之后,传位义子。吕布继承家业,续掌大权。可谓一步登天是也。以己度人。如此大利,焉肯轻弃。   “且去一试。”董卓大袖一挥。   “卑下遵命。”李肃焉敢不从。 第257章 美事将近   函园琼台里,左中郎将府。   闻好友来访。吕布大开中门,迎李肃入府。   宾主落座。见李肃似有口难言,吕布落杯相问:“兄长何故如此?”   李肃闻声叹道:“贤弟美事将近,愚兄一时慨叹。故而无言。”   “美事何来?”吕布一愣。   李肃答曰:“愚兄奉董丞相命,特来为贤弟道喜……”遂将董卓欲认吕布为义子事,娓娓道来。   “好一个‘约为父子’。”吕布话锋一转:“不知兄长,以为如何?”   “这……”见吕布目光如电,李肃不敢欺瞒:“愚兄窃以为,董卓无嗣,家门无人。若一朝丧命,后继无人也。”   “后又如何?”吕布追问。   “既约为父子,奉先当可承其家业。那时,一步登天矣。”李肃叹道。   话音未落,四射寒光。   只见吕布持剑在手,怒目相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善恶不分,认贼作父!”   李肃惊慌离席,下拜答曰:“奉先之意,愚兄已尽知也。先前不过言语相试,切莫动怒。”   一番好言相劝,吕布这才收拢怒气,还剑入鞘。   “吕布实无二心,兄长何必言语相激。”   李肃先投董卓,后暗投何苗,与董重亦颇多往来。因私放甘夫人南下,与蓟王门下主记蒋干结交。吕布深知其人,焉能为董卓所用。   李肃叹息:“贤弟勿怪。只因老贼出手阔绰。恐为其笼络。”   吕布表情微变。之所以怒而拔剑,亦因闻“约为父子”,心中忽起一丝波澜。   汉人重诺。结义如结亲。家中无人,奴婢尚可继承家业。何况义子乎。试想,蓟王太后义结金兰,蓟王桃园结义。为时人津津乐道。董卓下如此血本,李肃闻之,都难免心动。其利之大,可想而知。   各自落座,重归于好。各想心事,一时无言。   李肃收拾心情,先言道:“董卓此人,喜怒无常。奉先当小心为上。”   吕布傲然一笑:“有我方天戟,破金断石;胯下火龙驹,如履平地。何惧董贼!”   “贤弟真神人也。”李肃连连赔笑不提。   二人尽释前嫌。吕布遂请李肃赴家宴。席间,引夫人相见。   见严夫人,知书达理,美姿容。果然书香门第,大家闺秀。李肃忙以礼相待。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吕布颇有得色。   宾主尽欢。李肃自去。   翌日,登鱼梁台复命。   “如何?”董卓忙问。   “回禀丞相,吕布乃真豪杰,卑下难动其心。”李肃,肃容下拜。   董卓慨叹:“果如此乎?”   “然也。”李肃再拜。   “且退下。”董卓不置可否。   “喏。”竟轻易身退,李肃始料不及。出殿时,忽又起疑。莫非董卓,另有所谋?   却不敢多言多问,自保要紧。更不敢耽搁。轻骑出城,直奔伊阙。远避洛阳,是非之地。   十里函园,辐辏人烟。   京师人氏,皆以入园为荣。九坂悬楼,达官显贵聚集。能居高于此,家门老小,皆与有荣焉。吕布亦不例外。唯一心忧,夫人近日茶饭不思,倦怠嗜睡。吕布不敢大意。请国邸侍医,入府诊治。   女医言道:夫人有喜,身无大碍。   吕布一时喜从天降。想我吕奉先,后继有人也。   稍后,门下主记蒋干,亲自登门道贺。   蒋干乃九江名士。自有风仪。代主行事,位卑而权重。   吕布亲出相迎。   宾主落座。蒋干先呈礼单。吕布接过一看,不由大喜:“王上厚礼,末将受之有愧。”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蒋干智者千虑:“尊夫人,既有身孕。当居家静养,不宜轻动。白马寺距此不远。遣人往之,亦无不可。”   吕布略作思量,这便醒悟:“主记所言极是。”   “岁末将至,四方来使,齐聚京师。又恰逢多事之秋。‘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蒋干再进良言:“十里函园,悬楼九坂。足可安身。”   蒋干言下之意,只需庇护于蓟王羽翼之下,足可全一门老小。   吕布肃容回礼:“主记金玉良言,吕布铭记肺腑。”   见吕布已会其意,蒋干这便起身告辞。毕竟身居高位,许多事不便说破。且贾诩六百里传书,命蒋干登门造访。座上良言,皆出中丞授意。   故蒋干亦不尽知,中丞之用意也。   登车自去。回看吕布转身入府,中门紧闭。蒋干不由慨叹:“主公待此人,何其厚也。”   蓟王宫,瑞麟阁。   闻有人奉书来见。士贵人出阁相迎。   “安长御?”不料竟是安若素本人。   安若素、安若水、安若梦、安若尘,四姐妹皆为王妃,又同为长御。助公孙王后,掌管后宫。今遣安氏长姐前来,足见持重。   安长御答曰:“奉太后之命,呈甘夫人书。”   唤王太后为母者,蓟王宫屈指可数。唯有公孙长姐,并七位小姐姐。   “夫君便在阁中,长御自去。”士贵人言道。   “多谢贵人。”安若素亦是王妃,无需行大礼。   “素姐姐何事?”蓟王自是亲昵。   “回禀夫君。妾,乃奉太后之命,呈甘夫人书。”安长御柔然一笑。   刘备遂亲自取来一观。   “甘夫人欲求西园妃数人,从旁服侍。”刘备言道:“此等小事,何必太后传书。”   安长御言道:“甘夫人毕竟客居。岂能不告自取。”   “传命函陵令,代为择选。”   “多少为宜?”安长御又问。   四目相对,刘备如何能不醒悟:“五人足以。”必是投石问路。且看蓟王如何对待五千西园妃。   安长御并身旁诸贵人,皆会心一笑。   “母亲,何其急也。”刘备亦多苦笑。   果不其然。   “我儿何言?”待安长御返回,王太后自帘后问道。   安长御答曰:“夫君言,五人足以。”   帘后二位义王太后,相视而笑:“王上心意,长姐当知矣。”   “我儿春秋正盛,岂能自断人伦。”王太后所虑,必有道理。   “三百子嗣,直追先祖矣。”太史慈母言道。   “七海之大,广袤十万里。百子亦不足以。”王太后心意已决。   “百子各生百子。譬如愚公,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黄叙母劝道:“何愁不足分?” 第258章 抢占先机   王太后,遂以心腹之言相告:“妹妹当知。海外寄田,一年三熟。一亩便当大汉三亩。徼外荒洲,皆无主之地。先占先得。于家于国,皆有大利,如何能轻弃。”   “长姐乃忧,为他人所先。”太史慈母言道。   “然也。”王太后言道:“先前皆不知其利,故弃如敝屣。今已人尽皆知。必有人不甘其后。若为我儿所得,当比蓟国,授之于民。然若为他人所得,必据为己有。先帝曾言,天下十分,汉室三分,豪强七分。然万千黎庶,却无一分。海外荒洲,纵广袤十万里,若为豪强所得,又与民何益?”   “长姐所虑,我等不及。”时至今日,二位义王太后,方知王太后苦心。   “家国天下。今我儿并土封国。尚未能富有四海。闻徐豫诸王,广造海船。其用意,不言自明。若不能先发,且又后继有人。不出百年,海外荒洲,当又如今汉这般。天灾人祸,群盗蜂起。万民饥流,十不存一。”王太后素有远见。   大航海,因蓟王而兴。寄舱劵,寄田券之利大,天下皆闻。汉室宗王,豪门大姓,跃跃欲试者,多如过江之鲫。徐豫诸王,大造蓟式海船,顺下南海,抢占荒洲之心,昭然若揭。   毋论其他。一季三熟,足见利大。大汉农耕立国。本以为徼外皆蛮夷。如塞北,西域,多不宜耕作。岂料蓟王首开海外屯田之先河。先立港津,再圈其地。而后支渠四通,圩田筑堤。向化岛夷,充填劳力。蓟人寄田,可谓耕一余九。一本万利。   然,如何抢占先机?   大汉家国天下。天子居首,诸国次之,诸侯再次。此乃自上而下,三级封建体系使然。   换言之。蓟王圈占,唯天子可取之。诸王、诸侯,皆不可染指。即便蓟王寿终正寝,与世长辞。推恩之下,诸王子下承封国。与二代蓟王,乃兄弟之邦。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便是天子,亦需细掂量。   更有甚者,天子赐九龙柱华表。授蓟王开疆并土之权。凡所占荒洲,皆可并入封国。   “今汉封国,多不过一郡之地。若以一郡之地分割,百子足够乎?”王太后有声掷地。   众人这才醒悟。郡国地有所限。   便是蓟国,亦不过并六县为国。论大小,亦不出一郡之地。“郡国”二字,不言而喻。今汉封国,皆循此例。无有例外。   再深思。天子虽授九龙华表,许蓟王开疆并土。然蓟王又岂能擅自僭越。大肆吞并,授人以柄。唯有化整为零。郡国分割,授于诸子。   “唉……”倍思前后,二位义王太后,这才迟迟醒悟:“无怪先前,洛阳朝堂屡次增封,王上皆婉拒。”   “此,便是臣节。”王太后言道:“君有所赐,臣有所辞。”   “如何分辨?”太史慈母问道。   “率由旧章,萧规曹随。”王太后答曰。   “原来如此……”众皆有所悟。   今时今日。蓟王尚不便将广袤海外领土,并入封国。唯分封诸子。如此一来,为抢占先机,必行螽斯衍庆,多生多育。   迟恐不及。   诚然,待三兴汉室,登基为帝,自当百无禁忌。   然王太后并国中肱股重臣皆以为,宜当双管齐下。三兴汉室不可弃,人伦大事不可废。   只限一郡之境。三百子嗣,占地有限。确实力有未逮。   更何况,蓟王后宫,多宜生养。三百函园姬,三百云霞卫。更有五千西园妃。   西园妃,出身六宫采女:“六宫采女凡数千人,天子遣掖庭丞相率于乡中阅视童女年十三已上、二十已下,长壮皎洁有法相者,因载入宫,谓之采女也。”   先帝又择年十四至年十八,姿容上佳者入西园。皆裙下开裆,以便临幸。待先帝崩,新帝合肥侯,遂将西园采女尽数驱离,守先帝陵。   得何后赦免,择优入园,号西园妃。   如此层层择选,品貌俱佳,皆称殊丽。试想,先帝王美人,先前亦不过西园采女之一。若非母凭子贵,如何能万花丛中,出类拔萃。   饶是如此,蓟王依旧婉拒。   足见,美色难动其心。诚如蓟王所言,与国无利,不言和亲。   一国之君,岂只徇私欲,而不言利益。   或有人言,多生多育,亦于国有利。   蓟王必驳斥。若只为生子,何须五千西园妃。   待觅得良机。蓟王当与后妃、御姬共育。   再者说来。十年之内,开海外三百郡国,足矣。以一州十郡计,再开三十州,并入汉土。蓟王凭一己之力,足可问心无愧。   母亲所思所想,亦出先见之明,当无可厚非。   然蓟王亦有所虑,不可强为。   值两汉之交。乾坤板荡,社稷倾覆在即,如何能过于分心。待万事俱备,何愁春风不度,空悬玉门。   十二月中。   蓟王携百官,送上计使团赴京。   大河冰封,轻车而行。自王城出发,顺下官道。不出十日,足可抵达函园。静待正月旦会,百蛮贡职、众郡奉计。   闻蓟国上计使团动身。   朝野上下,春风洋溢。   窃据高位,寝食难安。蓟王奉献如旧,默认董侯坐稳大位矣。董侯虽年幼,亦颇识大体。六百里传诏沿途亭舍,万勿轻慢。   九亿四千五百万。钱钞各半。   饶是万岁坞中积铜如山,董卓亦整日牵肠挂肚,提心吊胆。生怕变生肘腋。   须知,今时朝政皆出鱼梁台。百官俸禄,宫廷用度,乃至三公九卿,各项支出。皆由董卓担负。俗语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困守洛阳八关,百里之地。便是掘地三尺,竭尽所能,亦坐吃山空无疑。得蓟王献费,则无忧矣。   函园琼台里,左中郎将府。   “夫人留步。”见夫人登车,便有典事监奴,跪地相劝:“将军有令,府中人等,皆不得擅出。”   严夫人不悦:“将军乃我夫,岂与家奴比同?”   “这……”监奴顿时语塞。然却依旧挡在车前。   严夫人言道:“此去白马寺,见过家父便回。速速让开。”   “遵命。”监奴不敢忤逆。 第259章 世道人心   函园东山门,距白马寺,不过二里之遥。加园内里程,亦不出五里。安车片刻可至。   监奴转念一想,许是多虑。且佛门圣地,群魔辟易。当无大碍才是。   稍后不久。严夫人轻车入寺,自去寻严佛调。   路过正殿时,偶遇一藩僧。严夫人急忙上前行礼:“拜见康师。”   来者深目高鼻,正是康阿祗梨师巨。亦称康僧巨。   “夫人安好。”康僧巨汉语精纯,汉礼无可挑剔。   见其僧衣单薄,严夫人遂取冬衣赠之:“今冬酷寒,康师珍重。”   康僧巨亦不推迟:“谢夫人赠衣。”   寒暄数句,二人就此别过,严夫人自去寻父。康僧巨就地披衣,信步出白马寺。   后院僧舍。   严夫人扣门而入。   不料舍内,另有访客。   严佛调遂为客引荐。   严夫人身披华服,头戴珠玉,富贵逼人。闻乃是左中郎将吕布发妻。来客不敢怠慢,离席相见。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下邳相笮融,并别驾从事麋竺。   见礼后,严夫人出内室避嫌。   僧舍简陋。别无遮蔽。虽居外室,三人言语,却清晰可辨。   “陶使君遣我等前来,乃邀阿祗梨,入徐传道。”下邳相笮融言道:“徐州本就信佛,下邳信众不下数千家。阿祗梨何故迟疑。”   “陶使君长者之风,素有贤名。然却与佛无缘。二位此来,非求佛,乃另有所求也。”严佛调一语道破。   “这……”下邳相笮融仍不死心:“何以见得。”   “无它,唯利字耳。”严佛调答曰。   别驾从事麋竺又劝道:“八关锁固,贼臣当道。严师何以独善其身。不若随我等,归乡辟祸。”   “徐州四战之地,如何可避。陶使君欲假佛之力,聚拢人心。然世道便是人心。世无道,何以正人心。”严佛调答曰。   谓“正人心”者,乃出《孟子·滕文公下》:“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   “佛即道也。”麋竺答曰。   严佛调欣然点头:“别驾知佛也。”   “世无道,佛即道。严师何以退避三舍,不愿回乡宣佛。”下邳相笮融,乘机追问。   严佛调答曰:“道,有大小之别,公私之分。归乡宣道,乃私授也。居此传佛,乃公道也。”   典出《管子·明法》:“是故官之失其治也,是主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然则喜赏恶罚之人,离公道而行私术矣。”   二人无言。   知严佛调心意已决,稍候便起身告辞。   出舍时,严夫人代父相送。   下邳相笮融,此行未能如愿,故略显失态。倒是别驾从事麋竺,儒雅有度,未曾有失。   目送二人离去,严夫人遂入内室。   “白马寺并无守备,来去自由。如何能挡兵祸。阿父且随我入府暂避时日。”   “无妨。”严佛调目光慈炯:“我等一心向佛,与世无争。纵虎狼环伺,亦安如泰山。”   “今时不同往日。女儿已有身孕,恐难常来。”   “善哉,善哉。”严佛调欣然点头:“如此,女儿切勿轻动。阿父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累日来,女儿常做一梦。有一仙人自降府中高阁,言,某山某树下,藏金无数,取来可吃用不尽。夫君问何山何树,位于何处。仙人笑而不语,随风化去。”言罢,严夫人问道:“阿父可知,此梦何解?”   严佛调略作思量,这便笑道:“女儿毋需多虑。此乃菟园销金窟是也。函陵本是前大将军梁冀私园。闻十里九坂,二崤山下,藏有销金窟。窟中金山,皆为梁冀所积不义之财。时有园中兔销金而出。仙人之所以笑而不语,正因女儿身在其中也。”   “原来如此。”严夫人恍然大悟。正如老父所言。九坂悬楼下,二崤山内,暗藏销金窟。正应“某山某树,藏金无数”。夫问“何山何树,位于何处”,仙人“笑而不语,随风化去”,只因“身在此山中”。   一切皆可说通。   时人深信谶纬之术。严夫人无故做此梦,心中自然焦虑,不知是祸是福。今日勉强出府,亦为向老父求问。知无大碍,这才安心离去。   送严夫人出舍,严佛调忽心意难平。   待康僧巨归寺,遂赴正殿求证。   闻严夫人所梦,康僧巨表情凝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严佛调心知事大。遂耐心等候。   少顷,康僧巨徐徐睁开双目:“师兄可知虎伥?”   “未知也。”严佛调,确不如康僧巨博闻广记。   “伥鬼,被虎所食之人也,为虎前呵道耳。”康僧巨为其解惑:“相传,虎啮人,死者不敢他适,辄隶事虎,名为伥鬼。伥为虎前导,途遇暗机伏陷(杀虎者),则迁道往。人遇虎,衣带白解,皆伥所为。虎食人,伥而后食之。”   “此鬼,与梦何干?”严佛调忙问。   “自降高阁,言某山某树下,藏金无数,取来可吃用不尽之仙人,便是伥鬼也。”康僧巨口出惊人之语:“此伥,乃说左中郎将夫妇,赴死也。”   “这……”严佛调一时惊慌不定。   康僧巨见状,又宽慰道:“师兄稍安勿躁。只需知晓‘某山某树’之所在,当可避也。”   “如何得知?”严佛调急忙求问。   “待你我登门一问。”康僧巨答曰。   “如此,也好。”谓关心则乱。事关女儿身家性命,严佛调如何能心安。   南宫,玉堂殿。   董侯年幼,远未元服。朝政皆出鱼梁台。故玉堂殿内,只有太傅杨彪、虎贲中郎将王越、黄门令左丰等,寥寥数人。   董侯整日习文击剑,日有所进。杨彪等人,颇多欣慰。   剑击练罢,董侯弃竹剑。黄门令左丰,趋步上前,为董侯卸甲。   “蓟使,今至何处?”董侯稚声问道。   “奴婢闻,已入冀州。”左丰媚声答曰。   “正月旦会时,能抵京否。”董侯又问。   “当不误大典。”左丰又答。   “二宫太皇并太后,今在何处?”董侯心中亦有牵挂。   “北巡蓟国,未定归期。”左丰如实作答。   “闻蓟王为三弟造甘泉宫,欲改易县为易京。不知然否?”   董侯无忌童言,然殿内落针可闻。 第260章 为虎作伥   “奴婢只闻,造甘泉宫。未闻,改县为京。”左丰斟酌答曰。董侯有此问,必有所闻。无论是谁暗进谗言,董侯皆心有所虑。   “三弟流火天降,麒麟送子。且又为嫡出。论尊卑,朕远不及也。”董侯言道。   左丰唯有硬声答曰:“蓟王奉献不减,心意已决。先帝前后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皆是祖宗家法。陛下名正言顺,继大汉皇帝位。奴婢窃以为,实不作他想。为宜。”   言罢,左丰已暗生悔意。末尾“为宜”二字,尤其多余。非是苦心劝慰,反倒像言语相逼。   董侯似并未能体会:“少令所言极是。”   不等左丰暗自松气,董侯又问:“甘夫人又是何人?”   “闻,乃方士甘始之女。因广有道术,人称‘神智夫人’。与父伴驾南下,护麟子周全。被蓟王尊为义母,育麟子于甘泉宫。”左丰又答。   “甘始乃有名方士。与青牛师等,并称千秋三师。京中权贵,多有结交。皆未闻有女。”必有人暗行离间,否则董侯焉知,其中详情。   心念至此,左丰亦不敢胡言,乃至惹祸上身:“化外之人,游方之士。大多不言身世。究竟此女,是亲生,还是寄养,奴婢亦无从得知。”   “少令不知亦无妨。”董侯言道:“只需视如己出,哺养三弟成人。朕便尊一声‘义母’,亦有何妨。”   “陛下明见。”左丰暗松一口气。忽又感慨,先帝二子,皆聪慧过人也。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时至今日,只叹造化弄人。   与其虑及麟子长成,不若乞朝堂再无刀兵相见,乃至二宫血流成河。   董侯毕竟少年心性。转瞬即忘。   一日生活,多半如此。二宫虽日渐冷清,远非先帝年间可比。然毕竟高墙深院,可保幼帝平安。   诸如杨彪等,亦两耳不闻宫外事。乐得清闲。   待董侯长成,天下变乎?   杨彪时有此问。   然终归无解。   函园琼台里,吕布府。   闻老父来访,严夫人连忙迎入堂中。   逢吕布入宫值守,不在府中。   代夫迎客,亦是主母日常。   宾主落座,严夫人问道:“阿父并康师,所为何来?”   “闻夫人之梦,故来一问究竟。”康僧巨答曰。   “原来如此。”严夫人遂言道:“康师以为,此梦当作何解?”   “敢问夫人,除我二人外,近日可有人到访?”康僧巨反问道。   “唯有夫君同乡,伊阙都尉李肃登门。”严夫人答曰。吕布虽为左中郎将,然却非董卓党羽。鱼梁台上无一席之地。自无同僚登门结交。   “骑都尉李肃。”康僧巨又问:“所为何来?”   见严夫人面露难色,严佛调劝道:“女儿无需介怀。既入佛门,四大皆空。左耳进,右耳出。出门即忘。必不会走漏半句。”   “乃劝夫君,认董卓为义父。”严夫人终坦露心声。   观其神色,康僧巨这便了然:“夫人心结,既此也。”   严佛调亦知:“慎子曰:‘昼无事者夜不梦’。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料想,女儿亦不愿左中郎将,认贼作父。”   “阿父所言极是。”严夫人果有主见:“不瞒阿父并康师。夫君与太仆王允、不其侯伏完、司隶校尉桓典等,常有往来。妾,虽不知所谋何事,然同谋者,皆为董卓所恶。又闻‘道不同,不相与谋’。窃以为,夫君必不与董卓同道。”   如此真相大白。   “当作何解?”严佛调心牵女儿。   康僧巨答曰:“董卓狼子野心,绝非良善之辈。今日无功而返,他日必另生一计。不可不防。”   “敢问康师,妾当如何行事。”严夫人盈盈下拜。   “函园乃京师首善之地。夫人万勿轻离。观左中郎将,有万夫不当之勇。董卓便有千军万马,又能奈何。”康僧巨答曰。   “康师此言,竟与门下主记,不谋而合。”   “可是九江名士蒋干。”康僧巨笑问。   “正是。”   “如此,夫人当无忧矣。”康僧巨断言道。   临别时,又赠良言:“凡请转告左中郎将,莫作虎伥。”   “妾当谨记。”   毕竟同入佛门。严佛调早已看出,康僧巨有未尽之言。   二人安步当车,顺下九坂。   严佛调遂以胡语相问:“师兄何不明言。”   康僧巨以胡语相答:“安世高女,知否?”   “名唤安素。”严佛调焉能不知。   “乃王允义女,吕布义妹。”康僧巨言道:“今为蓟王妃。”   “干蓟王何事?”严佛调又问。   “多年前,安世高远游十载而回。见过临乡侯后,便安然归西。我等同门,拾柴而焚。设利罗珠(舍利子),为临乡侯所佩……”康僧巨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回首往事,已悠悠十载。   “不料,蓟王竟与我佛,羁绊甚深。”严佛调叹道。   “安素之身世,我亦略有耳闻。”康僧巨言道:“今日时局,恐非左中郎将一家,牵连其中。董卓京中爪牙众多。先前史门弟子,皆已为其所用。但凡行事不密,必为其所知。且王允素与董卓交恶。料想,府中必广布细作。”   “师兄言下之意,董卓已有所觉。”   “然也。”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严佛调追问。   “当闭门绝客,深居辟祸。”康僧巨答曰。   “左中郎将护卫禁中,何能轻离。”   “此,便是症结之所在。”康僧巨叹道:“终归名利难弃。”   二人一路无言,相伴入白马寺。   待吕布晚归。   严夫人遂将白日之事,和盘托出。   吕布宽慰道:“夫人毋忧。京师之内,仗宝马神兵,纵千军万马,为夫有何惧哉。”   便在此时,监奴来报:“禀将军,徐州别驾麋竺,投刺谒见。”   “徐州别驾?”吕布并不识此人。   严夫人这便记起:“便是先前入白马寺,访家父之人。”   “如此,当可一见。”吕布言道。   “喏。”监奴自去传话。   严夫人起身避入内室。   少顷。便有一儒雅君子,上呈礼单,登堂拜见:“东海麋竺,拜见吕将军。”   吕布一眼扫过,不由暗自心惊。   “别驾请上座。” 第261章 寄神免祸   “谢将军。”麋竺称谢落座。   “我与别驾乃是初见。何以受,如此重礼。”吕布笑问。   “卑下,虽初登门拜谒,然仰慕将军久矣。”麋竺答曰。   吕布面露欣然之色:“别驾亦闻(吕)布之名乎?”   “徐州虽远,将军大名,无人不知。”麋竺笑赞。   “不知别驾此来,所为何事。”吕布言归正传。   “卑下此来,别无所求。如前所言,心生仰慕,特来结交。”   “哦?”吕布微微一愣。携重礼登门,竟无所求。麋竺此人,不可小觑也。   吕布毕竟武人,索性明言:“据我所知,谓‘无所求’,别有二意。”   麋竺笑问:“请将军赐教。”   “今日无求,明日有求,乃其一。”吕布细观麋竺表情。   麋竺儒雅依旧:“其二又如何?”   “小事不必求,大事无须求,乃其二也。”吕布又道。言下之意,二人结好,引为知己,乃至相交莫逆。遇小事,可自行了结。逢生死大事,无需开口,必会倾力营救。   麋竺这便心领神会:“诚如将军所言。事小不求,事大无求。”   吕布轻轻颔首:“既如此,吕布当以酒会友。”言下之意,愿与麋竺结交。   麋竺再拜:“固所愿也。”   吕布遂夜宴麋竺,推杯换盏,通宵达旦。   罢筵后,麋竺醉卧客舍。吕布自入后院安寝。   翌日,麋竺辞行。   吕布,依依惜别。   “东海麋子仲,有湖海之风。”吕布笑叹回府。   麋竺所为,亦是时人之日常。谓“意气相投”,“慕名而来”。用后世话说,不为其他,只为“交个朋友”。然,比起后世狐朋狗友,酒肉之交。时下为朋友者,非同小可。   《易·兑》:“君子以朋友讲习。”疏曰:“同门曰朋,同志曰友。朋友聚居,讲习道义。”   君子间,相交朋友,讲习道义。   麋竺深谙交友之道。此来洛阳,奉命上计乃其一。说严佛调回乡宣佛乃其二。趁机结交天下豪杰,亦是真性情使然。所为,便是“事小不求,事大无求”。   畏董卓淫威。四方使节,多入住函园客堡。不去鸿胪寺国宾馆。麋竺亦不例外。除结交吕布,亦登蓟国邸,求见门下主记,九江蒋干。   麋竺之所以出仕陶谦。乃受陈登所荐。果不其然。陶谦仰赖东海麋氏巨富,拜为别驾。先开徐州港禁,又与曹兖州合力讨贼。通商蓟国,一州大治。   四战之地,富甲一方。为人眼馋,可想而知。尤其先前七国大水,皆有灾民流离。徐州刺史陶谦,内忧外患。甚至无力讨境内下邳贼。不得已,外借兖州牧曹操之力。   后得麋竺为首,境内豪商相助。陶谦这才足有余力,招募丹阳劲勇。加之先前遣使贡献,拜左将军、徐州牧,封溧阳侯。遂封丹杨人曹豹、许耽为中郎将,各领数千丹阳兵,守卫要津。震慑泰山群贼。   内忧外患,稍得缓解。   奈何淮泗诸国并关东群雄,多心向淮南,觊觎之心不减。尤其常有细作,散布流言,蛊惑人心。陶谦为收拢民心,遂纳下邳相笮融之言,说严佛调回乡宣佛。假佛门之力,笼络人心。   不料却被严佛调窥破,未能如愿。笮融自是愤懑不平,心有不甘。然糜竺却心平气和,既来则安。寻亲访友,日程满满。   更加临行前,陈登面授机宜。结好蓟王门下,以备不时之需。糜竺如何能不心领神会。   一言蔽之。徐州终归是四战之地。非雄主不可牧守。   陶谦,非雄主也。   开立港津,引海市常驻。与蓟国互通有无。便是深算远谋。蓟国因水而兴,横海舰队所向披靡。纵远隔千里。扬帆旦夕可至。   徐州百姓,当如南阳,得蓟王庇护,乱世偷生。   二崤城官堡,蓟国邸。   闻东海糜竺登门,门下主记蒋干,亲出相迎。   与吕布不同。蒋干博闻广记,尤其蓟国豪商荟聚。糜竺之名,自有耳闻。   “莫非‘寄神免祸’糜子仲乎?”蒋干名士自风流。   “糜竺见过主记。”糜竺亦温文尔雅。   “且入邸一叙。”蒋干下阶相邀。   “主记请。”麋竺谦谦君子,彬彬有礼。   二人共入国邸。糜竺却未先呈礼单。   蒋干亦谈笑自若,不以为意。   少顷,糜竺先问:“主记不问糜竺失礼乎?”   “别驾何曾有失。”蒋干笑道。   “未呈礼单,如何不失?”糜竺反问。   蒋干笑答:“韩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礼。’盖诗人之旨,当节取一善,勿以其根之恶而弃其茎之美。(蒋)干,窃以为,毋使根茎倒置也。”   “根乃本也,茎乃梢也。本梢(本末)倒置,可乎?”糜竺反驳。   “然也。”蒋干笑道:“故‘礼’为本,‘单’为末也。”言下之意,与人相交,在乎礼节,而非财物。   “麋竺受教。”麋竺心悦诚服。   “敢问别驾,所为何来?”蒋干见机一到,遂出言相问。   “麋竺此来,欲向王上,献一大礼也。”麋竺果不失礼。   蒋干眼中精光一闪:“愿闻其详。”   麋竺言道:“举州托付。求王上纳之。”   “俗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贞妇爱色,纳之以礼’。”蒋干不动声色:“麋氏虽富,然徐州非别驾所有,岂能私献。”   “麋竺此举,别无私心。”麋竺离席下拜:“徐州群狼环伺,四战之地。合肥侯私据寿春,欲割江左。淮泗诸王,聚其羽翼;关东群雄,添为爪牙。战乱四起,血流成河。徐州百万黎庶,唯有避入蓟王麾下,方能保全。”   “何不求洛阳天子。”蒋干又问。   “主记何必言语相试。”麋竺惨淡一笑:“董卓虽讬名汉相,实为汉贼。且轻薄寡恩,大逆无道。不出三载,必死于非命。董贼若亡,董侯必黜也。”   “何以知之。”蒋干肃容相问。能有此远见者,绝非麋竺其人。   “乃出典农校尉陈登也。”麋竺实言相告。   “可是湖海高士陈元龙。”蒋干脱口而出。 第262章 认贼作父   “正是。”蒋干博闻,麋竺自不意外。   蒋干欣然点头:“陈元龙既有先见之明,当可与中丞比肩。”   “可是算无遗策,贾中丞。”贾诩名满天下,麋竺焉能不知。   “然也。”蒋干离席相扶。   重归于座。   蒋干试言道:“陶使君自入徐州,颇有政绩,深得民心。屯田大成,‘粳稻丰积’。吏民多已归附。窃以为,此时相托,言之尚早。”   “迟恐不及也。”毕竟置身其中。徐州内外诸情,麋竺知之甚祥:“下邳贼阙宣未灭,泰山贼几欲复起。更加曹兖州,客军远来。人吃马嚼,耗费颇多。然却陈兵不动,鲜与贼交锋,反讨要粮草不断。陈元龙言,此乃『喧客夺主』之计也。”   蒋干言道:“客大欺主。曹兖州所求,乃徐州也。”   “主记明见。”麋竺又道:“曹兖州,心向寿春。必视徐州如囊中物,予取予求。稍有不慎,人财两失。”   “闻陶使君,招募数千丹阳劲卒,当有一战之力。”   “若曹兖州一家,尚可一战。然诸如北海袁绍、豫州袁术、扬州孙坚,四面合围,上下齐攻。徐州腹背受敌,如何得胜。”此必出陈元龙所料。   “别驾言之有理。”蒋干遂言道:“待禀明主公,自有定论。”   “谢主记,成全之义。”麋竺深谢。   诚如糜竺所言,四面受敌。左支右绌,疲于奔命。战乱一起,徐州必亡。   却不知,陶谦可否久持。   远水不灭近火。若一朝覆灭,救之不及。如之奈何。   送走糜竺,蒋干遂六百里传书国中。细说详情,自有王上定夺。   三日后,蓟王得报。遂专开朝议。   “徐州必出,有识之士。”中丞贾诩叹道。   “曹兖州客军日久,围而不战。如陈登所言,乃喧客夺主之计也。”左丞荀攸言道:“孤军在外,别无根基。粮草辎重,皆需徐州供给。人吃马嚼,耗费无度。徐州即便富足,亦恐难久持。稍有不济,必起怨言。两军交恶,反戈一击。关东群雄,群起而攻之。徐州必败。”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话说此计,蓟王不陌生啊。   观,众谋主皆沉思不语,蓟王遂看向一人:“子远。”   “臣在。”许攸长跪奏对。毕竟初为人臣。许攸行韬光养晦,唯恐毕露锋芒。凡事皆居人后,不与相争。不料今日,竟被主公点名。   “可有高见。”蓟王居高下问。   “启禀主公,《书》曰,‘海、岱及淮惟徐州’,‘大野(巨野泽)既猪(通‘潴’,水积聚),东原厎平’。淮海间,其气宽舒,禀性安徐,故曰徐。’徐,舒也’。其地东至海,北至岱,南及淮。接山连海,承上而顺下也。故臣窃以为,三兴炎汉,徐州不可缺也。”   一气呵成。   谓“芙蓉万里潇湘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新人自当发新声。不然如何能与旧臣争。   蓟王轻轻颔首:“当如何施为。”   许攸答曰:“诚如中丞所言,九州之地(徐州古为九州之一),必有大贤。如陈登、麋竺者,居高位而忧国民,可引为内应。徐州水陆通达,津港辐辏,海市顺下,可充耳目。陶使君亦非庸主,当有一战之力,断不会速败。凡兵起时。只需遣一人千里求援。焉能见死不救乎?”   历史果然,惊人相似。   许攸所谋,正是三让徐州。   “如何?”蓟王环视群臣。   中丞贾诩,起身奏报:“祭酒所言,尽善尽美。臣附议。”   “臣等附议。”群臣附和。   蓟王从谏如流:“依计行事。”   “遵命。”群臣下拜。   许攸如临大赦,竟全无沾沾自喜。之所以如此谨小慎微,只因强手如林。稍有不慎,贻笑大方。累及声名尽毁,更为主公所轻。悔不及也。   待罢朝。肱股重臣,万石国老,路过真二千石列时,皆面露赞许之色。   许攸以礼相待,不敢有失。   待前列无人,这才迟迟出殿。   真二千石列之上,还有中二千石,并万石。蓟国吏治,可想而知。许攸初来,并无至交好友。诸如陈琳,不过六百石馆丞。凡专开朝议,蓟王问计群臣,多从比二千石起。六百石焉有一席之地。   位卑言轻,莫过如此。   然转念一想。比六百石俸,年足可得千万钱。君俸之高,四百年未见也。   列队登车时,二位国相,亦出言勉励。许攸受宠若惊。   见其颇多拘谨,右相笑言:“唯唯诺诺,非子远真性情也。”   “右相何以知之?”许攸不敢争辩。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懈),以事一人(周天子)。”乃出《诗·大雅·烝民》。右相之意,尽在诗中。   “卑下,受教。”许攸心领神会。   洛阳南宫,玉堂前殿。   吕布等,正伴驾左右。   便有小黄门,趋步入殿,与黄门令左丰耳语。   小黄门言毕自去。左丰面沉如水,赶来与吕布相问:“敢问左中郎将,庞舒此人,识否?”   “乃蓟王门下游徼,与布旧识。”吕布言道:“少令,何有此问?”   “宫门外,有自称庞舒者,密信告知。言,将军夫人轻车出园,被掠入万岁坞。”左丰之言,不啻晴天霹雳。   “董卓老贼!”吕布怒不可遏。   毕露杀机。宛若猛虎噬人。左丰猝不及防。竟踉跄后退,瘫软在地。   声响处,遂引董侯侧目。   吕布怒火中烧,已全然无顾君臣之礼,转身出殿。   “左中郎将,意欲何往?”背后董侯稚声发问。   吕布猛然止步。头也不回:“杀贼!”   言罢,昂然而去。   董侯眼中,似有慧芒闪过:“左中郎将,欲杀何人?”   黄门令左丰,伏地答曰:“董……董丞相。”   杨彪大惊,亦顾不得君前臣仪:“速速拦下。”   “喏!”虎贲中郎将王越,责无旁贷。   “且慢。”不料董侯,竟出言阻拦。   “陛下?”杨彪惊问。   见众皆不解其意。董侯言道:“左中郎将有万夫不当之勇。虎贲中郎将此去,恐难两全。速遣人出宫,传语丞相。早做防备。”   “……喏。”杨彪一时遍体生寒。 第263章 羌煮貊炙   吕布一路无阻,奔冲出城。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便是守门军士,亦不敢多问。万岁坞,本是罼圭苑。耸立南郭,数里之遥。   火龙驹风驰电掣,转瞬即至。   不料坞门大开,并无守军。   吕布门前勒马,眺望堡中鱼梁高台。心中急切,可想而知。董贼夜宿龙床,奸淫宫女。得“寄豭之猪”污名。夫人年轻貌美,且已有身孕,迟恐为老贼所害。心念至此,吕布亦顾不得许多。取三石鹊画弓在手,杀入园中。   本以为,门旁必有伏兵,沿途重兵重围。岂料偌大坞堡,竟全无防备。大门洞开,旁若无人。吕布万夫不当,为救发妻,又岂能望而却步。   “老贼故弄玄虚!”吕布愤而收弓,又摘方天戟。只手提缰,直冲鱼梁台而去。   竟也无人?   如前所说。汉式督造,左磩右平。左为台阶,右为斜坡。吕布疾驰台上,举目四望,唯见一人披挂全身,矗立鱼梁殿前。   正是中郎将牛辅。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吕布电射而至。长戟破空,直取咽喉。   牛辅怒目圆睁,全无还手之力。   一息之后,万籁俱静。   戟尖正悬于喉结,三寸之外。锋芒吞吐,寒气逼人。   “董卓何在!”宛如杀神降世。   牛辅滚动喉结,艰难出声:“丞相正在殿中,将军自去便是。”   “哼!”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踏马而上,直撞大殿。   一眼扫过,金碧辉煌。   居中坐榻,董卓背身斜卧,鼾声如雷。   座下置一御用上林方炉,有一仆正燔炙乳猪。   环视大殿,别无遮拦。一主一仆,不过二人。亦不见严夫人。   吕布纵马上前,正欲拿下董卓,逼还发妻。   不及抵近,便听榻上人言:“可是奉先。”   老贼果有防备。   吕布猛然勒马,咬牙言道:“正是吕布。”   “哦。”董卓翻身而起,虎踞榻上,竟全然无惧。   “炙豚将熟,何不下马。”   炙豚,类后世烤乳猪。取法于貊炙。   “炙豚之法”,乃取整只乳猪,开膛洗浄,塞以茅茹(茅草团),穿以柞木,“缓火遥炙,急转勿住”,涂以清酒,并不断拭抹猪膏并麻油。其成品“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即消,状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   食指大动,唇齿留香。   吕布翻身下马,持戟逼近。   隔上林方炉,与老贼对视。   “敢问丞相,何故掠我妻(子)。”   “哦。”董卓不置可否:“即来则安,胡床就坐。”   仆人闻声起身,让出胡床。   吕布看得真切,炙豚之人,正是好友庞舒。   “枉我待你如兄弟。”吕布切齿生恨。   庞舒却无动于衷,只顾涂抹猪膏。   “奉先?”董卓笑容不减。   吕布牵挂妻儿,不敢造次。这便浑身紧绷,胡床落座。丝毫不敢大意。   “丞相,炙豚已熟。”少顷,庞舒刀割金黄肋肉,呈送董卓当面。   董卓大快朵颐,满嘴流油。   连吃半扇,这才掷骨盘中。   又旁若无人,取白绢擦拭。   便是珍馐美馔,食前方丈。吕布心急如焚,亦食欲全无。强忍焚心之急,待董卓食毕。这才言道:“求丞相放过我妻。”   “奉先且稍安。”将拭手白绢,弃如敝屣。董卓龇牙一笑:“某出(身)西凉。西州豪强,尚用胡床貊盘,及为羌煮貊炙。贵人富室,必畜(蓄)其器,吉享嘉会(逢盛会),皆以为先。羌胡见客,炙肉未熟,人人长跪前割之,血流指间。”   言罢,董卓居高下看:“既食貊炙,岂无羌煮。”   吕布如何能耐烦。正欲开口,忽见董卓击掌为号。   果有刀斧手。   吕布豁然直立。四溢杀气。   不料并无刀兵,只有数苍头,合力抬入一巨大貊盘。   盘内并未堆满鹿头,而是五花大绑一妇人。妇人浑身赤裸,身怀六甲。虽披头散发,不见相貌。然肤白如玉,必是难得美人。看身形,似与严夫人,三分相像。   吕布目眦尽裂,心乱如麻。试想,发妻将将孕身,尚未显怀。必不是盘中妇。   “羌人好鹿头,纯煮令熟。著水中洗,治作脔,如两指大。猪肉,琢,作臛。下葱白,长二寸一虎口,细琢姜及橘皮各半合,椒少许;下苦酒、盐、豉适口。一鹿头,用二斤猪肉作臛,是为羌煮。”董卓又道:“然,幼鹿(头)虽鲜,却不如孩头。”   言罢。便有一苍奴,手持尖刀,欲将孕妇剖腹取子。   “儜奴敢尔!”寒光一闪,断首冲天。   持刀苍奴,血喷数丈,伏尸殿上。   热血如雨落。   盘中孕妇,浑身浴血。凄美异常。   吕布仗戟直立,任凭血打:“老贼,纳命来!”   方天戟破空而出,可斩神鬼。   “奉先?”忽闻娇呼入耳。吕布如遭雷击,僵直当场。   “夫人。”正是严夫人。   见严夫人衣衫齐整,不改妆容。吕布终是心安。   “丞相以礼相待,奉先何故冒犯。”严夫人柔声相劝。   闻此言,董卓眼中厉色渐褪,掷刀座下。   “羌煮待客,请夫人入座。”   庞舒闷声捉刀,便要再行剖腹。   “住手!”吕布一声断喝。   庞舒身形一顿,又捉刀迫近。   “求丞相开恩,放过孕妇母子。”吕布抱拳相求。   “此妇与奉先,‘无亲无故’。何以求情?”董卓明知故问。   “常闻罪不及妻子。杀母食子,禽兽不如。”吕布咬牙答道。   “好一个禽兽不如。”董卓并指一点:“奉先目无尊长,罔顾尊卑。见上公无礼,捉刀兵谋逆。又当何罪?”   “吕布愿以死谢罪。只求丞相放过我妻,并此妇人。”   董卓目光阴沉,缓缓摇头:“不可。”   闻此言,庞舒猛挥刀。   “义父!”   “且慢。”   刀尖堪堪划破小腹。血痕殷红,触目惊心。   “奉先何所呼?”   “义父在上,请受吕布一拜。”九尺虎躯,轰然跪地。   榻上董卓,志得意满。一旁严夫人,已泪流满面。   “哇哈哈哈……”   鱼梁台上,笑声震天。惊起园中,寒鸦无数。 第264章 又见连环   正月旦会,如期而至。   累日暴雪,今日始晴。天光微亮,人马嘶鸣,充塞城郭。尤其函园,旌旗蔽日,山门大开。出园队伍,绵延数里。由西向东,横穿入城。   惧时局险恶,贼臣当道。无论百贡职蛮、众郡奉计,亦或是宗亲诸刘,皆择函园客堡栖身。不住鸿胪寺国宾馆。   虽已先行报备,然毕竟深居简出,外人未能窥得全貌。故不知,上洛使团究竟几何。待正月旦当日,接车如龙,摩肩继踵。洛阳百姓方知盛况,竟不弱先前。   煌煌天汉四百年,积威犹在。尤其蓟王汉旗高举,征讨四方,莫不臣服。西域、漠北,岭南、东瀛,四大都护府所辖,纷纷追随蓟王,遣使上洛。足抵关东淮泗所缺。且规模尤胜。   洛阳百姓,坐井观天。却也窥一斑而知全豹。   蓟王忠君护主,先帝当可托付。   开年盛会,百官无有缺席。便是称病不朝,闭门谢客之王太仆,亦抱恙入宫。   比起“周旋容万人,陛高二丈”德阳殿前,人头攒动,人山人海。此时,德阳殿内,天子正襟危坐,百官屏气凝神。董卓仗剑立于天子座前,表情古井无波。   少顷,忽闻甲片撞击,金戈铁马。   便有一人,被羽林卫押解入殿。掷于天子座下。   见此人,具服貂冠,竟是位列九卿之高官。   待看清相貌,百官无不哗然。   便是少年天子,亦失声:“王太仆?”   “老臣,殿前失仪,陛下恕罪。”王允整理衣冠,伏地行大礼。   “何以……至此?”少年天子,欲言又止。   董卓抱拳行礼,又吐气开声:“禀陛下,老贼叨食汉禄,实为汉贼。装病不出,暗行不轨。欲谋刺朝堂重臣,倾覆社稷。今人赃并获,故请陛下定夺。”   “贼臣无耻!”王允怒发冲冠:“擅行废置,谋害太后,略蒸宫人,发掘园陵,穷凶极恶,暴逆至此。人人得而诛之。天下恨不能,食肉寝皮!”   董卓恶极反笑:“好一个食肉寝皮。某,便如你所愿。”   “我儿何在!”   “吕布在此。”   一唱一和,前呼后应。少年天子,面如土色。   果见左中郎将吕布,利甲坚兵,领羽林卫,刀枪上殿。越百官队列,止步于天子座下。   “臣吕布,叩见陛下,拜见丞相。”   “王允谋逆,罪大恶极。剥皮抽筋,剁成肉泥。”董卓竟先天子而言。   “喏。”吕布便要上前拿人。   “丞相且慢。”危急关头,忽见一人自出队列。   董卓表情微变:“少府欲为此獠求情乎?”   正是少府张俭。   “非也。”张俭乃出董卓门下,岂会为王允开脱:“老臣所虑乃今天盛典。若兴刀兵,恐为不祥之兆。”   “嗯……”董卓果见迟疑。   “少府所言极是。”便听少年天子,轻声言道:“殿外百贡职蛮、众郡奉计。更加诸刘宗亲齐聚。若此时发难,恐有损大汉天威。”   天子言轻而位尊。百官当面,众目昭彰。若一意孤行,恐落人口实。尤其蓟国上计使团,赫然在列。此中情形,若被蓟王所知。反而不美。   心念至此,董卓这便作罢:“权且留尔性命。会后杀之。”   “董贼,董贼!”王允喝骂不断,被拖下殿去。   董卓旁若无人。躬身请命:“时辰已至,请陛下移驾。”   “请陛下移驾。”百官无不高声附和。   少年天子,所思所想,可想而知。   终归一场内讧,未殃及大典。存续大汉威仪,保全天家脸面。   吕布按剑持戟,立于董卓身后。   寸步不离。   百官各自窃窃私语。艳羡,鄙夷,唾弃,痛恨,兼而有之。   正月旦会后。   不出三日。王允党羽,被连根拔起。董卓纳党魁进言,未动私刑。将一干人等,皆收押黄门北寺狱。待开朝之日,交由三司会审。   又三日,吕布举家搬入万岁坞中,被一众家奴部曲,尊为“少主”。   坐实认贼作父。   董卓甚至将五千秦胡铁骑,交由吕布统领。足见信赖有加。   而后,每每遇事。董卓便于竿摩车中唤一声:“我儿何在。”   吕布遂拍马上前,高声答曰:“吕布在此。”   人前人后,别无二致。   乃至于,道旁小儿,争相模仿。   “我儿何在?”   “吕布在此。”   无忌童言,此起彼伏,充斥街头巷尾。传为洛阳笑谭。   王允被捕下狱,吕布认贼作父。   义父、义兄,突遭变故。安素心情,可想而知。   蓟王宫,瑞麟阁。   读完洛阳密报,蓟王一声慨叹。   “王太仆,功亏一篑。吕奉先,认贼作父。”   阁中贵人,神情微黯。   宋贵人劝道:“夫君切莫伤怀。董卓以家小相逼,吕布不得不为。王允行事不密,怨不得旁人。累及无辜,牵连甚广。为今之计,当如何补全。”   “为夫已命门下,施以援手。亦传语黄门令左丰,善待狱中人等。奈何朝野上下,皆董卓党羽。恐难转圜。”蓟王言道。   “安贵人何在?”士贵人忽问。   “安贵人昨日侍寝,尚未起身。”蓟王答曰。   “义父、义兄,反目成仇。”士贵人叹道:“安贵人,有苦自知。”   少顷,安贵人步入阁中。   “见过夫君,并诸位姐妹。”   “贵人可好?”蓟王既知,安素亦知。洛阳城中,诸如程氏姐妹,与安素时有书信往来。   “无妨。”安素柔然一笑:“义父、义兄,皆未有失。内中详情,尚不得而知。且三司会审,非一日之功。足可一探究竟。”   “贵人,意欲何为?”蓟王听出弦外之音。   “禀夫君,妾,欲往洛阳。”安素正色道:“谓事出必有因。义父、义兄之事,道听途说,断难全信。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此去洛阳,危机重重。贵人断不可只身涉险。”蓟王断然摇头。   “妾,心意已决。求夫君成全。”安素肃容下拜。   “不可任性而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蓟王如何能应允。   见安素伏地不起。宋贵人忽心有戚戚。这便垂泪进言:“义父兄,亦是父兄。换做夫君,又当如何?” 第265章 大有玄机   以己度人,刘备自无从反驳。   然事关安素,断不可掉以轻心。   刘备转而言道:“朝堂之变,牵连甚广。贵人力所不能及也。”   安素答曰:“妾,此去洛阳,不为朝政。只为对问当面,了却心中疑惑。”言下之意,此去乃为私事。   刘备本欲再劝。话将出口,乎心生波澜。阿斗之母甘夫人,名传当世。然安素真名,尚未出也。换言之,董卓之变,或是命中注定,不可更改。   此去洛阳,乃安素化茧成蝶,浴火新生之契机。终将得偿真名。   少时三墩,今日刘备。少时公孙岚烟,今日公孙长姐。少时七婢,今日七妃。   “父前子名,君前臣名。”   名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安素真名为何,唯刘备心知肚明。   “如此,也罢。”虽明知此去危机重重。稍有不慎,薄命红颜。然刘备亦不好横加阻拦:“当遣观天(阁)美人同往。”   “何人同往。”士贵人问道。   “冥蝶骆晹、幽姬卢暒。”刘备已有定计:“此去少不了暗中行事。二人深谙此道,当有大用。”   “遵命。”安素并无异议。   “临行前,且去披香殿,寻中书令织造行装,已备万全。”刘备又道。   “喏。”夫君珍爱,诸贵人感同身受。   事不宜迟。由飞阁入灵辉殿,升七重琉璃顶阁。寻来骆晹、卢暒,三人结伴入南宫披香殿。   南宫仅此一殿。自立少府,周遭机构不断增筑、扩建。少府所辖众多署寺,皆次第有序,环抱左右。   披香一重大殿,为女官治政之所,类后世办事大厅。二重殿,为各署寺长吏官治。三重、四重,或陈文书集簿、或列各式造物,皆有其用。   “见过贵人、美人。”中书令赵娥先礼。   “见过中书令。”安素领二人回礼。   “主公已遣人告知详情。”赵娥言道:“且随我来。”   “请。”   凡宫殿,皆设内部独立楼梯。自成一系,上下便利。不与外梯相接。众人移步二重殿。长廊两侧署寺,窗明几净,整齐划一。   沿廊道一路行来,共入尚方署。属官有尚方令、丞。秩六百石。职掌制造兵器及宫内器用。今汉分置中、左、右三尚方。   鼎鼎大名,尚方宝剑,便出此署。   三尚方分掌,兵器、用器(含养器,即:饮食器)、礼器。   《周礼·夏官司马》:“司兵,掌五兵、五盾,各辨其物与其等。”注云:“戈、殳、戟、酋矛、夷矛。”   《礼记·王制》:“用器不中度,不粥於市。”注曰:“用器,弓矢、耒耜、饮食器也。”   礼器,即宗庙之器。细分生器(祭器)并明器(殉葬器)。   “凡家造,祭器为先,牺赋为次,养器为后”。如此,亦知三丞尊卑。   三丞皆出墨门。乃女墨中佼佼者。   “敢问贵人,并二位美人,欲造何器?”尚方中丞问道。   “我等皆有图卷,一观便知。”卢暒、骆晹,遂取师门图卷。绢上所绘,长短兵器,皆为女刺客量身打造。先前,卢暒陪许师钟瑷,登大震关首云霞殿。欲行刺蓟王。反被骆晹生擒。随身搜出诸多暗器,皆为图卷所绘。蓟国技艺,远非天师道可比。重新锻造,自当无往不利。   “贵人可有图卷?”中丞又问。   “机关袖箭便可。”安素言道。   “如此,三日后可取。”   “多谢。”   “不敢。”   出尚方署,再入考工署。考工规模甚巨,有各式作坊若干,属吏多名。另有东织、西织二令,成帝和平元年(前28年)省东织,更名西织为织室。蓟王立少府时,将织室令独立。   考工署内,能工巧匠汇聚。因皆是女官,故亦多出墨门。蓟人称“女墨”。   诸如琉璃罩、夜行衣,软鳞甲、潜水服,飞仙索、鸾铩翼,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便是见多识广如安素,亦不禁瞠目。许多造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不知其用。少府造器,大有玄机。   中书令赵娥,为众人解惑:“署中诸器,多为函园姬并云霞卫武备。且因人而异,各用奇效。今为贵人并二位美人所用,主公全护之心,足见一斑。”   “南宫距灵辉殿,不出半里。我等,竟不知有此奇物。”卢暒亦慨叹。   “此中奇物,集蓟技之大成。可谓不惜工本。”赵娥必有感而发。一言蔽之,此乃特殊武备。类比后世特种装备。   如此说来。少府之功用,已远超时人所知。   “此是何物?”骆晹自清钢琉璃展柜中,取出一鎏金铜圆筒。   铜筒不大,可握于掌心。   “此乃打火机。”考工令答曰:“轮下燧石,迸射火星,引燃鱼油麻蒸(灯芯),覆上盖,则火熄。”   “何人所造?”依次试过。十有八九,妙用无穷。   “乃主公手绘,令我等造之。”考工令又答。   “夫君果然,灵秀天成,应运而生。”安素不吝溢美。   本以为万事俱备。不料中书令又引安素等,入佽飞署。   佽飞令,掌弋射凫雁,以供祭祀宗庙,兼造部分兵器。佽飞原名左弋,武帝太初元年改为佽飞,设九丞十二尉。   佽飞令遂取一机关竹笼视之。   “此中何物?”笼中似有鸟鸣。   “此乃信鸽。”佽飞令答曰:“只需将书信,封于细竹节内。此鸽,便可自行飞回。譬如信风,来而有信,故名信鸽。”   “多久可达。”安素问道。   “千里一日回。”佽飞令语出惊人。言下之意,一日可往返千里。诚然,飞鸽传书,乃是借归巢本能。只能趁飞鸽回巢,顺便捎个信。如需频繁往返两地。只需将两地飞鸽,先行换位即可。至于时效,尚不得而知。蓟王还未曾试验。   谓举国之力。人物齐备,纯熟技艺。只需三日,各人武装,皆已打造完毕。   安素遂与夫君依依惜别。领卢暒、骆晹,轻车上洛。   饶是如此,蓟王亦丝毫不敢大意。已先行传令函园,门下游缴,听命行事。   万勿有失。 第266章 惊悉隐秘   北宫玉堂前殿。   “左中郎将?”   吕布闻声止步:“你是何人。”   “奴婢吴伉,特来传语。”便有一小黄门,掩人耳目,低声答曰。   “为何人传语。”吕布又问。   “乃为王太仆。”小黄门又答。   “不见。”时至今日,吕布还有何颜面,再见王允。   “左中郎将当见之。”吴伉暗将一物,递给吕布。   正是发妻琉璃耳珰。   “我妻随身物,如何入你手。”吕布焉能不疑。定制琉璃,皆有镶金纹饰。断不会错认。   “既持夫人之物,左中郎将何故见疑。”吴伉不敢多言:“一去便知。”   吕布一时左右为难。   再抬头,小黄门吴伉,已无影无踪。   “莫非当中另有隐情?”吕布见左右无人,遂往北宫一行。   王允等人,皆关押黄门北寺狱。   吕布今为董卓义子,闻不久便如董氏家门,一并封侯。且又勇武无匹,万夫莫敌。南北二宫,无人敢忤逆。便是如卫将军张济等,亦礼让三分。   王允并未与大将军董重同谋。换言之,董重、张济等人行事,董卓尚不得而知。且董重进出宫闱,伴驾董侯左右。内外诸事,尤其董卓种种倒行逆施,董侯焉能不知。   至于万年公主,可曾当面哭诉。便不得而知。董侯毕竟董太皇亲手养大。又曾为逐鬼童子。知董卓夜宿龙床,奸淫宫女,犹不知足。还欲亵渎大汉公主。料想,董侯必暗生戒心。   此乃贼臣所为,非人臣也。   再得大将军董重,添油加醋。董侯心中所患,可想而知。   故“为汉室除豭”之语,究竟是否出自董侯金口,南北二宫空穴来风,必有因由。   北宫乃卫将军所辖。且宫中所居,皆为妃嫔帝女。循例,若有宫妃诞下皇子或公主,即便天子驾崩,新帝登基。亦无需外迁,为先帝守陵。可安居宫中,待皇子或公主长成,随同就藩。死后,再葬入先帝陵。如桓帝继位时,顺帝虞贵人仍久居北宫。虞贵人为冲帝,并舞阳长公主之母。母凭子贵,此处亦得彰显。   然万年公主,母出何人。宫中皆讳莫如深。且悉知内情,如十常侍等,皆已先后入土。赵忠更远遁蓟国。参见王美人故事。许,万年公主母,亦出西园采女。早为何后所害。   公主究竟何人所生,已不得而知。且灵帝早崩。万年公主,并未得“长公主”封号。   依汉制,皇女皆封公主(县主),仪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蕃王。出嫁前,万年当加长公主号。奈何灵帝已崩,再无宠爱。   少帝年幼,为贼臣所胁。自身难保,更无从顾及。   宫中亦有传闻。先帝之所以不赐加“长公主”,只因虑及万年公主出身。   时过境迁,流言蜚语,皆未能应验。   言归正传。   正因北宫乃妃嫔公主所居。故董卓亦常出没于此。吕布伴驾左右,亦为人所知。故见吕布领兵入宫。宫人纷纷避让,不敢拦住,更不敢多问。   便有心腹通禀。卫将军张济,亦不闻不问。   任凭吕布,直入黄门北寺狱。   “见过左中郎将。”不料竟是黄门令左丰当面。   “见过少令。”吕布下马见礼。   “且随奴婢来。”时至今日,二宫黄门,皆以左丰,马首是瞻。黄门北寺狱,皆出左丰心腹。只需入狱中,断不会走漏风声。   顺下监牢。   终见王允当面。   逢正腊假期,百官罢朝。三司未及会审,故尚未用刑逼供。   左丰命人退避。待牢中只有二人,王允这才言道:“奉先勿惊。此乃老夫之计也。”   吕布惊问:“太仆此言何意?”   “正月旦会前,老夫入白马寺,密语告知。严佛调依计行事,这才将严夫人诓出。”王允一语惊醒梦中人。   “莫非太仆,乃行苦肉计也。”   “然也。”王允笑道:“庞舒,亦奉命行事也。”   “原来如此!”吕布惊疑不定,上前一步:“敢问太仆,意欲何为?”   “杀贼!”王允掷地有声:“董贼先后遇刺,行事谨慎。筑万岁坞自保,积三十年余粮。非亲信如牛辅等,不可登鱼梁台。奉先若无大功,焉能被董贼所深信。得李肃密报,知董卓欲以义子笼络。故,老夫顺势而为,出此下策,令董贼得偿所愿。”   胸中愤懑,一朝散尽。吕布泪流不止:“太仆何以弃身家性命于不顾。”   “我若不死,董贼难安。”王允竟出舍命杀贼之毒计,忠贞可鉴。   见吕布无语。王允又道:“累及奉先认贼作父,老夫之过也。”   “太仆何出此言。”吕布切齿言道:“舍某,区区薄名,诛贼臣以匡社稷。吕布何所惜!”   “甚好。”王允又问道:“可有后顾之忧。”   “唯一所患,乃夫人被禁万岁坞中。”吕布切齿言道:“虽名为父子,老贼却以家小为质。布,不敢不从。”   “如此,当先救严夫人。”王允当机立断。   “当如何行事?”吕布忙问。   “奉先稍安勿躁。稍后必有计较。”王允似留有后手。   “也好。”   见黄门令催促,吕布这便先出。   一进一出,形势急转。尤其心中愧疚,一扫而空。   鱼梁台上,董卓正与一众党羽,筹备上陵礼。闻宫中密报,疑窦暗生。   待吕布返回,登台问候。   董卓笑道:“我儿今日入宫,可有异常。”   “禀义父,别无异常。”吕布忽又想起一事:“王太仆遣人相约一见。”   “王允所为何事?”董卓眼中厉色一闪。   “乃求我,全其家小。”吕布浑然无觉。   “我儿何所答?”董卓又问。   “答曰,朝廷之事,自有义父决断。某当奉命行事,不敢徇私。”吕布义正辞严。   闻此言,董卓涣然冰释:“我儿所言,深慰吾心。”   毕竟。王允等人,乃吕布告发。知必有一死,求吕布全其家小,亦是人之常情。俗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以己度人。吕布焉能留王允家小,自取其祸。   故董卓深信不疑。 第267章 老谋深算   上陵礼,于“正月五供”后举行。   五供,犹五祭。时指祀南郊、北郊、明堂、高祖庙、世祖庙。蔡邕《独断》:“正月上丁(四日),祠南郊,礼毕,次北郊、明堂、高祖庙、世祖庙,谓之五供。五供毕,以次上陵也。”   又据《后汉书律历志》载。上陵礼日,始于“昼漏四十八分六,夜漏五十三分八(清晨六点半左右)”。   换言之。上陵礼,最早亦需元月九日晨。上陵礼后,四方使节,纷纷离京。凡滞留京城,皆有所求。于是上下奔走,朝臣应酬不断。待朔望朝会(十五日),先前受人请托,皆在此时代为通禀。久成惯例。   如此算来,即便董卓力排众议,强推三司会审。多已过月半。   饶是恨之入骨,恐夜长梦多。最早,亦需元月初十后。方能杀之泄愤。且还需罔顾三司会审。   换言之。王允自初一,正月旦会时被拘押,直至腰斩弃市。足有十日之期,可供转圜。   明日,正月上丁。循祖制,需祠南郊。次北郊、明堂、高祖庙、世祖庙。开年五供,董卓必不得缺席。   且为万无一失。五供时,必有重兵拱卫。乃至上陵礼毕。六日之中,董卓对洛阳内外,并二宫掌控,当最为稀松。   凡上陵礼毕,再无大典。董卓轻易不入深宫。如其所言,“圣人深居以避辱,静安以待时”。龟缩不出,杀机难觅。   王允择此时,行苦肉计。   可谓老谋深算。   待蒙混过关。吕布下鱼梁台。转去园中府邸。   董卓将东西罼圭苑,皆据为己有。苑中宫殿馆舍,稍作改造,分赐亲眷家将。另屯兵数千,由心腹爱婿,中郎将牛辅,并义子吕布统领。拱卫罼圭苑,万岁坞。   牵马入府邸,吕布赶去与夫人相见。   “夫人何故有失?”共入内室,吕布取琉璃耳珰视之。   严夫人耳语相告:“妾亦不知,何时遗失。”   “哦?”吕布不由一愣,转而又问:“为夫有言在先,万勿轻出。那日,夫人何故执意出园?”   严夫人言道:“只因阿父手书,唤我入寺。”   “手书何在?”吕布追问。   “手书在此。”严夫人亦知事大,故一直随身携带。   细看并无破绽。吕布又问:“何人送来。”   “门下游徼,庞舒。”   “果然如此。”吕布如何还能不醒悟:“必是劫夫人登台时,趁乱掠去。”   严夫人又问:“既是庞舒所为,因何重回夫君之手。”   “乃……”确信无人窃听,吕布遂耳语答曰:“王太仆予之。”   “王太仆,何以……”严夫人忙掩口止呼。似亦窥破端倪。   “夫人勿惊。此书,是否出外舅(岳父)之手,待为夫一探究竟。”吕布已有定计。   严夫人忽道:“蓟王。”   “夫人何意?”吕布仍未觉察。   “庞舒乃蓟王门下。”   吕布一时惊疑不定:“莫非,王允所谋,蓟王早知。”   严夫人却未说破:“如夫君所言。待问过阿父,再做计较。”   “也好。”吕布今夜,注定无眠。   二崤城,官堡,蓟国邸。   主记蒋干,正襟危坐。   下首一人,正是游徼庞舒。   “禀主记,卑下尚有一事不明。”   “游徼且直言。”蒋干笑道。   游徼,“掌徼循,禁司奸盗”。本为门下督郑泰所辖。门下督盗贼,为诸官府佐吏,掌兵卫,长官出,则带剑导从,居则巡逻察禁,以防奸盗。   蒋干先为耳室主记,乃幕府所立。虽称门下主记,却非隶门下署。   自蓟王立幕府南閣,拜许攸为南閣祭酒,蒋干已为南閣主记。   于是乎。门下游徼,一分成二。守备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皆更名南閣游徼。入函园守备,仍称门下。   换言之,幕府南閣,便对应蓟王门下。便是所谓,幕府与封国并立。俗称“宫府并立”。   洛阳吏民,未知详情。故仍习称蒋干,门下主记。实则,谬矣。   蓟国俸禄,屡次抬升。   以门下署为例。门下祭酒司马徽为万石国老。二曹掾,东孝西直,皆为二千石。郭嘉自不必说,先前徐庶自荐,平长城边患。时蓟王与之相约,若能一战定边郡十年无乱,当与郭嘉同领二千石俸。   二人得偿所愿,二千及冠。   门下五吏:贼曹刘翊、督盗贼郑泰、功曹许靖、主簿孙乾、主记张节,皆为千石俸。   幕府亦不例外。南閣主记蒋干,亦食千石高俸。代理洛阳事,亦不显位卑。   “如此行事,主公知否?”庞舒道破心忧。   “我等奉命行事。毋论祭酒、中丞,皆为主公心腹,肱骨重臣。何必见疑。”言下之意,做好份内事即可。至于其他,则无需多问。   “话虽如此,然兹事体大。”庞舒亦是豪杰,直言道:“洛阳之事,若主公不知。事后怪罪,我等当如何自辩。”   “游徼多虑。”蒋干风轻云淡,莫测高深。   “如此,卑下告退。”庞舒言尽于此。   待其自去,蒋干低声言道:“中丞当知。”   翌日。洛阳白马寺,后院僧舍。   翁婿相见。   吕布取手书视之。   严佛调一眼扫过,这便言道:“确出我手。”   闻此言,吕布终得心安。却难免生疑:“外舅何故弄险。万一救之不及,夫人恐性命不保。”   “奉先可还记,康师留言。”   “莫为虎伥。”吕布脱口而出。   “那日,王太仆只身入寺。以密语相告。这才窥破天机。小女曾言:梦见仙人,自降府中,言,某山某树下,藏金无数,奉先问何山何树,位于何处,仙人笑而不语,随风化去。”   见吕布点头。严佛调又道:“某山某树,藏金无数。正是万岁坞中鱼梁台。言指董卓盗铸小钱无数,积满楼台。俗语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虽不为虎伥,却必为虎所害。唯有将恶虎除去,方能免祸消灾。于是便有此书。”   谶纬之术,神鬼之言,时人皆深信不疑。何况僧人乎。   先托梦示警,再有王允登门。   一前一后,因果呼应。严佛调自深信不疑。 第268章 十日未卜   知晓前后诸情。吕布亦下定决心:“外舅所言极是。不杀恶虎,必被反噬。”   “只需杀董卓于宫门之下。奉先认贼作父之污名,当可洗尽也。”时人重名。话说,先前崔烈买官,身染铜臭,为清流所不齿。乃至声名日衰,今非昔比。便如马腾,位高亦知爱惜羽毛。足见名声之重。   “今老贼视我为心腹。常伴身侧,杀之易耳。”吕布仍有心忧:“然虑夫人身陷囹圄,不敢妄动,如之奈何。”   严佛调,微微一笑:“奉先毋慌。不日当有计较。”   “外舅何不明言?”事关身家性命,吕布岂敢怠慢。王允当真还留后手不成。莫非,连环计乎?   “王太仆言,十日之内,必见分晓。”严佛调言尽于此。   “十日分晓。”吕布忙问:“从何时算起?”   “当从王太仆下狱之日。”严佛调诵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此乃京师童谚,路人皆知。   吕布模棱两可,自去不提。   入万岁坞。牛辅已等候多时。   “丞相有令,护祠南郊。”   “吕布领命。”今日乃五供之始。吕布早起出门,入白马寺问候外舅,亦是常情。只需不误大典。董卓自不会怪罪。更何况,严夫人实为人质。虽锦衣玉食,极尽礼遇。然却轻易不得出门。董卓将一众心腹家将,皆迁入坞中安居。除去全护之意,亦有防备之心。换言之,便是心腹,亦举家为质。无人得免。除非如伊阙都尉李肃,家小皆不在京师。董卓防备之心,可想而知。   祠南郊,为郊祀之礼。于郊外祭祀天地,南郊祭天,北郊祭地。郊谓“大祀”,祀为“羣(群)祀”。   既是大祀,董丞相自不可缺席。   吕布、牛辅,领兵护佑,亦是必须。话说,董卓前后二次遇袭。死里逃生,奋起反击,方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今日之一门显贵。然朝野上下仍有余孽,居心叵测。尤以太仆王允为首。   只需将王允之流,连根拔去。朝堂之上,再无忤逆。   那时,足可安枕。享尽,荣华富贵。   金华青盖,爪画两轓,竿摩车内。董卓前呼后拥,昏昏欲睡。   黄门北寺狱。   王允虽置身监牢,却从容应对。   遵董卓之命,为防串供,同党皆远隔。故左右监内,皆空无一人。   饮食起居,皆由黄门令左丰,亲自服侍。只为防其自尽。换言之,除左丰外,闲杂人等,一概勿近。   左丰捧朝食入内。   见王允端坐草席,神情自若。不禁叹道:“太仆,非常人也。”   “老夫,故地重游,何惧之有。”王允从容不迫。   多年前,王允因恶张让,十日之内,连下二狱。时司徒杨赐,恐严刑受辱,遣人赠鸩药。却被王允痛斥:“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   遂有典出:乳药求死。   细算下来,今已三入狱。   忆往昔,左丰慨叹:“时有安贵人,假扮黄门,为太仆施药。不知今日,又当如何。”   言及安素,王允笑道:“少令似有所指。”   左丰近前数步,隔槛低语:“奴婢窃以为。太仆之事,此刻王上已知。只需稍加时日,必有王命抵京。论亲疏,太仆乃王上(义)外舅。必不会见死不救。然董丞相,亦知。恐先行问罪。若无意外,十日之内,必见分晓。”   “少令所见,与老夫略同。”王允笑道。   “奴婢告退。”左丰言尽于此。   南宫,玉堂殿。   虑及天子年幼,恐染风寒。五供之礼,皆由董卓主持。   百官皆同行。此时玉堂殿中,唯剩虎贲中郎将王越一人。   “禀陛下,万年公主求见。”   “速宣。”董侯面露喜色。   万年公主,久居北宫。虽有覆道相连,然南宫却不常来。   “妾,叩见陛下。”   “长姐免礼。”董侯下座相扶:“速坐。”   “谢陛下。”万年素纱遮面,不见容颜。闻自幼便有此举,宫人皆习以为常。饶是董侯亦不以为意。人皆以为,不是极美,便是丑绝。   “长姐此来,所为何事。”董侯先问。   “闻不其侯,因受王太仆牵连,而入狱。故特来为不其侯求情。”万年公主柔声言道。   “不瞒长姐,王太仆犯谋逆大恶,罪不可赦。不其侯,乃其同谋。今罪名未定,如何轻饶。”朝政皆出鱼梁台,董侯亦有苦难言。   “不其侯乃阳安长公主之夫。长公主入宫泣求。妾,亦如刀割。”万年公主又道。   “此乃丞相之意。朕,亦无可奈何。”董侯毕竟年少,索性直言。   “若妾,愿嫁丞相。可免死乎?”万年公主,已有决断。话说,阳安长公主,累日入宫,不见董侯,只见万年。早有所指。   “不可!”董侯怒急起身:“丞相老矣,长姐岂能屈就。”   “若不如此,何以免死。”万年公主,柔声反问。   “这……”思前想后,董侯颓坐于榻:“朕,实不知也。”   “除豭可乎?”万年又问。   “朕,亦不知。”董侯表情,可想而知。   “既如此,陛下亦无需强为。正如陛下所言,丞相老矣。待元服亲政,再做计较不迟。”万年言道。   “只是,长姐……”今日困局,董侯束手无策。然却,心有不甘。不能护长姐周全,少年心性,可想而知。   “无妨。”万年颇识大体。时至今日,汉室沦落。孤苦无依,如何保全。   覆巢之下无完卵。   目送万年,形单影只。董侯咬紧牙关,仍不禁泪流。   “老贼该死。”   所幸无人在场。此言若被董卓所知。不知是否如当年,大将军梁冀,闻“跋扈将军”时,如出一辙。   稍后,车驾出宫。   车内,阳安长公主亦喜亦忧。   万年允嫁,足可保不其侯免罪。然屈就董卓,又令阳安长公主,伤及天家颜面。一时羞怯难当。乃至切齿生恨。   然一介女流,又能如何。   百般滋味,千回百转。终忍不住破口大骂:“苍天无眼!” 第269章 负重而行   颜面,时人称“面目”。   项王笑曰:“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   苏武亦曰:“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   霸王无颜见江东父老。苏武无颜归汉。谓“身体发肤”,另有“体面”并“体统”。   时至今日。堂堂汉室公主,竟需屈从贼臣。舍清白之身。颜面无存,成何体统。汉室衰亡之兆,可见一斑。   相比太仆王允。不其侯之恶,实不足为虑。除去乃阳安长公主之夫,汉室贵胄。其人,无论才智并气节,皆不可助其成事。董卓将其下狱,看似法不容情。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负重行而上阪,可谓苦矣。”   万年公主,自讨苦吃。怨不得旁人。   开年大典,尤其隆重。董卓身体力行,亲力亲为。乃为定一年之风向。借大典聚拢声望。坐实权倾天下之大位。更借大典,窥视世态人心。凡借故缺席,亦或口是心非,草草了事者。皆暗书于衣袍襟底以记之。   待上陵礼后,徐徐图之。首当其冲,便要将王允及其党羽,斩尽杀绝。永绝后患。   王允素有清名。且刚直不阿,不媚权臣。朝中自有如司隶校尉桓典,一干人等追随。董卓窃以为,王允之谋,牵连甚广。绝非吕布所供,不其侯伏完等人。甚至董卓亲信中,亦有人,与其暗中勾结。究竟万岁坞中,细作何人。唯严刑拷打,方能窥得天机。   还需速战速决。迟恐蓟王发威。   王允乃安世高女,曹节养女,淯阳君安贵人义父。论亲疏,乃蓟王外舅。蓟王无小事。更无难事。只需蓟王开口,便是董卓,亦不敢动其分毫。   正如冯美人父冯芳,西园大火,太后身亡。却举家避入函园,为八校之首。蓟国比二千石俸,何必多言。更何况父凭女贵。得享蓟国民爵十三等之中更。   安素叔父曹冲,授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如今蓟国大兴海外寄田。二人俸禄,可想而知。曹冲虽不过北军越骑校尉,且早已赋闲在家,避入函园仙台里。轻易不入城,更不闻不问北军之事。坐享太平,亦称急流勇退,先知先觉。   即便如此,越骑营士,却皆以曹冲,马首是瞻。令行禁止,不受外人调遣。究其原因,曹冲坐享其成,一年收入巨丰。十取其一,犒赏营士。足可尽收军心。再加与蓟王沾亲带故,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为身家性命长久计,岂能弃明投暗,自寻死路。远近皆得大利。越骑营自忠心不二。   更何况营中辎重兵甲,皆更为蓟国制式。七百越骑,于北军之中,足称精锐。   试想。二宫之侧,洛阳城内,有七百越骑,随时待命。不啻一支奇兵。“越人,丹徒人。越灭吴,丹徒地属楚。秦灭楚后,置三十六郡,丹徒县属会稽郡,故以丹徒为越人也。”   越骑多出吴郡丹徒等县。   曹冲军司马,乃丹阳句容人何遂。本是伍长,妻有美色。曹冲酒后戏言,欲求之。何遂不敢违,其妻不从。欲自尽以保清白。万幸,曹冲酒醒而悔,急传语何遂,又登门赔罪。这才化险为夷。   蓟王言,南橘北枳。曹冲酒醒,焉能不知大祸临头。若坐实“夺人之妻”,必遭蓟王深恶痛绝。其下场,可想而知。   诚然。曹冲若不投蓟王门下,知晓利害。何遂之妻,难逃一死。此亦可佐证,蓟王明以照奸。奸佞无所遁形,唯洗心革面,不敢恣意妄为。   一言蔽之。投所好,勿投所恶。   何遂知恩图报,效之死力。积功升任军司马。往来函园并北军大营,代曹冲掌理营事。曹节别馆,先前为许攸宅邸。许攸远赴蓟国,名就功成。别馆遂归原主。曹冲转赠何遂,安置家小,身后无忧。   蓟王闻之,亦颇多赞许。   安素书信告知,曹冲这才安心。稍有不慎,成毕生之污点。又岂是一栋别馆,能够等量齐观。   蓟王心意,何以知之?   “树德务滋,除恶务本”。便唤做,“爱恨分明”。   仅此一句,足以。   蓟王心中,究竟是“树德”,还是“除恶”。诸如曹冲,冯芳等,宦海沉浮,焉能不知。   南橘北枳。种不变,而(果)实不同。水土环境,尤其重要。   伊阙关。   “见过骑都尉。”何遂投曹冲名帖,登门谒见。   “何司马所为何来?”曹冲索妻一事,李肃自然知晓。   “乃奉校尉之命,请都尉入府相见。”何遂道明来意。   “曹越骑与我素无交往。何故相见?”李肃遁走辟祸,轻易不入洛阳。   “卑下,奉命行事。内中详情,实不知也。”何遂答曰。   话说。曹冲乃曹节胞弟。亦是安贵人叔父。与董卓必无勾结。此去当无碍。略作思量,李肃这便言道:“如此,且回曹越骑,明日自当登门拜访。”   “喏。”何遂领亲随,打马自去。   翌日。   函园,仙台里,曹冲府邸。   李肃如约而至。   宾主落座。不等李肃先问,曹冲已取安素手书视之。   无论淯阳君、蓟贵人,二印皆可证其出处。   李肃细看后,终会其意:“安贵人心牵父兄。千里传书,李某当尽力而为。”   曹冲言道:“闻都尉与左中郎将,相交莫逆。因何认贼作父,都尉何不当面一问。”   此事,李肃已知:“乃游徼庞舒,诓严夫人轻车出园,趁机掠上鱼梁台为质。左中郎将,救妻心切,单骑闯入。鱼梁台上,险恶之地。唯有屈从,方可全妻儿性命。”   “不其侯、王太仆、桓校尉,又是何人供出?”曹冲又问。   “乃左中郎将供出。”李肃如实作答。   “既如此,何以无都尉。”曹冲问出关键所在。李肃与何苗暗通曲款。伊阙关下,私放甘夫人。外人皆蒙在鼓里,然安素却心知肚明。   安素既知,曹冲可知。李肃亦不意外:“许,念及私交,故放之。” 第270章 养女齐聚   曹冲不置可否:“王太仆素来谨慎,何以事发?”   “闻,乃府中史门弟子,甘为董卓细作。太仆称病不朝,却与不其侯等人往来过密,遂为细作所窥。登鱼梁台告之。”不料此事,李肃亦知。   “王太仆所居,本是卢少保旧宅。府中一干人等,身世清白。且入府多年,并无二心。再者说来,先前卢少保不过为尚书。府中又多收留赴京学子。仆从稀少。史门弟子,何以早知,伏入六百石官宅?”曹冲又问。   言下之意,史门弟子岂能未卜先知。在卢植不过六百石尚书时,便提前潜伏宅中。试想,京中六百石官,何其多也。史门弟子,即便人数众多,亦恐不足。   “这……”李肃却未及深思。   “此中必有隐情。”曹冲断言道。   李肃灵光一现:“莫非。乃王太仆,有意为之?”   “(安)贵人,亦如此想。”曹冲一语道破。   “太仆,先收史门弟子入府,再与一众同党密谋,又知董卓欲认义子……”言及此处,李肃不由得寒毛直立:“苦肉计!”   “连环计也。”偷看李肃脸色,曹冲这便叹道。   “吕布!”李肃猛站起。一时浑身恶寒,竟口不能言。然脑中急转,将前因后果,悉数贯通。自董卓矫杀四方将军,聚拢十万大军,扼断八关,把持朝政。日渐专权。终引各方既得利益者不满。时大将军何苗,挺身刺董。拉开夺权大幕。董卓连番遇刺,生死关头,为求自保,唯负重逆进。先为太师,再为丞相。终入贼臣之道。擅行废立时,百官噤声,唯王允仗义执言。激怒董卓,险些遇害。得党魁说情,被逐下鱼梁台。至此,与董卓势不两立。   于是乎。王允与董卓,势如水火。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绝难善终。   然如何刺董?   先有伍孚假意结好,后有何苗男扮女装。近身一击,皆未能如愿。如今老贼,建万岁坞以自保。问政于鱼梁台上。轻易不出。   譬如要离,杀妻诛子断臂以刺庆忌。   唯将一勇士,送入鱼梁台。且为董卓所深信。方能一击而中。为防伍孚之失,此人武艺当远高于董卓。必是万人敌。   知董卓欲认吕布为义子,并严夫人之事,王允将计就计。故意卖个破绽,令董贼知府中密谋。又深知吕布秉性,晓其必会出卖。待吕布为全妻子,出卖同谋。得董卓信赖,认为义子。再趁开年典礼不断,董卓无暇他顾之机,向吕布道出实情。坚定刺董之心。   吕布认贼作父,出卖忠良,本就心有不甘。如今,唯有王允,能证其清白。只需刺董卓于宫门之下。义释王允并其同党,吕布方能洗刷恶名。   至于,王允因何知晓,个中详情。诸如严佛调,庞舒等人,因何为其所用。甚至,严夫人因何平白无故,做“为虎作伥”之恶梦。   此时此刻,皆不得而知。   唯用“命中注定”,四字可解。世间玄奇,莫过于此。然,当真无巧不成书乎?   待李肃颓然坐地。曹冲这才试言道:“王允忍辱负重,老成谋国。董贼必死矣。”   李肃徐徐点头:“十日之内,必见分晓。”   “吕布唯一所患,乃发妻为质。”曹冲实言相告:“都尉可愿出手相助。”   “敢不从命。”言罢,李肃已恢复如初。   王莽不现,光武不出。   鹿死谁手,天下定矣。   弘农王宫。   弘农王并史夫人,矗立高台,俯瞰皑皑雪落。   “阿母,王太仆能成乎?”   “董贼必死于王允之手。”史夫人胖大如初。   “董贼既除,王太仆言而有信乎?”弘农王又问。   “王允必言而有信。迎陛下重回旧都。”史夫人答曰。   “如此,且看十日之变。”弘农王远眺,正是洛阳方向。   四日,祠南郊,五日祠北郊,六日祠明堂。   七日祭高祖庙。   时刘秀称帝不久,便“起高庙,建社稷于洛阳,立郊于城南”。又“立社稷于洛阳,在宗庙之右”。草创各项祭祀制度。因刘秀为前汉宗亲,其五世祖为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系“高祖九世之孙也”。于是奉高祖庙为始祖庙。建武二年(26年)春,“大司徒邓禹入长安,遣府掾奉十一帝神主,纳于(洛阳)高庙”。   至此,洛阳、长安,东西二京,皆设高祖庙。无需远赴西京,便可祭祀。   凡文武百官,皆需列席。城郭尤显车马稀。   便在此时。一辆雪橇轻车,绕行东郭,驶入函园。盘山而上,止于琼台里,不其侯府第。   正是安素三女。   “何人求见?”自北宫回,阳安长公主累日来,患得患失,交加悲喜。竟一病不起。   “只说是故人。”心腹宫人答曰:“言,见过此物,长公主便知晓。”   “且呈来。”帘内长公主,有气无力。   “喏。”宫人遂将一香囊,送入帘内。   “咦?”阳安长公主猛然坐起:“速请来一见。”   “喏。”宫人不敢怠慢,领命自去。   稍后。三女身披狐裘,素纱遮面,入室相见。   揭面视之,居中一人,正是安素。骆晹、卢暒二人,充作随从。分列左右。   “叩见长公主。”长公主仪服同蕃王。故安素先拜。   “淯阳君免礼。”帘内长公主,强撑起身。   论亲疏,安素为桓帝女。长公主乃桓帝长女。二人实属姐妹。前朝隐秘,旁人不知,然阳安长公主,必知晓内情。安素此来,亦出此因。且不其侯亦牵连入狱,阳安长公主必不会见死不救。   “义父身陷囹圄,义兄认贼作父。不告而来,乞公主相助。”安素直言。   “你我姐妹,同病相怜,何必多言。”长公主遂问:“当如何相助?”   “求长公主入宫传语黄门令左丰。相约东郭马市,胡姬酒肆一见。”   “我这便入宫。”先见左丰,必为下狱探视,面问详情。阳安长公主心知,安素必有备而来。断不会无的放矢。   诚如先前所言,二人同病相怜。自当同仇敌忾,守望相助。 第271章 自有取舍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如前所说。朝廷忙于开年大祭,无暇他顾。左丰伴驾左右,反倒清闲。   收长公主传语,左丰实不意外。正如先前在黄门北寺狱中所言。蓟王必不会坐视不管。果不其然。音犹在耳,安贵人已悄然上洛。   左丰便服入内。便有胡姬上前引路。直入酒家安氏精舍。   酒家安氏乃安素生母。先前不知,待安世高并安氏兄妹,同日归西。时养父曹节,才告知身世。   安素方知,乃桓帝女。   时过境迁。此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哉。   “奴婢,拜见贵人。”不知黄门令左丰,是否知情。   “少令免礼。”安素柔声言道。   左丰与蓟王家,早已不分彼此。何须安素来问:“敢问贵人,可是为救王太仆而来。”   “正是。”安素言道:“闻义父被押黄门北寺狱。不知能否引我一见。”   “这有何难。”左丰言道:“奴婢便是舍身家性命,亦令贵人如愿。”   “多谢少令。”   “事不宜迟。贵人且随奴婢,一并入宫。”左丰言道。   “不急。”安素自有打算:“少令且先回。我自有门路入宫。”   “喏。”左丰亦不勉强。安素自幼长于宫中。常与小黄门为伴,出入南北二宫,如鱼得水。便是左丰,亦自愧不如。   送走左丰,安素经覆道,入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府中主事,正是閤下令史,皇甫直、皇甫郦。自蓟王立幕府南閣。洛阳留守僚属,皆已重订品秩。令史,初为丞相府并三公府属吏,在诸曹掾史之下,秩百石。尚书属吏,亦有令史,秩二百石。另有御史中丞属官,兰台令史,秩六百石,较特殊。令史品秩卑下,为士人所不屑。前大将军梁冀,轻视名儒刘常,召补令史以辱之。   閤下令史,比兰台令史,秩六百石。足称高官厚禄。   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历经增修。尤其左右豪商,皆迁入函园安居。大将军府,一扩再扩。官舍属寺二分立,居家办公两相宜。与蓟国辅汉大幕府,自行区分。   迎入中庭。   安素垂帘居首。皇甫直、皇甫郦分列左右。主公在外,主母持家。乃大汉惯例。   “夫君敕令,诸位知否。”   “臣等皆知。”皇甫直答曰。   “此来,先公后私。”安素环视堂内群僚,言简意赅:“家国天下,当有取舍。”   “臣等遵命。”皇甫二人,领群僚下拜。   “庞舒何在。”安素又问。   “正在府中。”皇甫直答曰。   “登堂来见。”   “喏。”   少顷。閣下游徼,奉命入内:“游徼庞舒,拜见贵人。”   “王太仆之事,如实道来。”   “遵命。”庞舒遂将董卓如何笼络,王允如何施计,和盘托出。   “何人指使。”言罢,安素问道。   “乃奉主记之命行事。”庞舒不敢隐瞒。   “閣下主记蒋干。”安素不置可否。   “正是。”庞舒面露迟疑,足见心中隐忧。先前庞舒便有疑问。被蒋干言语打发。今日安贵人再问。足证此事,主公并不知晓。只因安贵人,常伴主公身侧,与宋贵人等,掌理瑞麟阁内外。若蒋干如实上报,焉能有此一问。   “命主记来见。”果不其然。   “喏。”皇甫二令史,不敢耽搁。急遣人入园通禀。   蒋干轻车来见。   “臣蒋干,拜见贵人。”九江名士,从容不迫。   “主记免礼。赐座。”   “谢贵人。”   待蒋干入座,安素遂问:“洛阳之事,因何不报。”   蒋干如实答曰:“禀贵人。凡洛阳事,皆一日一报。臣等,不敢有失。”   “上报何人。”安素追问。   “前为中丞,后为祭酒。”言下之意,南閣未立前,上报中丞贾诩,创立南閣后,则改报祭酒许攸。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素这便安心:“二人皆足智,国之谋主。一言一行,自有取舍。且忠心不二,断不会背主误国。”   贾诩、许攸,皆是为人主(刘备),出谋划策之人。何事上报,何事不报,自有取舍之道。断不会于国不利。言下之意,此时不报,于国有利。   “贵人明见。”蒋干再拜。   “如此,当不必追究。”安素言道:“诸位依令行事。”   “喏!”群僚下拜。   稍后,安素重返胡姬酒肆。乔装改容,经由酒家安氏舍中密道,潜入南宫云台。又熟门熟路,避守卫耳目,混入北宫。悄然抵达黄门北寺狱。   见安素变安絜,左丰心领神会。充作亲随小黄门,假送餐之机,顺下监牢。   与王允相见。   “义父安否。”   “无妨。”王允终是动容:“时机至矣。”   “义父知我会来。”安素并无意外。   “然也。”王允肃容答曰:“我儿此来,董贼必死矣。”   “还有何患。”安素直入正题。   “唯一所患,乃吕布发妻严氏,入万岁坞为质。只需将其救出,吕布必刺老贼于宫门之下。”王允以心腹秘事相托。   “闻万岁坞,固若金汤。当如何行事?”   王允答曰:“当行美人计。”   亦不出安素所料:“如何施为?”   “不其侯伏完,亦牵连下狱。料想,此时长公主必上下奔走,焚心之急。”王允言道:“此刻或已入宫,求救万年公主。”   一切皆不出王允所料。   安素言道:“公主为保不其侯,欲屈就董卓。”   “如此,可遣人传语,请董卓赴宴。”王允遂将连环之计,和盘托出。   “可行。”安素处事亦果决。   “女儿速去。上陵礼前,必杀之。迟恐不及。”王允叮嘱道。   “义父保重。”   目送安素离去,王允长出一口浊气。   连环计成矣。   事不宜迟,安素又赶去与程氏姐妹相见。   长信宫,景福殿。   宾主落座。   安素开门见山:“义父、义兄事,需二位相助。”   “如何相助。”程环答曰。   “只需如此如此……”安素遂将王允之谋,娓娓道来。   “妙计。”程环、程璇,异口同声。 第272章 董卓赴宴   万岁坞,鱼梁台。   “何人投帖。”董卓意气风发,却也显疲惫。累日朝服大典,舟车劳顿,人前人后,装模作样。还需举重若轻,供人品头论足。身心俱疲,可想而知。   “乃阳安长公主。”心腹爱婿牛辅,嘿声一笑。董卓心意,牛辅焉能不知。   “哦?”董卓眼中淫邪渐浓:“且取来一观。”   “喏。”牛辅双手奉上。   “代万年公主设宴。”看罢,董卓沉思不语。   转念一想。牛辅遂进言道:“莫非。长公主欲在宴上,言及万年公主与丞相婚事?”   “嗯……”董卓不置可否。所谓宴无好宴。若是一场风花雪月事,倒也罢了。若是鸿门宴,岂非自取其祸。董卓连番遇刺,譬如惊弓之鸟。若无万全之备,断不会轻身涉险。然,谋娶先帝掌上明珠,万年公主,乃董卓夙愿。轻易断难割舍。故一时惊疑不定,难以取舍。   “只叹,再无许子远。”两难之间,董卓一声长叹。此刻方忆起许攸之用。   知其心忧。牛辅又进言道:“党魁亦称足智。丞相何不请来一问。”   “也好。”董卓纳其言。安车蒲轮,自平乐馆,请来党魁张俭。   “老朽,拜见丞相。”党魁伏地行大礼。   董卓和颜悦色,伸手虚扶:“张公免礼,速座。”   “谢丞相。”   待党魁落座,董卓遂问计道:“先有阳安长公主,遣人投书。言,代万年公主,相邀赴宴。却不知,是福是祸?”   党魁掐指一算,这便离席下拜:“恭喜丞相,好事近矣。”   “哦?”董卓大喜过望。急忙追问:“喜从何来?”   张俭笑答:“丞相何必,明知故问。”   “哈哈哈……”董卓仰天大笑。果不其然,果不其然。笑罢,又追问道:“何以知之?”   言语之间,党魁已有定计:“谓‘枳句来巢,空穴来风’。阳安长公主既知,陛下亦知也。丞相何不遣人入宫,一问便知。”   “来人!”董卓已急不可耐。   张俭当面,董卓无需隐藏真性情。自从遣人入宫,便来回踱步,如坐针毡。一刻不闲,足见心中急迫。   稍后,果有喜讯传回。   确认再三,董卓涣然冰释。正如张俭所料。此事,宫中早已传开。只因董卓忙于大典,无暇他顾。这才疏于二宫之事。   日前,万年公主,亲临玉堂殿。代阳安长公主,求救少年天子当面。然董侯亦无力施以援手。公主遂言,愿嫁丞相。结二家之好,可保不其侯一命。   此言,可谓正中下怀。董卓不放伏完,便为逼迫汉室。以求得偿所愿。   今志得意满。焉能不大笑三声。   “回长公主,老夫必当如约赴宴。”   “且慢。”不料党魁却出言阻止。   “张公何意?”董卓忙问。   “阳安长公主,今函园迁居。蓟王陵园,丞相不可轻往。宜当于永和(里)旧第,设宴为宜。”张俭果称老谋。   董卓从谏如流:“速去传语。”   “喏。”   伏完尚在囹圄之中。董卓自恃无恐。且不其侯旧宅,位于城内永和里。只需阳安长公主亲临,便插翅难飞。料想。手无缚鸡之力一妇人,如何能与董卓,西州虎狼相提并论。便是前大将军何苗,董卓当面,亦受胯下之辱。   阳安长公主若心怀叵测,必难幸免。   何患之有?   提前约定宴期,亦是常情。各式食材,皆需采买。且老宅空置许久,亦需妥善打理。里里外外,耗时颇多。故定下隔日之期。   且恰逢上陵礼毕。再开筵席,正当适宜。   全无不妥。   董卓自当满口答应。   终归礼不可废。纵心中急切,亦需按部就班。将大典走完。   南宫玉堂殿前。   吕布心事重重。险与一小黄门迎面相撞。   “奴婢该死。”小黄门急忙赔罪。   “无妨。”吕布后知后觉:“且自去。”   “左中郎将不识故人乎?”小黄门忽耳语相问。   吕布虎躯一震:“义妹!”   “正是。”小黄门便是安素乔装。   “何以至此。”见左右无人,吕布忙问。   “惊闻,义父身陷囹圄,义兄认贼作父。如何不来?”安絜答曰。   “唉……”吕布心中,悲苦自知:“此身不由己。”   “义兄且随我来。”   “也好。”   二人一前一后,入偏殿玉堂署。   自张让投河自尽。玉堂署长,便一直空缺。黄门凋敝,无人可用乃其一。董卓专权,问政鱼梁台,二宫冷清,亦是必然。董侯名为汉帝,实则与先前被何后豢养,大同小异。元服尚早,亲政遥不可及。   “先前,已见过义父。”安素言道:“与义兄合谋,妹已尽知。”   吕布面露愧色,实言相告:“非我所料,一切皆出太仆所谋。”   见其磊落,安素这便心安:“董贼以家小相胁,不得不屈从。此亦是,人之常情。”   “谢义妹体谅。”吕布惭愧以对。   “为今之计,当如义父所谋。诛杀董贼,除家国之祸。”安素言道。   “我亦如此想,只恨……”   “可是心忧坞中家小。”安素直言。   “正是。”吕布切齿言道:“老贼于万岁坞中,陈列重兵。凡部曲家将,亦或心腹党羽,皆迁入坞中。名为全护,实则举家为质也。”   “如此,当先救义兄夫人。”   “如何施救?”吕布全无主意。先前亦曾问计王允。奈何王允笑而不答。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吕布日夜难安。眼看上陵之礼,迫在眉睫。若不动手,恐不及也。惶惶不可终日,遂被安素近身。   “义兄切莫多问。上陵礼日,必将嫂夫人救回。”安素言之凿凿。   “切莫涉险。”吕布已有决断:“即便夫人为质。吕布亦杀此贼!”   “义兄断不可强为。”安素反劝道:“待上陵礼日,再做计较。”   “也好。”若非逼不得已,吕布如何能舍娇妻,并腹中子。   二人约定时日。安素自去。   不知为何。吕布自出偏殿,忽心神大定。   或真如王允并安素所言。   许,果有天机。 第273章 同堂异室   八日,祠世祖庙。   话说,中元二年(57年),光武驾崩。子刘庄继位,是为明帝。明帝感怀中兴之功业,特立“世祖庙”,以祠光武。故自明帝始,洛阳并有二庙。供奉前汉皇帝之高(祖)庙,及供奉今汉光武之世祖庙。   至此,历代帝王驾崩,皆立神主于世祖庙,而不进高庙。此庙制,称为“同堂异室”。同属一家,称“同堂”,分属二支,为“异室”。尽管前汉帝系,祭祀如旧。然今汉帝系亦自成一派。俗谓亲疏有别,亦由此论处。遥想当年,蓟王为临乡侯。初次上洛,正月旦会入宗亲诸刘队列,为宗室诟病。亦是因此。   七日祠高庙,八日祠世祖庙。五供毕。而后上陵礼,祭先帝。   五供之礼,无一可废。   董卓初掌大权。如同新官上任。事必躬亲,任劳任怨。尤其开年大典,乃宣告执宰天下之始。董卓用心,可见一斑。   上行而下效。一众党羽,毕恭毕敬。更不敢怠慢丝毫。天光微亮,万岁坞内,人马嘶鸣。鱼梁台上,鼓声震天。洛阳四郭,远近得闻。便是二宫之中,董侯亦梦中惊醒。   隆重声威,无可匹及。   待车马列队毕,三通鼓罢。董卓朝服出殿。登竿摩车,顺下鱼梁台。沿途军士高呼:丞相顺安。   顺安一词,见于《礼记·礼运》:“故圣王所以顺,山者不使居川,不使渚者居中原,而弗敝也。”疏曰:“既顺安之,故不使渚者徙中原。”使和乐而安定也。刘向《说苑·贵德》亦有:“尊其人,必敬其位,顺安万物,古圣之道几哉!”   传闻此敬语,乃党魁所献。逢董卓车驾,顺下鱼梁台,左右卫士皆大声疾呼,以壮声威。   待竿摩车驶入平地。百官伏于道旁,大礼参拜。亦口呼:丞相顺安。   董卓目不斜视,径直驶过,无需回礼。   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仪轨之隆,两汉四百年所罕见。   久沿成习,习以为常。待卑躬屈膝,遂成惯例。逆来顺受。群臣再无忤逆之心。此乃奴化之缛礼也。董卓虽不解党魁深意,却极为称心。用后世话说,仪式感爆棚。   此举。不仅长谄媚之风,亦助争宠之心。尤其上下左右,互相监督。凡有干嚎不出声,或是阴阳怪气者,皆踊跃举报。歪风邪气,薰莸莫辨。   董卓以降,却乐此不彼。尤其家人皆入万岁坞。说与世隔绝,亦不为过。一切用度,可比函园。左右皆阿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即便自诩高洁之士。耳濡目染,又岂能独善其身。   终归“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董卓前呼后拥,车驾出坞,祠世祖庙而去。   此时此刻。蓟王车驾亦出王宫。幕府并封国,百官车驾,沿里道列队恭候。王驾抵达,依次汇入。先北后南,绕行中郭。而后径直赴西,浩浩荡荡,驶往靖陵。   蓟人贵北。只因蓟王居王都北宫。肱股重臣,皆居中郭之北。自北向南,依次入列,别无差池。外郭乃爵民所居。郭外,便是南港。   大衍之都,五十街衢。聚拢繁华,冠盖诸夏。尤其洛阳屡遭兵变,南阳毁于大水。长安百废初兴,北都一骑绝尘。   靖陵扼国之西境。正因路远,故提前一日出行。   多年前,靖王陵山便已重修毕。围绕凤凰陵山,靖陵县城,亦营造毕。原北平城,改北平关。与南关共扼东西国境。前北平关长,许家少主许定,今为北关令。葛陂黄巾渠帅彭脱,为北关尉。与太行八径内,黑山城塞,上下呼应。周遭四郡亡胡,及并州南匈奴,多有部民翻山往来,互通有无。先前,靖陵令赵商,请开互市。蓟王自当应允。   赋税大增,足钱可用。稍后,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八径由此通达。并州部民,无需穿代郡、上谷,远赴楼桑。只需经八径,横穿太行,便可于靖陵互市。靖陵因而繁盛。更有将作寺良匠,掘深井热泉,令徐水四季不冻。将靖陵并入千里黄金水道。繁华更胜。   蓟王本欲乘船上陵。奈何三足踆乌船宫,已入船坞修缮整备,持续升级优化。工期尚未过半,不宜擅动。于是遂改为车行。   机关橇车,温暖如春。鲜卑良马,能耐极寒。冰雪出行,人马皆披冬装。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热汤沐浴,温酒暖身。路上车马,络绎不绝。尤其趁国境之外,雪大路封。国人走亲访友,蔚然成风。   曾有人戏言。隆冬时节,方为蓟(人之)国。此言非虚。   一季辛劳,颗粒归仓。河海冰封,绝迹外商。北疆万里冰封。唯千里蓟国渠,碧水东流。冬季保暖防寒,日臻大成。重重利好,助推游兴正浓。《圩田制》,户不析产。子女迁往异地安居,屡见不鲜。正腊假期,举家团圆,俱贺岁。   驷马安车,日行三百里。日薄西山,入靖陵县。   郑门十贤之,靖陵令赵商,携县中属吏,已在县界驿馆,恭候多时。   蓟王传令,前方引路。   门下并閣下,二署前车,这才稍稍放慢车速,由靖陵车队当先。先前二署,你追我赶,并驾齐驱。门下并閣下,封国及幕府。进退有度,竞相争先。亦是蓟王所愿。争强好胜之心,人人兼而有之。只需善加导引,公平竞争。你追我赶,奋勇争先。自于国有利。   “夫君且看。”公孙王后,掀帘惊呼。   只见一座雄城,如凤落山巅。   自上而下,外圆内方,三道城郭。悬楼飞阁,巍巍垒垒,错落错落。比函园二崤城,亦不遑多让。   “无怪人称凤西(栖)城。”公孙王后赞叹。   “国中二十七县,大略如此。”蓟王笑道。蓟国营城术,何必多言。   左侧秦后亦赞:“‘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乃大吉之兆也。”   蓟王轻轻颔首:“先祖择此陵山,亦称别具慧眼。” 第274章 有凤来仪   陵山,既是王陵,又是陵邑。   城中所居,皆是守陵人。十里函园,蓟王陵。七里纵横,靖王陵。认祖归宗,兹事体大。前汉中山王裔,与今汉河间王裔,亦是同堂异室。足可相提并论。   “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   却不知先帝入京时,可有此等阵仗。遥想当年,皆是十里少年。   车入靖陵,山呼海啸。民众盛装列队,焚香道旁。   蓟国兼容并蓄,包罗万种。此城亦不例外。   绕城一周,再入中郭。此乃靖陵令赵商,有意为之。豪情壮志,溢于言表。譬如蓟国四百城港。大多万丈高楼平地起。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呕心沥血,亲力亲为。数十万吏民,上下勠力。终成正果。心中骄傲,可想而知。   如此,盘旋而上。迟入靖王陵。   仰望宫殿堆光如昼。俯瞰万家灯火阑珊。华灯初上,游人如织。随行百官,俱有荣焉。   先祖长眠之地,需沐浴斋戒。诸事不宜。   然临行时,王太后叮嘱。先祖乃享乐之君。当不避宴饮。若能勾起腹中馋虫,梦中相会。旦夕祸福,或可知也。   谨遵母亲教诲。蓟王遂命靖陵令赵商。于东西偏殿设宴。然今夜注定无眠。   上陵礼,通常多祭祀先帝。比如灵帝在位,祭桓帝。少帝继位,改祭灵帝。以此类推。然蓟王祖上,陆城亭侯坐酎金失侯。直至少复祖爵。百余年,皆无王出。故国中大儒谏言,当略过列祖,直追先祖。其用意,不言而喻。此举,亦可比光武。   蓟王从谏如流。于是上陵礼,只祭中山靖王。   靖陵令赵商精心布置,准备许久。夜宴俭奢得当,亦合时宜。通宵达旦,待“昼漏四十八分六,夜漏五十三分八”。蓟王罢筵,百官列队,行上陵礼。   稍后还行成妇礼。收秦后入家门。   直至礼毕。   一言蔽之。靖王陵,亦是奇观。凡有奇观,必得大利。利大则无往不利。   稍后,蓟王携百官、四姓亲家妇女、外国朝者侍子等,循路下山,返回王都。   城中百姓,扶老携幼,齐来相送。靖陵令赵商,恭送至县界。   一日往返,经久不衰。不世明主,百姓思之不忘。   正当蓟国上陵车队,挑灯夜行。   开年礼毕。董卓沐浴薰蒸,车驾入城。赴阳安长公主宴。   长公主与不其侯,连生数子,足见伉俪情深。唯有一女,虽是庶出,却视为掌上明珠。有京中大相者言,此女贵不可言。   言之凿凿。不其侯夫妇,深信不疑。   “丞相,不其侯府至矣。”车外牛辅,抵窗言道。   “哦。”   “中门大开,长公主亲出相迎。”牛辅依次看过:“别无异常。”   “甚好。”董卓遂下车相见。   “老臣,拜见长公主。”董卓先礼。   “丞相免礼。”长公主和颜悦色:“请入府一叙。”   “喏。”董卓窃据高位,杀人如麻又历经生死一线。举手投足,与先前判若两人。便如长公主,亦忌惮三分。   本以为必大堂设宴,满座高朋。岂料长公主出人意表,化繁为简。于后院亭中设宴。除去长公主并董卓二人。再无高朋。   董卓即来则安。牛辅先领军中虎狼,恨不能将后院掘地三尺。再加麾下已把侯府,围成铁桶一般。另有不其侯身陷囹圄,生死皆在董卓一念之间。   有何惧哉。   驻足远眺,董卓兴致勃勃,手指发问:“此亭何名?”   长公主笑答:“凤仪亭。”   恐董卓不解其意,长公主又道:“乃出《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董卓竟知:“相传,舜制《箫韶》之乐。九曲连奏,便是凤凰亦随之共舞。”   “丞相雅人也。”长公主始料不及。   “一介武夫,何言风雅。”董卓旁若无人,先行入内。   长公主急忙跟随。   虽名亭,实极阔。   华室生香,金碧辉煌。且与一般亭阁不同。凤仪亭上下通透,水玉(水晶)攒顶。折梯绕行四壁,枝灯溢彩流光。不惜工本,奢侈无度。   尤其水玉攒顶,枝灯映照,四射火光,散落炎羽。宛如凤凰盘旋,似升似落。正应其名。   饶是董卓,置身五彩斑斓,五光十色,亦不由目眩神迷。久未回神。   长公主出言相唤,宾主这才迟迟落座。   “不其侯,真风流也。”董卓言有所指。   长公主却不露锋芒:“夫君别无大志,喜纵情于物。倒让丞相见笑了。”言下之意,政治非伏完所长。   为不其侯脱罪之心,董卓焉能无觉。然却并未明言:“长公主知不其侯甚深,乃情深所致也。”   长公主并不气馁:“先帝(桓帝)崩后,孤苦无依。得夫如此,亦是侥幸。妾,别无所求,只求三餐足食,相知冷暖。”无欲无求,随遇而安。断不会与丞相为敌。   “乾坤倒悬,海内初定。”董卓不动声色:“乱世苟活,已是万幸。”知足吧。   “丞相所言极是。”长公主知事不可为,遂另寻他法:“蒙不弃,妾愿成人之美。”   “愿闻其详。”董卓心领神会。   “先帝万年公主,愿入丞相家门。”长公主强撑笑脸:“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董卓眼中,精光一闪:“无怪长公主择此处设宴。”正因隐秘,故利益交换,口无遮拦,毫不遮掩。更无需,顾左右而言其他。相互言语试探,空费口舌,却迟迟不入正题。   “丞相以为然否?”长公主笑容略显僵硬。终归有损天家脸面。   董卓志得意满:“可也。”   “若结秦晋之好。”长公主又问:“夫君能活命否?”   “不其侯,受人蛊惑,实非本意。老夫大婚之日,自当放归。”董卓亦足够谨慎。   “丞相敢与妾,指天为誓否。”   “有何不可?”区区一个不其侯,何必在意。   正事毕,家宴始。   长公主三击掌。   歌舞升平,变幻光影。   鼓乐声中,数彩衣舞姬,从天而降。   各个婀娜多姿,靡丽妖风。 第275章 天下正色   董卓夜宿龙床,奸淫宫女。又色胆包天。不顾老迈残身,半截入土,觊觎万年公主。   可想而知。普通庸脂俗粉,断难入法眼。   不料轻瞥一眼,惊为天仙。   四舞姬,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鸾回凤翥,佚貌仙姿。一颦一笑,勾魂夺魄。举手投足,万种风情。   饶是夜夜笙歌,颠鸾倒凤如董卓,亦神魂颠倒,如痴如醉。堪称世间罕见。   “便是北里之舞,靡靡之乐,亦不过如此。”一舞作罢,董卓落杯慨叹。   话将出口,骤起清音。弹指间,竟驱尽靡靡之乐。令人神清气爽,分外精神。   另有舞姬,乘轻云下坠。凌然高绝,飘然若仙。   观者无不自惭形秽。光彩夺目,饶是色胆包天一老贼,亦举袖遮面。不敢正视,又心有不甘。   心痒难耐间,忽觉寒气逼人。落袖窥之。只见秋水长剑,三寸寒芒正悬于颈前。   我命休矣!董卓浑身恶寒。   四肢僵直,正不知所以。   香风拂面,花开春暖。   寒芒尽褪,长袖舞剑。   董卓惊魂初定,不敢造次。   见机一到。长公主举杯笑道:“舞姬皆出身宫廷。乃先帝(灵帝)所赐。夫君视如珍宝,从不示人。”   “汉宫飞燕自风流。”先观扉丽,再生胆寒。先扬后抑,反激董卓征服私欲。西园妃万种风情,董卓食髓知味。既是先帝所赐,足可比西园妃。   传闻,赵飞燕出身长安平民家(良家子)。选入宫中为家人子,后在阳阿公主处学舞,独创“掌上舞”、“踽步”。后为(成)帝大幸,称“赵后”。汉宫歌舞,受其影响至深。今汉亦不例外。   “丞相既喜飞燕舞。妾,便将五女,一并送上鱼梁台。亦是成人之美。”长公主强压心头鹿撞,谈笑如常。   “哦?”董卓喜形于色,浑然无觉:“多谢长公主。老夫,愧领之。”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董卓醉眼朦胧,淫兴毕露。知其醉酒失控,难以把持,长公主这便起身罢筵。   命牛辅入内,将董卓扶出。   见身后有众舞姬,翩翩跟随。知乃长公主所赐,牛辅暗吞口涎,不敢多问。登车时,五女自入后车。风卷残云,呼啸而去。   目视董卓车驾远离。长公主表情变幻,莫测天机。   “连夜出城。”   “此时城门已闭。明日……”觉察长公主目光不善,心腹宫人,急忙止语。   “明日,见生死。今夜不走,更待何时。”长公主心意已决:“董卓既出,紧随其后,未尝不可。困守城内,恐被殃及。”   “喏。”众人不敢不从。   不及收拾。长公主轻车简从,出洛阳城。一路提心吊胆,自帘后左顾右盼。直入函园,方才心安。   所幸。城门校尉赵延,与不其侯素有来往。且长公主自报家门,亦无人拦住。   一夜无话。   鱼梁台,后殿。   “丞相,丞相,丞相?”天刚露白,心腹中郎将牛辅,便在殿外轻唤。   “何事。”董卓宿醉未醒,头痛欲裂。话说,董卓出身西凉,领兵多年,颇有酒量。昨夜赴长公主宴,竟贪杯误事。万幸长公主心牵不其侯,不敢加害。若铤而走险,悔不及也。   “黄门令,前来传诏。”牛辅恭声答曰。   “不见。”董卓颇不耐烦。朝政皆出鱼梁台。二宫人事,眼不见心不烦。   “喏。”不等牛辅退步转身,董卓忽又想起一事。   “且慢。”   “卑下在。”牛辅忙又躬身近前。   “先问何事,再做计较。”稳妥起见,董卓自改其言。   “喏。”   须臾,牛辅再回:“回禀丞相,黄门令言,陛下欲行赐婚,故请丞相入宫相见。”   果不其然。董卓不疑有他:“请少令稍待。”   “遵命。”牛辅再去传语。   一来二回,董卓渐渐酒醒:“来人。”   “奴婢在。”便有宫人,齐声应答。   “洗漱更衣。”董卓强撑起身。   “喏。”   入宫觐见,当一丝不苟,马虎不得。董卓贵为丞相,位列上公之首。冠服隆重,可想而知。更何况,此去乃为结亲汉室。万年公主座前,岂能蓬头垢面。且不说,长相如何。终归三分相,七分扮。又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聊胜于无。   董卓,腰大十围,肌肥肉重。得数宫人服侍,亦颇为吃力。好容易披装齐整,对镜一照。便粗声言道:“速取冠来。”   “喏。”便有一人,捧冠近前。   “你是何人?”董卓粗中有细。凡近身侍妾,皆知之甚祥。生人勿近。   “丞相昨日赴宴,长公主以奴婢等相赠。”宫人答曰。   董卓如何能不记起:“抬起头来。”   果是人间绝色。   董卓不由淫心大炽,一时口干舌燥,蠢蠢欲动。正欲白日宣淫,纵马提缰,一泻千里。奈何,天子相召,不得不去。唯先行隐而不发,待稍后厚积薄发不迟。终归,身居高位,总有轻重缓急。宜当收敛,不可恣意。   既入鱼梁台,插翅难飞。人间至美,当含英咀华,细嚼慢咽。岂能鹘仑吞枣,生搬硬套。   “某,去去便回。”董卓趁双手取冠,瓮声笑问:“美人何名?”   “奴婢……”忽见惠文冠上,附蝉貂尾。舞姬灵光一现:“名唤『貂蝉』。”   正如赵氏飞燕。飞燕亦是名号。貂蝉,必是舞姬名号。至于姓甚名谁,月下花前,美人如玉,春宵苦短,芙蓉帐暖。大江东去浪淘尽,区区姓名,还有何所谓。   “某已记下。”董卓自去。   “义父。”吕布人马如龙。并黄门令左丰,已恭候多时。   “劳我儿,前方开道。”董卓龇牙一笑。   “得令。”吕布领麾下精骑,奔为前驱。牛辅遂引车驾出坞。浩浩荡荡,奔赴洛阳城。   入城时。忽见路旁一方士,麻衣素缟,持幡而立。幡上白巾黑字,上下各书一“口”字。   “此何意?”董卓问左右。   牛辅摇头道:“实不知也。”   “游方术士,故弄玄虚。丞相何必在意。”便有心腹主薄田景,进言道。   董卓这便作罢。 第276章 命丧宫门   目不斜视,待董卓车驾远去。   麻服方士,含悲忍泪,泫然欲泣:“阿父一路走好,恕女儿不送。”麻衣素缟,手持白幡,乃为送葬也。   董卓自去。鱼梁台上,一干人等皆松一口气。名唤貂蝉之舞姬,虽是初来,却无半分谨小慎微。   昨夜,安素并骆晹、卢暒,程氏二姝,假扮舞姬,混入万岁坞。因董卓饮药迷醉,未曾有失。骆晹、卢暒皆天师刺客,程氏二姝,亦得真传。区区滨水高台,如何能难住四女。遂分头行事,暗寻吕布府邸,并逃生暗门。   唯剩安素,独留台上,以为接应。   待董卓起身,四人仍未回。逼不得已,安素唯捧冠自出。为众人遮掩。此乃先声夺人之计也。   董卓果然粗中有细。出言逼问。   急切间,安素心有灵犀,口出“貂蝉”。   貂蝉譬喻高洁,亦合乎舞姬名号。董卓故不生疑。这才蒙混过关。   安素之所以,如此行事。亦因若不幸露出破绽,仍可近身行刺。搏命一击。   稍后不久,四人闻讯而回。   “万岁坞铜墙铁壁,插翅难飞。”天师二女,无功而返。   程氏姐妹,却不负所望:“我等已寻到严夫人。今吕布为义子,一人之下,颇有威望。只需不出坞门,偌大坞堡,严夫人苑中往来,全无禁忌。”想来亦如此。若果真禁锢在家,寸步难行。一种党羽,焉能甘心。谓众怒难犯。董卓亦需顾忌。   “老贼车驾出坞,片刻入宫。”安素言道:“当速决。”   “可有良策。”程环遂问。   众目相对,安素言道:“唯有乘风而度。”   “愿闻其详。”程环又问。   “鸾铩飞翼。”安素道破天机。   “此物何在?”程环追问。铩,折也。谓“铩羽”,便指折翅。“鸾铩翼”,乃指鸾鸟折翼。不祥兆也。却不知,因何又加“飞”字。   “此物便在我等身上。”安素答曰。   “莫非蓟国机关器。”事关生死,程环焉能不细问。   “然也。”安素宽慰道:“我等同生共死,岂能儿戏。此翼击发,断难收回。程姐姐当信我。”   “也好。”十万火急,多说无益。五人遂依计行事。   正如先前所言。只需不出坞门,并私登鱼梁台,东西罼圭苑中美景,皆可尽览。董卓又仿西园,造列肆、客舍、酒垆、汤池,不一而足。积粮如山,挥金如土。足可自足。   正因举家避入万岁坞。狼狈为奸,后顾无忧。故一众趋炎附势之徒,才甘为爪牙走狗。为董卓“摇唇鼓舌,擅生是非”。   一言蔽之,内松外紧。   严夫人乃少主吕布发妻。吕布虓虎之勇,万夫莫敌。董卓麾下多匹夫。孰高孰下,一战便知。凡有门前搦战,吕布必欣然应之。   劲马奔冲,所向披靡。竟无一合之敌。诸将心服口服。   吕布声威,直追董卓。连带严夫人,亦为人敬重。   今日便自上高台,又有何人敢多言。   何况丞相已出。鱼梁台上皆女流。严夫人择此时登高,自无大碍。   果不其然。严夫人独上高楼,只为登高望远。   待抵鱼梁殿顶阁,众人纷纷现身相见。   “妹妹勿惊。”安素与严氏,乃闺中好友。未识吕布前,便时有往来。   “姐姐何以至此。”得见安素,严夫人终是安心。   安素长话短说,告知实情。   “原来如此。”严夫人亦有主见:“万岁坞四面高墙,陈列重兵。除董贼外,出入皆需将令兵符。且各家皆伏有细作,凡风吹草动,必报之台上。急切间,断难逃脱。”   “妹且安心。我等即来,自有万全之策。”安素言道:“今日便乘风而去,逃出虎穴。”   “如何乘风?”   安素环顾左右,手指阁外:“鱼梁台阁,足高二十丈余。只需纵身跃下,足可逃生。”   “人无双翅,跳下必死。”严夫人言道:“且冰冻为消,坚如顽石。我一人生死事小。然腹中麟儿,如何保全。”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四目相对,冥蝶骆晹,幽姬卢暒,双双发动。   机簧声中,彩翼大张。宛如天女散花,又似含苞绽放,更比孔雀开屏。三角飞翼,于二人背后舒展开来。类后世滑翔翼。   藏于裙下,如伞骨撑开。可乘风滑翔,飞跃城头。乃由安置于楼桑老宅七重顶阁内大木鸾,改造而成。   需二十丈以上高楼,并“扬旗风”,或“落叶风”(3、4级风)时,方可使用。且至多二人共乘。   万岁坞,临洛水而建,别无遮拦。高楼风大,正当其用。   单人双臂加双足,呈十字支撑,为骨架;双人并肩,各出一臂,同为骨架。乘人与机构,连为一体。其中机巧,一言难尽。然究其原理,颇多与风筝类似。   话说,后世胡服,大行其道。衣不蔽体,如此庞大机构,自无从遮掩。汉服大袖翩翩,裙长曳地。正好遮蔽。且又假扮舞姬,着装更为华丽。不脱衣,全无破绽。   事不宜迟。将起落要诀,默记于心。六人三机。自鱼梁阁,纵身跃下。   南宫,玉堂殿前。   董卓车驾抵达。黄门令先行通禀。   董卓稳坐车厢,静待宣诏。   少顷。便听台上高呼,诏丞相觐见。   董卓整衣下车。义子吕布,爱婿牛辅,并心腹田景。三人伴驾随行,登玉堂殿。   玉堂高耸,巍峨壮观。   熹平六年,掖庭令毕岚奉先帝命,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   此时,玉堂殿前二钟,嗡翁自响。   似有神明。   视线可及。忽见一人披头散发,仗剑立于阶上。   董卓迟疑止步。   不等出言相问,牛辅并指仰问:“何人障道!”   “老贼何其健忘。”正是多日不见,王子师。   “王允,老匹夫。”董卓戾气横生:“不知进退。自寻死路乎!”   “老贼死期至矣,犹不自知。”王允横剑怒骂:“杀贼!”   “杀贼!”李肃忽起,以戟刺之。   披甲不入,董卓惊慌大呼:“我儿何在?” 第277章 贼臣授首   “吕布在此!”   音犹在耳,疾风割颈。董卓直立寒毛,歪头躲避。   火星并血光,一同迸溅。画戟连斩三重软甲,劈入右肩。   “啊!”董卓痛极而嚎,声震二宫。饶是玉堂殿前二钟亦嗡嗡。   吕布一击命中。   风云突变,形势急转。阶上阶下,猝不及防,宛如泥塑一般。   董卓毕竟武夫。多年征战,刀头舐血。生死一线,自行警醒。侧身躲过斩首一击。却也累及右肩。   利刃破体,浑身紧绷。董卓反手握住双耳小枝包夹之矛尖燕尾,两眼血红:“我儿,何故弑父?”   吕布答曰:“奉诏讨贼。”   董卓破口大骂:“庸狗敢如是邪!”   吕布怒从心起,恶生胆边:“狗贼纳命来!”   奋然抽戟。董卓力大,急切间,竟纹丝不动。   “丞相!”此时牛辅才将将回魂。怒目圆睁,抽刀扑上。却被李肃领死士,挥戟截住。   “护驾!护驾!”牛辅浑身血溅,撕心裂肺。   列队阶下,秦胡铁骑,情急下马,蜂拥而上:“保护丞相!”   眼看杀兵将至,迟恐生变。   阶上王允,振臂高呼:“奉先杀贼!”   受此一激。吕布凶性大发。虎吼一声,愤然挑戟。   噗——   寒光逆升,血流如瀑。   蛮力破体。董卓胖大贼躯,喷血横飞。撞断卧棂石阑(栏杆),滚下石阶。   一路血染。   目视董卓“催金山,折玉柱”,滚落阶下。吕布手持画戟,宛如杀神,踏血而降。   刀枪并举,齐齐杀奔而来的秦胡骑兵,竟纷纷却步。   “护驾,护驾!”董卓浑身血染,倒地不起。唯有强忍剧痛,大声疾呼。却无人上前。董卓手足并用,拼命向后挪动。甚至只手握住一名队率战靴。   “杀庸狗,赐万户(侯)!”   奈何队率,慑于吕布虎威。充耳未闻,裹足不前。   眼看吕布步步逼近,已临阶下。   董卓求救无果。唯色厉内荏,反身呵阻吕布:“奉先逆行,虑及家小乎?”   浑身一震,吕布猛挥戟。   “虑不及也!”   戟尖崩火,入石三分。自董卓颈间,横扫而过。   “咳……咳……咳……”利刃割颈,血流成河。   董卓仰头数次,咳血气绝。   庞大头颅,重重砸地。   吕布心防,似亦被磕碎。   无边快意,喷薄而出。胸中恶气,不吐不快。吕布竟不管不顾,仰天长啸。   猛虎破柙矣。   “丞相——”便有主薄田景上前抱住董卓尸身。被吕布当胸刺死。   环视左右,吕布吐气开声:“奉诏诛贼,跪地免死!”   王允并李肃,领阶上死士,齐声高呼:“跪地免死!”   “我等愿降。”秦胡兵纷纷弃刀乞降。   话说,董卓往来宫中,皆“陈兵夹道”。“自营至宫,左步右骑,屯卫周匝”。更加万岁坞,城高厚墙。便有千军万马,亦难攻下。唯近身一击,方可如愿。   前有伍孚,后有何苗,皆功亏一篑。究其原因,董卓身披软甲,又孔武有力。诸如伍孚、何苗,皆难敌手。思前想后,唯万夫之勇,方可刺于阶下。   天可怜见,苍天有眼。   目视董卓陈尸,王允不禁老泪纵横。   “事成矣!”   李肃诛贼有功,引群情激奋。二宫内外,皆高呼万岁。   玉堂殿内,董侯喜从天降,猛然站起:“事成乎?”   虎贲中郎将王越,寸步不离。   急切间。忽见黄门令左丰,不顾宫仪,奔逐入内:“陛下大喜,陛下大喜!”   “董贼授首乎?”董侯居高下问。   “贼臣死矣!”   “噢……”董侯如临大赦,瘫身落座。亦全无君仪。   太傅杨彪,喜极进言:“董卓虽死,大军犹在。不可不防。”   董侯忙问:“十万大军,如何处置。”   “收归己用。”王越脱口而出。   “何人,可堪此大任。”董侯又问。   “太尉马日磾,大司农张温,司空朱儁,廷尉皇甫嵩,可堪大用。”   杨彪所举,亦是董侯心仪之选:“速传敕令。”   “喏!”   洛水北岸,积雪成堆。   三架鸾铩飞翼,从天而降,稳稳落地。女子本就轻盈,再加机构完备,爽烈河风。安素等人,刺客出身,亦善操纵机关诸器。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将唯一乘客,严夫人救出牢笼。   “如何?”见严夫人捧腹,安素忙问。   “先前稍有悸动,落地已无妨。”严夫人答曰。   “天光大亮,此地不宜久留。”程环言道:“当何往?”   “速去辅汉将军府。”安素早有定计。   “何不重返函园。”严夫人不解。   “尚不知情势如何。”安素答曰:“函园必伏有耳目。经东郭马市,胡姬酒肆覆道入府,当可掩人耳目。”   “也好。”严夫人亦不反对。   众人收拾妥当,寻路东郭,入马市。   与此同时。   王允、吕布、李肃等人,急入玉堂殿。   “求陛下,速关宫门。”王允披头散发,伏地叩拜。   胜不骄,败不馁。果然大汉忠臣。董侯感同身受:“太仆何意?”   “贼臣授首,万岁坞中一众党羽,尚未知晓。宜当一网打尽。切莫走漏风声,令其有备。”王允答曰。   “太仆所言极是。”董侯从谏如流:“速闭宫门。一干人等,不得擅出。”   “喏!”黄门令左丰,领命自去。   “卫将军何在?”王允又问。   “人在北宫。”王越答曰。   “速遣北军五营,车载贼尸,破万岁坞。”王允再拜请命:“当夷贼臣三族。”   “可。”董侯无所不应:“速去。”   “喏!”便有宫人,赴北宫传命。南北二宫,覆道往来。无需进出宫门。   “八关之中,近郊苑囿,尚驻有十万大军。”王允三进良言:“宜当收归己用。”   “朕已命太尉,大司农,司空,廷尉,众卿去往招降。”董侯言道。   “不可。”王允伏地叩首:“老臣窃以为。十万大军,追随老贼久矣。多被其豢养收买。取万岁坞内钱粮乃其一。另觅一良将前往乃其二,如此,方能安抚军心。”   “良将何来?”董侯目视吕布。   “左中郎将,为董(贼)义子,军中素有威名。携赦免诏书入营,足可安抚军心。”王允掷地有声。   “速将敕命追回。”董侯幡然醒悟。 第278章 僵尸自照   “臣,吕布,定不负圣托。”吕布大礼参拜。   “左中郎将忠心护主,为国锄奸。”董侯言道:“朕,自有重赏。”   “谢陛下。”吕布再拜。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董侯金口玉言,为此事盖棺论定。足可洗吕布弑父罪行。更何况董卓种种倒行逆施,人人得而诛之。   少顷,卫将军张济并五官中郎将张绣到场。   卫将军张济,本与大将军董重,暗中结盟。然董重忌董卓势大,只手遮天,处处避让,不与争锋。张济亦恪尽职守,轻易不离禁中。除去守备二宫,职责所在。谨防落单,为董卓所乘,亦是主因。然董卓得寸进尺。夜宿龙床,奸淫宫女,犹不知足。竟觊觎万年公主。   张绣数次欲潜入宫,刺董于龙床之上。皆被叔父张济所止。只因,董卓行事,粗中有细。凡入宫,皆陈兵夹道。左步右骑,屯卫周匝。更有义子吕布,万夫莫敌。张绣射虎箭,亦难胜吕布手中鹊画弓。九节飞矛碰上方天画戟,也是胜负难料。   何况身陷重围,必败无疑。   正因如此,张济忍字当先。不曾想,心头大患,竟伏尸阶下。血流一地,凄惨之极。   叔侄二人,震惊可想而知。   更不敢怠慢。急入玉堂殿面圣。   “臣等,叩见陛下。”   “卫将军免礼。”董侯和颜悦色:“贼臣授首,除恶务尽。王太仆举卫将军,领北军五校。破万岁坞,夷贼三族。不知卫将军,意下如何。”   “臣,张济,遵命!”此时不报效君王,更待何时。   待起身,王允又道:“卫将军只需载(董卓)尸于前,坞上守军,必望风归降。”   “谢太仆。”张济心领神会。谓“树倒猢狲散”。董卓一死,如鸟兽散。   恰逢天光大亮,雪后初晴。   鱼梁台上,百官就位。独不见丞相到场。   闻不久前,丞相奉诏入宫。与陛下当面论及,万年嫁娶。此时,或有定论。殿中党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洋洋得意。   不知早已大祸临头。   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安素等人,无惊无险,入府暂避。   见严夫人安然无恙。游缴庞舒,终是安心。细说前后诸情,严夫人这才幡然醒悟。原来,皆出王太仆所谋。   自投死路,向死而生。   便是生父,亦裹挟其中。将心比心。严夫人焉有责怪之理。这便言道:“妾之行踪,夫君尚不知晓。游缴可否代劳。”   “得令。”庞舒自去宫门传语。   稍后,安素遂将严夫人,引入寝宫密室。足保周全。   蓟王虽归国就藩。然京中一切如旧。尤其殖货里周遭,小市、粟市、马市,皆为蓟王所有。东郭乃洛阳县治所在,更多文士少吏聚集。立大将军府于此,自可震慑宵小。   辅汉大将军府,屡经修缮。制度甚盛,规模不下万岁坞。府中钱粮亦积如山。为人艳羡。然蓟王美名流传,与董卓恶名远扬,判若鸿沟,云泥之别。   究其原因,便是名正言顺,有礼有节。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取之无道,盗亦有道。   待庞舒马不停蹄,抵南宫门。问过方知,左中郎将已奉诏离京。绕行洛阳八关,招降十万大军。   又谓“苟富贵,无相忘”。吕布出身董卓一系,远非皇甫嵩、朱儁等人可比。董卓犯上,吕布杀之。此乃君命不可违。陛下既免吕布之罪,自可赦众无罪。   此处,可比张飞义释严颜,沿途关隘,望风而降。便有守将迟疑未决,严颜城下高呼:“我尚降汉,何况汝乎?”于是望风归顺,不曾厮杀一场。   循此例。凡有迟疑未决者,吕布只需言道:“我尚无罪,何况尔等?”   于双方而言。吕布足可担保。   此亦看出,王允老成谋国。举荐吕布,非因私交。   话说。待见董卓尸身,万岁坞守军,溃如山崩。不等北军五校,作势强攻,便有人开城投降。自董旻以降,万岁坞中,鸡犬不留,血流漂橹。   数日后,蓟王宫,灵辉殿。   “洛阳士女,‘卖其珠玉衣装,市酒肉相庆者,填满街肆’。陛下又使卫将军张济攻卓弟旻于万岁坞,‘杀其母妻男女,尽灭其族’。唯卓女孙,渭阳君董白,不知所踪。”右相耿雍,将洛阳之变,娓娓道来。   时不过初春,乍暖还寒。待入夏,“暴卓尸于市,天时始热,卓素充肥,脂流于地,守尸吏为大炷,置卓脐中然之,光明达曙,如是积日。诸袁门生聚董氏之尸,焚灰扬之于路”。   后以“燃脐”、“僵尸自照”指诛杀恶贼,人心大快。   “董白,今在何处?”蓟王居高下问。   中书令赵娥,回身答曰:“回应主公,已归陇右。”   蓟王一声长叹:“可是许女。”   “正是。”赵娥答曰。   许女,便是许师钟瑷之女。种出董卓。先前,钟存女豪(慧妃),欲遵古礼,将许师、许女,皆引为媵妾,共嫁陇山。以防钟存古羌,政教同体。留二人于王庭,久成祸害。   蓟王知晓厉害。遂将许女认作“假子”,视如己出。许女,自幼得许师言传身教,巫蛊之术,颇有建树。后拜入四海馆长左慈门下,继续修行。慧妃归国,许女术业未成,遂滞留大震关。自师左慈处,闻董卓事败在即,遂星夜入京。先是假扮游方术士,披麻戴孝,幡书上下二口为“吕”示警。后入万岁坞,将董白轻车救出。   出坞时,见其手持蓟王符传。饶是卫将军张济,亦不敢横加阻拦。放其自去。   蓟王行事,何必多问。   “严氏何在。”蓟王又问。   “已回函园府邸,与夫重聚。”赵娥又答。   “洛阳八关,今入谁手。”   “皆为吕布所辖。”右相答曰:“王允录尚书事,总朝政,封祁侯,遣使张种抚慰山东。吕布拜车骑将军,开府,假节,仪比三司,进封温侯,与王允同掌朝政。卫将军张济等,凡诛贼有功者,皆封侯。”   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 第279章 危国之道   “闻,朔望朝会时,百官请命,王允续任上公之位。”右相又道:“王允如何行事。二日后,当见分晓。”   “大将军又如何?”蓟王必有此问。   “大将军董重,累日来偃旗息鼓,闭门不出。却不知何故。”右相又答。   “料想,陛下必有权衡。”蓟王一语中的。   先前,董卓为求大义,示好二宫太皇。董重先回,被表为大将军。与董卓并称“二董”,权臣与外戚联手之势成。奈何好景不长。待董卓稳坐大位,遂将董重驱离中枢。鱼梁台上,并无大将军一席之地。董重焉能不深恨。   于是,与卫将军张济等,暗中结党。共谋诛贼。却忌于董卓势大,不敢轻举妄动。遂被王允并吕布抢先。陛下论功行赏,董重并无寸功,有何颜面示人。此时入朝,岂非自讨没趣。闭门谢客,蛰伏不出,亦是人之常情。   然,今时又不同往日。董卓既灭,陛下如何肯再造权臣。王允并吕布,一文一武,共掌朝政。已有分权制衡之意。今百官请命,王允加上公之位。陛下自当警惕。恐为董卓第二。   料想。虽形势所迫,不得不为。然陛下,必有制衡之举。窃以为。若要制衡王允,大将军董重,乃不二之选。既贵为外戚,又中人之姿。论才智,不足以权倾天下。论亲疏,亦不会逼迫董侯太甚。   “‘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蓟王言道。   语出《左传·襄公十年》。意思是说,众人的愤怒难以触犯,个人的意愿难以成功,若二者并行,则难以安定国家,是危险的治国之道。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右相又奏曰:“又闻朝中,拨乱反正之声,不绝于耳。”   “可是拨董卓擅行废立之乱。”蓟王问道。   “正是。”右相答曰:“弘农王乃主公所立,当今天子乃董卓所立。故京中有人言,宜尊弘农王复为天子。”   “王允遣使张种,抚慰山东。首来蓟国,许另有深意。”右相言道。   言下之意。张种出使蓟国,乃为求拨乱反正,而问计蓟王。毕竟,蓟王四朝元老,大汉一藩。天下表率。更有甚者,史侯本就是蓟王扶立。故拨乱反正,首当其冲,当问蓟王。   “自先帝崩后,二宫流血,兵祸绵延。”蓟王言道:“先有何进,后有董卓。朝政凋敝,朝臣凋零。譬如猛士浑身披创,当先疗伤止血。再图复起。”   蓟王之意,显而易见。既已成定局,稳妥起见,不宜妄动。伤及元气,神仙难救。时至今日,洛阳朝堂,已难大动干戈。   且于蓟王而言,何人为帝,并无不同。   “关东形势如何?”合肥侯亦不可不防。   “合肥侯自据寿春,营城筑港,广造大舡。政令所出,皆与我(国)同。更加关东士族,槃根错节,心向寿春者众。闻淮泗诸国各出精兵,重组联军。拱卫关津,与洛阳相抗。尤其汉室四牧,饱受非议。”左相崔钧,起身奏对。   汉室四牧,便是指刘岱、刘繇、刘表、刘焉。   先帝曾言,天下十分,汉室三分,豪强七分。为夺十分天下,先帝不惜弄险,借黄巾之乱,血洗关东。先前,关东士族,惨遭屠戮,为救家园,无暇他顾。今已渐醒悟。更加洛阳朝政日非,民心思乱。关东豪强,如何再坐以待毙,引颈受戮。于是趁洛阳宫变不断,党同伐异,互相倾轧,无力东顾之机。谋取一线生机。   先另立新帝(合肥侯),据拥大义,得合法身份。而后遣门下子弟,充填郡县大位,谋取私利。如此沆瀣一气。将一切违法所得,皆变为天经地义。垄断江山,豪门遍地,遂成『关东正义』。   而后,合纵连横,招兵买马,笼络四方,守护正义。   一言蔽之。合肥侯,非天下共主,亦非拥半壁江山。充其量,不过豪门代言人。   于是乎,天下十三州,渐行渐远。   洛阳守成之君,并身侧遗老遗少,汉室忠臣,皆是『守旧派』。   革新另有两派。以大河为界。河北为『帝国派』,河南为『门阀派』。   不知不觉。『三国』,已呼之欲出。   或有人言,洛阳如春秋时周天子。名义上,仍为天下共主。不应降格为“国”。   言之有理。洛阳乃『天下共主』,位居三国之上。即便如此。三国之一,亦早有雏形。便是以淮泗八国为首的『诸侯派』。或称宗王派。   为与洛阳抗衡,诸侯派与门阀派,合二为一。然后事如何,天机不可泄也。   洛阳南宫。   董侯正襟危坐。聆听群臣奏报。   先前,朝政皆出鱼梁台。玉堂前殿,门可罗雀。唯有寥寥数人,常伴君侧。不料董卓一日毙命。翌日,王允已拟定名额,查漏补缺。先前不愿阿谀献媚之清官循吏,悉数官复原职。   董侯钦佩之余,亦生忌惮之心。   闻郭林宗,曾赞少年王允: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   今日方知,郭林宗“隐君”之名,“名实相符,过人甚远”。建宁元年,郭泰闻陈蕃谋诛宦官事败而遇害,哀恸不止,于次年正月逝世,终年四十二岁。时“自弘农函谷关以西,河内汤阴以北,二千里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万人奔丧。蔡邕亲为其撰碑文。   能被郭林宗称赞,“一日千里,王佐之才”。   王允能有今日之位,实属名至实归。   “陛下?”见董侯一时出神,黄门令左丰悄声唤道。   “嗯。”董侯闻声猛回魂。俯瞰群臣下拜,鸦雀无声。遂低声问道:“何事?”   左丰答曰:“太仆求问,‘万岁坞中积粮,可否悉数归于太仓’。”   “可。”董侯朗声答曰。   “陛下圣明。”百官齐呼。   “盗铸小钱,取祸之道。老臣窃以为,当重铸五铢。”王允又奏。   “可。”董侯亦无不可。   “禀陛下,上林并函园,皆可铸钱。”王允又问:“当归何处?”   “宜当由钱堡重铸。”四出五铢,天下贵币。董侯焉能不知。   “喏。” 第280章 天下贵二   诸事议毕,群臣下朝。   王允诛贼有功,声名大噪。百官得以复起,亦赖其保举。于公于私,屈居九卿,不合时宜。更加王允乃蓟王外舅。先前声名不显,蓟王又家大业大,外舅何其多也。故,众皆不以为意。如今王允诛贼首功,录尚书事,总领朝政。再得蓟王背后相助,必锦上添花,一日千里。   “太仆留步。”   王允闻声回头,正是车骑将军吕布。   “奉先何事?”王允和颜悦色。   “陛下留为宫宴。”吕布笑答。   “如此,且同去。”王允不疑有他。   “请。”   见王允去而复返。沿途百官,纷纷避让行礼。王允以礼相待,从容不迫。观者无不嗟叹。江山如画,英杰辈出。何言,气数将尽。   轩下除鞋时,吕布言道:“黄门令先行告知,陛下欲问万岁坞事。”   “董贼授首,夷尽三族。万岁坞还有何事?”王允不解。   “万岁坞本是东西罼圭苑。东苑周千五百步,中有鱼梁台。西苑周三千三百步。先前皆被董贼所占。二苑相加,不下五千步。”吕布言道:“陛下欲将此坞,赐予太仆,以彰奇功。”   “原来如此。”王允心领神会。   诚如蓟王太后所言,君有所赐,臣有所辞。乃为臣之道。   王允岂能不知进退。将皇家苑囿,据为己有。且万岁坞,污名远扬。清流名士,避恐不及。王允岂能步董卓后尘。   果不其然。席间,董侯问及此事。   王允不慌不忙,离席答曰:“万岁坞,本为罼圭苑。董贼倒行逆施,据为己有。稍后筑坞于此,高厚七丈,与(洛阳)城相埒,号曰‘万岁坞’。坞中广聚珍宝,积谷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然一朝败亡,三族尽灭。足见,为恶天下,荼毒人间,纵固若金汤,衣食不尽,亦不足自持。老臣虽居陋巷,箪食瓢饮,然寝食无忧,从容自保。要此坞何用?”   “太仆所言极是。”董侯信服:“却不知,此坞,当做何用?”   “遥想当年。光武中兴,戎马未歇,即兴文教。建武五年十月,营太学,访雅儒,采求经典阙文。四方学士,云会京师。于是立五经博士。(建武)二十七年,起太学博士舍、内外讲堂、诸生横巷,为海内所集。永建六年,顺帝时,‘乃更修黉宇(校舍),凡所造构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年用工徒,十一万二千人。质帝时,‘游学增盛,(太学)至三万余生’。”言及此处,王允话锋一转:“然自先帝崩后,洛阳屡起兵祸。‘礼乐分崩,典文残落’,‘四方学士多怀协图书,遁逃林薮’,乃至太学残破。博士馆舍、内外讲堂、诸生横巷,皆不复先前。故老臣窃以为,何不将万岁坞中馆舍,分与博士、诸生,海内侍子。令其安居。”   “哦……”董侯心悦诚服:“太仆,一日千里。朕,所虑不及也。”   “陛下谬赞。老臣,惶恐。”王允再拜。   此乃董侯投石问路之计也。   王允既拒万岁坞,必不求上公位。如其所言,“虽居陋巷,箪食瓢饮,寝食无忧,从容自保”。便已道明心意。   换言之,丞相大位,可休矣。然王允匡扶社稷之奇功,不可不重赏。   于是双方,皆退而求其次。太师之位,当与之。   太师虽贵。却远不及丞相,执宰天下。且论尊贵,如何能与蓟王尚父比肩。“天下贵二”,遂成典故。   君臣尽欢,融融其乐。   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后院霞楼。   董重一系人马,亦相约与会。   见董重闷闷不乐。卫将军张济,举杯相敬:“大将军何故不悦。”   落杯后,董重一声长叹:“恨老贼身死族灭,令王允、吕布扬名。”   “今日散朝,陛下独留二人宫宴。足见恩宠有加。”右中郎将周慎,翁声言道。   “恐有要事,非同寻常。”武猛校尉丁原,今补为左中郎将。先前,卫将军张济,曾表丁原为执金吾。后因董卓篡权,不了了之。今终得晋升,甘为董重所用。   董重遂道破天机:“陛下有意将万岁坞,赐予王允。续拜丞相。”   “竟有此事!”众皆大惊。   “丞相位上公(之)上。”张济难以置信:“大将军亦居其下。若如此,大汉再出权臣矣。”   “陛下必不会如此。”乃五官中郎将张绣。   “中郎将何出此言。”董重笑问。张绣虽年幼,然武艺出众,年少有为。许在朝堂之上,仅次于吕布。   张绣答曰:“窃以为,陛下当不使董贼之祸,复起。”   “中郎将言之有理。”董重心中亦有此虑:“陛下令二人同掌朝政,既有此意。”   “正是。”张绣言尽于此。比起董重等人,张绣心中所向,唯我蓟王。奈何叔父身居高位,不愿轻弃。张绣自不能弃之不顾。唯权且忍耐,以待来日。故不愿与席上,碌碌之辈深交。   “我辈当如何施为?”董重端杯下问。   “且看陛下,如何封赏。”张济答曰。   “若是上公之位,又当如何?”董重又问。   张济答曰:“若只为上公,大将军复起之日,不远矣。”   “如此,且满饮此杯。”董重一扫先前萎靡。   “敬大将军。”众人齐捧杯。   函园,琼台里。   春风得意马蹄疾。吕布门前勒马,大步流星,去后院与夫人相会。   今吕布贵为车骑将军,拥开府之权。再居蓟王檐下,似有不妥。累日来,严夫人正觅良宅,欲行迁居。   闻堂内奏响丝竹之音。吕布这便问道:“可有贵客登门。”   “禀将军,乃阳安长公主来访。”监奴答曰。   “所为何来?”吕布问道。   “闻,长公主欲以城中宅第相赠。以谢将军救命大恩。”监奴谄笑。   吕布笑道:“夫人母子得以保全,亦赖长公主施以援手。何必见外。”   言罢自去后院。   监奴心领神会。既有夫人出面,将军自毋需多言。   恭送吕布远去。监奴起身回望门阙。心中暗道,何其逼仄矣。 第281章 过犹不及   谚言:“贵易交,富易妻。”又曰:“穷改门,富迁坟。”   富贵后,恨不能连祖坟都迁往别处。究其原因,与贫贱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试想,若只迁居,逢忌日,还需回乡祭祖。不可避免,与旧友亲朋相见。   若是迁居时,连祖坟一并迁走。此生当再无往来。   光武问宋弘:人情乎?   人之常情也。   又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吕布亦不例外。   先前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唯仰人鼻息,庇人羽翼。今手握十万精兵,贵为车骑将军。再寄人篱下,已不合时宜。   正因深知人情世故。阳安长公主,这才先行示好。城中宅第,位于贵里。毗邻(三)公府。先前寸土寸金。如今,天子暗弱,贼臣当道。洛阳屡遭兵乱,二宫血流成河。更加西园大火,满目疮痍。今季蓟王近十亿献费,半数用于修缮此地。任其荒废,汉室颜面无存。   董卓之死,不其侯夫妇,牵连甚深。今十万大军,虽换门庭。然有多少心腹死士,欲为贼臣报仇雪恨,无从分辨矣。   不忍弃京师繁华之地。又心忧死士翻墙行刺。唯举家避入函园。先前西园八校并万五精兵,今已悉数改弦更张,侍奉新主。再加军门都尉华雄,麾下三千锐士。更加蓟王春秋鼎盛,尚不及而立之年。   足可保一世平安。城中老宅,遂成鸡肋。不如趁机赠于吕布,亦是人情一件。   吕布并王允,同掌朝政。不其侯伏完,今为侍中。朝中有人照应,得免牢狱之灾,二全齐美。不求位列三公九卿,只求不死于非命。   话说,不其侯先前与王允同谋,诛杀董卓有功,增封至万户。几将不其县,纳入囊中。金市子钱家,重订券书。夫妻二人,入手一亿蓟钞,坐享十年食俸。   朝廷俸禄,可有可无。只需保住性命,一世吃穿不尽。   长公主结好严夫人,便等同于不其侯结好吕布。何况本就是同谋。稍后,不其侯亦得少年天子所赖。行走二宫,掌禁中财权,为王允、吕布二人,调剂缓冲。三人号:“赟臣”。   赟,文、武、贝,也。文臣王允,武臣吕布,财臣伏完。   赟(yūn),美好也。   稍后,朔望朝会。   百官联名请命,欲尊王允为丞相。   王允伏地陈情,不愿与贼臣比肩。   言辞恳切,伏地叩首,乃至血流。   百官无不嗟叹。   车骑将军吕布进言,可罢丞相,尊太师。   太师乃上公之首。位在三公之上。如此各退一步。百官点头称是,王允亦不强辞。董侯遂下诏命,拜王允为太师。   又令不其侯伏完,补太仆之职。   如此,皆大欢喜。   党魁,平乐会。   大将军董重,屈尊赴宴,令党人颇多讶异。   党魁却卓尔不群。与董重谈笑风生。罢筵后,共入内室密谈。   董重以心腹害事相问:“董贼授首,拨乱反正。然‘过犹不及,有余犹不足也’。陛下年幼,远未及元服。且二宫太皇北巡蓟国,归期未定。更加灵思皇后,葬身火海。六宫无主。主弱臣强,终非大汉之福。”   张俭反问:“大将军意欲何为?”   “少府当知,陛下本王美人贵子,自幼养于永乐宫中。人称‘董侯’。”言罢,董重试言道:“赟臣之中,岂无我一席之地。”   张俭笑道:“三人合赟,岂有大将军立锥之地。”   董重焉能甘心:“可有转圜。”   深看董重一眼,张俭似答非所问:“老朽听闻,史门弟子,之所以甘为王允所用,乃因……”   “如何?”董重忙问。   “王允曾私语弘农王,待事成,行拨乱反正。”   “如何……”董重一闪灵光:“莫非……”   “然也。”张俭虽未说破,二人却心知肚明。   董重霍然站起。疾行数步,又附身问道:“今王允得偿所愿,又当如何?”   “日前,王允遣使张种,抚慰山东。不去关东,直往蓟国。大将军以为如何?”张俭循循善诱。   “弘农王本是蓟王所立,后为董卓所废。王允若要反正,必问计蓟王当面!”董重如何能不醒悟。   “王允既有废立之心,陛下焉能坐以待毙。”董重大喜过望:“某当入宫告知详情。”   正欲辞行,忽又心生忌惮:“敢问少府,蓟王当何为?”   “蓟王如何行事,老朽岂能先知。”张俭避而不答。   “若蓟王亦有拨乱反正之意。(董侯)大势去矣。”董重这便泄气。   “成败兴废,在此一举。大将军可愿一试?”张俭一语中的。   “多谢张公。”董重大礼参拜。而后起身自去。   张俭目光深邃,莫测心机。   东郭,建阳里,王允府邸。   自下朝。王允借口头疾未愈,闭门谢客。将献礼百官,悉数拒之门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谓树大招风,明哲保身。王允一日千里,王佐之才。岂无先见之明。   不料,家中老仆,竟捧书入内。   王允面露不悦:“何以违命。”   老仆目光呆滞:“投帖之人……言自弘农而来。”   “哦?”见老奴状貌,王允这便了然。必是中了史门之术。   “速请来一见。”   “喏。”解铃还须系铃人。老仆此去,当可解术。   果不其然。   少顷,老仆恢复如初,领一胖大豪商入室。   “太师,别来无恙乎。”正是女扮男装史夫人。   “夫人请上座。”王允表情自若。   听其言,观其行。史夫人稍得心安,这便就坐。   “贼臣已除,社稷得安。太师总领朝政,何不拨乱反正?”   “夫人稍安。老朽已遣使北国,询问蓟王当面。”王允实言相告:“弘农王废于董卓,立于蓟王。得蓟王上表,大事成矣。”   “原来如此。”王允遣使之事,史夫人亦有耳闻。然毕竟夜长梦多。史夫人又道:“今百官就位,董侯临朝。岁不我与,迟恐不及。”言下之意,若待木已成舟,约定俗成。再难转圜。   “少则十日,多不过半月。当有定论。”王允言尽于此。   “如此,我便等上半月。”史夫人起身告辞。 第282章 不择手段   “自古有几般: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说到迁坟。开年以来,蓟国颇多此举。然蓟国良田虽私有,依《蓟法》却不可挪作他用。多有迁户上报。欲迁祖坟入家(中)园(田)。   兹事体大。官吏不敢擅断。遂层层上报,直达王宫。   左右国相,奏问蓟王。   蓟王言,此有何难?择荒山,兴陵园。逢祭日,共赴陵园祭拜。家中另立神主,四时为祭。如此,二全齐美。   右相言道:恐民不愿。此举似有悖人伦。毕竟事死如事生。岂能令祖先,沦为孤魂野鬼。   蓟王笑道:国人皆知,国中二十七县,四百城港,皆为王子封国。为王守陵,福莫大焉。何乐而不为。   正如蓟王函园。凡城中居民,皆守陵人。换言之,四百城港,亦是四百王陵。能入王陵陪葬,莫大之福也。   二位国相拜服。   于是各城,纷纷修建陵园,遂除占地之患。国人知乃诸王(子)陵之所在。亦将先人冢,踊跃迁入。为诸王占地守陵。   蓟国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又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诸如“燔尸中野谓之葬”,亦大有人在。并非皆以入土为安。   蓟国千里之土,千万国民。   长久而言,火葬乃上佳之选。待百年之后,蓟王并诸后妃,许亦行火葬。亦未可知。君不见洛阳北邙,几被凿空。大煞风景。   蓟王心中所想,不过一己之私。葬俗,因族而异,毋需强求。   风俗,或者称习俗,必与生存繁衍,息息相关。   如挹娄“妇贞而女淫,贵壮而贱老”。贵壮而贱老,不难理解。老而无用,空消食粮,故贱之。何故妇贞而女淫。此亦是生存繁衍所需。未嫁之女,需先育一子。以示可生养,方可嫁人。故先淫而后贞。   孟德,常娶人妻。许,亦有此因。   毕竟。封建时代,人口等同于生产力。   蓟王四朝元老,托孤重臣。凡事关社稷,无论掌权者谁,必遣使北国,问计当面。蓟王恪守臣节,必献金玉良言。先前种种,莫不如此。   开年,蓟王二十又八。丰神英毅,天上谪仙:   “梅花湿露未全乾,青女横陈故作难;卯醉醉如申醉醉,晚寒寒似晓寒寒;园林雪后清孤甚,京洛尘中子细看;自是丰神无与比,肯同桃李恋雕鞍。”   怎叫一个,桃李恋雕鞍。   一夜无话。   天光大亮,蓟王抽身下榻。自去沐浴更衣。   逢月末大朝。宫府二系,官吏齐聚。幕府并封国,吏员齐备。人才鼎盛,大汉一藩。   自麟子阿斗,寄养王宫。蓟王又于易县,督造甘泉宫。国中有识之士,各有所悟。更加董卓授首,王允主政。若行拨乱反正,神器三易其主。洛阳汉室,必为天下所轻。   关东群雄,早不尊号令。淮泗宗王,皆以陈王宠,马首是瞻。再加合肥侯割据江左之心,昭然若揭。另有弘农王不甘寂寞,蠢蠢欲动。   天下分崩,诸王并起。许在所难免。   坐看风云突变,非明主所为。未雨绸缪,以备不虞。乃上上之选。   且蓟国大开言路。只需言之有物,皆可畅所欲言。立阿斗为帝,渐起风传。   其好处,不言而喻。先帝困龙台上,连出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自古“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阿斗乃出何后,为嫡子。长子被废,理应继位。   至于阿斗是否种出先帝,亦或是另有玄机。皆是后话。谓事急从权。宜当速决。迟恐被人占得先机。   尤其自洛阳遣使入国,密问蓟王,拨乱反正。   朝中重臣,各有主张。   与其谣言四起,不如开诚布公。   今日朝议,便为此事。   至于洛阳使者所言,蓟王并未公之于众。只令其列席,聆听众议。   言之有物,必就事论事。虽旁征博引,却从不因私废公。夹枪带棒,含沙射影,明讥暗讽,指桑骂槐,乃至言不由衷,洛阳朝堂,种种弊政,皆不见蓟国朝堂。   针锋相对,唇枪舌剑。亦无伤大雅之堂。   洛阳使者张种,细细聆听,暗自分辨。不由心中慨叹。先声夺人者,竟无二千石宿吏。更无万石国老参与其中。然真知灼见,振聋发聩。耳目为之一新。籍籍无名之辈,竟有此等才学。可想而知,蓟国人才鼎盛,不可估量也。   待群臣各抒己见。蓟王居高问下:“子远。”   “臣在。”许攸捧芴而跽(jì,义同‘长跪’)。   “有何高见。”蓟王如沐春风。   “回禀主公。常闻‘疏不间亲,卑不谋尊’。故臣,窃以为,此事可休矣。”许攸高声奏对。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恕你无罪。”蓟王笑道。   “遵命。”许攸直言道:“洛阳天子,困守百里之土。号令天下,多有不从。大汉十三州,豪强垄断关东,宗贼出没荆扬;合肥侯欲割江左,诸宗王盼中原逐鹿。然却无人敢为天下先。臣以为,皆畏主公,传檄天下也。”   稍作停顿,许攸又道:“主公功高盖世,坐拥大义。故‘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若失大义于天下,则‘以贪小利失其大利也’。”   言罢。意犹未尽,又续貂尾:“臣闻,少时,卢少保曾言,天下皆可反,唯主公不反;天下皆可辟,唯主公不辟;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然天下先汉家之天下。”   重闻此言,蓟王感慨万千。   殿中卢少保,亦感同身受。   余音绕梁,其威犹存。   使者张种,更是瞠目结舌。不料拂耳忠言,竟口出许子远。   南橘北枳,水土异也。   晏子诚不欺我。   蓟王又问儒宗:“郑公何所言?”   郑玄起身奏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蓟王这便定计:“上使何在?”   “下臣张种,拜见蓟王。”使者张种,自出侧席。   “且传语王太师:妄言废立,取祸之道也。”蓟王言尽于此。   “下臣,遵命。”张种再拜而退。 第283章 石牛粪金   许攸所言“以贪小利失其大利也”,典出先秦。   《蜀侯迎金牛》:蜀侯性贪,秦惠王闻而欲伐之。山涧峻险,兵路不通。乃琢石为牛,多与金,日置牛后,号“牛粪之金”,以遗蜀侯。蜀侯贪之,乃堑山填谷,使五丁力士,以迎石牛。秦人卒师随后而至,灭国亡身,为天下所笑,以贪小利失其大利也。   遂有“石牛粪金”,喻“贪小失大,因利忘害”。   此典故,后世始见载于,北齐刘昼之《刘子》。然时下人尽皆知。   大雅之堂,不便言粪。然与会之人,皆心领神会。   言下之意,蓟王踞道义之巅,居高临下,无往不利。何必自毁根基,自甘堕落。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絜(qiè治)国以呼礼义,而无以害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蓟王所诵,正是千古名篇《荀子·王霸》:“故曰:『以国齐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汤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以义济矣。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汤亳武鄗,皆百里之邑。然仅凭百里之地,却令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别无它故,国以义济矣。   不料卢少保,竟泪目。   卢少保谆谆教诲,孜孜不倦。少时名言警句,何其多也。譬如“可比光武”。譬如“胸有猛虎”。众所周知,蓟国大儒学,起于《荀子》。蓟王言行合一,恪守义立王道。回忆三墩为学点滴,卢少保足可告慰。   见卢少保潸然泪下,万石国老位列,皆心有戚戚。何为师?以身证道也。   蓟国四百城港,今多已破万户。即便大朝会,已抬升至“比千石及以上”方可与会。亦足有四百长吏。此还不算辅汉幕僚。先前使者张种,惊诧于无名之辈,皆有建树。   实则大谬矣。蓟人只重实才,不重虚名。三食高俸,有德才者居之。名声虽不见洛阳,然国中皆有美名。   灵辉殿中宿吏,皆身有典故。足可证明。   “立春伊始,万物萌新。”蓟王居高言道:“今季稻作,不可弛也。”   “臣等,遵命。”   午时将至,遂开宫宴。   钟鸣鼎食,君臣同享。   稍后,醒锣奏,朝议续。   先国后家。午后多为内政。诸事不明,长吏上报。右相逐次诵读,先经百官共议。再由蓟王定夺。   谓举一反三。“一窍通,百窍通”。诸如兴陵园葬。四百城港,自无需再问。葬制亦随之确定。墓穴尺寸,墓碑大小,乃至殉葬明器,皆有定数。陵山顶,乃陵宫之所在。自上而下,开凿石阶,划分墓区。一座陵山,足供数十年所需。待陵山葬满,地宫亦造毕。再启新山,为下一代诸王预备。   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重重举措,皆因地制宜,推陈出新。绝无蜃楼海市,立意标新。蓟国葬制,乃出脱于王陵葬制。换言之,满山坟冢,皆为诸王守陵。山腹中必兴地宫,待王百年,遂入葬“封丘”。   境内无荒山。可择荒地,堆土成丘。蓟国营城术,冠绝天下。堆个土丘还有何难。   更何况,国中大儒,自陈少师,始兴薄葬之风。封丘甚矮,明器甚少。蓟王先前,多有不忍。趁蓟国葬制确立,蓟王遂于王子馆旁,紫渊之畔,划定陵山。乃为嫡长子刘封筹建王陵。   时人事死如事生。早修陵园,乃是莫大福泽。   蓟王此举,本为解占地之困。不料却收奇效。试想,满山坟冢,家祭不断。盗墓贼,无立锥之地。如何盗掘王陵。   后世,甚至有相邻诸王,争夺国中名士鸿儒,为己陪葬。名士大儒,坐地起价:非明主不入。知微见著。蓟王一脉,可想而知。   终归,身正为范。   散朝后,百官列队出宫。   许攸与中丞贾诩等人,谈笑风生。与先前拘谨,判若两人。相约(鸾栖)馆中小酌,各自登车。   鸾栖馆,便在门下署内。距幕府一墙之隔。凡国中宿吏,皆喜择此聚会。国中名士大儒,则喜王子馆会。车行紫渊王子馆。聆听国老真知灼见。   蓟国吏治健全,各司其职。便有海内名士慕名而来,阴怀名刺,于席间,呈递手稿诗文,诸国老观后,稍作点评。举入黄金台,四方馆。   能否“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登顶天下闻”。且看腹中可藏经纶。   《周易·屯》:“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便是指此。   若三五好友小酌,蓟国四百城港,酒垆何其多也。“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叙旧、听书,皆是因由。何必多此一问。   蓟王耻于蓄奴。蓟人纷纷仿效。便是西域胡姬,亦入乐籍。可想而知,且乐姬伶人,多栖身各城乐坊。高官长吏府中,无需自养。临事聘请即可。   换言之,私赠优伶之风,蓟国几乎绝迹。   或有人言,饱食思淫,人之常情。无妨。蓟国二十等爵,爵民享纳妾之权。一妻一妾,一妻二妾,一妻八妾。何必出外打野。   至于收继婚。分户不析产之《圩田制》,早已杜绝。一户十余口,并二户六七口。一进一出,其利之大,何必多言。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北宫合欢殿前,琉璃轩。   如前所说,殿前堂陛之间,近檐处两边有槛楯,如车之轩,故称。槛楯,又称栏楯。   谓“百金之子不骑衡”。注曰:“衡,楼殿边栏楯也。”《纂要》云:“宫殿四面栏,纵者云槛,横者云楯。”合称“槛楯”。   于是乎,檐下并四面槛楯包裹之处,便称为“殿前之轩”。二重殿之轩,再向外延,便是大平座。蓟国宫殿,多已包裹三重夹胶清钢琉璃壁。透光采暖,挡雨遮风,兼顾防护于一身。   “妾等,拜见夫君。”正是安贵人等,侍寝后妃。 第284章 宜若登天   “贵人免礼。”蓟王今日早归。话说,何人侍寝,蓟王日理万机,王后六宫之主,何必多此一问。   安素洛阳之行,功德圆满,得号“貂蝉”。《五美闹东京》评话,正由各城说书人,大肆渲染。广为流传。各城茶馆酒肆,日日客满,一席难求。足见风靡。尤其女子扬名,更助雅兴。   知安素得获真名,蓟王亦颇多安慰。终归“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四大美人,缺一不可。少时刘备曾脱口而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时士异疑问:闭月羞花为何人?   时至今日,闭月二字,终得其主矣。   事毕,安素等人既归。皆大欢喜。   王后择安素侍寝,亦多嘉许之意。王后逢休沐,行“上食礼”。与王同宿。故每月初六、十二、十八、二十四、三十。皆为二后侍寝。   《蓟法》,休沐为月假。一月之假。换言之,皆从初一论。月毕,则重新计数。蓟国大朝,亦恒定于,初一、十一、二十一,三日。   二后上食礼,便是百官休沐期。   “夫君何以早归?”安素等人,尚未及入殿。   “今日无事,故早回。”刘备笑道。   “如此,请夫君先行。”   “同入合欢。”刘备一语双关。   “谨遵夫命。”安素颇知情趣。   遥见合欢殿前枝灯通明,西宫增城二重殿。二太皇心照不宣,并甘夫人,相约游泳馆。   一夜无话。   循惯例。朝会后一日,别无要事,左右国相,皆不入王宫。蓟王与后妃相伴。宫中一切用度,皆为王制。换言之,蓟国千里之内,无出其右。国内风调雨顺。海外风平浪静。四方都护,日益权重。领护四裔并徼外,疏通海陆商道。只需顿逊海渠凿穿,海上丝路贯通。西南商道,无需过度依赖蜀身毒道。   尤其蓟国九河之地。枝津故渎,水网遍地。效荆南水道,造栈阁悬楼,牵引航船。更加裁弯取直,凿渠越险。历经疏通,九河上下游,今已皆可通航。便是塞外如三郡乌桓、高车王庭,皆可直达。漕运之利,可想而知。   凡稻作毕。青储饲料,船运北地。省时省力。牧场鲜奶,一日可达。   人员物资往来,更加便利。   时至今日。蓟王已无需如少时督造楼桑那般,事必躬亲。四百城港,二十令君。千五百万国人。治大国,如烹小鲜。   唯一虑及,便是甘夫人如何安置。另有吴房君华妁,需收入家门。昨夜侍寝,安素温香软语,为程氏姐妹求为依归。   唉。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后人诚不欺孤。   牵一发而动全身。众目昭彰,想入蓟王家门。难比登天。“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   是故“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洗漱更衣,入无极殿用餐。蓟王来时,后妃多已入座。蓟王尚俭,然礼不可废。二后携后宫佳丽,起身相迎。蓟王含笑入座。   今季新米,尤其香甜。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养气,中餐养身,晚餐养颜。俗谓“早餐吃好,中餐吃饱,晚餐吃少”。   《礼记·曲礼下》:“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   《周礼·天官·膳夫》:“以乐侑食(乐舞助兴以佐餐),膳夫授祭品,尝食,王乃食。”疏曰:“膳夫品物皆尝之,王乃食也。”   后妃待王驾之时,亦是无极殿中宫女,尝食之机。膳夫(女庖人)先尝,宫女次之。而后,始用膳。   用膳毕。蓟王离席,后妃起身相送。   蓟王稳坐,后妃不可擅离。   蓟王升瑞阁理政。阁中如宋贵人等,皆先入先食。膳食由宫女捧入,制式与无极殿同,唯份量稍减。贵人、博士、女史等,于外室就餐。饮食皆不入内阁。   换言之,瑞麟分内外二阁室。外室曰“瑞”,内阁曰“麟”。合称“瑞室麟阁”。   笔笔皆有来由。便是如此鞭辟入里,纤毫毕现。   无有金刚钻,毋揽瓷器活。   帝王家的日常,事无巨细。《蓟王起居注》,绝非谁人皆可,秉笔直书。   此时,南宫少府书呈,尚未送达。蓟王所理,多是家事。   宋贵人首开呈报:“青州刺史来函,询问舰队督造事宜。”   年前,青州刺史刘岱,筹措三十亿巨资,向蓟国订购翥凤舰队。稍后袁绍出为北海相。素与刘岱不和。更加孔融亦奉命入青州,与袁绍明争暗斗。奈何袁绍有兖州牧曹操,扬州牧孙坚,陈列左右,互为犄角。飞云、盖海二舰队,绕行河海。刘岱不敢相争,唯固守州治临淄。急盼翥凤舰队,早日抵达。   “如何?”刘备遂问。   “诸舰已造毕,唯剩旗船翥凤号,尚在督造中。”宋贵人答曰。   “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四大舰队得其一,足可纵横河海。”士贵人进言:“刘青州,左右比邻,皆得其一。如何能不心急。闻,先前多有将州治徙往平原之意。后被孔融劝阻。”   “常闻‘关东之国无大于齐者’,‘天下膏腴地莫盛于齐者矣’。周至汉,齐都临淄,立城千三百余年。战国时便‘民众殷富’,海内称最。前汉初‘市租千金’,‘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为‘五都’之一。便是今汉,亦是通都大邑。”蓟王言道:“弃守此城,智者不为。”   “夫君所言极是。”马贵人亦有主见:“若将州治北迁平原,则将河南半壁州土,拱手相让。刘岱心向洛阳,若失半壁州土,以大河为界,关东当为豪门所占,汉家恐无立锥之地。”   “徐州又如何?”青徐二州,上下呼应。进可夹攻,退可协防。青州若失,徐州不保。   “徐州牧陶谦,为内贼所绊。更有曹兖州客军于此,有心无力。”宋贵人答曰。   “传命将作寺,全力督造。待渤海解封,大河解冻。翥凤舰队,当顺下青州。驰援刘岱。”蓟王言道。   “喏。” 第285章 共分天下   因二日并天。天下十三州,洛阳并寿春二帝,皆有指派。   如北海相,时史侯并合肥侯,便分授二人。史侯授予孔融。合肥侯授予袁绍。袁绍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又先行先达。遣麾下私兵,剿灭东莱贼。名声大振,受北海王礼遇,主持国政。待孔融抵达,袁绍命麾下,四门紧闭,不放入城。孔融无奈,唯有转投时青州刺史刘岱。权且安身。   刘岱待以上宾之礼。先前,遣使上洛贡献,受封州牧并四方将军,亦多纳孔融谏言。   青州本为富庶大州。然受两汉之交大海侵所害。渤海湾并莱州湾,沿岸诸县,今汉初悉数废弃。后海水渐退,更加二百年休养生息。青州又见繁盛。   奈何,自桓灵以来,青州灾异频发。北海地震,黄县海啸。豪强大肆兼并,自耕农家破人亡。再加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天灾人祸,叠相侵凌,百姓苦不勘言。还有雪上加霜,“八州并举”、“拥众百万”黄巾之乱。   史上,黄巾曾屯于青州,与朝廷抗衡二十余年。兵祸绵延,生灵涂炭。青州百姓,万民饥流,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   万幸。今有蓟王横空出世。讨黄巾,灭海贼。青州诸侯众多,汉室宗王因而大兴。如平原王刘硕、济南王刘康、齐王刘承,北海王刘某,皆国力大增。   青州诸王,因夹在幽冀诸王,并徐豫诸王间。故摇摆不定,多行骑墙。究竟心向何方,尚无定数。亦知抱团取暖。招募私兵,拼凑联军。自保有余。   刘备窃以为。如平原王刘硕,乃桓帝胞弟。建和二年,受封平原王,留博陵。因嗜酒,多过失,(桓)帝令马贵人领王家事。桓帝崩后,刘硕就国。一改先前,嗜酒如命。平原国,因近冀州,耳濡目染,渐与蓟国趋同。且对灵帝,颇多微词。   毕竟。若论兄终弟及。桓帝崩后,二弟平原王刘硕,三弟渤海王刘悝,皆可继承大位。刘悝曾出夺诏之风传。后满门被害。受此所激,平原王刘硕因而发奋。   然心中如何作想,外人又岂能尽知。故与青州诸王迥异。平原王心向蓟王多矣。且平原扼大河两岸。南岸高唐县,北岸平原县,皆坐拥航运之便。正因如此,青州牧刘岱,欲将州治,徙往平原,或入高唐,或入平原。二县择其一。   除去毗邻冀州诸王,平原王心向蓟国,亦是主因。蓟王心向洛阳,刘岱治平原,足可自保。   “齐国,今又如何?”心念至此,蓟王遂问。   “齐国,都临菑(临淄)。六城,户六万四千四百一十五,口四十九万一千七百六十五……”得女史呈报,马贵人将齐国国情,娓娓道来。   “黄巾乱后,有增无减。”蓟王言道:“足有五十万众。”   “夫君明见。”   “国中兵丁几何?”   “只说三千之众。”马贵人言道:“当不下数万之众。”   “青州诸王,可组联军几何?”此才是重点。   “若破釜沉舟,可足十万大军。”马贵人所答,亦不出蓟王所料。   黄巾乱后,蓟王大汉一藩。宗王亦随之兴起。尤其黄金台上群仙会。“代汉者,宗王也”,解语广为流传。更助汉室宗王,图谋天下之气焰。   淮泗诸王,皆以陈王宠,马首是瞻。先前,陈王宠与蓟国颇多往来,互通有无,日渐强盛。更加宠“有勇,善弩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国相骆俊亦有贤名。黄巾乱时,拥众十万。今,皆披楼桑兵甲,蓟国武装。乃淮泗第一强藩。号“关东藩首”。   诚然。“关东藩首”自无从与“大汉一藩”,相提并论。然足可为淮泗诸王所拥。徐州牧陶谦,左支右绌,捉襟见肘,亦因境内宗王,阳奉阴违。不尊号令。   是故。此一时,彼一时。陈王自立之声,时有风传。只因合肥侯迁都寿春,近在咫尺,虎踞于腹。故陈王宠,不敢恣意妄为。名义上,仍尊合肥侯为帝。   关于合肥侯,京师洛阳,已有人暗称其为“淮南帝”,或“南帝”。便是朝中百官,私下亦不称合肥侯,而尊“寿春王”。换言之,合肥侯所立关东朝堂,于公于私,正被变相认可。   毕竟,废帝诏书存疑,且兄终弟及,亦是先帝所立。礼法道义,终归说得过去。   见蓟王无语。宋贵人忽言道:“称皇可乎?”   “贵人何意?”蓟王尚未会意。   “称皇不称帝。”宋贵人言道:“本朝亦有先例。如灵帝继位,追尊其父为孝仁皇。又如桓帝郭贵人薨,有司奏请追尊其为‘桓后’,亦是‘称后不称皇后’。灵帝以‘郭姬相谮嫡氏’罢议。”   蓟王这便醒悟:“贵人之意,合肥侯‘称皇不称帝’。”   宋贵人言道:“灵帝,建宁元年,尊先父为孝仁皇。却不知‘孝仁皇’位,可否父死子继。”   “追尊,皆死后追之。焉能传位活人。”蓟王摇头。   宋贵人似有所指:“然,时至今日,礼乐崩坏,朝政日非。更加两汉之交,更始帝所立玄汉,与光武所立今汉,可比今日之时局乎?”   蓟王问道:“莫非,此乃合肥侯所欲。”   “正是。”宋贵人兄,宋奇,今为鲁相。与淮泗诸王,颇多往来。宋贵人,既有此言,必出宋奇授意。   略作思量,蓟王言道:“无论董卓,亦或是王允,断不会令合肥侯如愿。”   宋贵人又进良言:“洛阳不允,许另有他人允之。”   阁中诸贵人,如何能不醒悟。   “弘农王。”   “唉……”蓟王一声叹息。本以为,董卓授首,复兴在望。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前后二废帝,竟私下勾结。仿两汉之交,二汉并立。欲乱天下。   弘农王宫。   待合肥侯使,上呈礼单。弘农王遂问道:“不知叔父,何所求。”   使者伏地答曰:“欲与王上,共分天下。”   “愿闻其详。”弘农王眼中,一闪精光。 第286章 在所难免   “洛阳天子,乃董卓所立。今董卓被诛,三族皆亡。王允等人,骂为‘汉贼’。贼臣废立之举,自当作废。王上,仍是天子矣。”   使者此言,可谓一语中的。   弘农王又道:“朕(非‘孤’)若重登大位,合肥侯当如何相待。”   “依虎牢雄关为界,关东当为我主所得。我主可称‘皇’,而不称‘帝’。同为汉室,各祭宗庙。”   “却不知,洛阳王允、吕布,并十万大军。又当如何。”此乃心腹之害。弘农王自就藩,心灰意冷,疏于国政。且弘农裹挟在二京之间。西京长安,扼潼关。东都洛阳,扼函谷。雄关漫道,易守难攻。弘农一地,豪门林立,结墙自守。弘农王亦有心无力。一言蔽之,弘农王无钱无粮,无铁无兵。如何能攻下雄关,重回洛阳。   “十万大军,半数出关东。”使者一语中的。   先前,四方将军,征讨四方。就地取食,就地募兵。麾下兵卒,多为关东子弟。唯时后将军董卓麾下,多并州胡杂。   “莫非,叔父能令十万大军倒戈。”弘农王不信。   “董卓任人唯亲。为掌十万大军。故军中将校,多出西凉。”使者知之甚祥:“只需京师,四起流言:悉诛凉州人。京师必乱。王允、吕布,皆非凉州出身。十万大军,互相攻伐,兵乱一起,二人恐难善终。”   “又当如何?”使者言之凿凿,弘农王心有所动。   “那时,二宫流血,恐难免。”深看弘农王一眼,使者口出诛心之言:“若当今天子,不幸为乱兵所害。亦恐难免。”   “好一个,亦恐难免。”毕竟兄弟。虽非一母所生,更无兄弟之情。然闻合肥侯欲害董侯,史侯亦感同身受。毕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使者伏地无言。能居大位者,又有几人感情用事。所谓孤家寡人,莫过如斯。   果不其然。   少顷,弘农王又问:“离间关东并关西。或可一试。然待事成,朕又如何得被拥立。”   “王上若能赦众弑君之罪。大汉帝位,唾手可得。何其易耳。”使者欲言又止。   弘农王心领神会:“蓟王。”   “正是蓟王。”使者再拜。蓟王四朝元老,托孤重臣。先帝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史侯加尊尚父,董侯赐九龙华表。   知当今天子,为乱军所害。蓟王焉能不兴兵讨逆。   唯有天子,能熄蓟王雷霆之怒。赦免乱军弑君大罪。   然,弘农王是否能罔顾大义,泯灭骨肉之情。赦乱臣贼子,弑君杀弟之大罪。   “可。”弘农王掷地有声。   “下臣,遵命!”使者五体投地。   洛阳,玉堂殿。   为除后患,应王允所谏,董侯专开朝议。   王允为上公之首,并太傅杨彪,正襟危坐。左右分列于天子座前。   “董卓将校及在位者,多凉州人。当罢其军,交由关东良家子,统领为宜。”王允先言。   太尉马日磾,对曰:“凉州人素惮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则必人人自危。可分兵卫将军等,就领其众,因使留守八关以安抚之,而徐与关东通谋,以观其变。”   王允却道:“不然。关东举兵者,皆吾等徒众。今若距险屯关,虽安凉州,而疑关东之心,甚不可也。”   太傅杨彪,遂会其意:“太师所虑,乃关东心向寿春。”   “然也。”王允答曰:“先前,贼臣无道。故关东人人自危。唯有擅立合肥侯,与贼臣相抗。今贼臣授首,朝政始兴。只需稍加抚慰,赦免其罪。关东必心向往之。”言下之意。先前,诸如何进、董卓等,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关东屡遭血洗,豪门饱受凌辱。不得已,唯另起炉灶。如今朝政归于王允等,士族名门。关东自当重归于好。   “董卓麾下,又当如何?”董侯遂问。   车骑将军吕布,起身答曰:“回禀陛下。臣,窃以为。此辈无罪,从其主耳。今若名为恶逆而特赦之,适足使其自疑,非所以安之之道也。”言下之意,董卓麾下将校,皆身不由己,奉命行事。若不分取舍,悉数以谋逆罪名而特赦,反使其自疑。所以,不做区分,悉数赦免,绝非上上之策。   董侯追问:“车骑将军以为,当如何行事。”   “罪其首恶,赦其从众。”吕布答曰:“诸如麾下西凉大人,皆罪其罪。”   “若罪首恶,而乱军心,又当如何。”董侯再问。   “以万岁坞中财物,班赐公卿、将校,足安其心。”吕布深知西凉人秉性。   董侯轻轻颔首,又问王允:“太师,以为如何。”   “不可。”王允言道:“此乃剑客之言,非出将军口。”   此言一出,百官愕然。   吕布脸色,可想而知。   事实上,吕布进言,乃为王允解忧除祸。只需将原先忠于董卓的西凉将校,悉数革职查办。留其性命,全其家小。再犒赏三军,笼络军心。十万大军之祸,迎刃而解。却不料,王允非但毫不领情。反以江湖草莽相辱。   王允就事论事,未觉不妥:“无功如何赏,无罪焉能罚。《书》曰:‘惟新陟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今王敬之哉!’《韩非子》亦曰:‘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信,故士民不死也。’今,诸(宗)王不敬,士民不死(效命)。如何取信关东?”   乱世用重典。不可和稀泥。   王允所患,仍是关东。   王允着眼,与合肥侯,可谓“所见略同”。洛阳八关,十万守军。半数出自关东。只需结好关东豪强世家,军心自安。若赏罚不信,激起兵乱。再被有心人,推波助澜,洛阳危矣。   又谓“见仁见智”。   吕布之言,乃着眼于西凉众,亦无可厚非。   只是,董侯并百官,皆始料未及。同掌朝政,诛董首功二人。竟生间隙。   一文一武。若王允、吕布,暗生不和。恐非朝廷之福。   虑及此处,太傅杨彪,忽生慨叹。 第287章 悉诛凉人   王允出身太原王氏,乃祁县名门望族。史称王氏“世仕州郡为冠盖”。士族烙印,显而易见。心中轻视西州武夫,亦所难免。   董侯毕竟年幼。王允与吕布,意见相左。说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亦不为过。   朝议无果而终,不欢而散。   “车骑将军留步。”   吕布闻声驻足,正是奉车都尉杨定。   杨定乃董卓麾下,硕果仅存之凉州大人。凉州四大人,胡轸、李蒙、王方,皆死于长坂坡。唯有董旻、杨定二人,单骑逃回。诈言回报董卓,何后投井而亡。然长坂坡事,究竟如何,唯二人心知肚明。忧心董旻口风不严,终为董卓所知。累及身家性命,延祸一家老小。故回京后,奉车都尉杨定与大将军董重、卫将军张济、右中郎将周慎、左中郎将吕布、伊阙都尉李肃等,一拍即合。暗中谋划,欲先下手为强。   不料未及动手,董卓已亡。其弟董旻、女婿牛辅,并三族老小,悉数被杀。奉车都尉杨定,终消心头大患。不料,尚未得数日安稳,又变生肘腋。   “都尉何意?”吕布今为车骑将军,位仅次于称病不朝的大将军董重。   “卫将军相邀一见。”杨定躬身答曰。   吕布不疑有他:“前方引路。”   “喏。”   与此同时。   羽林中郎将李傕,亦受好友相约。携一队亲卫,打马出城,直奔城西上林苑。   时董骠骑麾下郭汜、樊稠,奉命驻守此地。后董卓挟十万大军上洛,董骠骑随二宫太皇,抢先出逃蓟国。董卓为将其好言劝回。故对麾下郭汜、樊稠,颇多善待。非但未夺兵权,还调拨粮草辎重,令其自养。后董重回朝,受封大将军。与董卓蜜里调油,并称二董。然好景不长,董卓达成所愿,大权独揽。董重遂被逐出中枢,难登鱼梁台。董重虽处处避让,不与争锋。然内心交恶,可想而知。   暗中联络旧部,亦是情理之中。   上林苑中,中军大帐。   “卑下,拜见大将军。”见董重端坐帐内,李傕急忙行礼。   “稚然免礼,速坐。”董重笑容可掬。   “谢大将军。”李傕就坐胡床。   稍后,郭汜、樊稠二校尉,共入大帐。除卫将军张济外,时骠骑四将,重聚其三。   环视帐内诸将,董重开门见山:“董卓授首,诛尽三族,今,『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洛阳八关,遂转相恐动。其在关下者,皆拥兵自守。不敢轻离,恐为朝廷所害。”   言罢,董重一眼扫过,果见人人自危。李傕、郭汜、樊稠三将,皆出身西凉。   李傕翁声言道:“我等非出董卓麾下,朝廷焉能一并视之。”   郭汜、樊稠亦双双抱拳:“大将军当知,我等谨守大营,未曾有失。亦未曾与董卓往来。”   董重笑道:“诸位忠心不二。某,岂能不知。然,董卓倒行逆施,天怒人怨。累及尔等,亦是民情激愤。”   “王太师何意?”樊稠遂问。   众人中,唯李傕与会:“王太师欲使关东将关西。”   “如此,关西将校,又当如何?”郭汜忙问。   “吕车骑言,罪其首恶,赦其从众。”李傕答曰。   众目相对,樊稠又问:“孰是首恶,孰是从众?”   “未可知也。”李傕摇头。   如此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最为要命。凡西凉出身,皆难置之事外,独善其身。自上而下,心生不安。久必生乱,迟恐生变。   帐中众人,更是人心惶惶,如坐针毡。   见机已到。董重轻咳一声,好言宽慰道:“诸位切勿多虑。某虽称病,朝中亦有耳目。陛下当面,当力保诸位不失。”   “我等,愿听号令。”众将心领神会。   董重伸手虚扶,待众将归位,又问道:“营中兵马几何。”   “尚有五千西凉铁骑,刀盾、弓弩三千。”樊稠答曰。   “竟有八千之数。”董重大喜过望。   羽林中郎将李傕又道:“某亦有二千羽林。”   “如此,当有一万精兵。”董重言道:“足可自保。”   “洛阳八关,精兵十万。十倍于我,恐不能敌。”李傕心有顾虑。   “先固守上林苑。”董重已有定计:“静观时变。”   “喏!”帐内齐声应诺。   董重此来,收编旧部乃其一。拥兵自重乃其二。王允与吕布不和传闻,始见宫廷。料想,不日董侯便会遣太医令登门诊治。董重究竟有无疾病,一探便知。   北军大营。   吕布翻身下马。卫将军张济,出营相迎。   京师卫戍,称号众多。有光禄勋下辖虎贲、羽林,执金吾下辖缇骑、持戟,卫尉下辖南宫卫士、北宫卫士、左右都侯、诸宫门司马,并北军中侯监管之北军五校。   “(旧时)虎贲、羽林、(北军)五营兵,及卫士并合,虽且万人。”皆受卫将军张济统御。其中,五官中郎将张绣,领北军五校。   “见过吕车骑。”张济携张绣,叔侄先礼。   “卫将军免礼。”吕布笑问:“所为何事?”   “请帐内一叙。”   “请。”   众人落座。   张济抱拳相问:“闻陛下专开朝议,论及八关守军。不知王太师,如何施为?”   “唉。”吕布表情可想而知:“王太师,公私分明,赏罚有信。不欲治西凉将校之罪。却欲以关东将校取而代之。”   “如此,西凉将校,必心生歹意。”张济亦出身西凉,焉能不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乃取祸之道。”   吕布言道:“太师心意已决。恐难转圜。”   “不瞒车骑,洛阳风传,某亦有耳闻。便是京师西凉客商,亦相恐动,扰扰不安。可想而知,军心浮动。若为人所乘,恐生大乱。”张济心有所虑。   “某如何能不知。”吕布叹道:“洛阳八关锁固,山川阻断。先前,董卓为防逆乱,故令关东军士驻西关,关西军士驻东关。如此一来,若出逃返乡,必相互拦住。今谣言四起,凉州兵皆不敢离营半步。恐腹背受敌。关东群雄并关西守军,前后夹攻。悉诛凉州人。” 第288章 欲加之罪   “悉诛凉州人。”张济彻骨极寒。   “董卓暴虐无道。二月社时,杀人无数。稍后称霸洛阳,纵容贼兵,奸淫掳掠,穷凶极恶。尤其西凉兵,淫纵嗜杀。为洛阳百姓,切齿深恨。”吕布言道:“故道听途说,讹语相传。遂出‘悉诛凉州人’之言。”   “敢问车骑,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张济求问。毕竟同朝为臣。且二人先前同守宫禁,多有往来。故张济亦不见外。   “为今之计。”吕布略作停顿:“且看太师如何计较。我等听命行事便是。”   吕布非出西凉。且手握五千秦胡并一千并州铁骑。麾下五健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各领一部,驻守万岁坞。凡有事,奔冲入城,近在咫尺。亦如吕布豪言:有我方天戟,破金断石;胯下火龙驹,如履平地。千军万马,视如草芥。驰骋天下,有何惧哉。   然吕布独有,众皆全无。   张济心中忧惧,可想而知。   若就事论事。是非功过,秉笔直书。张济亦全然无惧。奈何朝廷之事,往往党同伐异。若假诛贼凶为名,暗行血洗。诛尽西凉武人。由关东士人,把持朝政。如此一来,“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张济自出仕以来,屡经兵乱。能屹立不倒,且居高位。正因能审时度势,顺势而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身为卫将军,焉能坐以待毙。   恭送吕布出北军大营。张济面沉如水。   侄张绣进言:“王太师,欲行‘东西制衡’,故‘钝刀割肉’,徐徐图之。奈何西州武人已如惊弓之鸟,稍有不慎,必生兵乱。刀兵再起,洛阳百里之地,断难保全。叔父需早做打算。”   “另投明主可乎?”张济不置可否。张绣心意,焉能不知。奈何先机已失。且今张济贵为卫将军,若北投蓟国,又当屈居何位。   “鄙语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见张绣无言,张济遂道破心意:“且鄙语亦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待大势已定,再投明主不迟。”   “叔父明见。”张绣毕竟晚辈,不与相争。   “传令。严守大营,无令不离。”张济亦谨慎。   “喏。”   东郭,建阳里,原王允府邸。   见府前中门大开。仆从进进出出,匠人忙忙碌碌。便有胖大豪商,手持名刺,近前询问:“王太师在否?”   “足下何人?”遂有苍奴,驻足相问。   “某乃故人。”豪商举刺笑答。   “既是故人,焉能不知,太师已迁万岁坞。”苍奴拒而不受。此宅已换新主。   “闻万岁坞,本是罼圭苑,乃为董卓霸占。”豪商忙问:“王太师岂会与贼同流合污。不惜重名乎?”   “足下有所不知。”苍奴答曰:“先前,陛下将万岁坞中宅邸,分赐太学博士并诸生。后诸生请命,求太师迁府,早晚耳提面命,指点训词文章。太师推辞不过,遂成一段佳话。此事,洛阳人尽皆知。足下远来,故不知也。”   “原来如此。”豪商忙问:“可是鱼梁台。”   “正是。”苍奴答曰。   “多谢。”豪商称谢。   “不送。”苍奴恭送。   “王允非沽名之辈,为何如此行事。”豪商略作思量,这便醒悟:“乃为示好关东士族。”太学生,多出关东。王允善待读书人,便有示好关东名门之意。   心念至此,豪商遂加快脚步,赶往南郭罼圭苑。   鱼梁台上。   王允正襟危坐,表情肃然。便是殿中歌舞升平,百僚亦无心观赏。史书言王允:“及在际会,每乏温润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权宜之计,是以群下不甚附之。”   不近人情,果不其然。   不其侯伏完,今为太仆。见一潭死水,鸦雀无声,遂捧杯相敬:“太师,似有心意未决。”   王允举杯同饮。落杯后答曰:“如君侯所见,八关不稳,军心不安。十万大军,何去何从,尚无定论。迟恐生变。”   “车骑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伏完斟酌言道。   “吕车骑,深知西州武人,故有此言。然我所虑,乃关东群雄,并寿春废帝。”王允实言相告。   伏完心领神会:“先前,董卓将麾下兵士,分置东西。关东西守,关西东守。故能无事相安。今太师欲取关东将校而代之。恐激关西将校兵变。”   “故戒急用缓,徐徐图之。”王允言道。   “如此,恐事得其反。”出言之人,正是少府张俭。   “张公有何高见。”王允请教。   “老朽窃以为,宜当速决。八关锁固,分布四野。彼此尚未及勾连。只需携一道诏命,各关即刻土崩瓦解。如车骑将军所言,罪首恶,赦从众。再行犒赏三军。则军心可用。兵乱自解。”   “不可。”王允答曰:“董贼将亡,军心浮动。若此时入营,恐激兵变。”   张俭言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当杀一警百,以全大局。”   见王允沉思不语。不其侯伏完言道:“八关锁固,易守难攻。万一贼将据险自守,久攻不下。反被关东所轻。”   闻此言,王允轻轻颔首:“兹事体大,容后再议。”   不料张俭一声长叹:“太师诛贼,何其雷厉果决。今何以犹豫不决,坐失先机。”   王允深看张俭一眼,未置一语。稍后,竟起身自去。   群僚急忙躬身相送。   待起身,不其侯伏完,急忙离席相劝:“少府慎言。”   “君侯,何出此言?”张俭佯装不解。   “少府乃天下党人之首。先前又与董贼颇多往来。太师念及少府重名,故不忍相害。”不其侯伏完,实言相告:“今论国事,毋论私交。何以言太师之功过得失?”言下之意,就事论事,何必感怀。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张俭笑问:“莫非太师除外?”   “这……”不其侯伏完,顿时无语。然毕竟容人雅量,又劝道:“少府切记,只论国事,毋论其它。”   “老朽深谢。”张俭肃容下拜。然眼中深意,一时难明。 第289章 四面树敌   群僚鱼贯出殿。列队乘车出园。   遵照王允之意,万岁坞,四门大开,洛阳百姓,皆可往来。更加入住多为太学师生。恰逢春暖花开,和风徐来。出游会友,络绎不绝。且万岁坞,本是皇家苑囿,坞中美景如画,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盛况空前。   董卓一朝毙命,三族覆灭,四散朋党。洛阳气象,为之一新。自王允主政,革除先前种种弊政。尤其废止三铸小钱,重铸四出五铢。令劣币逐良币之害,迎刃而解。民生向好,百姓称赞。   王允生平,更广为人知。其人刚正不阿,隐忍持重。居太师高位,当大有所为。洛阳朝野,皆长出一口浊气。苍天有眼,苦尽回甘。   唯一隐患。洛阳八关,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四关,皆由西凉兵把守。此四关,乃关东进出洛阳之咽喉。关东群雄,素俸合肥侯为主,与洛阳互有攻守。若趁军心不稳,雄关有失,关东联军长驱直入。废南宫少帝,大势去矣。   太师府,鱼梁殿。   收弘农豪商名刺,王允面无表情:“引入后殿一见。”   “喏。”   少顷,豪商车驾登台,步入后殿。   “见过王太师。”此人正是女扮男装,史夫人。   “夫人免礼。”王允磊落。既承诺在先,自不会闭门不见。   “敢问太师,此去蓟国,事成否?”史夫人亦不见外。   “回书在此。”王允遂取使者张种,六百里传书视之。   史夫人不疑有他,急忙接过。扫眼一看,黯然失色:“蓟王真人臣也。”   “蓟王言,‘妄言废立,取祸之道’。”王允面无表情:“我若强为,蓟王恐传檄天下,兵谏洛阳。”   史夫人亦知不可强为,遂进言道:“若献鸩酒一杯……”   “夫人慎言。”王允勃然怒斥:“大逆弑君,非人臣所为。”   史夫人却浑然未觉,自顾言道:“若董侯无故暴毙,蓟王当另立麟子阿斗于易京甘泉宫。”   “送客。”王允拂袖而去。   “喏。”刀斧手一拥而入。   史夫人再拜起身。无视利刃环抱,从容自去。   王允列上公之首。位高权重,府中焉能不陈列死士。史夫人实不意外。且“妄言废立,取祸之道”,乃出蓟王明示。言下之意:无论何人,凡妄言废立,皆自取其祸,无怨旁人。   蓟王传檄天下,身死族灭,旦夕之间。   外舅王允如此。弘农王亦如此。无人例外。   有蓟王道义盖顶,王允无需自食其言。然史侯终归空欢喜一场。且史门弟子,平白无故,为人所用。史夫人亦难免心有不甘。   此去,断不会善罢甘休。   “王允四面树敌,大祸将至也。”平乐会上,党魁张俭,举杯慨叹。   “先生慎言。”侧席景顾,低声劝谏。   张俭不以为意:“座上高朋,皆我党人。有何不可言,不能言。”   颇多一反常态。   平乐会,名动京师。凡能被党魁奉为座上宾,必声名鹊起。多有太学生,自投门下。为求出仕之机。   见与会嘉宾,清议朝政。论及得失,口无遮拦。   景顾又劝道:“王太师以万岁坞中精舍,授予太学诸生。焉知馆中无有被其收买者。”   张俭置若罔闻。与宾客高谈阔论。妙语连珠,百无禁忌。   景顾心中忧惧,可想而知。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王允既能杀董卓,还有何人,杀不得。   且王允本就有重名,又出身名门世家。与董卓等西凉莽夫,顾及名声,恐为千夫所指,故对党人颇多善待。截然不同。   说名士相轻,亦难言尽。一言蔽之,若杀张俭,能以儆效尤。王允则必杀之。   许是因董卓身死族灭。故党魁一时喜大忘形。觥筹交错,击节而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   放浪形骸,不觉酩酊大醉。   恭送宾客尽兴而归。景顾急入内室,服侍张俭。   不料党魁,竟正襟危坐,醉意全无。   “先生,何故如此?”景顾惊问。   张俭目光清冽,名士风范:“子瞻毋疑,酒后戏言,皆有意为之。”   “弟子愚钝,请先生明示。”景顾求问。   “你自入我门,改字子瞻。顾后瞻前,明哲保身,乃万全之备也。”张俭言道:“天下大势定矣。汉室病入膏肓,不可救也。又岂是王允、吕布之辈,螳臂当车,可以回天。”   “先生自登朝廷,种种行事,弟子皆有窥见。”景顾问道:“窃以为,无论何进、董卓,皆非明主。先生折身屈就,又岂为只报党锢之仇乎。”   张俭欣然点头,遂实言相告:“为师,乃受‘(太平)圣女’所托。掌天下残局。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何来圣女,何来残局。”景顾骤然得闻,如何尽知。   张俭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景顾惊怖,可想而知。不料党魁,竟是黄巾余孽!   “岂不闻神上宗师之事乎?”党魁不为所动。   待稳住心神,景顾又问道:“恩师何所求?”   “『汉室三兴,天下太平』。”张俭掷地有声。   闻此言,景顾不由涕泗横流。心头虽有千言万语,却哽咽难言。无法自已。   “王允不杀我,如何能服众。”张俭笑道:“自党锢祸起,为师望门投止,牵连甚众。无辜惨死,家破人亡。此时归去,亦是心中所愿。”   党魁求死也。   景顾一时泪如雨下。   张俭宽慰道:“为师若得善终,党人皆不得善待也。唯以死殉节,党人复起有望矣。‘求仁而得仁,伯夷、叔齐又何怨?’”   言罢,张俭离席,将景顾亲手扶起。   待其止住悲泣,这才以心腹之事相托:“党人十不存一。然天下尚未归一。诸贼亦未投子认输。残局不可尽废。为师去后,当由子瞻,续掌天下残局。三兴汉室,天下太平。”   “三兴汉室,天下太平。”景顾咬破舌尖,强行开口。   “为师,可去矣。”张俭言尽于此。   果不其然。   不等天明,便有阿谀投机之辈,潜上鱼梁台,告知席间隐秘。   “张俭老贼,自寻死路。”王允怒极反笑。 第290章 春王正月   兖州治,昌邑。   兖州牧曹操,于众僚属,齐聚一堂。   曹操遂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明公欲将州治,徙往何处?”别驾陈宫,起身奏问。   “吾观鄄城,最为适宜。”曹操言道。   “此城,位大河南岸十八里处,乃河上之邑,最为峻固。”治中程立心领神会。   曹操言道:“且又是昆吾旧壤,颛顼遗墟。尧葬谷林,舜耕历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谷林、历山、雷泽,均在县境之内。”言下之意,鄄城人杰地灵,乃兴盛之地。   主簿荀彧,闻弦歌而知雅意:“明公欲据坚城,扼河、济水路。静待时变。”   陈宫亦深以为然:“兖州据河、济之会,控淮、泗之交,北阻泰岱,东带琅邪(琅琊),地大物繁,民殷土沃,用以根柢三楚,席卷三齐,直走宋、卫,长驱陈、许,足以方行于中夏矣。”   曹操欲将州治北迁。除去扼大河上下水路,亦又远避淮泗诸王之意。   兖州土地丰饶、水气丰沛。东临徐州、西依司隶、南接豫州、背靠青、冀。亦可谓兵家必争,四战之地。时,下辖陈留、东郡、任城、泰山、济北、山阳、济阴、东平八郡国。境内巨野大泽,并雷、菏二泽。曹兖州自到任,便效蓟国督亢、雍奴、掘鲤、文安等泽薮,兴港津,立水砦,通航道,练水军。筑堤凿渠,灌溉良田。数年大治。   《周礼·夏官·职方氏》,“河东曰兗州”,“其畜宜六扰,其穀宜四种”。疏曰:“四种,黍、稷、稻、麦。”   换言之。兖州上古时,便兴稻作。   北疆稻作,兴于蓟王。蓟国粳米,贩运四海。风靡十三州。兖州亦不例外。尤其支渠四通,水网纵横。非但境内再无水患,民众舟船往来,亦迅捷方便。   兖州因而大兴。   诚然,兖州豪强遍地,坞堡林立。不如蓟国千里白泽,万丈高楼平地起。换言之,今汉二百年所积弊政顽疾,兖州亦沉疴深染,无有例外。   今季案比,不及八十万户。将将四百万民。   远不及蓟国二百万户,千五百万众。   蓟国大汉一藩,自当实至名归。   蓟王言,将国中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曹孟德,深以为然。然具体施为,却重重困难。首当其冲,撤村并邑。豪强世家,立坞中野。周遭良田环绕,垄断四野。更加坞堡之中,为所欲为。如何肯迁入城中栖身。   逼急。豪强大姓,遂勉为其难。城中立宅,遣族中弟子,二三老仆,充当门面。阖家老小,仍居于坞堡之中。轻易不出坞门半步。   若非陈宫等心腹,再三劝阻。曹操几欲发兵,强攻豪强坞堡。将堡中农奴佃户,悉数迁出。如荀彧所料,隐匿人口,当不下百万之众。   曹操北迁州治,濒临大河。亦有用兵豪强之心。   目视群僚,曹操以心腹之言相告:“董卓既灭,董侯难保。更加洛阳八关,十万守军,谣言四起,军心惶惶。王允、吕布,恐难善终。操,窃以为。董侯若亡于萧墙之内。玄德当另立新主。”   陈宫遂问:“若果如此,明公又当如何?”   “我与本初,并玄德乃至交。”曹操答曰:“那时,幽、冀、并、凉,兖、青、徐、豫,八州之地,当随玄德,另俸新主,三兴炎汉。”   “豫州牧袁术、北海相袁绍,乃合肥侯外戚。恐难如愿。”陈宫言道。   “国事为重。本初、公路,皆豪杰,岂不识天下大势乎。”曹操笑言。   与会诸人,众目相对。皆暗生疑窦。   少顷。忽闻荀彧发问:“若蓟王另立新主,可辨忠奸乎?”   曹操答曰:“光武中兴,莫过如此。”   言罢,忽闻来报:“报,寿春敕令到。”   “速呈来。”曹操似不意外。   看罢,便传众人。   “再组联军,讨伐洛阳。”陈宫这便醒悟:“欲证正朔也。”   荀彧亦醒悟:“京东四关,皆由关西兵守卫。恰逢诛尽凉州人之声,不绝于道。军心不稳,士气全无。大军所至,许不战而降。”   “合肥侯若胜,蓟王又当如何?”治中程立问道。   “且看董侯,是生是死。”荀彧一语中的。   曹操却另有高见:“诸君岂不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乎?”   陈宫脱口而出:“『立適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麟子阿斗,乃是嫡出。”程立言道。   “(阿斗)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曹操所诵,正是《春王正月》。   或有人问,史侯并阿斗,皆出何后。且史侯年长,既是长子,又有嫡母,为何嫡子反成阿斗。   只因『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此,亦是完美的礼法闭合环。   生史侯时,何后不过西园采女。与王美人身份类似。此时史侯、董侯,二皇子皆是庶出,故『子以母贵』。何后出身屠户,王美人乃官宦之家。故史侯不及董侯尊贵。更加何进势强,恐外戚专权,故先帝常有废立之心。然麟子阿斗,乃何后尊为灵思皇后时所生。乃嫡位所出。是故『母以子贵』。   唯一破绽。何后诞下麟子时,先帝已崩。新帝继位。故何后不尊皇后,另尊灵思皇后。然此破绽,又被先帝神来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所完美遮蔽。   先兄终弟及。弟若不及,则兄子继。兄子有三,嫡子当先。   此处亦有破绽。   如何可证,麟子种出先帝。   灵思皇后乃先帝后。无故孕身,还有何人?   烦请参见高祖之所出。昭灵后“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交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感孕而生,又岂非刘太公之子乎?   如此,阿斗身世可证。   堂内众人循环苦思。唯曹孟德,气定神闲。只因皇位继承,前后诸情,皆被其参透。   须臾,荀彧一声长叹:“董侯被废,阿斗登基。” 第291章 无能之辈   合肥侯此举,意料之中。   先前洛阳势强。四方将军,十万大军,数路兵发。为夺正朔,史侯不惜水淹南阳。乃至急功近利,被董卓所乘。矫杀北伐三杰,吞并十万大军,反逼洛阳。   史侯黯然退位,归国就藩。   时南阳帝乡,毁于大水。百万流离,基业尽毁。不得已,合肥侯远遁藩国,休养生息。稍后复起,窃据楚都寿春,觊觎江山半壁。此亦是权宜之计。实力不济,故不得已而为之。   比起困守合肥百里之地,坐以待毙。寿春尚有转圜之机。   “如何?”曹操又问。   “且看关东群雄,如何施为。”陈宫言道。   “也好。”曹操从谏如流。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自大将军何进兵败被杀,何苗、董卓,先后二任大将军,迁居于此。洛阳虽屡遭兵乱,南北宫殿皆有焚毁,西园更沦为一片废墟。然大将军府,却屹立不倒。历经增修,尤胜先前。   霞楼之上,满座高朋。   董重人前果决,人后寡断。自平乐会归,便失计较。究竟如何行事,至今无有定论。府中幕僚,皆夸夸其谈,无能之辈。引经据典,泛泛而言。无有真才实学,更无真知烁见。看似口若悬河,一气通泰。闻之,欣欣然,心神俱醉。实则,一觉醒来,万事皆空。无有卵用。   董重幕府,皆是沽名钓誉之徒,投机取巧之辈。   先人锦绣文章,珠玉字句,信手拈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然若问,君有何高见?   则哑口无言。   无有主见。   华楼之上,巧言令色,窃居高位者,何其多也。   麾下皆如斯,左右无不是。董重便居大将军高位,又能有何作为。时何进、董卓,总领朝政。皆有如袁绍、许攸,暗授机宜,传递朝芴。故何进、董卓,只需照本宣科,足可服众。   董重无人可用,故不敢轻易登朝。恐人前失态,君前失仪。   若遇事不决。董侯居高下问,大将军以为如何?   董重支支吾吾,答非所问。一世英名尽毁。为百官所轻,被陛下疏离。   一言蔽之,无有金刚钻,毋揽瓷器活。   混吃等死,各安天命,也很好。时大将军窦武,位列三君之首。又有几分才学为真。趋利避害,扬长避短。将自身优势,用到极致。亦大有所为。   偏要班门弄斧。自取其辱,自取其祸。   正如董重这般。   中人之姿,尚有不逮。非要与王允、吕布,文武魁首,一争高下。自寻死路矣。   “报——”席间,忽有心腹登楼来报。   “何事惊慌。”董重半醉半醒。   “禀大将军,关东急报。”   “哦?”董重猛然起身:“速速呈来。”   “喏。”   细观邸报,董重酒醒三分:“寿春王又集联军扣关。先锋已至虎牢。”   “先锋何人?”便有人问。   “豫州牧,袁术。”董重此时已醒七分:“沐浴更衣,入宫面圣。”   南宫,玉堂殿。   董侯眉头微蹙,居高下问:“叔父,意欲何为。”   “乃为‘证正朔,夺帝位’。”太傅杨彪先答。   “废帝自立,岂有此理。”董侯虽年幼,却识大体。   “陛下明见。”王允答曰:“阿阁兵变,血流成河。公卿诸刘,无辜惨死。时窦太后亲下废帝诏。合肥侯黯然就藩,不思己过,擅自称帝。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毕竟叔侄,同出汉室。”董侯言道:“可有万全之策。”   太尉马日磾对曰:“虎牢雄关,万夫莫开。袁术何以避易就难。”   “太尉何不直言。”董侯亦听出弦外音。   马日磾答曰:“陛下当知。京东四关,乃关西卒守备。今,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遂转相恐动,其在关下者,皆拥兵自守,不敢轻离。谓军心不稳,莫过如此。袁术何不择四关而攻之,反攻左中郎将(丁原)驻守之虎牢。”   “太师以为如何。”董侯苦思无解,遂又问道。   王允答曰:“谓‘悉诛凉州人’,皆道听途说,不足为信。如太尉所言。京东四关,皆为‘凉州(关)都尉’所辖。岂能与关东同流。且归乡之路,皆在京西。谓‘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原来如此。”董侯这便醒悟。凉州素于关东不和。且后路断绝,唯扼守雄关,向死而生。   见三公九卿皆哑口无言。王允又道:“区区袁术,不足为虑。可遣左中郎将,坐镇雄关。”   “左中郎将,依令行事,切莫有失。”董侯居高下令。   “臣,丁原,领命。”   吕布进言:“凉州都尉之患,不可不防。”   “凉州都尉麾下,多凉州兵士。若骤然发难,恐激兵乱。”不其侯伏完亦进言。   “太师以为如何?”董侯又问。   王允答曰:“洛阳八关,雄兵十万。稍有不慎,危如累卵。谓‘流丸止于瓯臾(坑洞),流言止于智者’。老臣窃以为,只需假以时日,流言溃散,军心自安。”   三公九卿,皆有人面露疑色。奈何王允主政,不敢多言。   董侯见无人反驳,以为百官认同。遂得心安:“太师老成谋国。朕心甚慰。”   “陛下谬赞。”王允从容自若,面色不变。   “启禀陛下。”黄门令左丰,躬身进言:“大将军殿前求见。”   “速召。”董侯喜道。毕竟董重出身董氏外戚。自与董侯亲近。   “臣,董重,叩见陛下。”董重沐浴更衣,一路疾驰。又趋步登台,酒气冲冠,颇有血气。   “大将军免礼,赐座。”董侯和颜悦色。   “谢陛下。”黄门令亲自捧来坐席。安置于武臣之首。大将军位三公上。与上公位平齐。   “大将军亦知军情紧急。”太傅杨彪,出言示好。   董重心领神会:“诚如太傅所言。闻关东群贼扣关。臣,职责所在,不敢偏安。”言及先前称病不朝。   不其侯伏完,身居太仆。遂代王允出言:“敢问大将军,有何良策破敌。”   董重石破天惊:“袁术乃某旧友。只需手书一函,足可退敌。” 第292章 威制天下   董侯将信将疑:“国事岂容私情。”   董重笑言:“旁人许公私分明。然袁公路素以侠气闻。与臣私交甚笃,必言听计从,退避三舍。”   “太师以为如何。”董侯又问。   “老臣窃以为,不妨一试。”王允答曰。   “如此,请大将军去信袁术,说其罢兵。”董侯遂下诏命。   “臣,遵命。”董重奉命落座。   “淮泗诸王,出兵几何?”董侯又问。   “回禀陛下,淮泗八国,联军五万。正水陆并进,齐奔虎牢。”太尉马日磾答曰。   “曹操、袁绍、孙坚等,又有人马几何。”   “许亦有,五万之数。”马日磾谨慎作答。   “十万大军。”董侯略显惊慌。   王允宽慰道:“陛下毋忧。有四方将军,从旁掣肘。关东群雄,难有作为。”   “太师所言极是。”董侯这才想起,刘岱、刘繇、刘表、陶谦,年前遣使奉献,拜四方将军。荆州牧刘表,为前将军、假节、封成武侯。陶谦拜左将军、徐州牧,封溧阳侯。加授刘繇为扬州牧、右将军。加授刘岱为青州牧、后将军。   “若命四方将军,驰援京师。太师以为如何。”董侯试问。   “不可。”王允答曰:“四方将军,牧守四方。守土安民,不宜妄动。若兴师上洛,境内空虚,恐为关东所乘。”   “太师言之有理。”董侯亦知,守土有责。正因有四方将军心向洛阳,不与寿春往来。淮泗诸国,并关东群雄,才不敢倾巢而出。留下半数大军,守备境界。   且洛阳困守百里之地。幽、冀、并、凉四州,因蓟王而心向洛阳。然关东大地,洛阳并寿春,明争暗斗。犬牙交错,势力割据。尤其豫扬二州,双方不甘人后,各封州牧。   如豫州牧,洛阳以黄琬领之,寿春则转授袁术。黄琬治颍川阳翟,背靠京师洛阳。袁术虽出身汝南,然汝南多屯田黄巾,不尊号令。唯将州治,立于陈国都。   黄琬看似势单力薄,然却与蓟王沾亲带故。协辰夫人黄景华,黄琼之女。若论所出,犹高黄琬一辈。   豫州辖颍川、汝南二郡,梁、沛、陈、鲁四国,县九十又七。   颍川、汝南二郡,因多屯田黄巾,故名义上,奉鲁相宋奇号令,为金市子钱家效命。实则暗以蓟王为尊。合二郡之力,足可与四国相抗。二郡愿为其所用,亦可知黄琬心向何方。   窥一州而知全貌。   上至州牧,下至令长,皆心有所属。   鲁国乃阿斗封国。今阿斗寄养于蓟王宫。蓟王于易县,造甘泉宫以安置。“易县为京”,甚嚣尘上。若叔侄相争无果,蓟王扶立阿斗登基。鲁国相宋奇如何则选,乃淮泗八国心腹大事。八国一体,形如“展翅飞凤”。鲁国居中为凤首。七国或为爪牙,或为羽翼,或为心腹。鲁国权重,可见一斑。   见董侯并百官,满怀心事,沉思不语。   王允遂宽慰道:“老臣窃以为,合肥侯,窥京师谣言,故令大军扣关。以为觅得可乘之机。然新春伊始,农耕为重。此时兴不义之兵,乃国之大忌。兵法云:‘富治者,民不发轫,甲不暴出,而威制天下。’只需扼守雄关,关东十万大军,必不战自溃。”   “太师老成持国,诸公依令行事。”   “臣等,遵命。”三公九卿,齐声下拜。   罢朝后。王允不苟言笑,起身自去。   百官躬身相送,鱼贯而出。   “大将军留步。”董重闻声回头,正是少府张俭。   “张公何事?”董重笑问。   “凉州都尉事,又当如何?”张俭问道。   “太师自有主张。”董重不以为意。   “闻大将军麾下将校,多出西凉。何不为朝廷解忧。”张俭循循善诱。   “哦?”董重似懂非懂:“愿闻其详。”   “今夜平乐会,大将军何不馆中一叙。”张俭出言相邀。   “固所愿也。”董重急不可耐。   车驾入府,沐浴更衣。待夜幕低垂,平乐会,如期而至。   平乐华馆,枝灯高悬,堆光如昼。能受邀与会,皆是京师名流,太学名士。亦或是与党魁张俭,同朝为官,同为党人。   待董重入馆,扫眼一观。方知此次平乐会,西州人士,尤其多。凉州因蓟王而定,亦因蓟王而兴。辅汉幕府统羌氐牢城。凉州牧掌治下汉民。丝路流金,惠及西州。今季上计,西州足有千万之众。隶属于辅汉大幕府,足有八百万口。古羌顺下冰原,西域行国游民内迁。羌氐诸胡,甚至远至巴蜀,蜀身毒道沿线,零散部族,举家来投。涓涓细流,积少成多。   西州大治,和合汉风。往来丝路,反哺洛阳。   尤其蓟王兴王陵于西郭。函园上下,西州人士,何其多也。平乐馆距函园,咫尺之遥。便有西州人士,慕名而来。与党魁结交,亦是人之常情。不足为奇。   心念至此,董重稍稍得安。   便有太学生,往来奔走。亦有知名党人,为双方引荐。   阴怀名刺,乃是必然。   董重虽远离朝堂,然毕竟位高。多有沽名钓誉之辈,上前谒见。董重来者不拒,风发意气。待夜宴始,被众星捧月,奉为上宾。   丝竹之音,靡靡之乐。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莫过如此。   “‘是以人主处匡床之上,听丝竹之声,而天下治。’”酒不过三巡,张俭捧杯笑道:“今夜,我等便‘处匡床’论‘天下治’。”   党锢已解。士大夫清谈之风,自党魁复兴,且愈演愈烈。   如前所说,今汉多以征辟、察举等制度,选拔人才。其标准,大半源自风评。风评,多出清议。   初时,清议多为“经明行修”。经“风谣”并“题目”来表现。谓“风谣”,即用诗词歌赋,简短有力,便于流传的特点,来展现个人“德业”并“学行”。谓“题目”,即称述人物之品德、性格、才能及识度(见识与器度)。二者相合,既称清议:“好说是非,则以为臧否;讲目(题目)成名,则以为人物”。是非标准,则以“名教(封建礼教)”为依归;由名士大儒,如许劭兄弟,铁口直断。诸如曹孟德,亦不例外。足见风靡。   然自桓灵以来。奸佞当道,朝政日非。士大夫多以清议,褒贬人物、左右舆论、抨击时政,与宦官斗争:“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于斯行矣。”遂被宦官及党羽诟病,“上议执政,下讥卿士”,“危言覆论”。起前后二次“党锢之祸”。因言获罪,“破族屠身”,望风而逃者,不计其数。   党魁亦不例外。   今,党人得赦,重归朝堂。   以党魁为首,再兴清议。 第293章 处士横议   士大夫清议,引经据典,唇枪舌剑。董重才疏学浅,自当避嫌。   汉时处士清议,稍后魏晋,遂沦为“清谈”。亦作“清谭”。亦称“玄谈”。清谈重心集中在有无、本末之辨。始于三国魏何晏、夏侯玄、王弼等,至晋王衍辈而益盛,延及齐、梁不衰。   清议与清谈,形式雷同,然内容迥异。   清谈分客主双方,“谈士”为主,先抒己见,称之为“通”;“难者”是客,加以词辩,称之为“难”。为深入起见,可经数次辩论;也有谈士,自为客主,反复剖析义理,行抛砖引玉。清谈结束,宾主双方,高下立判;若双方皆言之成理,无分胜屈,则由第三者来评判。   清谈时,谈士往往“执麈(zhǔ)尾(名流雅器,专用道具)以指划”,成一时风尚。“盛饰麈尾”,亦成谈士象征。   比起稍后,魏晋风骨,口谈为乐。时下,当真言之有物,入木三分。   又得党魁主持。扬名平乐会之机,千载难逢。再加酒不醉人,人自醉。口无遮拦,可想而知。   饶是大将军董重,一知半解,亦暗自心惊。   口诛笔伐,莫过如斯!   今乃王允总领朝政。论天下治,如何能不言及。便有太学生,暗记在心。待会后,转告王允。以求进身之机。   俗谓“事不过三”。党魁一而再,再而三,出言不逊。王允焉能相容。   论到紧要处,便有名士大儒,长啸而起。一步一句,步步豪饮。正如蓟王所言,“喜贺诗就酒,隔壶手自温”。   董重如坐针毡,强装镇定。生怕党魁醉眼端杯,蒙眬笑问:“大将军以为如何?”   所幸。直至罢筵,皆无人问津,亦无人顾及。足见舌战胶着,壮怀激烈。   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嘉宾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景顾赶来相邀:“请大将军,移步内室一叙。”   “好。”董重这才心安。终归有所得。   比起馆中金碧辉煌,内室蓬荜无华。   党魁正襟危坐,老目清光,毫无醉意。   “天下何以为治,请张公赐教。”董重先拜。   “大将军,若为垂衣拱手而治天下,唯‘化敌为友,收归己用’一途。”党魁笑答:“此乃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如何,不战而胜。”董重中下之姿。选贤任能,运筹帷幄,皆不堪大用。谓“量腹而食,量身而衣”。唯“垂拱而天下治”,乃度身而作,最为适宜。   “大将军为骠骑将军时,广募西凉健勇。今,上至卫将军,羽林、五官,中郎将;下至上林苑中将校所辖数千精兵,皆出骠骑营士。大将军,何不令卫将军等,代为笼络。将四关西凉都尉,收至麾下。如此,洛阳之危可解,大将军重掌朝堂在望。”   张俭所言,董重焉能不知。奈何“边鄙之人,习于夷风”,贪残放滥,多疑狡诈。除非许以高官厚禄,否则断难如愿。高官,身为大将军,董重或可勉为其难。然厚禄从何而来?   须知,正因王允,尽收万岁坞中钱谷,足月发放八关,这才勉强为继。终归“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更何况客军远来,若无粮草接济,军心必乱,久必自溃。亦因手握钱粮,控八关十万兵士,生死存亡。故王允有恃无恐。不疾不徐,从容自保。   董重苦无积财,如何大肆笼络。   虑及此处,董重又问:“然,如何施为?”   “时大将军何进,攻打南北二宫,火烧永乐。后永乐积铜,悉运二崤城,于钱堡重铸四出五铢。皆录入太皇名下。”张俭笑问:“不知,然否。”   张俭将来龙去脉,道出一清二白。董重如何抵赖:“不瞒张公,永乐积铜,不下数十亿钱。皆屯于钱堡赀库之中。”   “若能取来一用,大事可成矣。”张俭言道。   董重摇头:“太皇远在蓟国,且惜财(如命)……必不肯允。”   张俭眼中,精光一现:“然为救董侯,太皇便散尽家财,亦无所惜。”   “何以知之?”董重暗虑,便是自己罹难,董太皇亦不会散尽家财。遥想当年。董太后兄董宠,因假传董氏谕旨,有所请托,而被下狱死。可想而知。董太皇又岂会念及私情,而散尽亿万家财。   公不闻:“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   张俭笑而不答。反从袖中取出一漆木信函:“只需将此物,六百里送至董太皇当面。大将军心中疑虑,自当涣然冰释。”   不愧是高人。行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董重心痒难耐:“张公可否明言?”   “天机不可泄也。”张俭语焉不详,莫测高深。   “可否先窥?”董重双手接过信函。   “先窥则前功尽弃也。”果不其然。   “长者赐,不敢辞。”董重咬牙收入囊中。   “事不宜迟。”张俭言尽于此:“大将军速去。天机莫测,迟恐生变。”   “告辞!”董重患得患失,交加惊喜,亦不敢多待。   目送董重出室。张俭面上,忽现一丝解脱。   “诸事皆了,老朽瞑目矣。”   不出三日。党魁平乐会,“处匡床”论“天下治”。尽为人所知。太学生书录整理,相互传阅,更助风靡。   鱼梁台上,王允亦得手抄本。   二次党锢,皆因“处士横议”而起。语出《孟子·滕文公下》:“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   处士,古称有才德而隐居不仕之人;横议,口无遮拦,随心所欲,多指无所顾忌,妄加评论时政。   后有人言:向来论气节,大概总从东汉末年之党祸起头。那是所谓处士横议的时代。   便是指此时。   司马光亦言:“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又说“三代以下风俗之美,无尚於东京者”。   换言之,以己度人。即便是号称“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的大宋亦不及。故梁启超言:“论世风,谓东汉最美,炎宋次之。”   不吹牛逼。 第294章 灭纪废典   处士横议,一家之言,本无伤大雅。然被太学生手抄成册,广为流传。便成毁誉参半。终归免不了“妄议朝政”之嫌。   王允总领朝政,革旧图新。朝野皆为之振奋。不料却出“处匡床”论“天下治”。不啻当头棒喝。言及天下大势,不乏惊世骇俗之语。   譬如与寿春合肥侯,化干戈为玉帛,共分天下。又如效仿蓟国《圩田制》,尽收无主荒田,依《二十等爵》划分。更有迁都长安,立足关中,学西秦固守,以待天时之论。   谓此风不可长。   恰逢朝政百废待兴,关东十万联军扣关在即。可以预见。王允为拢民意军心,对妖言惑众者,必行杀一儆百。   然毕竟党魁。王允亦知牵连甚广。故先召来台上,言语相劝。   “国祚日艰,幼主危难。我辈当‘戮力同心,以治天下’。公,乃党人之首,士林之望。请慎言。”   “太师亦出士林名门。”张俭笑答:“会上清谈,以助雅兴。与国祚何干?”   “‘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王允言道:“公,名声富于四海。时党锢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凡所过,莫不重公名行,破家相容。至乃捐城委爵、破族屠身,盖数十百所。州郡因而残破。何也?仁义附焉。”言下之意,树大招风。正因党魁重名天下,故望门投止,破家相容。此乃道义所向,仁义所附。   言及旧事,张俭不禁面露愧色:“太师之言,老朽已尽知。”   见张俭俯首认错,王允心结亦解:“如此,公,且自去。平乐会,不开也罢。”   不料闻此言,张俭忽生慨叹:“便是董卓擅权,亦无有此举。”   王允勃然叱曰:“董卓国之大贼,几倾汉室。君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遇,以忘大节!今天诛有罪,而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即收付廷尉治罪。   党魁被捕入狱。京师震动可想而知。   太尉马日磾,驰往谓允曰:“党魁负天下之望,名重四海。今秉笔《东观汉记》,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无名,诛之无乃失人望乎?”   王允答曰:“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请注意)’,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妖言惑众,执笔于幼主左右。(张俭)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非议)。”   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不长世乎?善人,国之纪也;制作,国之典也。灭纪废典,其能久乎!”   京中士大夫多矜救之,皆不能得。   蓟国都,西宫增城二重殿。   “大将军来函?”略作思量,帘内董太皇,不禁莞尔:“今王允主政,大将军朝堂之上,难觅一席之地。故来求之。”   窦太皇言道:“六百里传书,必然事急。”   董太皇不疑有他,遂亲手拆封。漆木匣将将开启,董太皇神色大变。待取匣中白绢细观,不由汗如雨滴。   毕竟董门家事。窦太皇不便多问。亦不便观瞻。   待董太皇将白绢收入匣中。窦太皇这才问道:“莫非京中巨变。”   董太皇惨然一笑:“家门不幸。”   果不其然。闻乃家门之事,窦太皇自不便多言。   须臾,董太皇忽起身。不及出帘,便摇摇欲坠,站立不稳。窦太皇急忙离席搀扶。“姐姐安否?”   “无妨。”董太皇强撑起身,径直出殿。寻南宫少府而去。   稍后,北宫瑞麟阁。   蓟王连收二报。   其一,洛阳急报,党魁张俭因言获罪,被押廷尉诏狱。   其二,中书令赵娥来报,董太皇亲临披香殿,欲将赀库内毕生积蓄,转为董重所用。   “此二事,必有关联。”士贵人,一语中的。   “董重与张俭,虽有往来。然却不足以令董太皇,倾家相救。”河间姹女,惜财如命。蓟王手握《子钱集簿》,焉能不知。   “莫非,董重千里求援,非为救张俭,而另有他用。”马贵人心领神会。   “可有閣下密报。”蓟王遂问。   “有。”便有女史将南閣密报,呈递给宋贵人。   “日前,董重亲赴上林苑,与卫将军等,帐中密会。言及‘悉诛凉州人’之事。”   “董重所求巨资,必为笼络凉州都尉。”蓟王言道。   “夫君明见。”安贵人亦道:“然,据妾所知。董重素无主见,必有高人指点。”   二事相连,蓟王疑道:“莫非乃张俭暗授机宜。”   宋贵人又读南閣密报:“董重亦曾赴张俭平乐会。”   “张俭乃党人之首。无辜下狱,党人又当如何?”蓟王问道。   “正多方营救。”士贵人答曰。   “闻张俭自折节入朝,多有徒众,求列门墙。然唯收一徒,名唤景顾。”蓟王对党魁之事,知之甚祥。   “正是‘漏夺附党’,时侍御史蜀郡景毅子。”士贵人答曰。   “此子何所为?”蓟王又问。   “并无记录。”宋贵人遍翻密报,皆未曾言及此人。换言之,此子并无异动。   “恩师下狱,唯一弟子,却稳坐不动。”蓟王叹道:“其中必暗藏隐秘。”   “夫君之意,张俭下狱,乃有意为之。”士贵人已醒悟。   “党魁自求死也。”蓟王一语中的。   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二老匆匆而来:“党魁求死矣!”   甯姐姐取书细观,不由一声长叹:“先前,若非我出手相救,党魁已悬梁自尽。今,天下残局,胜负将分。党魁生而无望,以死明志。”   四目相对,董班、郭亮齐声道:“党魁虽了无生念,然我等却不可不救。”   “如何相救?”甯姐姐言道:“不出所料,党魁必身携鸩毒。见面即死矣。”   “这可如何是好。”二老悲痛,何必多言。   甯姐姐素有远见:“党魁望门投止,牵连甚广。今含冤赴死,天下怜惜,清名可洗。余下党人,因而得以善待。此乃,党魁所乐见。”   闻此言,二老涕泗横流。   伏地恸哭不止。 第295章 求仁得仁   甯姐姐宽慰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言罢,眺望庐外,树下二冢。   可埋三人也。   蓟国都,西宫,增城二重殿。   蓟王四时问候,风雨无阻。二宫太皇,虽权且栖身,却宾至如归。绝无寄人篱下之感。蓟王先国后家。先问候二宫太皇。再顺下一重殿,探视王太后,义王太后。   “敢问太皇,亿万家财散尽,所为何来?”礼毕,蓟王附身问道。   “家门不幸,无言以对。”言及亿万家财,一朝散尽。董太皇心如刀割。自帘后,频频拭泪。   既是家门之事,蓟王亦不便多问。转而言道:“大将军孤悬京洛,虽有羽翼,然却不足与王太师相争。关东十万联军,『酸枣会盟』。挟威而聚,蓄势待发。欲求,洛阳不战自乱,八关不攻自破。坐收渔翁之利也。大将军,今求得巨资,笼络关西都尉,引朝堂明争暗斗。且党魁下狱死,洛阳必乱。那时,必有奸佞,裹挟大将军,犯上作乱。兵谏二宫,屠戮百官。王太师固难逃身死族灭。大将军亦恐难善终。”不料蓟王已悉破天机。   “何以知之?”董太皇顾不得心伤,急忙止泪。   蓟王遂以心腹之言相告:“时董卓恐十万大军一朝溃散,故分而治之。关东守京西,关西守京东。如此各断归路,唯有听命行事,不敢忤逆。今,洛阳‘悉诛凉州人’之声,不绝于道。乃至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四关凉州都尉,纵然惶惶不可终日。然朝堂之上,诸如卫将军张济、羽林中郎将李傕等,西州武人,亦无例外。党魁名满天下,王允尚不能容。以己度人,又岂容‘凉州人’乎?”   “王上言之有理。”窦太皇这便醒悟:“凡(董重)行事不密,所谋为王允所知。必先发制人,罢众人兵权。卫将军张济等,岂能坐以待毙。”   蓟王顺其言道:“此乃党魁,连环计也。”   “计将安出?”董太皇大惊。   蓟王答曰:“董重屡赴党魁平乐会。必受其言语蛊惑。今求取太皇亿万家财,笼络四关都尉。四关之中,必有人暗通吕布。吕布遂上告王允。乃至事发。王允为除心腹大患,必先剪除(董重)羽翼。凡与大将军合谋,如卫将军张济等,必首当其冲,悉除兵权,出为外官。张济、李傕等,乃西州武人,岂甘束手就擒。必行搏命一击。裹挟大将军,矫诏‘清君侧’。里应外合,破宫门,行兵谏。”   窦太皇续言道:“兵乱四起,王允、吕布,难逃善终。大将军,恐亦为人所害。亿万家财,付之东流;大将军性命,亦难保全。谓‘人财两失’,莫过如此。”   “这可如何是好。”董太皇这才悉知事大。本以为破财免灾。不料火上浇油,反令董重死于非命。   “敢问太皇。大将军来函,究竟何所言。竟能说动太皇,散尽亿万家财。助其谋夺一朝权柄。”蓟王必有此问。   “朕家门不幸,耻于言表。”董太皇依旧不愿提及。   蓟王身为人臣,亦不便逼迫太甚。   然此中隐秘,事关天下兴亡,不可不察。蓟王又大胆进言:“太皇即来则安,无惧授人以柄。”   闻此言,董太皇流泪更急。哽咽言道:“王上之意,朕已尽知。”   帘后窦太皇亦感同身受。   待蓟王告退。忽听窦太皇低声言道:“以享司寒,可乎?”时二人本欲共入司寒馆,出为仙家,不问世事。奈何董太皇心有羁绊,又难舍富贵荣华。于是反悔。   如今大祸临头,追悔莫及。   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蓟国邸。   閣下游缴庞舒,入邸来报:“新任司隶校尉李肃,夜入车骑将军府,呈报机密事。吕布又连夜出城,登鱼梁台,告知王允。卑下窃以为,必与大将军所谋,莫大相干。”   “董重,才疏志广,中下之姿。行事不密,意料之中。”閣下主记蒋干,似不意外。话说,京洛时局,亦在辅汉幕府掌控之中。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庞舒求问。   “史夫人,可露行踪?”蒋干不答反问。   “尚未得知。”庞舒对曰。   “此人,亦是主谋。”蒋干言道:“定要查出下落。”   “喏。”庞舒领命自去,亦不敢多问。   “大势定矣。”蒋干眼中,乍现精光。   罼圭苑,鱼梁台。   新任尚书令桓典,不其侯太仆伏完,新任司隶校尉李肃,如约而至。   步入前殿。见车骑将军吕布,赫然在列。   三人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行礼:“见过太师,见过车骑。”   “速坐。”王允一如往常,不苟言笑,表情肃然。   待三人各自落座。王允遂将董重所谋,告知于众。   “何以知之?”不其侯伏完忙问。心中惊惧,溢于言表。   司隶校尉李肃答曰:“乃伊阙都尉,密语相告。”   先前,李肃为伊阙都尉。善收买人心,笼络颇多西凉将校。今虽入朝为官,然继为关都尉者,乃其心腹。故悉知详情。   “大将军,意欲何为?”不其侯仰问。   吕布一声冷笑:“无它,为求天下权柄耳。”   “卫将军等人,皆出前骠骑营。”尚书令桓典言道:“若骤然发难,兵围玉堂殿。陛下危矣。”   “老夫岂能令鼠辈如愿。”王允掷地有声。   “太师何所为?”不其侯伏完,顿觉不妙。   “先杀张俭,以一警百。”王允切齿言道。   “太师万万不可。”不其侯伏完,伏地苦劝:“党魁若死,恐人心不稳。”   “老夫,心意已决。”王允言道:“‘刑乱国,用重典’。‘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   “这……”不其侯伏完,无言以对。   毕竟有赠宅之义。吕布劝道:“君侯多虑。张俭虽有重名,然望门投止,屈节侍贼。与身染铜臭之崔烈,如一丘之貉。盛名坠地,不复先前。杀之,不足为惜。”   王允表情释然:“奉先,言之有理。”   殿内众人,无不屏气。 第296章 可甘人下   自党魁被捕。廷尉诏狱,累日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洛阳勋贵高官,党人太学生,齐来探视。即便不得入内,亦将廷尉官署,围成水泄不通。   卫尉崔烈,身负重压,可想而知。严令善待,断不可用刑。为防万一,一日三餐,皆由崔烈先尝。确认无误,再亲自捧入牢中。待党魁餐毕,再全身而退。如此,日日不缀。   其用意,不言自喻。凡党魁有三长两短,崔烈自难辞其咎。须知,崔烈亦有重名。遂染铜臭,却宦海沉浮,屹立不倒。乃朝中宿老。此举,亦是“以身作保”。党魁若饮鸩而亡,崔烈当以死谢罪。党魁不欲累及崔烈,必不轻易寻死。   廷尉诏狱如此盛况,可想而知,鱼梁台上,有过之无不及。   奈何求情越多,王允杀心更甚。尤其关东联军,会盟酸枣。淮泗诸王,并关东群雄,号『十八路诸侯』。百里联营,旌旗蔽日,人马嘶鸣。虎牢关前,乡党旧友,络绎不绝。齐说左中郎将丁原,开城纳降,弃暗投明。   如火军情,一日数报。呈送鱼梁台。王允虽稳坐钓鱼台。然杀一儆百之心,与日俱增。正如他所言,“刑乱国,用重典”,“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   语出《周礼·秋官·大司寇》:“刑乱国,用重典。”(郑玄)注曰:“‘用重典’者,以其化恶伐灭之。”   尤其国难当头,更要上下勠力,君臣同心。党魁恃才傲物,屡屡言及朝政得失。王允杀之,亦无对错。   雪上加霜。董重手握永乐数十亿积铜。挥金如土,大肆笼络,凉州都尉。   俗谓“清酒红人面,钱帛动人心”。再加大将军许以高官厚禄,保全家小。凉州都尉以降,多为其收买。怀揣大把蓟钞,西凉兵士,出入洛阳街市,流连忘返。更多蓟钞,被锁入钱箱,置于帐中。由心腹死士,寸步不离,日夜守卫。   西凉都尉,尚如此。朝中西州武将,可想而知。大将军门前,一改先前车马稀。洛阳勋贵闻风而动。皆欲分永乐一杯羹。董重来者不拒,四散积财,声势复起。   王允、吕布等人,冷眼旁观。细作亦将与之“往来过密”,一干人等,记录在案。   诸如,卫将军张济、羽林中郎将李傕,皆名列前茅。   北军大营,卫将军张济,将将入帐。   便有亲卫帐下来报:“报,有弘农豪商,投帖谒见。”   “不见。”张济身居高位,颐指气使。区区商贾,不见也罢。   亲卫又道:“豪商言,乃将军故交。”   “弘农何来故交。”张济将信将疑,遂取名帖一观。   “哦……”见名帖内夹一叶姜芽,张济幡然醒悟:“速请来一见。”   “喏。”   须臾,弘农豪商,被引入大帐。   “吾妹安否?”张济劈头便问。《仙鉴》:“张姜子,西川人张济妹也。得道。”   豪商答曰:“多年前,幸与张姜子,有一面之缘。料想,仙子定当无碍。”   闻此言,张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你是何人?”   “某乃史夫人。”言罢,豪商徐徐直身。   四目相对,张济猛然醒悟:“史侯食母。”   “正是老妪。”女扮男装史夫人,谄媚一笑。   张济按剑言道:“夫人假扮豪商,所为何来。”   “为救将军于水火也。”史夫人直言道。   “某有何患,需夫人相救。”张济焉能相信。   “王允、吕布,欲诛凉州人,以绝后患。大将军董重,重金笼络,欲与‘赟臣’相抗。人为刀俎,将军为鱼肉,犹不知也。”   “此等机密,夫人如何得知?”张济杀心骤起。   “将军万勿轻动。”史夫人无动于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敢问卫将军,无论王允、董重,何人称雄。将军等西凉众,能得善终乎?”   “夫人此话何意。”不料竟被说中心中隐忧。   “洛阳十万大军,自董卓败亡,皆成无主之兵。可惜王允、吕布,不能用之。拱手让于董重之辈。窃以为,卫将军何不悉数收归己用,助执宰朝堂。得‘(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史夫人口出诛心之言。   张济又何尝未曾想过:“陛下乃出永乐宫。人称‘董侯’,与大将军自然亲近。我若取而代之,陛下必不能容。”   “董侯不能容,史侯能容否?”史夫人,终于道明来意。   “……”张济焉能不知:“夫人欲助史侯,重夺大位。”   “然也。”史夫人言道:“若迎史侯复继帝位。董氏之祸可解。卫将军执掌朝廷,易如反掌矣。”   “先前,何苗并董重,二戚专权,把持朝政。史侯假扮史子眇,暗中笼络董卓、吕布等人,设伏玉堂殿前。一击而中,独揽大权。又岂能令我如愿。”张济焉能轻信。   “此一时,彼一时也。”史夫人叹道:“先前权臣,多已不在其位。十万大军,若收归己用。史侯所赖,非将军莫属矣。”   见张济无语。   史夫人临别赠言:“卫将军,可甘居人下乎?”   声如洪钟大吕,张济如遭雷击。   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霞楼之上。   董重并李傕、杨定、郭汜、樊稠等,西凉诸将,日夜密谋。如何行事。   “张俭一死,洛阳必乱。”杨定言道:“那时,我等只需诈言:王允欲除凉州都尉兵权。料想,西凉兵士,必不会坐以待毙。四关兵发,我等齐推大将军为主,外合里应,一战而胜之。”   董重暗思,并无不妥。这便言道:“事成之后,皆为上卿。”   “喏!”   话音未落,却见卫将军张济,姗姗来迟。   董重不禁责道:“大事当前,何以晚来。”   “家事所累,大将军勿怪。”张济抱拳赔罪。   “何来家事?”董重随口一问。   “回禀大将军,某有一妹,少小离家……”张济半真半假,娓娓道来。   “竟是‘名女仙’。”董重笑中别有深意:“可自荐枕席,于蓟王当面乎?”   闻此言,众人皆笑。   张济亦赔笑脸。然趁人不备,眼中却有戾芒一闪。 第297章 酸枣会盟   酸枣县,联军大营。   此地本春秋郑邑,战国属魏。秦置县。“以棘名邦,故曰酸枣”。今属陈留郡。地近河,多水患。文帝十二年(前168年),“河决酸枣,东溃金堤”,即此。   淮泗郡兵并各路人马齐聚,连营百里。共推袁氏兄弟为首。   只因二人新晋受封,左右车骑将军。由左车骑将军袁术,掌粮草辎重。右车骑将军袁绍,统兵马调度。余下群雄,轻车将军兼兖州牧曹操,破虏将军兼扬州牧孙坚,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等,皆有分工。互壮声势。   帐中群雄,多出先前衣带盟。除董卓身首异处,余下皆在。   “报——”便有斥候,飞马来报:“虎牢使者,无功而返。丁原陈兵关墙,坚守不出。”   “丁建阳,乃我‘关东义士’也。”袁绍叹道:“雄关不破,如之奈何。”丁原乃兖州泰山郡人,故袁绍有此叹。   便有一将,起身答曰:“禀盟主,某愿领兵搦战。”   不等袁绍来问,便有人起身答曰:“乃我帐下勇将……”   见曹操枯坐无言,袁术附耳问道:“孟德何故无言?”   “洛阳之变,恐难善终。”曹操实言相告。   “何以知之?”袁术忙问。   “窃以为,党魁所举,乃自投死路也。”曹操言道。   袁术摇头笑道:“孟德岂不闻‘望门投止’乎?党魁若真不惜性命,早已身死全节。何必苟活至今。”   “公路,言之有理。”曹操话锋一转:“然自党魁应辟入朝。先折节侍何进,后屈身奉董卓。若果真爱惜羽毛,又岂会忤逆王允。”   “必是因贼臣已死,乐极生悲。”袁术答曰。   “许,便是如此。”曹操并未争辩。   待盟主袁绍,慷慨激昂,勉励一番。众将遂各自散去。   曹操自回营地。   便有校尉夏侯惇、夏侯渊二人,出帐相迎。   “明公,府中来使。”   “人在何处。”曹操遂问。   “已入帐中。”夏侯惇答曰。   见二人表情有异,曹操心领神会。共入大帐,果不其然。   “卑下,拜见明公。”来者,乃主簿荀彧。   “主簿亲来,必有见教。”曹操笑道。   “卑下,不敢。”荀彧居中持重,王佐之器。   主臣落座,曹操先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党魁一死,洛阳必乱。王允、吕布,看似为董重所谋。然‘黄雀伺蝉’,董重亦难善终。”   “我与主簿,不谋而合。”曹操轻轻颔首:“乱兵一起,断难收拾。尤其西凉贼众,素来骄纵。必大肆杀戮,流血漂橹。”   “此乃,明公之机也。”荀彧果有奇谋。   “愿闻其详。”曹操离席下拜。   荀彧亦离席回拜:“天下皆以为,今汉气数将尽。三兴炎汉,另有其人。然唯我与明公,恪守社稷,不欲神器易主……”   荀彧忠于汉室之心,时与曹孟德,一般无二。故闻荀彧肺腑之言,曹操不禁泪染衣襟。   “当如何行事。”曹操衣袖拭泪,再拜求问。   “难尽之言,皆在囊中。”荀彧取一锦囊相赠。   曹操如获至宝,双手接过:“何时观之。”   “张俭身死之日,便是明公窥得天机之时。”言罢,荀彧五体投地,大礼参拜。   送走荀彧,曹操心意难平。袖中锦囊,轻如无物,却令曹操心痒难耐。急欲暗中拆开一观。又恐天机莫测,不敢造次。一夜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中军大帐,亦是灯火通明。   袁绍、袁术、袁遗,并孙坚,王匡、张邈、桥瑁、鲍信等,赫然在列。   “莫非,此来不为震慑洛阳。”闻袁氏密语,猛虎孙坚,眉头微皱。   袁术嘿声一笑:“洛阳弹丸之地,何必大动干戈。”   袁绍言道:“今握十万联军,当尽夺河南之地。”言下之意,凡大河之南,心向洛阳,不遵寿春敕令者,悉数剪除。   如洛阳所遣,豫州牧黄琬、青州牧刘岱、徐州牧陶谦、荆州牧刘表,扬州牧刘繇,宜当雷霆除之。   “如此,十万大军,当数路兵发。何必聚于此地。”孙坚问道。   “正因大军聚集,众皆无备。”袁术洋洋得意:“如荆州牧刘表,扬州牧刘繇,皆临水而居。所谓‘攻其无备’。文台麾下飞云舰队,足可一战胜之。”   “原来如此。”孙坚幡然醒悟。此乃声东击西之计也。众皆以为,十万大军齐聚酸枣,为攻占虎牢,震慑洛阳。不料曹操、孙坚麾下飞云、盖海二舰队,顺下四渎。“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灭关东敌手。换言之,号称十八路诸侯,酸枣会盟,实则行障眼法。余下十余路,摇旗呐喊。唯令曹操、孙坚,暗出水军,奇袭破城。   见机已到,袁绍笑问:“文台欲往何处。”   “当是扬州。”袁术先答。   不料孙坚却道:“何不取荆州。”   “扬州乃帝都所在,宜当先取。”袁绍亦劝。   “荆州既定,顺下而击。平定扬州,易如反掌。”孙坚言道:“且荆州牧刘表,大练水军,仿造蓟舡。扼寿春上游水路,久必成患。”   “荆州牧刘表,位列八俊,雄踞荆襄。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急切间,断难如愿。”袁术又劝:“先易后难。”   “闻刘表先筑襄阳,欲迁州治出汉寿。后扩江夏,图扼江沔咽喉水道。待二城筑毕,水军练成。荆州固若金汤,恐难易主。”孙坚果然江东猛虎:“且刘表乃洛阳四方将军之首,若能斩之,羣(群)龙无首矣。”   “也好。”袁绍毕竟盟主:“便如文台所愿。”   “喏!”孙坚抱拳领命。   “孟德,又当如何?”袁术再问。   “孟德击徐(州)。”袁绍早有定计。   孙坚言道:“先前,陶恭祖与孟德,合兵讨贼。二家既结盟约,如何轻毁。”   袁术答非所问:“文台可知,陶谦因何有恃无恐,放孟德客军入境。”   “实不知也。”孙坚摇头。   袁术遂密语相告:“只因,孟德老父,辟祸琅琊。为陶谦座上宾也。” 第298章 同声同气   “原来如此。”孙坚又问:“老父既为人质,孟德更不敢轻动。”   “文台所言极是。”袁术话锋一转:“然若……”   不料话将出口,孙坚气势陡增:“孟德乃我等挚友矣。焉能坐视家门为他人所害。”   江东猛虎,振聋发聩。   众人无不屏气。帐内落针可闻。   须臾,忽听袁绍笑道:“文台所言极是。断不能坐视孟德老父为陶谦所害。”   袁术亦道:“我辈自当如此。”   见二袁不似作假。孙坚这才心安:“如此,宜当先救孟德老父,再图徐州不迟。”   “速命徐州细作,接应孟德老父。”盟主袁绍一声令下。   “喏。”便有心腹家将,奉命而出。   袁绍言道:“我与孟德,刎颈之交。先前叔父满门被害,肝肠痛断。幸得孟德相助,方有今日盛貌。孟德父,即吾父也。焉能不救。文台切莫见疑。”   “本初勿怪。”孙坚抱拳认错。   “我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袁术亦抚掌笑道:“文台,何故小觑于我?”   此问无需答。帐中众人皆笑。   一时云开雾散,芥蒂全无。   正如袁术所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英雄相契,莫过如此。   洛阳,廷尉诏狱。   廷尉崔烈,捧盘入内。   漆木承盘内,酒菜齐备,荤素相宜。唯一不同,耳杯一对。   张俭隔槛笑道:“威考,欲饯行乎?”   “‘韩侯出祖,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崔烈出口成章:“无有清酒百壶,岂为元节饯。”   槛门大开,二人席地而坐。   崔烈斟满耳杯,并张俭一饮而尽。   “蓟王家,十年陈,松泉酿。”张俭入口既知。   “旁人皆爱玉琼浆,然老夫独爱松泉酿。”崔烈言道:“元节,可知何故。”   “翠玉琼浆,号‘仙人醉’。便是酒豪卢太仆,三杯亦醉。如你我二人,不胜酒力,沾唇即倒。”张俭答曰:“松泉酿虽不如仙人醉,然却足可品味。”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崔烈又斟满杯。   “‘酿美酒,炙肥牛。请呼心所欢,可用解忧愁。’”张俭笑言:“莫非西去一游。”   言罢,二人又满饮此杯。   便是松泉酿,二杯下肚,亦酒气上涌,皆已微醺。   不急斟酒。崔烈落杯相问:“元节,何所求。”   “炎汉三兴,天下太平。”张俭相告实言。   “好一个天下太平。”崔烈言道:“遥想当年,老夫次子(崔钧),领商队往来楼桑。时有太平道众,欲劫楼桑赀库千万铜钱。家书传来,老夫犹不能信,满船护卫,竟皆出太平道。‘见一叶落而知岁将暮,睹瓶中冰而知天下寒’。元节,亦是太平道乎?”   “非也。既为党人,又岂另投它门。”张俭摇头。   崔烈这便为二人,斟满第三杯。而后自怀中取一瓷瓶。将瓶中鸩毒,倾入二杯中。   张俭目光清洌,醉意全无。   待毒瓶滴尽,崔烈随手掷于墙角:“元节以死全节,大汉果能三兴乎?”   见崔烈如此,张俭焉能不知:“新莽乱,光武出。”   “好,好,好。”崔烈虽有死志,亦难免动容。   再无需多言。   二人对饮,同赴黄泉。   谓人死为大。   崔烈、张俭,同日而亡。震动京洛。   搢绅(缙绅)诸儒,莫不流涕。   二人皆负重名,生平各有瑕疵。然盖棺论定,忠汉之臣。   一杯鸩酒,《西门行》。时二千里内,有近万人“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赶来送葬。规模竟不在郭林宗之下。便是虎牢关前,关东群雄亦设坛祭拜。盟主袁绍,亲诵祭文,台上,台下,皆有哀伤。   鱼梁台上。   俯瞰罼圭苑中,一夜素镐。   王允表情肃然。心中悔意,可想而知。   “朝中如何?”   不其侯伏完答曰:“陛下亦沐浴斋戒,以为祭。”   “百官如何?”   伏完斟酌言道:“百官皆有哀容,然朝会依旧。”   “守军如何?”   伏完小心答曰:“八关守军,并无异动。倒是……”   “直言无妨。”   “大将军领诸将,亲往馆中祭拜。”   “何人同往。”   “卫将军、五官、羽林中郎将……”伏完娓娓道来。   “众将何所言。”   “或有人言:崔威考、张元节,但以董公亲厚,并尚从坐,何况我辈乎。”伏完所言,句句属实。言下之意,崔烈、张俭,名重天下,又居九卿高位,且出身关东名门士族。即便如此,亦暴毙诏狱。我等西凉人,又岂能独活。   “速召吕车骑。”王允当机立断。   “喏。”   少顷,吕布打马登台。赶来相见。   王允言道:“解兵可乎?”   “可也。”吕布答曰。   “当如何行事。”伏完忙问。   “一道诏命,足矣。”吕布傲然答曰。   “甚好。”王允又道:“北军五校,亦不可握于西(州)人。”   “今九卿去其二。卫将军张济当可补之。”不其侯伏完言道。此乃明升暗降,惯用伎俩。   “可。”王允言道:“宜拜为廷尉。”   “喏。”不其侯这便草拟敕令。由王允亲笔撰写,送入宫中。   待陛下用玺,由尚书台发出。   不出吕布所料。诏命一到,西凉都尉,齐齐解兵。无有忤逆。卫将军即拜廷尉,亦得宫中风传。   大将军府,霞楼之上。   “今既不赦我曹,而欲解兵。今日解兵,明日当复为鱼肉矣。”奉车都尉杨定,拍案而起。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羽林中郎将李傕,亦面生怒气。   董重此时,却举重若轻,倪视而笑:“卫将军何故无言?”   待众人看来,张济才迟迟言道:“回禀大将军,如整修所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坐以待毙,身死族灭,不过旦夕之间。”   “卫将军言之有理。”大将军董重眼中,厉色一闪:“何不助我清君侧。”   众将齐声抱拳:“愿听号令!” 第299章 乌合之众   见西凉都尉,悉数解职。八关守军,并无异动。王允枯坐一夜,稍得心安。   这便沐浴更衣,领众僚属,亲往平乐馆中祭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景顾乃出党魁门下。党魁只身上洛,并无家人。唯有景顾等一众党人,操持后事。临行前,王允谓景顾道:乃出公义,不得不为。   景顾长揖及地,不置一语。   而后车入函园,蓟国邸。崔烈乃左国相之父。奉王命,于国邸公祭。长子崔均,披麻戴孝,出邸相迎。左相崔钧,已在国中遥祭。   崔烈椁前,王允终露悲容。   “威考,何故如此。”终归“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此时相问,亦无人回。二公牢中对话,已难为人知。   吕布等人,正襟危坐,心思各异。   便在此时,忽得僚属急报。   “闻二公暴毙,丁原怒开城门,放关东联军入内。”   饶是从容自若王子师,亦不由变色。   “太师毋忧。”身后吕布耳语道:“虎牢背后,八关锁固。断不会有失。”   “无用匹夫。”王允斥丁原。却忘了,丁原亦出关东。   待礼毕,便急忙重返鱼梁台。   “军情如何。”   “关东联军,袁术等部,已先行入关。淮泗郡兵,尚未拔营。”换言之,关东群雄,并淮泗郡兵,并不齐心。甚至淮泗郡兵,各有号令。所谓盟主袁绍,不过徒有虚名。   “一群乌合之众。”吕布冷笑。   王允言道:“‘寒翁失马,今未足悲;楚相断蛇,后必为福’。合肥侯自以为觅得良机,可趁洛阳大乱,战而胜之。料想,淮泗郡兵,必不甘其后。速传命四方将军,循机而动。”   “太师妙计!”不其侯伏完,欢喜而去。   “京东四关如何?”王允问吕布。   “自先帝筑关,屡经修缮。守城诸器齐备,急切间,断难攻破。”吕布先前便奉蓟王命,守备八关。自当言之有物。蓟国大利机关。墨守成规,何必多言。   “万一破关,又当如何?”王允追问。   “洛阳近郊苑囿,皆有驻军。函园更有精兵二万。京洛雄城,粮草足备。布,足可挡千军万马于城下。太师毋忧。”吕布答曰。   “奉先万夫莫敌,朝之大幸也。”王允难得夸奖。   吕布欣然笑纳。   俗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虎牢陷落,满城皆知。   闻关东十万联军,正蜂拥而入。洛阳人人自危。与先前兵乱,多有不同。此乃同室操戈,叔侄相争。政治斗争,血腥残酷,不下战场厮杀。洛阳勋贵,多心向董侯。今合肥侯挟威而来。待逼少帝禅位,继承大统。秋后算账,可想而知。   人心惶惶,走投无路。便有汉室诸刘,连夜避入函园。“乞尚父活命”之声,蓟国邸外,此起彼伏。   若非国邸治丧,不宜乱闯。宗亲诸刘,焉能望门而哭。   乃至于,园中百姓,误以为。皆为崔烈哭祭。   二公暴毙,天怒人怨。   王允看似从容不迫,面不改色。实则一夜白头。鱼梁台上群僚屏气,无人出声。   “报。黄门令已入北军大营。卫将军领麾下将军出营,并无异动。”   “报,卫将军已领廷尉之职。正与右中郎将并北军中候,交割令符。”   “报,卫将军已轻骑出营,入宫觐见。”   闻此报,群僚方才吐气出声。   卫将军张济,交出兵权。洛阳无忧矣。   王允,胡须微动,心中释然。卫将军,果识大体。   南宫,玉堂前殿。   董侯素服高坐。   张济轩下除靴,趋步入内:“臣,张济,叩谢陛下。”   “廷尉,免礼。”董侯居高言道:“赐座。”   “谢陛下。”张济躬身稳坐。   “二公新丧,本不该急于行事。奈何内忧外患,事急从权。”董侯宽慰道。   “臣,遵命。”   见张济不悲不喜,颇有大将之风。董侯亦稍得心安。   宽慰几句,便放其归去。   张济自出宫门,五官中郎将张绣,急忙前来相迎。   “叔父安否。”   “入宫面君,何来不安。”张济语透深意。   “叔父居九卿高位,距三公咫尺之遥。”张绣大声言道:“位列上公,亦不远矣。”   会其意。张济春风得意,忽又假装斥责:“二公国殇,不可忘形。”   “喏!”一群人,鲜衣怒马,奔冲北军大营而去。   既已交出兵权,何时迁出,自不必急于一时。毕竟同殿为臣,又位居九卿。右中郎将周慎等,亦不敢逼迫太甚。何况五官中郎将张绣,有万夫之勇。更加年轻气盛,稍有忤逆,一矛刺死。得不偿失矣。   叔侄共入大帐。屏退左右,四散耳目。   张济附耳问道:“如何?”   “今夜子时,举火为号;内外夹攻,共谋富贵。”张绣将董重暗语,低声诵出。   “如何用兵。”张济万众瞩目,不敢轻动。出入霞楼,皆张绣代行。故不知董重所谋。   张绣答曰:“上林苑中八千兵马,围攻万岁坞。叔父携麾下,重夺北军五校。接应大将军入城。”   “罼圭苑中,驻有五千秦胡铁骑。”张济言道:“八千兵马,恐难如愿。”   张绣一语道破:“秦胡亦出西凉。”   言下之意,秦胡铁骑,必然倒戈。   “吕布、周慎,皆不足为虑。叔父心中所患,唯我蓟王。”张济道破隐忧。   张绣又何尝不是如此:“叔父所言极是。背主谋逆,反戈一击。乃兵家大忌。若蓟王传檄天下,亲提百万大军,四面合围,追悔莫及。”   “蓟王,必不会如此行事。”头顶忽出人语,叔侄猛拔刀。   “何方鼠辈!”   便有一胖大肥躯,翩然坠地。   正是女扮男装,史夫人。   “吾侄勿动。”张济横刀于前。   “叔父旧识乎?”张绣浑身紧绷,利刃出鞘。   “然也。”张济言道:“乃史侯食母,史夫人。”   “错。”音犹在耳,胖大皮囊,竟肉眼可见,萎缩干瘪。   待一人自裙下钻出。   叔侄二人,如遭雷击。   “许久未见,卫将军安否?”   竟是史侯当面。 第300章 出头之机   毕竟曾为天子。   史侯虽尚未及冠,且孤身而来。然张济叔侄,却断不敢加害。   “拜见……王上。”叔侄二人,抱拳行礼。毕竟退位,不可再尊陛下。   “二位免礼。”史侯不以为意:“朕,先前之言。卫将军,以为如何。”   张济心领神会,却佯装不知:“王上,何所言?”   张济心思,焉能不知。史侯笑道:“卫将军若能助朕重夺大位。可封侯拜相,总领朝政。朕,指天为誓,决不食言。”   “王上孤身至此,似有必胜之心。”张济不置可否。   “董重不过中下之姿。今篡权弄险,必死无葬身之地。董卓、王允之后,‘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碌碌无为之辈,窃居高位。卫将军,当真甘为人下乎?”   同此一问。语出史夫人,并语出史侯,截然不同。   张济既不愿屈居蓟王之下,又岂甘心居于董重之下。   更何况,史侯甘冒风险,亲来笼络,足见心诚。   毕竟武人。利字当头,张济快刀乱麻,当机立断:“当今天子,虽是董卓所立,然亦是先帝血嗣。臣,不忍加害。”言下之意,“诸侯夺宗,圣庶夺适(嫡)”。夺位尚可行,弑君绝不为。   “可也。”史侯欣然一笑:“今夜子时,内外并举。朕,祝卫将军,一战功成。”言罢,又自袍下钻入。皮囊吹气般胀大,变回弘农豪商。   音容亦变:“将军留步。”   张济叔侄,抱拳恭送。待起身,胖大豪商,已悄然离去。   “如何?”张济遂问。   “不可小觑。”张绣答曰。   “少年老成又挟神鬼之术。”张济叹道:“若能久居大位,可为明主乎?”   “不能。”张绣断然摇头:“冤杀袁隗满门,岂是明主所为。”   “唉……”张济一声长叹:“正因如此,我辈方有出头之机。”   “叔父何意?”张绣尚不能领会。   “毋需多问。”张济言道:“且随我左右,依计行事。”   “喏。”张绣不疑有他。   是夜。   鱼梁台上。太师王允,操劳数日,今日方歇。临窗浅睡,忽闻蹄声如雷。   便有心腹僚属,奔冲入殿。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王允猛睁双眼,又徐徐坐起:“何事惊慌。”   “禀太师,城郭内外,举火如龙,四面喊杀,许是凉州兵乱!”僚属急切答曰。   “不得乱语。”王允略作思量,便又问道:“命苑中护卫,严守四门,无我将令,不得进出。速传命吕车骑,率兵平乱。北军五校,无令不得擅动。”   “喏。”属吏自去。   待王允更衣出殿。果见四面举火,齐奔万岁坞而来。   万幸。鱼梁台,飞架水面,四面临渊。左右山门,董卓修筑万岁坞时,又行增筑。乃万岁坞中,最坚固之地。   急切间,断难攻破。   只是夜起兵乱,杀声震天。不知究竟多少人马,主谋又是何人。王允毕竟王佐之器。乱中取静,已有所悟:“必是董重竖子。”   少顷。但见兵车数辆,奔冲入园。正是当朝太仆,不其侯伏完。   府中死士,驱车护驾。沿途乱军,围追堵截。然西凉客军,终不如车夫熟络洛阳街巷。被不其侯冲破重围。   “速起门闸。”王允不疑有他。   “喏。”命令传下,阙楼守卫搬动机关,包铁阙门,徐徐升起。放不其侯车驾入园。   “太师。”不其侯所乘,乃蓟式安车。自当安然无恙。   “情势如何。”王允遂问。   “势如水火。”不其侯答曰。   “何人谋逆。”   “乃上林苑驻军。”   “必出董重之谋。”   “来时,我已告知公主详情。料想,此时(蓟)国邸属吏,当悉知。”伏完举家迁入函园。仙台里距二崤城,一堑之隔。阳安长公主出府邸后门,行不多远,便可抵桥头堡。堡中守军,闻讯必然放行。如此,邸中閣下主簿蒋干等,一众留守幕僚,可知洛阳兵乱。   见王允无言。伏完又道:“蓟王虽远隔千里,然函园上下,断不会坐视京师,再遭兵乱。”   “老夫谋国不利,还有何面目,再见蓟王。”王允叹道:“若死我一人,可存社稷。又何惜此身。”   伏完涕泪劝道:“太师当善保有用之身,辅佐陛下,再续国祚。岂轻言赴死。”   “不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允幡然醒悟:“陛下危矣!”   “太师何出此言。”伏完犹未会意。   “卫将军张济。”时至今日,王允焉能不知:“先前奉命解兵,不过权宜之计。此时,右中郎将周慎等人,恐已性命不保。”   音犹在耳。便有尚书仆射士孙瑞,登台来报:“禀太师,北军大营似起兵乱。”   “卫将军张济,亦出西凉。”伏完如何还不醒悟。   “陛下当无恙。”再细思量,王允又宽慰众人道:“虎贲中郎将王越,足可护陛下周全。”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伏完求问。   “董重杀我乃其一,逼宫乃其二。凡此二事中,有一事不成。董重断难如愿。”王允言道:“居高下守,以待天明。”   “喏。”众人齐声更齐心。   国难当头,生死一线。王允却放声大笑。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待王允笑罢,伏完斗胆相问:“太师何故发笑。”   “前日虎牢陷落,今夜四面重围。袁绍、董重之辈,皆自以为,觅得良机。然老夫以为,胜负未可知也。”   “莫非驱虎吞狼。”伏完似有所悟。   洛水之上,帆樯如林。   正是曹孟德盖海舰队。   自破虎牢关,关东联军长驱直入。曹操携水军,奔赴洛阳。洛阳八关,小平津、孟津二港,亦历经修筑。尤其董卓专权,为求八关锁固,不惜工本,重造二津。一般船只,断难靠岸。唯蓟式巨舰例外。船翼翻转,搭建舟桥。无需入港,便可自野渡登岸。   若非恐孤军深入。洛阳坚壁清野,又行围追堵截。曹孟德自可水军先行。   今水陆并进,天下正朔可定矣。   心念至此。曹孟德,意气风发。 第十卷 三国 第001章 群雄上洛   辎重吊装,人马登船,皆费力耗时。袁术轻车疾驰。不等曹孟德兵发,已至旋门关下。   “河水又东,迳旋门坂北,今成皋西大坂者也。”旋门并虎牢二关,一西一东,将成皋县城,包夹其中。据守要道咽喉,为上洛必经之地。   先过虎牢,再越旋门。方可入京洛腹地。   “守关何人?”袁术曾为南阳太守。任上招募健勇,广造兵器。虽不如蓟式机关,然足可一用。   “未知其名。”主簿阎象答曰。   “先遣人说之。”雄关障道,高居大坂。仰攻不易,袁术先易后难。   “喏。”   帐中,别驾韩胤、长史杨弘,伴驾左右。纪灵、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等,将校齐聚。文武相辅,制度颇具。   少顷,便有斥候来报:“使者未及入关,便被乱箭射回。”   “不识时务,愚不可及。”袁术一声冷笑:“传令叩关。”   “喏。”纪灵等人,领命齐出。   三通鼓罢。犍牛浑身披甲,拖行数辆攻城舫车,徐徐抵近。   苦无水火不侵,翀嚣鸾翼,帆樯遮蔽。南阳工师,匠心独运。以山中老藤,编成楯墙。包围甲板,可挡劲弩流失。   “发石!”关将一声令下,投石呼啸而出。   如前所说。霹雳发石车,虽是刘晔所献。然发石机关器,光武时已现南阳。正如诸葛丞相,“损益连弩”。“损益”谓之“取舍”。言,扬长避短,趋利避害。是为改进。连弩,最迟春秋时,已见此物。故非丞相所创。   刘晔乃集蓟国机关术之大成,将南阳发石机,改造成霹雳发石车。亦或称“霹雳投石车”。平地远射八百,装船可射千步。   时蓟王南征林邑。百艘斗舰,一字排开。一轮齐射,便将港湾,化成火海。林邑蛮,楯墙连舟,拥塞港口,本以为固若金汤,足可一战。岂料未及近身,便葬身火海。麒麟火兽,今为象林人,顶礼膜拜,止小儿夜啼。足见战况惨烈。   南阳发石机,借旋门大坂,地势之便。居高砸下,凡有所中。碎木迸溅,血肉横飞。   犍牛纵温顺,亦纷纷暴走。   便有攻城舫车,折轴倾覆。车上兵卒,骨断筋折,惨叫毙命。便有先行跳下,骤失遮蔽,惨死于乱箭。   亦有舫车,虽破碎不堪,仍艰难抵近关墙。云梯伸出,车内先登,接踵而上。   “杀!”为首二人,正是雷薄、陈兰。   待舫车抵近,发石车无用。滚木礌石,箭如飞蝗。   虎牢关破突然,金汁尚未烧热。袁术轻车疾行,十里之地,转瞬即至。忽见兵临城下,守军焉能不乱。   不由分说,引军强攻。更逢凉州关都尉,惨遭撤职羁押。群兵无首,不战自乱。能有几分战力,可想而知。   竟被雷薄、陈兰,一举冲上关墙。   二人,一左一右,势如疯虎。连斩数人,站稳脚跟。后续先登,源源不断,攀上城墙。   “报——”斥候大喜来报:“雷、陈二军候,已攻上关墙!”   “甚好。”袁术喜道:“先登居首,定有重赏。”   “明公有令,先登重赏——”   三军齐呼,士气暴涨。   此消彼长。关上守军,士气大泄。   眼看落关在即。新任关东都尉,遂领亲信,开关乞降。同出关东一脉,料想即便不得善待,亦性命可保。   见关门轰然落下。守军再无战意,纷纷跪地投降。   袁术初战告捷。急令轻骑报喜。待袁绍引军抵达。雄关内外,已被袁术所据。   “见过盟主。”袁术面露骄矜,然礼数不减。   袁绍焉能不知,含笑宽慰:“有劳左车骑。”   “不敢。”袁术伸手相邀:“请入大帐。”   旋门既破。洛阳一马平川,再无险可守。百里之遥,半日可及。更有甚者,背倚虎牢,包夹成皋。进可攻,退可守。粮草辎重,就地征集,亦足供一月所需。   入关时,袁绍自马背仰望坂上夕阳。一时联翩浮想。   又见京师矣。   是夜。   不等乱军,出奔上林苑。便有一骑,飞马入园。直奔二崤城国邸。   “来者何人!”马速极快,骑术精湛。山门守卫,不及通报,骑士已入邸中。国邸护卫,如临大敌。   骑士高举符传:“主记何在。”   护卫举火一看,肃然起敬:“主记,便在邸中。”   恰逢为崔烈治丧。骑士解剑除靴,先行祭拜。   蒋干闻讯赶来相见:“卑下拜见都尉。”   骑士,竟是五绣衣尉之金城阎行。   时蓟王萧规曹随,擢升门下司马祭酒,为万石国老。与之相配,门下署五绣衣尉,皆秩比二千石。蒋干称下,亦符尊卑。   “速召园中官吏,入邸相见。”阎行言道。   “喏。”蒋干本欲先请阎行移步后堂。见阎行祭拜如初,便又忍住不言。   少顷。函园八校尉,并军门都尉华雄,函陵令鲁肃,齐入灵堂。   “著令:函园上下,同心勠力,力保天子周全。”阎行取敕令,当堂诵读。   “臣等,遵命。”众人下拜。   上军校尉冯芳,品秩最高。由其奉命。   见冯芳不疑有他,双手奉下。   主记蒋干脱口而出:“敢问校尉,敕令何所出。”   冯芳正欲出言训斥。不料阎行已先答:“诏出王太后。”   “哦?”冯芳亦是一愣。这便展开细观。果见蓟王太后玺印。   “王太后之命,亦是王命。”函陵令鲁肃一语中的。   “然也。”冯芳信服。   话说,多年前。时蓟王太妃,知刘备入宫赴宴,遭人暗算,身中奇毒,险性命不保,生机断绝。遂命左国令士异,召二国相,并王傅黄忠,横海中郎将黄盖,幕府左丞荀攸,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蓟都尹娄圭,入宫问计。   王太妃自帘后言:吾儿一心为国,别无二心。洛阳深宫之中,却有人欲置吾儿于死地。诸位皆是蓟国中流砥柱,吾儿心腹重臣。且问,该当如何?   王傅黄忠抱拳道:能辅则辅;若不能,则取而代之。   音犹在耳,时过境迁。 第002章 一夜动乱   是夜。   孟津下游,富平津。   史上,晋泰始中。杜畿孙杜预,以孟津渡险,有覆没之患,建河(舟)桥于富平津。既此。《魏书·孝庄纪》:永安三年(530年)十二月,“尒朱兆、尒朱度律自富平津上,率骑涉渡,以袭京城”。   “自富平津上”,“率骑涉渡”。单此句,便可知,此处乃大片滩涂地。必为河水蜿蜒迂回处。因水流平缓,泥沙积沉,淤塞河湾。故杜预:“‘造舟为梁’,则河桥之谓也。”   换言之,时下大舡极易搁浅,断难靠岸。唯革船、赤马等轻舟,往来渡河。   此却难不倒盖海舰队。   曹孟德,遣先锋快船,抢占津渡,俘虏吏民,谨防走漏风声。而后大小船只,自中心水道,次第排列。翻转船翼,连成舟桥。人马鱼贯登岸。   洛阳兵乱,自顾不暇。此处些许兵丁,不足为患。   人衔枚,马裹蹄。直奔北邙阪。   与此同时,洛阳南郭罼圭苑,万岁坞中鱼梁台。   “某乃车骑将军吕布。挡我者死!”   赶在北军兵乱前,吕布领麾下亲卫,杀奔出城。赶来与王允相见。   “奉先至矣。”王允大喜。   待万岁坞门开启,吕布命从骑先入。弓开满月,箭似流星。追兵纷纷惨叫坠马。凡有举火,必一箭穿喉。乱军人人自危,不敢上前。   箭囊射空,吕布从容拨马,奔冲入坞。   壁上守军,士气大振。齐呼:将军威武。   吕布面露得色,纵马登台。   “太师。”   “城中情势如何?”   “张绣叔侄,先发制人。俘获周慎,重掌五校。正数路兵分,攻打南北二宫,并洛阳城门。”吕布答曰。   “家小何在?”王允忙问。   “已托付越骑司马何遂。”吕布言道:“越骑校尉乃大长秋曹节胞弟。自兄长亡故,便迁入函园栖身。本与布旧识,先前转赠琼台里左中郎将府时,曹冲曾私语,若城中有变,越骑司马何遂,可助脱身。”   “原来如此。”王允这便了然。曹节虽死,然毕生积势,尚未尽散。曹冲必有继承。吕布家小赖以保全,自后顾无忧。   “敢问太师,当如何行事。”吕布求问。   “园中虽有五千铁骑,然老夫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王允先道隐忧。   “太师毋忧。”吕布傲然一笑:“乱世之中,强者为尊。秦胡骑虽出西凉,然各为其主。甘为(吕)布所驱。”   “如此甚好。”王允大喜:“陛下年幼,恐为张济叔侄所胁。你我宜当速速入宫,伴君身侧。”   “喏。”吕布言听计从。   “园中太学诸生,又当如何。”不其侯伏完忙问。   “无妨。”王允言道:“西凉乱军,欲杀老夫一人。太学诸生,必不会为难。”   “喏。”伏完不疑有他。   吕布遂去整军。王允、伏完等人,各自上车。待吕布列队齐整,这便顺下鱼梁,赶去会合。   “速开坞门。”有身后五千铁骑跟随,吕布足可纵横天下。   门闸升起。吕布一马当先。   五千铁骑,蜂拥而出。   “不杀凉州人!”话将出口,寒光一闪。   龙驹似火,呼啸而过。不等断首落地,五千铁骑,直冲敌阵。一切皆不出吕布所料。两军阵前,刀枪无眼。各为其主,生死无怨。   上林乱军不敢争锋。让开道路,放其离去。   待见公卿车驾,裹挟其中,这才咬牙追击。吕布领铁骑,横冲直撞。阵中流星锤呼啸,沿途拒马鹿角,四分五裂。遇障路刀车,则引军绕行。洛阳二十四街,十二城门。闾里绵延,纵横街巷。急切间,如何能堵尽。   渡洛水,绕行东郭,直抵耗门外。吕布勒马喝问。   “赵校尉何在!”   墙后,便是三公府。正对南宫东南角。换言之,南宫苍龙门,并耗门之间,即三公府所在。   “赵延在此!”城门校尉赵延,绕行城墙,奔冲而至。自兵围万岁坞,赵延已闻讯登城。自谯楼之上,遥见一道火龙,奔冲出坞。左冲右突,渡洛水后,又转向东。心知必为入城,这便急忙赶来相见。   后军调转马头,列阵御敌。墙上乱箭如雨。追兵不敢入一箭(地)之内。   赵延乃赵忠胞弟。与前西园八校,今函园八校之助军左校赵融,为从兄弟。与蓟王交厚。且兄长赵忠,宦海沉浮,老而弥坚。今随甘夫人远遁蓟国,侍奉麟子阿斗身侧。更加天子门户,兹事体大,不宜妄动。故于公于私,城门校尉赵延,无可指摘,自当稳居其位。   “我乃车骑将军吕布,护送太师入宫伴驾。校尉速开城门。”   “喏!”赵延果有担当。门候不敢忤逆,呵令门卒,夜开城门。   “多谢!”吕布引兵入城,直奔南宫苍龙门。   此时,五校已冲入北宫,正顺下南宫。无需破门而入。只需经二宫间覆道,便可兵谏南宫。   “报——”北宫朱雀阙前覆道入口,便有斥候飞马来报:“吕车骑领五千铁骑,已入耗门。”   “不好。”见事不可为,张济急中生智:“速据守北宫,万勿有失。”   “喏!”张绣引军回援。北宫本就为张济戍守。且南北二宫,皆墙高城厚,互不相干。张济欲以北宫内一干人等为质,先固守自保。再见机行事。   西郭大将军府,霞楼。   “报!”亦有斥候来报:“郭汜、樊稠二校尉,未能招降秦胡铁骑。被吕布破围而出。”   “吕布今何在。”董重忙问。   “已入耗门。”   “嘶——”董重两眼一黑,险些倒地。   “大将军!”麾下一干人等,顿时乱作一团。   “勿慌。”董重撑住不倒:“城中还有卫将军兵马,足可一战。”   “吕布虓虎也。卫将军恐难与敌。”有人心忧。   “卫将军麾下,五官中郎将张绣,亦有万夫之勇。”有人解愁。   “敢问大将军,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有人六神无主。   眼看大势已去,董重突生歹意:“攻上鱼梁台,拿下王允一家老小。”   “大将军妙计!”有人不忘谄媚。 第003章 乱世枭雄   张济等人,慌不择路,退入北宫。   南宫羽林卫,正与虎贲郎,同室操戈。   时光禄勋下设七署。其中羽林中郎将所属“羽林郎”,计百二十八人,为天子宿卫侍从;另有羽林左、右监所属羽林左骑八百、羽林右骑九百,任宿卫侍从,并“出充车骑”。   “虎贲中郎将,主虎贲(武骑)千五百人,(虎贲)郎多至千人。”   羽林、虎贲,半斤八两。   羽林中郎将李傕,骤然发难。领心腹羽林郎,奇袭玉堂殿。不料虎贲中郎将王越,应对得当。麾下虎贲郎,身手了得。将李傕所携羽林郎,拦在阶下。   二将先后传命。左右羽林骑,并虎贲武骑,各自驰援。迎头相撞,捉对厮杀。   此时,是非难断,忠奸莫辨。唯信袍泽,砍杀对面。   城内城外,杀成一团。   不觉已,天光微亮。   洛阳内外,遍地伏尸,血流成河。   北宫朱雀阙前,张济进退无据,心急如焚。吕布、王允,已入南宫玉堂殿伴驾。城外上林军,亦攻上鱼梁台,拿下王允一门老小。   然董侯得安,万事休矣。   便在此时,忽有一宫装妇人,赶来相见。   正是神出鬼没“史夫人”。   “夫人何来。”张济不知皮囊之下,究竟何人。   “今已稳操胜券,将军何故无为。”史夫人笑问。   “何来胜券。”张济不解。   “吕布王允,领兵入宫,护驾董侯,清剿残敌,正难自顾。城门校尉赵延,些许门卒,如何能当将军,背后一击。”史夫人言道:“只需杀散门卒,火烧十二城门,大事成矣。”   “放上林军入城。”张济心领神会。   “二路兵分,南北夹攻。五千秦胡,见大势已去,必军心不稳。那时,再行招降。吕布纵虓勇,亦必败无疑。”史夫人言之凿凿。   张济焉能不信:“便依夫人所言!”   洛阳,北邙阪。   一夜行军,曹操引军至此。   “明公且看!”夏侯惇遥指天际。   果见烟柱冲天,笼罩浓烟。   正是洛阳北门。   “莫非王允已死。”曹操一时惊疑不定:“可有细作来报。”   “并无。”夏侯渊答曰。   王允生死未卜。曹操所藏荀彧锦囊,不知可否观瞻。   夏侯惇知曹操所虑,遂进言道:“兵法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而制胜者,谓之神’。主簿纵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然洛阳时局,亦不可尽知也。”   曹操这便醒悟:“元让,所言极是。”   再无迟疑。取囊中妙计一观。   “嘶——”饶是『乱世枭雄』曹孟德,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闭目稳住心神。曹操一声令下:“传令,速绕行西郭,窃据上林苑。”   “喏!”夏侯兄弟,奉命而动。   旋门关大营,中军大帐。   “报——”斥候快马来报:“洛阳兵乱,城门火起。”   “胜负如何。”袁绍先问。   “未可知也。”   “蓟王又如何。”袁术后问。   “函园,山门紧闭,兵马未动。”斥候答曰。   二袁四目相对,皆心有戚戚。   “玄德,真乃人臣也。”袁绍慨叹。   袁术喜道:“宜当速进,迟恐不及。”   袁绍略作思量,这便会其意:“孟德此时,兵行何处。”   “先前来报,自富平津登岸,此时当入北邙。”掌军情谍报,消息文书之山阳太守袁遗,起身答曰。袁绍统兵,袁术管粮,袁遗情报,三袁皆握权重。   “洛阳城门失火,再无险可守(请注意)。”袁绍环视帐中众人:“孟德先行,诸君可甘其后乎?”   “我等不甘。”群雄叫嚣。   “何人敢为急先锋。”袁绍见军心可用,心中大定。   “某愿往。”   “某愿往。”   待帐中群雄,此起彼伏,一通叫嚷。   袁绍居高下唤:“文台。”   “末将在。”猛虎孙坚,昂然起身。   “领麾下江东健儿,驰援孟德。万勿有失。”   “遵命!”孙坚奉命出帐。   帐内群雄,无不人前屏气,人后慨叹。   江东猛虎,无可争先。   少顷,便有军士来报:“孙破虏,携麾下千骑,一人双马,三日粮草,直奔洛阳而去。”   饶是盟主袁绍,亦不禁动容:“急公赴义,『平难豪雄』也。”   帐内众人,无不信服。   南宫,玉堂殿。   自王允、吕布,冲杀入宫。据守玉堂宫禁。董侯这才得安。   “太师,情势如何?”   “回禀陛下。大将军董重,裹挟西凉将校谋逆。八关之内,并无追随。”王允实言相告。   ‘如此,乱臣贼子,皆为先前骠骑营士。’董侯言道。   “正是。”   “大将军,何所求?”董侯此问,似有诛心之意。   见王允闭口不言。   不其侯伏完,急忙代言:“回禀陛下。大将军虽位极人臣,然自贼臣授首,太师‘录尚书事,总朝政’。大将军,空据高位,手无实权。故心有不甘,因而生怨。方有今日谋逆之举。”   “果然如此。”董侯毕竟乃永乐董太皇,亲手养大。对董重,本就心生亲近。有此一问,亦是常情。   伏完又大胆进言:“奈何西凉莽夫,贪残放滥。稍有不慎,必反戈一击。大将军,所托非人也。”言下之意,董重不足以服众。   “朕,亦有同感。”董侯已有预见。   此时,王允才言道:“大将军为一己之私,不惜擅起兵乱。累洛阳内外,无辜惨死。即便苦战而胜,又岂能如愿。先帝赐加黄钺,蓟王焉能坐视不管。”   “除非……”不其侯,欲言又止。   “除非另有新帝,赦免其罪。”不料董侯竟早知。   “陛下明见。”王允等人,肃容下拜。   或有人言。董重既与董侯亲近。只需除王允、吕布二人,不伤董侯。董侯仍为汉帝,赦免其罪,亦可补全道义之缺。   然王允、吕布,皆诛董有功之臣。董侯金口玉言,命二人文武相济,总领朝政。并无过错,董重何以杀之。更何况王允又是蓟王外舅。   事后蓟王必然追问。   不得已,必有人抵罪。可想而知,唯董重麾下西凉将校,最为适宜。   此时,若董重言,乃被西凉将校胁迫,不得不为。西凉众皆成弃子矣。   唯有窃据大义。言董侯乃贼臣所立,不合礼法道义。故行兵谏,拨乱反正,迫其退位。   于是乎,史侯重登帝位。大赦天下。   皆大欢喜。 第004章 各怀鬼胎   难得小小年纪,董侯竟能窥破天机。   许便是所谓“旁观者清”。   事实上,无论董重还是张济。皆各有图谋。   依董重之意,杀王允、诛吕布,既为除董侯左右双臂,清君侧亦为胁之以威。而后独掌大权,“奉天子以令不臣”。事后蓟王怪罪,弃张济等凉州武臣,亦不足为惜。   而就张济而言,事成之后,杀董重亦是必然。甘冒夷三族之风险,提头造反,岂能只为他人做嫁衣。待王允、吕布并董重,悉数伏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为防蓟王传檄讨伐,扶立史侯重登大位,大赦天下,而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反观关东群雄。袁绍、曹操、乃至孙坚,亦各有所图,并不相同。   一言蔽之,各怀鬼胎。   或又有人问,终归一人之下,总有掣肘,何不自立山头。   史上袁术,便是例证。更何况,时下蓟王大汉一藩,统御百万大军。攻无道而伐不义,福莫大焉。   需时刻铭记。大汉,家、国、天下,三级封建体制:天下最大,而后为国,其次为家。与之对应,皇权、王权、侯权。   蓟王威震天下,总王权之极。亦不免,三权居中,屈居次席。   时至今日。普天之下,能制衡蓟王者,唯汉家天子。故无论何人,皆不敢不奉天子。此便是所谓大义。失去天子蒙荫,皇权遮蔽。暴露于王权之下。即刻大祸临头,生死不过旦夕。   此亦可唤做礼法,或称道义。   《汉纪·高祖纪一》:“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   五志立典(著书立传),道义为先。   后世如何,暂且不论。此便是时下,最大的操守,亦是最大的规矩。无可幸免。   又有天生不凡,知前后五百年者,不服:某可例外乎?   且先看王莽。而后扪心自问:某,比(王)莽何如?   双传奇难度下。不先入乡随俗,洞悉天机,因势利导,循序渐进。上来便强点科技树,逆天而行,活不过三集。论《明主的养成》前,先学《穿越众自我修养手册》并《异世求生指南》。   知微见著。   蓟王假陪葬王陵,除占地之危。足见一斑。诸如《二十等爵》、《圩田制》、《寄舱劵》、《寄田券》……笔笔皆有所出,刨根皆有来由。   看似“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蓟王皆是在前人种种举措之上,再行革新。实则不然。   如此,继往开来,传承有序。又有何人见疑?   言归正传。   城门校尉赵延,严防死守。不料张济背后一击。门卒非死即伤,门候非逃既降,十二城门先后陷落,被付之一炬。   张济“病急乱投医”。以为史夫人授意,乃为放上林军入城相助。看似亦如此。实则,乃是向关东群雄,通风报信。   合肥侯并史侯,暗中结盟,早有默契。欲平分天下。   郭汜、樊稠,领八千上林军,蜂拥入城。与张济北军五校,合兵一处。   “如何?”二人异口同声。   “王允、吕布,固守南宫,急切间,断难攻下。”张济先答。   “陛下何在?”郭汜又问。   “陛下亦在宫中。”张济又答。   “大将军有令,只清君侧。”郭汜亦杀红眼:“若王允、吕布,胁迫天子,如之奈何。”   张济却不说破:“先破南宫,再言其他。”   “也好。”眼看天光大亮,郭汜这便言道:“你我各攻一门,(玉堂)殿前合兵。”   “可。”   城西上林苑。   趁郭汜、樊稠倾巢而出,苑中大营空虚之际。曹操引军奇袭,兵不血刃,占据此地。而后内松外紧。逼问通传号令,又命斥候更换营中衣甲,往来游弋,警备周遭。   “报。”不等清点完辎重粮草,便有斥候来报:“洛阳四门火起,上林军已入城中。”   “二宫如何。”曹操遂问。   “北宫今为张济所据,正于李傕等人,攻打南宫。”   “南宫尚余多少守军。”曹操又问。   “许有数千之众。”斥候答曰:“城中细作言,先前羽林并虎贲,亦起冲突。皆有死伤。”   “必是羽林中郎将,李傕兵乱。”曹操言道:“内外夹攻,南宫恐难保全。”   “明公当速决。”夏侯渊劝道。   “妙才莫急。”曹操笑道:“主簿早有妙计。只需依计行事,此行必不会空手而归。”   “喏。”   见夏侯渊来看,夏侯惇又进言道:“城门大火,烟柱冲霄,百里可见。料想此时,袁绍已破旋门关。轻车半日可达。若被其争先……”   “元让多虑也。”曹操笑道:“袁绍乃我好友。其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实不足为惧。”   夏侯渊疑道:“既‘见利忘命’,今洛阳内乱,四门大开,正是取利之机也。明公,因何无惧?”   “小利忘命,大事惜身。”曹操笑道:“今为关东盟主,兹事体大,岂不惜身。”   “原来如此。”二人拜服。   言及此处,曹操又叹道:“袁绍出身名门。关东豪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乃『据土人雄』也。”   言罢,忽听二崤城,号角雄浑。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又不出主簿所料也。”   旌旗蔽日,山门大开。   军门都尉华雄,领王骑五百为先锋。   稍后八校各领精锐,鱼贯下山。入城驰援。   沿途乱军,不敢与敌。望风逃窜。   华雄一马当先,攻入万岁坞。先救王允家小,命人护送上山。又拨马入城,解南宫之危。   便在此时,猛虎孙坚,领麾下千骑,亦由东向西,奔冲入城。   张济等人,眼看败局已定。   不料前方将士高呼:“宫门已破!”   “妙极!”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张济一声令下:“诛王吕,清君侧!”   “诛王吕,清君侧!”   五校并上林军,蜂拥入宫。   “不杀西凉人!”羽林中郎将李傕,亦奋起反击。 第005章 奉身以死   见西凉兵马,蜂拥而入。   守备玉堂之秦胡兵,心中惊疑,可想而知。   “不杀西凉人!”李傕趁机脱困。   后退无路,唯有向死而生。洛阳九五雄城。南北长而东西短。若等天光大亮,无处遁形。函园雄兵并关东联军,东西夹攻。败局定矣。   张济、李傕、樊稠、杨定,西凉四将,命悬一线。心中急迫,皆化成一腔杀气。势如疯虎,冲杀在前。   麾下西凉兵,亦激血勇。浑身浴血,攻势如潮。   王允、吕布伴驾左右,未敢轻动。玉堂宫门先破,秦胡兵并西林众,水泄不通。各据殿前石阶,寸步不让。刀枪并举,血肉迸溅。   金戈四起,惨叫不断。   殿中胆小如黄门,早已心惊胆战。董侯亦面色无血。   “陛下,陛下!”便在此时,忽听殿前叫喊。   董侯似曾耳闻,却又不知究竟何人。   “且看何人叫嚣。”王允徐徐睁眼。   “喏。”殿中虎贲,奉命而出。   须臾回报:“禀陛下,乃长信少府,殿前求见。”   “莫非是舅父。”董侯一喜:“速入殿相见。”   “喏。”   “臣,王斌,叩见陛下。”果是王斌。王斌乃王美人兄长。论亲疏,董侯当可信任。   “少府,所为何来?”毕竟为人主,不可徇私。   “禀陛下,臣此来,乃为救社稷,存国祚。”王斌答曰。   “当何所为?”董侯忙问。   “请陛下移驾云台。”王斌答曰。   “不可。”不其侯伏完,急忙劝谏:“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轻动。若为流矢所害,追悔莫及。”   董侯略作思量,又问道:“云台之上,有何玄机。”   王斌答曰:“云台暗藏密道,可通城外。”   “竟有此事!”董侯喜出望外。   王允又问:“宫闱隐秘,少府何以知之。”   王斌如实作答:“先前,大将军何进,攻打二宫,火烧云台。时二宫太皇,便经由此密道脱逃。”   “原来如此。”董侯心中一暖:“莫非,少府亦是奉命而来。”   “正是。”王斌答曰:“惊闻洛阳生变,西凉将起兵乱。太皇先请蓟王太后相救,又六百里告知臣云台密道。”   王允亦释然。必是窦太皇窥破天机,故设此谋。   “事不宜迟。”王斌言道:“请陛下速往云台。”   “太师以为如何?”董侯不敢自断。   “请陛下决断,臣等自当奉命。”王允言道。   ‘如此,且移驾云台。’董侯当机立断。   “喏。”群臣奉命。   如前所说。云台距玉堂,相隔不远。虎贲中郎将王越,领殿中虎贲护送天子并王允等人。吕布统领秦胡兵,抵挡西凉乱军。   “有劳将军。”被王越负在身后,董侯仍不失礼节。   “臣,不敢。”吕布甘之如饴。   虎步龙行,昂然出殿:“吕布在此,挡我者死!”   闻此豪言,一时军心大震。   吕布舞动方天戟,所向披靡,好似杀神。阶下张济等人,咬牙不退。   眼看不敌,张济一声怒喝:“吾侄何在!”   “张绣在此。”射虎箭后发先至,破空来袭。   吕布挥戟拨去。   刃矢相击,火星乍起。   “咦?”劲道之大,吕布亦不禁称奇。   只见乱军之中一小将,弓开满月,又射一箭。   二人相距不远,射程更短。射虎箭,入石三分。非铁脊弓不可击发。   “虚弓惊鸟,力发入石”。   不可大意。   吕布抖擞虎威,挥戟迎敌。   便在此时。虎贲中郎将王越,身负董侯,冲下后门。   “天子出奔!”便有人大声疾呼。   正如两军阵前,大旗不动,军心不摇。闻天子出奔,西凉兵士气大振。秦胡兵却难免阵脚自乱。   吕布又与张绣撕斗正酣。   方天戟并九节矛,皆变化多端。张绣年少,久战必败。然三十合内,吕布亦难稳操胜券。   本以为,有机可乘。张济、李傕等人,一拥而上。只需俘获天子,大势定矣。   点点寒光一闪。吻中喉间。   涌血横流,一命呜呼。   剑宗王越,宛如灵猴跃击,刺死一片。   麾下虎贲,皆精于剑击。护佑群臣,且战且走,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乱军之中,险有空隙,可供闪避。更加乱刀劈身,单剑难敌。不时有虎贲,折剑断臂,被砍翻在地。   一路前赴后继,双方死伤无数。终于战至云台。   如此血战,便是剑宗王越,亦力有不支。   “吕布来也!”万幸,吕布击退张绣,引兵杀到。   血光绕身,伏尸一地。   “有劳!”王越逃出杀阵,健步登阶。百官随行,拖后虎贲。   云台高耸,易守难攻。张济领兵多年,焉能不知。情急之下,怒血冲冠:“放箭!”   噗噗噗!   乱箭飞蝗。   百官、虎贲,皆有死伤。   见王越亦中脚踝。吕布怒急:“尔等欲害天子乎!”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只需撑过今日,一切皆可转圜。张济咬碎钢牙:“放箭!”   “保护陛下!”王允领百官,以身挡箭,步步后撤。   不断有朝中命官并虎贲黄门,被乱箭射杀。王允亦身中数箭,却奋然挥剑,死战不退。被伏完、李肃,抢上云台。   “太师无恙否?”董侯强压心头惊惧。   “陛下安否。”王允又问。   “朕,无恙。”董侯答曰。   “老臣,尚可一战。”王允这便安心。   话音未落,王斌已奔出功臣阁:“果有密道。”   “陛下速进。”王允急忙进言。   “嗯。”董侯这便动身。王越拔出箭头,草草包扎:“太师先行,某来断后。”   “无妨。”王允挣扎起身,目视伏完:“君侯先行。”   伏完摇头:“某随太师。”   百官无一人先走。   俯瞰吕布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王允忽生慨叹:“天下义士,何其多也。”   “王允老贼,就擒免死!”张济怒急喝骂。   “西凉匹夫。”王允怒目。   便在此时,忽见阵后骚动。便有一骑,浑身披血,奔冲近前:“关东联军已破八关。猛虎孙坚,正入宫门!”   鏖战双方,皆如晴天霹雳。 第006章 不二之选   猛虎已至,群狼不远。   果然鹬蚌相争,得利渔翁。又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洛阳内乱,八关不稳。终被关东所乘。云台上下,双方各自收兵。隔空对峙,不再接战。   张济、李傕等人,面如死灰,战意灰飞。   便在此时,又有飞骑,惊慌来报:“军门都尉华雄,领五百王骑入宫。”   蓟王来矣!   万事休矣——   遥见焰角王旗,孙坚遂止步于宫门。   万五函园卫,兵分数路入城。一路驱散游骑,张榜安民。机关兵车列队,拼组楯墙障壁,将二十四街,各处路口,悉数封堵。尤其三千板楯神兵,由前西园上军别部司马,今函园助军右校尉赵瑾统帅。横断街心,板楯与“玄龟甲车”机关(螳螂)臂勾连,可谓铜墙铁壁。   散兵游勇,无处遁形。浑身挂满金银珠玉,不义之财,弃刃投降。   蓟国机关之利,何必多言。尤其洛阳内外,大路通天,一马平川。   孙坚所部,自有上军校尉冯芳,前去接济。华雄直入宫门,勒马云台。   环视台上台下,刀枪并举,兵卒密集。   华雄朗声言道:“都尉华雄,奉命解兵。”   “解兵!”王骑齐呼。   西凉乱军,顾左右而起骚动。   蓟王虎威。无敢忤逆。   见事不可为,张济一声长叹:“我等遵命!”   言罢,弃兵跪地。   西凉兵,弃甲丢盔,跪倒一片。   吕布亦命麾下弃刀,赶来与华雄相见:“王上今在何处?”   “我主仍在国中。”华雄反问:“陛下何在。”   吕布并未说破:“陛下已登云台。”   “烦请车骑,登台护驾。”华雄代行王事。   “也好。”吕布不疑有他。   “各部归营,听候发落。”华雄又道。   “喏。”张济等人,稍稍心安。   洛阳二宫周遭,被函园八校,围成水泄不通。后路断绝,插翅难逃。唯北军大营可供驻扎。上林军遂一并前往。   稍后自有黄门宫人,打扫战场,搬运尸骸。话说,自先帝崩后,洛阳屡经兵变,二宫血流不断。黄门见多不怪。   王允、吕布心牵董侯。见大局已定,遂亲下密道,赶往马市胡姬酒肆,与董侯相见。后经覆道,入辅汉大将军府,权且栖身。   孙坚引军入西园,谨防西凉兵变。   待袁绍引大军,驻扎东郭粟市。   战场角逐,遂成政治博弈。   此亦是时局之必然。无论战争,亦或和谈,皆是攫取利益,不二之选。古往今来,莫不如是。无可幸免。   粟市,袁绍大营,中军大帐。   “叔侄相争,蓟王何以裹挟其中。”袁绍惊疑不定。先前还言之凿凿,蓟王恪守臣节,疏不间亲,卑不谋尊,必不会出兵。言犹在耳,函园八校,已截断洛阳二十四街,将南北二宫圈入其中。   “闻乃出蓟王太后之命。”袁遗答曰。   “原来如此。”袁绍叹道:“事已至此,该当如何。”   “即来则安。”袁术答曰:“我等亦是奉命出兵。便是蓟王,亦需以礼相待。”言下之意,关东联军乃奉寿春之命,讨伐不臣。叔侄之争,蓟王亲疏有别,自当慎重。   “尚有五万郡兵,上洛途中。粟市粮草足否?”袁绍又问。   袁术笑答:“粟市积粮无数,足可支取。”   “六百里上疏陛下(合肥侯)。告知详情。”袁绍言道。   “喏。”   与此同时。北军大营,一片唉声叹气。   大帐之中。张济、李傕、樊稠、杨定,西凉四将,枯坐无言。   小将张绣,起身问道:“敢问叔父,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张济动了动嘴角,沉声言道:“蓟王自有决断,我等又能如何。”   “坐以待毙,非(大)丈夫所为。”声出帐外。   掀帘入内,正是史侯当面。   张济等人,急忙起身相迎:“拜见王上。”   “诸将免礼。”史侯笑容不减,自居大位。   张济疑道:“王上何以,轻身至此。”   史侯答非所问:“营门大开,无人戍守。便是三岁孩童,亦通行无阻。何况朕乎。”言下之意,士气低落,全无皆备。若此时被人所乘,帐中将校,俱死矣。   张济面露愧色。急令张绣出帐,整备营事。   史侯言道:“不瞒诸位,朕与叔父,早有盟约。待洛阳事罢,共分天下。或据大河,或分长江。先前,朕命卫将军火烧城门,便为明示关东联军。”   “原来如此。”张济忙问:“如此说来,猛虎孙坚,并非强敌,反是盟友。”   “然也。”史侯叹道:“可惜蓟王终归是蓟王。”此言半真半假。叔侄暗中结盟是真,然毕竟密谋,合肥侯是否明示关东群雄,尚未可知。   张济此时,已无从分辨:“蓟王义胆忠肝,大汉一藩。传檄天下,无敢忤逆。”   史侯轻轻颔首:“若能速战速决,逼二弟禅位,归国就藩。料想,蓟王亦无有此举。”言语间,略带责备。一夜攻伐,不分胜负。待天光大亮,为时已晚。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张济抱拳问道:“敢问王上,如何补全?”   “袁绍乃经旋门入关。八关余七,尚有守军八万余。”史侯问道:“尤其京东三关都尉,诸位可有往来。”   “我等皆有来往。”张济答曰。   “关东,联军十万,更加西凉兵乱。恐延祸上身,三关都尉,必寝食难安。宜当收归己用,为朕助力。”史侯言道。   张济亦醒悟:“喏。”   “营中兵甲几何?”史侯又问。   “不足三千。”张济又答。   “三千足矣。”史侯言道:“编为奇兵,以备后效。”   “喏”张济无有不应。   上林苑,大营。   曹操闻讯出帐,见来者正是主簿荀彧,不由大喜。   迎入大帐,秘问详情:“主簿何以料定,蓟王行事乎?”   荀彧答曰:“卑下,非料蓟王,乃料时局也。”   “西凉兵乱无果,今四方兵马齐聚,洛阳时局,又当如何。”曹操求问。   “敢问明公,陛下今何在?”荀彧不答反问。   “闻已潜出宫外。”曹操答曰。   荀彧一声长叹:“果然如此。”   曹操心中一动:“主簿,此言何意?” 第007章 三家解兵   “明公毋需多虑。”荀彧一语带过:“稳守上林,以观时局。卑下,自有计较。”   “也好。”荀彧锦囊,竟能料定蓟王出兵,曹操自当言听计从。   西郭大将军府,霞楼。   功亏一篑,董重心中挫败,可想而知。   十二城门余烬未熄。洛阳四门洞开。然函园八校,兵车障道。将南北二宫隔离。北军大营,亦在其中。营中情形如何,董重自也无从得知。   先前,“悉诛凉州人”之声,不绝于道。今凉州诸将,奉董重之命,兴兵清君侧。若王允、吕布未死,大将军危矣。   “情势如何?”见心腹登楼,董重忙问。   “卫将军等兵围云台,尚未能攻取,华雄引王骑至矣。如今陛下并王允、吕布等人,皆潜行出宫,不知下落。袁绍引兵据东郭粟市。猛虎孙坚立营西园。卫将军……”   “张济如何?”董重追问。   “卫将军等人,悉数解兵,自囚北军营内。”心腹不敢隐瞒。   “吾命休矣。”董重天旋地转,颓然坐地。   “大将军切莫丧气。”便有幕僚劝道:“蓟王既为‘三家解兵’。必不会偏颇,有失公允。”   “先生所言极是。”董重幡然醒悟,又忽然一愣:“何来三家?”   不料情急失语。幕僚灵机一动:“大将军、‘三赟臣’、并关东群雄,此三家也。”   “原来如此。”董重不疑有他。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蓟王终归亲疏有别。洛阳之事,众说纷纭。各有道理。若非三赟臣逼迫太甚,又至二公冤死狱中。西凉诸将,岂能兴兵清君侧。   更何况,二宫太皇便在蓟王宫中。且董重素与蓟王交厚。料想,必不会杀害。   心念至此,董重稍得心安:“事已至此,当如何转圜。”   幕僚小心答曰:“诸事未明,静观其变。”   “也罢。”董重亦束手无策。   西凉兵乱,牵扯甚广。且攻打禁中,兵谏天子,若论其罪,当夷三族。兹事体大,众人不敢擅断。先令各自解兵归营,再交蓟王定夺。   蓟王远在北国,尚未动身。先命閣下主记蒋干,并太傅杨彪,及三公九卿,宗室诸刘作陪。车入各营,询问详情。   本以为乃大将军董重并太师王允,权臣内斗,才被关东有机可乘。不料细问之下,张济等人竟言,乃奉史侯之命,行兵谏。(迫)使董侯禅位。   再入粟市,问袁绍。   袁绍取合肥侯敕令示之。辩称,君命难违。   看似关东并关西,地域之争。岂料,竟有前后三位帝王,裹挟其中。   蒋干不敢怠慢。逐条陈列,如实上报。且看蓟王如何定夺。   不等六百里送至北宫瑞麟阁。洛阳朝野,已议论纷纷。   蒋干入营时,太傅杨彪,并三公九卿俱在。一传十,十传百。各执一词,皆为人所知。   大将军董重,与西凉诸将,并非一丘之貉。西凉诸将,假大将军之名,实为兵谏天子,禅位与史侯。只因董侯乃贼臣所立,来路不正,大位不稳。不足以续国祚,延社稷。   满城哗然。饶是大将军本人,亦目瞪口呆。   看似荒唐,一派胡言。然细思极恐。若非史侯继位,封赏有功,大赦天下。西凉诸将,如何幸免。料想,事成之后,必为董重所弃。大将军行卸磨杀驴。既得偿所愿,又除后患。可谓一石二鸟。   不料“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西凉诸将,早寻着下家,留好后路。只需事成,必反杀董重,迎史侯重登帝位。   叔侄之争,背后多端算计,阴谋诡计。若非蓟王及时出手,解三家之兵。无论孰胜孰负,恐再难大白于天下。   为争帝位,无所不用其极。不惜同室操戈,殃及无辜。对叔侄二人,天下厌恶之心,可想而知。便是无数今汉忠臣,亦难免意冷心灰。   一言蔽之。恶劣之至,丑陋之极。   难怪。桓灵以来,心有洁癖之处士,宁愿远遁山林,空老林泉,亦不愿污染,此生清白之身。   回看鞠城兵乱,南阳大水。再观今日之恶犬相争,叔侄二人,不分伯仲。   天时地利,荡然无存。时至今日,所剩无几之二百年人望所积,亦消耗殆尽。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大汉耿烈之风,雄浑之气,明示万里,否极泰来。岂容尔等鼠辈,蝇营狗苟,狗苟蝇营。   稍后。蓟王欲易县为京,立麟子为帝,甚嚣尘上。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长信少府王斌,如约而至。   推门视之。房内一人,正负手而立。   闻声回身。清秀通雅,君子之风。   然王斌绞尽脑汁,亦不知“故人”何来。   “豫州主簿荀彧,拜见少府。”   王斌恍如隔世:“可是守宫令?”守宫令,官名。今汉置,属少府,掌管御用文具、尚书台财物、封泥等。秩六百石。有丞一人。灵帝曾以其监修渠道。原任用士人,桓帝时,亦曾以小黄门充任。   荀彧初举孝廉,任守宫令。后弃官归乡,投入曹操麾下。二人乃是旧识。   “一别多年,少府无恙否?”荀彧笑道。   王斌慨叹:“如文若所见,悲喜自知,苦乐参半。”   “请入席一叙。”   “请。”彼时王美人尚未母凭子贵。王斌亦是刀笔小吏。时过境迁,旧友相见,如何能不令人慨叹。   宾主落座,先满饮此杯。   王斌落杯相问:“文若,所为何来?”   “乃为天下兴亡而来。”荀彧如实作答。   王斌轻轻颔首:“莫非,乃代主相约。”   “然也。”   “曹兖州,何所言?”王斌不置可否。   不料荀彧振聋发聩:“明公欲奉天子,诏讨不臣。”   骤闻此豪言壮语。王斌略有失神。   须臾,这才正色相问:“曹兖州,不过一州之地,数万兵丁。然洛阳周遭,陈兵二十万余。敢问文若,如何奉天子。又如何,讨不臣。”   “洛阳困守八关,已成四战之地。内忧外患,气数将尽。”荀彧言道:“明公欲迎陛下,入兖州,定立新都。” 第008章 周郑交恶   “入兖州,立新都。”下意识,轻声复述。王斌表情,可想而知。迁都二字,兹事体大。身为天子,岂能弃社稷宗庙于不顾,远走他乡。   王斌神情变化,荀彧历历在目:“如少府所知。洛阳周遭,群雄窥伺。关东皆奉合肥侯为主。袁绍等人此来,为求正统,必迫陛下禅位,乃其一也。西凉将校,张济、李傕等,为求自保转投弘农王门下,再难为陛下所用,乃其二也。今关东、关西,共据八关,二十万兵卒,各为其主,陛下已成孤家寡人,乃其三也。”   言下之意。洛阳时局,乃“叔侄之争裹挟东西交恶”。关东、关西,积怨已久。八关守军,关东关西,各占一半。多方拉拢之下,必投张济或袁绍。却无人,心向董侯。   洛阳时局崩坏,可比春秋时,“周郑交恶”。   见王斌无语沉思,荀彧又道:“两相疾恶,一线命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王斌又问:“蓟王既已出兵,又岂坐视叔侄之争,危及国祚。”   荀彧不答反问:“闻蓟王兴五帝之学。命儒宗郑公等,编纂《大百科全书》。少府可知,‘百科’二字,何所出?”   “乃百家之设也。”王斌焉能不知:“孟子曰:‘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距(拒)。’便是此意。”   “然也。”荀彧欣然点头,乎话锋一转:“孟子亦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蓟王立大儒学,焉能不知轻重。”   只需于民有利,与国有益。何人为帝,无足轻重。   叔侄二人,裹挟关东、关西,二十万大军。为救洛阳百姓,续大汉社稷。二人若能相安无事,蓟王亦乐见其成。   更有甚者。荀彧又道:“河北‘易县为京’,蓟王扶立麟子阿斗为帝之风传,‘甚嚣,且尘上矣’。”若叔侄之争,难以善终。蓟王索性另起炉灶。扶立幼帝,亦是今汉惯例。   不得不说。荀彧,才智高绝,慧眼独具。   王斌却心烦意乱,无从决断:“文若所言,不无道理。然何去何从,又岂是我等臣下,能够决断。”   王斌此言,荀彧亦不例外:“何不告知太师并车骑将军当面。”   “也好。”王斌咬牙应下。罢筵,遂车入函园,直抵二崤城,瑶光殿。   董侯高居主位。王允、吕布等,一众文武,分列左右。虽不比玉堂殿,制非常模。却也颇具气度。   王斌趋步入殿。将席间荀彧之言,娓娓道来。   引百官深思。   少顷。见无人发声,董侯遂问:“太师以为如何?”   “曹孟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焉知忠于汉室,非贼臣乎。”王允答曰。毕竟人心难测。若是下一个董卓,又当如何。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悔不及也。   不其侯伏完奏曰:“曹孟德亦出关东,素与二袁交厚。且俸合肥侯为主久矣。焉知其中无诈。不可不防。”   董侯轻轻颔首:“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   “陛下明见。”百官下拜。   “曹兖州,今何在。”董侯又问。   “驻于上林苑。”王斌答曰。   “竟是上林。”不仅董侯,殿中百官,皆大吃一惊。换言之,趁上林军倾巢而出,疏于防备之际。曹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拿下上林。将营中粮草辎重,悉数据为己有。如此,即便不依赖袁绍所据粟市粮仓,亦足可自养。   粟市在东,上林位西。相隔洛阳九五雄城。看似左右呼应,互为犄角。实则自成一军,若即若离。曹孟德,果有二心。   “烦劳少府,多与曹兖州交通。”董侯言道。   “臣,遵命。”   先前,大将军何进攻打二宫,火烧云台。二宫太皇便曾迁入瑶光殿栖身。今史侯变董侯,太皇远赴北国。瑶光殿内文武百官,亦多有不同。今汉江河日下,更显时日无多。   十里函园,悬楼九坂。朝中百官,多已迁居。余下暂居官堡,蓟国邸。王允、吕布,家小皆得以保全。亦是不幸之幸。   吊桥飞架,九堡横连。出瑶光殿,无需下山,便可抵官堡。   吕布为左中郎将时,便曾守卫瑶光殿。时与女扮男装之安素相识,引出无数后事。城中草木,记忆犹新。   二人弃车步行。   王允问道:“王斌之言,奉先以为如何。”   “太师既问。布,自当实言。”吕布答曰:“张济等人,既暗投史侯。大将军董重,已不足为虑。不日,洛阳八关之内,当聚拢兵卒二十万。其中东西各半。京西四关,心向关东。京东三关,心向史侯。却无人奉天子。所谓二虎相争,必有死伤。叔侄二人,断难善终。毕竟汉室之争。便是蓟王,亦不便裹挟其中。兵祸一起,恐难收拾。无论孰胜孰败,为承大统,必逼天子禅位。”   “蓟王又当如何?”王允不置可否。   “蓟王许如风闻,易县为京。立阿斗于甘泉宫。”吕布如实相告。   “天子亦被(蓟王)弃也。”王允一声长叹。   “太师当知,天子乃董卓所立。”见四下无人,吕布遂密语相问:“闻太师先前,欲行拨乱反正。故遣使张种抚慰山东时,首选蓟国。不知然否。”   “然也。”王允亦不隐瞒:“蓟王回书,擅言废立,取祸之道。老夫这便作罢。”   “料想,蓟王必有计较。”吕布并未说破。平心而论,扶立何人登基,于蓟王别无不同。正因对史侯、董侯,并无特殊观感,亦无私情可言。于是只需于家国天下,皆有利。何人为帝,蓟王实不在意。董卓废立,既成事实。蓟王不愿,再兴事端。今董侯帝位难保,蓟王亦不会,大动干戈。   诚然,此皆是吕布心思。究竟蓟王何所想,旁人皆不得而知。   思前想后。王允忽驻足:“曹孟德,或可一用。”   吕布一愣:“太师何意?”   此时,王允已有定计:“迁都可行。”   “太师何出此言。”王允心思百变,吕布猝不及防。 第009章 决裂诸侯   “奉先且说,若曹孟德奉天子,入兖州。关东群雄,又当如何。”王允语惊梦中人。   吕布脱口而出:“群雄决裂,联盟瓦解。”   “二袁乃合肥侯外戚,必不肯息事宁人。曹孟德既有匡扶汉室之心,亦难与二袁轻言苟且。且迁入兖州,距四方将军更近。诸如青州牧刘岱、徐州牧陶谦、扬州牧刘繇、便是荆州牧刘表,亦可经豫州牧黄琬,与兖州勾连。如此,合纵连横之势,成矣。”关东,毕竟心腹。汉家天子,四海之地,焉为他人窃据。一言蔽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离间计。”吕布一语中的。   王允闻之慨叹:“如荀彧所言,困守洛阳,为人鱼肉。不如逃出牢笼,龙游大海。”   言及此处。吕布抱拳相问:“敢问太师,先前遣使蓟国,欲行拨乱反正。今何以,力保(董侯)不失?”   “老夫之心,可比蓟王。”王允答曰。   吕布似有所悟。   是夜,王允秘传不其侯伏完等,一众同党,入邸相商。   不其侯伏完言道:“迁都避祸,似无不可。”   司隶校尉李肃问道:“天子仪仗,宫中用度,黄门采女,百官家小,又当如何。”   尚书令桓典答曰:“闻曹兖州欲迁州治往甄城,近大河之利。麾下盖海舰队,足可接应。”   “(盖海舰队)亦可经阳渠水道,泊入阳港。我等自行下山,舟行入兖。”吕布言道。   “天子器物,又当如何。”李肃仍有疑虑。   “无妨。”王允答曰:“只需陛下携百官同往。余下身外之物,皆不足为虑。”   伏完答曰:“今季献费,钱钞各半。董卓盗铸小钱,亦清点完毕,交由钱堡赀库,重铸四出五铢。笔笔皆有书录。只需携天子玉玺,无论何地,皆可支取。”   “董重亦可同往。”李肃忽道。   众人心领神会。永乐积财,皆在其手。不可便宜他人,自当一并带走。如今董重,朋党四散,众叛亲离。惶惶不可终日。恐被乱军杀之,以泄私愤。   举家出逃,感激涕零。   众人这便定计。   仍由少府王斌,联络荀彧。   稍后,荀彧车入上林,告知曹操。   “奉天子以令不臣”,荀彧、程立等人,早有共识。   曹操大喜:“不料果真事成矣。”   然神情之间,似颇有疑虑。毕竟,二袁各据左右,淮泗诸王,莫测心机。兵微将寡,四面树敌。长远虽可得巨利,然时下却四伏危机。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曹操言袁绍,“小利亡命,大事惜身”。轮到自己,亦难免心生疑虑。   荀彧见状,遂劝曰:“昔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明公虽御难于外,然心无不在汉室。此乃明公‘医天下’之素志也。今銮驾旋轸,东京榛芜,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明矣。袁绍、袁术其敢为害!若不时定,四方生心,后虽虑之,无及也。”   “闻主簿之言,操,茅塞顿开。”曹操涣然冰释,再无心结。   这便依计行事。先征兖州入京船舶,阳港待命。又密令盖海舰队,转入洛水,以为接应。   只需王允、吕布,携百官,护天子下山。便可顺流而下,直达兖州。   事不宜迟,久必外泄。   然劳师动众,必有缘由。于是乎。三月上巳,祓除畔浴。“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洁”,正当其用。   时天子出游,百官伴驾。只需舟出阳港。顺下洛水,与盖海舰队汇合。大事成矣。   既已定计。王允,心无旁骛,从容自若。与殿中百官,唉声叹气,满面愁容,大相径庭。閣下主记蒋干,出入各营。书录不尽,各执一词。趁蓟王尚未动身之良机。张济、袁绍,暗中笼络朝野上下,八关守军。   虽被禁锢北军大营,不得轻离。却仍有史门暗中往来,史侯幕后坐镇。更加淮泗郡兵,先后入关。充填粟市大营。关东联军,已有十万之巨。   西凉将校,焉能无惧。与其被各个击破,不若共御强敌。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西凉兵卒,纷纷投入张济帐下。随张济、李傕等人,高举拨乱反正之讨逆大旗。甘为史侯所驱。   京中势力,泾渭分明,各有依归。   亦如荀彧,先前所言。董侯,渐为人所弃。   陇右张济,关东袁绍,双方势均力敌,遂暗中和谈,欲赶在蓟王抵京前,达成默契。如此,即便蓟王上洛。张济、袁绍,二人联手,手握二十万大军,蓟王亦难有作为。   “互相妥协,各取所需”,便是所谓盟约的真谛。   至于煞有介事,日日早朝不缀,今汉朝廷。双方已全然无顾及。   冢中枯骨,早晚必擒。   何必急于一时,又何须在意。   蓟王宫,灵辉殿。   为商讨洛阳时局,蓟王专开朝会。   比二千石及以上,悉数与会。   先由中书令赵娥,将洛阳时局,当殿剖析。   待一众肱股重臣皆领会。蓟王遂开言路。   “叔侄之争,延祸无穷。”王傅黄忠,抱拳请命:“今汉气数已尽,主公宜当速决。”   “臣等,附议。”殿内重臣,尤其武臣,齐声附和。   平时少有言语,二弟关羽,亦进言道:“三兴汉室,当仁不让。”   “炎汉帝位,大哥坐得!”见二哥开口,张飞如何能沉住气。   “校尉慎言。”王傅言道:“君前臣名,不可徇私。”   张飞遂持芴而跽:“主公乃汉室宗亲,天家血嗣。宜当,继光武而三兴。上应天命,下从众望。”   四弟太史慈,五弟黄叙,亦先后进言。   二位国相,虽未置一语。然表情已说明一切。刘备四友,自幼相伴。心中所思所想,何必多言。   话说,叔侄二人,倒行逆施。惹天下不齿,海内唾弃。如何还能为,天下表率。   蓟王不置可否,又看万石国老。   “郑公以为如何?” 第010章 时机未至   “回禀主公,老臣窃以为,时机未至也。”郑玄持芴奏对。   蓟王亦不置可否:“公且言之。”   “喏。”待殿中群臣噤声,郑玄这才娓娓道来:“先帝崩于沙丘,诏命‘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故主公立合肥侯为帝。阿阁兵乱,宗室死伤。时(窦)太后废之。主公又立史侯为帝。史侯水淹南阳,百万流离。为贼臣董卓所废。时主公上表,奉献如旧。今,天子无过,何言轻废。”   儒宗所言,乃是礼法的承续。论证董侯的天子身份乃其一。毕竟虽是董卓所立,然却秉承法度,仪轨如旧。且蓟王上表奉献,亦认可天子之位。凉州武臣起兵,号为“清君侧”,明为大将军董重发起,为诛王吕、吕布二人。实则乃前后二废帝,欲逼天子禅位,图谋复辟。且与史侯急于亲政迥异。董侯年少,远未及元服。朝政先为董卓,后为王允总领。故为政得失,皆与天子无关。董卓乱政而亡,人亡政息。王允拨乱反正,人存政举。然即便如此,亦未能平衡各方。乃至西凉武臣,人心惶惶;八关守卫,军心不稳。皆是王允,治政之失。   俗语曰,“冤有头,债有主”。董卓、王允之失,与天子何干?   蓟王又问恩师:“卢公,以为如何?”   卢少保,持芴奏对:“昔‘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宫。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过千余,故霍光废之’。如上庠令所言,天子年幼,尚未元服。朝政得失,非天子之过。”   关键一点,天子未亲政。此时,还是少帝。   就朝政架构而言。王允总朝政,才是“话事人”。且“三公以灾异策免”。天灾人祸,上帝示警。皆由三公抵罪。又岂怪君王。   待卢少保就坐,蓟王三问:“子远有何高见。”   许攸持芴而跽:“禀主公。《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兄弟虽在家中争斗,却能一致抵御外侮)。’叔侄之亲,虽不如手足,然亦不出门墙。洛阳八关之内,陈兵二十万余。关东群雄、关西诸将,各有依归,尚无定论。若闻我主,另起废立。叔侄二人,必合力对应矣。故臣窃以为,宜当缓行。”   二弟关羽言道:“二十万乱臣贼子,我辈视如草芥。”   “校尉所言是极。”许攸笑答:“所虑非贼臣不灭,只恐延祸百姓,动荡神器。”   见二弟无言。蓟王遂问政贾诩。   “文和,何所言?”   贾诩奏对:“今汉气数已尽,更加皇位跌荡(跌宕),神器数易其主。故洛阳天子,早为天下所轻。尤其关东群雄并淮泗诸王。不奉洛阳,转投寿春。割据半壁江山之心,昭然若揭。更加前后两汉四百年,‘汉室三分,豪强七分’。兼并垄断,无所不用其极。乃至江河上下,宗贼遍地。乱臣贼子畏我主,犹如惧猛虎也。故如子远所言,主公稍有异动,天下鼠辈,譬如惊弓之鸟,必合纵应对。为今之计,当居拥大义,传檄天下,命二废帝,各自罢兵。待除洛阳之祸,再论天子得失为宜。”   一言蔽之,时机未至。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问计群臣。   “臣等,附议。”幕府封国,文臣声齐。   蓟王轻轻颔首:“先帝临终托孤,扶立幼主,匡正社稷。洛阳兵变,神器震动,孤亦难辞其咎。上表朝堂,请弘农王并合肥侯,各自罢兵。二宫屡遭损毁,宜当整修。瑶光殿权且安身。若天子不辞远劳,可入蓟国暂居。”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尤其闻不辞远劳,暂居蓟国。许攸等人,眼中精光一闪。   稍后,西宫增城二重殿。   二宫太皇,并甘夫人,帘内齐聚。   “王太后遣人传语,蓟王不欲另立。”窦太皇言道。   董太皇轻瞥甘夫人:“董卓、王允相争,天子无辜。”   甘夫人并无意外,转而问道:“闻天子危难,求救王太后当面,乃何人为之?”   “正是朕。”出人意料,竟是董太皇。而非窦太皇。   甘夫人言道:“毕竟太皇,亲手养大。”   董太皇答曰:“夫人勿怪。二百年至矣。今汉气数将尽。三兴汉室,必是蓟王。待甘泉宫成,麟子阿斗,可称帝矣。朕当诏告天下,命董侯禅位让贤。然,大汉帝位,断不可被他人染指。”   窦太皇一语中的:“灵思皇后已死。”   甘夫人与史侯,再无瓜葛。   话说,闻何后葬身火海,史侯虽登台祭拜。却无悲痛可言。终归自幼离宫,与何氏不亲。   “王上,必不会轻言废立。”甘夫人语出惊人。   “何以知之。”董太皇忙问。   “王上志在七海。开疆辟土,雄心不减。闻三百子嗣,皆分封海外,为三百郡国。大汉亦不过百余(顺帝永和时计有105郡国,献帝建安时增至137)。三百郡国,可比大汉十三州矣。天帝有五,故天子亦有五。‘苍(帝)曰灵威仰,赤(帝)曰赤熛怒,黄(帝)曰含枢纽,白(帝)曰白招拒,黑(帝)曰叶光纪。’”甘夫人号神智夫人,知行一日千里:“汉帝乃赤帝子。秦帝乃白帝子。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终天下乱世。天下又岂止于,大汉十三州。故,妾以为,五(天)子,皆为蓟王血嗣。”   窦太皇心领神会:“蓟王嫡长子封、麟子阿斗……秦后鲁琪拉尚未孕身,故,尚有三子,不知所出。”   “尚余二子。”董太皇脱口而出,又急补语:“窦妃所生,可为北帝乎?”   窦太皇笑道:“没鹿回部,虽雄踞漠北。然尚有高车,雄霸漠南。另有乌桓妃等,皆有子嗣,更加蓟国居北。蓟王嫡长子封,当为北帝。”   董太皇忽笑:“此事,言之尚早。蓟王何所思,我等妇人,焉能尽知。若五天子,皆种出蓟王。蓟王号东父,岂非天意乎?”   甘夫人欣然一笑:“太皇,言之有理。” 第011章 谁主浮沉   洛阳西郭,大将军府。   如前所言。张济等人,为求活命,自揭老底。与董重划清界限。大将军,树倒猢狲散。唯有闭门谢客,惶惶不可终日。   门可罗雀,车马渐稀。   不料今日,竟有贵客登门。   闻不其侯亲至。董重大喜之下,开迎客中门。   宾主落座。不其侯传语敕命:“上巳将至,陛下泛舟于东流水上。百官伴驾同行,又岂少大将军。”   “陛下圣恩,臣……”董重垂泪下拜,感激涕零。   不其侯伏完,宽慰道:“大将军,切莫过于伤怀。陛下言,时宗亲诸刘齐聚。大将军当携家小同往。”   言罢,目视董重。眼中别有深意。   “臣,遵命。”董重心领神会。知其必为人所害。陛下全护之意,何必多言。   北军大营。   黄门令左丰,亲来宣诏。   张济今已拜廷尉。位列九卿,上巳假节,焉能不伴君左右。   待左丰出营。张济徐徐收拢笑意。   张绣问道:“叔父何意?”   “托病不去。”张济答曰:“今各为其主,岂能再听命于董侯。”   言罢,又冷笑:“大难临头,犹不自知。董侯,孩童心性,倒也罢了。王允、吕布,竟也侍奉如故。何其不智也。”   “閣下主记蒋干,已将各方详情,悉报蓟王。料想,不日当有定论。”张绣言道。   “蓟王恪守臣节。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帝王家事,人臣大忌。何况,我等听命于史侯,有何所惧?”张绣所患,张济心知肚明。   “史侯不过弘农王,合肥侯亦无大义。二人皆为废帝。蓟王何惧?”张绣一语中的。   “毕竟,废帝诏书存疑乃其一。贼臣无道乃其二。故叔侄二人,皆有情由。且看我等,信与不信,俸不俸主。”张济亦有长进:“终归,于我有利。”   “叔父所言,非人臣为也。”张绣直言。   “乱世将至,群雄逐鹿。谁为臣主,未可知也。”张济掷地有声。   “……”张绣一时无言。许,这便是所谓“人心思乱”。   东郭粟市,袁绍大营。   “董侯上巳出游,可有所谋?”袁绍得报,心生疑窦。   袁术笑答:“纵天下之大,董侯又何去何从。”   “莫非欲暗渡陈仓,出奔蓟国。”袁遗言道。   “蓟王欲立麟子为帝,天下皆知。”袁术笑叹:“昔‘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众皆以为,种出蓟王矣。”   袁绍却道:“然却是先帝嫡子。”正如高祖之所出。   袁遗不无疑虑:“蓟国大汉一藩,兵强士附,若迎大驾,即宫易都,挟天子而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蓟王必无此意。”帐下谋士郭图,起身进言道:“『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英雄并起,各据州郡,连徒聚众,动有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今迎天子,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蓟王一代雄主,焉肯轻易屈膝。何况亲疏有别,扶董侯,不如立阿斗。故卑下窃以为,蓟王必不会画蛇添足,恭迎汉帝。”   袁绍欣然点头:“公则所言极是。然董侯此举,亦不可不防。”   袁术遂道:“董侯暂居瑶光殿。泛舟出游,毕经阳渠,顺下洛水。可命孟德,遣斗舰一只足矣。”   “不可大意。”袁绍言道:“传命孙文台,亦出斗舰一只,与孟德上下截击。”   “喏。”   袁绍又叮嘱道:“毕竟天子,不可逼迫太甚。更不可舟入函园,失礼玄德在先。”   “遵命。”心腹自去。   稍后,袁绍又问:“张济言,史侯称帝,我主称皇。可效‘孝仁皇’,享天子仪制。称制寿春,置‘淮南尹’。诸位以为如何。”   “建宁元年,窦太后诏,追遵(灵帝)皇祖淑为孝元皇,夫人夏氏曰孝元后,陵曰敦陵,庙曰靖庙;皇考刘苌为孝仁皇,夫人董氏为慎园贵人,陵曰慎陵,庙曰奂庙。皆置令、丞,使司徒持节之河间奉策书、玺绶,祠以太守,常以岁时,遣中常侍持节之河间奉祠。”袁遗为众人解惑:“故史侯之意,乃让我主,承孝元皇之嗣。”   袁术摇头:“诸如‘孝元皇’、‘孝仁皇’,皆是薨后追遵。我主春秋鼎盛,何言尊号?”   袁遗答曰:“承其嗣也,故可称‘皇’。至于尊号,自当薨后追之。”言下之意,乃继承皇祖刘淑、皇考刘苌之皇位。如此顺下,合肥侯足可称“皇”。待死后,再追尊为“孝某皇”。   如灵帝。在位时,并无“孝灵皇帝”之称号。只称天子或陛下。   “卑下窃以为,亦不无可。”谋士郭图再进良言:“与主公(合肥侯)比同。史侯或可称帝,不可称皇。”言下之意,将“皇帝”二字拆分,各取其一。   “如此,甚好。”袁绍欣然点头。皇帝二分,各取其一,别无尊卑。假以时日,若分胜负,一人禅位,帝皇合一。   这便命郭图,车驾入城,往北军大营说之。   张济遂传语史侯。   史侯答曰:可。   当承“灵帝”之嗣,省“皇”,称“帝”。   名号乃其次。达成默契,罢黜董侯,共分天下。才是重中之重。董侯本勃海王。罢黜天子大位,仍可次居王位。只需交出天子玺印,诏告天下,告庙列祖。而后封赏有功,大赦天下。则木已成舟,板上钉钉。大事成矣。   只需回归正朔。蓟王必“奉献如旧”。不生二心。   史侯、合肥侯,皆如,此想。   上林苑,曹操大营。   “袁绍命孙坚,携飞云,截断下游。该当如何?”曹操亦有心忧。眼看万事俱备,不料变生肘腋。   “孙坚立营西园,毗邻北宫。”荀彧斟酌言道:“可使一计,令其鞭长莫及。”   “计将安出?”曹操遂问。   荀彧言道:“天子出游,天光未亮。料想,北宫后妃公主,皆车驾入园,同船随往。趁北宫空虚,何不……”   “纵火焚宫。”曹操焉能不知。 第012章 半城烟火   “然也。”荀彧言道:“见火起,孙坚必率军营救,无暇他顾。”   “可行。”曹操这便定计。   蓟王上表。求请史侯并合肥侯,二家罢兵。   言辞恳切,并无僭越。然字挟风霜,如雷如霆。双方心照不宣。急忙敲定细节,草签盟约。以求蓟王领大军上洛前,生米煮成熟饭。各自稳坐,半壁江山。   如此,蓟王亦无话可说。   双方先分“皇”、“帝”名号。再分大汉山河。   比起皇帝虚名。天下十三州之利大,断难割舍。双方唇枪舌剑,寸土必争。   合肥侯欲以大河为界。史侯则欲分割长江。江河所夹,正是关东大地。可想而知,合肥侯必不肯退让。   谈判随之陷入胶着。   不知不觉,上巳节至。   不等天明,赤楼帛兰船华云号,满载公主妃嫔,自濯龙园顺下阳渠,驶入函园,泊于阳港。   华云号出发不久,北宫忽见火起。一时滚滚浓烟,笼罩半城。   孙坚急令麾下,汲水救火。   话说先帝时,掖庭令毕岚,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后大将军何进火烧永乐、云台,又有西园大火,广厦千栋,皆成废墟。故为董卓盗铸小钱时,毕岚引濯龙园水,于南北二宫,建多座天车,架飞渠灭火。凡有火起,接通飞渠,清水便可自檐浇下,扑灭烈火。   北宫黄门,操持灭火机关。孙坚率江东健儿,继力汲水。上下联动,待扑灭过半火点,已天光大亮。余下宫殿,烈火熊熊。热浪席卷,救之不及。   “阿父,此火可疑。”长子孙策,烟熏火燎,近前来报。   “何以见得。”孙坚目光如炬。   “多处火起,救之不及。”孙策恨声道:“若是寻常灾异,必先有一处火起。而后风助火势,飞火蔓延,延烧一片。此火,却四面燃起,且周遭多置发烟之物,必是人为。”   “我儿言之有理。料想,必是内奸所为。”孙坚转而又问:“然,此时纵火,所为何来。”   父子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赤楼帛兰船华云号,已顺下洛水。与曹孟德盖海斗舰汇合,入大河航道。   东郭粟市,袁绍大营。   “报——”便有斥候来报:“曹兖州盖海舰队,不知所踪。”   “哦?”累日来,与张济勾心斗角,言语交锋,颇费心神。袁绍一时竟未能警醒。   “先前泊于何处。”袁术忙问。   “富平津。”斥候答曰。   袁绍亦生警惕:“速往上林,一探究竟。”   “喏。”   不多时,探马回报:“上林军营,四门紧闭,无人响应。”   “不好。”袁遗顿足道:“曹阿瞒,必有所谋!”   “来人。”袁绍一声令下。   “卑下在。”便有心腹家将入帐。   “速领百人,携我将令,入上林大营。”   “遵命。”   百骑出营,直奔上林。破门而入,人去营空。   袁绍得报,一时浑身恶寒。   袁术更面色铁青。曹操悄无声息,拔营而走。弃盟众好友于不顾,所图必大。   袁遗忽惊醒:“天子何在?”   一语惊醒梦中人。   “华云号!”袁绍如何还能不醒悟。急火攻心,两眼一黑。浑身紧绷,不露痕迹。待熬过晕眩,脱口而出:“孙文台何在。”   “报,昨夜北宫火起,孙破虏一夜未眠。”   “好一个曹孟德。”袁绍怒极反笑:“只怕天子百官,汉室宗亲,已赴兖州矣。”   “奉天子以令不臣。”袁遗字字诛心。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袁术咬牙道。   “速退。”袁绍当机立断。   “何其急也。”袁术疑问。   “天子出奔,洛阳已成废都。蓟王再无掣肘,必兴兵问罪。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袁绍反问:“莫非坐视八关望风而降,我等皆为鱼肉。”   “天下又如何。”袁术肉疼不已。   “孟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奉天子于兖州,与我等决裂。如刘岱、刘繇、刘表、陶谦等,四州必听命行事。玄德之河北,亦不与为敌。十万大军,孤悬洛阳,寿春空虚,无兵可守。若群起来攻,陛下罢黜。我等俱死矣。”袁绍字字锥心。   一夜之间,形势陡转。   本以为胜券在握。董侯困守绝境,无处安身。不料曹孟德,竟奉天子入兖州。获利之大,无可计数。   有天子坐镇。蓟王不敢轻起刀兵,且奉献如故。此消彼长,江河之间,一家独大。指日可待。   不能逼董侯禅位。合肥侯并史侯,无从据拥大义。师出无名,如何能挡蓟王雷霆怒击。   如袁绍所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闻袁绍所言,袁术亦醒悟。   事不宜迟。留孙坚断后,关东联军,即刻拔营。将市中粮草辎重,悉数掠去。退守旋门并虎牢二关,坐镇成皋,以观时局。   孙坚得报,袁绍已拔营。   悉知前后诸情,这才幡然醒悟。北宫纵火,乃缓兵之计也。天子百官,妃嫔公主,宗室诸刘,皆趁陪游天子之机,顺下大河,舟入兖州。   “无怪曹孟德迁州治于河上。”孙坚朗声一笑。眉宇间阴郁之气尽舒。   孙策如何能不领悟:“阿父,亦不想与天子为敌。”   “为父此生,秉忠持义。与玄德、本初、孟德、公路,刎颈之交。然忠于汉室之心,天地可鉴。既不负至交好友,又可全大汉天子。何乐而不为。”孙坚笑道。   “阿父真英雄也。”孙策慨叹。   “一日操劳,早去安枕。”孙坚目光慈炯。谓虎父无犬子。三岁看老。孙策必是虎将。   是夜。忽听帐外喧哗。   孙坚按剑而起:“何事惊慌。”   便有心腹帐外答曰:“回禀将军,井中似见神光。”   “哦?”孙坚披衣出帐。   果见中军帐前一井,吞吐五色神光。举军惊怪,莫敢上前。   孙坚令人入井,探得传国玺,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方圜四寸,上纽交五龙,上一角缺。必是昨夜大火,亦或是天子出奔时,左右分散,掌玺者以投井中。 第013章 匹夫无罪   中军大帐。   传国玉玺,居中安放。   帐中心腹,屏气凝神。   徐盛、宋谦、董袭、贺齐,久随孙坚,南征北战,忠心不二。长子孙策,更无须避讳。   “阿父,当做何为?”孙策毕竟年少。见孙坚久坐无言,这便出声相问。   “谚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孙坚吐气开声:“此物与我等,有害无益。断不可私藏。”   徐盛言道:“将军所言极是。匹夫怀璧,犹曰有罪,况此物哉!卑下窃以为,宜当呈送天子座前。不可滞于我手。”   孙策皱眉道:“天子出奔兖州,如何呈送。”   贺齐进言:“何不转呈蓟王。”   孙策又道:“我等俸主寿春,岂可私通河北。若此事外泄,必为盟主所恶。且京中传闻,蓟王欲易县为京,扶立阿斗登基。若将传国玉玺,转送蓟王,恐令传闻成真。叔侄之争,变数又生。”言下之意,空穴来风,事出有因。蓟王既有扶立阿斗之意,再得传国玉玺。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此事成矣。   孙坚亦醒悟:“此物,恐陷玄德于不义。”   “阿父明见。”孙策抱拳入列。   “诸位,意下如何。”孙坚又道。   董袭瓮声答曰:“将军何不,先行收下。假以时日,再做定夺。”   “也罢。”急切间,孙坚亦无良策。先妥善收藏,待觅得良机,再交不迟。   一夜无话。   翌日。   陛下泛舟出游,不知所踪。不等日落,已遍传京师。乃至于北宫大火,竟无人顾及。洛阳百姓,奔走哭号。惊慌失措,可想而知。皆弃家而走,拥入函园。   北军大营,张济等人,后知后觉。所谓“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本以为,昨夜大火,乃袁绍见张济不知进退,盟约难成。故使孙坚纵火示威。于是乎,张济勒令营众,谨守营盘,枕戈待旦。不料竟是曹孟德缓兵之计。暗中接应天子华云号,顺下大河,迁都兖州。   洛阳已成废都。   稍后又闻,袁绍拔营。东郭粟市,粮草皆空。张济幡然醒悟,如坠冰窟。   大势去矣。   按先前盘算。   先共约平分天下,再合兵一处,迫董侯禅位。而后各称皇、帝,坐稳江山。名正而言顺。号令群雄,合纵连横。终有一日,胜负可分。江山一统。   不料董侯远遁,无从禅位。不合礼法,缺少仪轨。仪制不成而事无成。   前功尽弃,张济枯坐无言。史侯来时,竟也无动于衷。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史侯先问。   张济悠悠回神:“臣,不可知也。”   “二弟远遁,再无掣肘。不日蓟王大军将至。何去何从,将军当速决。”史侯心中挫败,可想而知。   “臣……”张济动了动嘴角,却一言难尽。   “洛阳已成死地。”史侯亦无计可施:“然天下之大,已无路可归。”   “长安可乎?”张济忽问。   “京兆尹刘陶,素与蓟王交厚。自赴任,便大肆修缮前汉宫廷。年年不缀。其人号‘酒雄’。会宾客大宴,喜辞赋助兴。字里行间,常见‘汉室三兴,天下太平’。”史侯言道:“长安,乃为蓟王重筑也。”   “这可如何是好。”张济叹道。   “报,治书御史刘诞,营外求见。”便在此时,忽有心腹来报。   “刘诞?”史侯似有耳闻。   张济答曰:“乃益州刺史,刘焉次子。”   “哦?”史侯心中一动:“将军,不妨一见。”   “遵命。”张济略作思量,亦有所悟。   待史侯避入内室。张济遂召来相见。   “拜见张廷尉。”便有一人,长揖入内。   “御史所为何来?”毕竟同殿为臣。且刘诞又出身宗室,其父刘焉,曾居宗正、太常等要职,外放益州,亦是封疆大吏。故颇有往来。   “特来为廷尉解困。”刘诞直言相告。   “御史莫非,受人所托。”张济不置可否。   “然也。”刘诞亦无隐藏;“乃奉父命,请廷尉入巴蜀。共谋大事。”   “刘使君何意?”张济心有所动。益州号天府之国。民生安定,百姓富足。虽偶有贼乱,多不成气候。且趁中原大乱,南阳、三辅一带,有流民数万户,西入益州。刘焉悉数收编,号“东州兵”。年前上计,天下郡国,或奔洛阳,或赴寿春。唯益州,因米贼作乱,截断交通,斩杀汉使,而按兵不动。   “敢问廷尉,王上何在?”刘诞不答反问。   见张济眼中一闪戾芒,刘诞又道:“廷尉且安。卑下此来,绝无恶意。”   “朕,在此。”不等张济答话,史侯已自出内室。   “拜见王上。”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二位免礼。”史侯笑问:“朕之行踪,御史何以知之。”   刘诞答曰:“帐中主位空悬,廷尉侧坐。下臣,如何能不知。”   “御史真乃足智之士也。”史侯笑赞。   各自落座。   史侯先言:“御史既代父前来,何不明言。”   “喏。”刘诞答曰:“阿父欲迎王上,汉中称帝。”   “嘶——”史侯焉能不心动。   先声夺人,刘诞又娓娓道来:“汉中‘杜褒斜之险,东下汉水以窥秦地,南顺江流以震荆扬’,故‘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取其地,足以广国;得其财,足以富民’。高祖以汉中为基,立四百年煌煌天汉,既‘汉中开汉业’也。”   “闻汉中,今为五斗米师张鲁所据。”张济言道。   “然也。”刘诞亦不做隐瞒:“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廷尉麾下数万西凉兵马,此入巴蜀,当一战而胜之。”   “此计,何人所献。”史侯忽问。   “王上,何以知之?”刘诞反倒惊疑。   “如御史所言。米贼猖獗,截断交通。京中之事,刘益州如何速知?”   “王上明见。”刘诞这便道破天机:“乃下臣至交好友,党魁门徒景子瞻,面授机宜。”   “不料党魁身后,还有高才。”史侯这便心安。党魁因王允而死,景顾自不会投靠董侯。若能为我所用,当大有裨益。   心念至此,史侯遂正色道:“愿闻其详。” 第014章 各奔东西   “王上,乃为贼臣董卓所黜。今贼臣授首,夷灭三族。世人皆以为,王太师必行拨乱反正。岂料事与愿违。”刘诞娓娓道来:“天下十三州,陇右、河北,唯命蓟王。关东、江左,多归寿春。唯剩巴蜀,愿俸王上为主。”   史侯言道:“御史当知,王允已裹挟二弟,迁都兖州。关东、江左,恐非叔父独占。”   刘诞答曰:“王上明见。曹兖州此举,乃与关东群雄决裂。背倚大河,更加四方将军相助。关东为何人所有,尚未可知也。”   “五斗米师张鲁,乃蓟王假子。今窃据汉中,立五斗米道。朕若与之相争,恐为蓟王所忌。”史侯言道。   “张鲁母,卢夫人,位列天光女仙。为蓟宫美人。多年前,亦为蓟王诞下麟子。蓟王太后有言,凡王子公主,皆为封君。卢夫人所生子,亦无例外。既有亲子,何意假子乎?”刘诞言道:“更何况,蓟王儒学立国,兼顾百家。先前有令,凡奉邪教,夷三族。足见深恶痛绝。闻五斗米道,亦与太平道,颇多干系。王上若能除之,料想,蓟王亦甚欣慰。”   “哦?”史侯遂言道:“莫非,因虑及父子之情,故不忍相害。”   刘诞答曰:“王上只需善待张鲁,不害其性命。则无患矣。”   史侯涣然冰释:“御史,言之有理。”   汉中地利,远非弘农可比。得益州刺史刘焉相助,如高祖故事,养精蓄锐,未尝不可染指中原。   事不宜迟。张济等人,遂密谋兵入汉中事宜。   不出三日。天子出奔,人尽皆知。关东联军将粟市粮草辎重席卷一空,拔营而走。据旋门并虎牢二关,静观其变。   三日后,孙坚率本部,濯龙登船。绕行东郭,避函园水砦,经鸿池顺下洛水。洛阳十二城门俱毁,自可畅通无阻。   稍后,前卫将军张济,亦经濯龙水路出城。南下伊水,经南阳入汉中。   洛阳,遂被叔侄三人所弃。更加城门尽毁,宫室坍废。北军尽走,南军皆废。禁中内外,只剩黄门宫女。   倾颓至此,二百年未有。   万幸还有函园,足可栖身。如前所说,京师屡遭兵乱,四郭百姓,多空置祖宅,迁入函园别馆。十里函园,悬楼九坂。人满为患。   民情如火。不得已,函陵令鲁肃,六百里奏请蓟王,求开九堡纳之。蓟王从谏如流。自东向西:营堡、粮堡、器堡、钱堡、中堡、官堡、学堡、民堡、客堡,开官、学、民、客四堡,分门别类,安置无可依归者。   百官虽与董侯,东迁入兖。然家小多半滞留函园。皆知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天下明主。自不会加害。且比起乱世枭雄曹兖州,蓟王行事,有礼有节。足可信赖。裸官兖州,亦是权宜之计。   或有人言。洛阳兵乱,接二连三。四郭百姓,惨遭血洗。为何仍强留京师,不外出辟祸。原因其实很简单。所谓傍树而生。终归“大树底下好乘凉”。汉室宗亲,达官显贵,名士豪商,齐聚天子脚下,聚拢鼎盛繁华。民生远非别处可比。又谓“朝中无人莫做官,京中有人好办事”。亦见权利之重。故公子王孙,虽各有封邑,却宁愿代代居于京师。便是此因。   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诚然。亦有忠良,与国同休。   二百年帝都,无人问津。   书报国中。恰逢月中大朝。蓟王问计群臣。   右相持芴而跽:“禀主公。臣,窃以为,京师断不可废。城门虽毁,然垣墙犹在;南宫完好,北宫残存过半。年初,天子已命掖庭令毕岚,重建西园。只需假以时日,当可得还旧貌。”   “右相之意,乃由我主,重造京师。”门下祭酒司马徽,持芴问道。   “正是。”   “今,天子迁都兖州。弘农王并合肥侯,各奔西东。天下十三州,割据之势成矣。”门下祭酒司马徽奏曰:“我辈何去何从,主公当早做决断。”   “另立可乎。”薮东守乐隐,夺人先声。乐隐乃国之宿臣。久随蓟王。与辽海守郭芝等,身着初代朝服,为人所敬。   “长子尚未封王。”蓟王直抒胸臆。   言下之意,长幼有序。嫡长子尚未受封,麟子阿斗称帝,不合礼法。其言中深意,群臣如何能不领会。不清不白,立阿斗为帝。而不先诏告天下,告庙列祖,收入家门。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则位不稳。必后患无穷。   领会王(上)意。众国老,涣然冰释。   “天下五帝,皆出东父”。谶语出自云台观邸。流传甚广,北国尽知。闻秦后鲁琪拉,珠胎暗结。已有三月身孕。白帝之子,当出矣。   “如此,可先重筑京师,再奉天子西还。”上庠令郑玄持芴奏对。   “可。”蓟王言道:“命函陵令,并洛阳令,一干人等,重筑京师。再命函园上军校尉,收拢八关散兵余勇,编纂成军,守备京洛。”   “喏。”   兖州,甄城。   朝廷东迁,百废待兴。甄城虽坚,却不足容纳。大肆扩建,乃是必然。此笔巨资,无需曹操负担。王允已命不其侯伏完,取自中署。   曹操迎驾有功。加卫将军,封县侯。意气风发,欲大展身手。   “天子移驾,百官随行。今为公卿,该当如何?”幕府初开,曹操问计群僚。   “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别驾陈宫,一语中的。   “资之以牧天下,此霸王之业也。”程立笑道。   见荀彧无言,曹操笑问:“主簿有何高见?”   “今(兖)州初定,决裂关东。境内‘豪强擅恣,亲戚兼并;下民贫弱,代出租赋;炫鬻家财,不足应命’。宜当屯田休兵,蓄养民生。先治内乱,后讨不臣。”荀彧早有所虑。   荀彧,所思所想,常为人先。从不居功自傲,举重若轻。   “主簿所言极是。”曹操叹服:“真乃‘吾之子房也’。”   荀彧再进良言:“泰山贼乱讨平,当早退兵。不可久居徐州。”   曹操言听计从:“可。” 第015章 各有算计   成皋联军大营。   “孙文台,今在何处。”袁绍居高问道。   “孙破虏,顺下大河,不知所踪。”袁遗回报。   “孙坚亦不可信!”话音未落,袁术已怒气冲冲,步入帐中。   “左车骑何意?”袁绍忙问。   “请屏退左右。”袁术抱拳请命,怒气不减。   待帐中只剩袁氏兄弟。袁术这才密语相告:“那日救火时,孙坚自井中得传国玉玺。隐瞒不报,欲据为己有。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此事当真。”袁绍眼中,戾芒乍起。   “乃我……”袁术话锋一转:“同乡。自孙坚营中,亲眼得见。焉能有假。”   何来同乡,必是细作。袁绍自深信不疑:“天子六玺,虎纽玉螭。若得传国第七玺,陛下(合肥侯)稳居帝位矣。”   “先是曹孟德,再有孙文台。群雄离心,盟不久矣。”袁遗慨叹。关东群雄,何去何从,难有定数。许刀兵相见,以命相搏,亦未可知。   闻此言,袁术心烦意乱:“今汉式微,人心思乱。‘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何况今日乎。”   袁绍自有主见:“寿春天子,虽群雄共立。然毕竟我为外戚。孟德、文台,有此举,实不出所料。”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更何况,无论奉天子以令不臣,还是私纳传国玉玺。其利之大,难以估计。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袁遗遂问。   “传国玉玺之事,假作不知。”袁绍答曰:“文台欲攻荆州,随他所愿。左车骑,可谋取江左,为万全之策。”   “盟主之意,割据江东。”袁术会其意。   “然也。”袁绍言道:“玄德雄踞河北,并陇右、西域。断难相争。孟德规大河之南,奉天子以讨不臣之势成矣。我辈若冒然兴兵,则为逆乱。天子只需一道诏命,玄德必水陆并进,大军齐出。胜负如何,毋需多言。大江上下,枝津遍地,故渎纵横。非飞云、盖海,不可取也。逢用人之际,断不可交恶。”   时局崩坏,唯有如此。众皆慨叹,不料袁术忽生一计:“孟德既奉天子,必联络四方将军。何不行离间计。”   “计将安出。”袁遗忙问。   袁术闭口不答,袁绍却已心领神会。   见袁绍会意,袁术又恨声道:“孙文台窃据传国玉玺之事,或可令刘景升知矣。”   袁绍动了动嘴角。却未置一语。   蓟国都,门下署,鸾栖馆。   散朝后。蓟国谋主,相约小酌。   “奉天子以令不臣。必出荀彧之计。”中丞贾诩,一语中的。   荀攸慨叹:“可惜从叔,不能为我主所用。”   “此计高妙。”沮授言道:“即解叔侄相争之祸,又除今汉国祚不继之危。”   田丰轻轻颔首:“若叔侄为一己之私,无故罢黜天子,乃至汉祚断绝。我主必另立新君,或自立为帝。如此,汉室三兴矣。”   之于时局,众谋主,果有远见。一旦叔侄二人暗中苟且。逼迫董侯禅位。蓟王托孤重臣,必不会坐视不理。另立新君,水到渠成。   正因董侯携百官迁都,保住大位。才令汉祚延续。   一干人等,勾心斗角,犹不自知。   唯有荀彧,窥破天机。   只因,无论合肥侯,亦或是史侯,先前皆因故被废。早已证明,不可为帝。为家国天下,汉室存亡计。蓟王当另立新主。断不会重蹈覆辙,扶二人之一上位。如后继无人,则另起炉灶。再续汉家香火。   换言之。保住董侯大位,才让今汉国祚,得以维继。   王允之所以,有意迁都,许亦窥破天机。   如王傅黄忠所言,能扶则扶,若不能,则取而代之。   先帝遗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弟、子,先后登基,无论鞠城兵乱,还是南阳大水。皆证明不可为帝。蓟王多此一举,再惹天怒人怨,害人害己又何必。   “今曹孟德,规大河之南,奉天子而拥大义。关东多变,合肥侯恐难独占。”李儒笑问:“于我主而言,是福是祸?”   见众人含笑来看。许攸何能再藏拙:“窃以为,福莫大焉。”   “悉听高见。”贾诩笑道。   “关东豪门遍地,江左宗贼兴起。自黄巾乱后,此二地,多行不义。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合肥侯看似坐拥江山半壁,实则二袁提线(傀儡)耳。刘益州,说史侯入汉中,亦可循此例。只因我主大汉一藩,虎踞河北。为堵悠悠众口,不予我主‘师出有名’之机。故皆假大义,暗行不轨。一言蔽之,求生不易。故无所不用其极。”许攸答曰。   “好一个,求生不易。”荀攸慨叹。自叔侄相争,神器易位。天下豪杰,为求自保而绞尽脑汁。汉室式微,已无人顾忌。心头所患,唯我蓟王。   先帝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董侯又赐九龙华表,开疆辟地,并土封王。天下鼠辈,唯将叵测心机,裹入“奉天子”之糖衣。方不被蓟王传檄。身死族灭,一败涂地。   毕竟“人心隔肚皮”。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众口铄金,人云亦云。莫辨真伪,难分忠奸。然终归“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必有大白天下之日。   那时。蓟王一声令下,挥师百万。   “何愁天下不定,汉室难兴?”许攸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我主春秋正盛,不及而立。蓟国上邦风貌,尚未放之四海。”贾诩言道:“待千五百万蓟人,户分天下。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皆与国中无异。是为‘天下归心’。区区蕞尔小国,些许豪强宗贼,何足为虑。”   闻此言,沮授忽起长叹:“我主曾言,而立之年,开造诸王子海船。莫非,便为圈(占)地?”   “然也。”贾诩笑道:“不出三代,天下归汉矣。”   “果然民为贵。”许攸龇牙一笑,有感而发。时至今日,方才顿悟。因何天下皆视黎庶如草芥,独蓟王例外。   “蓟人圈地”,稍后遂成典故。言,大势所趋,滔滔汹涌,不可逆。 第016章 重造京洛   洛阳坍废,天子出奔。影响之大,远超估计。   如先前所言,大旗不动,军心不摇。天子出逃,令人心动荡。洛阳内外,惶惶不可终日者,不胜枚举。   万幸。东郭尚开洛阳县,西郭还有蓟王陵。   待叔侄二人,兵马散尽,洛阳令司马防,张榜安民。函陵令鲁肃,又请开四堡,安置四郭百姓、太学师生、朝廷散官,八方使节。而后,蓟王六百里传檄八关。命上军校尉冯芳,领园中八校,收编散兵余勇,防止兵乱蔓延。   洛阳八关,除旋门被关东联军所破。余下七关尚在。先前,守军多被双方拉拢。待天子出奔,各方兵马,惊慌失措,如鸟兽散。八关兵马,亦随之散去大半。然仍有半数留守,被蓟王收编。   计三万余众。如函谷关都尉吴匡,未失一兵一卒。   究其原因。关东、关西,二地兵卒,各断归路。且军情紧急,兵荒马乱。不知胜负,不辨敌我。不如稳守雄关自保,作壁上观。   八关之内,各府兵马,南北残军,如北军五校中,胡骑、越骑二校,便多未出逃。羽林、虎贲,仍有留存。另有门卒若干。林林总总,皆被八校收编。计四万众。   先囤于兵堡,稳住军心。再清剿乱兵贼寇,肃清洛阳内外。百官皆走,洛阳令遂成洛阳高官。掌理洛阳内外。   函陵令鲁肃,则理园内治政。   万幸,诸多皇陵苑囿,离宫别馆。黄门宫女皆在。蓟王命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硕果仅存二中常侍,协同掌管。京中黄门,皆受閣下主记蒋干节制。南閣便是黄閣。亦可称黄门。节制黄门众,正合时宜。   閣下游徼,由队率庞舒统领。徼循禁贼盗,监察黄门众。   不出半月,洛阳内外,秩序井然。便有宫人趁乱盗走宫中用器,入金市贩卖。亦人赃并获。洛阳八关锁固。内外皆为蓟王掌控。尤其与日常相关。衣食住行,用度吃穿。皆不出蓟王掌心。   稍后,蓟国巧匠,大量入京。并函园良工,一并大刀阔斧,重造京洛。   正如右相所言,二百年京师,不可轻弃。   再后,蓟王又命水衡都尉,舟入南阳,围剿盗贼,收纳流民,重造帝乡。   与此同时。甄城、寿春,亦各自扩建。   天子出奔,京师荒废。似揭去二百年今汉,最后一块遮羞。自黄巾乱后,时局从未如此明朗:   天子不足以号令天下,唯出奔自保,为其一。大汉十三州,合久必分,乃其二。长此以往,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是其三。   分久必合,三兴汉室者,必出宗王,成其四也。   今汉与前汉,立国本质不同。高祖并世祖,得天下亦不相同。同为“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   “(光武)性勤于稼穑,而兄伯升好侠养士,常非笑光武事田业,比之高祖兄仲。”   “(高祖)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大人(父亲)常以臣(高祖自称)无赖(无所依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不如兄刘仲勤力)”。   单此,便可窥知一二。前汉出黎庶,今汉偏世家。   自先秦一统天下,灭尽诸侯。传自二百年,新莽篡汉。没有六国公子王孙,卿士大夫的前汉,已被世家豪强,土地兼并,学术垄断。光武,实则是世家的代言。   光武登基,虽勤勉如斯,然时局终不可逆。光荫如梭,又是二百年,白驹过隙。饱食帝国血肉,榨尽民脂民膏的世家,正迅速向门阀蜕变。与关东把控朝堂,居拥大义而正当合理谋取私利不同。大江上下,遍地豪强,不遵号令,不奉王命。所作所为,实与关东世家,别无不同。却得“宗贼”恶名。   为何?   只因朝中无人,政治失语。   看似楚汉之争,余威犹存。实则是大河与长江,两处封建文明,高地之争。   故剥去“奉天子”之糖衣。就蓟王而言。关东世家并江东宗贼,一丘之貉,别无不同。   后世总有思维定式。以为,历史的车轮,隆隆向前。文明一定是在不断进步。隋唐一定盛过秦汉。明清一定强过宋元。   实则不然。   就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的封建文明而言,两汉是顶峰。而后再无出其右者。   原因不复杂。   简而言之。民族融合过程中,先进文明的稀释与矮化,乃至灭绝。土地兼并,掠夺人口,及随之而来的生产关系的不断破坏重建。大大制约了生产力的发展。   即便满清覆灭,民国建立。华夏大地,仍距世界文明之林,渐行渐远。只因没有解决土地兼并及解放人口,两大农奴顽疾。   故而。两汉之后,文明的进程,各有(波)峰(波)谷。然整体趋势下坠,毋庸置疑。直至新中国成立。才是触底反弹,复兴之始。最大程度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而后剩余劳动力,向工业辐辏密集。迅速举国工业化,取代农耕文明。封建劣化而成的农奴制,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此,便是我辈应有的史观。   或有人言,论种田,大清第一。清末四万万人口,与汉末五千万相比。这是『历史的孽息和自然增值』。并非文明进步。   请悉知。   封建时代的门阀地主,与资本时代的财阀寡头。并无本质区别。   言归正传。   成皋联军大营。   中军大帐,袁绍枯坐无言。   袁术陪坐侧席,亦不置一语。   须臾,袁绍沉声言道:“因私废公,断不可取。”   “‘自古忠义难两全’。”袁术答曰。   “何人可行此事。”袁绍又问。   “前黄巾渠帅张闿,今为陶谦帐下都尉。其人贪财嗜杀,桀骜难驯。或可一用。”袁术答曰。   “何以知之?”袁绍又问。   “乃我帐下军候,雷薄、陈兰,密语相告。”袁术答曰。   “如此,且遣人一试。”袁绍这便定计。   “喏。”袁术领命自去。   “孟德,各为其主,休怪我无情。”闻帐内袁绍,一声长叹。袁术目中不屑,一闪而逝。 第017章 尊王攘夷   叔侄四散,各分东西。天下群龙无首,诸侯割据,以观时变。   蓟王赐加黄钺,受九龙桓表,尊尚父。雄踞河北。乃大汉第一强藩。曹操奉天子入兖州,封卫将军,四出使节,联络四方将军,“尊王攘夷”,共举大义。   兖州坐拥四渎,水运之便。更加曹操麾下盖海舰队,横行河济。鄄城乃上古名都,素有“古鄄”之称。   先前,曹操整备水军,于雷泽督造水军大营。今已竣工。扼守鄄城上下水路。引河水绕城,再续接济水。只需水到渠成,足可保兖州,举州之安。   曹孟德风评,除乱世枭雄,亦有治世能臣。自出为兖州牧,逐黑山,灭群贼。穿渠筑堤,开荒屯田。一州大治。唯一所患,兖州坞堡遍地,大姓垄断江山。   先前欺曹操,初来乍到。不知厉害深浅。故豪门大姓,盘根错节,休戚与共。饶是五色棒杀权臣之曹孟德,亦不敢妄动分毫。   今,奉天子以令不臣。曹操后顾无忧。   正欲大刀阔斧,披荆斩棘。不料旧时好友,前陈留太守,“八厨”之张邈,不告而来。   曹操大喜。急忙迎入府中。   曹操接替张济,拜为卫将军。拥有开府之权。比起先前一州之牧,气象何止万千。麾下属吏,各有晋升。   先前郡兵,亦收编入列。为卫将军大营将校。   “孟卓别来无恙乎。”曹操开中门相迎。   “一别经年,寒暑易节。孟德无恙否?”张邈前为时局所迫,去职辟祸。后曹操出为兖州牧,命卫兹多次相邀,皆被其婉拒。不料今日,自投门前。焉能不喜。   把臂共入内室。   除客席,促膝长谈。   “孟卓此来,必有见教。”曹操捧杯相邀。   张邈落杯言道:“实不相瞒,太师公车相辟,不敢不来。”原来是应王允所辟。   曹操笑问:“不知太师辟为何职。”   “或为长史。”张邈答曰。   不出所料。本朝公府徵辟,先为府吏,再出为朝官。几为惯例。如此,所辟之人,遂成“门下故吏”。四世之后,遍及天下。皆为同党。   政治遗产,亦可为家门后辈继承。   蓟王亦不例外。先前,祖父刘雄为东郡范令。父刘弘年二十举孝廉。若不早亡,必为官。也不至于,家道中落。母亲含辛茹苦,织席贩履,将其养大,年十五使游。   更有刘三墩,坠下五丈桑。改变历史。   听其言,曹操这便醒悟:“莫非孟卓,尚未受命。”   张邈笑道:“先来见过孟德,再去太师府不迟。”   常闻先公后私。张邈反其道而行,非刎颈之交,何以徇私。曹操感同身受。   见机一到。张邈以心腹之言相劝:“孟德当知。先前子许(卫兹)多次相邀不至,只因不愿裹挟兖州士林与孟德之争。”   曹操笑道:“我欲平豪强坞堡,干士林何事?”   “岂不闻‘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国)同声’。”   此乃蓟国报馆丞陈琳,《为王檄京师》,檄文中名言。刊印《朝闻日报》,而广为流传。   檄文原意,见叔侄相争,逼迫天子,天下无不愤慨。只需振臂一呼,必群起响应。张邈私改举国为举州。将蓟国换成兖州。   一字之别,其意大相径庭。   此处乃是言,曹操不知轻重,临渊弄险。兖州士林愤痛,便是民怨弥重,得罪一人,便等同于恶尽世家。只需一家振臂,兖州全乱矣。   见曹操无语。张邈又劝道:“此次太师所辟,除我之外,还有陈留边让、平原陶丘洪。重用关东士林之意,何必多言。太师既总朝政,太师之意,便是天子之意。孟德初居高位,需谨言慎行,断不可恣意。为人诟病,因小失大。”   曹操一声长叹,下拜离席:“孟卓良言,操,铭记。”   张邈亦拜:“孟德知返,某亦心安。”   各自落座,宾主尽欢。   送走张邈,曹操醉意全无:“不料陶丘洪,尚在人间。”   陶丘洪,有名于世,以俊秀为后进冠盖。其人为州吏时,曾荐刘繇,举为茂才。刺史曰:“前年举公山(刘岱),奈何复举正礼(刘繇)乎?”洪曰:“若明使君用公山于前,擢正礼于后,所谓‘御二龙于长涂,骋骐骥于千里’,不亦可乎!”   换言之,今青州牧刘岱,兖州牧刘繇,皆为陶丘洪所举。   更有甚者。多年前,八厨之王芬,阴谋废立。陶丘洪亦参与其中。后不知所踪,不料今日竟出为王允所用。   王允重用陶丘洪,自有结好“长涂二龙”之意。然陶丘洪又所为何来?   话说,自党魁狱中暴毙。知名党人虽所剩无几,然诸如张邈、胡毋班等,硕果仅存,为何不继党魁身后之位,反令后起之秀景顾上位。   反常则妖。   曹操心中,总有一丝阴霾,挥之不去。   心念至此,遂召群僚相问。   “洛阳情势如何。”   陈宫答曰:“蓟王传檄而定,正重筑京洛。”   “平乐馆中,又如何?”   陈宫目视荀彧,眼中别有深意:“党人皆镐素,为党魁送丧。”   “党魁归葬何处?”   “闻,乃赴林虑山中。”   “林虑山,乃党锢时,党人遁走辟祸之地。”曹操轻轻颔首:“党魁此去,必有深意。”   “明公何故问及党人。”荀彧问道。   “只因张邈、陶丘洪等,为太师所辟。”曹操答曰。   “太师重用士族,亦是必然之选。”程立实无意外。   “然,于我无益。”曹操直言道:“若令兖州世家,填充朝堂。豪强占地豢民之祸,恐难除矣。”   事已至此,陈宫索性明言:“明公当知,兖州不比蓟国,一片泽薮,平地而起。其国多荒地,其人多流民。并无豪强,更无世家掣肘。且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少复祖爵,先帝又许‘便宜行事’之权。一金辨人心,君臣共勠力。足积二十载,才有今日之大治。兖州百万之众,皆久居故土。视明公如异客者,何其多也。所谓‘客随主便’,岂能‘越俎代庖’。”   “此乃取祸之道也。” 第018章 世道居奇   “公台所虑,操焉能不知。”曹操叹道:“豪强大姓,吞并良田,隐匿人口,结墙自守。然赋税何来,粮草何出?”   见群僚无语。曹操又道:“常闻‘奇货可居’。诸位可知,今时今日,何谓‘奇货’?”   陈宫、程立四目相对:“‘奉天子’乎?”   “然也,非也。”曹操先是点头,又随之摇头:“奉天子,亦是‘世道’。故今之奇货,便是今之世道。”   “世道居奇。”荀彧若有所思。   “然也。”曹操叹声一笑:“叔侄纷争,群雄逐鹿。小者据坞堡,大者割州郡。或合纵连横,或远交近攻。然兵马、舟车、粮草、辎重,从何而来?”   “税赋。”陈宫答曰。   “非也。”曹操伸手遥指:“皆出豪强坞堡。今,上达天子,下至斗食。无豪强资助,皆不得衣食。为笼络豪强,无所不用其极。先前,合肥侯南阳称帝。关东豪强,以汝南袁氏为首,乡党亲朋,窃据高位。州郡乡里,凡官吏,皆出朋党;凡佐史,皆为子弟。上下勾连,左右遮掩。吏治如此,民生何如?倚重豪强,必许以重利。兼并良田,豢养奴众,垄断四野仍不知足。今竟欲宰割天下,觊觎天子大位。故与豪强为伍,‘譬犹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久成大害,智者不为。”   “明公所言极是,然事有轻重缓急。豪门大姓之害,乃两汉四百年,积重使然。‘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明公刚与关东决裂,树敌四面,不可再生内乱。”陈宫苦劝。   “公台之意,我已尽知。”曹操如何能不知,内忧外患,取祸之道。   平心而论。曹操亦不愿与关东世家,刀兵相向。不惜与群雄决裂,奉天子入兖。正因豪强大姓,囤积居奇。坐等群雄,不请自来,愿者上钩。入坞堡,行利益交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群雄逐鹿,耗费可想而知。然兵马粮草,皆屯于高墙之后。群雄为求取,必行交易。或许以高官厚禄,或结秦晋之好。自上而下,政令所出,无不为豪门服务。如稍后九品中正,被恶意篡改。明知遗祸无穷,仍推行天下,绝寒门出路。   何以至此。   一言蔽之,趋利避害,人性使然。此便是一家独大之危害。诚如恩师少时谆谆教诲。豪门寒门,皆是百姓。寒门贵子,乃君之道。   少时不知何为“寒门贵子”。待为人主方知。贵子,便是寒门出路。生而贫穷,不足为惧。然世代相传,遂成顽疾。便是家国之祸。   贫穷若成世代相传的疾病。为治病续命,必有人铤而走险,无所不用其极。即便引狼入室,认贼作父。亦在所不惜。   终归“饥不择食,寒不择衣”。   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   于汉人而言。家仇国恨,便是如此利落。   逢灾年,豪门大姓囤积米粮,无非求财。逢乱世,豪门大姓,钱粮兵甲,无所不积,欲求天下也。   甄城行宫。   此宫传闻春秋时已有。齐桓公先后六次,与各路诸侯会盟于此。   董侯毕竟年少。出奔洛阳,一路无惊无险。迁居于此,虽不比南宫玉堂殿,金碧辉煌,天子气象。然胜在古韵遗风。   尤其太师、太傅,群臣皆在。   上朝如旧,并无不同。饮食起居,亦有左丰相伴。   即来则安。又闻各方兵马,四出洛阳。蓟王收拾残局,重造帝都。假以时日,再迁回不迟。   “兖州更近寿春。”董侯问计群臣:“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王允奏曰:“回禀陛下。关东沃野千里,地广物丰。四方将军,领四州之牧。且大河之北,幽、冀、并、凉,四州之地,有蓟王坐镇。年年奉献如旧。待府库充盈,兵马强壮,陛下传檄天下,四起雄兵。何愁天下不定,汉室不兴。”   “太师所言,甚慰朕心。”董侯欣然言道:“朕与诸君共勉。”   “陛下明见。”群臣下拜。   逃出洛阳,利弊皆有。然好处显而易见。尤其与青、徐、荆、扬四州相连。青州牧刘岱,终如愿以偿。得蓟国翥凤舰队。与曹操盖海,扼大河上下水路。直通河海。见坚船利炮,横冲直闯,所向披靡。徐州牧陶谦,亦有所动。   遣别驾麋竺,出使蓟国。求购舰队。舰队除去船只,更满载武具。如飞云号,船载万件兵甲,千匹良马,弓弩三千,箭矢十万。艉舱还有水陆两用,攻城舫车一辆。作价十亿,物超所值。且还涵括,船员培训、维护升级,诸如此类,服务甚是周全。   同为巨贾。麋竺抵达泉州。先入田韶府邸。   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四大舰队得其一,足可纵横河海。话说,飞云、盖海、翥凤三舰队,皆为田韶贩卖。   每售一支,田韶便得升爵一次。   贩卖飞云时,连升三爵。为十二等之“左更”。贩出盖海时,又升二爵,为十四等之“右更”。贩出翥凤,再升一爵,为十五等之“少上造”。   于是乎,蓟国民爵,遂成定律:   五大夫以上,每升一爵,作价十亿;次立同功,减升一等,直至一等。相同的功劳,初授与二授,三授,皆次减一等。四授之后,仅为一等。   二十等列候,非功不受。列候之上,非刘不王。   换言之,田韶再贩出一支舰队,仍可再升一等爵。至十六等“大上造”。   “蓟国民贵”,典出于此。言下之意,蓟国爵民为贵。亦言指民爵太贵。   东海寿麋,如雷贯耳。同为巨贾,田韶焉能不闻其名。   中门相迎,大宴宾客。   麋竺儒雅,言谈举止,君子之风。田韶大奇之。遂星夜入王城,荐于蓟王当面。   闻麋竺出使,蓟王感慨忽生。   恰逢月初朝会。   召入灵辉殿中相见。   “下臣麋竺,拜见王上。”   “贵使免礼。”蓟王居高言道:“赐座。”   “谢王上。”百官注目,麋竺荣辱不惊。果然俊杰。 第019章 游麟可用   “陶使君,安否?”蓟王少时随恩师南下平乱,与陶谦相识。时过境迁,蓟王亦不忘故交。   “使君自入徐,勤于政事,不敢有一日之疏。”麋竺对曰。   “闻有下邳贼阙宣,自称天子。陶使君与曹兖州,合兵讨伐。不知胜负如何。”蓟王又问。   “王上相问,不敢隐瞒。”麋竺如实相告:“初时,下邳贼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攻取泰山华、费,略任城。郡国不堪其扰。年初更与泰山贼相接。辗转山海,出没无常。多次围剿,皆无功而返。故使君遣下臣渡海,求于王上座前。”   一席话,洋洋洒洒,却言简意赅,清楚明了。备说前后诸情,又道出此行目的。麋竺,必是循臣。   饶是蓟王,亦赞许有加:“泰山郡,乃曹兖州所辖。麾下盖海舰队,因何不用?”   “回禀王上,盖海舰队,扼大河水路,拱卫天子。不可轻动。”麋竺对曰。   “确是如此。”蓟王轻轻颔首:“然‘远水不救近火’。督建大舡,颇费时日。无一年半载,恐难造毕。坐视逆贼,祸乱州郡。智者不为。”   “敢问王上,使君当何所为?”麋竺求问。   “大江之上,水衡都尉游麟舰,或可一用。”蓟王言道。   “王上之意,下臣尽知。待回禀使君,再做计较。”麋竺心领神会。   “悉听尊便。”蓟王和煦一笑。   麋竺正欲拜退,不料蓟王已先邀:“传递书信,遣一人即可。贵使既来,不妨小住数日。”   “这……”竟得蓟王挽留。麋竺受宠若惊。   “公业、公祐。”蓟王不由分说。   “臣在。”便有二人持芴,自出侧席。   “代孤略尽地主之谊。”   “遵命。”门下督郑泰,门下主簿孙乾,皆蓟王近臣。   “下臣,拜谢。”蓟王天下豪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立夏之后,蓟国千里稻作,渐入佳境。   海外寄田,去年血亏。不出意外,今年大亏。最迟后年,当可止损。三年之内,国中稻作,需万无一失。   蓟国粳米,先前不过贩卖大汉十三州。今江表十港,海外诸国,皆泛舟来求。一国之力,广输天下。供应不足,动摇币制。危害之大,可想而知。   蓟国先行放之四海而皆准,便是以蓟钞为代表的新币制。且渐与铜本位脱钩。天下与蓟王约定,券钞价值几何。若不能如约购买,恐慌挤兑,必然发生。   只需熬过三年,待蓟钞通行天下。蓟国规则,随上邦风物,源源不断,渡海而来。相沿成习,久成惯例。星火齐聚,遂成燎原。焚尽蛮荒,指日可待。   故一切国政,皆为内外大局服务。万勿轻动。   两汉五铢,河北多已绝迹。唯关东、江左,尚有积存。统一度量衡,大势所趋。海量铜钱,积铜如山。多已不再流通。先除铜重之苦,再绝缺钱之困。而后,蓟钞广发七海。聚天下资财。如此一来,仅靠货币战争。便可令蕞尔小国,俯首称臣。   还是那句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   待海外三熟美田,年年丰产。大汉再无缺粮之困。   论种田。蓟王舍孤其谁。   蓟国快船,日夜三千里。出泉州,南下不其。再逆入淮泗,直达下邳。   闻蓟王先问旧交,陶谦一时感慨良多。   陈年往事,涌上心头。昔日少君侯,已为大国主。又谓三岁见老。有此前缘,陶谦焉能见疑。遂命麋竺,请蓟王发兵。遣水衡都尉,相助灭贼。而后再造舰队不迟。   一来二回。数日已过。郑泰,孙乾,极尽地主之谊。与麋竺,遂成好友。三人意气相投,颇多相契。   稍后,蓟王传命水衡都尉,顺下淮泗,驰援徐州。   麋竺闻讯,虽有不舍,亦不得不辞行。   来而不往非礼也。蓟王命郑泰随行,携重礼拜会陶谦。   有来有往。二家通好,水到渠成。   陶谦素来好客。亦大摆筵席,接风洗尘。郑泰大名,人尽皆知。挥金僚朋,门下郑公。千里留白书,可辟二千公。   徐州名流,争相来见。   馆舍门前,车水马龙。   上邦人物,如何不被,争相追捧。   待水衡都尉,率舰队抵达。郑泰代为引荐,亦不失礼节。   先前,曹操奉二袁之意,客军徐州,欲行反客为主。今急于平定泰山贼乱,回防兖州。故三军效命,所向披靡。泰山华、费、任城三县,先后收复。   下邳贼酋阙宣等,困守山寨。垂死相挣。   泰山之险,可想而知。强攻必伤亡惨重。   便在此时,有泰山督邮高堂隆,入营自荐,欲孤身一人,往山中说之。   高堂隆,字升平。泰山平阳县人,少年时为诸生,初任泰山督邮。   “阙宣自称天子,大逆之罪,便是自缚马下,亦不可免死。”水衡都尉周晖言道:“说之何用?”   “首恶必死,从众可免。”高堂隆答曰:“此去便未尽全功,亦足可动摇军心。那时,都尉挥师仰攻,亦少有死伤。”   “不妨一试。”郑泰进言道。   水衡都尉,乃幕府直辖。隶属中丞贾诩,秩真二千石。门下督郑泰,为蓟王私臣。此时谏言,亦不可置之不理。   “所需何物?”周晖言道。   “别无所求,只求郑公留白敕令即可。”高堂隆答曰。   “原来如此。”周晖这便醒悟:“督邮此去,必然功成。”   高堂隆答曰:“夺郑公之功,卑下惭愧。”   郑泰洒脱一笑:“若不费一兵一卒,除阙宣之乱。某必举督邮于主公当面。”   “谢郑公成全。”事不宜迟,高堂隆遂携一道留白敕令,孤身上山。   目视其出帐,周晖笑道:“此人颇有胆略。或可为主公一用。”   “我观此人,甚有古风。若此去功成,假以时日。为国之名臣,亦未可知也。”郑泰颇能识人。   “哦?”周晖笑道:“郑公慧眼识英,必有所中。” 第020章 言称必效   果不其然。   自高堂隆孤身上山。当夜便有小股泰山贼,出奔投诚。三日之内,大小渠帅,一哄而散。数万贼众,唯剩阙宣并心腹数百人。   不等联军来攻。见事不可为,阙宣挥剑自刎。心腹私割首级,不及出寨,便你争我夺,刀兵相向。数百人竟同归于尽。最后得其首级者,亦重伤不治,血流而亡。   只剩高堂隆一人,自开山门,提贼首级,从容下山。   谈笑间,贼酋授首。高堂隆毫发无伤,当真国士。   入中军大帐。   郑泰笑问:“王命何在?”   “王命在此。”高堂隆取留白敕令:“完物奉还。”   郑泰接过,自袖中取刀笔,一蹴而就:“完归旧主。”   高堂隆肃容下拜,双手奉命。有此敕令,无需再入四方馆。已为蓟官。   “(敕)令归(王)命还”,遂成典故。意为,有功必赏,言称必效。   数万泰山宿贼,若行强攻,必有死伤。兵不血刃,灭反贼阙宣。高堂隆虽借蓟王威信,假郑泰盛名,然有此壮举,亦足可称道。   数万贼众,见到郑泰当面,纳头便拜,各自心安。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郑泰,少有才略,好交豪侠。家富于财,有田四百顷,而食常不足。因而名闻山东。后携家小部曲,举族投靠蓟王。蓟王亲出相迎,引为近臣。授代主徵辟之权。   蓟王与郑泰,主臣二人,相惜相契。充满了大汉所独有的痞气豪爽。后世无法体会,亦无从复刻。唯大汉独有。盛唐犹存。   蓟王可比光武,然更具高祖之风。   汉时豪杰,诸多名节,先不论。单“淫不破义”,后世谓好友者,有几人能做到。世风日下,物欲横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故『孟德可爱』,『刘备有毒』。   名声便是担保。泰山贼见郑泰,遂以性命相托。便是此因。   稍后,郑泰辞行。陶谦不仅携众十里相送。更将长子商,次子应,一同托付蓟王。   此乃侍子也。   郑泰受此重托,焉能不尽力而为。   这便依依惜别。   闻郑泰、高堂隆之事,关东群雄,各自嗟叹。   先前,合二州之力,断难清剿之泰山“剧贼”。竟不战自溃,望风而降。细致恐极。若有一日,与蓟王对垒。军心可用乎。   游麟号重回南港。   水衡都尉周晖,方知大汉一藩,上邦盛貌。   船舶列队,次第登岸。数万泰山贼并家小,被送去各处流民大营。蓟国官吏,早已轻车熟路。便是先前暂居舱室,亦通风消毒,骄阳曝晒。断不会使,病疫留存。   迁入蓟国。乃天下黎庶,梦寐以求。   或有人言。既如此,为何滞留。一言蔽之,坞堡遍地,阡陌连横。官官相护,豪强围堵。升斗小民,寸步难行,如何相争。于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蓟王虎威,猢狲四散。   水衡都尉,奉王命,游麟至此。谁敢言半个不字。那些百般刁难,官逼民反,皆随风而散。和风扑面,一片欣欣然。   生怕,王命之下,坞堡皆破,身家不保。   郑泰手书敕令,授予高堂隆,千石之俸。   知其博学多闻,善占天象,蓟王遂拜为长安门学,博士祭酒。   郑泰代王徵辟,先前多有耳闻。不料今日成真。百官心中慨叹,皆窥门下侧席。   郑泰面色如常,正襟危坐。   君臣相知,必成佳话。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先前门下五吏,不过六百石官。因门下祭酒司马徽,拜为万石国老,而水涨船高。今门下五吏皆高居二千石。饶是如此,大小朝会,亦谦居侧席。忠心俸主,可见一斑。   少时蓟王,一金知人心。   好友耿雍,顿足言贵。   然蓟王却,笑称便宜。   稍后得证,人心尚古。耿雍慨叹:刘备善识人,我不及也。   请注意。耿雍并非慨叹,世道人心;而称,蓟王识人。言下之意,世道还是这个世道,人心亦是此等人心。唯我蓟王,可辨世道人心。择尽忠良,聚拢英杰。主臣一心,上下勠力,遂成今日上邦气象。   待凝聚民意,淬炼国风。上邦风貌,约定俗成。于是“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再有“南橘北枳”。投,王之所好,民心所向。清明吏治,蔚然成风。   此,才是『一金知人心』之真谛。   甄城,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府。   “阙宣授首,泰山皆平。”得讨寇校尉乐进捷报,曹操大喜:“待大军归还,足可自保。”   “既如此,明公宜将大人(老父),早日接回。料想,陶使君,断不会阻拦。”陈宫进言。   “公台所言,与我相合。”曹操笑道:“霸王曾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今为州牧,位列公卿。老父岂能客居别处。”   群僚抚掌而笑。皆心有戚戚。   九江,寿春。   “(淮水)又东北,至九江寿春县西,沘水、泄水合北注之。又东,颍水从西北来流注之”。“淮水又东,右合沘口。又东迳中阳亭北,为中阳渡,水流浅碛,可以厉也。淮水又东流与颍口会。东南迳仓陵北,又东北流迳寿春县故城西,县即楚考烈王自陈徙此”。   “秦始皇立九江郡,治此。兼得庐江、豫章之地,故以九江名郡。汉高帝四年为淮南国,孝武元狩六年复为九江焉”。   孙破虏引军还,入宫觐见。   “臣,孙坚,叩见陛下。”   “孙破虏免礼。赐座。”此时合肥侯尚不知传国玉玺之事。   “谢陛下。”   “左右车骑,屯兵成皋,以观时局。孙破虏何以早归。”合肥侯和颜相问。   “臣奉命攻荆州,故而早回。”孙坚答曰。   “何不顺下江左。”合肥侯必有此问。   孙坚遂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合肥侯这便醒悟,跟着话锋一转:“曹轻车之事,孙破虏以为如何?”   “曹孟德出身黄门,素不与我等同心。”孙坚早有准备。   见孙坚表情,不似作假。合肥侯稍得心安:“董侯乃贼臣所立。论正朔,尚不及弘农王。如何与朕相比。”   “陛下明见。”孙坚顺其言。 第021章 赤心如故   “幼主必出佞臣。”合肥侯语透深意:“曹孟德欺董侯年幼,欲效董贼故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陛下所言极是。”孙坚言道:“然王允、吕布,从旁掣肘。臣窃以为,曹孟德,恐难如愿。”   “闻曹轻车,欲挟‘奉天子’之威,破州中豪强坞堡。孙破虏以为如何。”合肥侯又问。   “兖州民情,远非蓟国可比。曹孟德此举,乃自取其祸。稍有不慎,身死族灭。”孙坚实言相答。   多次试探,见孙坚赤诚如故。合肥侯终是心安。好言宽慰,放其归去。   “退下。”目视猛虎远去,合肥侯金口玉言。   “喏!”刀斧手,四散而出。   正值用人之际。合肥侯岂能自断一臂。正如二袁所言,孙坚平难豪雄,绝非乱世枭雄曹孟德可比。   见孙坚安然出宫,长子孙策携诸校,急忙相迎。   孙坚前为豫州牧,又迁扬州牧。看似一州之主,实则为政日短,并无根基。无治政良臣,亦是主因。故粮草辎重,皆需从寿春转运。换言之,此时此刻,断不可与关东群雄撕破脸皮。   “阿父。”   “无妨。”孙坚眼神示意:“先登船。”   “喏。”   飞云号,爵室。三面夹胶清钢琉璃落地窗前。父子二人,并肩而立。   俯瞰寿春城港。   孙策问道:“儿有一事不明,阿父教我。”   “我儿为何事所惑。”孙坚笑问。   “曹兖州,何以与我等决裂。”孙策年幼,且一言一行,多随其父。背盟弃友,不忠不义。何以为人,如何立世。   “孟德,心怀天下,不拘小节。”孙坚言道:“本初并公路,乃出汝南名门。心中所向,亦是名门豪强。然蓟王素贵黎庶。少时夷黄穰三族,天下震动。孟德深敬之。故事事皆与玄德比同。为除兖州豪强垄断,救万民于水火,不惜先与群雄决裂。”   “原来如此。”孙策这便醒悟。   “垄断”一词,始见《孟子·公孙丑》:“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   见阿父似有未尽之言。孙策刨根问底:“敢问阿父,我辈又当何为。”   “譬如孟德。”长子当面,孙坚遂道破心意。言下之意,先与群雄,虚与委蛇。待攻下荆州,得一方立足之地。再与群雄决裂,铲除豪强坞堡不迟。   “其后,又当如何。”孙策再问。   “从容自保,静待时变。”孙坚扬眉一笑。   孙策默记于心。   汉中,上庸县。   据《尚书·牧誓》载,周武王会巴师八国伐纣,战于牧野。庸国善战,盛极一时,位八国之首。春秋时“唯庸人善战,秦楚不敌也”。庄王三年(前611年)八月,楚伐庸,楚人、秦人、巴人灭庸,庸地入楚,置上庸县。   上庸扼汉水航道。西接汉中,东连襄樊。合肥侯并张济等人,引兵至此。囤于堵水岸上高坂。   堵水旁“有白马山,山石似马,望之逼真。侧水谓之白马塞”。“(堵水)而北径堵阳县南,北流注于汉(水),谓之‘堵口’”。   堵水今乃汉水枝津。于“堵口”注入汉水。   “此处,本庸国地。汉夷杂处,不服王化。为长久计,不可滥杀。”史侯转而言道:“上庸守将,何人?”   便有细作上报:“申氏兄弟,兄名耽,弟名仪。初在西平、上庸间聚众数千家,后与张鲁通。”   “可是本地豪强。”史侯又问。   “正是。”细作答曰。   “张鲁借五斗米道,窃据汉中。所谓‘名不正,言不顺’。速遣使劝降。”史侯成竹在胸。   “喏。”张济奉命行事。   稍后,使者无功而返。   “申氏兄弟,何所言。”史侯强压怒气。   使者恭声答曰:“言,诸事令出师君。位卑不敢决断。”   “何为师君。”史侯又问。   “鲁据汉中,以鬼道教民,自号‘师君’。”使者又答。   “无怪巴蜀阻断。汉中竟为鬼道也。”史侯叹道。史侯自幼耳濡目染,对仙门之事,知之甚祥。更知神鬼之术,蛊惑人心之剧,天下难出其右。   更加巴蜀之地,本就笃信巫术。张道陵又曾亲来传教,广有信众。换言之,此时汉中,神权已悄然置于皇权之上。   即便史侯,自称大汉天子。申氏兄弟,亦固守不降。   “绕城可乎?”史侯忽问。   “若不攻下此城,孤军深入,恐断后路。”张济摇头。   “强攻可乎?”史侯再问。   “上庸城三面阻水,申氏兄弟于城外为木栅以自固。”张济斟酌言道:“强攻不易。”   “攻之不易,弃之必危。进退无据,如之奈何。”史侯苦无对策。   便在此时,忽听帐外人言:“区区五斗米,何足为虑。”   史侯闻之大喜:“阿母!”   便有一胖大妇人,掀帘而入。必是史夫人无疑。   “阿母此来,必有妙计。”史侯软语求教。   “陛下莫非忘了,亦是仙门中人。”史夫人笑道。   若以此论。道人史子眇,与五斗米师张鲁,乃同道中人无疑。   史侯信服:“阿母所言极是。”   史夫人又笑:“张鲁窃据汉中,似有不臣之心。实则我辈中人,多求长生。荣华富贵,与我如浮云。区区虚名,弃如敝屣,有何所谓。”   “莫非,张鲁割据汉中,不为王侯,只为传道?”史侯忙问。   “妾,亦如此想。”史夫人言道:“陛下不禁五斗米,张鲁必归心。”   “若张鲁愿携众归降,朕必赦其罪。许五斗米,道传天下。”史侯指天为誓。   “张鲁毕竟出身天师道。”史夫人再道:“若要归心,必先取信。”   “如何取信。”史侯追问。   史夫人不答反问:“陛下可愿以身证道?”   “阿母何不明示。”为夺大位,史侯在所不惜。   “陛下若能入五斗米道,号‘道君’,封张鲁为‘国师’。五斗米众,必尽数归心。如此,‘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四面险固’,皆为陛下所用矣。”史夫人循循善诱。   入道可乎?   “可也。”史侯掷地有声。 第022章 勿为祸先   “如此,汉中当为陛下所用。”史夫人亦喜。   “当如何行事?”对史侯而言,能兵不血刃,拿下汉中。进而“汉中开汉业”,问鼎天下,方是重中之重。余下一切,皆无所谓。   “如陛下所知,吾门与天师道,颇有渊源。”史夫人言道:“陛下可先立寨白马山。妾自去说张鲁,不日必见分晓。”   “如此,有劳阿母。”史侯心中大定。   待史夫人自去。史侯遂命张济依山下寨。号白马寨。   毕竟客军远来,跋山涉水,一路人吃马嚼,军粮消耗甚巨。张济密报,余粮已不足半月。史侯心中急迫,可想而知。   万幸,不出十日,便有舟船,满载粮草,泊于堵水之岸。足够五万兵马,三月所需。   闻乃张鲁遣人所送。史侯稍得心安。   汉中使者,亦随船前来。入寨觐见。   “治头大祭酒阎圃,叩见陛下。”   张鲁在汉中,因袭张修教法,并“增饰之”。自称“师君”。来学道者,初称“鬼卒”,受本道已信,则号称“祭酒”,各领部众;领众多者为“治头大祭酒”。不置长吏,以祭酒治政。   “祭酒免礼。”史侯如沐春风:“赐座。”   “谢陛下。”阎圃儒雅,颇有智略。正是史侯所缺。   “闻,‘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张)鲁为汉宁王’。唯祭酒以‘勿为祸先’相劝。”史侯笑问:“不知,可有此事。”   “陛下明见,确有此事。”阎圃肃容下拜:“时,下臣进言:‘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四面险固。上匡天子,则为桓、文(齐桓公,晋文公),次及窦融,不失富贵。今承制署置,势足斩断,不烦于王(无需称王,足可掌控汉中)。愿且不称,勿为祸先。’”   “昔高祖杀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史侯叹道:“祭酒,乃纯臣也。”   “陛下谬赞,下臣不敢。”阎圃面色不变。   “朕,欲立社稷于汉中。若张师君奉天子,可尊号‘国师’。五斗米道传天下。凡教中祭酒,大祭酒者,皆入朝为官。”史侯金口玉言。   “下臣,定告知师君当面。”阎圃言道:“敢问陛下,可有诏命。”   谓空口无凭。阎圃此来,乃为求一言九鼎。   史侯笑道:“朕岂无诏。”   蓟国虎踞河北,大汉一藩。海内披甲者百万。唯奉天子,方可免斧钺加身之祸。张鲁、刘焉,亦不例外。   正如阎圃所言。群雄所求:不失富贵,勿为祸先。   史侯若将五斗米道,悉数接纳。张鲁权利,并未削弱。得天子授予尊号,等同招安。再无后顾之忧。诚然,为与五斗米,产生关联。天子号“道君”,亦是必然。   如此,天子亦为五斗米。皆大欢喜。   如前所言,统治不够,宗教来凑。借宗教立国,后世屡见不鲜。张角黄巾之乱,亦是先例。只不过比起张角,史侯出身汉室,又曾登基为帝。之于张鲁五斗米而言,可遇而不可求。   貌似一切,皆合情合理。   稍后,五斗米徒众,并汉中百姓,焚香于道。张鲁领座下治头大祭酒,出十里相迎。史侯入城登基。改元“昭宁”。   再后,合肥侯亦于寿春,改元“永汉”。   董侯仍号“光熹”。   三朝鼎立之势,初见端倪。   史侯登基,大赦天下。策封张鲁为“国师”,自号“道君”。拜张济为骠骑将军,开府、假节,封祖厉(zhì lài)侯。与国师张鲁,共掌朝政。李傕为镇西将军,封池阳侯;郭汜为镇东将军,封美阳侯;樊稠为镇北将军,封万年侯;杨定任镇南将军,封平阳侯。   麾下西凉兵马,重整武备,与五斗米鬼卒力士,共组成军。号“飞熊兵”。   益州刺史刘焉,遣使奉献。受封益州牧,阳城侯。麾下“东州兵”,亦尊史侯调遣。因共奉天子。故张鲁、刘焉、张济,三方言和。汉中并巴蜀,连成一片。   史侯麾下兵马,不下二十万众。   又稍后,命镇东将军郭汜,出屯上庸,防备荆州。樊稠、杨定,分驻阳安关隘,阴平桥头堡。守备要道,震慑巴蜀豪帅。骠骑将军张济,居中策应。   史侯虽年少,不及元服。然帝王权术颇具。张鲁、刘焉、张济,三方言归于好,又难结同盟。三家明争暗斗,史侯大位稳坐。   亦有所憾。通往关中门户之大散关,为蓟王把控。否则,兵进长安,直取洛阳,收复二都,可进可退。何必自困汉中。另有护氐校尉马腾,虎踞再侧。乃辅汉大幕府所辖,不可轻动。   为阻五斗米入巴蜀。益州牧刘焉,密令麾下扼守雄关,盘查颇严。   然二地交往,却日益频繁。   自蓟王打通内外大循环水路。海运繁盛。蜀身毒道,渐被夷商所弃。刘焉重金结好沿线部族,收为己用。贩运丝绸、茶砖、乃至蓟钞等轻飘之物。获利丰厚。府库充盈,又假奉天子大义。广造海船,秣马厉兵,欲下交州。   与此同时。   关东联军粮尽。   豫州牧袁术,领兵南下,攻打同为豫州牧之黄琬,掠豫州屯粮。   黄琬上书告急。   董侯命卫将军曹操,率军驰援。又命荆州牧刘表,背后夹击。   少时旧友。各为其主,对垒阵前。   成皋,联军大营。   闻袁术引军南下,群雄急来相劝。   “公路此去危矣。”王匡开门见山。   “何以见得。”袁绍笑问。   “闻董侯东迁,徐豫诸国兵马,已先后归国。只剩我等数万之众。分兵势弱乃其一。黄琬所据颍川、汝南二郡,多为黄巾宿贼屯田,人皆善战乃其二。必遭曹孟德与刘景升,前后夹攻乃其三也。”王匡急道:“若公路有失,我等俱危矣。”   袁绍笑道:“诸位勿慌。此乃某之计也。”   “计将安出?”鲍信忙问。   便有帐下谋士郭图,起身答曰:“此乃黄雀伺蝉之计。”   “愿闻其详。”群雄抱拳请教。   郭图轻咳一声,这便娓娓道来。 第023章 孤军诱敌   “知左车骑南下夺粮,董侯必命曹兖州引军驰援。兖州兵马,久战泰山。不及修整,军心不稳乃其一。董侯东迁,立足未稳乃其二。此路兵马,不足为虑。刘景升,守成之主。为防淮泗诸王,并江汉水路,当遣一路偏师北上,大军必不会轻动乃其三。”环视群雄,郭图终吐露心机:“孙破虏飞云舰队,逆江而上,荆州一战可定矣。”   “原来如此。”群雄纷纷醒悟。袁术此去,便是孤军诱敌。   “既为诱敌,遣我等便是,何须公路涉险。”鲍信抱拳言道。   袁绍答曰:“若非左车骑亲往,曹孟德、刘景升,又岂能中计。”   闻此言,群雄无不慨叹。   所谓假戏真做。袁术乃二袁之一。群雄之中,身份仅次于盟主袁绍,若非亲自引军夺粮,董侯又岂会信以为真。   正因袁术广有名声。故四方兵马皆不敢大意。曹孟德、刘景升,必慎重以待。不敢有失。   如此。孙破虏,当觅可乘之机。挥师逆进,一击而中。   待群雄各自回营。帐中只剩心腹。   袁遗进言道:“孙破虏,乃江东猛虎。孤微发迹,不可不防。”   袁遗字伯业,乃袁绍从兄。初为长安令,后任山阳太守,昔河间张超,尝荐遗于朱儁,称遗:“有冠世之懿,干时之量。其忠允亮直,固天所纵;若乃包罗载籍,管综百氏,登高能赋,睹物知名,求之今日,邈焉靡俦(遍观同辈,无出其右)。”颇多溢美之词。虽不如二袁著名,然确有实才。   闻,江东猛虎,孤微发迹。袁绍亦不由起疑。前有曹孟德,焉知后无孙文台。非名门出身,焉能甘为名门所驱。   “兄长,以为如何。”袁绍试问道。   袁遗答曰:“欲断董侯西归(洛阳),命一良将,据守虎牢即可。我辈当速归淮南。且群雄多已无爵。宜入寿春,再授雄职。待诸事具备,右车骑当携众渡江,先据江东。再谋交州。即便事不可为,亦可迁都江左,偏安一隅。再谋夺天下不迟。”   “兄长所言极是。”袁绍亦知此地不可久留,然稳妥起见:“待左车骑破敌,再拔营不迟。”   成皋若失。群雄仓皇南下,必遭围追堵截。尤其曹孟德麾下盖海舰队,巡弋四渎。更有刘岱翥凤舰队,横断大河之尾。遥相呼应。水路不通,唯走陆路。然若不能击退曹孟德,袭破刘景升。南下寿春,沿途危机四伏,恐至全军覆没。   毕竟关东盟主。袁绍求稳,亦无不妥。   中牟县东,曲遇聚。   曹操引兵,截击袁术,夜宿于此。曲遇聚,春秋战国时,一名箜篌城。“在(中牟)县东南二十里,昔师延在此造箜篌以悦灵公。”既此。   是夜。便有故人,自称吕俭者,营外投帖。   曹操大喜,急忙请入帐中相见。   “伯父,何以至此?”来者,果是吕伯奢。多年前,群雄奉衣带诏,离间二戚。趁曲水流畅,半路设伏。便得吕伯奢暗中相助。   “不瞒贤侄。自离牛山,便举家迁来中牟,酿酒为生。闻贤侄引军路过,故乘夜来见。”吕伯奢答曰。   “不知伯父所酿,仍是杜康否?”曹操一时兴起。   “自是杜康。”吕伯奢笑道:“贤侄曾醉吟‘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老朽携所酿,为贤侄践行。”军中不可饮酒。   然,长者赐,不敢辞。   曹操满饮,以军资回赠。却被吕伯奢婉拒。   王命在身,不敢徇私。相约待班师回朝,再登门拜见。遂送吕伯奢夜归。   高卧帐中,乘醉而眠。忆先前旧事,曹孟德一时感慨万千。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今各为其主,亦是时运使然。   天光微亮,时钟悠扬。   蓟王宫,合欢殿。   一夜酣畅,足睡自醒。   吴房君华妁,重掩素纱。引女医,躬身退下。蓟王披衣下榻,入浴室沐浴更衣。今日无朝,本不用早起。因少府海丞阿米娜。领王宫舰队,归国述职。   上古时,“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今亦可为臣下所用。   蓟王前于象林苑中,兴金瓯港。专为少府所用。亦是王宫舰队,海外驻地。往来扶南、顿逊、叶调、骠国、掸国,贩卖蓟国名产,蓟王家货。获利颇丰。   尤其王家诸产,蜚声海内。诸如二宫太皇,皆有入股。   蓟王公私分明。凡宫中用度,宫官俸禄,后妃家俸,皆不取国库分毫。少府所得铜钱,皆存入赀库。王室日常支出,由中藏府(令)掌管。蓟王支出,独有御府令掌管。   蓟少府,另置数丞,秩千石。铜丞,掌铸钱币(压胜钱、马蹄金、麟趾金);市丞,主互市;狱丞,主诏狱;海丞,主海事;果丞,掌诸果实(四季鲜果、果脯蜜饯、薰蒸花香)。   与市舶寺所掌寄舱券比同。王家舰队亦有专属寄舱券出售。便于诸王县主,宗亲诸刘,如约获利。   如七国马会。利益捆绑,亦是笼络宗室,结成同盟的重要手段。   南宫披香殿。   “臣,阿米娜,拜见主公。”一别经年,阿米娜汉话精纯,汉宫仪无懈可击。   “免礼,赐座。”蓟王笑道。   “谢主公。”阿米娜再拜入座。见除蓟王外,殿中皆少府女官。阿米娜稍得心安。   “徼外诸国,可有异动。”海外亦是蓟王利益所在。   “除扶南女王,广募佣兵,督造大舶。一切如常。”阿米娜言简意赅。   “先前,孤与扶南女王,有言在先。只需顿逊渠成,便助其复国。今海渠尚未凿穿,何其急也。”蓟王言道。   “终归身负血仇。”阿米娜答曰。   “扶南篡位王,又如何?”   “女王之事,恐已耳闻。”阿米娜答曰:“然忌惮横海先锋舰队,故不敢妄动。”   “小不忍,则乱大谋。”蓟王当机立断:“命先锋舰队,送扶南女王,入象林(苑)暂避。”象林苑,金瓯馆,先于金瓯港建成。蓟王又迁十万新野流民入驻兰沧小苑圩田。众目睽睽,足可保女王周全。   “喏。” 第024章 君前披香   蓟王立少府初衷,本为取代黄门。除宦官乱政之祸。本以为,女性为官,能力或多或少,当比男性羸弱。能完成职责所在,蓟王已心满意足。不料少府之盛,直令蓟王大开眼界。   始料不及。   究其原因。蓟王窃以为,乃两汉开明之风使然。女性地位之强,与封建文明一样,皆处于历史的顶峰。稍后盛极而衰。亦与封建文明一同,坠入历史的深渊。   泱泱大国风貌,被现实惨状不断阉割。自耕农纷纷破产,沦为佃户,甚至举家为奴。更加出路被豪强门阀,不断封堵篡改,人为设置重重障碍。寒门庶子,进身无门。逢天灾人祸,无从自养,唯有自卖,为奴为婢。奴化妖风盛行。农耕文明,由分封劣化成农奴。统治阶级,为防如张角、黄巢,揭竿而起。更不惜自上而下,举国剔除尚武之风。于是“万般皆下品”,“好男莫当兵”。   闻投笔从戎,皆一笑嗤鼻。自甘堕落,君子不为。   阳刚不在,阴柔盛行。   甚至“畏马如虎”。   《颜氏家训·涉务第十一》: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矮种马,因马体小可行果树下得名。毛褐色,高约三尺,长三尺七寸,重百余斤),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放滥)。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奔逃时多有猝死)。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歕陆梁(嘶鸣跳跃),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以己度人。反驳上古君王,夜幸九女,恐“金石之躯,不足支也”。   何其缪也。   汉时女子,才女豪杰,样样俱全。   少府女官,便是蓟人目光所及,可以预见之,女子进身之路。   上行下效。   女校遍及蓟国四百城港。读圣贤书,启蒙心智。各有所学,皆有所长。百工居肆,国之石民。许多行业,皆对女性开放。女工、女医、女师、女博士、女官、女爵。承上启下,比比皆是。   在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的封建时代。相当于半数人口的女性劳动者的加入。生产力的提升,可想而知。   亦因女子体魄,天生稍弱。又助推蓟国机关器盛行。三五老农,可日种一顷。换成老妇,亦不遑多让。   更助减,日常稻作繁重。故国中青壮、健妇,多辗转各地,筑路通渠,造楼营城。日赚二百薪资。甚至僦船出海,徼外客庸,数倍日薪。   然而,封建时代,农耕为本。户户美田,不可荒废。   一言蔽之。蓟少府的存在,为国中女子,从制度上,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譬如先前,宋贵人、士贵人、马贵人、安贵人,联袂求立,瑞麟博士。分设『沉月博士』、『披香博士』、『瑞麟博士』,并将各城女校,悉数划归少府所辖。订立王学、太学、大学、门学、科学、并女校,多方会考,择优而取之规则。录入《蓟法》。   年初女校大考。   长安令甄逸长女(甄)姜,名列前茅。年十五出仕,为少府女官。中书令赵娥见之甚喜。言,可继为仆射。今中书仆射为荀采。甄姜若继任,荀采需再进一步,顶替中书令之大位。掌管蓟少府。赵娥言外之意,欲提早致仕,入蓟王家门。   王太后已记在心上。   另有常山樊氏女(樊)妡(xīn),并甄姜,同仕。二女品貌俱佳,才情兼备。各有所长,难分伯仲。且二女行止共俱,不相弃舍。为金兰之交。佳话必成。   常山樊氏,徙出上党。   周太王子虞仲支孙,仲山甫。任卿士,食采于阳樊,因邑为氏。为樊氏始祖。阳樊属东周畿内地。背靠上党高地,又因为其在太行山之南,所以先秦时,此处统称南阳。亦称古南阳。后赐晋国,立上党郡。故甯姐姐隐居林虑山,墨门循先秦旧称,南阳林虑。   汉时女子,年十五及笄。依汉律,“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五算”,便是罚缴五倍算赋,多至六百钱。   然自蓟王并六县为国。编纂《大百科全书》,订立《蓟法》。女子年十五不嫁,亦可出仕。出仕为官,则除赋税。即便不能出仕,足可自食其力。更加爵民赋予,年算六百钱,实不值一提。   即不违《汉律》,《蓟法》又另有出路。承前启后,上邦风貌。蓟国行事,可见一斑。   自麻姑采菁,千里投怀。令何后如愿以偿。男女大防,便成蓟王宫,重中之重。蓟王寝宫,闲人勿扰,生人勿进。通往一里之回,各处宫殿之飞阁、天梯,皆有重兵拱卫。另有女仙,坐井观天。   南宫少府女官,唯中书令赵娥,并中书仆射荀采二人,可往来北宫,出入瑞麟阁。少府女官述职觐见,亦多在披香一重殿。   若事关国政,则入灵辉正殿。   正如海丞阿米娜,归国述职,乃蓟王家政。故在披香殿觐见。稍后,“披香君前”,遂成典故。与登堂衣秀,异曲同工。   或有人问,大汉家国天下。蓟王单设少府,掌王室产业。多此一举。   没错,君主立宪。   若有一日,国有资本萌芽,推动产业革命。王室后代,亦足可衣食无忧。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家国天下,蓟王又岂能不论家事。如前所言,公私分明与不认六亲,不可等量齐观。   事戒不虞曰知备。蓟王情长谋远,向来如此。   何必惊奇。   稍后,开家宴。为阿米娜等述职女官,接风洗尘。   莺歌燕舞,主臣尽欢。蓟王起身罢筵。避走北宫。少府女官,恭送不提。   南宫足长一里,上下七重。皆为少府所辖。如门下署,鸾栖馆,南宫亦设国宾馆。   名唤:凤梧。   凤梧鸾栖,并称于世。 第025章 兄弟阋墙   西宫增城二重殿。   “下臣,拜见太皇。”一夜安睡,阿米娜洗漱更衣,入西宫觐见。   “海丞免礼。”因是女官,故二宫太皇撤帘相见:“赐座。”   “谢太皇。”阿米娜出身海商之家,后被海贼贩入女市。幸为血巢之母,星辰·阿斯翠娅,自幼收养。对海外港口水道,各国风土民情,知之甚祥。蓟王授以千石高俸,自是知人善用。   寄舱获利,自有少府有司通禀。无需阿米娜,亲力亲为。   此来觐见,上呈礼单。亦是奉王命行事。   单上罗列,皆海外奇珍。许多珍宝,二位太皇,竟未闻其名。阿米娜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无不令人,心向往之。   饶是位高身贵如太皇。亦沉迷其中。   待殿中座钟自鸣。董太皇这才悠悠回魂。   “不料海外之大,竟不下中夏。”   “回禀太皇,七海之内,诸国林立。面目不同,风俗各异。”阿米娜答曰。   窦太皇毕竟年轻。董太皇亦未称老。客居蓟国,相依为伴。早已无话不谈。日前,更应王太后之邀。入东宫照看王子公主。   蓟王子,百五十八。公主,百六十七。计三百二十五。再加为临乡侯时,八子二女,计三百三十五人。   须知。多年前,蓟王已有子嗣,三百一十八。数年之中,蓟王后妃,竟只新诞麟儿,一十又七。   除去士贵人、马贵人、邹美人、杜美人等新娶。唯公孙王后、七位小姐姐、高车妃、乌桓妃等,寥寥无几,得孕次子。余下后妃,毋论男女,皆有一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故蓟王子嗣虽多,却皆无比珍贵。   婴儿潮退,学潮将至。   紫渊王子馆,今、明、后,三年,将迎王子入学潮。百余王子,齐入学。且王太后早有先言,王子公主,皆为国主。王子馆,上至四少师,下至五经博士,谓任重道远,莫过如斯。   四师之中,年长者,如崔寔。每每慨叹,王道未兴,不敢先死。   话说,崔少师犹长陈少师一岁。年初,闻兄(崔)烈,饮鸩而亡,与党魁张俭,双双暴毙狱中。崔少师耄耋之年,一病不起。恐随其兄而去。   左相崔钧,并家门弟子,奉国守孝,不去官职。尤其左相,蓟王特赐“国孝朝服”,命其素服入朝。“奉国守孝,素服入朝”,后相沿成习,遂成惯例。   崔钧告假,日夜服侍。   再加太医令华佗,亲自问诊。蓟王穷尽举国之力,反反复复,终于痊愈。   风烛残年,仍能转圜。正如崔少师所言,诸王子尚未教导成人,不敢先死。   先天优势,与生俱来。再加后天所学。益友良师,言传身教。更有忠臣义士,辅佐身侧。蓟王子、公主,又能差到哪去。   蓟王很有信心。断不会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且与王子不同。公主皆就学东宫飞翔殿。由沉月博士开蒙(蒙学)、披香博士授业(馆学)、瑞麟博士传道(王学)。   拜别太皇。阿米娜又觐见王太后,王后,秦后。并昔日女主人,阿斯翠娅。待船队清空舱室,船员分批离港。入南港船坞,整修改造。加装诸多新式机关器。   船员虽带薪休假。亦不得空闲。入市舶寺,泉州海事学校,习各自所需,航海技艺。   王宫舰队船员,天南海北。然汉文汉话,乃通行语文。耳濡目染,熟能生巧。交流并无障碍。毕竟,同吃航海这碗饭。入乡随俗,亦是生存必须。   “木兰白波,飞桨翀帆”。   蓟国造船术,一指首屈。无出其右。   公事毕,阿米娜亦入泉州海校进修。蓟国千里水道一日还。课余闲暇,往来王都,亦十分方便。   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国中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徼外番邦,水陆并进,齐聚北国。   尤其楼桑、泉州二城。外商汇聚。商贸繁盛,人流密集。世间罕见。   防疫,遂成重中之重。   消毒、洗浴、义诊、隔离,务必先知先觉。防患于未然。   如蓟国都,大衍之城,却号五九。正因港口,多与民居隔离。船舱车厢,一干人等,健康状况,乃上报必备。   蓟国宽法严律。深入民心,无人敢逆。   少府另一大职能,便是研发储备,诸多先进造物,超凡技艺。年初时,安贵人入京救父,便可窥一斑。   此消彼长。   大汉一藩,正一骑绝尘,乘风万里。   曹孟德斜驱颍川,截击袁术。引军至陈留郡内。   “报,沿途并无袁军踪迹。”四出斥候,皆无所获。   “哦?”曹操疑窦顿生:“袁术即便轻车疾驰,日行亦不过三百里,沿途枝津泽薮,皆需绕行。何以不见。”   程立似有所悟:“明公止步。”   “仲德何意?”   “先前,卑下等,便已生疑。”程立答曰:“闻袁绍尽掠粟市粮草,今不足月,何以断粮。”   “言之有理。”袁绍尽抄粟市之事,曹操焉能不知。这便命兵马止步,就地驻守。   详见关东山川地形图。略作思量,程立言道:“不出所料,袁术乃行诱敌之计。”   “诱某南下,诱刘景升北上。”曹操这便醒悟。   “如明公所言。”程立更加笃定:“先前四处分兵,抄掠豫州各地,不过‘洞疑虚喝’,疑兵之计也。且位高权重,如何肯轻身涉险。”   “公路骄豪,喜为大言。”论及好友,曹操自是心知肚明:“如仲德所言,必不会轻身赴险。此中有诈。”   程立言道:“若以此论,袁术必伏于侧,而避战场。且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公路所在,某已知晓。”曹操仰天大笑。   程立眼中,笑意一闪:“请明公,不吝赐教。”   曹操脱口而出:“酸枣。”   酸枣,乃关东联军,会盟之处。据大河之北,毗邻虎牢。凡有风吹草动,便可退避三舍。正是程立所谓“不败之地”。   “明公深谋远虑,我不及也。”程立拜服。   曹操却摇头笑道:“仲德何以藏拙?” 第026章 有勇无谋   此问无需答。   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事不宜迟。曹操一声令下,全军折奔酸枣。   酸枣联军大营,乃关东群雄共创。扼大河之南,据上洛之道。与虎牢关,遥相呼应。袁术蛰伏此地,命轻骑四出,或遣偏师,抄掠豫州郡县。造南下之势。虚虚实实,不啻一记妙计。   奈何,为曹孟德窥破。   联军大营,故地重游。   三军列阵,战鼓雄浑。   曹孟德,挥鞭一指:“请袁公路,阵前答话。”   “请袁公路,阵前答话!”   “请袁公路,阵前答话!”   三军齐呼,声如雷鸣。   连喊数声,陡然停歇。训练有素,强兵之貌。   又过片刻。寨门才迟迟开启。便有单人匹马出营。   正是多日不见,袁公路当面。   见曹操亦打马出阵,袁术大声笑言:“不可错过,曹孟德。”   “别无二处,袁公路。”曹操亦泪目而笑。   话说,多年前。击鞠赛一举扬名。应有尽有袁本初、不可错过曹孟德、别无二处袁公路。遂成典故。   不料一语成谶。时过境迁,二人阵前相遇。曹孟德,不可错过;袁公路,别无二处。   勒马阵前,相视无言。   “何以不告而别。”袁术先问。   “恐因私废公。”曹操答曰。   “今又因何复回。”袁术又问。   “亦恐因私废公。”曹操又答。   “遥想当年,混迹京师。我辈皆不屑为人执钺(言不屑为郎官),唯孟德日日不缀。那时便知,孟德素有公心。”袁术言道。   “陈年旧事,仿如白驹。”曹操亦不由慨叹。   “今汉休矣,孟德何故强为。”袁术不解。   “世为汉臣,虽死无憾。”曹操直抒胸臆。   “玄德若在,你我又岂会,各为其主。”袁术慨叹。   “玄德亦不愿,终汉之国祚。”曹操答曰。   袁术笑言:“今汉不灭,何来三兴?”   曹操心中一动:“莫非公路所求,竟不与本初同。”   “应有尽有,袁本初。又岂同我辈。”袁术言尽,打马便回。   目送其入营。曹操亦拨马回阵中。   “敢问明公,袁术何言。”程立问道。   “皆是些陈年旧事,与此战无关。”曹操答曰。   “此营乃关东联军所创。颇为坚固。强攻不易。”程立进言:“袁术此来,乃为诱敌。今为明公窥破,知事不可为,必不会久留。只需从旁下寨,不出三日,袁术必退。”   “也好。”曹操这便定计。   楯墙之上。遥见曹操于一箭地外,立下兵车营地。袁术挥鞭笑道:“兵车堆垒,断难拆解。军情如火,如何急追。”   主簿阎象遂问:“明公欲走乎?”   “然也。”袁术答曰:“既已被孟德所破,强留无益。三日后,撤兵西归。”   阎象不无担心:“此时孙破虏,恐已挥师逆进。荆州军尚未北上……”言下之意,提前退兵,功亏一篑。未能扰乱荆州防御,为孙坚减轻压力。   “曹孟德其人,我知之甚深。此时轻骑早已南下,告知刘表详情。且孙文台取荆州之心,断难更改。我等进退与否,并无不同。”袁术转而言道:“毕竟故交。今日相见,不欲为敌。”   “喏。”阎象这便醒悟。   三日后。袁术自掘后墙,乘夜退兵。   待曹操得报,大军已入虎牢。   联军营阔,曹孟德兵少。唯有当门下寨,无力围困。袁术掘墙而走,追之不及。   程立笑道:“如此,不费一兵一卒,除豫州之危。荆州兵马未动,孙文台此去,恐难善终。”   曹操轻轻颔首,又问道:“刘景升,人在何处。”   “坐镇襄阳。”程立答曰:“督造荆州新治。”   “哦?”曹操疑道:“襄阳毕竟新筑,诸事尚未齐备。刘景升何故轻身涉险。”   程立亦醒悟:“莫非,乃行诱敌之计。”   曹操言道:“刘景升身侧,必有高人。”   “如此,明公当速归。”程立谏言:“以观时变。”   “好。”事不宜迟,曹操这便拔营,回师兖州。   与此同时,大江之上。   猛虎孙坚,率飞云舰队,奇袭荆州。   “报,前方便是夏口。”望楼兵卒来报。“汉水,曲入江处即夏口”。   “刘表何在。”爵室内,孙坚意气风发。   “细作来报,人在襄阳,未南下江陵。”孙策答曰。   孙坚之所以入夏口前,询问刘表下落,正因汉水在大江之北,襄阳并江陵,一上一下,扼守夏路。襄阳据汉水之南。江陵守大江之北。   “江陵去襄阳步道五百,势同唇齿。失襄阳,则江陵腹背受敌;无江陵,襄阳亦进退失据。”孙坚笑问:“我儿以为,当如何行事。”   “兵分二路。”孙策心领神会:“一军入汉水攻襄阳。一军入长江取江陵。”   孙坚轻轻颔首:“主次如何再分。”   孙策略作思量,幡然醒悟:“阿父强攻襄阳是假,奇袭江陵是真!”   “哈哈哈……”孙坚放声大笑:“世人皆以为,某不过匹夫之勇,不通用兵之道。何其缪也。”   “如阿父所言,江陵、襄阳,势同唇齿。步道五百,一来一回,足需三日。汉水之北,南阳已成死地。若攻取江陵,断刘表归路,襄阳亦成死地矣。”孙策叹服。   孙坚言道:“然为防刘表起疑,此去襄阳,飞云必至。我儿可敢领一支偏师,奇袭江陵。”   “敢不从命!”孙策领命下船,携偏师自去。   孙坚自领飞云舰队,逆入夏口。入汉水航道,直扑襄阳。   襄阳,荆州治。   “孙坚今在何处。”刘表携麾下文武,齐聚一堂。   “已入夏口,正往襄阳而来。”校尉蔡瑁,抱拳答曰。   “舟船足用否?”刘表又问。   “蒙冲斗舰,乃以千数。足可对战飞云。”蔡瑁豪气不减。   “依计行事,切莫轻敌。”刘表环视麾下文武:“孙文台窃据传国玉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今提大军,侵我州郡。出师无名,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与贼臣何异。纵猛于虎,人人亦得而诛之!”   “诛贼臣,杀猛虎!”群情激奋,军心可用。 第027章 天下瞠目   汉水之上。   飞云舰队,列队成行。旌旗飘张,如林帆樯。   “报,襄阳并樊城,各据汉水两岸。荆州大将黄祖,屯兵樊城。刘表携文武,固守襄阳。蔡瑁、张允,领水军沿途下寨,阻断汉水。”斥候乘赤马快船来报:“似早有所备。”   孙坚笑道:“乃我有意为之。”   众将忙问:“将军莫非另有计较。”   “然也。”孙坚答曰:“刘表欺我无谋。此战,当令天下瞋目。”   “计将安出。”诸校又问。   “天机不可泄也。”孙坚言道:“只需击溃刘表,不日必见分晓。”   “喏!”   正因蓟国机关之利。故与一般水军不同。飞云舰队水上坞堡。无需靠岸,便可临渊下锚,拼组水砦。   船翼翻转,铁索横栏。飞云号制霸阵中,截断汉水航道。与襄阳、樊城,两岸水军大营,互呈犄角之势。   爵室之中。眺望汉水两岸,水军大营。见舟船进出有度,颇有章法。饶是孙坚亦不由点头:“蔡瑁、张允,颇知兵事。”   “二砦互为腹背。攻北砦,南砦断我后。攻南砦,北砦击我背。”贺齐求问:“敢问将军,当击何处?”   “当击北砦黄祖。”孙坚已有定计。   “刘表在南,何故击北。”徐盛不解。   “先断爪牙,再斩羽翼。刘表困守孤城,还有何惧。”孙坚笑道。   “将军明见。”徐盛、宋谦、董袭、贺齐,四校拜服。   “兵贵神速,诸校随我出击。”孙坚看似劳师远征,实则舰队至此。人马饱食足睡,又稳扎营盘。正当一鼓作气。   “喏!”   少顷,战鼓擂动。   水门大开。数百条快船,离弦而出。直扑北砦。   不料孙坚,迅猛如斯。水砦守军,慌忙迎敌。   弓弩齐射,箭发如雨。   “张帆!”孙坚一声令下,冲舟扬帆。恰逢东南风起,更助船速。便有江东健儿,乘赤马轻舟,摇橹先发。   赤马舟中所载,皆是纵火发烟之物。为何击北,正因顺风也。   “小心火船!”遥见船头火起,直冲水砦。便有守将大声疾呼。   水砦内兵士,立刻转动绞盘,拉起铁索拦阻。   凡立水砦,必于水门前,绕沉铁索。铁索之功效,如同鹿角拒马,用以拦住敌船,防备冲撞放火。且与拒马鹿角不同,铁索可据敌我双方,舰船吃水深浅,调节下沉深浅。我方出战,则沉水底。敌方来船,则升水面。   铁索沉重,不及升起。赤马火船,已奔冲而至。   船后摇橹江东健儿,赶在弓箭来袭前,纷纷跃入水中。火船齐头并进,撞上砦门。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液火迸溅,延烧大片。   一时浓烟障目,烈火熊熊。   直到此刻,横拦铁索,这才迟迟升起。虽不能阻火船,却可挡余下快船。   或有人言。为何只有门前,铁索横栏。铁索沉重,锻造不易乃其一。水砦周遭,遍插尖木,如“中周虎落”,无需铁索乃其二。   见铁索出水,孙坚一声令下。船上兵卒,举盾成墙,退入后舱。船尾下沉,船首高翘。   如江豚出水,飞撞铁索。   “向前!”孙坚不避锋矢,举盾前冲。兵卒前扑,船首下沉。重压之下,终将水下机构折断。铁索失去支撑,坠入水底。   群舟脱困。   孙坚自盾缝窥探。见火船拥挤门前。火焰升腾,滚滚浓烟。阙楼兵士,四散奔逃,无心再战。   心中一喜:“速进!”   “将军且慢。”徐盛劝道:“砦门尚在延烧,未及破也。”   “无妨。”战机稍纵即逝。趁大火浓烟,立足未稳。一击而破。正是孙坚心头所想:“摇橹!”   “喏!”军士齐力。谓“一橹三桨”,船速再涨。   孙坚独立舟头。   玄甲如鳞,似血赤帻。   屏气凝神,顶盾沉肩。迎滚滚炎浪,直冲火海。   迎头相撞,一声巨响。   砦门四分五裂,孙坚浴火而出。   砦中兵卒,无不骇然。   便在此时,先锋冲舟,接连破门,齐冲滩头。岸上便是水军营房。居中便是黄祖中军大帐。孙坚提盾捉刀,冲杀在前。   “放箭,放箭!”岸上守将厉声高呼。   箭如飞蝗。不及靠岸,便有江东健儿,跳船涉水,急追孙坚而去。   身先士卒,莫过如此。   如虎入群羊。草草结阵,迎面即溃。数百先锋,手起刀落。鬼哭狼嚎,一路血崩。   黄祖麾下多新兵。然孙坚所携,皆百战劲卒。随其攻城拔寨,勇往无前。   岂是黄祖之流,能够抵挡。   煞费苦心所立水砦,本以为固若金汤。不曾想。猛虎急攻,一触即溃。水砦被破,唯短兵相接。其结果,可想而知。   南砦襄阳水军,尚不及整军,便见北砦火起。黄祖被数万大军裹挟,望风逃入樊城。   杀尽残敌,余火将熄。   砦们坍废,木栅仍在。尤其岸上营堡,完好无损。孙坚遂命麾下打扫战场,收押降兵,引飞云入驻。   待襄阳得报,刘表表情可想而知。   主簿蒯良进言道:“黄祖虽小败,然兵卒犹在。今固守樊城,足可御敌于国门之外。”   “今北砦为孙坚所夺,南砦亦恐不保。趁其远至,宜当速攻。”刘表不纳其言:“命黄祖出城破敌。”   “喏。”   猛虎来袭,举州胆寒。如不能速决。荆州世家豪门,忧扰之下,恐临阵倒戈。更何况,刘表单骑入荆,尚未稳坐大位。若人心思变,大势去矣。   刘表所忧,麾下蒯良、蒯越等人,焉能不知。故明知不可为,亦不敢力谏。   与此同时。   一支扬州船队,悄然泊入津乡港。   光武初年,岑彭“引兵还屯津乡,当荆州要会”,既此。谓“荆州要会”,盖因津乡乃临江渡口。江陵以上,江中多洲。大小江洲,分布江面,洲多滩浅,无法涉渡。唯江陵以东,江面无洲,“江水自此益大,一曰大岸”,“始可南渡”。   为荆扬咽喉。故荆州水军,亦立营于此。   江陵历来“缮修船舸”,“舟楫为用”。贸易往来助推船运繁盛。“上而滇黔,下而吴越,靡远不到”。   便逢战事,亦不闭港。 第028章 将门虎子   津乡港,亦有蓟国海市常驻。   贩运蓟国名产,海内珍货。引荆州百姓,趋之若鹜。自蓟王打通内外循环水路,海客可舟行四渎八流。此地番商,亦多常见。“千里江陵一日还”。足见水运之利。   “江陵县东三里有津乡”。距江陵城,不过三里之遥。江陵与津乡,虽水陆相连,然却分属二城。与蓟都类似。津乡可比临乡南港,为郭外之地。   江陵“故楚郢都,楚文王自丹阳徙此,后九世平王城之”。城高墙厚,乃荆州雄城。自刘表单骑入荆。水衡都尉又择此地,立海市常驻。江陵历经增修。仿蓟都,城港相接。制度规模,越发壮大。更加坐拥长江水路之便。富庶可想而知。   若非南阳毁于大水,一片白地。为防流寇南下,祸乱郡境,需扼守汉水。刘表本欲将州治,迁入江陵。又虑襄阳、江陵,二地相距不过五百里。凡政令所出,当畅通无阻。更加荆南蛮夷,皆归于王化。由护南蛮校尉,从子刘磐统领。故倍思前后,刘表将州治,北迁襄阳新城。除此之外,襄阳更宜屯田,亦是主因。   猛虎孙坚,率军来攻。荆州兵马,多聚于汉水两岸。只留少数兵马,防备州境。江陵因城池坚固,只留千余兵马。然毕竟战时。吊桥高悬,绝通内外。一干人等,断难入内。且孙策所携江东健儿,亦不过五百。为掩人耳目,船上并无攻城利器。急切间,如何能攻占。   强攻不可,唯有智取。   “如何?”见从兄孙贲登船,孙策忙问。   “城中守军约千人,守将黄射,乃黄祖长子。”孙贲答曰。   “刘表多用名门豪族之辈。黄射其人,可想而知。”孙策言道。   “闻此人喜辞赋,爱高士,却不善领兵。”孙贲往来长江水路,知之甚祥。   “兄长莫非与此人相识。”孙策忽问。   “然也。”孙贲父母早亡,时幼弟孙辅,还是婴孩,孙贲独力养育,为人所赞。初为郡督邮,孙坚于长沙起兵时,孙贲弃官追随。掌辎重粮草,兵(器)(军)马贩卖。颇具将才。   “若能生擒之,江陵可破也。”孙策言道。   “黄射此人,希慕名流,交结豪杰。喜置酒高会。”孙贲又道:“今江陵城禁,唯持黄射名刺,方可入城。”   “何时酒会。”孙策又问。   “逢朔望日,必有高会。当在三日后。”孙贲答曰。   “如此,我与兄长,当入城一会。”孙策这便定计。   “黄射府中多死士。”孙贲急忙劝道:“单车入城,不过数人。孤身赴险,反为其所害。”   “黄射一介庸才,纵多爪牙,又何惧哉。”孙策傲然一笑:“你我二人足矣。”   “这……”孙贲斟酌言道:“另需一御者。”   “骑士冯则,可与我同行。”孙策笑道。   三人轻车入城。不啻羊入虎口也。保险起见,孙贲又道:“可命五百健儿,伏于城下。以为接应。”如前所说,城港渐成一体。护城河边,便是热闹街肆。假扮贩夫走卒,混迹其中。当可掩人耳目。   “可也。”孙策从之。   此去凶险。稍有不慎,性命不保。然孙策既已定计,孙贲亦无言。唯有尽心操持,务求一击而中。如若不中,亦可杀出重围。   汉水北岸,重镇樊城。   黄祖大营。   收刘表将令。黄祖心中苦闷,可想而知。新兵谈虎色变,不敢短兵相接。据城自守,尚可一战。出城强袭,必一败涂地。   尤其孙坚已占水砦。尽得寨中粮草辎重。更加飞云舰队,悉数入砦。即便砦门焚毁,亦足可防襄阳水军,背后一击。猛虎孙坚,此时必厉兵秣马,装卸攻城诸器,强攻樊城。   水砦坚固,猛虎未懈。何谈奇袭。   然上命不可违。黄祖唯激励士气,咬牙出战。   闻黄祖领兵反攻。孙坚不惊反喜。   放入楯墙之下,而后万箭齐发。滚木礌石,如山崩雨落。荆州兵脑浆迸裂,惨死一地。砦门大开,孙坚一马当先,引千骑冲锋。   直撞黄祖中军。   黄祖惊惧之下,拨马便走。   大旗一动,军心立崩。   数万荆州兵,丢盔弃甲。望风逃窜,散布河岸。被追急迫,纵身跳入汉水。不及卸甲,沉没溺毙。多至汉水滞流。   黄祖狼狈逃窜。孙坚紧追不舍。樊城守军,竟不敢开城门。黄祖唯绕城而走,投奔邓城而去。   樊城不战而降。   至此,孙坚终立足荆北。与刘表隔汉(水)对峙。   不出二日。荆北陷落。数万荆州兵,或死或降。只有三千残兵,随黄祖奔逃樊城北十里外邓城。   话说,神智夫人曾于此落脚。后人去城空,被刘表所据。为固守汉水,截断流寇南下之路。而重修樊、邓二城。   尤其樊城,如此重镇,竟一日陷落。   战报传来。刘表两眼一黑,险晕倒榻上。   万幸南阳大水,荆北已成死地。世家豪族,多随刘表,迁入襄阳。故虽连遭挫败,却未动襄阳军心。   时为除宗贼之祸,刘表便让蒯越,诱请宗贼五十五人赴宴。席间摔杯为号,悉数杀之,并其部众。荆州郡县,闻刘表威名,多解印潜逃。至此,刘表掌控除南阳郡外,荆州七郡。理兵襄阳,以观时变。   诱杀五十五宗贼,并其部众。   换言之,此时荆州兵,不明来历,尚未归心。猛虎孙坚,正因窥破此处关窍。才舍顺下江东,毅然决然,挥师逆进。   亦如孙坚所言。不出三五载,荆州当成铁板一片。断难攻取。   果不其然。黄祖一战而溃,孙坚立足荆北。   一边招募南阳巨贼,收归己用。一边卸下攻城诸器,欲乘胜攻取邓城。   为安抚城中降兵,振奋士气。孙坚领麾下江东健儿,入驻樊城。水砦则交由四校守备。   水砦、樊城,所囤粮草辎重,足够数年所需。荆州富庶,可见一斑。   孙坚得报,这便心安。   亦生必胜之念。   “荆州七郡,我必取之!” 第029章 强渡汉水   荆州兵,本善战。蓟王少年时,所募善水良才,荆州兵朱盖,便因守边已久,未受赏赐,愤而作乱。足见血气方刚。且荆南多有五溪蛮等出没,好勇斗狠,民风亦是彪悍。   若言黄祖无能,亦有失偏颇。毕竟出身世家,若无统兵之能,岂能为刘表重用。   究其原因,便是多方兼并,仓促成军。刘表单骑赴任。笼络豪强,剿灭宗贼。内政外交,百废并举。无一日之闲。不料,将有起色,便遭孙坚逆袭。   若是袁术之流,又另当别论。猛虎孙坚,百战上将。麾下江东健儿,南征北战,百炼成钢。更加蓟国坚船利炮,精工兵甲,黄祖如何能挡。   连战连败,乃是必然。   樊城陷落,邓城孤悬。且只剩三千守军,如何能挡,江东猛虎。   损兵折将,一败涂地。刘表遭当头棒喝,骤然清醒。孙坚之强,不可力敌。劳师远征,孤军逆进。必难久持。且南阳白地,并无产出。即便占据荆北,又有何用。   只需固守汉水,防备孙坚南下襄阳。待稳住荆襄七郡,再一战而胜之。乃万全之策也。   心念至此,刘表当机立断。   先命黄祖弃守邓城,率余部南渡,与蔡瑁、张允,合兵一处,守备南砦。   又命驻守汉寿之护南蛮校尉,从子刘磐引兵驰援。   再遣使渡江,传书扬州牧刘繇求援。   如此多管齐下。力求稳住战局,拖缓猛虎南下步伐。   邓城。   得刘表将令,黄祖如临大赦。不及收拾,连夜遁走。待孙坚得报,邓城已成空城。孙坚引兵占城时,见四门打开,城内粮草辎重,堆积如山。不由面露轻蔑。   如此庸才,竟为一州主将。刘景升徒有虚名。不足为虑。   江陵城。   云开雾散,白日高悬。   便有一辆安车,横穿列肆,止步于断桥前。   “城下何人。”城头守将高声喝问。   “机伯先生入城赴宴,速落吊桥。”御者高声答曰。   “原是机伯先生车驾,恕罪、恕罪。”守将不敢怠慢。这便落下吊桥,打开城门。又领百余门卒,门洞相迎。   机伯先生,名伊籍。与刘表同乡,自幼相识。知刘表单骑南下,遂入荆州依附。为刘表座上宾,其人有才辩,亦是名士。   与一般高士,素轻权贵不同。伊籍与刘表麾下,如黄祖父子,皆相善。因常入城赴宴。故守将不疑有他。   待车驾抵近,守将恭声相问:“机伯先生,安否?”   却无人应声。   守将又问:“机伯先生,安否?”   仍无人应答。守将便要生疑,忽听车内言道:“无碍。”   守将这便安心。却不敢怠慢,正欲上前再探。窗帘微掀,正是机伯先生露面。   “先生自去。”守将急忙退让。   有惊无险,车驾入城。   车内除机伯先生外,另有二童仆。正是孙贲、孙策兄弟二人假扮。   闻黄射置酒高会,二人便伏于道旁。不料竟拦下伊籍车驾。话说,伊籍虽与刘表,少年相识。刘表亦待之甚厚,然却未授予一官半职。只视其为客卿,颇多礼遇,仅此而已。   亦因如此。伊籍自入荆州,交友广泛,长袖善舞,未尝没有,托人进言举荐之意。乃至今日不幸,落入贼手。   入城时本欲呼救。奈何被利刃挟持,不敢轻动。   见二人年纪尚青,却颇有胆色。且相貌堂堂,不似奸佞之辈。   故趁入城时,好言相劝:“我观二位,少年豪杰。裹挟入城,所图必大。然孤身赴宴,铤而走险。事不可为,悔之晚矣。”   孙贲无言。孙策却笑道:“不入虎穴,安得虎子?”   “哦?”此乃班定远名言。用在此处,当别有深意。伊籍略作思量,这便醒悟:“莫非‘虎子’,乃黄射乎?”   见二人无言。伊籍越发笃定,再往深想:“挟黄射,开江陵城门,不战而胜。莫非二位,乃孙破虏麾下,江东健儿。”   “先生大才。”孙策亦不做隐瞒。   “时人皆知孙破虏,江东猛虎。勇猛有余,智机不足。不料有勇有谋。刘景升,荆州难保矣。”伊籍一声慨叹。   江陵城中,外紧内松。黄射大开中门。贵客嘉宾,轻车入府。   闻伊籍亲临,黄射屈尊亲出,阶下相迎。不料风云突变。被伊籍身后二仆所挟。   礼贤下士,果有风险。   樊城,孙坚大营。   连战连胜。气势如虹。二日修整,养精蓄锐。乘胜追击,飞云舰队,强渡汉水。   襄阳水军,蔡瑁、张允二将,精通水战。麾下皆是原荆州郡兵,军心可用。更加逆风无从纵火。当可与孙破虏一战。   奈何飞云巨舰,铁壁铧嘴,水上坞堡,无可匹敌。   蔡、张二将,尽遣舟船,苦战一日。亦完败收场。损失惨重,却也力保水砦不失。眼看夜幕低垂,孙坚鸣金收兵。   录入功勋,犒赏三军。大营上下,欢声雷动。   一水之隔。襄阳水砦,遍野哀鸿。   中军大帐。   蔡瑁、张允并黄祖,三人枯坐无言。   少顷,蔡瑁言道:“飞云巨舰,不可与敌。今日一战,损兵折将。明日再战,亦是徒劳。”   张允言道:“舟船毋出,固守水砦,当可一战。”   “飞云居高击下,乱箭如雨。墙上无从立足,何以还击。”蔡瑁摇头叹气。   黄祖咬牙道:“背后便是襄阳。退无可退,唯死战耳。”   “拼死一战。”蔡瑁、张允,四目相对,似有深意。   不料却被黄祖所窥:“莫非二位,欲临阵投敌乎?”   “何出此言?”二人强辩。   “家小皆在城中为质。若怯战先降,满门老小,焉有命在。”黄祖顿足道:“孙坚纵有飞云之利,襄阳亦有山川之险。凡弃舟登岸,挥军强攻。你我三军用命,众志成城。又岂能轻易被破。此时言降,何其急也。”   闻此言,蔡瑁、张允二人,面露愧色。   见二人无言。黄祖这便言道:“也罢,明日,我自领麾下守水砦。二位守岸上大营。万勿轻动。”   蔡瑁、张允双双抱拳:“愿尊号令。” 第030章 阵前反水   乱世附豪雄。   于荆州名门大姓而言,刘表和孙坚,何人主政,并无不同。史上官渡后,曹操势大。举兵二十万南下,荆州披甲十万,大小战船数以千计,却不战而降。   稍后赤壁之战,东吴主降派,亦占上风。究其原因,便是世家大族,利益取舍,背后作祟。更何况,此时军心不稳,人心未附。   蔡瑁、张允,见事不可为,欲阵前反水,实不出意外。   黄祖虽中人之姿,屡战屡败。却忠心护主,远非蔡瑁、张允之辈可比。   翌日再战。   黄祖自领三千残兵,守备水砦。   蔡瑁、张允,领兵拱卫岸上大营。   昨日鏖战。襄阳水军,舟船尽毁。今日唯龟缩据守。   如前所说,木栅砦墙前,遍插尖木如虎落。水下亦藏暗桩,搁浅战船。船只若要通行。唯先将尖木暗桩,悉数拔除。方能抵近楯墙。正因水砦坚固,且逆风无从纵火。故黄祖窃以为,据险固守,尚有一战之力。   索性以沉舟封堵砦门,死守栅墙。为防飞云舰队,居高下射。黄祖又以船木,连夜制备板楯,遮蔽头顶。   谓“攻城拔寨”。一个“拔”字,道尽攻砦之妙。譬如虎口拔牙。击破襄阳水军,再拔除水砦。方能抢滩登岸。乘胜追击,攻克襄阳,指日可待。   不攻水砦,直取襄阳可乎。   不可。   襄阳雄城,非一日之功。久攻不下,易断粮道乃其一。腹背受敌乃其二。   孙坚不愧上将。先易后难,顺风纵火,灭北岸守军,得粮草辎重,并立足之地。振奋士气,一鼓作气,全力南下。如此,亦无后顾之忧。   本以为拔牙,必然艰难。岂料飞云舰队,皆有机关船吊。   将根根尖木,轻松拔起,抛入汉水。   青铜钩拒,铁壁铧嘴,迎头相撞,冲犁栅墙。   栅墙百孔千疮,轰然坍塌。战至午时,水砦已破。见败局已定,黄祖欲横剑自刎,却被麾下拼死救下。裹挟逃往岸上大营,不料却被迎头一阵乱箭射回。   黄祖挥剑喝骂:“二贼欲反乎!”   阵中蔡瑁、张允二人,更不答话。只顾乱箭招呼。   不得已。黄祖唯领残部,绕营奔逃。一路不断有兵士惨叫毙命,伏尸遍地。   孙坚自爵室,俯瞰全局。这便了然于胸:“岸上守军,不战自降。”   “报——”便在此时,忽闻斥候来报:“少将军已拿下江陵。”   “哈哈!”孙坚大喜:“刘表后路已断。真天助我也。”   稍后,飞云舰队攻入水砦。江东健儿列队登岸。   见大势已去。蔡瑁、张允,五花大绑,开门纳降。先保住性命,再全家小不迟。料想,刘景升,忠厚长者,必不会加害。再者说来,蔡氏乃荆州大姓,举足轻重,必不会轻易问罪。故二人这才有恃无恐。   孙坚眼中不屑,一闪而逝。亲解其缚,好言宽慰。二将感激涕零,愿效死力。   闻此言,孙坚心中只顾冷笑。今日既能不战而降我,焉知明日不战而降他。   命麾下四校,打扫战场,收拢降卒。孙坚入营升帐。   “黄祖何在?”   “禀将军,已逃襄阳。”蔡瑁答曰。   “襄阳守军几何?”   “约有数万之众。”蔡瑁又答。   “营中尚有兵马几何。”   “步骑五千,弓弩过万。”蔡瑁面露得色。   孙坚不置可否:“既有万五兵马,何以不战而降。”   蔡瑁惭愧无言。张允答曰:“将军虎威,不敢忤逆。”   孙坚大笑:“天下十三州,惟有德者居之。”   “将军明见。”二人赔笑。   襄阳大营,中军大帐。   刘表面沉似水。   噩耗接二连三。先是江陵城陷,后闻汉水大营被拔。黄祖兵败逃回。蔡瑁、张允,阵前反水。若荆北不保,唯南下汉寿。与孙坚隔江对峙。   然孙坚坐拥飞云巨舰之利。若被其窃据半壁州境,尤其江陵乃造船重地。此消彼长,长此以往,举州必为其所得。   目视黄祖,丢盔弃甲,披头散发。   刘表心中难掩杀机。   “祖遂屡败,然素有忠心。”蒯良进言:“且逢用人之际,可暂留其性命。”   刘表叹道:“江东猛虎,不可力敌。今已渡汉水,不日当兵临城下。更加江陵失陷,腹背受敌。何去何从,主簿可有良策。”   蒯良答曰:“江陵失陷,乃因兵少。料想,孙坚必出奇谋。秘遣江东健儿,乔装改容,趁黄射不备,窃据城池。故卑下窃以为,虽是精兵,当不满千众。换言之,唯有固守,无力驰援。此路兵马,不足为虑。且南蛮校尉,不日当泛舟渡江。命其先据津乡,再围江陵,如此后顾无忧。只剩孙坚一路兵马,孤军远来,又三战三捷。必生轻敌之心。”   言罢,笑看黄祖:“黄祖当可为明公一用。”   “哦?”蒯良一席话,除刘表一半心病。然仍有一半,不吐不快:“军中传闻,蔡瑁、张允,不战而降。襄阳内外,人心不稳。若不等孙坚引军来攻,皆避战先降,又当如何。”   “明公毋忧。”蒯越宽慰道:“先前北迁州治,荆州大族皆举家避入城中。孙坚孤微发迹,闻,先时抄掠扬州豪强,得钱亿计,贩回飞云舰队。荆州名门,无不谈虎色变。不战而降,不啻自投虎口。智者不为也。”   刘表轻轻颔首:“然如蔡瑁、张允,不可不防。”   “明公所言极是。”蒯良、蒯越,异口同声。   刘表又问:“黄祖当作何用。”   蒯良答曰:“孙坚『轻佻果躁』,必『陨身致败』。今连战连捷,轻而无备。明公再谴黄祖出战,孙坚必蔑而追讨之。只需伏兵险地,待孙坚轻骑追至,顺发落石,必脑迸而亡矣。”   “何处居险,可伏雄兵。”刘表忙问。   “岘首山。”荆州山水,皆在蒯良胸中。这便以指代笔,蘸水书于案上。   “岘首山南,地促且狭。侧有凤林(凤凰山),可伏奇兵。待孙坚引军至此,礌石滚木齐下。纵猛虎,亦难逃一死也。”   忆此处山水,刘表这便信服:“依计行事。”   “喏。” 第031章 形势大好   孙坚连战连捷,横跨汉水。   更加蔡瑁、张允,不战而降。麾下兵卒,已过五万。   此消彼长。襄阳守军,更显势孤。   荆州七郡,人心惶惶。孰胜孰负,天下群雄,拭目以待。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连战三场,锐气耗尽。孙坚命人清点辎重,打捞掩埋尸骸,修缮水砦,疏通汉水。据守两岸,养精蓄锐。粮草足备,扼断汉水,进可攻,退可守。刘表已成瓮中之鳖,急于一时又何必。   更何况荆州降兵甚多。不加训练,难堪大用。   诸多降卒,不求短兵相接,上阵杀敌。只求摇旗呐喊,裹挟助威。捎带看家护院,足矣。   孙坚所倚仗,便是麾下数千江东健儿。时先帝北巡,为王芬设计。祖宅被淹,困守死地。孙坚率江东健儿,卸甲坦胸,死战不退。浑身披创,血流而亡,铸一世忠魂。   其勇猛,可想而知。   时人皆言,江东男儿孱弱。却不记霸王宁死不过乌江。   成皋,关东联军大营。   中军大帐。   闻孙坚三战三捷,横跨汉水。袁术喜极而入。   “孙文台,真猛虎也。”   袁绍亦笑:“荆州七郡,坐拥江汉之利。富庶大州,可屯十万兵。若能为我所用,顺下击之。关东并江左,皆入彀中也。”   “宜当速下。”袁术言道:“驰援孙文台。”   “可也。”袁绍当机立断:“命文台,引军接应。”   “喏。”   南阳已成死地。樊城又为孙坚所占。曹操退保州境,余下皆不知为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事不宜迟,关东联军,弃走旋门,绕行广成关,顺下南阳。   沿途关隘,不敢阻拦,悉数放行。   究其原因,乃因大军绕行背后出关。先经守军驻地,再出关隘。换言之,洛阳八关,御外有余,防内不足。唯有任联军归去。   成皋并虎牢守备,仍交丁原。   樊城孙坚大营。   “南阳贼,招募几许?”孙坚气势逼人。   “已募得三千义贼。”徐盛答曰。   “可有南阳世家,为我所用。”   “闻有阴瑜者,自蓟国回。守护祖祠,颇有贤名。”   “速速请来,不可失礼。”孙坚喜道。   “喏。”徐盛这便领命。   徐盛、宋谦、董袭、贺齐等,各守营寨,身兼大任。不可轻动。唯有孙坚坐镇樊城,安抚军心,调拨粮草辎重。   麾下四校,攻城拔寨,尚可足用。然分兵各处,守备城砦,突显人手不足。更加蔡瑁、张允不战而降。如何示好荆州世家,笼络七郡豪强,事关此战胜负。   孙坚亦有考量。   善待蔡瑁、张允,乃成必然。至于战后如何,又另当别论。诚如孙坚所想,今日能投我,明日亦可投他。两面三刀,断不可留。   暂且修兵,坐等襄阳刘表,杀二人满门。断绝后路。亦是孙坚,乐见其成。   料想不出数日,当有捷报传来。那时,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蔡瑁、张允焉有二心。   “报——”便在此时,忽有斥候来报:“关东联军已拔营,正往樊城而来。右车骑命将军,引兵接应。”   “哼。”孙坚笑道:“必来分功也。”   只可惜身侧无人可用。何去何从,唯孙坚一人决断。   倍思前后,孙坚答曰:“回禀右车骑,孙坚当奉命行事。”   “喏!”   毕竟尚未功成。不可反目成仇。   若惹恼袁绍,挥兵来攻。腹背受敌,此战危矣。当虚与委蛇,再做计较。   心念至此,孙坚喃喃自语:“宜当速攻,迟恐生变。”   稍后,阴瑜车入樊城,与孙坚相见。   “新野阴瑜,拜见将军。”   “公子免礼。”见阴瑜,青年才俊,孙坚亦喜:“请坐。”   “谢将军。”   阴瑜,乃出新野阴氏。数年前,有海内大儒,为其说媒,欲聘荀采为妻。却被慈明无双婉拒。稍后荀采出仕蓟国,拜中书仆射。世人方知,名花有主。南阳水退,盗贼猖獗。阴瑜遂返新野,看护祖祠至今。   孙坚遂以时局相问:“汉室倾颓,四海不臣。奉陛下圣命,攻伐荆州。刘表数败,据城固守。为今之计,该当何如?”   阴瑜答曰:“荆州七郡,虽富庶,却分割南北。南阳已成死地,汉水之北,十年无生机。故为群雄所弃。荆南又多蛮夷。为南蛮都尉所辖,受命于辅汉大将军。故将军与刘景升所争,不过江汉之间也。”   “此乃荆州心腹之地。如蒯越所言,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七郡,可传檄而定。”   “将军所言极是。”阴瑜言道:“二城坚固,恐非易事。”   孙坚笑道:“公子尚不知,江陵已为我儿所夺。”   “竟有此事。”阴瑜面露惊讶:“如此,只需攻下襄阳,将军当立不败之地也。”   “如公子所言,襄阳雄城,强攻不易。可有妙计,不战而胜。”孙坚求问。   阴瑜答曰:“荆州豪族,莫过蒯、蔡、马、黄、庞、习。今皆举族迁入襄阳。若有一族,为将军所用。夜开城门,不战而胜矣。”   “哦?”孙坚大喜:“敢问公子,何人可为我一用。”   “闻蔡瑁不战而降。当可为将军所用。”   孙坚猛然醒悟。《襄阳记》有载:“汉末,诸蔡最盛。蔡讽,姊适太尉张温;长女为黄承彦妻,小女为刘景升后妇,瑁之姊也(此时刘表尚未续娶)。”   “蔡瑁新降,焉肯为我所用。”孙坚心有疑虑。   阴瑜言道:“将军若能不计前嫌,许以重利,蔡瑁必甘为将军所驱。”   孙坚索性直言:“公子可愿助我说之?”   “敢不从命。”阴瑜再拜。   事不宜迟。孙坚遂遣人入汉南大营。邀蔡瑁、张允,入樊城赴宴。   二人虽心惊肉跳,生怕有去无还。却也不敢不从。这便双双北渡,单骑入樊城。   待见出城相迎之白衣公子,竟是南阳阴瑜。   二人这才稍得安心。同为世家子弟,自当守望相助。同声同气。   “敢问公子,此鸿门宴乎?”蔡瑁低声求问。   “非为二位项上人头。”阴瑜笑答:“孙将军另有所求。” 第032章 一线生机   闻此言,蔡瑁、张允这便心安。   蔡瑁又问:“不知孙将军,何所求?”   “一去便知。”阴瑜笑道。   阴瑜既不愿说,二人亦不敢多问。抖擞精神,入城赴宴。切莫被江东健儿小觑。   樊城内,脚手架林立。先前降兵,城中百姓,南阳流民,幸赖孙坚开仓赈济,得以饱食续命。正拆除坍塌楼宇,修补城池。足见孙坚久据之心。   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孙坚素仰慕蓟王。言行举止,皆潜移默化,与蓟王比同。善待黎庶,更如出一辙。何况,孙坚亦是庶门出身。   前汉时,樊国旧都,今汉樊县治,便是孙坚大营。   文帝元年(前179年),蔡兼封樊侯,食千二百户,立樊国。传位四世,元鼎四年,樊侯蔡辟方,因罪除爵,废国为县。   历经风雨,屹立不倒。先前南阳大水,樊邓二城,亦遭水淹。所幸有汉水等,诸水分流,未受没顶之灾。奈何城外良田尽毁,两地民众亦背井离乡,举家流离。约数万众,汇同新野等地流民,共计十万余,南迁蓟王象林苑。自蓟王于金兰湾,立象林港。引横海先锋舰队常驻。   象林苑一日千里。尤其兰沧水入海口三角洲,足辟三熟美田,二千万亩。蓟王取名兰沧苑。乃象林三十六(小)苑中,最佳农苑。   十万流民,多迁居此苑。除南阳流民外。辅汉大都护府所辖,三韩半岛、倭国列岛、江表十港、乃至海外番邦。皆有向化岛夷,不断被运抵象林苑中。依据所长,分门别类,妥善安置。年初水衡都尉上报,象林三十六苑,计有苑民二十万众,二万五千余户。   苑中民事繁杂。水衡都尉周晖上疏,求仿上林令,置象林令。   上林令,官名。前汉置,秩六百石。初隶少府,武帝元鼎二年(前115年)后,改归水衡都尉。掌上林苑中禽兽宫馆之事,有八丞二十尉。今汉改置上林苑令,亦或省称上林令。   先前,蓟王萧规曹随。效仿前汉,亦在象林苑中,分门别类,置诸多属吏。职能大同小异。唯将前缀官名“上林”改“象林”。象林诏狱、象林水司空、象林农官、象林寺工,象林三官,诸如此类。   唯象林令一职,未曾觅得合适之选。   恰逢水衡都尉归国述职。大朝会时,“未坐先仕”楼桑令,南阳何伯求,举同郡张仲景,出为象林令。   张仲景,南阳涅阳人,名机,仲景乃其字也。少举孝廉,始受术于同郡张伯祖。时人言,识用精微过其师。   张仲景,总角(少时)造(访)(何)颙,颙谓曰:“君用思精而韵不高(不是做官的料),后将为良医。”   竟是张仲景。   蓟王如雷贯耳。忙问张仲景今何在?   何伯求答曰,为避黄巾之乱,张仲景隐居岭南,专心医术,撰写医书。   莫非是旷世巨作《伤寒杂病论》。   蓟王不敢怠慢。遂命门下属吏,泛舟岭南,徵辟张仲景。   言归正传。   见江东四校皆在,蔡瑁、张允这便心安。   如前所言,飞云号水中坞堡。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便是船上庖人,亦精通厨艺。唤来庖制军宴,还不手到擒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见二人放下心防,醺醺欲醉。   孙坚这便落杯相问:“某自奉命讨逆,连战连捷。今江陵亦为我儿所夺。襄阳腹背受敌,断难保全。唯一所虑。刀兵四起,血流漂橹。恐殃及城中百姓。不知二位,可有良策。”   闻江陵被夺。蔡瑁、张允二人表情,可想而知。   正如孙坚所言。襄阳、江陵二城,上扼汉水,下守长江。乃荆州心腹重镇。江陵失守,襄阳难保。   虑及紧要处。二人冷汗淋漓,酒醒大半。   蔡瑁抱拳道:“我等武人,素无机变。还望将军明示。”   不等孙坚开口。客席作陪之阴瑜,这便言道:“(蔡)都尉乃出名门。若能劝城中家小,夜开城门,则立首功矣。”   “哦……”蔡瑁幡然醒悟。一时天人交战。   见其无语,孙坚索性明言:“若得都尉相助,待事成,共分荆州。”   “这……”荆州半壁,其利之大,可想而知。   口说无凭。孙坚指天为誓:“如能兵不血刃,夺取襄阳。待定七郡,愿与蔡氏共治之。”   “得将军如此器重,卑下敢不效死。”闻“与蔡共治”,蔡瑁热血冲冠,跪地应诺。   张允亦下拜。   孙坚大喜,离席搀扶:“得都尉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三人把臂大笑,芥蒂尽消。无论结局如何。孙坚既有所求,二人项上人头,暂可保全矣。至于后事如何,先保住性命再说。   事不宜迟。蔡瑁这便面授机宜,遣心腹家将,潜入城中。   两套说辞。   其一,刘表当面,诈言乃乘守卫不备,只身脱逃。言蔡瑁、张允被乱军挟持,不得已而降敌。望明公体恤。愿为内应,相约举事。   其二,密报家中宗长,待窥得良机,夜开城门,放江东健儿入城,与孙坚共分荆州。   名门行事,首鼠两端,果不其然。   数日整备,安抚降众,补足士气。   孙坚亲提大军,横渡汉水。讨伐襄阳。   “将军且慢。”临行前,阴瑜捧盔上前:“在下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将军上阵杀敌,如有马惊流失,不幸命中,悔不及也。”   孙坚探手头上赤帻,这便笑道:“公子好意,某心领之。自举兵以来,亲冒锋矢,负土填壕,历经百战,皆无碍。故以此帻为吉兆也。”   阴瑜,赤诚君子,素重英雄,故力劝道:“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将军一人安危,干系荆州全局。请戴盔。”   “也罢。”孙坚豪爽一笑,这便随手接过,覆于赤帻外。   “愿将军,一战得胜。”阴瑜长揖相送。   “承公子吉言!”孙坚跃马扬鞭,兵进襄阳。 第033章 功败垂成   襄阳城头。   刘表并麾下文武,矗立谯楼。俯瞰城下江东万人军阵,面沉似水。   鸦雀无声。   江东兵锋之盛,荆州莫敌。   主簿蒯良言道:“孙坚麾下,一万江东健儿,号‘敢死’、‘解烦’。百战精兵。敢死为先,解烦断后。由江东四校,徐盛、宋谦、董袭、贺齐,并领之。”孙坚拜破虏将军。麾下前、后、左、右,四校尉,皆前加“破虏”二字。   “江东猛虎,爪锋齿利。”刘表叹道。   “明公勿忧。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襄阳雄城,兵精粮足。纵一万虎狼之士,亦难先登。”蒯越进言道:“孙坚,客军远至,苦无根基,故求速战。明公当反其道而行之。只需固守城池,久攻不下,必然心急。再令黄祖依计行事,孙坚必中计也。”   “便依异度所言。”刘表轻轻颔首:“猛虎不死,我心难安。”   孙坚城下叫阵。刘表闭门不出。   “(襄阳)城北枕沔水(汉水),即襄阳县之故城也,王莽之相阳矣。楚之北津戍也。今大城西垒是也。”   襄阳新城,又名襄阳大城,乃北津戍,东扩而成。北津戍,今为襄阳西垒。扼守汉水。与襄阳城,互为犄角。此堡三面环水,背靠岘山。易守难攻,谓襄阳桥头堡。   欲下襄阳,必攻此堡。否则左右夹击,败局已定。   时屡败屡战之黄祖,正驻守堡中。   襄阳墙高壁厚,乃刘表不惜工本,请大国良匠,以蓟国营城术督造。防御之强,可想而知。谓“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同出蓟国技艺。矛盾之争,势均力敌。孙坚无法凭机关之利,碾压取胜。强攻必损兵折将,十不存一。更有蔡瑁家门,约为内应,夜开城门。故孙坚城下示威,为城内蔡氏子弟壮胆。待日落,便以机关兵车,扎下营盘。   一连数日。   任凭孙坚,城下搦战,刘表皆高挂免战牌。命麾下严守四门,拒不出战。更加蒯良、蒯越智略出众,令行禁止,井然有序。并无半分差池。城内蔡氏私兵,亦无可乘之机。城内城外,心急如焚。   又闻南蛮校尉,引军渡江,据津乡港,兵围江陵。关东联军,已入南阳。饶是一军主将,孙坚亦渐急迫。   是夜。大城西垒。   得刘表密令,黄祖领军出征,夜袭孙坚大营。   不料孙坚,早有准备。更加机关楯壁,攻守兼备。战至天明,见事不可为,黄祖鸣金收兵。   “哪里逃!”营门大开。孙坚领一千精骑,杀奔而出。黄祖力竭溃败。乱军四散而逃。黄祖并数十亲骑,不及遁入西垒,孙坚已拍马杀到。唯有绕城而过,窜岘山中。   史载:“坚悉其众攻表,表闭门,夜遣将黄祖潜出发兵。祖将兵欲还,坚逆与战。祖败走,窜岘山中。坚乘胜夜追祖,祖部兵从竹木间暗射坚,杀之。”又引《英雄记》云:“刘表将吕公(《后汉书》作吕介)将兵缘山向坚,坚轻骑寻山讨公(介)。公(介)兵下石,中坚头,应时脑出物故。”   然自南阳大水,万民流离。盗贼蜂起,刨人祖坟。阴瑜返乡,为孙坚引为上宾。临行前,君子之风,授之以盔。或从合肥侯南阳称帝始,种种倒行逆施,前因后果,交替演化,阴差阳错,终令历史稍稍偏转。   孙坚单人匹马,杀入岘山。   身后惨叫不断。亲骑纷纷落马。黄祖肝胆俱裂,苦不堪言。唯有鞭笞战马,掩面逃窜不提。   “黄祖匹夫,速速下马乞降!”耳边一声炸雷,孙坚电射而至。   千钧一发,忽闻鸣镝射空。   山上箭如飞蝗,石如雨落。   眼见一块礌石迎头砸下。黄祖两眼一黑:“吾命休矣!”   不料马失前蹄。身形一矮,礌石正中盔尖,又弹跳崩去。   “啊!”   惨叫犹在耳。孙坚已中石坠马。   “将军!”身后骑士,奋不顾身,举盾来救。终将血流如注,人事不省之猛虎抢回。   漫山遍野,欢声雷动。   “杀虎,杀虎,杀虎!”之声,响彻天际。   待被副将吕介救起,黄祖犹未回魂。   “我命在乎?”   吕介抱拳笑道:“(偏)将军威武,猛虎死矣!”   “猛虎……”黄祖心头一松,浑身立软。   孙坚重伤,形势陡转。   不等襄阳守军,出城来攻,兵车营地尽去。退入水砦。   是夜,中军大帐内外,一片愁云惨淡。   “如何?”待飞云船医出帐,江东四校,齐声发问。   “皮开骨碎,万幸戴盔。”良医言道:“将军受此重创,非我恩师,不可救也。”良医恩师,便是蓟国华大夫。   “速速退兵。”孙坚若亡,万事休矣。四校当机立断:“先去江陵,将少将军接回。”   便在此时,忽听营中杀声四起。   “不好!”四校勃然变色:“必是蔡瑁、张允,领兵作乱。”   “守备大营!”董袭抽刀高呼。酣战一日夜,多已入睡之江东健儿,纷纷惊醒。呼喝同袍,杀奔出帐。   闻猛虎重伤将死,降兵胆气渐生。蔡瑁、张允,唯恐与孙坚合谋共分荆州之事外泄,祸及家小。连夜举兵,四面冲杀放火,直扑中军大帐。   江东四校,领麾下儿郎,将大帐团团围住。   遥见蔡张二人,裹挟乱军之中。董袭挥刀怒叱:“背主贼臣,不知耻乎!”   “我等本就是荆州之兵,何来背主!”蔡瑁高声疾呼:“杀孙坚,赏千金!”   “无耻鼠辈!”董袭恨急。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长啸。   江东猛虎披甲出帐:“孙坚在此,鼠辈受死!”   “将军虎威!”营内江东儿郎,齐奔大帐而来。   蔡瑁、张允等人,肝胆俱裂,四散而逃。   待杀散乱军,稳住阵脚。四校忙扶孙坚入帐。   孙坚血流泼面,气若游丝,仍心牵虎子:“速退……江陵。”   言罢昏死。   四校不敢怠慢。这便弃粮草辎重,引兵登船,汇合邓城、樊城并北砦驻军,顺下汉水,奔赴江陵而去。   襄阳之危,一夜得解。 第034章 大难不死   “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少时三墩攀五丈桑高枝坠地,大兄刘文亦谆谆告诫。后世俗做“君子不立危墙”。窃以为,必是赤诚君子,方能告人诫己。   南阳人才辈出。才高如张仲景者,何颙竟言其难以为官。足见南阳士林之盛。   若无南阳大水,蓟王万舟并发,将百万之众救回。待群盗蜂起,掘人祖坟。早已定居蓟东辽海郡的南阳大姓,又遣族中弟子归。阴瑜,自也无从与孙坚相遇。   更有甚者。若无没顶之灾,南阳士族林立。待孙坚来攻,南阳世家亦多如蔡瑁、张允,虚与委蛇,两头下注。不与孙坚交心。更何况,那时孙坚求贤,亦轮不到阴瑜。   一言蔽之,唯有赤诚君子,将心比心。方能力荐孙坚戴盔。更何况,南阳已成死地。阴瑜孤身返乡,再无瓜葛利益。自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须顾及,宗族利害。   孙坚无人可用,唯得阴瑜一人。亦言听计从,待之甚重。   谓前因后果,阴差阳错。此战虽不可逆,然孙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救下孙坚,东吴可期。   江陵,津乡港。   斥候快船回报。护南蛮校尉刘磐不敢怠慢。率麾下大小战舰,列阵相迎。   飞云舰队,此来乃为接回少主孙策。岂肯不战而退。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   便在此时,治粟都尉朱治,携左、右治粟司马张虎、陈生,率大小船只数百艘,精兵三千,赶来为二家言和。   另有蓟国海市,经大循环水路,自岭南返回。   治粟都尉,掌领大农,主天下盐铁。今汉不常置,似水衡都尉。不隶属州郡,直属于朝堂。换言之,普天之下,皆可治“粟事”。名为诸长公主取食,实亦领护荆南乃至三南圩田事宜。料想不久,蓟王当上表,将治粟都尉,并入辅汉大幕府。   如此,水衡都尉并治粟都尉,分掌内外循环水路,沿线事宜。又因内陆枝津,水道狭窄,故巨舰无用,治粟都尉座舰,无需七重楼船,斗舰足矣。   治粟都尉朱治名声远扬。且护南蛮校尉,乃辅汉大幕府所辖。无蓟王将令,刘磐亦不愿与孙坚为敌。   朱治座舰,楚雀号。   刘磐,并阴瑜,应邀相见。   朱治开门见山:“胜负已分,再战无益。荆州既有定主,孙破虏无需强为。”   阴瑜言道:“都尉所言极是,我等实无异议。然少将军并五百江东健儿,身陷孤城,不可不救。”   不等朱治来看,刘磐言道:“若城内一切安好,某可保少将军并江东健儿无恙。”言下之意,若孙策滥杀,必不放过。   “孙破虏平难豪雄,江东猛虎。虎父焉有犬子。”朱治言道:“料想,必无此举。”   刘磐亦是血气方刚,青年才俊:“如此,请都尉并公子,入城一探究竟。再做计较。”   “也好。”二人并无异议。   不等阴瑜下船,朱治又道:“海市自岭南接回名医张仲景。当可为孙破虏续命。”   阴瑜终是动容,长揖及地:“多谢都尉。”   朱治又道:“公子今为孙破虏所驱,恐遭人报复。宜早做打算。”   “先前,家祠坟冢,皆迁入临渝王陵。此去蓟国,当不返也。”阴瑜答曰。   先前,为除亡人争地之患。蓟王命四百城港,开凿陵山。入陵山安葬,皆为诸王守陵。故引蓟国百姓,趋之如骛。   “如此甚好。”朱治欣然点头。   江陵城头。   闻父重伤,一夜溃败。孙策心中急迫,可想而知。   待朱治并阴瑜,同车抵达。   孙策急忙开城相迎。   共入谯楼大堂,又见黄射无恙。二人这便心安。   遂将诸事和盘托出。   见孙策无言。侧席伊籍劝道:“孙破虏,命悬一线,非华大夫不可救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一旁黄射,身披桎梏,亦低声相劝:“少将军麾下,不过健儿五百。今襄阳战罢,刘使君必南下驰援。迟恐不及也。”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孙策这便定计:“事已至此,策愿退兵。”   “如此,二家罢兵,各自相安。”朱治言道。   襄阳州治。   蔡瑁、张允,负荆请罪。   “卑下有罪。”   “二位何罪之有?”刘表如沐春风:“幸赖上下勠力,众心成城,方能击退江东猛虎。来人,速速松绑。”   “喏。”   待蔡瑁、张允二人,安心入座。   蒯越进言:“闻治粟都尉朱治,引军北上,为二家言和。明公何不密令护南蛮校尉,索传国玉玺。”   刘表笑道:“我已命(刘磐)讨之。”   蒯良却谏道:“传国玉玺,兹事体大。我辈私纳,自取其祸。今三分天下,群雄并起。唯有上呈天子,方可消灾。然,当上呈何处?若呈董侯,则恶史侯并合肥侯。反之亦然。故,卑下窃以为,不取也罢。”   见刘表沉思无语。   蒯良又道:“关东联军,已入南阳。若闻明公窃据传国神器,必群起来攻。猛虎未走,再来群狼。荆州人心不稳,恐出大乱。”   “子柔,言之有理。”刘表又道:“然密令早出。许神器已入我手。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我有一计。”蒯越不甘人后。   “异度但说无妨。”   “何不将传国玉玺,转呈袁绍,说其退兵。”   “哦?”刘表心中一动。略作思量,这便了然:“嫁祸之计。”   “然也。”蒯越眼中,一闪精光。   蒯良皱眉道:“若合肥侯得传国玉玺,必自认正朔。断难与先帝二子言和。叔侄相争,群雄得利。此计,乃乱天下也。”   蒯越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今汉不乱,天下不浊,何以证清白,辨忠奸。”   “《易》曰:‘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蒯良反驳:“‘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言下之意,未病先防,防患于未然。   刘表挥手打断二人之争,心中已有决断:“先病后药,先乱后治。”   “明公,明见。”蒯越肃容下拜。 第035章 南州士首   蒯良、蒯越,各有见地。   先前,刘表单骑入荆州,于宜城设宴,请蒯良、蒯越并蔡瑁,共谋大事。蒯良、蒯越二人,各献良策。刘表闻后赞曰:“子柔之言,雍季之论也;异度之计,臼犯之谋也。”   雍季、臼犯(狐偃),皆是春秋时,晋文公之谋臣。晋文公问计二人。臼犯说用诈,雍季说不诈。结果,晋文公用臼犯之诈计,却赞扬雍季不诈。刘表向蒯良,蒯越兄弟,求问立身荆州之道。蒯良之策: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蒯越之谋: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   刘表纳蒯越权谋治乱,安慰蒯良王道治平。与晋文公用臼犯之诈,赞扬雍季,如出一辙。故有此说。   单此事,足可知。蒯良、蒯越,政见不同。   二人此时争辩,“治未病”、“治发病”。亦与雍季、臼犯之争,一脉相承。   平心而论,“未病先防(治)”,优于“病发后治”。   正如《扁鹊见蔡桓公》。   疾在腠理、病在肌肤、病在肠胃,蔡桓公皆言,“寡人无疾”。   待病入骨髓,救之不及。   蔡桓公言扁鹊,“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   换做刘表,心中所思所想:若“未病先防”,世人焉知“国有疾”;不知“国有疾”,如何能知“治国之功”?世人皆不知治国有功,又与我何益?   然对“国疾”而言。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刘表此人,不过蔡桓公耳。   车驾出府,蒯良叹道:“若是蓟王,必不至此。”   江陵,津乡港。   孙策携五百江东健儿登飞云,并荆州名医张仲景,扬帆远去。荆州之战,随之落幕。刘表此战,虽有侥幸。然天命使然。荆州七郡,人心归附,稳坐大位。名门大姓,纷至沓来,更助声威。   治粟都尉朱治,重返荆南。稍后不久,护南蛮校尉刘磐,亦领兵回驻汉寿。   沔水中有鱼梁洲,庞德公所居。   庞德公,襄阳人。居岘山之南沔水上,未尝入城府。躬耕田里,夫妻相待如宾,休止则正巾端坐,琴书自娱,睹其貌者肃如也。   见庞德公,将襄阳城中好友手书,付之一炬。   其子庞山民,遂问道:“阿父,何意?”   “刘景升,非明主也。”庞德公叹道:“鱼梁洲,亦非久居之地。”   “先前,阿父数辞刘荆州。言,不欲为官,将入鹿门山采药。”庞山民言道:“此时可乎?”   “时机未至也。”庞德公答曰。   庞山民又道:“先前,水镜先生来函,说阿父北上。阿父亦说,时机未至。”   庞德公叹道:“时机至也。”   庞山民忙问:“阿父,欲北上乎?”   “然也。”庞德公言道:“速去告知庞统,同赴蓟国。”   “喏。”庞山民,喜出望外。自去不提。   便在庞德公举家乘船,顺下汉水,入江陵海市。袁绍并关东群雄,亦抵达汉水北岸,占据樊、邓二城,尽取孙坚所遗粮草辎重。   刘表不敢怠慢。遂命偏将军黄祖,引军对峙。   “孙文台,今在何处。”闻孙坚中石坠马,生死不知。袁绍面沉似水。   “已入江陵。”袁遗答曰。   “何其不幸也。”袁术亦慨叹。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袁遗问道。   “我欲续击之,诸位以为如何?”袁绍试问道。   见群雄无语。袁术答曰:“刘景升,据汉水之险,又挟胜战之威。文台麾下江东健儿,皆善水战,更有飞云巨舰。尚不能取之。我等轻车远至,如何力敌。”   “左车骑,言之有理。”袁遗附和。   自曹孟德决裂,孙文台伤退。关东联军,几成袁氏一言堂。   袁绍正举棋不定。   忽闻帐外来报,刘表遣使入城。   “来者何人?”袁绍忙问。   “北地傅巽。”   “哦?”袁绍面露讶色:“竟是傅公悌。速请来一见。”   “喏。”   傅巽(xùn)字公悌,瑰伟博达,有知人之鉴。初辟为公府,拜尚书郎,后作客于荆州。为刘表所器。   傅巽,素以知人见称,多次一言命中。在荆州时,曾评定庞统为“半英雄”,又预言裴潜终会以“品行清风亮节”而名扬四方。   袁绍素重声名,自当以礼相待。   “傅巽,拜见明公。”傅巽容貌瑰伟,高士之风。   “傅公免礼,请上座。”袁绍见之甚喜。   “谢明公。”   待傅巽客席就坐,袁绍又为其引荐,帐内群雄。傅巽依次行礼,举止从容。   再次落座。   袁绍先问:“傅公,所为何来?”   “乃为说,明公退兵也。”傅巽直言相告。   袁绍含笑言道:“傅公正直君子。绍,敬甚。”   “不敢。”傅巽恭敬依旧:“刘荆州言,虽天下三分,然皆为汉臣。叔侄之争,当不出宫墙。荆州初定,民心不附,兴兵四战,取祸之道。明公举兵来攻,坐视淮南空虚,亦非长久之计。若能罢兵言和,刘荆州欲以传国神器相赠。”   “哦?”袁绍果然心动。传国神器,便是传国玉玺。乃孙坚自井中捞取。果被刘表所获。   “刘荆州,何不上呈董侯,反私授我乎?”袁绍必有此问。   傅巽早有应对:“董侯今为曹孟德所挟。神器终入何人之手,未可知也。”   言下之意,董侯并合肥侯,叔侄二人,名为汉帝,实则各被曹操并袁绍所挟。就刘表而言,传国玉玺,与其转赠曹操,不痛不痒。不若转赠袁绍,解燃眉之急,临头之祸。   “刘景升,不欺我也。”袁绍叹道。   “敢问明公,可否?”傅巽见机已到。   “可也。”袁绍乾坤独断。   帐内群雄,亦暗自松气。无飞云舟船之利,更无江东健儿善水之能。强渡汉水,必死伤无数。   口说无凭,杀白马盟誓。   得传国玉玺,二家罢兵。袁绍携关东群雄,顺下淮泗,班师寿春。刘表命黄祖北渡,取邓、樊二城。疏通汉水,与上庸舟船往来,更欲与汉中相接。   关东大地,再无战事。   天下三分之势,趋于明朗。   汉中史侯,兖州董侯,淮南合肥侯。 第036章 天地干支   江陵,津乡港。   海市旗船。   闻号角雄浑,庞德公落杯。目送飞云巨舰,徐徐出港。   陪坐侧席海市令,亦捧杯相送。   因大循环水路,沿线港津众多。蓟国海市,全舱而来,满载而归。故海市无法久泊一津。蓟王遂下王命,立分支海市。取“十天干”为名。   其中甲、丙、戊、庚、壬,为阳干;乙、丁、己、辛、癸,为阴干。水南为阴,属阳干海市;水北为阳,置阴干海市。是故,蓟国船肆,又俗称“无极船”。   旗船立专属旗号,往来大江南北,逆入枝津故渎。泊于各城港津,通商互市。   稍后,十天干不足用。市舶令田骅,上疏求开“十二地支”海市。   蓟王欣然允之。   干者犹树之干也,支者犹树之枝也。   凡“天(干海)市”,皆下设十二“地(支海)市”。天干海市,择大港泊之。旗下十二地支海市,分泊于临近港津。规模制度,十倍于先前。天市置令,皆秩比一千石;地市设丞,各秩比六百石。   蓟国海市,计有十令,百二十丞。足见规模之巨。获利之丰。   不计各项税赋。单市租一项,号“日租千金”。海市往来,吞吐名产珍货,以终年三百日计,得市租,一亿八千七百五十万钱。   须知,“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由此亦可估算出成交之巨。   为与白波、木兰,二船区分。专为船肆所用“无极舡”。先前蓟王手绘图板,由将作寺良匠造出。最大不同便在于,船肆以甲板为界,船楼上陈百货,船舱下囤仓储。船肆便是商肆。将列肆,前楼迎客,后院囤货,改成船楼一体,甲板上下。至此,军用、民用、商用,大舡齐备。   “孙破虏此去,焉知非福。”庞德公意味深长。   “荆州名医张仲景随行,当可续命。”海市令答曰:“只需舟入南港,华国老,必有回天之术。”华大夫秩万石,不称大夫,而尊国老。   侧席庞山民忽问:“我父,可为国老乎?”   不料海市令竟知:“可也。”   “当真?”末席少年,其貌不扬,另有此问。   “然也。”海市令这便娓娓道来:“先时,主公设王、太、国、门、科,五帝之学。东序令,需精通『辩正之法』。方能杂而无乱,充而有章;辨正幽明,物莫能难。”   “白马非马。”末席少年,一语中的。   海市令续言道:“时,司马国老欲荐庞德公,奈何公未至。蔡国老遂举外黄高士申屠蟠。”   “郭林宗明哲保身,申屠蟠见机行事。”末席少年叹道:“五帝之学,皆得其主。(庞德)公今(现在)晚到,如之奈何。”   海市令笑答:“公子勿扰,我主必有所虑。”   海市旗船,乃出白波楼船。长三十六丈,广九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铁壁铧嘴,重楼三层。飞车桨、翀嚣帆,诸多机关,一应俱全。   虽不比飞云、盖海,游麟、翥凤。更远不如,蓟王船宫,三足踆乌。然却比,长二十六丈,广六丈七尺八寸,高三丈二尺六寸之木兰大舡,壮甚。   经停各港,上下天梯。居高守备,安全无虞。   领护市中船肆。亦无人敢忤蓟王虎威。   凡入海市,约定俗成,各地城港,再无治权。换言之,明知庞德公举家避入海市,刘表亦有心无力。唯望洋兴叹。   庞德公此去,荆州大贤,所剩无几。   楚都寿春。   待袁绍并群雄,引军归来。   城港皆有新气象。天下三分,各自称帝。寿春为合肥侯帝都,大肆扩建,乃是必然。   寿春,处八公山之阳,淮水之南,淝水之滨。“南人得之,则中原失其屏障;北人得之,则江南失其咽喉”。   分内外二城,内王外郭。史上,诸葛诞叛魏,于寿春城中,集结十八万大军,足见其阔。北淝水,绕城东北流,又转“西北注淮”,乃天然护城河。“两面临淮水,一面临淝水,所以障淮水,屏寿春也”。   东连三吴,北通中原,西接陈、许,“外有江阴之阻,内有淮淝之固”,南北要冲,咽喉之地。“得之者安,是称要害”。县南有芍陂,春秋时楚相孙叔敖,引淠水入白芍亭东成湖,今汉至唐可灌田万顷。   西南有苍陵邑,城下苍陵渡。扼颍口,护寿春。乃往来淮水,必经之地。   关东联军便戍守此城。   江河淮济,合称四渎,足见水丰。   时水运之便,不下江陵。   合肥侯筑堤造港,大兴船运。此城,亦有蓟国海市常驻。   论此番出征,带回传国玉玺,便是大功。   袁绍之所以,白马盟誓,二家罢兵。正因取回传国神器,足可交差。   果不其然。沐浴更衣,袁绍、袁术、袁遗,并群雄,入宫献宝。   合肥侯,见之大喜。   奉宝于大位之上。合肥侯肃容下榻,领百官叩拜。   待手捧神器归位。百官三呼万岁。   此乃天命所归。续汉室之正朔,继炎汉之大统。   盟主袁绍,高居首功,拜大将军,封县侯。袁术专为车骑将军。袁遗拜淮南尹,领尚书事。余下群雄,皆有封赏。且封邑,多出扬州富庶之地。一时,皆大欢喜。   唯有猛虎孙坚,重伤未归。不得封赏。   袁绍前与孔融争北海相,后与刘岱夺青州牧。今兖州牧曹操决裂,大河之尾,不可相争。袁绍遂先取淮南。袁术欲顺下江左。割据徐扬之意,昭然若揭。   只可惜飞云、盖海,二舰队,皆远去。顺下江东,需借舟船之利。淮南尹袁遗,效仿荆州牧刘表,徐州牧陶谦,广招能工巧匠,仿照蓟式楼船。   蓟都南港。   飞云始归。   知孙坚重伤,蓟王一声令下。蓟国上下,严阵以待。待飞云靠岸,华国老携门下弟子,登船疗伤。   开颅放血,缝合正骨。   救下孙坚性命。然何时清醒,却不得而知。   除救孙破虏。蓟王亦喜得张仲景。   华国老言,若无张仲景续命,猛虎孙坚已折于半路,断难生还。   蓟王遂拜张仲景为太医寺,左令。秩中二千石。原太医左令,吴房君华妁,并宫中药丞、方丞,尚药监、中宫药长、尝药太官、女侍医等,皆效仿前汉,入少府女官。   称御医署。 第037章 投石卜路   如此,太医、御医,分掌国中并王宫,医事。   御医令,本与少府各署令,品秩相同,为六百石。因华妁为吴房君,贵为县主。故食俸不减,仍秩二千石俸。   南宫少府,与北宫外门下署,遥相呼应。分管蓟王家,内外事宜。   少府不设主官。由中书台统御。中书令赵娥,秩二千石,掌管少府。中书仆射荀采,秩比二千石,佐之。先前,少府十五令,及属吏人选,一时难以募齐。暂由七位小姐姐,安氏四姐妹及昭阳、兰林、函园三贵人,协同掌管。   后女官渐多,如籍田令,蓟王便授予从妹刘菡。   稍后又开女科。凡入选才女,皆授六百石沉月博士。其中佼佼者,出仕南宫少府,为秩千石披香博士。万中之一者,收入蓟王后宫,拜为二千石瑞麟博士。   于是乎,天下才女,齐奔蓟国,择优而仕。国中女子习文读书,更蔚然成风。少府女官,年十五出仕,三十五致仕。   年初有甄姜、樊妡,二女同仕。稍后,另有金州港令诸葛珪长女(诸葛)媛,出仕。皆拜为少府十五令之一。   少府吏治,逐渐健全。   南港飞云号。   闻蓟王亲临,孙坚长子孙策,领江东四校,列队相迎。   “拜见王上。”   “免礼。”见孙策年少老成,神似其父,蓟王颇多欣慰。   “文台安否?”   “阿父长睡未醒,不能下榻相迎。王上恕罪。”孙策强忍悲痛。   “文台之事,孤已尽知。”入天梯,直升爵室。   见孙坚头裹白纱,呼吸绵长,神态安详。与先前刘备长睡不醒时,状貌颇多类似。料想,终有醒时。   心中笃定。蓟王坐于孙坚病榻,环视榻下江表虎臣,出声相问:“今,文台长睡未醒。飞云舰队,万余江东健儿,并诸位家小,皆难心安。(策)公子,可有良策。”   “回禀王上,自阿父重伤,策‘心烦意乱,不知所从’。”   “家人何在?”蓟王又问。   “阿母并幼弟,暂居江都(县)。”孙策答曰。   蓟王轻轻颔首:“国事,又当何处?”蓟王先问家事,再问国事。   孙策实言相告:“阿父攻荆州,乃欲效曹兖州之事。今事不可为,策亦不知何去何从。”   蓟王言道:“文台痊愈,言之尚早。滞留鄙国,如无根浮萍。人吃马嚼,耗费无数。不出数月,兵势散尽。为长久计,公子可愿客卿?”   “敢问王上,何为客卿?”孙策直言相问。   “本为先秦之官。拜他国人为秦官,其位为卿,爵左庶长,以客礼待之,故称。”蓟王答曰。后泛指异国为官。   孙策心领神会,领室中将校下拜:“愿为王上效命。”   “诸位能为大局计,孤心甚慰。”蓟王笑道:“泉州港,水军大营,权且安身。将校属吏,皆食(蓟)国俸(禄)。令行禁止,一切如故。待将家小一并接来。策公子,可入太学。”   “遵命。”孙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蓟王一诺千金。“领食蓟俸”,则兵势不减;“一切如故”,而不吞并部众。如此善待,孙策并四校,焉能不感激涕零。   孙策领飞云舰队,顺下巨马水路,泊入泉州大营。万余江东健儿,仍由四校统领。又六百里传书,接家人迁泉州。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待诸事皆毕。孙策遂与父,共赴楼桑。孙坚入病舍疗伤。孙策入太学坛,并演武场。勤学苦练。稍后,孙破虏夫人吴氏,携家小,随海市归于蓟国。   蓟王首开群雄客卿之先河。   天下闻之,无不嗟叹。蓟王磊落,从不夺人家业。   蓟王宫,灵辉殿。   蓟王设宴。为辽东太守公孙瓒,乐浪太守公孙度,接风洗尘。二位公孙自上任,整顿吏治,厉兵秣马。麾下“营骑”并“属国胡骑”,精兵数万。尤其辽东太守公孙瓒所部,兵强马壮,为戍边主力。   此时双双前来,必事出有因。   果不其然。   公孙瓒乃出蓟王同门。便由其进言:“王太师敕令,命我二人,兵抚青州。”   辽东、乐浪,与青州隔海相望。只需横渡渤海,不日可达。   先前,青州牧刘岱,为袁绍所逼,朝不保夕。淮泗诸王,又多心向寿春。兖州牧曹操,不足兵力,唯退保州境,拱卫朝廷。故王允欲效关东群雄,遣戍边群雄南下驰援。   遍观天下,距青州最近,又心向董侯。当属公孙二雄无疑。更有甚者,半岛并漠北,久无战事。诸如高车十二侯国,三郡乌桓,皆由辅汉大幕府领护。北疆安全无虞。   更加公孙瓒,师出蓟王同门。恩师卢植今为蓟国少保。公孙度二子,公孙康、公孙恭皆为蓟官,共辟海外荒洲。小女公孙氏,亦妻市舶令田骅。必与蓟王,休戚与共。当可一用。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醒悟。亦难免心生慨叹。天下三分,群雄逐鹿,在所难免。   见蓟王无语,二人更难免心生惴惴。此番南下,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也。然比起困守北疆,一郡之地,为蓟王所辖。渡海青州,一展抱负,与群雄,共逐鹿。乃大丈夫,平生之志也。   “知否。分明世界,多少经纶,莫轻回首。平生抱负。金銮殿,有新奏。”   后人诚不欺孤。   少顷,蓟王言:“可。”   “谢王上。”公孙二雄,如临大赦。   “逢孙破虏飞云舰队,泊于泉州。可乘飞云渡海。”蓟王又道。   “喏。”蓟王美意,二人无不应喏。   终不虚此行。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送客门下署鸾栖馆,一夜安睡。翌日,公孙瓒又早起,拜谒恩师卢植。备说前事。   卢少保一声轻叹:“此乃王子师,‘投石卜路’之计也。”后世又称“投石问路”,言指行夜路,先投以石子,借以探知情况。   “恩师何以知之?”公孙瓒求问。   卢少保却并未言明:“且奉命行事,不日当知。”   “喏。”恩师当面,公孙瓒自不疑有他。   待公孙瓒自去。卢少保矗立廊下,神情坦然,久久无言。 第038章 兼督四州   甄城,太师府。   “太师。”不其侯伏完,奉命入府。   亦如寿春。甄城内外,脚手林立。兖州良匠齐聚于此。正增筑皇宫,修造官府,扩建外郭。如前所说,朝廷赋税,半钱半钞。皆存入钱堡赀库。朝廷只需携天子六玺,便可随时随地支取。   年初献费,蓟王一家便纳近十亿。足够支付。更何况,甄城西距蓟王马贵人封邑滎阳,沿大河水路,不过七百里。一日来回。滎阳敖仓港,乃蓟王屯粮,贩运天下之所。如此钱粮无忧,足可久持。   “太仆且看。”王允取敕令视之。   伏完双手捧过。徐徐展开,不由暗自心惊:“太师……何意?”   “天下三分,朝中乏力。四方诸侯,多有不臣之心。老夫遍观群雄,唯蓟王一人,足可托付。可与我等,同匡汉室,共举社稷。”   “太师所言极是。”伏完这便醒悟:“蓟王三朝元老,托孤重臣。恪守臣节,从不僭越。归国就藩,只因不忍见叔侄相争。亦是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亲疏之别也。且曹孟德迁都于此,亦为背靠大河,依附河北。”   “太仆所言,与老夫同。”王允笑道:“今心腹大害,乃叔侄二人。汉中、寿春,一日不灭,人心一日不服。何言九州一统,天下归心。”   伏完心领神会:“太师亦有取舍也。”   “正是。”王允一声长叹:“时局崩坏如斯,唯有权衡利弊,取其轻重。”   伏完言道:“太师欲命卑下,(出)使河北乎?”   “然也。”王允答曰:“可与太尉同行。”   “喏。”伏完这便领命。   王允乃蓟王外舅。太尉马日磾亦是蓟王姻亲。于公于私,皆可信赖。   稍后。董侯,使太尉马日磾、太仆伏完,并持节,至蓟国,赐蓟王朱户、纳陛,兼督幽、冀、并、凉四州。   朱户、纳陛,皆为九锡之一。前者,民众多者赐之。后者,能进善者赐之。   朱户,便是朱漆门户。   纳陛,又是何物?   注曰:“纳,内也,谓凿殿基际为陛,不使(外)露也。”又曰:“是用锡君纳陛以登。”   乃是在宫殿“基际(台基边际)”处,居中凿“陛(天子之阶)”,专供蓟王行走。如此,将居中陛阶,与两侧百官台阶隔离。使(蓟)王,身不外露。   《墨子·备城门》:“(一阶)陛高二尺五,广长各三尺,远广各六尺。”《礼记》:“以高为贵者,天子之堂(台基)九尺,诸侯(台基)七尺,大夫(台基)五尺,士(台基)三尺。”按,天子之陛九级。   如此算来,九级陛阶,远高九尺台基。故“(陛)升高阶”。铺设时,需将斜坡拉长。与台基相配。如此一来,殿前台阶,左右短陡,而居中斜长。呈上下高差。故能使王,身不外露。至于两侧,卧棂栏杆,究竟是石阑,还是木栏。且看被赐纳陛者,位居何位。诸侯王,多是石阑,大夫以下,多是木栏。故《宋史·吕端传》:“又以(吕)端躯体洪大,宫庭阶戺(jiē shì,台阶两旁所砌斜石)稍峻,特令梓人为纳陛。”梓人,木工也。   自先帝时,蓟王三拒加九锡。历代帝王,遂将九锡拆解,逐一赐予。九锡,蓟王已得其六:车马、衣服、虎贲、斧钺、朱户、纳陛。足见恩宠。   更有甚者,兼督幽、冀、并、凉四州!   诏命既出。灵辉殿中,群臣骚动。   蓟王肃容叩拜:“臣,遵命。”   然如王傅、国相、国老、谋主等,皆面色如常。幽、冀、并、凉,本就唯蓟王,马首是瞻。且四州吏治民生,皆与蓟国比同。四州官吏,多出蓟国吏制。谓同心同德,亦不为过。董侯此诏,不过明授耳。   待礼毕。蓟王设国宴款待二使。   比二千石以上,皆作陪。   马日磾、并伏完二人,始见蓟国吏治之盛。许多如雷贯耳,恨不能早识。   意气相投,莫过如此。推杯换盏,不觉已大醉。   翌日,举国皆知。   “朝堂何意?”国老齐聚王子馆求问。   儒宗答曰:“因失传国玉玺,故王子师,亡羊补牢。”   “原来如此。”众国老纷纷醒悟。   “是福是祸?”门下署鸾栖馆,报馆丞陈琳,私问好友许攸。   “无谓福祸。”许攸答曰。   “王太师何意?”陈琳又问。   “假赐加九锡之二,乃为正本溯源也。”许攸一语中的。   “乃使我主,心向董侯。”陈琳心领神会。   “然也。”许攸笑道:“天下三分,各为其主。董侯背倚大河,需防史侯东出,合肥侯北进。先前命公孙二雄,兵抚青州,便为此诏也。”   “原来如此。”陈琳幡然醒悟。日报当有评议。   许攸忽摇头一笑。   正苦思一篇佳作的陈琳,急忙问道:“子远,何故发笑。”   “只叹王子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许攸答曰。   “愿闻其详。”许攸大才,虽尚不入谋主之列。然指日可待。陈琳焉能不细问情由。   “诸夏之大,又止于十三州乎?”许攸言道:“世人皆知,我主辟江表十港,凿穿内外水路。海市往来,舟行天下。然究竟获利几何,不可尽知也。利有大小,益分长远。眼前不过小利。待我主三十而立,造诸王子海船。开疆拓土,开枝散叶。放舟四海,皆成诸夏。乃利益长远者也。更加幕府领护四裔,隔绝华夷。远交近攻,合纵连横。神器易主,为时不远矣。”   初闻国策外交,陈琳心思振奋,脱口而出:“先小再大,前短后长。先取四州,再得天下。”   许攸亦笑:“可也。”   蓟王都西宫,增城二重殿。   “臣等,叩见太皇。”马日磾并伏完,入宫觐见。   “卿等,免礼。”窦太皇言道:“赐座。”   “谢太皇。”二人再拜落座。   “陛下赐加朱户、纳陛,兼督幽、冀、并、凉四州,乃谋国之举。甚善。”董太皇言道。   “太皇明见。”马日磾答曰。   “卿等,此行,陛下可另有交待。”   “禀太皇,陛下特命臣等,求问(太皇)归期。”   “陛下当有此问。”帘后四目相对。早有定计。   董太皇答曰:“未定归期。” 第039章 妾无异议   “臣等,遵命。”马日磾再拜。   主臣有序,长幼有别。二位太皇不定归期,自不可勉强。且兖州四战之地,左右皆虎视。更加宫禁远未造毕。此时回朝,确显急迫。不可强为。   “王允王佐之才,曹操治世能臣。无外戚黄门掣肘,陛下当可安心。待元服亲政,必四海克定,切莫心急。”毕竟亲手哺育。董太皇对董侯,甚是关心。谆谆善诱,暗自告诫。权臣当道,宜当徐徐图之。急于亲政,取祸之道。合肥侯并史侯二废帝,便是前车之鉴。   “喏。”马日磾,当可体会。董太皇言外深意。   叩别太皇。又顺下天梯,觐见王太后。王后、秦后、并马贵人,齐聚帘后。省下诸多礼数。   甘夫人,自当避嫌。   待二使,礼毕出宫。暂居增城三重殿的甘夫人,奉王太后命,入一重殿相见。   除马贵人先归外。二位义王太后,王后、秦后皆在。   “拜见(蓟)王太后、义王太后、王后、秦后。”甘夫人先行礼。举止从容,毫无芥蒂。已与先前何后,判若两人。   “夫人免礼。”王太后撤帘相见:“请坐。”而非“赐座”,足见礼遇。   “谢太后。”甘夫人亦不曾失礼。   “蒙天子赐九锡之二。逢二宫太皇未归。宜当上表,求赐大婚。”王太后所言,乃甘夫人所盼。   日思夜想,缠绵悱恻。求之而不可得。不料今日成真。   “妾,实无异议。”甘夫人心如鹿撞,险至失语。   “世人皆知,你出身仙门,乃麟子‘义母’。故当以王后之礼聘之。可称‘甘后’。”   “妾,实无异议。”得蓟王家如此善待,甘夫人夙愿偿矣。   “甘泉宫,制非常模,耗时颇久。可先居于北宫。王上已命人,改筑‘发越殿’。”   如前所说。蓟王宫,七重错落,一里之回。北宫大殿,皆三重。蓟王合欢殿,居正中,据五六七重。顶阁瑞麟。凤凰殿、椒风殿,一右一左,居四五六重。七妃安处殿,慧妃常宁殿,居三四五重。马贵人蕙草殿,安贵人无极殿,并吴房君,茝若贵人华妁所居茝若殿,据二三四重。馆多二重,舍为一重。   华妁贵为太后赐婚。先前并未参与秦汉和亲。   蓟王本欲携秦后,南下象林,度完蜜月。再娶华妁不迟。不料变生肘腋,乃至延期至今。   至此。前汉未央宫,后宫十四殿:昭阳、飞翔、增成、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鸾、安处、常宁、椒风、发越、蕙草、茞若。再加无极,合称“蓟宫十五殿”。   再改造毕的北宫。椒风殿、凤凰殿、发越殿,左、中、右,居四五六重。   “妾,实无异议。”甘夫人,喜极而泣。   “此次大婚,茝若贵人华妁,同嫁。”赐婚来之不易,当多多益善。   “妾,实无异议。”甘夫人,心悦诚服。   王太后此时行事,正当时宜。   先前时局未定。若娶麟子义母,恐遭天下猜忌。今董侯赐加九锡之二,兼督幽、冀、并、凉四州。与蓟王划河而治,谈妥利益分配。此时再行婚娶,天下皆无异议。   若董侯所赐,蓟王皆辞。必有人心思,蓟王所求乃大。远非四州之地,能够满足。再娶阿斗之母,必遭猜忌:莫非蓟王欲求天下乎。   故先受后娶。明示天下也。   董侯先赐,蓟王后求。一来二往,一唱一和。如此,天下皆可安心。   “媵者何?”王太后必有此问。   “妾,尚未虑及。”甘夫人实言相告。   “何不,问你父。”王太后一言点醒梦中人。甘夫人,出身仙门。号“神智夫人”。乃千秋三师之甘始女。“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凡仙门,皆是同道中人。甘始无女,同道从之。   “妾,敢不从命。”甘夫人,言听计从。   出一重殿。甘夫人,神情恍惚,犹未回魂。   直升三重殿,拂面凉风,悠悠回神。事不宜迟。急命人召,千秋三师、赵忠、何苗,入宫相见。   “王太后何意?”何苗不解。赵忠、何苗二人,自主持甘泉宫营造,颇为上心。无事不离半步。   赵忠叹道:“王太后为夫人,身后计也。”   甘始亦醒悟:“夫人,入我门墙,以绝俗尘。先前种种,皆可弃也。”言下之意,入仙门,自断出身。诏告天下,毋需提及;告庙列祖,无需避讳。   汉人事死如事生。何况蓟王家。如此,仪轨完满,别处差池。毕竟,乃王后之礼聘。大婚后,称甘后。位逊公孙王后,与秦后平。   且出身仙门而为后。亦有笼络天下仙门,尽归己用之意。   如此,蓟王三后,公孙王后,统人望;秦后,御地望;甘后,执天望。三才齐聚,大利家国。   既定出身,又纳仙门。甘后,裹挟利益之大,何人敢小觑。   一国之君,言行举止,必言利益。蓟王亦不例外。   王太后问,媵者何?   便为点醒神智夫人:如何行事,方能最大得利。   必是仙门无疑。   何苗一声慨叹:“太后善心远虑。我等凡俗之人,远不及也。”   甘夫人,这便收拾心情:“敢问阿父,可有合适之选。”   此声“阿父”,已证出身。   甘始险泪目。急忙收拾心情,斟酌答曰:“时至今日,仙门中,能配蓟王者,片羽吉光(意同‘凤毛麟角’注①)。”   自入殿,便苦思无语之青牛师封君达,忽言道:“我思,有一人。”   “是何人也?”何苗忙问。   “西州张姜子。”封君达言道。   “可是张济之妹。”甘始亦知。   “然也。”封君达又道:“自幼出家,修行山野。数年前偶遇,惊为天人。”能被封君达称为“天人”,必然仙姿佚貌,佳冶窈窕。   “人何在?”何苗忙问。   “当在汉中。”封君达答曰。   “如此,某亦思有一人。”东郭延年笑道。   “上师,所思何人?”何苗再问。   “西蜀李真多。” 第040章 不义不亲   循例。   陪嫁媵女(妾),位列美人。如无极美人冯嫽,便从媵安贵人。前云霞美人,今常宁美人当素、当昔,乃慧妃之媵。故曰“古者嫁女,必娣侄从之,谓之媵。”   或有人言,先前协辰夫人黄景华为媵,伴嫁秦后。二人并无“娣侄之亲”,如何配媵制。   只因时下,除族亲、姻亲外,还有义亲。如王太后义结金兰。二位义母,尊义王太后。便是此因。   可有先例?   义帝。   何以持重?   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义亲亦遵媵制。只需义结金兰,或认为义女,收入家门,足可匹配。除此之外,还有“门客之(义)亲”。客亲之人,时称“亲客”。先前,袁绍便暗使何进亲客张津,劝其悉诛诸宦。与门客结亲,时下亦属平常。《后汉书·黄昌传》:“人有盗其车盖者,昌初无所言,后乃密遣亲客至‘门下贼曹’家,掩取得之。”   蓟国“客亲从媵”,多用于仙门。无需结义,便可以客亲入媵。仙门皆为出家修道之人。无牵无挂,游方天下。每到一处,客居家门,久而生亲,亦是人之常情。尤其秦汉以来,求得长生,蔚然成风。仙人好楼居。武帝自不用说。如灵帝,亦起四百尺千秋观,令天下方士客居京师,以示亲昵。蓟王起四海馆,筑云台观,造司寒馆。亦不遑多让。故,客亲亦属义亲。   时下“义而亲之”,除结义外。参见,若家中无嗣,奴仆亦可承家业。便可“知义之广”。“是故,古者圣王之为政也,言曰:‘不义不富,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   道义之重,不可不察。故而,后世官场,蝇营狗苟,断不可用于先秦两汉。穿越众,需谨记。   亦如前言。称号常与居所相配。安身立命,便是此说。   云霞美人,除当素、当昔外。钟瑷、骆晹、卢暒、翟姜等。今皆入灵辉殿,与观天阁女仙相伴。省“云霞”,改“美人”,称“夫人”。   蓟王宫,凡女仙,皆称“夫人”。若位列名女仙,各有名号,亦称之。如甘后,号“神智夫人”。又如上元夫人、云华夫人、协辰夫人等。   凡称夫人,秩同美人。若宫秩高于美人,则居高称之。如甘夫人,待成亲后,不可再称“夫人”,需尊“甘后”。   华妁以贵人礼聘。亦需媵从。家中无娣侄,可配女仙。   待融漓长成,与蓟王和亲。十夷王妃,鸳鸯十美,皆属“先入为媵(还记古羌婚检否?)”。   一言蔽之,蓟王“逢婚必媵”。已录《蓟法》。   自汉秦和亲毕。蓟王已有先言,“轻易不(和)亲”。   “父子气血相传,故曰‘血嗣’”。奈何后宫胡女盛而汉女微。诸夏女仙多不孕。少府女官,蓟王慎重避嫌。为平衡血嗣,王太后多择汉女入宫。然收效甚微。   甘后入宫,夙愿以偿。   商定媵女人选,千秋三师,马不停蹄,亲入巴蜀,寻张姜子,说李真多。   墉宫玉女,珠玉在前。助西王母,重建西王母国。且蓟王号东父,已证大道。与之相伴,福莫大焉。料想,此去必无差池。   与秦后同。婚期亦定九月。九九重阳,姻亲齐聚。正当适宜。且足有数月备期,亦不仓促。   闻蓟王兼督四州,天下震动。   大河以北,除青州半壁。皆为蓟王所辖。   先前大汉一藩,一国济天下。国中官吏,先治政冀州诸国,后散布河北。然如州牧、郡守、县令等主官,皆出洛阳敕令。前有先帝,西邸卖官,中饱私囊。更有甚者,为空置官位,不惜借黄巾洗地。   故先前蓟吏多“少吏”。今蓟王兼督四州,吏治自上而下,皆出(蓟)王命。换言之,上至州牧,下至斗食,皆由蓟王任命。   四州蓟吏弹冠相庆。   各级长吏,却望风解印去。   蓟王乃蓟国之君。今汉诸侯,皆为郡国。便是所谓“郡国并行”。如何能督四州。故董侯之意,蓟王以辅汉大将军,兼督四州事。   四州之事,皆出辅汉大幕府。   先前,蓟王设南閤,主幕府人事。掌录幕府众官籍簿,举劾善恶,升贬任免,功过赏罚,诸如此类。如今权利更大,掌四州人事。   南閤祭酒许攸,名传天下。   四州长吏,纷纷遣使来拜。府前里道,车接如龙。许攸闭门谢客,客居南閤,累日不回。奈何阻塞交通,恐至怨声载道。稍后遣人传语,南閤相见。   拜谒名刺,悉留。裹挟礼单,皆拒。   陈琳暗问情由。   许攸以心腹之言相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国俸之高,两汉罕有。许攸年入数千万钞。些许钱财,何必自污。   陈林慨叹。遂有名篇:《吾食君俸》。以《国语·越语下》:“臣闻之,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之句开篇。论及君臣之道,名利取舍,报効守节,言辞恳切,入骨三分。   入选太学文范。为警世名篇。   蓟王闻之。遂命将作寺于南港,十夷王邸旁,另造“四州郡(国)邸”。   郡(国)邸,本为诸郡设京邸。诸郡及诸国,于京师设立邸舍,供郡国至京师者住宿。初受少府所辖,继属中尉,后属大鸿胪。有郡邸长及丞,主其事。今汉多省邸长、丞,由大鸿胪派郎(官)主事。又有郡邸狱,凡郡国上计者犯法,皆由该狱收押。   四州郡国邸,隶属幕府。邸长、守丞,齐备。凡四州来使,皆入邸中。无需亲赴幕府,南閤投刺。只需将名刺呈报守邸长、丞,安心恭候即可。   蓟国吏治,无出其右。   南閤籍簿,官员生平履历,翔实可证。胜任与否,一目了然。上计署、门下署、南宫少府等,功不可没。   至此,四州与蓟国,无分彼此。   凡大河水路,通达之北,上溯大小榆谷、赐支河曲、赐支河首,积石山,乃至盐泽、昆仑,远及西域,皆归王治。   幅员辽阔,何止万里。 第041章 细数家珍   北宫瑞阁。   知蓟王兼督四州,河北望风解印。其中不乏州牧、郡守、国相。甚至“举州无长吏”。民情如火,不遏则燃。不等专开朝会,幕府已呈送继任之选。   首当其冲。幽、冀、并,三州州牧之选。   宋贵人、士贵人,昨夜侍寝。足睡未醒。便由马贵人,通报详情:“幕府三丞,举苍海太守李进为幽州牧;勃海国相徐璆为冀州牧;安平王郎中令羊续为并州牧。”   蓟王欣然应允:“可也。”三人皆有大才。治下三郡国,亦是蓟国之外,名列前茅者。时,黄巾乱后,冀州诸国,吏治崩坏。洛阳自顾不暇,唯求蓟国施以援手。为免僭越之嫌,遂置郎中令,秩千石,暂理国政。   此后,冀州诸国,洛阳朝堂再未指派国相。如辛氏二杰,辛评、辛毗,亦为中山王、河间王郎中令。守土有功,宜当封赏。   “传命,诸王郎中令,皆升国相,秩二千石。(官)籍入幕府。”蓟王之意,除封赏有功,还行正名出身。   言罢,蓟王又道:“诸王郎中令,亦兼蓟王宫谒者。宜酌情升宫职。二千石官,可为舍人。”   “喏。”便有女学事史,书录在案。查验无误。蓟王亲笔签署、用玺,封函发出。   “州牧品秩,又当如何?”安贵人柔声问道。   “州牧当高于郡守,暂定真二千石。”蓟王亦有决断。先前州刺史不过六百石官。今废史立牧,已成大势所趋。蓟王宜当遵循,然亦有取舍:“州牧,主一州之吏治民生。却不掌兵马军事。”   “如何服众?”安贵人又问。军、政分离,必遭人非议。   蓟王笑道:“天子令为夫,以辅汉大将军,兼督四州。四州兵事,皆归幕府。理所应当。”   “夫君明见。”安贵人叹服。   “李进、徐璆、羊续,升为州牧,何人继任,亦命文和,速速上报。”   “喏。”   幕府封国并立。封国治内,幕府御外。国中千五百万众,论吏治民生,远非幕府可比。然自四州并入,幕府职权大增。单单南閣祭酒许攸,扬名天下。可见一斑。   诸如贾诩、荀攸、李儒三幕丞,更是门庭若市。今日蓟王又将四州兵事,划归幕府。可想而知,幕府诸将,不可再屯国中。当散布州境,扼雄关要津,护大河之北。如壶关、黎阳津等,皆需重兵拱卫。   所幸幕府人才辈出,文兴武盛。四州郡兵营士,只需分批入蓟国,令行禁止,严加训练。足可一用。   四州之广,诸事繁杂。大小朝会,累日专开,仍有未尽之事。   “各州编户、人口几何?”蓟王又问。   “冀州计九十万(909005)户,近六百万(5931919)口。并州计十一万(115011)户,七十万(703965)口。幽州计四十三万(435263)户,二百五十二万(2522888)口。凉州计五十四万(543955)户,二百三十八(2386840)口。”马贵人答曰:“四州共计:二百万(2003234)户,千一百五十四万(11545612)口。”   “并州竟困顿如斯。”蓟王叹道:“一州之地,尚不如一郡。”   “并州乃南匈奴王庭之所在。边郡诸胡杂居,皆未划归治下。”马贵人言道。   “凉州羌氐诸胡,亦早归幕府所辖。”蓟王言道:“二者相加,凉州当有千万之众。”   “夫君所言极是。西凉诸(牢)城,已破八百万众。”便有女史,将幕府书录呈递安贵人。   “尚有诸属国,未计其中。”马贵人笑道:“四州之众,可比一国。”   “幕府封国,并立之势,成矣。”蓟王一语中的。   安贵人又道:“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军师祭酒戏志才,联名上疏,求增筑邺城。”   “可。邺城位处要冲,当为河北雄城。以此为基,可兼顾四州,并大河上下。”三人颇具慧眼。蓟王亦心领神会。   马贵人又报:“右国令、将作令、武库令并大利令,联名上疏,求重筑广宗。”   “可。”蓟王亦无不可。广宗内外,机关遍布。先前皆毁于洪水并大火。然此城集墨门机关术之大成。战后至今,墨门挖掘多年。料想,必有十足把握。   “墨门何意?”安素问道。   “墨门欲在此城,重立墨学乎?”马贵人不无担心。   “非也。”刘备笑道:“墨家机关,已入五学。何必再开。当效大利(城),为匠人城。四州可于此地,求造民用机关器。”   “原来如此。”马贵人这便安心。如前所说,蓟王废杂学,用杂技。将诸子百家,兼容并蓄,融入大儒学。各家典籍,亦去伪存精,编入《蓟国大百科全书》。蓟王自不会将墨学,单独列出。   “二位国相携百官上疏,言,国境狭长,广袤不足。求并诸县,拓土安邦。”安贵人再接再厉。   “好一个‘拓土安邦’。”蓟王笑道:“二位国相,欲并何地?”   “涿郡之良乡县,广阳郡之蓟北县,渔阳郡之潞县,右北平郡之无终县。并辽东属国。”安贵人,依次道来,亦不由暗自心惊。   “四县,扼长城,据燕山。辽东属国,更将安北、辽海二郡,陆路相连。”蓟王焉能不知。   “夫君,意下如何?”马贵人求问。   “兹事体大,需专开朝议。”蓟王并未明言。   “喏。”   门下署,鸾栖馆。   幕府高官齐聚,相约小酌。   “二位国相携百官,求拓土安邦。”贾诩笑问:“子远,以为如何?”   “卑下,窃以为。主公当欣然纳之。”许攸言出惊人。   “何以知之?”贾诩眼中,别有深意。   “中丞既问,攸,知无不言。”许攸答曰:“兼督四州,乃出王太师之意。无非朝堂式微,力不能及。且心腹大害,乃叔侄二人。故为安抚河北,而出此下策。若我主,恪守臣节,泾渭分明,四州之地,分毫不取。必遭人猜忌。唯有自污,吞并数县,方可令天下安心。”   言罢,众谋主皆笑。   戏志才抚掌道:“惜无人与子远并列。否则,亦为谋主矣。” 第042章 布衣为王   蓟王无难事。   究其原因,处高位,拥大义。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人皆向好,民皆向善。蓟王少复祖爵,布衣为王。言行举止,爱恨情仇,无不符合时下,最纯粹最朴素的汉风。   前有高祖,中有世祖,今有蓟王。引领时代风貌。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故而世间所有的美好,皆奔蓟国。时至今日。良臣、义士,才子、佳人,蜂拥而至,自报家门。如今更不费吹灰之力,兼督四州之地。大河以北,乃至冰原之地。皆归王治。   幕府、封国相加,足有四百万户,千八百万口。   “并县可乎?”逢月中大朝会,蓟王居高下问。   “臣,窃以为。拓土安邦,善莫大焉。”薮东守乐隐,持芴跽奏。   “臣,附议。”辽海守郭芝,持芴奏对。   “臣等,附议。”百官齐声。   话说。此议,本就是左右国相,领百官上疏。蓟王再问,自无意外。然,增封并土,非同小可。蓟王需谨慎。   待群臣归位(正坐)。蓟王遂看向万石席位。   “卢公以为如何。”出人意料,蓟王先问卢少保。   卢少保,持芴奏对:“老臣以为,不无不可。”   “可有情由。”蓟王又问。   “王上既问,老臣试答。”略作停顿,卢少保奏曰:“先帝崩后,连下二诏。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才有合肥侯、史侯、董侯,三朝更番(更替)。神器易主,内外骚动。今三分天下,乱世至矣。先并河北(四州之地),再统九州(计十三州)。三兴炎汉,天命所授也。”   此言,若出儒宗,百官自不意外。不料,竟先出卢少保之口。饶是太傅黄忠,左右国相,乃至殿内肱股重臣,无不惊讶。   唯我蓟王,感同身受。忽忆起少时,杀尽流寇。恩师着木屐,行二十里雪路,赶来相见。   劈头便问:可留活口。   刘备答曰:死无对证。   一问一答,道尽师徒大义。   蓟王轻轻颔首。又问儒宗:“郑公,以为如何。”   “卢少保(一)言(道)尽。老臣无语。”郑玄持芴奏对。蓟王礼遇,凡国老,无需跽奏。坐论国政,即可。   蓟王从谏如流:“上表并县。”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端坐侧席,门下署六百石列。报馆丞陈琳,感慨万千。   果不出许子远所料。   兖州甄城,距蓟都更近,水路不过千一百里。经蓟国渠入漳、溯河,快船一日来回。   蓟王上报,翌日已送达尚书台。   尚书令桓典,不敢怠慢。遂携表奏,亲赴太师府。   不其侯伏完,车骑将军吕布等,皆在。   王允看后,表情释然。   不其侯伏完,忙问:“蓟王何所求?”   王允遂将蓟王上表,遍传众人。   伏完,草草看后,亦不由心头骤松。遂又将表奏,传与吕布。   王允笑问:‘四州有郡县几何?’   尚书令桓典早有准备:“并州郡九,邑九十八;冀州九郡国,邑百;幽州郡十一,邑九十;凉州郡十二,邑九十八。”   “近四百邑,蓟王百取一也。”王允一语中的。   不其侯伏完,欣然言道:“且蓟王所取,涿郡之良乡,广阳之蓟北,渔阳之潞县,右北平之无终。并辽东属国,皆为守护国境也。”   尚书令桓典亦道:“尤其辽东属国,可续接安北并辽海二郡。如此,蓟国境,方至周全。”   “辽东属国,国情若何。”王允又问。   “辽东属国,乃安帝时分辽东、辽西两郡所置,别领六城,治昌黎。三郡乌桓,便有一支出自此地。二虏(鲜卑、乌桓)相加,或有三万户,十八万众。”桓典答曰。   “六县竟只有三万户。”吕布慨叹:“便是中原下县,亦远不如。”   不其侯言道:“蓟王乃为续接国境也。”   “撤属国,立郡可乎?”王允此问,便有应允之意。   “可也。”桓典答曰:“今汉以来,属国多有废止。辽东属国,或可改昌黎郡。”   “如此,当全蓟王安邦之意。”王允一语中的。   “喏。”桓典这便领命。   不日三日,诏命已达。陛下言:可。   果然,蓟王无难事。   涿郡良乡,广阳蓟北,渔阳潞县,右北平无终,并改辽东属国为昌黎六县,计十县,增封蓟王。   看似厚赐。实则除良乡、潞县,民情稍好。蓟北、无终,次之。昌黎六县,一贫如洗。   蓟国东西千里,南北不过六百里。甚至安北并辽海,并不接壤。蓟王所求,乃全国境也。   北宫,瑞阁。   “昌黎郡,别领六城:昌黎、宾徒、徒河、无虑、险渎、房。雒阳东北三千二百六十里。辖有医无虑山(医巫闾山),地广草茂,农牧皆宜,丰饶物产。乃上佳牧场。”宋贵人将昌黎郡况,娓娓道来:“原辽东属国乌桓大人苏仆延,众三千余落。从于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丘力居,众八千余落。从子蹋顿,今为奋威司马。”   “自上谷乌桓王难楼兵败身死,三郡乌桓,皆尊元舅(乌延)号令。”蓟王言道:“命人传书元舅,代问丘力居,心中所思。”多年前,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得汉庭策封,称“乌桓单于”,号“汗鲁”。俗称“汗鲁单于”,统领三郡乌桓,守护东凌邑。今已有三万余落。   “喏。”宋贵人遂命女学事史,撰写家书。   “昌黎六县,横跨无虑山。当已此山为界,分割二郡。东坂三县,无虑、险渎、房;西坂三县,昌黎、宾徒、徒河。”蓟王言道。三县为郡,乃蓟国惯例。   “二郡何名?”士贵人又问。   “险渎县乃(卫满)朝鲜王旧都。可唤‘朝都’。西坂仍唤‘昌黎’。”   “朝都、昌黎二郡守,又当授何人。”士贵人再问。   “北海一龙,华歆、邴原二人。”蓟王已有所属。   三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同仕蓟国,皆为宿吏。足可牧守一方。   “另遣奋威校尉韩当部,北上二郡,扼守国境。”   “喏。” 第043章 予取予求   斜贯蓟国东西国境之“蓟国渠”,除善加利用原有水道,还自西而东,分掘“流金渠”、“泉州渠”、“利市渠”三段漕渠。贯通蓟国九大水系。   自泉州城下,凿“泉州渠”,联通氵纍水、沽水与鲍丘,三大水系:   西北向,转泃水接庚水,濡水。   东北向,转庚水入灅水,接“利市渠”,直抵右北平乌桓王庭驻地,再经濡水出塞,抵白檀城,并先副伏罗归义王立高车王庭白海之滨。   西南向,经雍奴、泉州、益昌三城后,入掘鲤东淀。再经前都水长卞纪所掘之“流金渠”,南下巨马水、滹沱水,再转漳水,经南皮入大河。至此,与四渎八流,大汉水脉相连。   多年前,千里国渠,便已凿通。近年来,又不断修造。裁弯取直,劈山凿石。修栈楼,开船闸,凡水网所至,皆可船达。船户、胡商,皆可坐享水运之便。   朝都、昌黎二郡。无虑、险渎、房;昌黎、宾徒、徒河六县,亦有水网。   “大辽水出塞外”,“又东南过房县西入海”。“(大)辽水右会白狼水”,“(白狼水)又东北径昌黎县故城西”。“渝水自塞外南入海。一水东北出塞为白狼水,又东南流至房县注于(大)辽(水)”。   周遭还有小辽水、浿水等,枝津故渎,迂回纵横。   足见水网之密。   后世常言,“要致富,先修路”。换成时下蓟国,却是“要富余,先通渠”。   国境周遭,良乡,蓟北,潞县,无终。四县本就在蓟国水网之中。只需稍加修缮,便可与蓟国比同。四县吏民,皆翘首以盼,早日交割。   无终县,汗鲁单于王庭。   毗邻蓟国,三郡乌桓,早改游牧为农牧。人皆城居。马邑、牛牢、羊栏、草料场,散布周遭。居有定所,行国习气,日渐沉积。厚重之风,渐与北国比同。   王庭内,篷顶绵延,好似丛云。除此之外,与汉家楼宇,大同小异。   单于金帐。   收蓟王家书,汗鲁单于乌延,方知无终县,已并入蓟国。欣喜之余,又见蓟王所托。不敢怠慢,遂召余下二部,前来相商。   苏仆延,丘力居,马不停蹄,入金帐相见。   “拜见单于。”   “二位大人免礼。”乌延众三万余落。十倍于苏仆延,四倍于丘力居。且与蓟国东凌铜邑,互市多年。车马行人,不绝于道。兵强马壮,民富部强,可想而知。故三郡乌桓,以其为首。唯乌延称单于。苏仆延,丘力居,皆称大人。   帐内落座。   乌延遂将前后诸情,悉告得知。   见二人无言。乌延又道:“蓟王问二位大人,可别有所求?”   “我等实无二心。”二人指天为誓。   “二位大人,毋需多虑。”乌延笑道:“当如实作答。”   “敢问单于,蓟王将置我等于何地?”丘力居斗胆相问。   “大人可知‘归义三侯’乎?”乌延言道:“东平舒侯弥加,常道侯阙机,韩城侯骨进,同为内属。虽不称藩,却早与藩属无异。三国官吏,上至侯相,下至斗食,皆出蓟国。凡政令所出,皆与(蓟)国比同。三侯,年年奉献,从未缺席。闻蓟王,早有纳三侯入国之意。”   “如此,我等亦可封侯乎?”苏仆延又惊又喜。   “二位大人,欲求归义乎?”乌延不答反问。   “固所愿也!”二人异口同声。   “如此,同求归义。”乌延亦早有此意。   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孤悬在外,终难心安。求得内附,皆为蓟人矣。   事不宜迟。三人遂六百里上疏,同乞归义。   蓟王专开朝议。   “臣,窃以为,各有利弊。”右相持芴跽奏。   “且说来。”蓟王笑道。   “三郡乌桓,各众数千乃至数万落。为国藩屏,边郡无患,乃利之所在。今高车十二侯国,扶余、高句丽属国,皆先后臣服。北疆无战事,养兵无用,空耗府库,乃弊之所在。”耿雍奏对。   “果然各有利弊。”蓟王轻轻颔首,又问左相:“州平,以为如何。”   崔钧持芴跽奏:“禀主公,归义向化,乃长久之计。譬如海外寄田。连年巨亏,然主公仍著力推行。正因长远得利。”   “远利近弊。”蓟王又问中丞:“文和,何所言。”   “回禀主公。臣,窃以为,乌桓突骑,天下名骑。扼长城内外,控燕山南北。兼守傍海碣石道,以通苍海(郡)。乌桓突骑,正当其用。”贾诩着眼于漫长商道,行军补给线。   “如此,当可允之。”蓟王遂定计。   “辽西乌桓丘力居部,乃辽西太守赵苞所辖。若求内附,主公当择地安之。”右相耿雍进言道。   “诸君可有适宜之选。”蓟王遂问。   “扶黎营所在地,当可安置。”贾诩早有准备。日前,蓟王已命奋威校尉韩当,率本部兵马,驻扶黎营,谨守国境。   “今汉初,曾设扶黎县。亦作夫黎县。”中书令赵娥,命人摘抄详情,娓娓道来:“元初二年(115年),鲜卑‘夏攻扶黎营,杀长史’既此。后城废。闻,乃绝佳牧地。”   “可也。”蓟王言道:“代为上表,求封丘力居为‘扶黎归义侯’,苏仆延为‘无虑归义侯’,乌延为‘乌桓归义王’,立王庭于无终。”   “喏。”群臣下拜。   “临渝令袁霸上疏,求重筑碣石宫,并筑碣石港。”起身后,右相又报。   蓟王笑道:“碣石港(止锚湾),理所应当。然碣石宫,乃奇观也。”   袁霸心思,殿中重臣,焉能不知:   国中奇观,接二连三。尤其蓟王立五帝之学。本以为东学当设临渝,岂料未能如愿。临渝今非昔比,乃东出重镇。岂无奇观,助天下扬名。   “年前筑毕临渝关,今欲新造碣石宫。”蓟王笑道:“知碣石道持重,故有此疏。”   可乎?“往事越前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可也。”蓟王欣然应允。毕竟“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心念至此,蓟王笑道:“尚书令且拟诏。”   “喏。”赵娥当殿拟诏,擢升华歆、邴原,为朝都、昌黎二守。再待三郡乌桓,上表朝堂,求请内附。   料想,董侯当有求必应。 第044章 劝善禁恶   月末大朝会。蓟王冠冕上殿。必为策封。   百官肃然。   “擢升泉州令邴原为昌黎守,治昌黎,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   “臣,领命。”邴原出列跪拜。   “擢升安次令华歆为朝都守,治险渎,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   “臣,领命。”华歆亦同出列。   果是北海一龙。   待二人捧盘入偏殿,更换朝服印绶,正殿面君,入二千石列。   中书令赵娥,再宣王命:“擢升泉州港令袁涣,继为泉州令。”   “臣,领命。”港令迁城令,比千石升千石矣。   稍后,蓟王居高言道:“黄金台又出良才,且召来相见。”   “喏。”   少顷。便有三人,布衣入殿。   “庶民,拜见王上。”   “邢颙,字子昂,河间鄚人。举孝廉,司徒辟,皆不就。徐奕,字季才,东莞人。凉茂,字伯方,山阳昌邑人。”中书令言简意赅,道出三人生平。   “封邢颙为安次令。秩一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封徐奕为昌黎令。秩一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封凉茂为险渎令。秩一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五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昌黎、险渎二县,皆为郡治。然民生困顿,一贫如洗。为安置乌桓归义侯,蓟王已命奋威校尉韩当,将六县民众,迁居昌黎、险渎二县。大国工匠,正经临渝出关、下海,水陆并进,源源北上。   蓟王名震天下。原辽东属国民,闻并入蓟国。奔走相告,举国欢庆。蓟王之命,何必见疑。不等奋威校尉韩当,引兵接应。各地民众,已辎重装车,欢天喜地,自行迁徙。   户户美田一顷,良宅一栋。屉舟、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茅屋破院,有何可惜。   正因民情如火。蓟王不敢怠慢。直封千石长令。先安置百姓,安抚民情。蓟国二十署寺连动,齐力整治六县。不出数载,足可大兴。   循例。   二郡余下四县,三百石长。当出太学坛。   太学门生,梦寐以求,“三百出仕,二千及冠”。既此。   凡入太学,出仕前,必为实习生。政务纯熟,各有建树。先前,双博士祭酒服虔,上疏求立“备吏”,便是因此。奈何“入学三载,自升备吏”。弊大于利,蓟王暂行搁置,未纳其言。   虽束之高阁,然蓟王时有考量。先前已命左右国相,并上计署、门下署、少府等,订立“备吏选拔制”。今日当可一用。   备吏当出实习生。取其佼佼者,为备吏。换言之,备吏非自行晋升,亦需考核。且备吏所出,不再仅限于太学。五学门生,皆可为备吏。好处不言自喻。所谓“隔行如隔山”,“术业有专攻”。   故“明主之官物也,任其所长,不任其所短,故事无不成,而功无不立。乱主不知物之各有所长所短也。”   蓟国承汉制。对官吏的考核,早成建制。统称“治吏”。   是故“明主治吏不治民”。韩非子言下之意,君治吏,吏治民。   蓟国治吏,首当其冲:“上计考”。另有“举谣言”、‘行风俗’、“布公告”、“众评议”。相辅相成。   政绩高低、百姓风评,一目了然。更加开诚布公,告知于众。群策群力,全民监督。万无一失,自当最好。便有些许出入,亦无关大局。   治吏,又称“考课”:考评、督课。   考课最优者称“最”。对评定为“最”的各级官吏,先给予重奖,余下再按优劣排次。奖励大体为:褒奖(口头)、嘉奖(文书)、增俸、赏金、升职、赐爵、封侯,时有数奖并赏。   考课较差者称“殿”。对评定为“殿”者追责。时“吏有罪”为“七科谪”之首。处罚按:申诫、鞭杖、罚金、降秩、降职、免官、判刑、抄家、处死、夷族,时亦数罪并罚。   是故“赏罚所以『劝善禁恶』,政之本也”。   “年前,博士双祭酒服虔,上疏请立备吏,为国蓄养干才。”蓟王言道:“孤心有所虑,故暂罢此议。今五学并行,万事皆备。备吏之事,当可再议。”   环顾殿内群臣,蓟王居高下问:“诸位可直言。”   始作俑者,双博士祭酒服虔,持芴而跽:“主公明见。臣所虑不周,只见其利,未见其害。实习三载,自升备吏,若为宵小所乘,祸乱天下矣。”   蓟王安慰道:“子慎万勿自责。备吏之举,兹事体大。言事关国运,亦不为过。岂能‘一噎之故;绝谷不食’。”   “喏。”服虔这才安心就坐。   “禀主公。”薮东守乐隐,持芴跽奏:“实习之生,多有干才,却不得足俸。且需兼顾学业之重。今,主公又兼督四州,河北吏治之缺,可想而知。臣,窃以为。若为备吏,适时补之。当大利于国。”   “乐公所言极是。臣,附议。”辽海守郭芝,紧跟其后。   “臣等,附议。”百官同声。   “如此,可将备吏,纳入考课。凡五学弟子,皆‘学优而备,备优则仕’。”蓟王言道。   “主公明见。”   “无虑、房、宾徒、徒河,四县长吏,诸公可有良才举荐?”蓟王又问。   时下称谓,大有文章。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不可不察。尤其朝议,更需明辨。万勿君前失仪,人前失语。轻则妄议之过,重则大不敬罪。   蓟王口出“诸位”,言指殿内群臣。“位”者,席位也。蓟王口出“诸君”,言指二千石列。“君”者,古之卿大夫也。蓟王口出“诸公”,乃指万石国老列。“公”者,三公也。   蓟王问计诸公。非万石,不可轻言。 第045章 名臣硕老   蓟国四师,传道授业于王学。司马徽、黄承彦,门下弟子,皆有所长。然论一城治政,多出儒宗所掌太学门生。   蓟王发问。儒宗当仁不让:“禀主公。老臣举博士王烈,出治一方。”   太学博士王烈,曾与釜山港令刘政,出使邪马台。后潜心为学。时过境迁,身旁同僚纷纷高就,唯王烈“通识达道,秉业不回”。陈少师辞世,王烈守孝至今。蓟王早有重用之意。   “太学博士六百石俸,如何可贬为三百石长。”蓟王笑道:“郑公之意,孤已尽知。王彦方,可为南閤主簿。”南閤祭酒许子远,秩真二千石。南閣主簿,品秩稍逊,亦为二千石俸。   “主公明见。”儒宗下拜。先前所言,乃为欲扬先抑,引玉而抛砖也。   蓟王行事,必有深意。   群臣窃以为:凡意气相投,豪杰之士,皆徵门下署吏;凡足智多谋,公私分明,皆辟辅汉幕僚。王烈少师事陈寔,以义行称。与蓟王同契,何不入门下。   帘外侧席,门下报馆左丞陈琳,苦思不解,低声求问:“王彦方何以入幕府?”   “孔璋岂不闻,北海一龙,割袖断交乎?”报馆右丞卫觊,低声答曰:“‘奇正相佐,辅车相依’也。”   陈琳略作思量,这便恍然大悟。许子远,当有此人佐之。正如贾李和优,有四才通达。八分田沮,配东孝西直。奇正相佐,唇齿相依。   门下署,唯祭酒司马徽,入万石国老席列。余下皆陪坐侧席。与少府女官,分居左右。女官亦只有中书令赵娥,伴君座前。   “郑公,可另有高才。”蓟王笑问。   郑玄持芴奏曰:“太原,令狐邵、王景、王定、王晨、王凌。当可一用。”   “令狐邵,字孔叔,景、定、晨、凌,皆出王太师家门。”中书令赵娥,回身奏曰。   蓟王轻轻颔首。王允乃蓟王外舅。时董卓乱政,视王允为心头大患。为防万一,家小以求学为名,北上蓟国。唯长子王盖,今为侍中,陪伴老父身侧。   不愧是儒宗。蓟王心中慨叹,而面色如常:“公祐。”   “臣在。”门下主簿孙乾,趋步入殿中。   “速往太学,接众良才。”   “喏。”   蓟王又问:“泉州港令,何人可继。”   “禀主公。崔元平,葬父归乡。主公何不召来,与左相重聚。”门下祭酒司马徽,持芴奏对。   崔烈长子,崔均,多年前由弟崔钧举荐,暂代泉州港长。任上颇有建树。可惜黄巾乱后,被老父一函家书唤回。年初,崔烈并张俭,双双饮鸩而亡。待大河解冻,崔均扶棺返乡,葬父安平祖陵,守孝至今。   蓟王金口玉言:时不我与,虽逢国殇,当夺情处之。家门诸子,皆奉国守孝,不去官职。   又循汉宫仪,以日易月。凡蓟吏,三年之丧,三十六日释服。蓟国丧制,今已入《蓟法》。   时有大儒进言,三年之丧,其实二十七月,当守孝二十七日,非三十六日也。蓟王称善。然毕竟以日易月,宜当满打满算,不可锱铢必较,再行删减。遂不改四九之期。   左相位高权重,若得兄长相伴,当可慰藉。司马徽之意,蓟王亦知矣。   这便看向崔钧:“左相,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崔钧肃容下拜。   “公业。”   “臣在。”门下督郑泰,趋步殿中。   “代孤徵元平。”君王用徵,大将军用辟。   “喏。”郑泰领命而出。   少顷。孙乾引令狐邵、王景、王定、王晨、王凌入殿。   “学生,拜见王上。”   “三百出仕,可乎?”蓟王直言。   太学五生,异口同声:“固所愿也!”   “中书令宣诏。”蓟王已命中书令,先行拟好诏命。   “封令狐邵为扶黎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谢恩。”   “封王景为无虑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谢恩。”   “封王定为徒河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谢恩。”   “封王晨为宾徒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谢恩。”   “封王凌为房县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谢恩。”   待五人更换朝服印绶,入殿面君。   蓟王不忘叮嘱:“五县贫瘠,城郭坍废。如扶黎县,乃旧县复立。并无虑,将为乌桓内附之地。稍后当为归义侯国相。主一国之政,更需小心谨慎。”   “喏。”   至此,原辽东属国各县,俱得良吏。   话说,蓟国千里沃土,皆于一片荒芜中,平地而起。比起前辈师兄,举目四望,一片白泽,别无寸土,“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民情地貌,可谓云泥之别。   待五县令,陪坐末席。   不等都船令持芴而跽。市舶令田骅,已抢先奏报:“启禀主公。大辽水入海处,可置新港。”   “此地,恐属安市县所辖。”蓟王亦知。   “臣已查验,非我(国)莫属。”田骅言之凿凿,必有定论。   “如此,且命将作寺一探究竟。”蓟王从谏如流,亦需谨慎。   兼州并县,诸事繁多。远非一日之功。时辰不早,蓟王起身罢朝。   明日再议。   百官鱼贯出殿。然亢奋之情,溢于言表。先前不过一郡之地。先督四州,又并十县。河北万里疆土,皆归我主治下。手握半壁江山,三兴汉室,岂又远乎。   虽政务繁重,然忙里偷闲。相约三五好友,浮一大白。   门下署,鸾栖馆。   陈琳求问:“儒宗何以举王太师子侄?”   许攸笑答:“儒宗老成谋国,真乃国之幸也。”   “子远何不明言。”陈琳急问。   “先前,主公代三郡乌桓上表,求内附归义,并将苏仆延,丘力居部,封于扶黎、无虑。今日朝会,儒宗举王太师次子,治无虑。”许攸笑问:“王太师若拒乌桓内附归义,岂非令天下耻笑:恐伤子也!故不敢允之。”   “原来如此。”陈琳恍然大悟。   许攸笑叹:“万石国老,我辈不可小觑也。” 第046章 有褐有衣   不出三日,蓟国诸事,传至别都甄城。   太师府。   “《汉书·地理志》云:‘上谷至辽东,地广民希(稀),数被胡寇,俗与赵、代相类,有渔盐枣粟之饶。北隙乌桓、扶余,东贾真番利(东与真番郡通商互利)。’”尚书令桓典,有备而来:“又闻大辽水,乃东胡各部与濊貊、扶余、沃沮之鸿沟(边界)也。”   “蓟国地处北疆,内附羁縻,乃承大汉四百年之国策也。”王允一语中的。   “太师明见。”不其侯伏完,试问道:“蓟王代三郡乌桓所上《乞归义表》,当如何作答。”   “多年前,蓟王亦代鲜卑十四部请立属国,代高车十二姓求内附归义,立高句丽、扶余并南北沃沮属国。今三郡乌桓内附,亦无不可。”王允言道。   “喏。”尚书令恒典,心领神会。   在蓟王之前,属国,为大汉附庸。归义,则类藩国。就独立性而言,归义更强。凡属国,多设属国都尉领护,如居延属国都尉。内附归义,则遣使入其国监护,如“使匈奴中郎将”。   蓟王首开向化先河。归义侯国,类比郡国内之县侯。由国主指派侯相治政。归义(县)侯,拥有相对独立的私人武装。受辅汉幕府节制。凡遇征伐,幕府可命其出兵,共组联军。   若为属国,则循旧例,遣都尉领护。如鲜卑奢延属国,由奢延属国都尉领护。无论属国,还是归义国,皆归辅汉大幕府所辖。   归义的最大好处,坐享其成。归义侯,无需整日忙于吏治民生,便可得享国主之一切便利。尤其从居无定所,到安居乐业。随着农牧亚文明的不断进步,生产关系为匹配生产力而迅速增生。更为复杂高级的人际关系,财富分配,社会阶级,应运而生。画个圈便是有主牛粪,已无法解决利益分配的矛盾。   游牧“家长制(部落大人制)”,加快向封建“吏治”演化。   于是君治吏,吏治民。   就与蓟国日益比同的部落而言。生产力突飞猛进,生产关系日新月异。而生产者(部落民)本身,却未改变。人还是那些人。于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遂成必然。蓟国名产之一,便是蓟吏。   如同后世家族企业中的职业经理人。   如何行之有效的管理一个国家。成为所有亚文明的迫切所需。   利益驱动,矛盾逼迫,双轨制下。归义成唯一答案。   这才是笼罩在大汉一藩,兼容并蓄,包罗万种下的,深层原因。   一言蔽之,趋利避害,人皆向好。   稍后,朝廷诏命传达。董侯言:可。   三郡乌桓,如愿内附。敕封丘力居为“扶黎(归义)侯”,苏仆延为“无虑(归义)侯”。为与高车区分,乌延为“乌桓率众王”,仍号单于。因立王庭于无终,故又称“无终(率众)王”。   悉归辅汉幕府领护。   “四夷国王,率众王,归义侯,邑君,邑长,皆有丞,比郡、县。”   吏治自上而下,皆出辅汉幕府。   选拔任命,皆出南閤。   蓟王擢升太学博士王烈,为南閣主簿,正当适宜。   海内大儒出仕,先入五学为博士,著书育人,研习精要。待觅得良机,再求升迁,已成惯例。尤其《蓟法》乃儒宗等,名臣国老,共同编纂。先通国法,乃吏治之本。   得同僚相助,上官指点。言传身教,日积月累,不出数载,良吏自成。   吏治,是一个体系。   先前远隔万水千山。如扶余、沃沮,需绕行半岛,舟车劳顿,辗转数千里,方能抵达蓟国。拖家带口,力所不及。并入辽东属国,近在咫尺。或革船顺下大、小辽水,白狼水,大梁水,或驱牛羊沿河谷而行。举家迁往朝都、昌黎二郡。定居(医)无虑山麓。   蓟国良吏,只需宽法严律,惩恶扬善,“依其俗而治之”,不出数载,当与蓟国比同。   无虑山东坂近海处,有径二百里之“辽泽”。“契丹,本鲜卑之种也,居辽泽之中,横水之南,辽泽去榆关一千一百二十里”,“地多松柳,泽饶蒲苇”。既此。   辽泽乃堪比督亢、雍奴、文安、掘鲤之大泽。此地极利圩田。   只需将径二百里辽泽,圩成稻田。蓟国东境,再无缺粮之困。重重利好,被将作寺良匠,不断传回。街头巷尾,国人殷切。   农牧文明的融入,不仅带来了机关器所急需的畜力。与之相匹配的衣食住行,皆有增益补充。   比如毛织物。   华夏毛纺织史,源远流长。早在新石器时代,西域毛纺织生产已现萌芽。约夏朝时(前2000年),西域幼泽(罗布淖尔),已将羊毛用于纺织。   至秦汉,毛织技艺成熟。今汉织工更为精进,纹路更为精美。有兽葡萄纹双层平纹、龟甲四瓣花纹等,均为羊毛织造。其龟甲四瓣花纹,乃河西秋毛所织。   羊毛纺织之前,须先经初加工:采毛、洗毛、弹毛。   最初,华夏先人将自然脱落的羊毛收集,称拾毛。春秋战国时,从羊皮上采集羊毛,称采毛。南北朝时盛行铰(剪)毛。中原和江南,每年铰毛三次;漠北寒冷地区,每年铰毛两次。且为防止损伤羊体,一般中秋后,便不再铰毛。山羊绒的采毛,《天工开物》载有二法:搊(chōu)绒和拔绒。搊绒是用竹篦梳下绒毛。采集较细的山羊绒,须用指甲沿其生长方向拔下,称拔绒。   羊毛带有油脂、砂土等,纺前必须除去。《齐民要术》中,有把剪下的羊毛在河中洗净的记载。《天工开物》亦有,“凡绵羊剪毛”,“皆煎烧沸汤,投于其中搓洗”。西域先民早有用“碱水”、“乳水”、“酥油”洗羊毛的传统方法。岭南山区,另有将羊毛放入黄沙,搓揉除油之法。   羊毛洗净晒干,再用弓弦弹松,以供纺纱,唤做弹毛。弹毛后移用弹棉。   毛织物,除去织造毡帐、罽毯,亦可用于织衣。   南北朝孔雀裘,唐时兔毛褐,与锦、绮同等珍贵。   “裘新青兔褐,褥软白猿皮”,“织孔雀毛为裘,光彩金翠,过于雉头远矣”。   汉矛无缨,确有毛衣。 第047章 难觅仙踪   “孤以为,一统易耳。”逢休沐,蓟王携后妃,温泉共浴。   “夫君有何妙计。”公孙王后笑问。   “待诸子长成,泛舟七海。并土封王。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何愁天下不平。”   “愚公移山乎?”绾妃言罢,后妃皆笑。   “为夫岂止移山填海,欲求布种天下也。”蓟王扬眉一笑,英姿勃发。   后妃无不倾慕。   出汤舍,便是游泳馆。曲水流觞,身舒气爽。   击鞠、赛马,舞乐,百戏,再共沐温泉浴。“温泉水滑洗凝脂”,“始是新承恩泽时”。美人尚不足百。三百御姬,唯有美人十余。还需并云霞卫,拱卫王宫。不能常伴蓟王身侧。一里之回,七重错落。如蓟王有感,即便足不出宫,亦可一统天下。   晚餐毕。蓟王升合欢殿。与侍寝妃嫔欢聚不提。   国境一再东延。几将环渤海并辽东湾,绵长海岸,悉数裹挟。凡有水入海,必淤有沙洲。筑堤造港,舶来船户。数载必兴。   蓟国木兰舟,日夜三千里。往来各港,何其迅捷。国境东延,距三韩半岛,并倭国列岛更近。更加千五百五人口。《圩田制》下,分户不析产。十县并入,尤其朝都、昌黎二郡,郡境阔长。无虑山广袤草场。近海又适圩田。背山向海,春暖花开。   无终为乌桓王庭所在。与良乡、蓟北,潞,四县并一郡。取名:大通郡。   蓟北、良乡,乃春秋时燕国都,并中都乃其一。四县横通四郡,郡治蓟北县,乃通都大邑为其二。“无以名之,此之谓大通(通于大道)”,是其三也。   二千石大通守,蓟王授予高阳令顾雍。   蔡邕门下,高阳令顾元叹,德才兼备。自上任,政绩常列前茅。蓟王曾言其有“宰相之姿”。虽憾未能二千及冠,亦差之不远矣。   高阳令,由最年轻之太学祭酒徐干,继任。   徐干,字伟长,北海剧县人。以诗、辞赋、政论著称,“其五言诗,妙绝当时”。自幼勤学,年十五便可“诵文数十万言”。二十岁时“五经悉载于口,博览传记,言则成章,操翰成文”。“著《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时人赞其论:“欲损世之有余,益俗之不足”,“上求圣人之中,下救流俗之昏者”。   北上蓟国,本为游学。儒宗亲考,拜为博士。及冠为人师。轰动太学。   今为高阳令,亦实至名归。   至此,蓟国广有三十七县,五尹六守。稳坐大汉一藩。   蓟王凿穿内外水路,连通八流四海。再加蓟国造船术,一骑绝尘。集墨门机关术之大成。辽东、岭南大木,足量供应。饶是四百城港,船坞灯火通明,匠人通宵达旦,白波、无极,各式船券仍堆积如山。专用器钞,一券难求。旧船改造,亦如火如荼。   因无终、无虑、扶黎三县,安置内附乌桓。   王允欲取辽东,安市、汶、平郭,三县补之。被蓟王谢绝。言,封国足可取食。   或有人言,如涿郡,前后有多县,并入蓟国。今郡境狭窄,何其苦也。无妨。蓟王少守白檀,远征漠北。肃清长城沿线。收复前汉长城外故土,三千里。重筑旧城,安置边民,通商互市,自给自足。如白檀,今已有十万民居于此。   尤其居延外道,沿线城邑。丝路流金,胡商漫道,海客往来。因而兴起,广有人居。足够幽州诸郡分润。   至于沿线守军。有蓟王坐镇,何愁丝路无兵。   高车十二侯国,因副伏罗妃,和亲蓟国。互市多年,丰衣足食。先前所占废县,早已焕然一新。城池重筑、官道重修。水陆通达,采暖足备。谓“流通溢价”。马邑、牛牢、羊圈,诸多特产,贩卖蓟国。获利之丰,无可计数。   漠南各部,据地利之便。   漠北没鹿回部,并六氏高车,亦出北海珍货,并冰原白虏。   “秦人呼鲜卑为白虏。”   时下,鲜卑已内附,不可再称胡虏。冰原白虏,丰毛饶须,壮硕欣长。先前因身藏缺陷,有碍观瞻。故多充作劳力,无人聘娶。   然自华国老,伐毛洗髓术大成。   白虏伐毛洗髓,身价陡增。直逼鲜卑婢。   散布于鲜卑利亚,广袤冰原内的诸多部落,被扫荡一空。举族贩入白檀,日有千人。蓟人耻于蓄奴。遂与白虏各部大人,签订券书,举族客庸蓟国,耳濡目染,日益开化。   没鹿回部,并六氏高车,因成巨富。   如前所说,高车六氏美人,亦从媵副伏罗妃。今夜,便是副伏罗妃并六氏美人,及旋波、提谟,玄天二女,同侍寝。   时至今日,蓟王“容成(御妇人)术”大成。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已无需刻意避开孕期。   上元夫人,曾私语道:“容成公自称黄帝师,见于周穆王,能善补道之事,取精于玄牝,其要谷神不死,发白复黑,齿落复生。王母却言,另有素女对黄帝陈五女之法,术成能御三百女。”   蓟王将信将疑。随口问道:“何为‘五女之法’?”   “王母却未明示。妾,窃以为,自女子年十五及笄,十载一算。少、青、壮、中、老,此五女也。”上元夫人答曰。   “如何修炼?”蓟王又问。   “九天玄女降,素问灵台开。”上元夫人出口成章。必王母所授。   “原来如此。”蓟王这便醒悟。非巫山神女,不可为。   仙门之术,玄而又玄,虚无缥缈。有缘自得,强求不得。   汉中西乡,午子山(武子山)。   三峰削立,二水环流,山岭有洞四五,深不可测。风出入有声,谓之风洞。又称午子洞。   青牛师封君达,循踪而至。立于午子风洞前,朗声言道:“张仙姑在否?”   “何人扰我清静。”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封君达答曰:“贫道封君达,奉天命至此。”   “原是青牛师,失敬。” 第048章 权驱寰宇   “仙姑可否,现身一见。”封君达言道。   “上师,既奉天命,何不明示。”洞主不愿现身。循踪而至,必有原因。若心怀叵测,恐遭暗算。女仙洞中修行,内中必有万全准备。故轻易不出。   “仙姑当知,自黄巾乱后,仙门式微。我等修道之人,皆被牵连其中。徼外佛门兴起,或自西域,或至南海,齐奔中夏而来。时永平七年,明帝夜宿南宫,梦见金人,长大,顶有光明,以问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长丈六尺而黄金色。’帝遂遣使身毒,问佛道法。又建白马寺,于寺中图画形像焉。”言罢,青牛师笑问:“敢问仙姑,明帝梦从何来。”   “必中‘摄魂术’也。”不愧是同道中人。   “然也。”封君达答曰:“仙姑可知,时蓟王入朝辅政。上元夫人,暗施瑶池仙术,不料蓟王半途而醒,遂破摄术。”   “竟有此事。”女仙暗自心惊。   “正是。”青牛师言道:“若无明主,拨乱反正,重造仙门。世人皆弃仙门于不顾,待尽纳百姓入佛门,中夏必成佛国也。”   “以明帝之尊,亦难免中术。蓟王竟能不中。”仙姑终于醒悟:“上师便以为,蓟王乃三兴之主。”   “蓟王纳仙门入宫,助王母重建西王母国,御西佛于国门之外。更有天光三殿,(观)天阁女仙,常伴身侧。便是巫山神女,亦甘为王所驱。故,贫道窃以为。观天阁,当有仙姑一席之地。”青牛师道破来意。   “果然如此。”张姜子已有所悟,却话锋一转:“然蓟王与佛门莫大干系。闻安世高兄妹,皆与蓟王相交莫逆。更有都尉玄,屯驻燔史关。年年引车队南下。欲凿穿冰原,续接身毒佛国。若真有此捷迳,佛门弟子无需远涉西域,便可经身毒,顺下冰原,直入巴蜀。蓟王求佛之心,与明帝何异?”   “不然。”毕竟身入云台观(邸),坐享国俸。封君达深知蓟王行事:“若一心求佛,何必年俸亿钱,助王母复国,守备昆仑。”   “蓟王究竟何意?”张姜子追问。   “丝路流金乃其一。欲南下身毒为其二也。”封君达答曰。   “灭佛!”张姜子脱口而出。   “非灭佛,乃为灭佛国。”封君达,一语中的:“和亲秦后,诞白帝子。迎娶甘后,孕赤帝子。立北渚司寒馆,祀冬神玄冥。欲将公孙王后所生嫡长子封,立为玄(帝)子也。”   “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中央黄帝含枢纽,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玄帝叶光纪。”将五天上帝,依次诵来。张姜子幡然醒悟:“蓟王欲一统寰宇乎!”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封君达叹道:“蓟王所求,王权也。”   “天命如斯乎。”张姜子一时气血涌动,浮想联翩。   “仙姑愿助蓟王,权驱寰宇乎?”   “固所愿也!”音犹在耳,仙踪已现。缥缈仙姿,凌然高绝。   封君达自惭形秽,竟不敢正视。   欲权驱寰宇,灭尽佛国,又免疫仙术,汉家之主。于诸夏仙门而言,重重利好,当真千载难逢,可遇而不可求。   若能助蓟王一统寰宇,可修成真仙否?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人活一世。终归有所欲,有所求。仙门亦不例外。   蜀中金堂山,龙桥峰。   “金堂山,水通于巴汉,以山有‘金堂’,因以名山云。”   千秋三师之甘始并东郭延年,寻踪而至,慕名而来。   李八百,久居蜀中,乃有名真仙。洞天福地,周遭信众,久聚成落。便是蜀中官吏,亦常携重礼,登山求术。   闻千秋三师登门,李八百遂断修行,亲出相迎。   共入金堂,宾主落座。   由东郭延年,道明来意。   “既为小妹,宜当自决。”李八百笑道:“二位稍待。”   见其唇喉微动。少顷,便有一女仙,翩然坠下。   果然幼挺仙姿,风骨英伟。二人见之,不敢正视。   “甘后,何许人也。”兄长已用传音术,告知原委。李真多,不答先问。   “乃贫道义女,西宫太后也。”甘始道破天机。   “麟子果真种出蓟王。”李真多笑中别有意味。   “然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可是黄金台,四方馆,群仙会时。麻姑盗采麒麟之菁,行千里投怀乎?”李真多早有所料。   “正是。”甘始已从甘后口中,得知来龙去脉。   “无怪当夜……”李真多却未说破,转而言道:   “蓟王宫中,女仙何其多。前有巫山神女,共赴云雨。后有协辰夫人,自荐枕席。天下仙门,不请自来。今为甘后媵从,又何须劳我?”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生者,乃所以善死也’。”东郭延年答曰:“‘善生善死’者,是为‘善始善终’也。”   “好一个善始善终。”李真多心有戚戚:“我辈中人,皆求长生不老,有始无终。实则大谬矣。善始善终,顺其自然。”   “仙姑,明见。”东郭延年肃容下拜。   “蓟王何所求?”李真多忽笑。   “天地一;大同异。”甘始掷地有声。   “‘天地万物,一人之身也,此之谓大同’;‘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言罢,李真多冲李八百,盈盈下拜:“妹,去也。”   楼桑,太学坛。后院精舍。   “先生在否?”廊下所立,正是新任高阳令徐干。   “伟长自入。”儒宗隔窗答曰。   “喏。”徐干除鞋入室,见太学博士王烈,今为南閣主簿,赫然在列。急忙上前见礼。   礼毕落座。   王烈笑道:“伟长此来,必与我同。”   “敢问主簿,所为何来?”徐干求问。   “乃为‘南橘北枳’也。”王烈答曰。   徐干慨叹:“正是此意。”   王烈言道:“伟长当知,祭酒许攸,乃我上官。今为主簿,共事黄閣。恐政见不合,久为其所害。故来相问,该当若何。”   徐干肃容求问:“先生,何所答。”   王烈答曰:“私欲无损公义。公私分明,真,豪杰也。” 第049章 以道御术   “许子远自奉我主,恪尽职守,万无一失。与先前判若鸿沟,是为‘南橘北枳’也。”儒宗言道:“既能公私分明,何患之有?”   “学生,受教。”徐干幡然醒悟。   儒宗循循善诱:“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然何为‘道’?公道也。管子曰:‘是故官之失其治也,是主‘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然则喜赏恶罚之人,离公道而行私术矣。’”   “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乃‘私术’,而非‘公道’。”徐干拜服。儒宗之意,“官治”亦或是“吏治”,当以“公道”为准绳,而非绳之以“私术”。   “‘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以道御术也。”儒宗言尽于此。   二人拜服。   之所以有此疑虑。只因未分道与术,不辨公与私。   公道如何量化?   王法。   蓟王宫,灵辉殿。   累日来,蓟王专开朝会,处理十县并入事宜。   左国令黄承彦,持芴先奏:“将作寺上报,无虑县东北,大辽水畔,另有大泽,广袤万里,不下雍奴薮。”   “竟有此事。”蓟王大喜。径三百余里之大泽,毗邻大辽水,若能圩田,其利之大,可想而知。   “此泽何名?”   “亦称辽泽。”   蓟王这便醒悟:“凡境内泽薮,皆唤此名。”   “主公明见。”   蓟王这便定计:“可称大辽泽。”   “喏。”稍后,只需命人于图上标注即可。   “此泽何处所有。”蓟王又问。   “当属前辽东属国。”   “如此甚好。”蓟王言道:“乌桓初改农牧,不习稻作。两处泽薮,需国中青壮、健妇,客庸。奋威校尉韩当,驻守扶黎,恐难兼顾。宜当再遣一校佐之。”   “扬武校尉高览,可佐之。”王傅黄忠,持芴进言。   “可也。”蓟王言道:“海岸阔长,当兴船运之利。”   “唐就水至徒河(县)入海。”左国令黄承彦进言道:“河口处可立港津,以输徒河。”   “此港,可名唐就港。”   “白狼水又东北,径昌黎城西,东流,分为二水,右水名渝(水),即‘医无虑山之水’也,东南迳一故城东,俗曰女罗城,又南迳营丘城西,东南入海。(左水)白狼水,又东南过房县西,注于辽水。(辽水)又东过安市县西南,于辽口入海。”黄承彦将各县水网,娓娓道来。   蓟王心领神会:“当建渝口津、通辽港(辽口)、昌黎港、房港、险渎港。沿岸旧城,悉数重筑。安置徙民。”   “喏。”   如前所说,要富余,先通渠。   在轨路无法大规模普及的时下。水运必为首选。   无虑山东麓,大辽水西岸。一上一下,两处大泽。下泽径二百里,上泽径三百里。循雍奴、文安先例,足可各筑新城数十。再分十县。   东境地利之丰膏,始料未及。   沼泽之外,皆是优良草场。遍植苜蓿,建马邑、牛牢、羊圈。青储饲料,源源贩来。不出数载,东境大治。   具体事宜,无需蓟王操心。王治吏,吏治民。治大国如烹小鲜。国主万勿轻动。   都水署、都船署、将作寺、市舶寺等,署寺联动。再由上计署统筹,门下署协调,武库、太仓,一致协同。何愁东境不兴。   国事繁杂。幕府亦不遑多让。   兼督四州,近四百城邑。长令少吏,升迁贬免,备吏补足。政务之繁忙,可想而知。知微见著。幕府封国并立,蓟王先见之明。   “八月按比,分户析产,当迁东境新郡。”蓟王言道:“上计署,需先行谋划,切莫有失。”   “臣,领命。”上计令陈逸,持芴跽奏。   “各港津,当在七月末,先行筑毕,用以转运辎重劳力。”   “臣,领命。”将作令苏伯持芴奏对。   “命扬武校尉高览,驻守无虑,立无虑营。并扶黎营,扼医无虑,东西山麓。监护二归义侯。”   “喏。”王傅领命。   “仲夏将至。国中稻作,亦不可有失。”蓟王又道:“海外寄田,还需补足。若新谷不足支取,蓟钞恐遭弃用。”   “喏。”右相耿雍,持芴称喏。   蓟王向来以备不虞。形势看似一片大好。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断不可大意。   “待碣石港成,遣横海左艂舰队驻守。兼顾辽海上下。”   “喏。”横海将军黄盖,持芴奏对。   “楼船校尉郭祖何在。”蓟王又问。   “驻守金州港。监护三韩半岛,并倭国列岛,水路。”横海将军黄盖又对。   “破贼校尉凌操,又何在。”蓟王再问。   “驻南皮港,扼漳水入河。”黄盖再答。   “皆是咽喉水道。”蓟王言道:“军中可有善水良才,重立戈船校尉。”   “南阳文聘,或可一用。”黄盖答曰。   “其人若何?”蓟王问王傅。   “南阳大水,举家迁来。演武从军,勇壮有节,素怀忠义,上将之才。”不料王傅评价如此之高。   “哦?”蓟王会心一笑:“年方几何。”   “二十及冠。”   “演武胜负如何。”   “未尝一败。”   “如此,可为戈船校尉。”蓟王言道。   门下主簿孙乾,亲赴楼桑。接文聘入殿。   中书令已拟好诏命。   “封文聘为校尉,号:戈船。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大宛宝马‘驳象’。”驳,上古异兽。“中曲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驳,是食虎豹,可以御兵。”   话说,宣帝时(冯奉世)至大宛,得名马“象龙”而还。象龙、驳象,其意相似。皆言马神骏。   “臣,领命。”文聘大喜而拜。二千及冠,梦寐以求。演武场便是试金石。百炼成钢,未尝一败,足证其才。须知,演武场内常驻精兵,多为王傅军中劲卒。便有四州郡兵新入,亦曾讨伐黄巾。战力不可小觑。如王傅所言,文聘当有上将之才。   “敢问主公,戈船校尉戍守何处。”黄盖奏问。   “黎阳营。” 第050章 百官承式   “黎阳津扼大河水路,与南岸白马津相对。”王傅进言:“可将黎阳津二分。立水军大营,并民船港口。”   “可也。”蓟王亦有此想:“立营黎阳,兼顾大河中游,风陵、蒲津、龙门三渡,并与下游南皮港凌操部,巡视上洛水路。”   “大河之尾,有青州牧刘岱,翥凤舰队屯守,河北当可无忧。”王傅言道。   “待邺城修筑毕,当为河北雄城。漳水可为大用。”蓟王言下之意,邺城可督河北。   “主公明见。”   “十县计有编户几何,人口多少。”蓟王又问。此才是关键。   “十县计有五万六千户,三十三万六千余口。若加二部乌桓,许有五十万众。”上计令答曰。   “民为贵”乃蓟国上下之共识。“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皆是此意。   因,时有人问:“民贵君轻”乎?   儒宗遂答于《朝闻日报》:然也。民贵者,民众也;君轻者,人君也。今,百民之君为亭侯,千民之君为乡侯,万民之君为县侯,百万之君为诸侯,千万之君为王侯,亿万之君为天子。『(人)君之一家,比治下众(民之)家,孰轻孰重乎』?   故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   “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又曰:“天子惟君万邦,百官承式”。   此乃吏治之重,治国之本也。   不愧是儒宗。   民贵,非指“一民贵”,而指“众民贵”。众民,便是黎民百姓。言指整个封建底层建筑。   君轻,非指“一君轻”,而指“人君轻”。人君,便是黎庶之主。言指整个封建上层建筑。   连接“民贵”与“君轻”,维系整个封建体制,有序运转,便是『百官承式』。   故儒宗言,吏治为本。   报亭张贴,观者如云。众说纷纭,各有体会。   然儒宗言中所指,封建等级,毋庸置疑。与之相匹配,尊卑秩序,显而易见。   若有黎庶自比人君,则低贱。若有人臣自比君王,则位卑。正因一人一家,非众(贵)也。   一门之利,孤悬于众门之外;一家之言,孤立与家国之侧,则轻且贱。   若有狂徒,胆敢自拍胸脯。妄言我比君贵。何其贱也。人人得而诛之。   蓟国《二十等爵》,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皆有进身之阶。岂能认人诋毁,动摇根基。比起后世皇朝,惟钱论贵贱,惟权衡尊卑。交易权钱,合污同流。   蓟国爵制,何其明也。   一言蔽之。封建时代,剩余价值如何分配,阶级差异如何衡量。出路有二。以汉末为始,蓟国奔向帝国,关东渐趋门阀。   新任幽州牧李进,冀州牧徐璆,并州牧羊续,入幕府奉命拜官。而后入王宫觐见,蓟王好言勉励,各授蓟王宫舍人之宫职。如此,既为幕府属官,又为蓟王家臣。   蓟王以辅汉大将军,兼督四州。故四州官吏,皆出幕府。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高祖于先,世祖居中。蓟王乃出汉室,食君俸,便是食汉禄。两汉四百年,义理传承有序。于时人心中,尤其名士大儒,巨贾豪杰,心中持重,可想而知。   “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两汉义节,旷古烁今。   “太祖馈彧食,发之乃空器也,於是饮药而卒。”   乃至名臣面君,皆身携鸩毒。一言不合,挂印自去,事小;饮鸩而亡,事大。   为何?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曹孟德纵千般利好。亦无可洗荀彧殉道之污。   为身家性命,一门家小计。侍奉明主,至关重要。   只因明主有道,以道殉身。如丞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卒在任上,为天下所敬。于是乎。“以道殉身”的另一层深意:做官到死方罢休啊!   左右国相,并三幕丞。分掌封国并幕府治政。王傅掌治兵事。深得“郡国并行”之精要。家国架构,承上启下,无可指摘。   既为并轨制。蓟国萧规曹随,开万石国俸。   “臣,窃以为,幕府,宜当兼有之。”右相耿雍,持芴跽奏。左右国相,拜少傅,双秩万石。与王傅并国老同秩。武臣列,横海将军黄盖,领双中二千石秩。与幕府三丞同(横)列。   “孤,亦有所虑。”蓟王认可。幕府代督四州兵马政事。权重可想而知。三幕丞并三军主,皆为蓟王谋主。位高权重,不可久居人下。   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抬升幕府官俸,必自上而下,整体拔高。如州牧,当由真二千石,升为中二千石。   州牧可比九卿乎?   毕竟还有朝堂。   如此行事,于国不利。   择(五)月初大朝会。   蓟王上表,赐爵幕府中丞贾诩为都亭侯,邑三百户。拜“少傅”,双秩万石。   如前所说,蓟国宫职,类加官“位特进”。幕府中丞本是中二千石官。因宫职由(中)庶子,晋升为少傅,故官职亦加官至万石。   如此一来,幕府薪俸,当可酌情增减。不必急于一时。   且将国老席位,与文武席位分离。   效三独坐,国老居中独坐,称国席。   便有缺席,亦无碍文武序列。   如此,皆大欢喜。   楼桑后市。   泛舟后津。便有一少年公子,信步登岸。问过太学之所在,遂登舫车,前往太学站。楼桑乃王兴之地。楼桑八景,天下知名。先前民多地窄,重楼林立。如今即便新开大溪地,士农工商,皆奔楼桑。更显民多地窄。四海客旅,尤其多。   楼桑五缺,各有门禁。水砦虽朝开暮闭。然官道三阙,却昼夜不闭。进出自由。   或有人言,既如此,如何防疫。须知,蓟国九河之地,千里稻作。支渠四通,遍地水网。唯官道进出,港津舶来。未入国境,已施严防。各处流民营地、水砦,足可御疫于国门之外。   少年公子,走马观花。   心情甚轻,渐松眉头。 第051章 藏龙卧虎   蓟国太学,闻名遐迩。   圆楼五重,琉璃覆顶。日沐暖阳,夜浴繁星。如春四季,烂然朱墨。号称读书圣地,亦不为过。诸如前辽东豪商田韶,为子田骅求入学,不惜捐资百万。助学寒门弟子。时至今日,太学为河北四州官吏之所出。可想而知。   为何无琅琅书声。   我辈非蒙学童子。且术业有专攻,潜心向学,何必齐声。   太学,内圆外方。譬如铜钱之重,更象天圆地方。围绕居中天圜楼,起前、后、左、右,四院落。四院之中,又毗邻林荫大道,对起十字重楼,合称“方丘八馆”。余下空间,皆为苑囿。林木充填,园池点缀。鸟语花香,柳绿桃红。称“太学苑”。逢节假,方许百姓入苑。如画美景,如花美眷。遂成楼桑新景。   前馆并左馆、右馆,计六馆,皆为诸生宿舍。后馆,乃太学博士精舍。后馆之后,乃儒宗所居。儒宗贵为国老,于王都有四进府邸。家小皆安居十里之外。唯儒宗,别居太学。   四少师,亦如国老。早已搬出太学,迁居紫渊王子馆。   太学,乃国之奇观。高墙重阙,守卫森严。   太学生,皆着学袍。进出皆持学证。更何况,自国立太学,便有一队白毦卒戍守。风雨无阻,将满二十载。是否冒充假扮,只眼可辨。   “公子留步。非学生,不可入内。”见一少年公子抵近,白毦卫好意提醒。   少年公子遂取信物示之:“便为求学而来。”   “公子何人也,竟有我主之物。”蓟王玉佩,白毦卫只眼可辨。   “吴郡孙策。”少年公子答曰。   “原是孙公子,失敬。”白毦卫这便放行。   “多谢。”孙策亦暗松一口气。   蓟太学声名远扬。豪言。河北吏治皆始于此,亦不为过。三百出仕,二千及冠。早已家喻户晓,传为美谭。   孙策文武,皆出家学。文从母,武从父。若论刀枪剑戟,弓马娴熟,孙策自不甘人后。然比诗词歌赋,文章锦绣,却稍逊一筹。心中难免忐忑。   不敢耽搁,问清儒宗所在,直奔后院别馆。   儒宗别馆,名:高成。乃蓟王,各取郑玄之字康成,并故乡北海高密一字合成。   高成馆,周遭风景如画。寄情于景,寄景于教。时有好友往来,满座高朋,更显儒宗名重。   自四少师,共入紫渊王子馆。海内大儒,慕名来投。太学博士,并博士祭酒渐多。传道授业,皆无需亲力亲为。儒宗醉心编纂《蓟国大百科全书》,除偶尔书于报端为众解惑,更鲜有收徒。蓟王以随身玉佩相赠,命孙策入学坛拜师,足见善待。   孙策感铭肺腑。   经林荫大道,绕行圜楼入后院。穿太学博士馆,抵达园门出。   见蓟王佩玉,守卫不敢怠慢。急忙入园通禀。少顷,便有郑学门徒,出馆相迎。   多年前,郑玄曾携弟子,隐居北海,躬耕自养。后为蓟王所徵。门内十贤,皆出仕蓟国。其中不乏如门下主簿孙乾,二千石高官。门下数千弟子,皆为蓟吏。蓟王更将寸土寸金,楼桑大溪地美宅,群赐郑门弟子,令天下艳羡。   其中不乏醉心学术,不喜仕途。服侍恩师身侧,佐其编纂蓟国大典。亦打理日常起居。   不等登堂入室,便听丝竹之声。   孙策忙问:“敢问足下,今日有客否?”   门生笑道:“何止今日。自庞德公远来,恩师‘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公子勿怪。”   “原来如此。”孙策廊下除鞋,随郑学门生,入馆相见。   “拜见国老。”孙策举止得体,并未失礼。   “此,何人子也?”见孙策美姿颜,有英气,庞德公先问。   郑玄笑答:“孙破虏长子也。”   “有其父,必有其子也。”庞德公笑赞。   “王上之意,老夫已尽知。”郑玄言道:“不知孙公子,可愿入我门下。”   “求之不得。”孙策大喜下拜。   庞德公抚掌笑道:“今日拜康成大名,焉知他日不令康成扬名乎?”   郑玄笑道:“且入席,明日再行六礼。”   “喏。”门徒遂引孙策入末席。   孙策得偿所愿,卸下心头千斤重担。临行前,阿母殷勤期望。若不能如愿,如何交代。孙策收拾心情,正襟危坐,不敢有失。   忽觉对面末席,有人窥视。   这便抬头。四目相对,二人皆笑。   “襄阳庞统。”   “吴郡孙策。”   “足下亦是郑公弟子乎?”孙策低声问道。   “非也。”庞统答曰:“某乃家学。”   “此来亦是拜师乎?”孙策又问。   “非也。”庞统又答:“入太学,不入郑学。”   “原来如此。”孙策举杯相邀:“请。”   “请。”庞统亦不失礼。   入口方知,乃是香茗而非琼浆。   见庞统一饮而尽。孙策亦满饮此杯。   落杯后,换做庞统发问:“那日,率健儿五百,巧夺江陵。出何人之谋?”   孙策答曰:“乃与兄同谋。”   “若非孙破虏重伤。荆州之主,已非刘景升。”庞统一声轻叹:“惜哉。”   “阿父欲取荆州,效曹兖州行事。虽未如愿,然已无愧于心。”孙策笑容真切:“又何足惜?”   “不料公子阔达如斯。”庞统眼中,一闪精光:“请,再饮此杯。”   “请。”孙策亦举杯。   二人你来我往。不觉饮罢三杯。   待罢筵,已互称表字。   各回客室安睡。   翌日晨,儒宗遣人来唤。奉束脩六礼,著录为弟子。   礼毕,孙策改口,称恩师。   郑玄谆谆善诱:“主公美意,伯符可知?”   “弟子不知也。”孙策如实作答。   “吾门弟子数千,只闻十贤。”郑玄言道:“然出仕为少吏,却多过三千。主公曾言,举国皆郑学也。吾门弟子,学业其次,德操为先。若不能兼备德才。则譬如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才取德也。有德无才,尚可一用;有才无德,弃不足惜。切记。”蓟国吏治之清明,郑学门徒,居功至伟。   “弟子谨记。”孙策肃容下拜。 第052章 卧虎藏龙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英雄同契,相投义气。   少时,蓟王一金知人心。而后与挚友亲朋,仁人志士,共襄盛举。少复祖爵,增封为县,并土为国,成大汉一藩。   自上而下,民风淬炼,凝聚国风。泱泱大风,遍吹国中,遂成一方沃壤。再有英才来投。耳濡目染,感同身受,洗心革面,换骨脱胎。   自然而然。“南橘北枳”之势成。   如许子远所言,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一言蔽之,趋利避害,取舍之道。   故儒宗言,毋以私术品头论足,而是绳之以公道。   又谓公道自在人心。   许攸为人如何,见仁见智。然自拜南閣祭酒,秉公职守,一心奉主,未见有失。以公道论,许攸堪称国之栋梁,王之肱股。   蓟王言,私欲无损公义。   多年前,蔡少师说羊续悬鱼。更少时,蓟王续北海一龙之义。一脉相承也。   终归“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于蓟王而言。如何扬长避短,最大得利,亦是用人之道。   学坛五重,宝玦大藏书阁。   阁中藏书,乃出蔡少师毕生珍藏。自蓟国琉璃术大成。宝玦阁中藏书,皆封存在清钢琉璃壁中。“隔壁观书”,遂成太学生,日常典故。凡藏书,皆已刊印成册。凭学证借阅。   蓟吏必修之《蓟法》。乃出春秋决狱。   太学兼王子馆,双博士祭酒服虔所撰:《春秋左氏传解谊》三十一卷、《春秋左氏膏肓释疴》十卷、《春秋汉议驳》二卷、《春秋左氏音》一卷、《春秋成长说》九卷、《春秋塞难》九卷。乃研读《蓟法》之工具宝典。   多次刊印成册,风靡大河上下,蓟国内外。单版税一项,便得券钞千万。   话说,版税多寡,先前无有定论。蓟王勘定为百取五。蓟国各类丛书,作价百钱至千钱,甚至万钱不等。因造纸术并印刷术,皆大成。更加蓟人习文学武,蔚然成风。印字坊、书肆,大兴于市。后儒宗携国中大儒联名上疏,求定版税百取一。与关税同。   蓟王问计群臣,皆无异议。遂定百取一的版税上限。原作者与书录者,各得一半。如《春秋左氏传解谊》,原作者乃服虔,书录者乃钟繇。百取一的版税,二人平分。此乃雕版印刷。稍后,烧成活字,初印仍平分。二印服虔千取六,钟繇千取四。三印服虔千取七,钟繇千取三。以此类推。直至服虔千取十。   只因钟繇乃书法大家。   若无需名家范版,则版税悉归原作者所得。事实证明,名家书录,销量大增。   书本之用,毋庸置疑。   无论一家之言,还是百家公论。只需遍传内外,海内拜读。书中之言,必有人信,有人疑,有人半信半疑。亦有人嗤之以鼻,如临大敌。   蓟王,先笼络信众,再向化疑众,放逐顽众,最后灭尽敌众。而后,四海皆准,世界大同。便是所谓:『天地一;大同异』。   一金知人心。   授人以金,授人以书。本无不同。目的也简单:明辨是非。是,则与子同袍。非,则与子割袍。   “岂曰无衣?”   太学袍,出自儒服。太学生日常坐卧起居,如“林宗巾”、“陈蕃榻”等,皆有典出。底蕴深厚。   孙策初来乍到。虽美姿颜,好笑语,却不敢恣意。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毕竟行伍出身。与经学世家子弟相比,五学根基,相差甚远。若平常入学,先易后难,循序渐进亦无妨。奈何乃儒宗入门弟子。学坛上下皆以为,必有过人之处。课业之博大精深,可想而知。   所幸,孙策性阔达。上佳资质,又持之以恒。再得好友庞统,课间私授。豁然开朗,融会贯通。   谓“钟鸣鼎食”。自时钟技艺大成。蓟国精准计时器,大行其道。   太学亦建有自鸣钟。   课业,分早中晚:晨读、晚修、日课。   日课,又分“大课”与“小课”。因大课多在堂内传授,故又称堂课。授业之处,便唤“课堂”。   “速去课堂。”晨读毕。见孙策仍苦思榻上,庞统遂下榻唤道。   “(五经)博士何人?”孙策这便回神。   “乃南州高士徐稺之子,徐胤。”庞统耳熟能详:“徐胤,字季登,笃行孝悌,隐居不仕。公府礼请相见,固病不诣。黄巾乱后,寇贼从横,皆敬其礼行,转相约告,不犯其闾。”   好友当面,孙策不做遮掩,这便笑道:“既隐居不仕,何以至此?”   “此一时,彼一时也。”从父庞德公,亦是隐士,庞统自有说辞:“时南州高士徐稺,亦屡辟不就。且传语郭林宗:‘大树将颠(覆),非一绳所维(系),何为栖栖不遑宁处?’”   “‘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孙策出口成章。   “然也。”庞统转而又道:“可惜郭林宗未遇蓟王。徐季登,乃北海一龙之华歆,举荐蓟王当面。蓟王遂命门下主簿孙乾,安车徵辟。并传语曰: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孤欲举国绳之,公愿为一股(绳)乎?”   “举国为绳,甘为一股。”孙策心有戚戚。   “我辈皆如此想。”庞统催促道:“速去,迟恐末席。”   “莫非,居无定席?”   “伯符兄,莫非不知‘无极座’乎?”   “未知也。”   “‘负阴抱阳,冲气为和’,便是‘无极座’之真意。”庞统语速飞快:“坐榻书案,排如玦。玦,半玉也,圆玉缺半乃为玦。随天圜楼内分,先来居内,后来居外。不分座次。”   “原来如此。”玦坐与玦阁同意。天圜楼,本就是上下五重,环形楼宇。“半环曰玦”,内中分割,必是玦形大堂。   二人这便同下藏书阁,往五经大课堂而去。   课堂门前,已列队如龙。   见庞统后来,便有前人让位。   却被庞统谢绝。安心与孙策,列于队尾。   便有人窃问让位者:“此何人也?”   让位者答曰:“岂不闻‘四子’乎?”   窃问者言道:“古之先贤,岂不知邪?‘尧命四子以敬授民时’。四子,谓:羲仲、羲叔、和仲、和叔也。”   “非也,缪也。”让位者答曰:“太学四子,非尧帝四子。”   “何人竟并称太学?”窃问者颇为不服。   “周瑜、司马懿,庞统、诸葛亮。此四子也。” 第053章 吾道东流   时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建元五年(前136年),罢传记博士,又为《易》、《礼》增置博士,与文、景时所立《书》、《诗》、《春秋》合为五经博士。宣帝时增置博士为十二类:《易》为施、孟、梁丘;《书》为欧阳,大、小夏侯;《诗》为齐、鲁、韩;《礼》为后氏;《春秋》为公羊、谷梁。   今汉初,博士有十四人。《易》四:施、孟、梁邱、京氏。《尚书》三:欧阳、大、小夏侯氏。《诗》三:鲁、齐、韩氏。《礼》二:大、小戴氏。《春秋公羊》二:严、颜氏。   由此至汉末,博士人数无所增损。博士弟子,武帝时为五十人。昭帝时,增满百人。宣帝时,增倍之。成帝末,增至三千人。汉末,太学大盛,诸生至三万余人。   蓟国太学博士,虽沿用五经博士之旧称。然诸子百家,皆有涉猎。经儒宗等国中大儒,兼容并蓄,去伪存精。集各家之所长,号百家学坛。实乃将尚未编纂完毕之国典《蓟国大百科全书》,先行传授太学诸生。   俗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一家之言,总有缺陷。能将百家之长,融合贯通,学以致用者。号通儒。足见,汉时百家,尚未绝迹。   凡国策,必因时化育,因地制宜。以解决现实问题为目的。   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所为何来?若所思所想,脱离大汉国策民情,必有偏差。和合之风,遍吹中夏。羁縻和亲,向化四夷。与之相匹配,国力强横,鼎盛文明。故引百蛮来朝,莫不以汉化为荣。前后两汉,开明国风。朝野上下,开放包容。   和合之风,开明包容。在此等历史背景下,武帝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当作何解?   窃以为。必是借儒家“中正平和,兼济天下”之风,兼容并蓄,一统百家。武帝一代雄主,非但要一统九州,还欲一统学术。无论疆域还是思域。武帝皆要做“千古一帝”。   若行焚书坑儒,既不符时代风气,亦不符后世史实。   所以,品人论事,绝不可脱离时代。更不可代入后时代。否则,必然得出“五胡入华”之谬论。   于是乎,研究历史,首当其冲,需还原时代的风貌。否则,闭门造车,道听途说。   不知有汉,何论魏晋?   太学后院,高成馆。   庞德公与儒宗,正阁中对弈。   “王允令王上兼督四州,未尝不是缓兵之计。”庞德公言道。   儒宗亦知:“时董卓乱政,妄自废立。王允欲行拨乱反正,借遣使抚慰山东,而问计主公。主公为全大局,不欲再起纷争。稍后又为麟子阿斗,筑甘泉宫。时‘易县为京’之说,遍传大河上下。众皆以为,主公欲立麟子,裹入叔侄之争。趁机割据河北。故,王允先予之,以安主公割据之心。”   “今叔侄三人,各自称帝。九州决裂,天下三分。窃以为,关东当为曹孟德所据。二袁或顺下江左,挟合肥侯割据江东。”庞德公,早有预见:“刘景升,自险胜孙坚,稳坐荆州七郡。渐为荆州名门所裹挟,久必生据土之心。益州刘焉,亦难久居人下。群雄并起之势,成矣。合肥侯、史侯、董侯,皆为人质也。恐难善终。”   “于我主,是利是弊。”儒宗求问。   “利弊各半。”庞德公答曰:“大河上下,长江南北,合纵连横,同仇敌忾。蓟王纵披甲者百万,然绝非一日之功。尤其关东豪强,江东宗贼。断难俯首。”   “诛人易,诛心难。”儒宗一语中的。   “少时,王上,一金已知人心也。”庞德公语透深意:“天下大势,不可逆也。”   “三兴汉室,必为我主。”儒宗深以为然。   自鸣钟响。   “起——”诸生起身下拜,恭送五经博士离堂。   不出意外。落座后,孙策继续奋笔疾书。   见三人走来,庞统急忙言道:“伯符且顿笔。”   孙策闻声抬头。见有三人,高矮各异,年岁不同。自前向后,联袂而来。   “此何人也?”莫非来者不善。孙策这便落笔起身。   待三人抵近。庞统这才为众人引荐:“郑公门徒,江东孙伯符。”   “吴郡孙策。”孙策先礼。   三人回礼:   “庐江周瑜。”   “河内司马懿。”   “琅琊诸葛亮。”   周瑜年纪最长,与孙策同岁。年十六(虚岁),远未及冠。表字公瑾。司马懿、庞统、诸葛亮,尚未取字。   三人亦入太学,不入郑学。   话说。郑玄以山东无兄问者(无人可为师),乃西入关,因涿郡卢植,事扶风马融。融门徒四百余人,升堂进者五十余生。融素骄贵,玄在门下,三年不得见,乃使高业弟子传授于玄。玄日夜寻诵,未尝怠倦。会融集诸生考论图纬,闻玄善算,乃召见于楼上,玄因从质诸疑义,问毕辞归(将三年疑惑一次问清,问毕既去)。融喟然谓门人曰:“郑生今去,吾道东矣。”   马融既有此叹。足见郑玄所问“诸疑义”,必有大玄机。   非常人,能生此疑。亦非常人,能答此疑。   足见马融、郑玄,皆世之大贤。   今以关中为界,二京为限。关西马门弟子,纷纷出仕幕府。尤其长安城内,马融门学,蔚然成风。更加滎阳君马氏,嫁入蓟王家。正助马融弟子出仕蓟国。   “融门徒四百余人,升堂进者五十余生。”   单此一句,便知门学兴盛。   故,即便蓟王远在河北。西州吏治,亦廉洁清正,不遑多让。   先前,右相代为进言,擢升幕府品秩,便有褒奖之意。   孙策得庞统引荐,遂与周瑜等人相识,相知。稍后又结识孟公威、石广元等。寝则对榻,出则联袂。众人务於精熟,而亮独观其大略。每晨夜从容,常抱膝长啸,而谓众人曰:“君等仕进,可至州牧郡守也。”   众问其所至,亮但笑而不言。   见状,孙策笑问:“统,又当如何?”   亮答曰:“当可与我,运筹帷幄,并驱中原。”   闻此言,庞统又笑:“周公瑾,又当何如?”   “可为王上,讨平七海也。” 第054章 汉风不灭   太学奇才辈出,名师齐聚。借兼容并蓄开明之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太学四子,前途不可限量。   且自蓟王兼督四州,又设《备吏制》。天时地利又人和,三兴汉室有明主。海内大儒,齐奔蓟国。此时不投,悔之不及。   须知。之于寒门单家而言,“举孝廉”,几是出仕唯一途径。   察举孝廉,为岁举。即郡国每年皆要向朝廷推荐人才,且有严格的人数限定。   武帝之后,《察举制》,为入仕正途。按举期分类,察举科目,可分为“岁科(常科)”与“特科(天子订立)”二类。   岁科有:孝廉、茂才、察廉(廉吏)、光禄四行(质朴、敦厚、逊让、有行)。   特科有:贤良方正、贤良文学、直言极谏、孝弟(悌)力田、博通经典(童子科)、尤异(政绩突出)、治剧、明经、明法、明阴阳灾异、勇猛知兵法等。   以上科目,岁科为先。岁科又以“孝廉”为重。特科则以“贤良方正”为最。   鉴于各郡国人口多寡而名额相同,有失公允。故和帝永元之际,又改以人口为准,满二十万每年举孝廉一人,满四十万每年举孝廉两人,以此推之;不满二十万,每两年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三年举孝廉一人。   对边郡,另订优宽之制。永元十三年诏,幽、并、凉,三州边郡,口满十万每年即可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每两年举孝廉一人,五万以下每三年举孝廉一人。   为防“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亦或是“举孝廉,浊如泥;举良将,怯如鸡”,舞弊之风盛行。   郡国岁举孝廉,及至京师,还需依科目并被举人所学,由公府分别加以“试课(考试)”。孝廉为:“诸生试家法(经术),文吏课笺奏(公文)”。   换言之。《察举制》,辅车相依,双轨并行。郡国先举,朝廷后察。合称“察举”。   话说,汉末涿郡七县,计十万(102218)户,六十三万(633754)口。   六十万口,年可举孝廉三人。如此算来,七县,两年一轮,尚不足分。   蓟王父弘,年二十举孝廉。其利之大,不妨参见后世《范进中举》。若非早逝,必为官。先入京为郎官,再出为一县长令,板上钉钉。奈何撒手人寰,家道中落。母亲织席贩履,养育刘备成人,又年十五使游,历经磨难,三分天下有其一。令人唏嘘。   蓟国在《察举制》的基础上,又订《备吏制》。如何能不令天下士人,趋之若鹜。   或有人言,《科举制》可乎?   蓟王窃以为,时机未至。若一意孤行,恐弊大于利。   与后世不同。汉时治学,极重传承。马融、郑玄之事,可见一斑。如王充之说,称“王学”;郑玄之说,称“郑学”。前汉时,下邳人严彭祖与鲁国人颜安乐,同学于眭弘,习《春秋公羊传》,遂有严氏学并颜氏学,传于后世。   亦如为典籍注释。各家所注,皆有出入。对诸子百家,经史子集的理解,见仁见智。   便以《春秋公羊传》为例。   同举孝廉。   出身严氏学,与出身颜氏学的二人,对《春秋公羊传》的理解,必然有出入。故“诸生试家法”。“家法”的另一层含义,便是“各家之法”。严门学子,考严氏公羊;颜门学子,考颜氏公羊。   一言蔽之。各有章法,无统一答案。   若为《科举制》,当如何评判?   还是那句话。新兴事物的出现,自有其历史必然。后世科举制,并不符合大汉风貌。穿越众,谨记。   当如何破?   蓟王已给出答案:《蓟国大百科全书》。只需国典修毕,科举可行。   如再逆推前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用意。是否与蓟王同?   科考之所以在唐时,能够顺利推行。只因五胡乱华,汉文明,十不存一。争鸣百家,消亡殆尽。“矮子里拔将军”,凑合用吧。   或又有人问,科举当真不可通行乎?   如前所说。若在西州开科举,亦无不可。只因西州儒学,多出马融。若大汉十三州皆为一科,则必然大乱。   汉末科考不可通行的大致证据链如下:   版本不同(《熹平石经》已修正儒家七经)、门派各异(五胡尚未乱华)、理解参差(各家皆有不同注解)。   如考寻章摘句,版本不同,各有错漏,乃其一。如考明辨经义,门派各异,各执一词,乃其二。之于考官而言,理解参差,评判标准各有出入,乃其三。   如何统一标准,统一答案。   蓟王承上启下。继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又集百家所长,修国典《大百科全书》。   一脉相承也。   如蓟王所言。再有两百年,汉风不灭,汉魂永存。   天下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以今度之,想当然耳”,鼠辈何其多。   幸有我蓟王。   或再有人言。《大百科全书》,无非蓟国一国之学。如何能一统大汉十三州之学术。   有理。故蓟王欲行,先易后难。先将蓟钞广输天下,而后蓟吏、蓟法,循序渐进。待将蓟国之一切便利,放之四海而皆准。蓟国《大百科全书》,便是权威公论。   且自立书之初,蓟王就定下,集百家所长,绝非一概不取。并首当其冲,将神灭无鬼,被后世儒生避恐不及,视作“异书”之王学,纳入其中。足见开明。   并以儒宗为首,恩师佐之,集国中鸿儒、通儒、硕儒、大儒,共襄盛举。再有蓟王,居高掌控。即便不敢妄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于科举,足可一用。   故儒宗,有感而发:“诛人易,诛心难。”   杀人诛心,乃霸主之道。蓟王,王治天下,岂肯滥杀。   《荀子·荣辱》:“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   于国而言。先明善恶,再知荣辱。   便是蓟王所谓,先利而后益。   《管子·牧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窥一斑而知全豹。   法、儒、道,殊途同归。 第055章 只为蓟吏   太学。方丘上东馆。   如前所说,太学方丘八馆。除后馆,即北馆为太学博士所居。余下六馆,皆为学舍。蓟人贵北。故北馆为师居。   学舍,逊于精舍。然远超先前宿舍。兼顾坐卧起居,待客会友,养性修身。自并六县立国。太学累次增修。今已纳学生三千。非蓟王不愿多收,只因入学考课严苛,能入众博士法眼,万里挑一。单蓟国四百城港,二百万户,千五百万民。年年铩羽而归者,数十万计。   无妨。蓟国五学,不入太学,可入大学。不入大学,可入门学。不入门学,可入科学。五学皆不入,且去演武场。文武全稀松,莫慌。僦船出海,舟游四方,亦或为百工徒,学一门技艺,亦得丰衣足食。《圩田制》下,分户不析产。蓟人福利,天下艳羡。先前,北人贵少贱老,怒杀父兄。如今贵女重孝,知耻后勇。足见民心所向。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更何况我家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   孙策等人学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寝室、客厅、书阁、盥洗间,一应俱全。其营造技艺,乃仿一里之回,蓟王宫。四方八馆,错落五重。   日课已毕,食堂归来。   孙策已为众好友,备好香茗。入夏以来,暑热渐起。蓟国香茗,需用沸水冲泡,待冷至室温,再拌入蜜浆。而后取井水镇之,清凉解暑。若有冰鉴,得块冰填之,更加畅快。   为便于用冰,蓟王宫专设凌室,由少府女官掌理。主官称凌室长。   《周礼·天官》:“凌人,掌冰;正岁十有二月,令斩冰,三其凌(即藏存三倍用量,以‘备消释’)”。注曰:“掌冰政,主藏冰之政也。”   蓟国之蜜,源自蓟王少时所饲。养蜂采蜜,皆由籍田令所掌。产量虽多,亦不足分。故入选腊赐,赏赐群臣,宗亲,从不外售。   然蓟国千里稻作,山川如画。养蜂技艺,早已遍传国中。百姓亦可得享蜜浆之甘。更何况,羊脂、蜂蜡并青盐水,皆由大用。   “多谢伯符兄。”众人取杯称谢。   孙策并周瑜,年纪最长。周瑜乃蓟王同门师弟,卢少保关门弟子。如何能拜入他人门下。庞统、司马懿、诸葛亮,家学渊源,各有师门。诸葛亮,乃左国令黄承彦关门弟子。司马懿乃司马八达之一,拜在慈明无双门下。祖父、父、从父,三马同槽,皆为蓟王所举。长兄司马朗,千石葛城令出仕,轰动学坛。不出意外,今年当二千及冠。   果不其然。先前右相遣长史来问,可愿出为勃海国相。被司马朗婉拒。言,此生只为蓟吏。   一时传闻美谭。   蓟王闻之,亦生慨叹。俗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求一门争义。长兄忠贞如此,司马众兄弟,当争相效仿之。   闻,待辽泽通渠初成,当再分一郡。众皆以为,郡守之选,非司马朗无疑。   “闻,王上欲立甘夫人为后。”消息灵通,非庞统莫属。   “甘夫人,号‘神智’。乃麟子义母。窃以为,当配王后之礼。”司马懿落杯言道。   “理应如此。”孙策言道:“‘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   周瑜毕竟蓟王师弟,这便笑道:“君子岂不言利。不妨试言,王娶甘后,利弊几何?”   长幼有序。见众人齐来看,孙策言道:“娶麟子(义)母,便是阿斗父。今叔侄相争,天下三分。若为天下万民计,王上立麟子于甘泉宫,易县为京。三兴汉室,大利于天下矣。”   “却于国不利。”周瑜直言不讳:“天下之所以三分,只因人心思乱。诛人易,诛心难。关东豪右,江左宗贼,巴蜀大姓,心思各异。皆‘假奉天子,暗割汉土’。今,民心尚且思汉。然三代之后,不知有汉矣。”   “何言于国不利?”孙策忙问。   “师兄(蓟王)王道治国,不欲同室操戈。今虽兼督四州,然百万雄兵,却不过江河。娶甘后,纳麟子。颇多另立之势,必令群雄忌惮。合纵连横,乃成必然。故,于国不利。”   “原来如此。”孙策叹服。   “小不忍则乱大谋。”司马懿言道:“我观关东并宗室群雄,皆非人臣。久必为治下大姓所挟。叔侄三人,又非明主。不出数载,必生内乱。鼎足之势,恐难善终。王上春秋正盛,何必急于一时。”   “君不知天乎?”庞统言道:“王上天生。二百年,必有雄主出。据河北万里之地,辖内外千万之众,统四方百万之兵。揽长河水,从壁上观。叔侄三人,恶斗不止,断难两全。此消彼长。待天时地利人和,诸事俱备。奋取天下,易如反掌。”   众人各有所悟。又看诸葛亮。   诸葛亮言道:“四海克定,九州升平。『四面楚歌』之计也。”   “莫非……”庞统一闪灵光。电光石火,竟已窥破天机。这便仰天长叹:“贾文和,果然谋主也。”   见众人皆有所获。   “何不明言。”孙策急道。   周瑜为其解惑:“大师兄,先『反·远交近攻』,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立四方都护,凿穿内外水路,辟江表十港。又南下林邑,开海外寄田。如今,四面合围之势成。群雄如釜中鱼虾,薪火渐旺,犹不自知。”   “可还有借刀杀人。”司马懿脱口而出。   “并无此计。”不料竟异口同声。   言罢。众皆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稍后,得见周瑜手书。贾诩会心一笑:“蓟国谋主,后继有人。”   徐州,琅琊郡。   得曹操手书,其父曹嵩,携少子曹德,欣然投奔。   只因曹操已向王允,讨来九卿之位。能重入朝堂,此生无憾矣。   一夜未眠。   天光微亮,便命家仆打点装车,赴兖州一行。   “夫君何故匆忙。”小妾体肥,行动迟缓。   “孟德已遣盖海大舡,泊入琅琊港。”曹嵩言道:“恐陶谦强留,故当疾行。”   “夫君当知,妾不堪舟行。”小妾颇多抱怨。   “权且忍耐。”对小妾,曹嵩颇多宠溺:“待入朝,老夫当有重赏。” 第056章 雨夜血染   古港琅琊,春秋闻名。   两汉以来,繁荣不减。   待蓟王凿穿内外循环水路,大兴航运之便。引天下宗王,争相效仿。琅琊王亦不例外。   先前,海贼猖獗。为阻贼接山海。时徐州刺史陶谦,禁海锁船。不许外船抵港。唯不其港,可供海市停泊。后得东海巨贾麋子仲游说,这才重开海禁。遂一发而不可收拾。   诸国大造海船,欲学蓟王,通商海外诸国,开辟三熟寄田。飞云、盖海,无从造起。然木兰、白波,当可一试。不求直追蓟国造船,能觅得半数技艺,足可一用。我等无蓟王,远涉重洋,七海雄心。只求绕行南海,远至顿逊足以。   海外奇珍,一本万利。三熟美田,闻所未闻。无怪西王母私语武帝,中夏地薄。试想,西王母居于瑶池墉宫,治昆仑山。如何知,另有异土,比中夏地厚。   蓟王窃以为。后世“唐蕃古道”,亦或是“茶马古道”,必早有南下出口。若非有信众翻越喜马拉雅,备说详情。西王母焉知身毒土地肥美,一年数熟。遂告知武帝,中夏地薄。   只可惜,这条南下出口,尚不为汉人知。   只需凿穿南下之路。蓟王二路兵分。海陆并进,开疆拓土。身毒一地,当足可为百子王国。   时希雷娅女王问,还生否。   俗谓“量腹面食,度身而衣”。终归要量力而行。且看拓地几何,再做计较。   “勾践徙琅琊,起观台,台周七里,以望东海”。便是琅琊台。后毁于战火。待秦统六国,始皇南登琅琊,徙民三万户于琅琊台下,重作琅琊台。   《水经注》载琅琊台,“孤立特显,出于众山上,下周二十余里,傍滨巨海”,其“台基三层,层高三丈,上级平敞,方二百余步,高五里”,“台下有路三,(各)阔三四丈,皆人力为之,盖砖级瓦,今仍称御路”。足见其规模宏大,宫殿壮丽。以此类比,碣石宫规模,与之相当。再深思,先秦古港,许皆“上设行宫,下置海港”。又如太始四年,“夏四月,(武帝)幸不其,祠神人於‘交门宫’,若有乡坐拜者,作《交门之歌》”。当可佐证。   始皇曾三巡琅琊,居数月,遣方士徐福率数千童男女从琅琊港出海找寻长生不老之药,并在琅琊台刻石纪功。   台下西南大湾,便是今琅琊港之所在。湾前沙滩,相传为徐福造船处。港深湾阔,内连郡治。海船辐辏,商贾云集。为便于治理,琅琊港亦为军民两用,有徐州水军戍守。然港吏皆出琅琊国。   自废史立牧,州牧治军,已成常态。与治下诸侯国,类联盟中,盟众与盟主之关系。究其原因,自蓟王始,宗王权利扩大。临朝治政,亦成新常态。绝非先前,混吃等死,无用之辈。   且蓟国大汉一藩,虎踞河北。赐加黄钺,代主征伐。若逼迫诸王过甚,胆有以下犯上,忤逆之嫌。蓟王必挥兵征讨,顷刻间,死无葬身地也。   先前“主弱臣强”,如今“主弱藩强”。   又说“主弱从强”。此有二意。弱主屈从,乃其一;因主弱,治下臣民从强自保,乃其二。   曹嵩,为官多年,前为大鸿胪,后拜大司农,掌管财政礼仪,因权导利,富可敌国。先帝时,欲捐钱一亿,为三公。足见巨富。   因知曹嵩有家财百余车。故徐州牧陶谦,遣都尉张闿,率二百骑兵沿途护送。   与历史不同。此去兖州,与曹操父子相会。无需翻山越岭,沿路而进。而是泛舟出海,绕大河之尾,再逆入大河,舟行至甄都。避开蟊贼遍地之泰山郡。   百车家财,一路车辙深沉。恰逢阴雨绵延,日行不过十余里。都尉张闿出身黄巾。常有斥候,与之私语。打量百辆大车并绵延深辙,目光闪烁,心意难明。   奈何沿途亭舍皆在。路上行人不断,车马不绝于道,时有商队往来。更加琅琊国富,为便于往来。“多作传舍,兴费人役”。更助通商互利。   人多眼杂,无所遁形。更加重车迟缓,且即便得手,亦无从销赃。   急切间,断难下手。   日落扎营。   曹嵩一家,自去传舍安居。   都尉张闿,心怀叵测,不便入内,遂扎营道旁。美其名曰,为曹公守备辎重,谨防为宵小所窃。   曹嵩不疑有他。且颇多嘉许。   营帐之中。   张闿如坐针毡。明日便可抵琅琊港。   此时若不动手,恐不及也。   便有心腹,曾同为黄巾贼,近前耳语:“不若假扮贼人,杀人即走,不取辎重。”   “不取财,必为寻仇。”张闿反问道:“杀人亡命,如何自辩。”   “明日便将抵港。今夜不为,再无良机。”心腹言道:“袁公若怪罪,该当如何?”   见张闿无语。心腹又进言道:“不如怀揣尖刀,见机行事。”   “也好。”张闿咬牙道。   这便择心腹悍勇十人,阴怀利刃。齐奔亭舍而来。   时大雨骤至,电闪雷鸣。   亭吏关门闭户,早早安睡。唯后院精舍,灯火通明。正是曹嵩一家安身处。   张闿等人,皆亡命出身。翻墙夜入,杀人越货,轻车熟路。一路潜行,神鬼不觉,直扑精舍。   透过暴雨如注,依稀闻丝竹之声。   “老匹夫,倒是快活。”便有心腹恨声道。仇恨之心,深入骨髓。   不说罢了。此言一出,群情激奋。   张闿见状,把心一横:“只杀曹嵩满门,不取钱财一分!”   “喏!”众心腹,奔冲而出。   电光一闪。院中贼影,清晰可辨。   炸雷未及落地,忽听霹雳弓弦。   飞芒箭穿胸洞背。心腹十人,悉数毙命。   绕耳丝竹,随之不闻。   直棂门大开。便有一人,朗声言道:“廊下可是张都尉。”   张闿心中惊惧,可想而知。   能穿三层软甲,必是追魂弩。   莫非蓟王早知?   “请张都尉,近前答话。”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正欲潜行遁走,不料如芒在背。   浑身恶寒。心知必是追魂弩。无处遁形,唯咬牙现身。   自跪廊前,以头触地:“卑下张闿,不知蓟王大驾,死罪。” 第057章 周不如汉   “非蓟王驾到,乃郑公路过于此。”便有二人,并立廊下。说话之人,正是徐州别驾麋子仲。   身旁之人,乃鼎鼎大名,蓟王门下督郑泰。张闿位列都尉,麋竺并郑泰,时有往来。会宾客大宴,焉能不识。   “不知别驾,郑公在此……”张闿心慌意乱,不知所谓。   “都尉自去吧。”麋竺网开一面。不予追究。   “谢……别驾!”张闿如临大赦。不敢久留,掩面自去。徐州再无此人。   郑泰皱眉道:“贼心难改,何不杀之以绝后患。”   麋竺笑答:“料想此人,亦是奉命而为。若杀之灭口,今夜之事,他日如何大白于天下。”   郑泰轻轻颔首:“原来如此。”凡利欲熏心者,必难守口如瓶。今夜行刺老父,曹操焉能善罢甘休。待知详情,乱世奸雄曹孟德,必有计较。此乃『反·纵虎归山』之计也。   绣衣吏移除贼尸,倾盆大雨遂将残血洗尽。反身入室,再续夜宴。高谈阔论,宾主尽欢。   郑泰此来,乃代主徵张昭入蓟。   张昭,字子布。徐州彭城人。少好学,善隶书,从白侯(复姓,一说复姓‘柏侯’)子安(或是表字)受《左氏春秋》,博览众书,与琅邪赵昱、东海王朗俱发名友善。弱冠察(举)孝廉,不就,与(王)朗共论旧君讳事,州里才士陈琳等皆称善之。刺史陶谦举茂才,不应,谦以为轻己,遂见拘执。   举为茂才而不应。陶谦怒其轻慢,遂将张昭拘禁。赵昱、王朗,倾身营救,却不得免罪。   长子张承,字仲嗣,少以才学知名,与诸葛瑾、步骘、严畯相友善,共入蓟太学。闻父被禁,遂十万火急,求救门下报馆丞陈琳。   陈琳连夜上告门下祭酒司马徽。不及天明,蓟王已知。遂遣门下督郑泰,出使徐州,借徵辟之名,救张昭出牢笼。   蓟王徵辟,陶谦焉能阻拦。临行前,私语郑泰。言,张子布刚简,怀不挠之节,王上若重用之,宜先磨尽锋利。否则,恐事与愿违。   郑泰称谢不语。   弱冠举孝廉,而立举茂才;二举皆不就,未得其主也。   此行,除徵张昭,亦同徵张纮。   张纮,字子纲,徐州广陵人。年轻时游学京都,入太学从博士韩宗,习《易经》并欧阳《尚书(欧阳氏尚书)》,又随外黄高士濮阳闿,习《韩诗》、《礼记》、《左氏春秋》。   学成归乡,举为茂才。三公四府皆遣人来辟,张纮不应,拒走江东。与猛虎孙坚结识。自孙坚重创,举家迁避蓟国。吴夫人感念张纮先前颇多义行,遂举于蓟王。   才有郑泰此行。   至于,与曹嵩一行是偶遇,还是刻意。便不得而知了。   翌日。路旁军帐,人马全无。皆随张闿亡命。郑泰遂命麾下绣衣吏,护送曹嵩一行,同赴琅琊港。   曹嵩老而不昏,对昨夜之事,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待登盖海大舡,这才心安。与郑泰、麋竺,依依惜别。此去兖州,当顺风顺水,绝无差池。   郑泰乃蓟王门下,天下知名。麋竺乃东海豪商,徐州别驾。二人共救曹嵩一家于虎口。都尉张闿,究竟奉何人之命,截杀曹嵩一门老小,稍后当水落石出。曹孟德心机深沉,又岂能轻易中计。   送别郑泰,麋竺自去复命。   郑泰随海市,同返蓟国。自泉州港换乘公船,逆入巨马水路,列队驶入南港。遥见机关塔吊,横列长堤。邸舍积货如山,船坞造船不断。十夷王邸、云台观邸,制霸水岸。另有高台,框架如林。一问方知,乃如火如荼,四州郡国邸。   三台形如“品”字,各据南港水岸。街衢四通,重楼列肆。行人如织,车马不绝。八方来客,四海乡音。云舒云卷,气象万千。北地名都,果不其然。   “大衍之都,名不虚传。”张昭不禁赞叹。   张纮亦有同感,这便欣然诵读《论衡·宣汉》中名句:“‘彼凤凰虽五六至,或时一鸟而数来,或时异鸟而各至,麒麟、神雀、黄龙、鸾鸟、甘露、醴泉,祭后土天地之时,神光灵耀,可谓繁盛累积矣。’”谓“良禽择木而栖”。用在此时,亦喻天下俊才,如凤凰、麒麟、神雀、黄龙、鸾鸟,齐投蓟国。   “四海混一,天下定宁。”张昭闻弦歌而知雅意:“‘周不如汉’乎?”   《论衡·宣汉》,乃为宣汉之功。王充在《恢国篇》中自言:“《宣汉》之篇,高汉于周,拟汉过周”,又在《须颂篇》中自语:“《宣汉》之篇,论汉已有圣帝,治已太平。”并将汉(朝)与周(朝)比。以汉“四海混一,天下定宁”,断言“周不如汉”。   时过境迁。今汉式微,飘摇风雨。张昭言“周不如汉”,暗指“汉不如蓟”也。   张纮博学,岂能不知:“不如(蓟),远矣。”   不料身旁郑泰却言道:“周、汉同宗,薪火传也。”言下之意,蓟王乃汉室宗亲,同出高祖一脉。继大汉神器,为三兴之主。   二人闻之,抚掌而笑。眼中隐现泪光。时至今日,蓟王身世,契合时代,堪称完美。   无它,时势造英雄耳。   换乘王宫车驾,绣衣吏鲜衣怒马,前方开道。沿途车马,纷纷避让。井然有序,不见慌张。驾轻就熟,果然名都气象。郑泰所携绣衣吏,皆山东豪杰。追随郑泰,西投蓟王。被委以重任,享六百石高俸。鞍前马后,随郑泰,广徵天下英杰,为主公所用。   人生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话说郑公业,家有良田四百顷,却常不足食。急公好义,仗义疏财。再有水衡都尉周晖,好宾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既得明主,纳头便拜,从此刀山火海,生死无怨。两汉豪杰,莫过如斯。可叹后世挥刀自阉,再无湖海之士。   车驾入宫。恰逢蓟王为新并十县,专开朝会。   闻二张来投,蓟王笑道:择日不如撞日。   遂自返后宫,稍后又冠冕登朝。   召二人入殿。于肱股重臣当面。拜张昭为苍海守,张纮为勃海相,兼领蓟王宫舍人。   “二张撞日”,遂成典故。 第058章 狐虎之威   谷雨过后,桃花水盛。   大河一夜水满。董侯诏命,改别都甄城,为“甄都”。一字之差,其意大不同。背倚大河,抚慰河北。固守兖州,挟四方将军,与合肥侯争夺关东。再寻机西进,攻陷汉中。如此天下归一,继承大统。   唯一所患,兖州近八十万户,四百万口。多被豪右豢养于坞堡之中,隐身高墙之后。或沦为佃户,或自卖为奴。天灾人祸,颗粒无收。寒门单家,难以自养。去年案比,十不存一。   换言之,四百万众,能为曹操所用,寥寥无几。   可想而知,州中良田,皆被豪右瓜分。曹操效仿蓟王,圩田雷泽、菏泽,乃至巨野大泽。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更加朝廷东迁,洛阳宗室公卿伴驾,岂无田宅傍身。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朝廷由王太师主政,然诸事皆需曹孟德亲力亲为。换作旁人,多半以为自讨苦吃。然曹孟德却应接不暇,乐此不疲。   平心而论。此时曹孟德,一心奉主,实无二心。   朝野上下,交口称赞。   甄都,大将军董重府。   闻曹孟德来访,董重中门大开,亲出相迎。话说,自董卓身死族灭,王允总朝政。更加董重裹挟凉州兵乱,一朝兵散,颓势尽显。后随王允等,东迁辟祸。奈何空有大将军之高位,却无半分实权。为百官所轻,更为董侯疏离。   索性称病不朝,闭门谢客。   话说。顺下大河,自漳水入千里蓟国渠,一日可达南港。却又心有不甘,难舍大将军之位。遂滞留至今。   闻曹孟德来访,董重焉能不喜。   宾主落座,备至殷勤。不等曹操开口,董重已先问:“闻孟德公事繁多,奔走诣阙。‘孔席不暖,墨突不黔’。却不知今日,因何得闲?”   曹操落杯言道:“如大将军所言,朝廷东迁,诸事繁多。曹某不才,唯尽力而为。”   言罢,偷看董重面色,曹操斟酌言道:“奈何左支右绌,仍捉襟见肘,不足为用。今日登门,求大将军仗义相助。”   “哦?”董重稍作思量,这便醒悟:“莫非,孟德乃为求永乐积铜乎?”   “然也。”曹操实言相告。   “原来如此。”忆先前种种,董重恍然大悟。之所以留己一命,又密告上巳东迁,皆因垂涎永乐积铜也。   俗谓性命事小,钱财事大。董重一命,如何能抵永乐太皇,毕生积蓄。   心念至此,董重涣然冰释。曹孟德,必是奉命而来。而背后之人,已呼之欲出。   董重斟酌言道:“孟德当知,永乐积铜,乃太皇所持。便亲近如我,亦不敢擅动。”   “大将军所言极是。”曹操已想好托辞:“然甄都不比洛阳,八关锁固。关东群雄,虎视眈眈,挥师北上,旦夕可至。为防腹背受敌,王太师欲割幽、冀、并、凉,河北四郡于蓟王。河北虽定,然青、徐、豫,关东诸王,仍心向寿春。为笼络诸王,收归己用。永乐积铜,正当大用。”   俗谓财能通神。同出汉室一脉。论亲疏,叔侄三人,并无差异。心向何处,且看得利多寡。若董侯许以重利,关东诸王改弦更张,心向往之,亦是稀松平常。毕竟肉烂在锅里。   闻曹孟德一席话,董重方知,已成奇货可居。   “既大利于朝,董某自不吝啬。奈何,积铜乃出永乐。唯六百里上报,请太皇定夺。”董重答曰。   “理应如此。”曹操已有所料。二人闲谈片刻,曹操起身告辞。   董重送出门外。   如董重所想。曹操此来,乃不其侯伏完,暗中授意。伏完今为太仆,为王允所倚重。说是心腹死党,亦不为过。蓟王十亿献费虽多。然自迁都以来,花钱如流水。尤其大肆营造宫殿府第,增扩城池,置办禁中用度。天下三分,各有其主。州郡税赋,多归州郡所用。便如陶谦、刘表,遣使奉献,不过杯水车薪。唯有献费,直输中署。州郡不得截留,更无从挪作他用。   人岁六十三钱,以国中人口为准。黄巾乱后,徙民归乡,流民北上,四裔内附。时天下十三州,约莫三千万众。单蓟王一家,便足有千五百万口。余下诸国,满打满算,远不足千万。   献费,蓟王一家独大,无有其右者。   如此说来。朝廷开销,乃系蓟王一家。   蓟王年年遣使上计,从未缺席。正因恪守臣节,故被天下所敬。   呜呼哀哉,无关痛痒。真金白银,岂能有假。   洛阳早有流言。永乐积铜,除董太皇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更暗使洛阳子钱家,贳贷封君列候,以钱生钱,谋夺巨利。   一言蔽之,永乐积铜,皆是不义之财。既来之不义,我等取之安心。   奈何董重怀揣巨资,却未窥破时局。   诚然,其称病不朝,闭门谢客。于外人看来,乃学姜太公稳坐钓鱼台,但求愿者上钩矣。   眼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得已。王允命伏完,传语曹孟德。才有今日登门。   待送走曹孟德。董重信步回府。终得安枕。   知曹孟德无功而返,王允不置可否。   太仆伏完试言道:“卖官可乎?”   “不可。”尚书令桓典断然摇头。   “未尝不可。”王允语出惊人。   “请太师明示。”若非深知王允秉性,桓典岂有此问。早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叔侄逆乱,人心思变。”王允环视群僚:“天下宗王,秣马厉兵,久必成乱。当遣傅相治国。宗王诸侯,得其食租便可。”   “此计凶险。”王允反客为主之计,恒典焉能不知:“若天下诸侯,群起来攻,我等俱危矣。”   “蓟王在北,何人言反。”王允老谋深算。   “狐虎之威!”不其侯伏完脱口而出:“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   话已至此,桓典焉能不知:“今蓟王辖地万里,披甲百万,宗王畏蓟王之甲兵,犹百兽之畏虎也!” 第059章 饱虎饥鹰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喂饱一头猛虎,与喂熟一群猢狲,利弊长短,显而易见。   王允笼络蓟王,不惜割河北四州。至于天下猢狲,当不假颜色。淮泗诸王,近在咫尺,却不尊朝堂。年年奉献寿春,不与甄都往来。更加天下三分,人心思乱。皆作壁上观,欲左右逢源。   群雄皆,窃以为。为将天下人心,收归己用。叔侄三方,必争相笼络,无所不用其极。故,有恃无恐。不料王允反其道而行之。狐假虎威,欲收诸侯,治政之权。   若淮泗诸王,皆不得亲政。国相皆为王允指派。合肥侯危矣。   若抗命不遵。董侯一道诏命。蓟王便可兴王师南下,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   或有人言。先前蓟王恪守臣节,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不裹入叔侄内斗。今时今日,何故改弦更张。   此一时,彼一时也。   所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王允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夺人先声。将幽、冀、并、凉四州,割与蓟王。   不说董侯年少,“崽卖爷田不心疼”。合肥侯,史侯,叔侄二人,外宽内忌。蓟王大汉一藩,乃心腹大防。盼其一朝暴毙,支离破碎,犹不可得。如何肯将河北大地,一刀割去!   “蝮蛇螫手,壮士解腕”。王允断腕河北,以四州丰膏,喂饱猛虎也。   “(陈)登见曹公言:‘待将军(吕布)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公曰:‘不如卿言也。譬如养鹰,饥则为用,饱则扬去。’”   换言之。是饱是饥,且看是养虎还是养鹰。蓟王,猛虎也。   饱食河北,子孙无忧。焉能不听命行事。   更何况,诸王非天子。蓟王总王权之极,正当讨之。并无僭越。   先前,叔侄三人,皆有再并数县之意。皆被蓟王婉拒。正如王太后所言:“君有所赐,臣有所辞”。恪守臣节乃其一。无足轻重乃其二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说“钱能通神”。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终归“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蓟王既不愿再并封国。何不以辅汉大将军,兼督四州。   果不其然。蓟王欣然领之。   此举,必令叔侄二人,追悔莫及。   王允,果然王佐之才。老谋深算,旁人难望项背。若非王允自行道破,便是座下一众心腹党羽,时至今日,亦蒙在鼓里。未能窥破神机。   唯有蓟国谋主,将计就计,为蓟王再取十县。皆大欢喜。   “董贼焉有命乎?”不其侯伏完,忽有感而发。言下之意,与王允相争,自寻死路也。   言罢,落针可闻。群僚噤声,却见王允抚掌而笑。   众皆大笑,其乐如初。   事不宜迟。尚书台这便拟诏,转呈董侯御览。稍后,昭告天下。   首当其冲,青、徐、荆,扬,凡四方将军治下,诸侯县主,无诏不离。不得干政。   稍后,北海相孔融,轻车简从,入北海王都。   北海王,一笑嗤鼻,本欲驱走了事。岂料孔融从容自若:“王上不遵天子,置蓟王于何地?”   细语轻言,似晴天霹雳。一语惊醒梦中人。   北海王毛骨悚然,汗如雨滴。   今非昔比也!   利弊权衡,不过一瞬。北海王遂将治国大权,双手奉上。孔融单车定北海,遂成佳话。广为流传。   不等叔侄醒悟。淮泗诸国相,已自甄都出发。   楚都寿春,合肥侯行宫。   “王允老贼!”车骑将军袁术,怒不可遏。形势陡转。淮泗诸王,除陈王刘宠,并鲁相宋奇,皆被夺权。   诸国相,王都治政,先将历年税赋补齐。粮草辎重,大张旗鼓,装车运往甄都,以解燃眉之急。国主夺权,豫州、青州、徐州,形势陡转。悉奉董侯为主。   “好一计『割肉饲虎,狐假虎威』。”合肥侯如何还不醒悟。   “敢问陛下,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大将军袁绍,持芴跽奏。   “力保寿春,顺下江左。”合肥侯言道:“飞云北投,用之不及。徵集民船,顺下江东。”   “喏!”淮南尹兼尚书令袁遗,奉命出宫。   “扬州乃心腹之地。断不容有失。凡不遵号令,悉数驱离。”合肥侯当机立断。   “臣,领命!”袁术领命自去。   合肥侯环视殿中群雄,掷地有声:“存亡之际,诸位当奋起。”   “臣等,遵命!”群雄下拜。   寿春陈淮水之南,与甄都隔空对峙。本就是楚之雄城。自迁都以来,合肥侯广招良工,夜以继日,苦心营造。虽不敢断言,固若金汤。然急切间,断难攻破。除非有飞云、盖海,坚船利炮,铁壁铧嘴,搏命一击。方有必胜之握。   以备万一。先稳据淮南,再占江左。跨江扼淮。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地也。尤其江东水运繁盛。造船技艺上乘。淮南能守则守,若不能守,迁都江东,亦无妨。   那时,只需命一心腹,扼守淮南,阻董侯南下。待养精蓄锐,重整江南。再万舟并发,反攻关东不迟。   思虑及此,合肥侯稍得心安。   汉中,南郑。   前汉之初,汉中太守田叔,“置名材,立官室”,为高祖督造行宫。两汉之交,毁于兵祸。后又原址重建,今为史侯所居。   “王子师果而有谋,朕不及也。”惊闻诸相夺权,史侯一声长叹。   食母史夫人,进言道:“陛下毋忧。妾以为,关东纷乱将起,或觅可乘之机也。”   史侯笑问:“阿母以为,孰胜孰败。”   “董侯当据关东,合肥侯或避走江左。”史夫人亦有主见。   史侯又问:“若果如阿母所言,朕又当如何趁机取利。”   “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可乎?”史夫人试问。   “可也。”史侯亦如此想。   徐州,下邳国,治下邳,领十七县。   乃徐州大国。国相笮融,为陶谦心腹。生性残暴,却笃信佛教。麾下数千信众,皆为其死忠。且笮融本是丹杨强宗骁帅。借中饱私囊,吞并广陵、下邳、彭城三郡食粮,招募数千私兵为己用。   自持兵强马壮,拒不奉命。将新任下邳相,拦在城外。 第060章 转祸为福   新任下邳相,王宏,字长文。太原祁人,乃王太师同乡。   先前,王允举同郡人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三辅兵多粮广,京兆尹刘陶镇守多年,政通人和,百姓安居。王宏为右扶风时,依山居险,筑陈仓下城。专为互市而用。短短数载,三辅大治。后董卓篡权,欲收王允入狱而杀之。恐二郡为患,乃先征翼、宏。   宏谓翼曰:“董贼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征,明日俱族(灭族),计将安出?”   翼答宏曰:“虽祸福难量,然王命,所不得避也!”   宏又劝曰:“董贼所患,唯王公一人耳。王公大才,必有诛贼之计。董卓既死,其党易制耳。我等当固守三辅,为王公外应。董贼见你我二人,拒不就征,必不敢轻言加害(王允)。此‘转祸为福’之计也。”   宋翼从之,二人皆得以保全。   今朝廷东迁,三辅远离甄都,不再持重。王允又将二人调回,命王宏领下邳相,宋翼领琅邪相。治开阳,领十三县。另有前尚书仆射,扶风人士孙瑞拜为东海相。治郯县,领十三县。皆是徐州大国。   熹平元年(172年)十月,先帝诛勃海王满门。陈王宠,窃以为先帝旧事重提,欲除后患。故提前谋划。与梁王刘元、沛王刘琮、下邳王刘意、彭城王刘和、琅邪王刘据、东海王刘祗“共祭盟誓”,欲效前汉七国,结盟自保(详见:《四海·101 问鼎中原》前后剧情)。更不惜养贼自重。   先帝崩后,新帝(合肥侯)继位。为解七国连横之祸,遂将东海王刘祗,自鲁郡迁回故国东海郡。稍后,又将鲁郡封给麟子阿斗,新立鲁国。   董侯又封王允长子,侍中王盖为彭城相。治彭城,领八县。下邳、琅琊、东海、彭城四国相加,有民二百三十八万众。窥一州而知全境。   除河北四州为蓟王所辖。汉中,淮南,鞭长莫及。青徐豫三州郡国,皆有国相到任。   王允兵不血刃,优势占尽。   或有人言,为何择王国下手,不取州郡。只因大汉郡国并行。国中有主,如虎伏山中。少猢狲作祟乃其一。国主拥王权,家国天下,位列居中,蓟王总王权之极。可行狐虎之威,乃其二也。   郡国并行,双轨治政。若择一般郡县,不涉及三级封建特权,蓟王鞭长莫及。   国君亦是君。   一言蔽之,大汉家国天下。有蓟王虎踞河北,何人敢欺君罔上,大逆无道。   国相笮融,乃陶谦任命。今朝廷命王宏继之,下邳自当奉命。   稍作思量,下邳王已晓以利害。遂命人劝说笮融,开城相迎,不可抗命。笮融断然拒绝。下邳王亦不强求。只需世人皆知,王有劝降之举,足矣。事后朝廷追究,下邳王足可自辩。结果不重要,仪轨不可缺。   遥看四门紧闭。新任下邳相王宏,亦不心急。   暂居都亭,上报甄都。   逢朔望大朝。王允上表。言,贼相笮融,挟持国主,以下犯上。求董侯下令,蓟王出兵清剿。   董侯言听计从。遂六百里诏命蓟王,攻无道,伐不义。   蓟王何所为,天下皆拭目。   蓟王宫,灵辉殿。   奉董侯诏命,蓟王专开朝议。   “我主既奉天子,征讨不臣,乃王命所出也。”贾诩一语中的。   右相持芴跽奏:“禀主公,下邳王同出汉室。今被贼相所胁,恐性命不保。宜先传檄声讨。若笮融仍不悔悟,再发兵不迟。”   “臣等,附议。”重臣齐声。   “先传檄声讨,再命治粟都尉朱治,令麾下兵马,顺下淮泗。水衡都尉佐之。”蓟王从谏如流。   “喏。”蓟王不动国中一兵一卒,亦不命水衡都尉前往。反征调治粟都尉,其用意不言自喻。此乃昭告天下也。无出意外。待事毕,蓟王当上表,将治粟都尉,并入辅汉大幕府。并水衡都尉,分掌内外水路,沿线事宜。治粟水衡,二全齐美。   “沂水于下邳县北西流,分为二水,一水于城北西南入泗,一水迳城东屈从县南,亦注泗,谓之小沂水。水上有桥,徐、泗间以为圯,昔张子房遇黄石公于圯上,即此处也。”   下邳城,大小沂水环绕,共入泗水。   水衡都尉巨舰,枝津无从铺展。治粟都尉斗舰,正当适宜。   先闻蓟王传檄,天下震动。再闻调治粟都尉舰队讨贼,群雄骇然。   话说,治粟都尉,乃九卿之宗正所举,为益阳长公主取食。时人皆以为,不过长公主一家将耳。岂料竟为蓟王所用。   都尉朱治,字君理。丹杨故鄣人,初为县吏,后举孝廉,州里辟其为从事。随荆州刺史王叡,讨伐黄巾,多有功勋。出身丹阳,又出入荆南,麾下二千儿郎,多出丹阳并荆蛮。再加楼桑兵甲,大利(匠人城)机关。战力可想而知。   另有江夏贼张虎、陈生,率麾下三千义贼,携大小船只数百艘来投。拜为左、右治粟司马。五千人马,足可一用。   更有水衡都尉旗下六将,乌程豪帅严虎、严舆、邹他、钱铜,并高凉贼帅衡毅、钱博。计精锐一万,舟船千艘。分从中山洲甬东港,蓟国泉州港,相约驰援。   时水衡都尉周晖,心忧麾下六将皆出身草莽。不通战法,不明军纪,散兵游勇,不足托付。于是书报蓟王,蓟王问计王傅。将六将及麾下健儿,分批调入蓟国各处水军大营,由国中宿将,严加操练。今学有所成,各有精进。   以战代练,小试牛刀。   下邳贼相笮融,如何相争。   心惊胆战,又难舍富贵。进退维谷,惶惶不可终日。   忽见城外沂水,一夜帆满。   正是治粟、水衡二都尉。   下邳城已被围成水泄不通。   若此时弃城,数千信众,如何横渡。唯有坚守城池,待二都尉粮尽退兵。   水衡都尉周晖,乘游麟腹中斗舰幼麟号,与治粟都尉朱治座舰楚雀号,相遇沂泗交口。   “周都尉。”   “朱都尉。” 第061章 肉袒牵羊   “奉主公之命,前来佐之。”周晖言道。   “同奉王命,当携手应对。”朱治答曰。语出《孙子·九地》:“故善用兵者,携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曹孟德注曰:“齐一貌也。”   幼麟并楚雀,皆为蓟国制式斗舰。尺寸相差无几。二船并立,船翼锁固,如履平地。制式武备,使用维修,两相宜。蓟国制式,便是蓟国标准。放之四海而皆准。   “下邳城高墙厚,笮融聚众死守。麾下不乏徒众,死士。且主公传语,只诛首恶。当如何夺城,都尉可有妙计。”寒暄过后,周晖先道。   周晖言中深意,朱治焉能不知:“闻笮融好西佛。于下邳大起浮屠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作黄金涂像,衣以锦彩。每浴佛(会),多设饮饭,布席于路。就食及观者,不下万人。主公之意,乃诛笮融一人,毋伤及佛门弟子。”   “假佛之名,布席施饭,收买人心耳。”周晖一语中的:“与太平道,散施符水,笼络人心,一丘之貉。”   “然城内百姓,多已为其所惑。不可不防。”朱治言道。   “便是西佛,亦遵王法。”周晖亦是豪杰,故深知蓟王:“太平道若一心求道,毋行揭竿,焉有八州之乱。妖贼张角三兄弟,身首异处,尸骨无存,又如何证道。”   “绝地天通,神人不可干政。”蓟王深意,朱治此时亦知也。   此战难处,便在于此。如何能用最小代价,攻陷下邳坚城。二人皆以为,若不战而胜,万事大吉。   蓟王宫,灵辉殿,观天阁。   琉璃宝顶,灿烂星河。   蓟王修行,女仙接力。或同登瑶池,或共赴巫山。烟波浩渺,云雨未歇。蓟王容成术大成。若得巫山神女相助,引九天神女降灵台。可修『玄素术』。位列仙班,指日可待。   “怜才惟越女,女出琵琶洲;高义绿珠似,姑苏无与俦;相逢若凫藻,比翼向珠丘;会有容成术,令君再黑头。”   星光渐淡,天光微亮。   “拭丹炉而调石髓,裛(yì)翠釜而出金精。”   蓟王白雾绕体,酣畅淋漓。   自下六楼灵池。   伴浴御姬,已恭候多时。待洗漱毕,天光已大亮。自覆道返回北宫,顺下无极殿用餐。   深根固柢,引而不发。云衢高步,气爽神清。   一日之计,皆始于此。   蓟王入殿,后妃起身恭迎。   礼毕落座。各自用膳。公孙王后,掌后宫诸事。蓟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宫人已近千人。诸事皆需王后定夺。待甘后入宫,当与秦后共佐之。夫君收放自如,确省去诸多繁琐。   餐毕,蓟王自去。   后妃起身恭送。   升瑞麟阁。   下邳城沙盘,居中安置。凡宫中器物,皆出少府尚方署。沙盘亦不例外。   猛虎搏兔,亦用全力。看似无关痛痒,一场小战。然事关蓟国赫赫威名,不可大意。   安贵人进言道:“下邳之战,夫君当小心谨慎。”   蓟王轻轻颔首:“贵人可有妙计。”   “何不请严佛调,下邳宣佛。”安素果有应对。   蓟王亦有此意:“为夫已命南閤主记蒋干,赴白马寺一行。能否如愿,稍后便知。”   “严佛调若入下邳,将佛门徒众带离,此战易耳。”安素心中乃安。蓟王宫中多女仙。四方馆、四海馆、云台观、司寒馆。皆为道家所立。笮融于下邳大起浮屠寺,无论心思若何,终归令佛教传播。若被冠以灭佛恶名,亦非蓟王所愿。正如大汉郡国并行。道家一枝独秀,从者如云。故常被心怀叵测者所趁,如张角等,传教为名,造反为实。播乱八州,乃至天下板荡。万民饥流。   西佛东渡,各有利弊。绝地天通,无论何门何派。蓟王绝不允许,染指王权。此乃底线。如“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之。   洛阳西郭,白马寺。   主记蒋干,奉命拜会。   待蒋干道明来意。严佛调问道:“此去下邳,当宣佛浮屠寺,讲经九镜塔,续兴‘浴佛会’。”   “我主言,可也。”蒋干欣然答曰。蓟王并无灭佛之意。   “如此,老朽愿往。”严佛调自深信不疑。   “治粟、水衡二都尉,千舟并发。已奔下邳而去。严师(阿祗梨)亦速归,迟恐不及。”   “悉听尊便。”严佛调无牵无挂,来去自由。这便车入南港,换乘蓟国机关船,顺下四渎。三日后,已至下邳城外。   严佛调之名,下邳城人尽皆知。不等守军通禀,便有佛门弟子,擅落吊桥,争先恐后,出城相迎。   严佛调传语为首徒众,徒众自行传语。稍后,满城骚动。数万徒众,弃城而走,追随严佛调而去。   又后,严佛调于临淮修铁山寺,广传佛法。   待徒众尽去,下邳王肉袒牵羊,出城纳降。   『肉袒牵羊』,典出《左传·宣公十二年》:“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使君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郑襄公肉袒牵羊,以迎楚师。   《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   诸臣“以禽作六挚(六种见面礼)”。其中“卿执羔”。卿,臣也。   “肉袒”,以示认罪。“执羔”,寓意臣服。   同为国主。肉袒牵羊,乃奉蓟王为主也。   下邳王肉袒牵羊。都尉二人,焉敢受此大礼。急忙下马,俯首称臣。请下邳王登车,伴驾入宫。   一问方知。笮融见事不可为,混迹人群,悄然遁走。   闻下邳王不战而降。肉袒牵羊,俯首认主。天下宗王,肃穆之慎。   代汉者何?当涂高也。   蓟王上表,代下邳王请罪。董侯欣然允之,既往不咎。   至此,董侯诏命所出,关东诸王,望风归附。   见机一到。   王允上表,兵进淮南。 第062章 兵不厌诈   曹操背盟,转投董侯。孙坚重伤,举家北上。无飞云、盖海二舰队拱卫,淮南危矣。   淮南若失,江北不保。   即便合肥侯退守长江。水军不利,亦无从自保。   自曹操始,关东联盟土崩瓦解,时局急转直下,合肥侯如坐针毡。   话说,叔侄三人,合肥侯最具英主之姿。且早已元服,心智成熟。奈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鞠城兵乱,死伤无数。尤其累及洛阳宗亲贵胄。惹天怒人怨,被时窦太后废黜。稍后衣带盟众为求自保,与合肥侯一拍即合。才有南阳自立之举。为史侯效仿,引天下三分。   蓟王恪守臣节,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不裹入叔侄之争。   叔侄皆以为。只需灭二家,继承大统。蓟王自当俯首称臣。故想当然,将蓟王先行剔除在纷争之外。有意无意,颇多轻慢。   唯有王允老谋深算。先割肉饲虎,再假猛虎之威。且择关东诸国下手。一剑封喉。   自割己肉。乃苦肉计也。   当年,因恶张让,连下二狱。五刑加身,严刑拷打。恐生不如死,杨赐暗送鸩毒。不料王允投杯于地,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   后董卓专权,擅自废立。群臣噤声,唯王允厉声抗辩。遂恶董卓,欲除之而后快。岂料王允行连环苦肉,吕布知耻后勇,刺董于阶下。   细思极恐。与今割肉饲虎,二行苦肉连环。一脉相承也。   王佐之才,实至名归。   王允上表,兵进淮南。   乃“箭拔弩张,打草惊蛇”之计也。   目的有二。震慑诸王为其一,呵阻群雄乃其二。作势南下,群雄惊慌之余,唯据险自守,不敢妄动。   趁机,助所遣诸国相,夺治国大权。此亦是“狐假虎威,余威犹存”。   董侯诏命,蓟王传檄。国中精锐,四方雄兵,未动一兵一卒。单治粟、水衡二都尉。麾下万五兵马,便兵不血刃,攻下徐州雄城下邳。天下震动。   群雄惊怖,可想而知。   便在此时,王允大张旗鼓,上表讨伐。   合肥侯岂还能稳坐大位。   王允居上公之首。总领朝政。亲自上表,满朝文武,自不敢怠慢。董侯专开朝议,商讨南征事宜。   与此同时。甄都所遣诸国相,入城夺权,整顿吏治,收买人心。上下奔走,不亦乐乎。   王允重名,遍传关东。   饶是被狐假威之蓟王。亦不由慨叹。煌煌四百年天汉,仁人志士,名臣辈出。何等之绚烂。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言蔽之,兵不厌诈。   董侯诏令卫将军吕布总督三军,四方将军联动。更有盖海、翥凤二舰队,或顺下,或逆入淮泗。封锁往来港津,驱散游弋水军。截断淮水上下航路。   造大军压境之势。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   汉中,新郑行宫。   史侯自号道君,拜张鲁为国师,擢升治头大祭酒阎圃为尚书令,以国事相托。五斗米道中,一干人等,皆有封赏。另有骠骑将军张济,与张鲁共掌朝政。李傕、郭汜、樊稠、杨定,四镇将军,兵强马壮。更加西州武人,无世家豪族门第之见。竟能与五斗米道,无事相安。且一来二往,甘之若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叔侄三人中,汉中胡乱拼凑,无人看好之权利架构,竟异常稳固。始料未及。   唯蓟王心知肚明。汉中政权,后世称“君师合一,政教一体”。   史侯居高下问:“关东大战,几无可免。当如何行事,于国有利?”   尚书令阎圃,乃殿中唯一智者。为君解忧,当仁不让:“回禀陛下,汉中四面之地。南阳被毁,一片白地。荆州刘表,豫州黄琬,必坚壁清野,以待我军也。若顺下汉水,沿途无获,不出十日,纵十万大军,亦未战自溃也。”   南阳一片白地。万民饥流,颗粒无收。天灾人祸,已成屏障。南阳上下,无论荆州还是豫州,不毛之地,孤军深入,被断粮道。乃至粮草不济,十日必溃。   “汉中四面,皆有险阻。自黄巾逆乱,兵祸绵延。国师立五斗米,‘置义米肉,县於义舍’,‘民夷便乐之’,举家来投。‘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天府之国’。”史侯慨叹:“鹬蚌相争,却不能得利渔翁。朕,心有不甘。”   国师张鲁,适时进言:“陛下春秋正盛,英主之姿。汉中‘民富国强,众安道泰’。毋需急于一时。”   骠骑将军张济亦进言道:“国师所言极是。汉中四面险固,陛下初临,宜当休兵戈,养生息。从长计议。”张济隐晦提及,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不可擅动。   国貌民情,史侯自当体会。转而问道:“若命益州牧兵进交州可乎?”   尚书令阎圃持芴跽奏:“或可一试。”   益州牧刘焉,早有顺取交州之心。史侯此举,可谓正中下怀。   奉天子诏命,南下交州。无可指摘。刘焉遂命麾下东州兵,厉兵秣马,水路并进,攻打交州。   牵一发而动全身。闻益州兵出交州。合肥侯遂命群雄过江,割据江东。   蓟王吞并四州,诸事繁杂。无暇他顾。   三分天下,乱战四起。   稍后不久,蓟王上表。请将治粟都尉,并入辅汉大幕府。   蓟王所求,董侯无不应允。   治粟都尉部,遂划归幕府。由中丞贾诩掌管。效仿水衡都尉,治粟都尉部,品秩齐升一等。都尉朱治,领食真二千石俸。坐镇益阳港。   益阳港,扼守沅、资、湘,三水,通江达海,位置极佳。逆上酉口津,可扼沅水中流,镇五溪蛮国。再经灵渠,入合浦水路,直抵南醴港。今南醴水与南廉水,凿渠互通,南醴港为内外水路要冲。自此港出海,经沿海航道北上,便可直抵中山洲,水衡都尉驻地甬东港。   二部,内外连动,上下呼应。领护三南徼外,江表十港。   先并四州,再领三南。   蓟王再得名号:『三南天王』。 第063章 犬牙相错   家国同构,郡国并行。   既得利益,今被诸侯、豪右瓜分。故依据出身,并裹挟利益。整个关东大地,上至州郡,下至乡邑,各级长吏,皆有所属。   犬牙相错,互不隶属。朝令夕改,吏治混乱。   再加宗亲乡党,结社自保。据城自守,遂成割据。便是州牧,若无重兵镇守,亦不足以号令全境。   朝廷赋税一降再降。然地方苛政猛于虎。百姓遭天灾人祸,重利盘剥。家破人亡,自卖为奴。如此反复,恶性循环。   宗王、世家(宗贼),强势并驱,瓜分天下。   兖州亦不例外。   举朝东迁,权贵盈城。王允高屋建瓴,只问朝政,不问州事。兖州皆交由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曹孟德幕府,一力承当。   内督大建,外御强敌。此时,曹孟德幕府草创。除前荀彧等人,并无大贤来投。分身乏术。   然曹孟德幕府上下,无有一日之疏。尤其陈宫、荀彧、程立,皆国士无双。各项政务,井然有序。令朝野上下,刮目相看。   王允总领朝政,车骑将军吕布佐之。再加不其侯伏完等人,皆为朋党,引为心腹,各据要职。故于朝中,曹操并无实权。   无妨。只需能延大汉之社稷,不至神器易主。曹孟德皆甘之如饴,纵百死无悔。   甄都,卫将军府。   曹操一如既往,勤于政事。   幕府三杰,亦陪坐在列。   “报,有人投帖谒见。自称故人后。”   类似“故人”,曹操不厌其烦。这便随口问道:“故人之后,姓甚名谁。”   “自称姓吕。”   略作思量,曹操这便醒悟:“必是吕公后人,速引来一见。”   “喏。”   少顷,便有布衣大汉,入堂拜见。   “求将军救命。”   曹操闻言一惊:“且细说详情。”   吕家子,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话说,多年前,群雄奉衣带诏,离间二戚。得吕伯奢暗中相助,趁曲水流畅,半路设伏。事后,恐遭报复。吕伯奢一家,迁中牟县东南二十里,曲遇聚辟祸。仍以酿酒为生。年前,曹操引兵,截击袁术,夜宿曲遇聚。吕俭者夜入大营,献杜康酒于帐下。自酸枣大营,班师回朝,曹操特意拜访。   前后尚不满载,不料变生肘腋。   有兖州豪强,遣人登门。千金求(酿酒之)方。被吕伯奢婉拒。   逼问急,吕伯奢言道,此酒乃出杜康村。学艺时,便曾立誓,永不外传。如何能自食其言。艺不外传,乃时下拜师学艺之惯例。   俗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甚是师门为防技艺外泄,多有保留。十分技艺,授甲徒一三五,乙徒二四六,丙徒七八九。压箱底自留。窥一斑而知全豹。   同承一学,不同门派,各有所长。恐亦有此因。   至于入门时,让徒众立下毒誓,艺不外传,亦是人之常情。   吕伯奢恪守誓言,不售杜康酒方。自然合情合理。   “稍后如何?”曹操面色可想而知。   “那豪强,明索不得,遂生阴计……”   一切皆不出曹操所料。索取不得,遂罗织罪名,诬陷吕伯奢下狱。   “中牟令杨原,乃我旧识。焉能如此行事。”曹操怒道。   吕家子却道:“非入中牟大牢,人在济北。”   永元二年,和帝封弟寿为济北王,分泰山郡卢县、茌平、蛇丘、刚县、成县,置济北国。   “哦?”曹操这便问道:“济北相,何人也?”   陈宫答曰:“乃前九江太守,陈留名士边让。”荀彧答曰。   边让,字元礼,陈留浚仪人。年少时,博学善辩,又善辞赋,曾作《章华赋》,因此名噪一时。灵帝时,大将军何进,以军事征为令史。官至扬州九江郡太守。逢战乱不休,边让弃官返乡。又被王允辟为济北相。   “边让素有重名,此事颇疑,明公小心。”陈宫进言。   曹操心领神会:“我当亲赴之。”   事不宜迟,曹操这便携吕家子,赴济北国一行。   济北因在济水之北,故名。都卢县,下辖五县。   前济北相鲍信,亦是群雄之一。后随联军南下寿春,自行弃官。合肥侯委鲍信以重任。此时,许已随袁绍,横渡大江。攻略江东。   正因鲍信乃年少好友,又是先前盟众。故曹操不敢大意,亲自到访。   曹孟德毕竟兖州牧。闻上官巡视,济北相边让不敢怠慢,亲出相迎。   “下官拜见使君。”   “国相免礼。”曹操和颜悦色。   迎入相府,不等边让发问,曹操这便道明来意:“成皋吕公,乃我故交。醉心酿造,与世无争。国相可否,网开一面。”   “可是中牟酒家?”边让果然记得。   “正是。”曹操答曰。   “不知竟是使君故交。”边让一声长叹,似有所虑。   “内中隐情,国相何不实言相告。”曹操追问。   “明公既问,下官知无不答。”边让这便道出隐情。原来,千金求方之豪强,正是不其侯伏完。   “不其侯何意?”曹操倍加谨慎。   “明公恕罪,下官实不知也。”边让如实作答。   事不宜迟。命边让善待吕公,不可逼迫,更不可用刑。曹操马不停蹄,又重返甄都,求见当朝太仆,不其侯伏完。   闻曹操备说前情。伏完亦不禁长叹:“竟不知中牟酒家乃孟德故交。”   曹操答曰:“求太仆,饶吕公一命。”   伏完无奈,唯有再道隐秘:“非我不愿,实不能也。”   曹操心中一动:“莫非乃太师之意。”   “正是。”伏完言道:“孟德当知,自朝廷东迁,增筑城池,营造国都,‘冬夏衣服,朝夕禀粮’,耗费诸多。中署钱钞,捉襟见肘。不得已,太师千金求方,欲酿杜康酒。‘开其源,节其流’。”   所谓“无酒不成席”。尤其公卿贵胄,夜夜笙歌。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更是百官之日常。公府酒水消耗,占比尤重。   谓开源节流。杀奢靡之风乃其一,能自酿美酒,亦可解燃眉之急。   又谓“远水不解近渴”。杜康酒号称天下第二。且近在咫尺。王允命人千金求方,亦无可厚非。 第064章 天下大酺   “有礼之会,无酒不行。”   时下,“酒”常与“礼”并行。谓“饮酒礼”。如行朝觐礼、大蒐礼、军礼、养老礼、藉田礼、冠礼、婚丧礼等。民众在正旦日、社日、上巳日、伏日、冬至、腊日等节日饮酒庆祝,亦渐成风。   汉人普遍嗜酒,称之为“天之美禄”。需求量极大。为便于饮酒,汉室勋贵,豪右巨贾,皆自设酒垆。制曲酿酒,蔚然成风。也有如吕伯奢,自酿自卖,因成巨富。甚至“富比千乘之家”。   刘备先祖,中山靖王刘胜“为人乐酒好肉”。后世考古,亦得明证。满城汉墓中,陈列大陶酒缸三十余口。外书“黍上尊酒十五石”、“甘醪十五石”、“黍酒十一石”、“稻酒十一石”等,各式酒名。缸内共盛美酒,多达万斤。   孔北海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   又如荆州刘表,为享杯中趣,特制三爵。大爵名“伯雅”,次曰“仲雅”,小爵称“季雅”,分别容酒七、六、五升。设宴时,宾客皆以“饮醉”为度。筵席上还备大针,如有人醉倒,遂针扎相试,且看是真醉还是佯醉。   针扎事小,割头事大。   时下酒宴,专设酒吏,主持酒政,职掌劝酒督饮。   前汉时,齐悼惠王次子(刘)章,性刚烈果敢。一次侍筵宫中,吕后令为酒吏。刘章进言道:臣为将门之后,请许以军法行酒。   吕后允之。   待酒酣,吕氏一宗人因醉逃酒。刘章追出,拔剑斩于殿下。提头来报。言,有人逃酒,已按军法行事。吕后及左右,无不失色。但因已许刘章按军法行酒,故无从怪罪。   足见时人,嗜酒之风。   酿酒极费粮食。   前汉时,一斛米出酒三斛余,至今汉一斛米出一斛酒,品质大为提升。   秦汉之法,三人以上不得聚饮。朝廷有庆典之事,特许臣民聚会欢饮,此谓“赐酺”。又称“天下大酺”。   大酺始于战国,两汉以后屡有之。天下大酺,少则一日,多达七日,常为三日。累日饮酒作乐而不犯禁。凡立后、太子,乃至皇子满月、太子纳妃,亦或遇祥瑞等,皆可颁“大酺令”,令天下大酺。   一言蔽之。   “禁酒”与“弛酒”,禁弛交替。弛于熟年,禁于歉岁。且时限皆不长。长者十余载,短者不过数月。政令既废。   今天下三分,各自为政。   弛于熟州,禁于歉州。荆州牧刘表,之所以大开三爵酒制。乃因荆州富庶,积谷成山。尚酒以示富足。   稍后,刘先主蜀中禁酒。只因蜀中大旱,粮食歉收,为确保百姓有粮度日,遂下令蜀中各地年内均禁酿酒,酿酒者科以重罪。甚至家有酿酒器者与酿酒同罪。   (耿)雍与先主游观,见一男女行道,谓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缚?”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对曰:“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先主大笑,遂释欲酿者。   洛阳举朝东迁。达官显贵,多如过江之鲫。   可想而知,耗酒几何。先前,宫廷用度,多为蓟王朝贡。却远不足用。松泉酿价高,渐无力支付。故欲千金易方。自酿杜康美酒。   悉知内情,曹操亦知事大。   无有杜康酿酒法,无解甄都缺酒之困。一味强求,适得其反。   先解王允心忧,方可助吕伯奢脱困。所谓水到渠成,莫过如此。   话说,史上曹孟德,曾《上九酝酒法奏》,进献故乡“九酝春酒”。奈何奏上所言,“有九酝春酒”之“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早已举族迁往蓟国。九酝春酒,今为松泉酿。再加黄巾逆乱,万民饥流。青黄不接,饥不择食。哪有余粮酿酒。故关东酿酒家,再无从寻觅。   物稀为贵。正因如此,迁居中牟吕伯奢,之于甄都勋贵,弥足珍贵。   “闻蓟国松泉酿,所用‘籼米’,皆来自岭南并徼外三熟寄田。施以‘十酝酒法’。故‘差甘易饮,不病’。”不其侯伏完,颇知酒事。   曹操叹道:“蓟国千里稻作,季季大熟,广输天下。然酿酒之米,却远自徼外寄田。”言下之意,蓟王惜谷。   “蓟王屯粮滎阳,经敖仓港,贩运天下。一石谷,出七成米。一斛米,出一斛酒。一斛杜康酒,作价千钱,常不可得。然若自酿,五百钱足矣。”伏完言道:“无吕伯奢杜康酝酒法,甄都无酒矣。”   时下稻米酿酒最佳。“稻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上尊,稷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中尊,粟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下尊。”松泉酿,号称天下第一。半数供应国内。半数广输四海。可遇而不可求。唯有退求其次,求天下第二。   问清症结所在。曹操又马不停蹄,重返济北。向狱中吕伯奢,道明其中原委。唯献杜康酝酒法,可免牢狱之灾。   见吕伯奢无语。曹操劝道:“伯父酿酒半生,自有心得。不用杜康之法,可乎?”   言下之意,稍作改良,不称“杜康酒法”。如此,既解甄都缺酒之困,又免吕伯奢背信师门。   略作思量,吕伯奢言道:“不瞒贤侄,却有一法,异于杜康。”   “伯父欲献此法否?”曹操大喜。   “可也。”   吕伯奢口述,曹操书录。取名“甄都酒法”,呈献朝堂。不其侯上报王允,遂免其罪。   出狱之日,曹操又于百忙之中,亲来相迎。持以弟子礼。左右无不慨叹。富贵不忘故交。助曹孟德扬名。   临行前,济北相边让,相送十里。与曹操依依惜别。   王允得甄都酒法,效前汉“高祖徙丰沛屠儿、酤酒煮饼商人,立为新丰(县)”之旧事。于甄都旁,廪丘县东南羊角城,设酒垆酿酒。俗称“羊角酒”。   救回吕伯奢,父曹嵩,亦抵甄都。   入府细说途中详情,曹操面色阴沉不定。   曹嵩问道:“我儿可知,何人所为。”   曹操并未说破,好言宽慰道:“阿父毋忧。必是贪财之辈,临时起歹意。”   知子莫若父。曹操心中所想,曹嵩焉能不知。这便叮嘱道:“今为州牧又兼卫将军。关东战乱将起,我儿需小心行事。”   “喏。”曹操眼中,一闪利芒。 第065章 攻略寿春   幕府大堂。   细说老父遭遇,曹孟德遂问计幕僚。   陈宫对曰:“如明公所料,背后主谋,必是关东群雄。”   “此乃嫁祸安国之计也。”程立亦道:“欲害明公与陶恭祖,二家交恶。坐收渔翁之利。”   曹操不置可否,又看荀彧:“文若,以为如何。”   “必出二袁之谋。”荀彧直言不讳。   正中曹孟德下怀:“文若所思,与我相同。时高祖与项羽,约为兄弟。项羽欲烹太公,高祖言,幸分一桮羹。我与本初,公路,俱为刎颈之交。今欲杀吾家翁,非玄德门下相救,我亦幸分一桮羹否?”   闻曹操言语间,颇多愤懑。陈宫言道:“少时好友,各为其主。常闻‘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二袁此举,我辈不耻。”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曹操又问。   “袁绍已下江东,袁术守备扬州。若报私仇,恐遭人诟。”荀彧已有良策:“明公可上表,愿为先锋,攻打寿春。如此,二袁当知,明公心意也。”   “寿春乃淮南雄城,轻舟寡卒,恐难攻取。”陈宫劝道:“且春夏之交,正当屯田自养,不宜轻起征伐。”   “无妨。我已有妙计。”荀彧答曰。   荀彧屡出奇谋,曹操自深信不疑。安顿好老父,这便上表自荐,愿为先锋,讨伐寿春。   董侯欣然应允。拜卫将军曹操为先锋,自滎阳浚仪渠(汴渠),顺下淮泗。   武帝元光三年(前132年),大河决口于濮阳,泥沙淤塞菏水并汴水河道,鸿沟水系由此破败。至平帝时,河水决堤,冲入鸿沟,淤塞更重。明帝永平十二年(69年),王景并王吴,共治大河、汴水。疏通上段河汴水路。然余下河道未治,鸿沟水运逐渐湮废。后蓟王整备敖仓,招募良工,疏通余下水路,重现鸿沟旧貌。   蓟国山川地形图,已将浚仪渠重改鸿沟。   闻盖海,翥凤二舰队,会师淮南。   合肥侯急开朝议。   大将军携群雄,远征江东。唯剩车骑将军袁术,可堪一用。   袁术进言道:“盖海,翥凤二舰,水战无敌,然却不善攻城。寿春城高墙厚,守城诸器齐备。曹孟德纵有铁壁铧嘴,坚船利舰,却也鞭长莫及。然若弃舟登岸,挥军强攻,自寻死路也。”   “寿春二面临淮,一面临淝,需防水攻。”合肥侯提醒道。   “臣,谨记。”袁术领命自去。   淮水之上。   兖州牧曹操,与青州牧刘岱,各乘斗舰,并舟相见。   “一别数载,孟德无恙乎?”自逐袁绍南下,孔融入北海为藩。刘岱固守大河之尾,意气风发。   “公山亦别来无恙乎?”曹操抱拳回礼。   “陛下真有南下之意乎。”待斗舰泊稳,刘岱求问。王太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究竟意欲何为,刘岱又岂能窥破。   “操,毛遂自荐也。”曹操如实作答。   “莫非为报私仇乎。”刘岱忙问。   “兵者,国之大事。操,岂为一己之私而废公事。”曹操答道:“袁绍引军渡江,攻略江左。寿春兵力空虚,正当一战而胜之。故求为先锋,与公山合兵一处,攻取楚都。”   “如此,愿尊号令。”刘岱为后将军,位在卫将军下。   北岸下锚。盖海,翥凤二舰队,共组水军营砦。无需伐木连舟,由水及岸。船翼翻转,铁索连横,水砦自成。盖海、翥凤,并立阵中。帆樯如林,蔽日旌旗。气势如虹。   盖海舰爵室。   曹操并刘岱,携麾下文武齐聚。   曹操乃先锋主将,刘岱佐之。曹操居主,刘岱居次。而后文武分列。   一眼扫过,曹操吐气开声:“寿春乃旧城新筑。合肥侯自南阳迁出。便广招良工,以蓟国营城术,修筑此城。城中内外,遍置机关诸器。城上弩车、发石车,可远射八百至千步。寿春虽二面临淮,一面临淝,然二水距城甚远,舟船无所至也。诸位可有良策破敌?”   见刘岱麾下,鸦雀无声。   曹操恐有失其颜面,遂看向荀彧:“文若,以为如何?”   荀彧答曰:“回禀明公,寿春墙高,故居高远射。何不掘土成丘,立楼于顶。如此,当可与之,一较高下。”   别说曹操,便是刘岱亦颇为诧异。闻荀文若,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可与蓟国谋主荀攸,并驾齐驱。不料竟出此下策。   负土成丘,费时费力。劳师远征,若不能速胜。不等粮尽自退,袁绍班师,内外夹攻,此战危矣。更何况,远离城墙,即便堆高,与之互射,可稍占上风。然远不足以破城。   尤其刘岱麾下文武,交头接耳。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所谓反常则妖。计出荀文若,曹操自当持重:“当如何行事,文若且细细道来。”   “喏。”荀彧神情自若,娓娓道来:“吾观淮淝二水,距寿春数里之遥。何不弃船登岸,于千步之内,每隔百丈,掘土成丘。如此绕城一周,待土丘毕,令军士四面射之,城中敌军,必不战自乱。”   “嘶……”曹操似有所悟,却未说破。这便笑问刘岱:“公山,以为如何?”   “这……”曹孟德非庸主也。莫非此中别有沟壑。心念至此,刘岱斟酌言道:“或可一试。”   翌日,水砦大开。斗舰往来,运送兵士登岸。   取蓟国巧工铲,距河岸约千步,掘土堆丘。   袁术得报,急忙登城查看。   “莫非欲掘地道,暗通城下乎?”   “何不掘长堑以拒之。”便有主簿阎象进言道。   “城下虎落,便是长堑。”袁术笑道:“曹孟德,何其不知兵也。”   “曹孟德素奸诈。明公不可不防。”阎象又进言道。   “嗯。”袁术自有计较:“置听瓮、狼烟以备之。”   “喏。”纪灵领命自去。   遥看土丘日渐高耸。曹操遂问道:“文若,究竟意欲何为?”   荀彧这才道破天机:“名为堆丘,实则掘渠也。”   果是虚虚实实之计也。曹操忙问:“掘渠又当如何?”   “待渠成,明公只需如此如此……” 第066章 瓮中捉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扬长避短,胜战之道。以弱攻强,智者不为。于攻守双方而言,曹孟德最强,便是来去自如,盖海舰队。袁术最强,乃墙高壁厚,雄城寿春。   正因如此,曹孟德若弃舟登岸,即便借攻城舫车,强攻城头。必然死伤无数。袁术麾下纪灵,堪称良将。能攻善守,不可等闲视之。   荀彧足智多谋,必有计较。   果然。所谓掘土成丘,不过轻敌之计也。   得荀彧暗授机宜,曹孟德这才恍然大悟。兵士先围绕土丘,掘以深坑。再堆土于前,借土丘遮掩,暗中掘进,两侧延展。待左右相通,遂成环形沟渠。   稍后,曹操毁去土山、开凿壕沟,包围寿春。围圈达四十余里。   最初沟窄而浅,兵士抬脚便可越过。袁术在城上看见,放声大笑。左右皆摇头赔笑,轻慢之心,溢于言表。   主簿阎象,手指水上巨舰言道:“此浅沟,乃为诱我等出城也。”   袁术轻轻颔首:“沟渠距水岸,不及千步。我等若出城填沟,船上必万石齐发。”   见袁术按兵不动,不出城填沟。曹操派人乘夜疏浚。一夜间,将浅沟阔成宽、深皆二丈之深壕。   翌日袁术登城再看。心中一惊。仍强装镇定,指点江山。不为所动。   五日后,深壕已宽六丈,深三丈。   十日,深壕已宽十丈,深四丈。   “决堤灌水。”曹操一声令下。   麾下兵士掘开淮水大堤。白浪滔滔,直灌深壕。   眼见深壕满水,遂成环渠。便有斗舰顺下,冲入环渠。   “诸将勿慌!”城头袁术汗如雨滴。仍强辩道:“环渠距城仍有三里余。曹孟德鞭长……莫及!”   自盖海腹中斗舰,眺望城头。曹操笑道:“文若妙计,袁公路已成瓮中鱼虾也。”   青州牧刘岱,亦不禁慨叹:“碧水环城,寿春已成死地。又当何为?”   荀彧笑道:“不急攻城,再掘深壕。”   “哦?”刘岱一愣。   见刘岱尚未会意。曹操笑道:“此乃诱敌之计也。”   果不其然。见船翼翻转,又有兵士列队下船。于千步内,再掘壕沟。   寿春城头,一片死寂。   如袁术所言,环渠距城下,仍有三里之遥。船上发石车,远攻不及。然若再进千步,开凿深渠,寿春城头,已入射程。   投石八百步,投火油可远射千步。城头一片火海,陈列机关诸器,皆成焦炭。再无还手之力。   “纪灵何在!”袁术怒不可遏。   “末将至此。”纪灵抱拳出列。   “领军出城,踏平敌阵。”   “喏。”纪灵领命而出。   闻寿春城头战鼓隆隆。荀彧笑道:“计成矣。”   曹操一声令下。掘渠兵士,立刻结阵而守。步步为营,徐徐后退。   待纪灵点兵出城。遥见敌兵散落环渠沿线,三五成群,并无大阵。一时间,竟不知该攻打何处。   “分兵杀敌!”事已至此,岂能不战而退。纪灵兵锋所指,步骑兵分数路,扑向敌阵。   俯瞰寿春守军,倾巢而出。曹操忽起长叹:“无怪玄德,分置城港。”   荀彧言道:“蓟王素有远见。南港与王城,相隔数里,便为防水军攻城。”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曹操心中一动:“文若说我迁都甄城,距河十八里。可亦是此因?”   “然也。”荀彧笑答。   音犹在耳,机关轰鸣。   环渠内斗舰,投石俱发。落石如雨,砸入敌阵。   一时血肉迸溅,人仰马翻。   机关战器,威力之恐怖。于敌我双方而言,皆是初见。   拼死冲出落石杀阵。仰见斗舰侧舷,遍开三重箭窗。不及反应,船身上下,箭如飞蝗。居高下射,穿胸洞背。更有甚者,斗舰且射且走。竟在环渠内,徐徐绕行。   箭如雨喷。   眼看突前骑兵,乱箭穿身,人马倶亡。袁术险咬碎钢牙。   “鸣金收兵!”   “将军速退!”纪灵浑身浴血,犹张弓搭箭,死战不退。便有心腹举盾遮掩。   “速退!”环顾左右,遍插箭羽,丛生荆棘。无数袍泽,葬身箭下。纪灵心中悲愤,可想而知。   每一艘机关斗舰,便是一座移动坞堡。机关器层出不穷,已将战争模式,悄然改变。   便是始作俑者,曹孟德,亦心生敬畏。环视被利箭收割,伏尸遍地的战场。曹孟德忽问:“若我是袁术,当如何御敌。”   荀彧答曰:“足备鱼油、水肥(石油),倾倒渠中。引火焚之,譬如广宗之战。”   “鱼油,寿春可足备?”曹操惊问。   “料想,必不足备。”荀彧答曰:“袁绍率大军东渡。船只、兵器,多被携往江左。”   “正当如此。”曹操这便心安。   荀彧又进言道:“袁术一战破胆,恐弃城而走。如何行事,明公当早决。”   “围三阙一。”曹操已有定计。   “围师必阙。”荀彧心领神会。   待败军入城。   联军兵士,列队下船,打扫战场,故技重施,再掘深壕。   待此壕掘成放水,机关斗舰再入环渠。便可远射城头。城上人马器械,皆成火海。   此战必败。   寿春王宫,百官哀叹。   事已至此,合肥侯反无喜悲:“尚能战否?”   “回禀陛下,曹孟德,假机关斗舰之利,掘渠注水,群舟并进。大将军精锐尽出,攻略江东。苦无御敌之策。此战危矣。”袁术答曰。   “若不能战,言和可乎?”合肥侯又问。   “曹孟德裹挟私愤,恐难善罢甘休。”袁术如何能不知。   “何来私愤?”二袁暗中行事,合肥侯如何能知。   袁术叹道:“待面见大将军,陛下一问便知。”   事已至此,合肥侯如何能不领会。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须臾,合肥侯又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将“迁都”二字,吞之入腹。袁术忽灵光一现:“或可向陈国求援。”   “陈王宠?”合肥侯亦是一愣。   “然也。”袁术再接再厉:“先前,淮泗诸王皆以陈王刘宠,马首是瞻。王允狐假虎威,夺诸王权。唯陈王宠,孤身幸免。淮泗诸王,敢怒不敢言。谓‘唇亡齿寒’。若寿春不保,江淮之间,再无与甄都匹敌者。那时,陈王宠又如何苟全?” 第067章 莫测祸福   自曹孟德上表,自荐为先锋。淮南战况,蓟王便命有司,一日三报。   初闻曹孟德掘土堆丘,蓟国谋主便已窥破天机。言,必为穿渠引水,顺下斗舰。   果不出所料。   话说。蓟王并众谋主,并不知晓。史上曹操灭袁,“邺城之战”便与此战,多有相似。唯一区别,史上曹孟德,并无铁壁铧嘴,坚船利炮。   “寿春城破在即。关东再无合肥侯立足之地。”李儒断言。   六大谋主齐聚灵辉正殿。后起之秀,东孝西直,陪坐末席。另有南閤祭酒许子远,奉命与会。计九人。非朝会,无需持芴。主臣落座,轻松写意。   比起许子远,不苟言笑。东孝西直,正襟危坐。六大谋主,久随蓟王,畅所欲言。   “可有援军乎?”蓟王言有所指。   “必无人驰援。”荀攸答曰。   “陈王宠如何?”蓟王索性明言。   “淮泗诸王,皆被国相夺权。且合肥侯败局已定。陈王宠岂敢延祸上身。‘息侯伐郑’,智者不为。”李儒答曰:“更加合肥侯已遣袁绍渡江,攻略江东。淮南之地,当可弃也。”   蓟王轻轻颔首,又问中丞贾诩:“文和,何所思。”   贾诩答曰:“回禀主公,此战合肥侯必败。然退保江东,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且试言之。”   “江左多宗贼。自黄巾乱后,先帝崩殂。朝政日非,朝令夕改。更加三分天下,各立为帝。一城多命(一城之守,授予多人),屡见不鲜。江东民帅,别立宗部,阻兵守界,不受三家所遣长吏。自言‘我以别立郡,须汉遣真太守来,当迎之耳’。因各自为政,不遵号令,故被关东豪右,蔑称‘宗贼’。”贾诩一针见血:“今汉吏治,多出关东豪右。江东并西州士族,颇受排挤。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凉州三明,不得善终,皆是明证。奈何天下大乱,汉室倾颓。关东豪右单凭一道诏命,已不足以号令江东。此时,若得合肥侯渡江来投。许如汉中之事。”   言下之意。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震天下。攻无道伐不义,福莫大焉。   为苟活于乱世。『即便心怀不轨,仍需高举匡汉大旗』。   否则蓟王传檄天下,顷刻间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宗贼不遵王命,不听号令。国难当头,不思忠君报国。反兼人田地,并人家小。为发不义之财,而无所不用其极。种种恶行,罄竹难书。蓟王虎踞在北,先通内外循环水路,又并治粟、水衡二都尉,入辅汉大幕府。四面合围之势成。江东宗贼,如芒在背。   若此时,得合肥侯顺下江东,举家庇护于皇权之下。蓟王即便总王权之极,亦不敢妄动。   更有甚者,江东无王国。王允无从狐假虎威,驱国相夺权。   “于甄都而言,曹孟德立如此大功,必受重用。臣,窃以为,挟胜战之威,曹孟德必除兖州‘无人之困’。然后事如何,是福是祸,亦未可知也。”   “兖州四百万众,何言无人。”蓟王叹道:“奈何多为豪右,豢养于高墙之后。纵横阡陌,皆为大姓垄断。不能为孟德所用。”   “曹孟德亦知豪右兼并之剧,为祸之烈。欲平坞堡之心,昭然若揭。”贾诩言道:“然关东民情,与我不同。蓟国千里疆土,多为一片白地。千五百万国民,多迁居而来。并无豪强,更无名门。《蓟法》之下,《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民心。便是百万南阳徙民,其中不乏世家大族。迁居国中,亦需谨遵王命,不敢丝毫恣意。只因与千万蓟人相较,南阳大族亦势孤耳。”   “少时主公一金识人心。便可知今日国之盛貌。”荀攸叹服。正如贾诩所言。所谓人多势众。待将国中一切先进便利,约定俗成,诉诸于法。再自上而下,放之千万国人而皆准。便有少数豪门,举家来投,势单力孤,绝难逆天行事。俗谓“胳膊拧不过大腿”。便是言此。   更何况,就刘备自家而言。十里楼桑,刘氏宗亲聚集。然贫富有差,心思各异。代代只有四子,能拜师学艺。可想而知,天下宗族,多半如此。   故平心而论。举族迁徙蓟国,户户美田一顷,良宅一座,诸多牛马机关便利。足可令族中八成以上宗亲,心满意足。剩下不足二成,即便心有不甘,其中大半亦可经出仕、行商、读书、学艺等,将落差补全。   至于最后一小撮。不劳而获,坐吃山空;脑满肠肥,混吃等死;眼高手低,碌碌无为之辈。敢有不轨,蓟王如杀猪屠狗。实不足为虑。   蓟王纵天生,亦不能尽善尽美。总有悲喜交加,兼生爱恨。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如我蓟王,亦无例外。   “曹孟德,待孤受过也。”蓟王一声长叹。大河之南,错节盘根。用后世的话说,不觉间,已进入革新的深水雷区。   前有孙文台,后有曹孟德,皆为先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愧位列六雄之中。   于蓟王而言。若将蓟国之一切,广推大汉全境。首当其冲,便是关东豪右,据河拦阻。与前汉不同。关中乃至关西,屡遭羌乱,民不聊生。西羌百年东迁,汉人离散,再难见千里沃土。光武龙兴南阳,又定都洛阳。二百年休戚与共,关东豪右,尾大不掉。把持朝政,垄断地方。   乃至于先帝,为空置官位,便于卖官鬻爵。不惜借太平道,血洗八州。   要说先帝,独具慧眼,窥破大汉危机之根源,我看未必。窃以为,先帝不过是想空出关东肥缺,好高价卖出,攫取暴利。仅此而已。谁叫关东被豪右世家把持。天子空有皇权在握,却不能富有四海。   欺人太甚。   诚如蓟国谋主所料。   合肥侯轻骑四出,却无人响应。   眼看内圈深壕,水到渠成。寿春吏民,如丧考妣。   “发石车何在!”目睹机关斗舰,顺下内渠,袁术浑身恶寒。   “发!”纪灵一声令下,城头乱石抛出。 第068章 淮南大捷   城头投石呼啸。   便有一艘斗舰躲闪不及,被砸断船樯。余下投石,大半入渠。一时水柱冲天,浪花四溅。   奈何斗舰皆非死物,可绕行环渠。城上发石车,无从瞄准,唯行抛射。一轮齐射,十足声势。然待水花落地,袁术定睛一看。战果寥寥无几。   即便被砸断船樯,亦无碍船翼张开。发石车自前甲板下,徐徐升起。   蓟式机关船,之所以昂贵。正因其领先时代的锋利。   不等城头二发,斗舰齐射。   油瓮四面砸下。虽有战棚皮楯遮蔽。然撞击之下,陶翁碎裂,鱼油四溅。一轮齐射,城头油腥刺鼻,淋淋顺下。   棚下守城兵士,亦未能幸免。油溅甲胄,滴答作响。   袁术面如土色。   油火之危,焉能不知。   又见弩车火箭,离弦而出。直奔城头。   袁术厉声悲呼:“速退——”   环渠将寿春城围成绝地。先四面泼油,再四面纵火。   油火如走龙蛇,绕城头一圈。腾起冲天烈焰。   浓烟蔽日,呛入口鼻。   不等烈焰焚身,拥挤城头的兵卒,便纷纷窒息而亡。有人不顾城下虎落,遍插尖木。纵身跃下,穿胸洞背,血喷而亡。   场面惨烈之极,不忍直视。   万幸,城墙周遭,已清空人家。城门失火,未殃及池鱼。奈何城墙内外,机关御器,悉数焚毁。寿春再无还手之力。   累累战果,然荀彧仍不满意:“若环渠后撤百步,城上石丸,远射不及。”   曹操笑道:“折损数艘,皆无大碍。敖仓船坞,足可修复。无需北上蓟国。”   内外环渠,皆宽十丈。便无斗舰绕行,寿春城内一干人等,亦无从逾越。尤其辎重家产,遇水则沉。无从运出,如之奈何。   连战连败,损兵折将。袁术肉袒面缚,负荆请罪。   百官离散,所剩无几。眼看无人可用,合肥侯又岂能自断一臂。这便亲解其缚,取锦袍披身。好言宽慰道:“趁大将军攻略江东,孙破虏重伤北投。曹孟德、刘公山,携盖海、翥凤,有备而来。坚甲利器,不可与敌。非战之罪也。”   闻合肥侯一席话,袁术感激涕零:“陛下明见。机关斗舰之利,臣,未曾料也。”   “亦出朕之所料。”合肥侯叹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袁术已生退意:“城头大火,诸器皆无。臣窃以为,曹孟德当再掘深壕放水。待投石毁墙,引军齐攻。寿春不保也。不如……南下。”   “如车骑所言。”合肥侯亦知寿春难保:“曹孟德掘内外环渠,水阔十丈。城中并无舟船,如何南下?”   不料袁术已有定计:“曹孟德此来,托公报私。臣,窃以为,并无加害陛下之意,更无弑君之心。若行围三阙一,陛下无忧矣。”   合肥侯一声轻叹:“车骑,深知曹孟德其人也。”   言及此处。袁术亦不胜唏嘘:“我等与玄德,俱为刎颈之交。应有尽有袁本初、不可错过曹孟德、别无二处袁公路……今各为其主,孟德此来,乃迁怒我等,害其父也。”   “原来如此。”合肥侯方才醒悟:“莫非,曹太尉雨夜遇袭,乃大将军所为?”   “乃出臣之谋也。”袁术实言相告。时袁隗满门遇害,袁绍访好友曹操,得其开解,重拾振奋。将心比心,又岂能加害曹操家人。诚然。怒曹孟德背盟投敌,不念旧情。今各为其主,袁术暗中行事,袁绍亦未阻拦。   其中厉害,合肥侯焉能不知:“若曹太尉被害,曹孟德必迁怒陶恭祖。兴兵讨伐,兖徐乱战,淮南可保也。”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袁术恨道:“才有今日之危。”   合肥侯悉知前后诸情,这便笃定:“既如此,车骑且去安排,当如南阳故事。”   “喏。”袁术领命自去。话说,先前南阳大水,合肥侯一行,乘青雀舫逃难。谓轻车熟路,莫过如此。   是夜。袁术夜开南门。铺竹筏为桥,引合肥侯銮驾,并百官车驾出奔。   斗舰华室。   “报——”稍后,便有斥候来报:“城中有人乘夜出奔。”   与荀彧,相视而笑。   曹操口出将令:“夜黑无光,恐遭贼人奸计。各舰待命,不可擅动。”   “喏。”斥候自去传命。   “此战胜矣。”荀彧笑道:“明日必有人开城乞降。”   曹操叹道:“合肥侯南下,福祸难料。”   “此去江东,当可除宗贼之祸。”荀彧果有远见:“先利于民,后利于国。”言下之意,待合肥侯一统江东,令万民休养生息,再战而胜之,一统天下。   曹操心领神会,慨叹再生:“文若,真乃『吾之子房也』。”   荀彧下拜,君子之风。   果不出所料。   翌日,便有寿春大姓,开城乞降。   言,合肥侯昨夜出逃。百官离散,兵卒皆逃。城内已无一兵一卒。   所谓“无一兵一卒”,只因城中守军,多是寿春儿郎。卸甲归家,关门闭户。不再为合肥侯效命。   曹操心知肚明,自不追究。   与青州牧刘岱合兵一处,引军入城。先张榜安民,又封粮仓府库。待接管城池,再六百里上报:淮南大捷。   甄都震动。   不料曹孟德,能征善战。竟一举攻克淮南雄城,楚都寿春。   唯一所憾。合肥侯见事不可为,乘夜出逃。此时,恐已至江东。无妨。   关东大地,江河之间。青、豫、徐、荆、扬,大半光复。   百官恭贺,董侯亦露喜色。   迁回旧都之声,不绝于耳。   董侯问计王允。   王允答曰:关东初定,人心不稳。陛下亲临,举朝镇之,乃取胜之道。不可擅离。待关东稳固,再班师回朝不迟。   董侯称善。遂罢此议。   所谓有功必赏,非功不侯。   曹孟德立此大功。董侯遂命尚书台,拟定封赏。   卫将军之上,便是车骑将军。今车骑将军为吕奉先,不可再授。若封骠骑将军,又过于拔高。恐至朝廷动荡。   尚书令桓典苦思无解。遂登太师府,求问王允。   王允答曰:“此事易耳。”   “请太师明示。” 第069章 父子同升   “孟德先前为老父求官,我已许九卿之职。”王允言道:“今可拜为太保,分孟德之功。”   “太保为上公,位次太傅。”桓典言道:“若如此,曹孟德又当何赏。”   “可封万户侯。”王允不吝赏赐。   “孟德乃出沛国谯县,为豫州治。”桓典又道:“先前,黄子琰迁州治入颍川,可封谯侯乎?”   “不可。”王允言道:“谯县乃沛国之地。曹孟德并非汉室宗亲,不宜裂其国。此其一也。其二,今合肥侯南下,关东既定。为镇豫州诸国,宜将州治迁回。黄子琰当入朝,继为九卿。豫州牧,宜另觅适宜之选。”   “何人可为豫州牧。”桓典再问。   “虎牢关内,左中郎将丁原。”王允语出惊人。   “不可。”桓典言道:“先前正是此人,放关东群雄入关。乃至京师动荡,朝廷东迁。”   “此一时,彼一时也。”王允叹道:“先前,闻张、崔二公,狱中暴毙,左中郎将丁原,怒开雄关。今群雄远遁,关东既定。敕封丁原为豫州牧,天下可知,我已有悔意。”   “太师,一心奉公。我等不及。”桓典拜服。   王允伸手扶起:“孟德起于东郡,可择一县授之。”   “曹孟德曾为顿丘令。”桓典试问:“顿丘侯可乎?”   王允命人取来东郡图册,细细观瞻,这便言道:“可为博平侯。”   “春秋时,齐博陵邑。高祖六年置博平县,因县境广且平故名。属东郡。”桓典心领神会:“太师乃取‘平广’二字,以为嘉许也。”   “然也。”王允欣然言道。   桓典暗自嗟叹。   得王子师总朝政,真乃社稷之福也。   择吉日。拜操父曹嵩为太保,居上公之位。又封曹操为博平侯,食万户。立博平侯国。封青州牧刘岱为县侯,食三千户。   “父子同升”。遂成美谭,为时人艳羡。   稍后,调豫州牧黄琬入朝,继任少府。擢升左中郎将丁原,为轻车将军,兼领豫州牧。   天下无不慨叹。王子师,果然王佐之才。   群雄远遁,合肥侯南下。关东举目无亲,丁原正惶惶不可终日。不料敕命已先至。升轻车将军,又兼豫州牧。如何能不感激涕零。从此鞍前马后,再无二心。   王允挟胜战之威。借封丁原,以示悔意。不该令二公,无辜暴毙。   与天下党人,关东士族,尽释前嫌。   道歉的方式有很多。然重用丁原,可谓尽善尽美。既不挫朝廷威名,弱王允威望,又令各方释怀,与关东和解。   不愧一代明臣。   丁原不敢怠慢。留大部人马驻守雄关,仅携一伍轻骑驰入甄都。   先入太师府请罪。再登天子殿奉命。从此,鞍前马后,为董侯所用。   稍后,引麾下精锐入豫州,张榜安民,震慑诸王。不出数载,一州当大治。待青、徐、豫,全境光复。王允又命曹操、丁原,并刘表,扫平庐江、九江,扬州江北二郡。刘岱、陶谦,驰援扬州牧刘繇。与袁绍等,对决江表。   形势一片大好。   曹嵩为上公,可为子曹操,于朝中庇护。父子封侯拜相,炙手可热,新兴豪门。甄都权贵,争相结交。府前里道,车水马龙。累日不绝。   饶是车骑将军吕布下朝路过,麾下五健将皆艳羡不已。   “曹孟德一战成名,我辈岂甘居其后。”吕布叹道。   五健将之成廉瓮声答道:“我等拱卫甄都,寸步难离,如何立功。”   “闻丁原老儿,亦拜将军,为一州之牧。”宋宪亦叫屈道:“将军位高。然论实权,尚不如丁原,更难比曹操。”   此话一出,惹得侯成、郝萌、曹性等人,纷纷叫嚣。   “尔等慎言。”毕竟车行闹市,恐隔墙有耳。吕布不为所动:“太师举朝相托,何言不持重。皆为天子效命,又岂分彼此乎?”   “喏。”五健将瓮声抱拳。颇多心意难平。   吕布焉能不知。   车入车骑将军幕府。五健将领兵归营。车骑将军吕布,亦可开府。称车骑府。   吕布更换常服,入内室与发妻相聚。   发妻严氏,身怀六甲。吕布惜之,万勿轻动。强断房事。严氏不忍,遂兴纳妾之念。吕布本不愿意。奈何发妻一再央求。遂勉为其难。然吕布毕竟边郡武人,出身草芥。遣人说媒,屡为关东士族所拒。累次无功而返。   话说,下邳严氏,亦出名门。若非安素做媒,吕布断难高攀。   今安素远在蓟国,贵为无极殿主。如何再操心义兄纳妾之事。   今日亦不例外。   甄都勋贵,眼高于顶。关东名门,自视甚高。高攀不成,低不屈就。正是严氏,左右为难。暗自神伤。   吕布却不在意。反劝道:“(吕)布得夫人,此生足矣。纳妾与否,实无所虑。夫人切莫动了胎气。反而不美。”   亦知腹中麟儿事大。严氏这便收拾心情。   忽又想起一事:“先前,营士来报,有名唤魏越者,领乡勇数百来投。言,山中另有健勇三千,可为夫君一用。”   “哦?”吕布大喜:“人在何处。”   见吕布不喜美色,反惜豪杰。严氏不禁嗔道:“夫君若能礼贤下士,何患无妾乎?”   吕布大笑。豪气自生,乃英雄也。   辞别发妻。吕布登赤兔马,驰骋入车骑营。   中军大帐。   五健将,将将归营。不及卸甲,便急忙敢来相见。   “魏越何在?”吕布劈头便问。   “正在营中。”帐中亲卫答曰。   “速引来一见。”   “喏。”   少顷,便有一雄健壮士,昂然入内。   “庶民魏越,拜见将军。”   “三千勇健,皆如汝乎?”吕布见之甚喜。   “虽不如庶民,然亦不远矣。”魏越豪气不减。   “若所言不差,可为校尉。”吕布言道。   “待庶民复回,将军一观便知。”   “速去速回。”吕布痛快作答。   “喏!”魏越领命自去。   五健将各个喜不自禁。   宋宪言道:“得三千精锐,将军何不上表,讨平江东。”   “我亦有此意。”吕布眼中,一闪利芒。 第070章 公主智囊   稍后。魏越携三千健勇入营。如愿拜为校尉。   三千健勇,多八尺长人。高鼻深目,面貌雄异,当为四裔。吕布甚喜,这便问道:“种出何处?”   魏越如实作答:“回禀将军,我等皆是陆浑人。”   “可是弘农陆浑县。”吕布亦知。   “正是。”魏越答曰。   陆浑,古地名。原在甘肃敦煌一带。春秋时,秦晋二国使居其国,“允姓之戎”迁居伊川,以陆浑名之。汉置县,属弘农郡。《史记·匈奴列传》:“於是戎狄或居於陆浑,东至於卫,侵盗暴虐中国。”注曰:“‘允姓之戎’居陆浑,在秦晋之间。二国诱而徙之伊川,遂从戎号,今陆浑县是也。”   可见,今之陆浑人,乃春秋“陆浑戎”。春秋时,有戎人之国,名“陆浑国”。陆浑戎,或属姜戎一支,乃炎帝苗裔。周襄王十四年(前638年),由敦煌(陆浑)迁至洛阳伊川。周景王二十年(前525年)为晋国所灭。亡国后,陆浑遗民,多以故国为姓,称陆、鲁、路、卢、芦等。两汉四百年,向化通婚,陆浑风俗已与汉人无异。   魏越弓马娴熟,堪称健将。   吕布麾下,遂有六健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魏越。   自吕布携五健将南下至今。已聚拢车骑营士,万五之数。五千秦胡铁骑,三千并州兵骑,三千三河骑士,三千陆浑健勇。另有虎狼亲卫千员,乃吕布亲自甄选。   戍守甄都,足矣。   三千健勇入列,兵甲战马,皆需制备。吕布遂上表,求武库调拨。   如宋宪先前叫屈。吕布虽位高。然论实权,尚不如丁原,更难比曹操。   究其原因。无地盘蓄养兵马。或亦是朝廷刻意为之。饱虎饥鹰。吕布为人如何,王允必心知肚明。适时喂食(高居朝堂),断不可饱食(牧守一方)。   甄都武库,乃洛阳武库,陆续迁出。所存,皆是历代楼桑兵甲。王允大笔一挥,取兵甲三千,为车骑营披装。   吕布大喜笑纳。只可惜军中缺马。更加战马昂贵。王允亦有心无力。话说,自先帝于西园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天下良马,多入西园。后为何后武装西园卫。今西园卫已成函园卫。西园更被付之一炬,甄都自也无马。   “戎者,凶也”,多“披发左衽”。陆浑戎,本就长于马背。弓马娴熟,自不必说。三千健勇,一人双马,需六千良驹。今战马昂贵。一匹作价十万,乃至百万钱。六千良驹,价高几何,可想而知。远非甄都能够承受。不得已,先充作步卒。再徐徐图之。   至此,营中缺马,便成吕布心头之患。   世之良马,皆在西域北疆。天下神驹,多出蓟王家马。洛阳上林、广成等苑,所饲宫廷良马。多被何进、董卓等人,瓜分殆尽。余下亦为百官乘驾。时至今日,无论钱、粮、人、马,亦或是机关诸器,皆出蓟国。十三州财气汇聚。蓟钞广输天下,势不可挡。   前有孙坚,中有曹操,后有刘岱。不惜倾尽所有,购买蓟国机关舰队。总价三十亿,孙坚乃讨贼所得。曹操、刘岱,皆是以一州赋税,分期购买。   先前,徐州别驾麋竺,多次往返蓟国。求贩蓟式舰队。见其心诚,蓟王已许之。徐州牧陶谦,遂立水军大营于广陵、高邮、江都,淮阴等地。广招江淮健儿,组建徐州水军。日日操练,杀声震天。飞云、盖海、游麟、翥凤,之后,当有新舰出。   甄都,太师府。   吕布前脚出,不其侯伏完后脚入。   “奉先请命,欲下江东。”王允先言。   不其侯,斟酌答曰:“许效曹孟德、丁建阳之事,立功自効耳。”   “正是此因。”王允轻轻颔首:“关东初定,民心未附。甄都非奉先不可守。君侯可有良言说之。”   “卑下,且试言之。”不其侯领命自去。   王允不欲放吕布离京,必有计较。不其侯毋需多问,奉命而为便是。话说,阳安长公主素与吕布发妻严夫人相善。内中情由,长公主当知。心念至此,伏完急回府相问。   长公主亦奇道:“严氏有孕在身,吕布岂肯远离。远赴江东,一路舟车劳苦,若至腹中胎儿不保,悔不及也。”   “王太师不欲吕布远行,公主可有良策。”伏完求问。虽是夫妻,然毕竟汉室贵女,伏完以礼相待,断不敢有失。   长公主,忽想起一事:“闻严氏欲为吕布纳妾久矣。然却佳人难觅。夫君若能觅得良配,吕布焉肯轻离。”   “长公主,言之有理。”伏完先喜后忧:“然吕布已有妻,士大夫女,必耻为下妾。如之奈何。”   不料长公主,竟有适宜之选:“那日游观,偶遇轻车将军,豫州牧丁原之女。当是良配。夫君何不代为求之。”   “丁建阳,贵为一州之牧。如何肯令女为妾。”伏完摇头叹气。   “妾闻,丁建阳为人粗略,武勇善射,出身单家(寒门),并无朋党。又曾反投关东,与天子为敌。今得王太师重用,举州相托,然心中难免惶恐。若能与吕车骑结亲,则无忧矣。”   “哦?”伏完闻之一愣。细细思量,果如长公主所言。这便拜服:“长公主,真乃吾之‘智囊’也。”   闻此言,阳安长公主,亦不禁面露得色。   事不宜迟。不其侯伏完,遂携重礼,亲自登门。时丁原已赴豫州任,留夫人治家。夫人言,兹事体大,不敢擅决。需问过夫君,再做定夺。   伏完自无异议。又遣人赴谯县说之。   果不出所料。丁原欣然应允。言,不可称妾,当呼“下妻”或“次妻”。下妻,谓之妾也。然一字之别,却大有不同。   不其侯伏完,请阳安长公主,代为说项。严夫人,无不应允。   稍后,伏完又告知吕布。吕布大喜下拜。   纳丁建阳之女,亦不坠吕奉先一世英名。   一来二往,吕布果不提出征江东之事。   不其侯,遂入太师府复命。   时尚书令桓典亦在。闻前后详情,抚掌笑道:“美人计成矣。” 第071章 三令五申   不出蓟国谋主所料。   曹孟德,父子高升,名震关东。遂于兖州一地,颁布新政。《置屯田令》,《抑兼并令》,《赡给灾民令》,《修学令》等,不一而足。   尤其《抑兼并令》,“田租亩四升,户出绢二匹、绵二斤”,“无令强民有所隐藏,而弱民兼赋”。乃至举州震动。   欲收“亩四升”田租,必行丈量土地。“户出绢二匹、绵二斤”,必核查户口。又令“郡国守相明检察之”。   其用意,不言自明。   曹孟德父子俱得势。兖州官吏,唯命是从。更加曹嵩待子许诺,将查抄田亩,分润甄都勋贵。故朝野上下,皆乐见其成。   凡有郡国守相,未能明察,或多有放滥,甚至为大姓彰目遮掩。皆免官下狱。兖州郡国,望风去印。   便有人冒死上报不其侯伏完。伏完连夜面陈王允。   王允却道:“听之任之,以观后效。”   伏完难掩忧心:“今关东初定,人心不稳。曹孟德苛政严法,恐激民变。‘下观秦之所以灭者,严法刻深,欲大无穷也’。”   “无妨。”王允言道:“兖州四百万众,却无人可用。换作老夫,亦如孟德这般。”   “只是,只是……”伏完,欲言又止。   见伏完仍未醒悟,王允遂密语相告:“合肥侯虽远走江表,然关东残党犹存。宜借孟德之手除之。”   “原来如此。”伏完这便醒悟。如王允所言。关东豪右,同气连枝。尤其二袁,出身汝南豪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曹孟德虽一战而胜,将合肥侯逐去江南。然关东大地,究竟遗留多少余孽残党,犹未可知也。   王允又道:“我已传语孟德,无真凭实据,万勿滥杀。君侯,当佐之。”   “喏。”伏完领命自去。   有伏完辅佐,曹孟德行事,当无大碍也。   王允号王佐之才。焉能不知,关东大地,症结所在。话说,关东豪右大姓,兼人并土,垄断江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光武中兴,二百年积重使然。先前,吏治尚存。仍时有忠臣义士,披肝沥胆,以死相搏。故豪门大姓,不敢恣意。尚知收敛。更加宦官专权,把持朝政。为天家忠狗,豢养无数爪牙鹰犬。多有豪强大姓,因与宦官争权夺利,而满门横尸。更有如勃海王刘悝,身死国灭。于是,外戚、宦官、士族,三足鼎立,互相掣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各有胜负。无有一枝独秀者。   奈何一场黄巾逆乱,将旧有秩序,悉数打破。先有新帝阿阁兵乱,诛十常侍过半。累及洛阳勋贵惨死无数。续有大将军何进,再诛十常侍。洛阳十万黄门,十不存一。待董卓专政,黄门、外戚,士人,皆已式微。更加关东群雄,另立新主。与洛阳相抗。为笼络关东,合肥侯命二袁,大肆卖官。关东郡县长吏,皆被豪右弟子朋党占据。上下沆瀣一气,吏治荡然无存。   至此,重重加身枷锁桎梏,自上而下,悉被打破。再无掣肘的豪右大姓,如洪水猛兽,张开血盆大口,享用这场末世狂欢,饕餮盛宴。   “吃人不吐骨头”。   坞堡连横,遂成毒瘤。   少时,蓟王随恩师南下平乱。质问豪强黄穰,我家待你如何。   黄穰亦慨叹,汉家待我何其厚。   蓟王又问,待你既厚,因何要反。   黄穰又答,无它,胆肥耳。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之所以胆大包天,除去利益深厚,不忍轻弃。更因举目四望,未见其害。   只见其利,未见其害。何也?   百里之地,一家独大,无敢相争乃其一。手眼通天,长袖善舞,官吏皆为朋堂乃其二。笼络山蛮,收为己用,凡有循吏相逼,便裹挟山蛮揭竿而反乃其三。朝廷为行羁縻,唯将循吏调离,再悉数免罪,以为安抚。如此多管齐下,久成宿贼。为害一方,鱼肉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此时关东豪右行事,便与黄穰,如出一辙。   于自家坞堡,放眼望去,左右皆豪强,良田似无垠,坞堡如林立。只见其利,未见其害。自以为,天下皆如此般。   曹孟德所为,便是“晓以利害”。   试想,先前合肥侯命二袁,大肆卖官。关东吏治废弛,可想而知。《抑兼并令》既出,郡国守相,不监守自盗,已是万幸。如何能明检察之。   官员督办不立,亦在曹孟德预料之中。   这便将一众贪官污吏,悉数解职下狱。再委任循吏,再接再厉。   首当其冲。入豪强坞堡,清点人口、田亩。   堡中积谷成山,奴仆成群。笔笔皆出不义之财。俗谓“财不露白”。如何敢大白于官吏当面。   逼急,举家逃回。吊桥高悬,断绝内外。   又遣乡党亲朋,暗携重礼,四处游说。欲破财消灾。   不其侯伏完府前里道,接车如龙。只因伏完为人和善,交友广泛。然兹事体大,伏完岂敢徇私。又恐为人诟病,遂夜开角门。轻车简从,赴太师府陈情。   王允笑道:“但收无妨。”   “太师何意?”伏完伏地惊问。   “不义之财,于我如浮云。我辈又岂为浮云蔽目,不见泰山。”王允出口成章。   伏完目瞪口呆:“卑下,‘两豆塞耳,不闻雷霆’也。”   王允抚掌而笑。   俗语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事若不成,还需原数奉还。此乃为官之道也。然王允却言,不义之财除外。伏完久历官场,宦海沉浮。至今尚不得其解也。   轻车出府,心意难平。这便又转去尚书台。   桓典勤于政事,常居尚书台。今日亦不例外。   闻伏完深夜到访,心知事大。桓典遂起身下榻,整衣出迎。   共入偏殿。   伏完遂以心事求问。   桓典长笑不语。   “求令君,不吝赐教。”伏完肃容下拜。   窥其心诚,并无二心。桓典遂以心腹之言相告:“君侯不闻孙破虏,‘义贩飞云’乎?”   伏完如何能不知:“时孙破虏讨平吴郡巨贼,得财亿计。遂贩来飞云舰队。并自言‘普天之下,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唯王上一人耳’。”   桓典轻轻颔首:“君侯已知否?” 第072章 炎汉控火   “不义之财,正当其用。”伏完似有所悟。   “正是如此。”桓典笑道:“或可改为,不义之财,正义之用。”   “受教。”伏完拜谢。谓一字之师。能解心头之惑,此礼桓典自然受得。   桓典所言,便是所谓“道德豁免”。   正如奉献信仰,而从神处,获得宽恕类似。“正义”,亦或是“道义”。是时人最大的行为准则及判定标准。   亦是两汉以来,不禁刀剑弓弩,仍传承有序之根本。尤其弩。黄口小儿得之,亦可杀人于一瞬。后世无有不禁弓弩者。然大汉百无禁忌,便因恪守道义。   广泛的道义,又称大义。使得,时人无需将行为操守,固化成某个超越世俗的唯一(神王)具现,而获得判断标准。随之延伸出,诸子百家(解)释(大)义,又如《春秋决狱》等,具体法则。   换言之。无论《汉律》还是《蓟法》,皆是“广泛道义”的具现与固化。   “人心皆有秤”。时下,权重(秤砣)便是道义。   有道,当如何。不义,又如何。针对不同事件,时下皆有一套完备的评判体系。包括,自评与他评。   伏完之所以惶恐难安。说到底,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不义之财,正义之用”,给了伏完足够强大的道德豁免。心中涣然冰释。   如此说来。百家之说,便是百家之道(义)。百家之学,便是百家之法。   其目的,皆是具现“广泛道义”。设置百家之行为准则,及百家之判定标准。如墨门弟子,遵循墨学。行为准则及判定标准,皆出自墨门所学。道家弟子,遵从道家。法家弟子,遵从法家。儒家弟子,遵从儒家。   于是乎,自先秦以来。各家弟子,行为准则及判定标准,皆有偏差。   譬如始皇帝“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汉武大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为获得“广泛道义”。   正因有了“广泛道义”,两汉四面年,方能百无禁忌而传承有序。   一旦失去“广泛道义”,便要处处设禁。乃至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如何破除心中的“广泛道义”。最行之有效,又立竿见影之法:诉诸外力。   诉诸武力、诉诸财力、诉诸文力、诉诸权力、诉诸神力。   尤其诉诸神力。封建时代,屡试不爽。   如诸子百家,不可苟同。每个朝代,“广泛道义”皆有不同。不做修改,不可兼容。   一言蔽之,用唐宋元明清时代的“广泛道义”,反施两汉,注定完败。   再举个通俗的例子。用民用机甲的操作系统,去尝试驱动军用机甲,注定功能不全。因为没有火控子系统。   大汉不禁刀剑弓弩。然大汉的火控来自哪里?   答:大汉星空下所独有的“广泛道义”。   伏完心满意足,驱车入府。   稍后,大开方便之门。凡有所请,皆有所应。礼单如流水,来者不拒。不出五日,竟聚拢千万资财。如实呈报太师府,王允遂命尚书令桓典,分拨各处,解甄都内外,燃眉之急。   果然正当其用。   少时,有豪商田韶,捐资百万助学,欲为独子田骅拜师。   刘备亦过不去自己这关。于是求问恩师。恩师言,百万捐资,能助养多少寒门弟子。何乐而不为。   稍后,谆谆教诲: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若豪门更豪,寒门更寒,乃政之失。寒门亦出贵子,方为“君之道”。   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变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时,再血洗一次。如此反复,便是所谓气数已尽,皇朝更迭。   若如此,蓟王宁可力挽狂澜,三兴汉室。   为何?   因为后世皇朝,再无出其右者(民用阉割版,没有火控系统啊)。   送出重礼,兖州豪右各自心安。料想,甄都必暗流汹涌,只待假以时日,汇聚成滔天巨浪。曹孟德即便顽硬如礁石,亦被迎头拍碎。身死族灭,旦夕之间矣。   且看猖獗到几时!   破口大骂,散尽胸中恶气。这便指点江山,饮酒作乐,通宵达旦。   不料未等来甄都罢免敕令。便有虎狼雄兵,将坞堡团团围住。箭书射入,不过三日。便有堡中农奴,夜落吊桥,放官兵杀入。   一场夜战,血流成河。杀散部曲私兵。将豪右全家老小,悉数捆绑在案。   查封粮仓钱库,清点牛马奴仆。问案苦主。笔笔血泪,罄竹难书。   人证物证俱在。旁证口供俱全。   杀,不杀?   书报兖州牧曹操。   曹操遂问计群僚。   陈宫谏言:“当‘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   程立却道:“兹事体大,明公宜上报朝堂,公议其罪。”   曹操轻轻颔首,又问荀彧:“文若,以为如何。”   “明公既为兖州牧,一州之事,皆可自决。”荀彧答曰:“何不效仿蓟国,张榜其罪,以广视听。”   “文若之言,正合我意。”曹操欣然纳谏。   于是命有司,将笔笔罪状,悉数公之于众。布告张贴于城内城外,城门邮亭。甄都更是人尽皆知。   稍后闹市行刑,人头落地。   兖州豪右人人自危。不得已,唯弃车保帅。择族中旁支,代己受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良田牛羊,皆被佃户奴仆瓜分。坞堡拆除四壁,充填壕沟。堡中楼宇宅院,亦分与农人。坞堡遂成村落。   良田、宅院,失而复得。自耕农,喜极而泣。自立曹操父子公社,四时祭拜者,众矣。   遍地坞堡,接连攻破。兖州得钱粮无数,牛羊遍野。更喜得良马万匹。据后世载,“马超破苏氏坞,坞中有骏马百余匹,自超以下惧争取肥好者。将军庞德独取一騧马,形陋既丑,众笑之。其后马超战于渭南,(騧马)逸足电发,追不可递,众乃服。”一座坞堡,便有“骏马百余匹”。足见豪富。   吕布闻之大喜。亲自登门,与曹孟德,把酒言欢,约为兄弟。稍后,自领五千战马归。   曹孟德,亦有马矣。 第073章 大雅无伤   兖州所行《抑兼并令》,再令曹孟德,名声大噪。   谓“无利不起早”。政令所出,尽灭豪右坞堡。获利之丰,难以计数。单单万匹良马,便作价十亿,乃至百亿钞。   堡中钱粮珍货堆积如山。足够甄都十载所需。曹孟德更一举付清盖海欠债。又向蓟国订购白波楼船十艘,白波斗舰五十艘。一夜暴富,莫过如此。青州牧刘岱、豫州牧丁原,心事若何,可想而知。   与虎谋皮,自取其祸。萧规曹随,何乐不为。   于是乎,青豫二州,亦效仿兖州,颁《抑兼并令》。   平心而论。抑兼并,制豪强,乃续命良药。关东不比蓟国。广辟江表十港,连开海外寄田。蓟国海市,循环南下。贩运“三登谷”归国。闻有蓟国大儒豪言,即便国中十年无收,蓟人亦可足食。料想,此言非虚。   江表十港,已立其九。剩下一港开在何处。今亦见分晓。正是郁洲山。   此洲本为东海麋竺所有。后进献蓟王。蓟王遂命市舶寺良匠登岛,“围亘三百里,筑三城”。并择址督造深水良港。称郁州港。   因郁洲山上,山岚缭绕,丛云横生。故此港又被蓟王唤做:连云港。   至此。江表十港,皆得其主。益阳港、酉口津、南醴港、南廉港、甬东港、朱卢港、吕宋港、濯港、漉港、象林港、连云港、殑伽港、稽罗港、西顿港、东逊港。   其中南醴、南廉二港,已连成一体,可视作一港。濯、漉二港,皆位于夷洲,亦可归一。西顿、东逊二港,扼顿逊海渠东西出口,自当一视同仁。   如此算来,仍有十二港。   无妨。   三郡乌桓有四部,泰山四寇计五人。江表十港,出十二。亦是常情。   一笑了之,无伤大雅。   更何况,天子御赐九龙桓表。许蓟王开疆辟地,并土封王。海外荒洲,皆为蓟王子封国。多少城港,皆是蓟王家事。外人又何足道哉。   话说,自乘夜出奔。合肥侯一行,轻车疾驰。自濡须口渡江,抵达江东。时为避合肥侯锋芒,扬州牧刘繇于是先行渡江,以曲阿为州治。   调兵遣将,四面攻伐。江东郡县,已据大半。   前彭城相薛礼、下邳相笮融,被王允一道敕令去职,遂在徐州牧陶谦授意下,先后南渡。奉刘繇为主。薛礼驻秣陵,笮融驻丹阳。“众各万余人,处处屯聚”。刘繇又遣樊能、于麋东屯横江津,张英屯当利口,以距寿春。另遣汝南李术,给兵三千以守鸠兹(芜湖)城。   大将军袁绍,携群雄渡江,扎营石山金陵邑旧址。与刘繇所部,交相攻守,互有胜负。   闻袁术残部护佑合肥侯并百官渡江。袁绍急忙迎入大营。   书载,周显王三十六年(前333年),楚灭越,楚威王设置金陵邑,遂在石山筑城。始皇二十四年(前223年),秦灭楚,改金陵邑为秣陵县。金陵邑毁于战火,择址重筑县城。   此地,扼淮水(秦淮河)与长江交口。“因山以为城,因江以为池,地形险固,尤有奇势”。后世乃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石城虎踞”之称。   此处如此险要,刘繇竟未派人驻守。反被袁绍所据,可谓憾失先机。   自屯兵于此,袁绍已命营士修缮。不出意外,取名:石城。   “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袁绍素娇贵。率众渡江,客军远来。如何能不善加守备。   寿春城破,袁术已遣人告知。帐中群雄并袁绍,并无意外。所幸此来,粮草辎重足备。足可支半年。故即便合肥侯轻车简从,仪仗皆失。亦无妨。   恭送后妃入后帐,再迎合肥侯入中军大帐。   群臣下拜,三呼万岁。   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环视帐中文武百官,寥寥无几。合肥侯不由泪目。   “陛下。”袁绍亦心有戚戚。   “此城何名?”合肥侯拭泪而问。   “取名石城。”袁绍答曰。   “朕,便以石城立誓,定要克定江东,光复中原。”合肥侯指天为誓。   “克定江东,光复中原。”百官齐声。   “平定关东,非一日之功。董侯无力南下,机不可失也。”合肥侯问道:“战事如何?”   “互有攻守。”袁绍遂将战局娓娓道来。   “长涂二龙,吾家千里驹也。”合肥侯慨叹。言刘岱、刘繇,乃汉室豪雄。   袁术进言道:“为今之计,当速攻雄城稳固。此城临江,虽称险要,然不可为(王)都也。”   “如袁车骑所言。”合肥侯居高下问:“江东之战,事关国祚兴亡,诸君奋起。”   “臣等,从命!”袁绍领帐内群雄下拜。   然如何行事,又该攻打何处,尚无定论。群雄各执一词,皆有道理。袁绍听之任之,并未发声。颇多谋定而后动。   稍后,有斥候来报。   袁绍呈递合肥侯,却被婉拒:“大将军总领兵事,当自决。”   “喏。”袁绍遂取军情细看。不由喜上眉梢:“真乃天助我也。”   不等群雄来问。袁绍已悄然改口:“天佑陛下,此战当胜矣。”   “大将军速速说来。”合肥侯忙问。   深看袁术一眼,袁绍朗声答道:“斥候来报,牛渚营新到守将,乃前徐州都尉张闿。”   “哦?”饶是袁术,亦不由一愣。   “此营立于何处。”   “牛渚(采石矶)营,扼上游要津,据此约百五十里水路。”袁绍答曰:“乃刘繇屯兵器粮秣之地。樊能、于麋屯兵之横江津,张英屯兵之当利口,皆由牛渚营调拨粮草、战具。”   “守将张闿何许人也?”合肥侯又问。   见袁绍并群雄齐来看,袁术这便答曰:“乃旧识,素与臣,交好。”何止交好。此人早已被袁术收买。先前若非偶遇蓟王门下督郑泰,曹嵩满门家小,早已被害。事不成,掩面遁走。与麾下人马,呼啸山林。后闻下邳相笮融,单骑过江,投靠刘繇,被委以重任。这便携麾下人马,渡江投靠。得笮融保举,为牛渚营守将。   “说降可乎?”合肥侯试问。   “或可一试。”时至今日,袁术亦无把握。 第074章 画地作饼   牛渚,名缘西南有一洞,深不可测。民间传说,古时此洞出金牛。因名牛渚矶。矶,意为大石激水,亦指突出水岸之岩石并石滩。二意相合,可窥险绝。此处向为大江战略要地,为长江三大矶头之一。形势险要,兵家必争。东晋永和年间,镇西将军谢尚于此采石筑牛渚城,始称采石矶。   李太白后有名句《姑孰十咏·牛渚矶》:“绝壁临巨川,连峰势相向;乱石流洑间,回波自成浪;但惊群木秀,莫测精灵状;更听猿夜啼,忧心醉江上。”   “绝壁临巨川,连峰势相向”,道尽地势高绝。“乱石流洑间,回波自成浪”,言尽水势险要。乱石流洑,易触礁沉没。回波成浪,断难抵近靠岸。类比大河中流砥柱,迎头撞上,却被回波推离。   言下之意,水路、陆路断难攻取。   强攻不易,唯有智取。   自繁华富庶之大州,一路风餐露宿,如丧家之犬。渡江来投旧友,本以为苦尽甘来,岂料又被打发到人迹罕至之荒山野岭,大江绝壁。恰如孤魂野鬼。牛渚营守将张闿,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所幸营中粮草辎重,堆积如山。三餐饱食,日子亦算快活。   这日,忽有路过游商,营前投帖。帐下相见,竟是袁公路主簿阎象。阎象密语相告,若献此营,必有重赏。   张闿忙问,如何重赏。   阎象随口答曰:可为万户侯。   张闿抓耳挠腮,喜不自禁。万户必为县侯。坐拥一县之地,予取予求,鱼肉乡里。何其快意。   这便打定主意。言道:愿降。   商定投诚事宜,阎象自去。   三日后,袁术亲领部众,水陆并进,直取牛渚。张闿举火为号,引麾下宿贼,大开水砦山门。放袁术残兵入营。   待牛渚易主,守营兵士,犹在梦中。   白日高悬,方如梦初醒。袁术尽得邸阁粮谷、战具。命大将纪灵,收拢降卒,整顿兵马。袁术意气风发,中军升帐。   主簿阎象,长史杨弘,别驾韩胤,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等将校,悉数在列。   牛渚营,居险临渊,营中粮草辎重,堆积如山。三千守军,悉数被俘。另有船夫营匠数百。水砦内亦有大小船只百余艘。皆为蓟国制式。兵不血刃,拿下牛渚,袁术焉能不喜。   都尉张闿,入帐相见。袁术好言宽慰,画地作饼。   张闿大喜下拜,甘为袁术所用。   如袁绍行事。袁术命营士伐木取石,先将牛渚营,修缮加固。再传书石城,告知大捷。   主簿阎象进言道:“刘繇命樊能、于麋东屯横江津,张英屯当利口。二砦粮草辎重,皆由牛渚输送。只需略施小计,二砦数千兵卒,当可为明公一用。”   袁术忙问:“计将安出。”   “假送粮为名,暗遣死士入营。趁交割文书之机,一举擒拿守将。胁开砦门,不战而胜矣。”主簿阎象,和盘托出。   “妙计。”袁术环视帐中将校:“何人愿立此功。”   “某愿往横江津。”正是前军校尉桥蕤。   “某愿取当利口。”乃出右军校尉张勋。   桥蕤、张勋,乃袁术麾下宿将。虽不比纪灵,却皆可独当一面。   袁术又命后军校尉李丰、左军校尉梁纲佐之。各领一千兵马,袭取横江津、当利口。偏将军纪灵携中军校尉乐就,守备牛渚。负责督造事宜。   待四将出营,渡江西去。袁术心中担忧,而面色如常。话说,寿春一战,损兵折将。更加趁夜出逃,守军一哄而散。待过江,已不足三千之众。今牛渚营中三千降卒,尚未归心,不足一用。唯剩一千兵马,由纪灵统帅。稍有不慎,营啸作乱。轻则毁营,重则灭军。不可不防。   自南阳起兵,到寿春战败。狼狈至此,袁术始料未及。   横江津、当利口,皆在历阳境内,与牛渚矶隔江相对。   背后来船,输送粮草辎重。二营守卫如何见疑。引入大帐,趁交割文书,进身之机。桥蕤、张勋骤然发难,一举擒下守将。迫开砦门。李丰、梁纲,并雷薄、陈兰,引兵杀到,弃舟登岸,攻入大营。   见大势已去。樊能、于麋、张英,遂命麾下弃刀投降。归顺袁术。   袁术连据大江两岸三营。兵卒破万,重拾旧貌。稍后引樊能、于麋、张英三将,入石城。面见合肥侯。   觐见天子,三将受宠若惊。再会大将军袁绍,并关东群雄,樊能、于麋、张英不由心折。既奉天子,自当别无二心。   诸将合兵一处。   合肥侯问计群臣。   薛礼驻秣陵,笮融驻丹阳。“众各万余人,处处屯聚”,强攻不易。李术三千兵马守芜湖,三城之中,防守最弱。   “闻李术乃汝南人氏。大将军知否?”合肥侯居高下问。   “似闻其名。”袁绍并不熟络。   “既如此,说降可乎?”合肥侯必有此意。   “待臣一试便知。”袁绍答曰。   “甚好。”能不战而降,得江东坚城。合肥侯立足在望。   芜湖,春秋时名鸠兹,属吴国。因湖沼草丛,鸠鸟云集,而得名鸠兹,又称“勾兹”、“皋兹”、“祝兹”等。周元王四年(前472年)越灭吴,转属越国,显王十四年,楚灭越,又属楚。秦分天下三十六郡,再属鄣郡,仍名鸠兹。武帝元封二年,改鄣郡为丹阳,领十七县,因附近有一长湖,“蓄水不深而生芜藻”,故得名芜湖。芜湖县名始于此。   今汉袭之。   芜湖据中江(水阳江)南岸。西连长江,东通震泽(太湖),为东西水路要冲。今汉繁华初显。至南唐即“楼台森列,烟火万家”,宋时兴商建市,“十里长街、百货咸集、市声若潮”,明代开埠芜湖港,清为米业巨市,为“四大米市”之首。   时下乃大河文明之顶峰,江东大地,尚未及开垦。   待蓟王,克定中原。后世“谚曰‘湖广熟,天下足’,言土地广沃,而长江转输便易,非他省比”之盛貌,当提前千年出现。 第075章 愁云散尽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   李术既出汝南,袁绍大名,必然知晓。然今,天下三分,各为其主。李术心思若何,尚未可知也。   然如史上韩馥,举州相让。同样内忧外困,李术何去何从。料想,当有定论。   另有袁绍帐下谋士郭图献策。可命樊能、于麋、张英三将,同书劝降。身陷四面重围,知大势已去,李术必开城纳降。   袁绍称善。   先命袁术,调运粮草辎重,又遣使入芜湖,劝降李术。   二袁各据险要,筑城自保。更加合肥侯,御驾亲临。营中粮草、兵器足备。群雄稍得心安。   芜湖、丹阳、秣陵,三城沿江顺下。皆为刘繇屯兵重镇。只因有牛渚为桥头堡,故芜湖兵少。再加城池险固,三千守军足矣。   奈何刘繇,用人不当。虑及乃陶恭祖所遣,当可一用。岂料皆是贪生怕死,无能鼠辈。   自以为固若金汤,实则不堪一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何况整条沿江防线,早百孔千疮。   不料李术颇有担当。见三将手书,虽将信将疑,却谨守城池,并未不战而降。   见事不可为,说客自回复命。   袁绍得报,一筹莫展。   谋士郭图,又生一计。   这便入帐密报:“明公何不遣人说降丹阳笮融。”   “哦?”袁绍素仰赖郭图之谋。急忙问道:“公则可有妙计。”   “明公可知张鲁否?”郭图循循善诱。   “乃汉中五斗米师……”袁绍似有所悟。   郭图低声言道:“闻笮融此人生性残暴,却深信西佛。若许以重利,当可为明公一用。”   “重利若何?”袁绍又问。   “若天子效史侯,封笮融为国师,总佛门弟子。笮融必心悦诚服。”果不出所料。   “不可。”袁绍断然摇头:“家国大事,岂能假手于神佛。”   袁绍有此念,郭图实不意外:“乃诈言耳。待赚开城门,再做计较。”言下之意,定不会如史侯那般,纵容佛门。   “此计,高妙。”袁绍心领神会。   遂入天子大帐,秘奏于合肥侯座前。   见合肥侯无言。   袁绍又进言道:“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历为精兵之地也。若能得之,江东可定。”   “朕,既封笮融为国师,又岂能食言。”合肥侯心有顾虑:“江东本就信佛。尤其丹阳,徒众甚多。笮融此人,非良善之辈。窃居高位,久必生乱。恐如张角故事,祸乱天下。”   “陛下且安心。事后,臣自有计较。”袁绍言尽于此。   合肥侯心领神会:“既如此,诏命可下。”   命黄门令黄纲,当即制诏用玺。转赐大将军袁绍。   “臣,叩谢陛下。”得此诏命,万事俱备。   “其中厉害,大将军慎行之。”合肥侯不忘叮嘱。   “喏。”   待袁绍离去,程贵人陪袁皇后,自出帷后。   “陛下安心,大将军必有计较。”袁后宽慰道。   “事急从权。时局艰难,社稷穷厄。唯有行此下策。”合肥侯叹言。   “如大将军所言,若取丹阳,江东可定。”程贵人举止雍容,似又有身孕。然袁皇后至今尚未圆房,仍是处子之身。程贵人曾向袁皇后进言,同侍寝,许有转机。却被袁皇后婉拒。背后原因,外人又岂能知。   袁绍刚入中军大帐。   便有斥候来报。有徐州豪杰,渡江来投。   “姓甚名谁?”袁绍一喜。   “自称琅邪刘勋。”   刘勋,字子台,徐州琅邪人。为袁术故吏,前为沛国建平(县)长。因豫州牧丁原,效仿兖州,颁《抑兼并令》。刘勋见事不可为,遂解印自去。携门客私兵数千,渡江来投。   恐其有诈。袁绍先命人稳住砦外来船,又速报牛渚袁术知晓。   闻刘勋来投。袁术大喜。   二人江上相认,共入水砦。把臂登岸,拜见合肥侯当面。   “臣,刘勋,叩见陛下。”谓雪中送炭,莫过如此。   “免礼,赐座。”山穷水尽,合肥侯自当礼贤下士。   “谢陛下。”刘勋再拜落座。   袁术代为奏报:“启禀陛下,子台此来,携大小舟船百余艘,部曲三千。”   “朕心甚慰。”部曲三千必是豪杰。合肥侯焉能不喜。   袁术又道:“子台此来,另有大功一件。”   “哦?”合肥侯如沐春风:“愿闻其详。”   刘勋抱拳奏曰:“回禀陛下,臣素与薛礼交好。愿说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善。”累日愁云,一朝散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合肥侯一时,甘之如饴。   事不宜迟。刘勋假扮游商,车队入秣陵。营门投帖,与薛礼相见。   与此同时。   谋士郭图,并黄门令黄纲,已成笮融座上宾。   “此话当真。”闻合肥侯渡江,移驾石城。欲拜己为国师。笮融猛然直立。   “诏命在此,国师自观。”黄门令黄纲,亦是豪杰。面色不变,举止如常。   笮融伸手欲夺,忽觉不妥。这便整衣下拜,大礼奉诏。   展开视之,欣喜若狂。尤其合肥侯所用,乃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一诺千金,更何况天子乎。   笮融焉能不深信。这便投桃报李:“若为国师,愿助我主,平定江东。”   “一言既出。”黄纲眼中,一闪精光。   “百死不悔。”笮融目光如炬,掷地有声。   “何不开城,沐浴焚香,以迎天子。”黄纲笑问。   “固所愿也!”四目相对,笮融仰天大笑。   消息传回,亦喜亦忧。   袁术进言道:“陛下不可轻信,需防有诈。”   “我等,何不先入城。”袁遗言道。   “不可。”合肥侯已有计较:“朕若不至,笮融必难自安。若起疑心,临事而悔。功亏一篑也。”   “陛下明见。”袁绍下拜。   袁遗又道:“何不等秣陵消息,再做计较。”   合肥侯忽笑:“芜湖、丹阳、秣陵,三城顺下,互为犄角。李术、笮融、薛礼,三将首鼠两端,作壁上观。一地全而三地全,一城失则三城失。若闻笮融开城纳降。李术、薛礼,必望风归服。得三城,江东可定。”   帐中百官,闻之无不振奋。   辅佐英主,何愁大汉国祚不继。 第076章 牵缰执辔   合肥侯乘夜出奔,仪仗全失。唯剩天子銮驾。无妨,想必如笮融这般“丹阳宗帅”。未曾得见天子,焉知天家气象。   只需兵强马壮,群雄拱卫。料想,必无破绽。   石城与丹阳,遥遥相对。大江下游津渡,多被刘繇所据。袁绍、袁术,先后迂回濡须口,才得以过江。“江水自濡须口又东,左会栅口,水导巢湖。”既此。   濡须口,为濡须山并七宝山间,濡须之所出,故称濡须水口。两山对峙,形势险要,为巢湖出口。合肥侯国,邻巢而居。对周遭水情,了若指掌。故能避开刘繇拦住,泛舟江上。江面之阔,远非后世可比。   时下(长)江口,北在广陵郡之广陵,南在吴郡之丹徒。时江口附近,丰水时,江面宽达百里。海潮可上溯至广陵,大潮汹涌,史称“广陵潮”。   前汉枚乘《七发》:“春秋朔望辄有大涛,声势骇壮,至江北,激赤岸,尤为迅猛。”今汉王充《论衡·书虚篇》亦有“广陵曲江有涛,文人赋之”之句。   不比四渎八流。便是蓟国巨马水,也远胜后世孱弱模样。究其原因。气候变迁是其一,流失水土乃其二,人口增长为其三。   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江南农耕大兴,长江挟泥沙东流,江口日益淤积,不断延伸向海。至唐时,广陵潮已只见潮痕,不见大朝。   然不说宽泛百里。便是十里之宽,亦可称天堑。   再加江上船队往来,“舳舻相接,帆樯如林”。隔岸相见,断难拦截。同理,长江水道绵延,纵横枝津,防不胜防。   这才被袁绍觅得先机,抢下石城。不断加固,顺崖而下,绵延入江。又造栈阁、邸舍,楯墙、箭楼。居高临下,守备森严。   水砦内,已聚拢大小船只,数百艘。其中机关楼船十艘,机关斗舰五十余。艨冲、冒突、走舸、斥候、游艇、赤马,不一而足。多出蓟国制式。可堪一用。   唯一所憾,无旗船巨舰。   牛渚营,亦不遑多让。自袁术入驻,广发营匠降卒,伐木采石,加固营垒。以备万无一失,袁术命樊能、于麋、张英三将,弃守横江津并当利口。将营中机关诸器,悉数拆除,随船运抵牛渚。三营并一营。防备可想而知。   两处营地,既是坞堡,又是津渡。百五十里水路,上下呼应,互为犄角。如獠牙深嵌。更加合肥侯南渡。类比御驾亲征。刘繇不过一州之牧,如何相争。   袁术巧施妙计,兵不血刃,连下三营。另有刘勋携门客私兵,渡江来投。牛渚,石城,二营相加。已有五万余众。足可一战。   更加袁绍南征,几将寿春辎重,调运一空。牛渚本就是刘繇囤积粮谷、战具之所。五万联军,可谓兵精粮足,士气高涨。   饱食酣睡,人马具装。留心腹上将守备城池,袁绍、袁术,各领五千精锐,二路并进。护送合肥侯銮驾,奔赴丹阳。   坚甲利兵,鲜衣怒马。旌旗蔽日,结驷千乘。   笮融并黄纲等人,于城头窥见,不由暗自心折。汉家天子,非比寻常。   同出高祖一脉。刘繇比合肥侯,相形见绌。不如多矣。毕竟,合肥侯曾登基为帝。被逐过江,如丧家之犬。亦难掩一身贵气。   俯瞰尚书令袁遗驾车,大将军袁绍,车骑将军袁术,左右护送銮驾,入一箭地内。   笮融心悦诚服,鸣金收兵,再擂鼓助威,引城中官吏父老,开城纳降。   口呼:迎天子,平江东。   合肥侯隔窗相见。   “国师免礼。”   闻此言,笮融终是安心。   “诏命虽发,却未及昭告天下。待平定江东,朕自当筑台设坛,为国师正名。”合肥侯如沐春风。   “臣,笮融,诚惶诚恐。”笮融涕泪下拜。   得身后黄门令黄纲,低声耳语。笮融这才起身,执辔牵缰,引銮驾入城。   江东故楚地。城内民众,迎合肥侯之心,与寿春不相上下。   待一万精兵入城。城头变换大王旗。   果如合肥侯所料。   芜湖守将李术,并秣陵守将薛礼,不分先后,开城纳降,恭迎王师。   闻合肥侯亲临,江东震动。   兵不血刃,连下三城。纳国师笮融谏言,使持印传三十余纽,与贼丹阳、宣城、泾、陵阳、始安、黟、歙诸“险县大帅”。引四方部族来投。不出一月,聚拢十万兵马。   丹阳郡县,望风而动,不战自降。   整顿兵马,犒赏有功。羁縻诸险县大帅。有国师笮融作保,一众险县大帅,自深信不疑。袁氏兄弟,亲眼所见。方知笮融之大用。这便以礼相待。共举笮融,临朝居首,国事先言。享尽国师礼遇。   丹阳兵,名声在外。数万精兵,可想而知。   一月后,数路并发,攻打曲阿。   大将军袁绍,并车骑将军袁术,领麾下群雄、降将,一路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刘繇欲据城固守。不料城内大姓,夜开城门。恭迎王师。   曲阿陷落,刘繇麾下,扬州刺史部,官吏家小,计数万众,皆被二袁所俘。唯刘繇单骑走兖州,自归史侯。王允仍以其为扬州牧,还治寿春。   合肥侯一道诏命,犯官罪吏,悉数留用。   封王匡、桥瑁、鲍信、刘勋,四人为丹阳、会稽、豫章、吴,四郡太守。各领麾下精兵,光复郡境。   至此,扬州一分成二。九江、庐江,江北二郡属史侯;丹阳、会稽、豫章、吴,四郡属合肥侯。   稍后,合肥侯以秣陵,两面沿江,三面环山,虎踞龙盘,帝业气象。“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乃帝王之宅也”,暂都秣陵。大兴土木。   仿吴王阖闾城,分宫城并都城两重,无外郭。宫城居都城之中。内有太初宫,南宫、苑城并西苑,分别为宫殿、御苑、南北二军营地。宫城南门为宣阳门,出宣阳门向南至朱雀门,长约五里,称“苑路”。苑路居中乃天子御道,两侧为吏民驰道。御、驰二道,以沟渠相隔。朱雀门外,便是淮水。两岸商肆民居,鳞次栉比。   别都“周二十里一十九步”,俗称“南京”。 第077章 雄长一州   合肥侯别都,称南京。除去位于江南,更因南阳毁于大水。再无帝乡。   汉朝常避楚字。故时人多尊合肥侯“吴王”,称江东四郡为“东吴”。督造南京,非一日之功。合肥侯暂居曲阿,待南都督毕,再移驾不迟。   江东四郡,计八十三万(830268)户,三百四十八万(3481429)众。尤其豫章郡,治南昌,领二十余县,计四十万户,百六十六万口。丹阳、吴郡,亦各有六、七十万众。会稽稍弱,亦近五十万众。   蓟王凿穿内外水路。四渎八流,并纵横枝津,皆入水网。江东获利之大,可想而知。更加稻作大兴。虽不敢称一季三登,双熟稻必有把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十万大军,攻城拔寨。补给不利,万事皆休。更何况民以食为天。合肥侯焉能不知,粮谷之事大。   所幸刘繇所辟官吏,治政安民,多有建树。大半留任,驾轻就熟。不出三月,四郡悉平。合肥侯征调江东良匠,齐聚秣陵,于震泽排建船台,欲仿造蓟式机关船。奈何蓟国机关术,冠绝天下。民用大舡,尚可一试。军用大舰,力有未逮。今墨门弟子,悉归蓟国将作寺。墨门绝迹江东,合肥侯有心无力。   不得已,唯向蓟国高价贩来。斗舰,楼船,但凭所需。然旗船巨舰,求之而不可得。东吴使者求问蓟吏。答曰,我主曾言,而立后,开建诸王子船队。今春而立,去年已不接新船造券,待坞中船只造毕,便开造“王子楼船”。   东吴使者惊问,蓟王子嗣众多,诸王子皆有船乎?   蓟吏答曰,然也。   使者这便顺下东吴,面陈合肥侯。   合肥侯闻之慨叹。海外诸侯国,当由蓟王始。   袁氏三杰,南征有功。各有封赏。遣使四方,辟袁氏门生故吏,齐聚江东。时有南下并西进之意。   曲阿行宫。   尚书令袁遗,引汉中使者入殿。   “拜见‘皇上’。”先前,史侯并合肥侯,暗结同盟,欲共分天下。二人拆分“皇”与“帝”。合肥侯称皇,史侯称帝。故汉中使者,口出“皇上”。   “贵使所为何来。”合肥侯默许。   “皇上当知。王允割四州之丰腴,馈食蓟王。后假蓟王之威,淮泗诸国,传檄而定。今,关东已为董侯所得。天下三分,一家独强。谚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陛下(史侯)欲修二家之好。故遣下臣,出使东吴。”使者答曰。   “天下三分,一家独强。”此语,道尽天下大势。合肥侯亦心有戚戚:“吾侄(史侯)避入汉中,与江东并无接壤,如何相通。”   “回禀皇上。”使者有备而来:“路径有二,上可经荆州,下可过交州。”   “刘景升,挟胜战之威,稳坐州牧大位。江夏黄祖,败江东猛虎,可称宿将。更加南阳已成白地,辎重粮草,转运不易。荆州断难攻取。”合肥侯微微一笑:“吾侄,欲取交州乎?”   使者遂道明来意:“我主,正有此意。”   “中平四年,交州刺史朱符,为夷贼所杀,州郡扰乱。时交趾太守士燮,表其弟士壹为合浦太守,二弟士(黄有)(yǐ)为九真太守,三弟士武为南海太守。”合肥侯对交州之事,了若指掌:“燮兄弟并为列郡,雄长一州,偏在万里,威尊无上。出入鸣钟磬,备具威仪,笳箫鼓吹,车骑满道。胡人夹毂焚香者,常有数十。妻妾乘辎軿,子弟从兵骑,当时贵重,震服百蛮,尉他(赵佗)不足逾也。且士燮有妹士异,少时北上,先为国令,今为贵人。常伴蓟王身侧,掌瑞麟阁事。王允狐虎之威,关东传檄既定。况交州乎?”言下之意,士燮四兄弟,雄踞一州,更假蓟王之威,断不可轻动。   “如皇上所言。”使者答曰:“交州七郡,五十六邑,计五十万(500769)户,二百万(2074444)口。日南远隔万里,鞭长莫及。然仍有郁林、苍梧二郡,可通益、扬。”   “莫非吾侄亦欲分二郡乎?”合肥侯不置可否。   “我主,正有此意。”使者这便将来意和盘托出:“郁林接益,苍梧近扬。二家攻取,正当适宜。”   “可。”合肥侯欣然应允。   “皇上圣明。”使者大喜拜退。   稍后,尚书令袁遗进言:“苍梧,需经海路(伶仃洋),方能与我相连。此乃飞地也。且蓟王平定林邑。立象林苑,建象林港。港中驻有横海前锋舰队。闻士燮,体器宽厚,谦虚下士,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耽玩春秋,为之注解。颇有贤名,并无恶行。攻之不义乃其一。   朱符死后,时大将军何进,遣亲客张津为交州刺史。不料张津,舍前圣典训,废汉家法律,尝著绛帕头,鼓琴烧香,读邪俗道书,云以助化,卒为南夷所杀。足见蛮夷凶暴,不服王化乃其二。   年初,荆州牧刘表,遣零陵赖恭代(张)津。是时,苍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吴巨代之,与(赖)恭俱至,二郡有主乃其三。”袁遗言道:“今江东初定,劳师远征,恐激民变乃其四也。”   “虽有诸多不利,然坐视刘表侵夺交州,后患无穷。”合肥侯心有顾虑。   袁绍持芴进言:“陛下何不赐士燮玺书,令其董督(交州)七郡。譬如董侯命蓟王,兼督四州之故事也。”   “哦?”合肥侯略作思量,这便心领神会:“大将军此计甚妙。若士燮奉诏,则为朕所驱。然若拒不奉命,又当如何?”   袁绍笑答:“益州刘焉、荆州刘表,同觎州土。如二虎伏于侧。若再与我交恶,三面受敌也。虽与蓟王沾亲,然相隔万里。譬如‘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陛下若以‘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说之,料想,士燮必来投也。”   “大将军所言极是。”袁术亦醒悟:“此举,可比刘焉迎史侯入汉中也。”言下之意,唯有庇护在皇权之下,士燮方能保全。   “何人可为使。”合肥侯当机立断。   “臣,保举一人。”袁绍早有定计。 第078章 四海英雄   “荆州刘巴。”袁绍答曰。   “此何人也?”合肥侯竟不识。   袁绍窥芴上蝇头小楷,娓娓道来:“刘巴,字子初,零陵烝阳人。少知名,年十八,为郡吏。荆州牧刘表连辟,及举茂才,皆不就。恐为表所恨,遂远适交阯,更姓为张。因与交阯太守士燮计议不合,乃由‘牂牁道’去,为刘繇座上宾。巴祖父曜,苍梧太守。父祥,江夏太守、荡寇将军。”   “祖为苍梧太守。父为江夏太守。”合肥侯这便了然。此二处,皆是东吴心腹要害之地。   “正是。”袁绍答曰。   “可是宗室。”合肥侯又问。   “未曾闻也。”袁绍如实作答。   “此人何在。”不是宗室亦无妨。   “正在城中。”袁绍奏曰。   “速,请来一见。”兹事体大,合肥侯需验明正身。   “喏。”   稍后,便有儒服高士,入殿觐见。   “庶民刘巴,叩见陛下。”名士自风流。   合肥侯见之甚喜:“免礼,赐座。”   “谢陛下。”   “出汉室乎?”合肥侯先问。   “乃烝阳单家。”刘巴速答。   “闻,与士燮计议不合,可有其事乎?”合肥侯再问。   “确有此事。”刘巴再答。   “愿闻其详。”合肥侯必有此问。若果与士燮交恶,焉能再为使。   原来,有建宁豪帅雍闿,前汉什邡侯雍齿之后,常通商往来,为士燮座上宾。慕名来访,尝就巴宿。巴不与语,雍齿因忿恚(huì)。翌日自去,于士燮当面,言及此事。   士燮遂谓巴曰:“雍闿恩信著于南土,虽实武人,敬慕足下。足下虽天素高亮,宜少降意也(稍微礼贤下士)。”   巴曰:“大丈夫处世,当交四海英雄,如何与‘兵子’共语乎?”   所谓“计议不合”,原来如此。   合肥侯笑道:“士燮必有笼络南中大姓之心。”   “陛下明见。然‘欲为千金之裘而与狐谋其皮,欲具少牢之珍而与羊谋其羞,言未卒,狐相率逃于重丘之下,羊相呼藏于深林之中’。南中大姓,聚众障道,不服王法。幸有蓟王,安定岭南,凿穿内外水路。又使治粟、水衡二尉,巡游枝津水路。一众宵小,不敢恣意。然若待结好州郡长吏,暗通关津守将,祸心暗藏,久必成害。”刘巴果有远见:“故不与其相交。”   “然‘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合肥侯遂以心腹事相托:“朕欲以燮绥南土,督七郡。可为使乎?”   “南土无忧矣。”刘巴肃容下拜:“敢不从命。”   合肥侯大喜,遂封刘巴为尚书。持节,出使交州。   自曲阿乘舟南下。数日已达龙编。   驰入太守府,赐燮玺书曰:“交州绝域,南带江海,上恩不宣,下义壅隔,知逆贼刘表又遣赖恭、吴巨,窥看南土,今以燮为绥南中郎将,董督七郡,领交趾太守如故。”   宣毕,士燮并未领命。   待屏退左右,刘巴耳语相问:“名府,何不领命?”   士燮答曰:“今天下三分,叔侄各立。燮素愚钝,未识正朔也。”言下之意,叔侄三人,各立为帝。究竟奉主何人,事关身家性命,不可不慎重。   士燮所虑,自不出刘巴所料。这便暗授机宜:“何不轻舟北上,求问贵人?”   “嘶……”刘巴如此露骨,反令士燮生疑:“子初,何出此言?”   刘巴一笑高深:“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王莽非刘而王,天下共击之。自黄巾乱后,朝政日非。交州远距中原,相隔万里。府君既学问优博,又达於从政,处大乱之中,保全一郡,疆场无事,民不失业,羁旅之徒,皆蒙其庆,虽窦融保河西,曷以加之(便有如窦融保全河西之功劳,又怎能与您想比呢)?   且府君,身本名儒,兄弟四人,拥兵据郡,岭海归心。中原丧乱,刘焉、刘表皆窥南土,若于此时,以甲兵之力,循赵佗之迹,连横东吴,庶几比美桓文哉(可比春秋五霸之齐桓公、晋文公吗)?”   “好一个‘以甲兵之力,循赵佗之迹’。”士燮反驳:“若为赵佗,大祸至也。”若如赵佗,自立为王,蓟王必传檄天下。亲提百万大军,渡海来攻。大祸临头,死期不远。   “明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刘巴谆谆善诱:“岂不闻王子师,狐虎之威乎?”   “原来如此。”士燮这便醒悟。乃是假合肥侯之威,行拥兵自重之举。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既如此,问计吾妹,又是何故?”   “窃以为,蓟王亦乐见事成。”刘巴语出惊人。   “蓟王欲天下大乱乎?”士燮焉能不惊问。   “非也。”刘巴答曰:“猛虎群狼,四海英雄也。”   士燮似有所悟:“可比客卿孙破虏乎?”   刘巴慨叹:“《易》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便如今之时局也。”   “果然‘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士燮终是醒悟。   事不宜迟,这便遣使北上。问计士贵人。   蓟王宫,北宫瑞麟阁。   收长兄手书,士贵人心领神会。这便转呈夫君当面。   刘备观后笑问:“元舅,何有此见?”表情颇多意外。   士贵人答曰:“闻,乃名士刘巴,暗授机宜。”   刘备慨叹:“刘巴,才智绝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难独任也。”正如贾诩、李儒,等众谋主。普天之下,唯我蓟王,知人善任,广阔胸襟。否则必为庸主所忌,难得善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宿命使然。   “夫君明见。”士贵人眸中情深似海。   “回书元舅:可行。”   “喏。”   得蓟王首肯。士燮遂择吉日,沐浴焚香,于大庭广众之下,领吏民奉诏。拜绥南中郎将,领交趾太守,董督七郡。   后燮遣吏张旻,奉贡诣南京。是时,天下丧乱,道路断绝。而燮不废贡职。合肥侯特复下诏,拜安远将军,封龙度亭侯。   至此,江东四郡,并南州四郡,皆奉合肥侯为主。   时局趋于明朗。 第079章 当不至于   自古以来,九州之长,称“牧”。“牧”,乃治政安民之意。   与“牧羊”之牧,意同。   蓟国大汉一藩,蓟王雄踞河北。乃密林猛虎,深渊蛟龙。余下群雄,皆为群狼鹰犬。代其牧守四方。   便是士燮所悟: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   蓟王无惧养虎成患乎?   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群雄扪心自问:   蓟王当面,是北面而事,还是并驱中原?   蓟王总王权之极。宽法严律,不吝封赏。高薪养廉,三食君俸。国中万石国老,二十等列候,比比皆是。只需兼备德才,必得其用。   刘巴能料事于先,窥破时局。必是才智高绝之辈。又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智多近妖之辈,非明主不可驭之。   二意相合。   故刘备慨叹:刘巴,才智绝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难独任也。   于蓟王而言。先立《蓟法》,再修《大百科》。以郑学为吏治之本,以道义为度量之衡,兼容并蓄,博采众长,绳之以公道。《圩田制》并《二十等爵》,两记撒手锏(投出打击)。立江表十港,寄田海外荒洲。家国天下,当不至于,群轻折轴,积羽沉舟。   蓟王宫,西宫增城殿。   融漓为西宫(女)中书谒者,掌宫中拜授章报等事。中书谒者为少府女官,直属中书令赵娥。常由中书仆射荀采统御。   言传身教,知行倍增。融漓虽远未及笄。然宫中内外,皆窃以为。当是“五后”之选。至于印证南方,还是东方。且看气运若何。   另有倭妃那美,生台与公主。是否可证“东方青帝灵威仰”,亦需看气运若何。蓟国天光三殿女仙,并云台观、司寒馆。另有陇右四海馆,诸夏仙门齐聚,假以时日,当可窥破天机。   循例。融漓十五及笄,可接荀采为中书仆射。荀采则继为中书令。中书令赵娥,以贵人礼聘,入北宫,并诸贵人共掌瑞麟阁。另有钟存慧妃,亦才智过人。辅佐公孙王后并秦后,掌理王宫诸事。   “回禀王太后,甘夫人遣人来报,媵女已至云台观。”融漓入内通禀。   “命有司善待,不可轻慢。”王太后言道。   “喏。”融漓领命自去。   “王上累月无嗣,待诸子五岁,齐入王学。长姐当可得闲。”右席义王太后言道。   “甘后入宫,或有转机。”左席义王太后言道。蓟王自断人伦,乃王太后心事所牵。一里之回,无不知晓。   “权且观之。”王太后言道。   正所谓“莫嫌谈笑与经过,却恐闲多病亦多;若遣心中无一事,不知争奈日长何。”   母亲大家闺秀,母子相依为命。今家大业大,自当螽斯衍庆,多子多福。如此,待百年之后,与夫君黄泉相会,亦足可交待。封建时代,人口等同于生产力。难免生殖崇拜。   多子,乃是一项杰出成就。即便惜字如金,史家亦会单独记录,“胜为人乐酒好内,有子百二十余人”。如何后“长七尺一寸”,亦助其脱颖而出。   王太后,并二位义王太后,自义结金兰,便常伴左右。二位义王太后,各有府邸。虽不居于宫中,却常来常往。东宫飞翔殿,诸王子公主寝室,多由三位王太后照料。王子、公主,饮食起居,问暖嘘寒。所谓优生优育。蓟王宫妃御姬,万里挑一。不说三百天选之女。便是东胡诸妃,西域众妃,皆欣长健美,凤骨英姿。生子顺易,从未难产。   上佳根骨,更加四时进补,汤药调理。蓟制汉宫仪,剔除遗风陋习。又随夫君修习容成交接合气之术。不说容颜永驻,自当益寿延年。   蓟王言,凡矿邑港城,皆为公主汤沐邑。举城之利大无穷也。须知,“汤沐可承”。由公主与其夫所生嫡子,继之。可想而知,蓟王姻亲,必将国中青年才俊,一网打尽。   且蓟王早有言在先。凡姻亲适龄子,皆伴读王子馆。蓟王一脉,何愁不兴。   先前还有杞人忧天。恐千里封国不足分。待蓟王命将作寺绘制《寰宇山海图鉴》,标注海外荒洲,并江表十港。又公之于众。举国震惊。诸夏之大,正如《山海经》。   尤其幕府蛇兵,已陷大半东瀛列岛。蓟王新立东瀛都护府,于长崎大浦港。由辅东将军周泰镇守。   前邪马台女王,今筑紫国女主,蓟王妃那美上表。改筑倭国大使馆,为东瀛列国邸。   蓟王欣然允之。又在博多、长崎,兴建幕府閤署,统御东瀛政事。东瀛列国,另置属国都尉领护。   一切政令,皆出幕府。   东瀛列岛,自先秦时,便有方士远渡而来,传火蛮荒。论开化程度,海外荒洲,皆稍逊一筹。故蓟王窃以为,东瀛列国,不可复制。凡海外荒洲,筑路通渠,圩田营城,待向化岛夷大成,当为诸王子封国。如此,薪尽火传,不出三代,当可焚尽蛮荒。   蓟国四百城港,千五百万民。移民海外,并不足够。过万万之数,勉强可为。故需休养生息并向化岛夷,双轨并行。   蓟民为贵。一个汉民,与一群岛夷。文明相差,天壤之别。   在汉人看来,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四时化育,因地制宜。所有习以为常。对岛夷而言,皆是天方夜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家汉人居于一众岛夷之中。言传身教,争相效仿,足可令其开化。谓“文明之火”,莫过于此。   一家带一伍,二家带一什。顺延闾里,纵横街衢。并土分封,列国自成。   云台观邸。   张姜子、李真多,长途跋涉,辗转舟车。终抵蓟国。   自鸿沟入河,顺下漳水,舟行千里蓟国渠时,恰逢深夜。除去夜行船舶,接灯如龙。两岸状貌,皆不可辨。   列队入南港,天光微亮。登云台之上,破晓晨光。   俯瞰大衍之都,一时万千气象。 第080章 十万楼台   “数年未见,不料竟如此般。”李真多曾赴群仙会。数月论道,长居北土。闲暇时,游历蓟国。亦曾往来巨马两岸。今非昔比,一目了然。震惊可想而知。   饶是出寻二人之千秋三师,今日始归,亦生慨叹。   “不料‘四州(郡国)邸’,高台竟已造毕。”东郭延年眺望对面,塔吊高耸,框架林立。诸材正源源不断,吊运台上,不禁啧啧称奇。   “蓟国营城术,源自墨门技艺。”甘始对蓟国之事,知之甚祥:“从选材始,皆分门别类,置统一制式。工匠称‘常模’。常模可因势随行,任意拼合,乃至‘制非常模’。便如云台观这般。”   “无怪蓟国四百城港,月起千楼。”张姜子亦是道听途说。   封君达,含笑纠正:“四百城港,皆起千楼。月计四十万楼。人称‘十万楼台’。绝非举国千楼。”   “竟迅捷如斯。”李真多亦暗自心惊。   后世有诗。   “风日都门外,楼台十万家;西湖春事足,不话洛阳花。”“城角巍栏见海涯,春风帘幕暖飘花;云烟断处沧波阔,一簇楼台十万家。”“使客匆匆感岁华,杏花消息(消逝)又桃花;江南佳丽春风见,柳絮楼台十万家。”   足见十万楼台,聚拢鼎盛京华。   春花秋月,人间盛景。   “盐渍木何来?”李真多又问。   “扶桑大木,象林巨木。营城造船,皆堪大用。”封君达笑答。   “蓟王果然天生。”张姜子由衷而发。   “侍寝王上,同榻共枕。羽化飞升,必有时也。”甘始言道。   “闻‘容成术’之上,还有‘玄素术’。需引九天玄女降灵台。可有此事?”皆为同道中人,李真多自不见外。   “然也。”东郭延年答曰:“乃西王母并巫山神女,不传之秘也。”   “如何施术,诸师可知?”李真多又问。   “闻蓟王长睡不醒时,墉宫玉女,合奏《昆仑九音》。与巫山神女珠联璧合,奏古乐《葛天八阙》,引九天玄女降灵台,方令蓟王六神归位。”东郭延年答曰:“《昆仑九音》配《巫山云雨》,可奏《葛天八阙》。八阙奏响,玄女天降;灵肉合一,茧破化羽。”   “闻,梅雨时节,蓟王将泛舟云梦大泽,与神女相会。料想,观天阁墉宫玉女,将一并往之。”甘始言道。   李真多掐指一算,脱口而出:“行期近矣。”   “三足踆乌,尚未出坞。还需时日。”手指南港“雅巢”巨型船坞,封君达笑道。   “你我随行否?”张姜子,柔然相问。   “我等媵从甘夫人。岂能先行。”李真多答曰。   “明日上疏,择日觐见。”甘始言道:“便知分晓。”   “也好。”二女亦无不可。毕竟大汉一藩,蓟王家门。气度仪轨,制非常模。不可短了规矩。   云台观邸,虽省称云台观,实则为邸。叠楼岛跱,错落有致。比黄金台上四方馆,亦不遑多让。守邸丞葛玄,少从乌角先生左慈。亦是我辈中人。   二女虽素纱遮面,道袍加身,然约绰风姿,隐约可见。仙门择徒,皆凭仙(机)缘。仙门弟子,游方天下。如巫山神女,择江东二乔,继承衣钵。便是因此。谓“沧海遗珠”,可指仙门女子。若非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吴王夫差“淫而好色”,范蠡遂设美人计,“得诸暨罗山卖薪女西施、郑旦”,进献吴国。西施纵绝艳沉鱼,终不过浣纱女。   李真多,张姜子,亦循此例。   入华楼高阁前,葛玄临别赠言:“蓟多奇人,切莫弄术。”   “谢过。”论辈分,李真多夺胎八百年,远非葛玄可比。故不称“师兄”。   稍后不久,便有馆中女侍医,挽医匣登楼。为二人梳妆。宫廷梳妆,仪轨甚多。二女不疑有他,依次施来,李真多虽活八百岁,亦不由面红耳赤,羞涩难当。   女侍医,见惯不怪。好言宽慰,切莫轻动,恐伤玉肌。   另有女侍医,为二人录入诊籍。称“初录”。确认无误,呈报少府。加盖中书令印,可暂充门籍。二人入宫觐见王太后时,诊籍亦随之呈递在案。   初录诊籍,类同案比。特征体貌,残缺隐疾,皆详录在案。凡往来蓟国,入关前,亦需初录诊籍,稍后并入客籍。然二人毕竟媵从,故与一般人不同。   如录张姜子:   “目波澄鲜,眉妩连卷”、“朱口皓齿,修耳悬鼻”、“辅靥颐颔,位置均适”、“黝髹可鉴,围手八盘,坠地加半握”、“肌理腻洁,拊不留手”、“规前方后,筑脂刻玉”、“胸乳菽发,脐容半寸许珠”、“私丘坟起,为展两股”、“阴沟渥丹,火齐欲吐”、“血足荣肤,肤足饰肉”、“肉足冒骨,长短合度”。   “自颠(头)至底,长七尺一寸;肩广一尺六寸,臀视肩广减三寸;自肩至指,长各二尺七寸,指去掌四寸”。   “髀至足长三尺二寸,足长八寸;胫跗丰妍,底平指敛,约缣迫袜,收束微如禁中,久之不得音响”。   “不痔不疡,无黑子(痣)创陷,及口、鼻、腋、私、足,诸过(无瑕玉体)”(取自汉·无名氏《杂事秘辛》)。   另有评语:『俱合法相』。   凡俱合法相,皆需“宫检”。   呈报南宫少府,尚书令赵娥,遂传二女车入南宫察验。   常言“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故有白玉微瑕,瑕不掩瑜之说。俱合法相,万中无一。   震动之大,可想而知。便是王太后,亦听闻。   命融漓亲往南宫探之。   皇宫车驾,列队登台。护送二女入南宫。   千秋三师,不知何故,急忙追问。   守邸丞葛玄答曰:“法相俱合。”   三师亦呼万幸。   车上二女,仍不知所以。   驰入王城,气度森严。待入朱红宫门,置身七重错落,一里之回。宛如仙境。   “即来则安。”李真多,毕竟八百年真仙。   “一入宫门,变换人间。”张姜子,目光清冽,似有顿悟。   女官迎入南宫。中书令赵娥,已恭候多时。 第081章 俱合法相   “拜见赵大家(gū)。”二女先礼。   “见过二仙家(jiā)。”赵娥回礼:“请随我来。”   入南宫,升披香二重殿。再入织室。织室令已恭候多时。织室令,主织作缯帛,供应王都宫廷被服,织作文绣郊庙祭服等,每年用费达千万钞。   被服,乃被褥、衣冠、鞋袜之统称。九月授衣、春腊二赐时,百官朝服、常服,皆出织室。宫廷被服更加华丽。尤其蓟宫素纱襌衣,工艺精湛,奢华靡丽。谓“量体裁衣”,宫检亦在织室。   少府皆女官。二女不疑有他。终归“一回生,二回熟”。   “时,日晷薄辰,穿照蜃窗”。二女“如朝霞和雪艳射,不能正视”。话说,多年前。蓟王曾赴何进私宴。霞楼之上,何后自出屏后。玉质柔肌,态媚容冶,惊鸿一瞥,恰如月下聚雪。蓟王伏地称臣,亦不敢正视。   彼情彼景。恰如二女这般。   量体乃为裁衣。外服尺寸略有参差,无伤大雅。内服贴身穿着,尤其素纱足衣,尺寸稍有出入,松则散落,紧至崩裂。   张姜子,“髀(大腿)至足长三尺二寸,足长八寸”,“胫跗(小腿及脚背)丰妍,(足)底平指(趾)敛”。   “约缣迫袜,收束微如禁中,久之不得音响”。乃是女侍医,取素纱足衣试穿。“约(束)缣(紧)迫袜”,择贴合腿型之“束缣(束袜圈)紧袜”;“收束微如禁中”,略如蓟宫中收束穿着;“久之不得音响”,足衣未有崩裂脱丝之声。   骨肉匀停,松弛有度。   果然“俱合法相”。万中无一。   待宫检毕。   赵娥言道:“二位仙家,可先入长安行宫,习汉宫仪。”   “敢不从命。”虽不知究竟何故。然二人兰心蕙质,必有所觉。长安行宫,乃安置和亲诸妃之地。如西域五十五国妃,东瀛妃,十夷王妃等,皆曾先后入宫,由宋贵人亲传汉宫仪。   二人乃媵从。本无需大费周章。中书令却令二人习宫仪,必与诊籍相关。   增城三重殿。   二女之事,甘夫人亦知。   “若非剖腹产子,俱合法相,又岂止二人。”甘夫人自帘后言道。   “夫人所言极是。”千秋三师,齐声附和。   “媵从已至,婚期将近。”甘夫人又问何苗:“甘泉宫督造如何?”   “回禀夫人。甘泉壮丽,非一日之功。稍加时日,当可筑毕。”何苗答曰。   “易县为京,大势所趋。”赵忠言道:“天下三分,各自称帝。以江河为界,合纵连横,乱战不休。王上富有四海,又兼督四州。河北休养生息,护百姓过半。孟子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命)世者’。老奴窃以为,王上便是‘名世者’。”   “王上三兴炎汉,麒麟降世,又号‘东父’。上应五帝,下御万民。前汉盛,中汉盈,后汉一也。”甘夫人自有远见。   “天下归一,唯我蓟王。”何苗媚笑。   “闻二兄,常与青牛师来往。”甘夫人语透深意:“断不可迷‘神异之术’,另何氏后继无人。雌鸡化雄,乃凶兆也。”   “臣……当牢记。”何苗面露惭色。   恐伤及颜面。赵忠忽笑道:“闻青牛师,挟鬼道,通神灵。医术高绝。其‘种牙植骨术’与华国老‘伐毛洗髓术’,皆有大神通。”   甘夫人果然笑道:“先前长坂坡,许子远,因救我落齿。后被青牛师以昆冈美玉补齐。乃至国老,争相来请。青牛师,因而发家。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年迈齿落,人之常情。以美玉补之,亦合君子之风。”赵忠笑答。   “老大人,言之有理。”甘夫人心情颇佳。回忆往昔,有感而发:“老大人随我单车独行。今膝下无嗣,老将至矣。何不择家中从子,过继之。”   “老奴,敢不从命。”赵忠拜谢。甘后行事,自有深意。毕竟“两世为人”。前为何后,今为甘后。何苗之所以欲反其道而行,“雄鸡化雌”。亦是此因。欲了断前缘。   时人皆健忘。   董侯出奔,三分天下。洛阳城内,还有何人记得西园大火,何后飞灰湮灭。尸骨无存。   至于甘后其人,出身来历,一清二白。蓟王宫又多名女仙。一脉相承,别无异常。何人又会见疑。   稍后史家秉笔直书,遂成盖棺论定。   门下署,鸾栖馆。   徐州别驾麋竺,奉命出使。蓟王命门下督郑泰,设宴款待。   “闻王上婚期将近,故明公遣我来贺。”麋竺道明来意。   “谢陶使君美意。”郑泰素与麋竺往来,彼此引为知己。   “敢问郑公,甘夫人,何许人也?”麋竺求问。   “乃千秋三师,甘始之女。”郑泰答曰:“救麟子于危难,号‘神智夫人’。乃阿斗义母也。”   “阿斗乃出先帝并何后。”麋竺叹道:“闻王上,将以王后礼聘。母凭子贵,是也。”   “然也。”郑泰笑答。   “易县为京乎?”麋竺又问。   “我主尚无此意。”郑泰实言相告。   “王上忠义两全。”麋竺慨叹:“然关东,恐难太平。”   “合肥侯称帝东吴,必窥荆、徐州土。如江夏、广陵等沿江之地,必起兵乱。”郑泰亦叹。   麋竺这便道破心声:“本欲举家北上,辟祸蓟国。奈何,今为明公所用,不忍轻弃。敢问郑公,可有良策。”   郑泰言道:“何不迁入郁洲山。”先前,麋竺将此岛献于蓟王,蓟王遂围亘三百里,筑三城,取名连云港。   “郁洲毕竟孤悬,百里无人烟。”麋竺直言相问:“愿为通家之亲,可乎?”   郑泰这便醒悟:“别驾欲与我主结亲乎?”   “正有此意。”麋竺言道:“我有一妹,可配王上。”   “这……”无怪先前举洲相赠。然蓟王有言在先,轻易不(和)亲。故郑泰一时迟疑不决。   麋竺亦惴惴难安。谓“覆水难收”。话已出口,断难收回。   “待我上禀主公,别驾意下如何?”郑泰试问。 第082章 可以为报   “多谢,郑公。”麋竺离席下拜。   “别驾,毋需多礼。”郑泰急忙离席搀扶。   稍后,郑泰自入宫门,向蓟王面陈详情。   “麋氏,芳龄几何?”蓟王心生慨叹。终归身有羁绊。   闻蓟王此问,郑泰心中大定:“尚不及笄。”   “总角之身,如何嫁人。”果不出蓟王所料。   史上,建安元年(196年)。吕布乘先主出拒袁术,袭下邳,虏先主妻子。先主转军广陵海西,糜竺于是进妹于先主为夫人,奴客二千,金银货币以助军资;于时困匮,赖此复振。后曹公表竺领嬴郡太守,竺弟芳为彭城相,皆去官,随先主周旋。云云。   如此算来,此时麋氏,恐不过十岁。当与融漓,年岁相当。   果不其然,郑泰又道:“别驾言,可比融漓,养于西宫。”   郑泰乃山东豪杰。倾家来投,与蓟王英雄相契。   先前,代主封赏西域。诸事已毕,皆大欢喜。遂大摆筵席。席间,戏志才附耳言道:西域大使馆中,美人如玉,日积月累,该当如何?   因太妃明令在先,不可胡风过盛,故不敢擅自做主。戏志才醉言:何不同行,先入五十五国邸。郑泰暗思,王宫不满千人,必为域外诸王耻笑,遂乘兴允之。   更加蓟王自断人伦,王太后心中忧思。“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郑泰之心,可昭日月。   “若为宫人,自当无碍。”蓟王言道:“待问过(王)太后,再做定夺。”   “喏。”郑泰领命拜退。如此,足可交待。   车驾出宫,再入鸾栖馆,答复麋竺。   麋竺焉能不大喜过望。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结亲蓟王之利大,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说王允为蓟王外舅,位列上公,总领朝政。冯芳同为蓟王外舅,居函园八校之首。从容自保。南州士燮、汉中张鲁,因结亲蓟王,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比比皆是。   只需入蓟王家门。如有免死护身。   想当年,蓟王为临乡侯,初入京师。于殖货里,开立金水小市,造鎏金牌全免。后有人传言,鎏金牌,亦可免死。故称“免死金牌”。又闻,应有尽有袁本初、不可错过曹孟德、别无二处袁公路,皆有此牌。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   稍后,蓟王入西宫问安,上禀王太后。   王太后欣然应允:“我儿宫中多胡女,仙门夫人又不孕。择汉女入宫,正当时宜。”   “喏。”蓟王自不疑有他。   “东海麋氏,我亦有耳闻。”王太后笑道:“郁洲山,乃为妹做嫁资也。”   “终归,此情可报。”蓟王笑答。言下之意,当初收下麋竺重礼时,蓟王已料定。此人情,当可报偿。   “我儿为人主矣。”王太后语透欣慰。   蓟王无小事。   麋竺尚未返回,徐州先已传遍。   徐州牧陶谦,不怒反喜。只因捆绑徐州,皆可获利。只恨“家中无绝色,不足配蓟王”。先前。徐州豪族,耻于麋竺操持贱业却身居高位,不愿与之为伍。如今,争相结交,唯恐不及。府前里道,累日车水马龙。盛况空前。   麋竺雍容敦雅,来者不拒。送出重礼,众皆安心。   这日,闻骑都尉曹豹到访。麋竺遂开中门相迎。   曹豹乃出徐州豪族。与宗亲曹宏,皆为陶谦心腹。亲自登门,必有要事。商场如官场。麋竺世为豪商,焉能不知。   宾主落座,礼遇有加。   如饴香茗,苦后回甘。曹豹落杯言道:“闻别驾小妹,将入蓟王宫。不知然否。”   “然也。”此事满城皆知,麋竺无需隐瞒。   “蓟国在北,千里之遥。令妹独身一人,恐非长久之计。”曹豹欲言又止。   谓“四海至广,举目无亲”。古时嫁女必有媵从,亦有相互扶持之意。   “都尉所言极是。”略作思量,麋竺已闻弦歌而知雅意,转而求问:“奈何家中只此一妹,无可媵从。当作何解?”   曹豹表情振奋,强压心头狂喜,这便道明来意:“别驾当知,吾有一女,年岁相近,何不与令妹,结伴北上。”   “哦?”麋竺佯作惊讶,遂问道:“敢问都尉,此出何人之意?”   “不瞒别驾,乃出明公之意。”曹豹实言相告。   莫非乃为制衡。麋竺又问:“何人谏之?”   “乃典农校尉。”曹豹又答。   “竟是陈元龙。”背后隐情,麋竺如何能不知晓。必是陈元龙,平天下之计也。   “正是。”曹豹心中忐忑。唯恐被麋竺所拒。故将前后诸情,刻盘拖出。言及陶谦,亦有持重之意。   果不其然。麋竺言道:“上命不可违。陶使君既有此意,竺,当奉命而为。然,蓟王何意,不敢妄言。”   “蒙别驾厚恩,死无以为报。他日愿效犬马之劳。”曹豹大喜下拜。临门双喜,好事成双。料想。蓟王当不至于,拒人千里之外。   俗谓“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又道“息亡身入楚王家,回首春风一面花;感旧不言长掩泪,只应翻恨有容华”。   此去蓟国,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稍后,麋竺与陈登相见。   陈登这便实言相告:“别驾,先献地,后进妹。结好蓟王之心,昭然若揭。陶使君,焉能无忌?”   “故校尉进言,以曹豹之女同行,明为结伴,暗充细作。如春秋时,西施、郑旦二女,同入吴。互为内应。”麋竺这便醒悟。   “正是。”陈登笑道:“如此,陶使君方能安心。”   “然,果真如此乎?”麋竺出仕,乃陈登父子密语相劝。陈登心中所想,麋竺焉能不知。岂能只为陶恭祖献计。   “非也。”陈登附耳言道:“曹豹麾下丹阳兵,皆徐州精锐。其人又出州中豪族。今日结亲蓟王,他日恭迎王师南下,必首当其冲。不甘人后。此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也。”   “原来如此。”麋竺心领神会。转而又问:“曹豹其女如何?”   “有国色。”陈登笑道。   “如此,徐州无忧矣。”麋竺抚掌而笑。 第083章 以绥四方   大江大河,皆为天堑。   少时夜课。恩师言,大汉十三州,西高东低。边缘凸而中间平。大河分南北,高山阻巴蜀。不料一语成谶。天下三分,各据险阻。先有董侯东迁甄都,再有史侯逆入汉中。今合肥侯被逐江东,东吴立国。   隔江对峙,遂成日常。   水军之利,越发凸显。   三家合纵连横,暗中积蓄力量。一时,四海无战事,天下无闲人。关东大地,《抑兼并令》如火如荼。兖州牧曹操、豫州牧丁原,扬州牧刘繇,大刀阔斧,革除弊政。境内坞堡破壁,重建闾里乡亭。良田失而复得,自耕农渐复元气。   料想。不出三五载,当可饱食。   唯有荆州牧刘表,倚仗州中豪强大姓,行事温和。并未强抑兼并。所幸境内陂泽星罗棋布,皆可圩成良田。更加黄巾乱时,南下百姓众多。刘表效仿蓟国,筑路通渠,造堤圩田。荆州七郡,沃土千里。迁州治襄阳。扼汉水两岸。据邓、樊二城。疏通水道,修缮夏路。举州大治。   叔侄三帝,董侯最强。合肥侯并史侯皆弱。   唯一变数,便是蓟王。大汉一藩,兼督四州,并掌天下雄兵。凡属国、归义国,皆尊蓟王号令。四方都护,为四辅将军兼任。如今汉重用长史。四方都护府,皆由将兵长史坐镇。效仿西域都护府,置戊己校尉、穿渠校尉、宜禾都尉、农都尉、关都尉等。如有功勋,酌情升迁。   如西域都护府,长史杜畿、它乾令韦端等,皆擢升官秩,兼领宫职,秩双真二千石。   程普、徐荣,戊己二校尉,擢升为左右绥边将军,兼领宫职,亦秩真二千石。统帅五万西域联军。余下段煨、张猛,皆升为中郎将,秩二千石。军司马臧霸为绥边护军,同秩二千石,统帅中垒,拱卫它乾城。   未雨绸缪。蓟王扩绥边将军,为“四绥将军”:绥东、绥南、绥西、绥北。   《诗·大雅·民劳》:“惠此中国,以绥四方。”绥(suí),乃安抚、平定之意。四绥,位同四平。位在四辅将军下。隶属于四方都护府。正如河北四州牧,只管治政安民,统由幕府统帅兵马。治政、统兵,二权分立。将兵长史,遂改称:都护(府)长史。不再将兵。   参考西域都护府,制霸绿洲,无畏生长。都护百城,六百万众。它乾一城,足纳百万。穿渠引水,革膜暖棚。再加石炭大兴。采暖保温,水洗水淋,渐于蓟国比同。五十五国,五十六王都,皆以蓟国营城术重造。内外焕然一新,不可同日而语。   奴隶贸易,由盛转衰。只因沿线小国皆灭,无人可捕。大国攻伐,损兵折将,得不偿失。故各方皆约束兵马,彼此克制,不轻启战端。不料贸易往来,反而更盛。   数百万绿洲自由民,皆来自域外。风俗各异,喜好不同。汇聚绿洲熔炉。更加汉风淬炼,向化使然。作用于生产生活,方方面面。机关术更助丝路流金。试想,汲水罐车、营房驼车、列肆篷车、板楯列车等,各式机关车,汇聚成庞大车队。便有大漠马贼,乘夜偷袭。又能如何。   西域大使馆,历经扩建,人满为患。   共同利益之大,断难割舍。   西域都护府,功不可没。待漠北、岭南、东瀛,三大都护府,相继建立。蓟王遂抽掉西域都护府大量属吏,奔赴漠北、岭南、东瀛。充填吏治。   国中备吏,亦纷纷北上、东渡、南下。蓟吏乃国之名产。便在不知不觉间,四大都护府,正根深叶茂,无畏生长。   参考西域都护府,广有百城,足纳六百万众。余下三都护府,任重道远。若能打通冰原南下通道,东西水陆交汇。西域都护府,可经海上丝路,往来岭南,北上蓟国,分赴东瀛,绕行半岛,续接漠北,再经居延外道,重返西域。   蓟王称之为“四方环路”。   那时,身毒半岛,皆为通途。   仲夏月初大朝会,百官列席。   “东瀛列岛,征伐几何?”蓟王居高下问。   “已取地过半。”右丞荀攸持芴跽奏。   幕府三丞,右丞荀攸,掌四方都护;左丞李儒,掌四方护尉;中丞贾诩,独掌治粟、水衡二都尉,并陇右牢城。   “以港扩城,以城护港。广造船舶,逆入枝津故渎。择要津,再造城港,支渠四通,筑堤圩田,四面进取,分割内陆。”蓟王言道:“东瀛列国主,长居泉州。不愿归国,亦无需勉强。”   “喏。”荀攸领命。话说,蓟国因水而兴。机关术并造船术,冠绝宇内。如前所说,轨路无法大行天下前,水运乃第一便利。   凡岛屿,必然中央山脉而四周平原。故河流,皆由内而外,四面散流入海。且凡大河入海口,多有泥沙积成港湾。乃绝佳避风良港。于河口处,立港造城,就地取材,督造大舡。向化岛夷,充填劳力。人力、物力齐备。待船成,沿河道逆进。寻要津沃土,再造新港。   如蓟王所言。四面进取,分割内陆:城、邑、乡、亭、里。   凡立新港,皆如旧港。筑路通渠,筑堤圩田。向化岛夷,督造新船。不出数代,皆为汉土。   东瀛列岛,之所以迅捷如斯。只因王国初立。文明程度,强于部落。类比三韩。只需国主俯首称臣,国民多顺从之。蓟国盐府牢城,皆如此般。   列国主,自入蓟土。贪慕蓟国上邦风华,坐享其成,乐不思归。蓟王亦听之任之。列国王宫,亦陆续修建中。待王城筑毕,随时可东渡归国。   “顿逊海渠,又如何?”蓟王再问。   “亦凿过半。”将作令苏伯持芴奏对。   “待凿穿海渠,当如约出兵,讨平扶南篡位王。”   “喏。”苏伯领命。   “冰原南下之路如何?”蓟王三问。   “都尉玄,已率队出征。”中丞贾诩,持芴跽奏。历年开拓路线,蓟王已铭记在心。料想,当为期不远。   “若出冰原,当下身毒。”蓟王七海雄心,百官皆知。 第084章 早朝晏罢   蓟王天生。正因高瞻远瞩,光融天下。   蛮荒之地,一文不值。除蓟王外,皆弃如敝屣,实无人在意。不料竟丰腴如斯。地沃如膏,一季三熟。丛生瓜果,遍地珍馐。四季不冻,八节长青。天赐宝地,竟无生文明。   暴殄天物,令人瞠目。   蓟王窃以为。一般而言。文明由弱及强,大致历经:部落、城邦、列国、帝国。数个阶段。海外荒洲,若非居东西交汇,有繁忙港口。大多处于部落期。   茹毛饮血虽不至于。然却只能制造最初级的工具。以冶炼,锻造为代表的铁器时代,远未曾到来。   扶南国,“其先有女人为王,名柳叶。又有激国人混填,梦神赐弓一张,教乘舶入海。混填晨起于神庙树下得弓,即乘舶向扶南。柳叶见舶,率众欲御之。混填举弓遥射,贯船一面通中人。柳叶怖,遂降。”   “举弓遥射,贯船一面通中人”。射穿一面船身,又击中船中人。“柳叶怖,遂降”。   一箭之威,举国投降。   知微见著。蓟王故弄玄虚,彩扎吐火麒麟,林邑蛮焉能不闻风丧胆。   再试想。若以法烛涂抹刀刃,双刃交错,燃起烈火。一众蛮夷,又当若何。   顶礼膜拜,敬若天神。   如此说来。当蓟王乘楼船渡海,授六尺倭人一粒米。天国真味,莫过如斯。倭人痛哭流涕,从此驯服。文明的级差,可谓人神之别。   守护初火的帝国。实至名归。   再深思。柳叶,既为扶南女王,于扶南国而言,自当见多识广,无出其右者。换言之,国中勇士,必无人有此射术。“贯船一面通中人”。因而将激国人混填,视为天神下凡。混填神力,或可比李广射虎入石。言天生神力,不及远矣。   此便是落后文明普遍存在的认知黑障。   窥一斑而知全豹。文明间的高低,其实也很好比较。   蓟王一粒米,驯服岛夷。一场麒麟火雨,征服林邑。与扶南女王旧事,如出一辙。   “扶南女王如何?”心念至此,蓟王又问。   中书令赵娥,回身奏对:“已入金瓯馆。”   “倍加守护,切莫有失。”   “喏。”   先朝后国。   幕府事毕。蓟王又问国政。   右相耿雍,逐条上陈。   蓟王之所以广受赞许。正因位高身正,从未僭越。幕府、封国,为政皆出幕丞、国相。凡有不决,蓟王亦多开朝议,聆听百官论政。再行决断。   王治吏,吏治民。比起权臣擅权,州牧专政。蓟国吏治,为天下表率。   “主公,燕食至矣。”城中自鸣钟响,中书令回身奏报。《周礼·天官·膳夫》:“王燕食,则奉膳赞祭。”注曰:“燕食,谓日中与夕食。”   “暂罢朝议。”蓟王言道。   “早朝毕——”中书令唱报。   “王上为君兴——”蓟王起身,仪仗入后殿。   “恭送主公。”百官下拜。   蓟王起身后,便是百官自由活动时间。尤其大朝会,难得齐聚。趁同僚入偏殿更衣,便有好友离席来见。相约散朝小酌,亦不在少数。门下署鸾栖馆,近在咫尺。殿前登车,转瞬即至。   片刻后,蓟王复归,遂开朝宴。除去无极宫宴,和亲国宴,朝宴乃最常制备。君臣同食,其意深远。且遵宫仪,席面如一,无分高下。蓟王所饮所食,与百官并无二致。   由陪坐侧席之少府并门下先食。确认无误,百官开席。   内臣并私臣,皆是近臣。钟鸣鼎食,礼当如此。   餐毕,另置品茶小憩。待宫人持香炉,散尽酒气。蓟王正坐,百官归位。   宫人擂动醒锣。   “晏(晚)朝始——”中书令赵娥,唱报如前。   “朝都、昌黎二郡,七县如何?”此乃国中头等大事。   “回禀主公,七县民众皆已徙毕,二郡乌桓,亦皆迁入。”右相耿雍,不慌不忙。   “二部乌桓,各有部众几何。”蓟王又问。   “扶黎侯丘力居部,有民三十万众,无虑侯苏仆延部,有民十万众。”右相再奏。   “医无虑山,东西二坂,可曾划分牧地。”   “牧地已划毕。”   “属国都尉,可有合适之选。”   “臣等,窃以为,可由奋威校尉韩当、扬武校尉高览,兼领之。”右相已有定计:“然又虑,归义侯国,乃幕府所辖。由国中校尉镇之,似有不妥。”   “无妨。”蓟王遂看武臣位列:“二校何在。”   “臣等在此。”高览、韩当,各自出列。   “可愿领护之。”蓟王笑问。   “喏!”二将齐声应诺。   “无虑新营,改扬武营。扶黎旧营,改奋威营。”蓟王口出王命。   “喏。”右相领命。   “医无虑山,乃上佳牧地。命二部立王庭于城中,行农牧定居。”   “喏。”   “大小辽泽,可曾丈(量)毕。”蓟王再问。   “皆已丈毕。”左国令黄承彦持芴奏对。   “可辟县几何。”   “小泽,可辟四县;大泽,可辟六县。”   “当可再分一郡。”蓟王言道。   “主公明见。”右相实无异议。   百官皆看千石位列,葛城令司马朗。   “禀主公。臣,窃以为,当可再分二郡。”不料竟是南閤祭酒许攸。幕府与封国,泾渭分明。今日为何冒然发声。   “子远,有何高见。”蓟王笑问。   “臣闻,小泽径二百里。大泽径三百里。皆以大辽水为东界。譬如文安泽,并雍奴薮,足可辟十城(文安),七县(雍奴)。又岂止一郡之地。”   时下辽泽泛滥。与先前辽东属国国界,大不相同。循旧例,凡辽泽之内,皆为蓟土。正如督亢、雍奴、掘鲤、文安,一般无二。州郡皆无异议。   “如何划分。”蓟王兴致正浓。   “当循大辽水,并医无虑山,细分诸县。”许攸胸有成竹。   “且取图来。”蓟王言道。   稍后,便有二郡大图,悬于殿中。   此图乃将作寺新晋测绘。远非陈年旧图可比。   话说,建安十一年(206年)曹操开平虏、泉州二渠,以输军需。次年夏,统军出无终,东攻乌桓。时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乌桓扼守要道,行军受阻。   时下,辽东多雨。傍海道,亦非毁于朝夕。 第085章 辽东之煮   许子远进言,乃为安国之东境。   “此水何名?”蓟王言指大辽水上游来水。   “名‘饶乐水’。”左国令黄承彦持芴奏对:“鲜卑以季春月,大会于饶乐水上。既此。”稍后又称潢水。此水与长城所包夹之广袤草原、泽淀,本是鲜卑牧地。今为高车所据。   目光顺下饶乐水。西有医无虑山为屏,北有秦汉长城为阻,东有大辽水为堑,南有无虑、险渎二县为界。其中径三百里,皆是大辽泽。   泽中枝津纵横,散乱无序。“地多松柳,泽饶蒲苇”。   蓟王遂有定计:“寻枝津故渎交口,先立港,再筑城。而后顺下,直至与无虑、险渎二县接壤。”   “喏。”左国令黄承彦这便领命。与雍奴薮不同,大辽泽,皆位于大辽水西岸。不可沿水岸,二面筑城。唯有寻泽中枝津故渎,先筑堤锁水,再造港津,扩建城邑。寻枝津交口顺下,直至将大泽纵横分割。   欲圩田,先治水。自蓟王治水督亢始,东西掘鲤淀,雍奴薮,文安泽,国中能工巧匠辈出。都水署更是人才汇聚。   治水的关键,乃锁住河道。修造河堤,先将泽中枝津故渎,水道固定。如此,河水顺流入海,不再淤积成患。而后穿渠圩田,修上(外)、中、下(内),三级渠闸,将大泽分割成纵横阡陌。分与农人,驯田数载,皆成美田。   治水当以都水署为主。   “敢问主公,新城何名?”左国令黄承彦持芴求问。   “效雍奴并文安。取泽中枝津,辅以阴、阳、临、近,相配。”   “喏。”   大辽泽之下,隔无虑、险渎二县,还有小辽泽近海。   “(渝水)又东南,流至房县,注于(大)辽(水)”。小辽泽,便是此水,中途枝津散乱所淤。   前辽东属国六县,便环抱此泽。小辽泽与辽东湾,滩涂相接。与雍奴薮入海处类似。水体稍咸卤。自西北向东南,斜穿小辽泽之渝水,便是天然边界。北岸皆可辟为良田。南岸可广造牢城晒盐。   早在战国时,辽东便以海盐闻名。《管子·地数篇》:“楚有汝、汉之黄金,而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   谓“辽东之煮”,即指辽东沿海煮盐。《汉书·地理志》亦载:“平郭(县),有铁官、盐官”。以掌辽东盐铁。辽东有“鱼盐枣栗之饶”,又说“地饶鱼米盐马”。   两汉之交,突遭大海侵。环渤海,牢城尽毁。   二百年后,蓟王重开旧土。   “如此,当顺下渝水,对岸筑城。南北各置二县。北县圩田,南县晒盐。一县可置数城,当不过十城。”蓟王言道。   “喏。”   “敢问主公。如此,可再辟三郡乎?”右相奏问。   “可也。”蓟王欣然应允。循例,三县为郡。大辽泽可辟二郡,小辽泽独为一郡。与朝都、昌黎二郡区分。   计“九守”:薮东守、安北守、辽海守、朝都守、昌黎守、大通守,再加大小辽泽,三郡守。   新三守之选,如无意外。当出自各城长令。以政绩为先。   待都水署,筑堤治水毕。泽中地利凸显,再任命不迟。   环渤海,百五十座盐府牢城,安置盐户三百万口。再并辽东湾,盐府治下可破二百城。盐户可达四百万。   正因辽东湾长。临渝关至徒河县,沿碣石道北上,需行五百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故临渝令袁霸上疏,求在关外,重筑碣石宫,并筑碣石港。便于往来辽东湾。   “碣石道,五百里无城邑。”蓟王又问:“此水又何名。”   “此水或名‘蒐济’。”左国令黄承彦奏对:“蒐,集也。其上枝津会集,故名之。”蒐济水,后世称六股河。“以河之上游有五枝流,合本河为六,遂名为六股河”。   “此水可有旧县。”蓟王又问。   “前汉时,此水上游,有文成县。”左国令答曰。中书令赵娥,遂取铜钉,按于图上。以示方位。譬如门钉,称图钉。   “可于蒐济水入海处,重建文成县。”蓟王言道:“以扼碣石道。”   “喏。”蓟王高瞻远瞩,百官信服。   临近蒐济水入海口,又见一岛。蓟王再问:“此岛何名。”   “古称‘大海山’。闻燕太子丹,刺秦事败,辟祸至此。因岛上遍生桃花,遂易其名为‘桃花岛’。上有桃花浦,并辽东渔人数十家。”左国令再答。   “可立水砦,常驻水军。”蓟王绝非心血来潮。   “喏。”   右相持芴奏报:“文成至徒河,尚有三百里。可沿碣石道,再分二县。”   蓟王焉能不醒悟:“三县为郡乎?”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如此,当有十守。   蓟国拥辽东大湾过半,近海狭长平原,足可新辟一郡,守卫辽西走廊。串联安北并昌黎二郡。于是蓟王从二郡名中,各取一字,合称:“安昌郡”。   效仿河西走廊。蓟王将安昌所辖郡境,称为“辽西走廊”。至此,蓟王以一己之力,扼辽西,卢龙、平冈、无终(碣石),三要道。经苍海郡,可通鲜卑利亚。   细分之下,群臣振奋。东境之利大,与西境相较,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分四郡,十余县。自上而下,吏治之缺,可想而知。   散朝片刻,太学已知。   首当其冲。四郡太守,并十三县长,当授何人。三百出仕,二千及冠。固所愿也。   门下署,鸾栖馆。   “此事不急。”许攸落杯言道:“闻主公将南下云梦,赴巫山神女之会。待重返,东境诸情,当可明察。时国中稻作伊始,再待稻作毕,已至岁末。料想,郡县长令,当为来年所虑。”   “子远,言之有理。”荀攸笑赞,转而又问:“然,府、国并行,譬如泾渭分明。我等皆为幕臣,何故多言国事?”   众谋主必有此问。许攸笑答:“先前朝会,右相进言,欲以国中二校,都护鲜卑属国。主公言可。其中真意,诸君焉不知乎?”   众谋主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第086章 枕山跨海   “子远机变。”贾诩笑赞。   先前。幕府虽持重。然远不及封国。今都护四方,御天下雄兵。更加兼督四州。其利之大,已不下封国。如许子远所言。以往,幕府封国,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泾渭分明。   为长久计。防吏治僵固,蓟王有意填平鸿沟,令官吏互迁,良性循环。右相乃蓟王心腹重臣,又位列(刘备)四友。于公于私,论知蓟王之深,耿雍自当首屈一指。   于是先声夺人,直言进谏。以国中二校,兼领乌桓二部。   蓟王果然应允。   有鉴于此。为表公心。于是许子远,振聋发聩。以幕僚言国政。   其机智权变,诚如贾诩所赞。   “东境素有‘鱼盐枣栗之饶’。”李儒笑叹:“待圩田大成,当‘地饶鱼米盐马’。”   “新立安昌郡,扼辽西走廊。此地乃阴山、燕山余脉。山谷辐辏,密集孔道。背山向海,形势险要。于(旁)人而言,不毛之地。与我而言,千里沃野。”田丰有感而发:“千里之国,枕山跨海,‘龙盘虎踞,鸾集凤翔’。三兴可乎?”   “三兴可也。”好友齐声。当浮一大白。   众谋主,窃以为。   于蓟王而言,关东豪强,江东宗贼,皆是难啃之骨。二地譬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若以虎狼猛药,扫除顽疾。势必血流成河。不明就里,百姓盲从。豪右施以小利,遂受其蛊惑。裹挟从军,以卵击石。   杀戮一起,死伤无数。如楚汉相争,结为世仇。四百年,积威犹存。不能速战速决,唯有从长计议。   关东为董侯所占,江东为合肥侯所据。假以时日,只需下《罪己诏》,退位让贤,天下不战可定。   “先前一国。今并四州。河北尚未归心,四裔不足安定。断不可轻启战端,授人以柄。一国广济天下,未能耕一余三,更加海外寄田,仍未止损。此时挥师南下,天时、地利、人和,皆与我不利。”戏志才一语中的。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开海外寄田,又鲸吞河北之地。内扩外张,几无余力。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遂要崤阸(è),以败秦师,匹马觭轮无反者,操之急也’。我主,年及而立。我辈,远未及老。何不‘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戏志才举杯离席:“再满饮此杯。”   斗酒诗千篇,不醉不风流。   意气风发少年,又岂少曹孟德。   《抑兼并令》下,破坞堡无数。曹孟德得钱亿万。不仅一举还清盖海舰队欠款。又广下贩船券,购买蓟式楼船、斗舰。新得五千匹战马,曹孟德欲效蓟国人马具装,锻造一支强军。取名“虎豹骑”。   二千五百套,人马具装铠(一骑双马)。皆是蓟国楼桑兵甲。   耗费几何,可想而知。   若非至交好友,生死相托。国之利器。蓟王焉肯外流。   只因乃曹孟德所求。蓟王有求必应。   遥想当年,黄巾之乱。曹孟德领黎阳营,扼守大河津渡。遇邺城百姓仓皇南下。妇孺险成黎阳营士,刀下亡魂。危急关头,曹孟德单骑拦阻,又调派船只,悉数运往蓟国。这才全其性命。   蓟王时感叹,定不辜负。   言犹在耳,焉能自食其言。   “刺马刀一,直七千”,“五十湅剑,直千五百”。刺马刀,便是斩马刀。蓟国皆百湅清钢。“吞光秘鳞铠”,人马具装,兵器齐备,作价二十万钱。   二千五百套,共计五亿钞。   好一笔巨款。   便是曹孟德,亦无力支付。   夏侯惇,夏侯渊等人,醉心选拔虎豹骑。卫将军营,上下皆亢奋。便是吕布闻之,亦颇多艳羡。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然巧妇终难为无米之炊。   如之奈何。   曹操遂开府议,问计群僚。   程立私语道:“明公可知南阳盗贼乎?”   “可是发丘贼。”曹操焉能不知。   “然也。”程立再进密语:“谓事急从权,何不效之?”   “嘶……”曹操心中一惊。然转念一想,似无不可。这便低声问道:“近郊何处有前朝大墓。”   程立答曰:“梁孝王陵可乎?”   梁孝王,刘武,文帝嫡次子,景帝同母弟,母为窦太后。七国乱时,刘武率兵抵御吴楚联军死守梁都睢阳,拱卫国都长安,功劳极大。后仗窦太后宠爱,并梁国地广兵强,欲继景帝之位,病死未果。谥号“孝王”,葬于(芒)砀山。身前,享尽荣华,“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於京师”。时人事死如事生,料想死后亦不遑多让。   “甄都天子脚下,宗亲贵胄何其多。若知(我)行此事,恐为人所诟。”曹操亦知谨慎。   “此事易耳。”程立言道:“何不命人入南阳,假发丘贼而行之。必神鬼无觉。”   曹操闻之不语。少顷言道:“兹事体大,且从长计议。”   “喏。”   史载“昱性刚戾,与人多迕”。又载:“初,曹操乏食,(程)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颇杂以人脯,由是失朝望,故位不至公。”   “略其本县,颇杂人脯”。足见程立行事,一贯如此。颇多与曹孟德相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乱世枭雄也。   虎豹骑乃定国之利器。若不能人马具装,何言所向披靡。   更加关东初定。天下三分。合肥侯北伐之心不死。史侯东征之意难平。传闻,叔侄暗中结盟,欲分交州二郡。若如此,益州当与江东相连。互为犄角,守望相助。待势成,关东危矣。   曹操素有远见。话说黄巾播乱八州,关东百废待兴。筑路屯田,本就人手不足。无从大肆募兵。唯有精益求精。   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来去如风,日行三百之虎豹骑,断不可缺。   “两害相较取其轻”。家国存亡,社稷为重。   三日后。得曹操暗中授意,程立遂遣心腹,乔装改容,顺下南阳。寻觅发丘盗贼。   曹操“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以为笼络。 第087章 长乐未央   蓟国,长安县,行宫。   长安县,乃仿前汉长安城督造。内置长乐、未央、明光、桂宫等宫。规模虽不可与前汉帝都,相提并论。然经累次增修扩建,早已今非昔比。如蓟国雄城,横竖七里,内外三郭,横跨北易水。七七四十九衢。大衍缺一。   效仿长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凡四里为一市。致九州之人在突门。夹横桥大道,市楼皆重屋”。另有西域五十五国邸,长安门学等,奇观建筑。有民三万户,二十余万众。乃蓟西商都,与楼桑并著于世。   西域来客汇聚于此,丝路游商称之为“蓟长安”,俗名“(北)斗城”。   并县为国时,蓟王有言在先。编户过万,口过十万,可升为令;户破二万,口破二十万,可食双俸。   稍后又约定,户破三万,口破三十万,三食君俸,秩升一等。   蓟国《圩田制》,分户不析产。户均已降至不足八(7.5)口。不似先前,户户十余口。然除编户,还多客庸。客籍亦录入人口。如此算来。蓟长安总人口,已破三十万。年前,岁末大赏,长安甄逸令,如愿擢升为比二千石俸,加“光禄大夫”,银印青绶。   光禄大夫,“职掌言议,毗亮论道,献可替不(否),赞扬德化”。   前汉时,在“大夫”中,地位最为尊显,晚期多为贵戚重臣加官。无员限。今汉渐成闲散之职,虽仍掌顾问应对,但多用以拜假赗赠之使,及监护诸国嗣丧事等。   换言之,蓟国光禄大夫,亦是加官,并无实权。甄逸,仍主长安治政。然蓟王专开朝议时,可入比二千石列。循例,加光禄大夫衔,乃九卿之后补。于蓟国而言,为郡守备选。今东境又开数郡,郡守人选,皆出千石城令,受封光禄大夫者,优先。   或有人言,光禄大夫乃九卿之光禄勋属官。蓟国未置九卿,如何加光禄大夫。正如今汉省都护,置将兵长史,统领西域。且省主官,亦符“家国同构,列候次减”之旧例。   加官,非只有郡县长史。不足二百石之佐使少吏,克己奉公,劳苦有功,可加“谏议大夫”,秩六百石。“掌规谏讽谕。凡朝政阙失,大臣至百官任非其人,三省至百司事有违失,皆得谏正”。另有“太中大夫”,秩比千石。“中散大夫”,秩六百石,多养老疾,无职事,唯诏令所使。   谏议大夫、太中大夫、光禄大夫,分隶二国相,非少府属官。中散大夫,终官养老,则隶门下署。   至此,蓟国“加官制”,趋向完满。   另外。光禄大夫,可“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此四科人以擢用之”。凡“光禄四行”,蓟王又令二国相,“每岁依科考校,定其第高下,用知其人贤否也”。   科举制未能建立前,察举制必不可少。由各城长令,举荐人才,亦是《汉律》所定。无可指摘。   横竖一里之宫城,便是长安行宫所在。   长乐宫,鸿台。   张姜子、李真多,正苦习汉宫仪。   长安宫人渐多,女官宫人齐备。蓟制宫仪,无需宋贵人亲授。话说,行宫日积月累,美人如云。却少有迁入蓟王宫者。稍后,易县甘泉宫、临渝碣石宫、北海冬宫、西域夏宫中女官,多由长安宫女充填,传授汉宫仪。循此例,待诸王子长成,裂土封王,宫人亦可足备。毕竟,蓟王子嗣众多。子女皆为县主,当有三百宫。   以备不虞。亦是蓟国上下,行事之风。   能如二女仙。先入蓟王宫,再迁长安行宫者,凤毛麟角。   一里之回,蓟王宫。满打满算,莫过千人。   “此城,比长安如何?”李真多问张姜子。   “制度不如,繁华尤胜。”张姜子乃武威祖厉人,常往来长安。所言非虚。   比西京宫殿,蓟长安宫规模削减,然繁华却盛。今汉以来,羌人屡寇三辅。再加凉州动荡,丝路三通三绝。长安不复前汉盛貌。蓟长安,扼蓟国西境。游商入五阮关(蒲阴陉),可经北易水,直入城中港市。而后顺下千里蓟国渠,通行大汉水路。财富汇聚之地,必有异客番商,航海梯山,不远万里而来。   终归无利不起早。   “先前,王上剿灭长城马贼。疏通居延外道。今又立漠北都护于北海之滨。北疆因而繁盛。”李真多亦有感而发。   “五帝之子,皆种出蓟王乎?”张姜子自北上蓟国,同道中人皆出此论。   “众皆以为,玄帝子,当是嫡长子(刘)封无疑。”李真多言道。   “远至鲜卑利亚。”张姜子忽生慨叹。   “蓟国多奇术。革膜暖帐、琉璃暖阁,石炭锅炉、龙窑陶管,便是隆冬时节,滴水成冰,亦温暖如春。另有机关橇车等,便利通行。北上冰原,再辟疆土,实属寻常。”李真多笑道。   “北有蓟,莫纵缰”。幽州边郡皆因而受益。以外线长城为界,前汉旧县,纷纷重置。   为平衡临近郡县,涿郡、上谷、广阳、渔阳、右北平等,皆已重分郡境。涿郡分上谷雊瞀。上谷重开女祁、夷舆、茹、造阳四县。广阳分上谷重开之夷舆、渔阳之安乐。渔阳重开滑盐、要阳、白檀三县。右北平重开平刚、石成、廷陵、白狼、夕阳、昌城、骊成、广成、聚阳、平明十县,新增百柳(赤峰),易(鬼)方(围场),计十二县,安置高车十二归义侯国。右北平郡治,亦北迁平刚。   高车十二归义侯国,听命于使高车中郎将(治白檀),隶属辅汉大幕府。白海之滨,另有高车王庭。新任高车归义王,乃蓟王元舅,副伏罗妃长兄。   故诸郡重置县,虽沿用前汉旧名,然地望已大有不同。   以此类推。辽西、辽东、玄菟等郡,皆扩至外长城沿线,前汉郡界悉数光复。更加重开半岛真番郡、临屯,并苍海郡。幽州虽并入蓟国诸县,然此消彼长,仍远胜先前。   稳坐“大汉(第)一州”。 第088章 母行子效   外长城沿线。自西而东:造阳、易方、百柳、永银(敖汉旗)、侯水(北票)、且虑(阜新)、高显(铁岭)。列城皆为蓟王上表增筑。   或为高车、或为乌桓、或为扶余驻地。扼守外长城沿线。   凡东胡归义之地,皆为幕府所辖。吏治武备,皆听命漠北都护府。官吏人事,皆出南閤任命。蓟王将漠北都护府治,立于北海之滨,可谓高瞻远瞩。   若立足北海。环顾四野,大漠南北,广袤何止万里。蓟王有意,将漠北六氏高车,立为北高车。与南高车分治。并立王庭于意辛山之没鹿回部,拱卫北海冬宫。   六氏高车并没鹿回部,城邑皆已筑毕。初改游牧行国为农牧番国。先前,漠北往来蓟国,多借道苍海郡,经北乌稽港,顺下半岛。今蓟国郡境延长,直抵大辽水岸。蓟王有意疏通大辽水,并上游饶乐水等,塞外诸流。如千里蓟国渠,连成纵横水网。   督造港津,城邑。引牧人常驻。   今春伊始,本欲提上日程。奈何先兼督四州,又并辽东属国。更加国中稻作,不可或缺。蓟王唯暂且搁置。从长计议。   北海离宫,内外三郭。称“北宫城”。城中六氏高车并没鹿回部,进献蓟王之部众,皆以北宫为姓。与蓟国互通有无,日渐便利富足。引鲜卑利亚冰原野民,纷纷南迁。冰原之地,渐起生机。   正如都尉玄年年率开拓车队南下。蓟王亦有意,于北宫城,置开拓车队,挺进鲜卑利亚广袤冰原。   种种举措,皆在蓟王心中,分属“有生之年”。究竟能否实现,且走着看。   “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即便愚公移山,蓟王螽斯衍庆,众多子嗣。终可达成所愿。   蓟王窃以为,凭借大汉领先千年之文明,蓟国远超时代之人口基数。布种寰宇,何其容易。余下诸种,恐再无机会。   就是这么安逸。   蓟南尹,高阳,辅南将军大营。   先前,蓟王封赏有功。周仓、裴继,皆入辅汉大将军营。分于辅南将军,蓟王二弟关羽帐下。周仓为别部司马,裴继为别部假司马。麾下别帅,皆为军候、队率,不一而足。   四辅将军营,亦各领五部,置前后左中右五校尉,分掌兵马。   时军门都尉华雄,分去三千兵马。归国后,已抽掉精锐补全。周仓,裴继麾下数千博望义贼,遂自成一部。号“博望卒”。   自随蓟王就国。幕府五将,戍守四境,操练兵马。不曾有一日之疏。逢大小朝会,节日假期。亦相约小酌。蓟王亦常设家宴,与诸将并四义弟,把酒言欢,闲话家常。   所谓英雄同契。母亲义结金兰。刘备结义桃园。母行子效,蔚然家风。蓟王起于微末,举止言行,无处不汉风。为国人津津乐道。一言蔽之,汉人便当如此。   昨日散朝。蓟王又开家宴。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并门下五吏作陪。殿中皆心腹,左右皆手足,酒逢知己千杯少。众人皆醉,无有独醒。   车驾回府,一夜酣睡,今日始归。   与史上杀人逃狱,辗转他乡迥异。关羽位高身贵,年少成名。此时,虽不敢言“威震华夏”。却也天下知名,“关刀莫敌”。又喜读春秋,礼贤下士,蓟王义弟。“兄弟(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xiù)如兰”。   辞别胡氏发妻,跨赤菟神驹,转瞬即至。   “拜见将军。”入中军大帐,周仓、裴继二人,已恭候多时。   “何事?”关羽问道。   “南阳有义贼传书。”周仓黑面虬髯,形容甚伟,两臂有千斤之力,素敬关羽。常有南阳义贼,北上来投。故时与义贼,书信往来。   “南阳何事。”关羽又问。   “禀将军,今有兖州豪商,假销赃之名,暗募发丘贼。欲赴芒砀山泽。”   “哦?”关羽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芒砀山泽,多有王陵。莫非,此人欲掘王陵乎。”   “卑下亦如此想。”周仓抱拳答道。   “兖州豪商。”关羽心中一动:“速备马。”   “喏。”帐前营士,遂牵来赤菟。   “你二人,且随我来。”   “喏。”   关羽又马不停蹄,重返王都,通禀蓟王。   灵辉殿。   蓟王细问情由,心中已有所思。尤其听闻,“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心中已然笃定。   遂专开朝议。待国都比二千石以上,肱股重臣,悉数就位。   蓟王居高下问:“诸位以为如何?”   见无人应答。南閤祭酒许攸,先声夺人:“回禀主公,此必出曹兖州之谋也。”   “何以见得。”蓟王不动声色。   “兖州豪商,又挟‘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印。除曹孟德外,臣实无所料,还有何人。”许攸与袁绍、曹操,皆是故交。对其秉性,自当知之甚深。   右相耿雍言道:“曹孟德《抑兼并令》下,得牛马钱粮无数。先还债,后贩舟。兵精粮足。何必妄行,此等‘非人臣’之事。”   许攸答曰:“右相当知,兖州尚有甄都。洛阳宗亲齐聚,权贵多如牛毛。内外用度,皆由兖州所支。又闻曹孟德,欲组雄兵。号‘虎豹骑’。人马具装,不下亿万。必有缺铜之困。”   “许祭酒,言之有理。”中丞贾诩,一闪精光。   蓟王心领神会:“发丘之财,取之不义。且行事不密,久必外泄。若为天下所知,孟德危矣。”   “主公明见。”儒宗领群臣下拜。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蓟王又问。   “曹孟德乃主公好友。”素知蓟王为人行事,右相耿雍遂力排众议,持芴跽奏:“主公宜当自决。”   “子远。”蓟王当机立断。   “臣在。”许攸浑身一震。   “速取五千具装,送往甄都。”蓟王掷地有声:“代孤劝孟德,发丘断不可为。”   “臣……领命。”许攸心中暗叹。得主如此,无忧此生矣。   事不宜迟。待武库令苏越,将五千套具装铠,清点装船。许攸即刻出发。朝发夕至,前往河南敖仓港。   不顾舟车劳顿,夜访好友。 第089章 秉烛夜话   闻许子远夜访。曹孟德举火张灯,大开中门相迎。   携手入堂,促膝落座。   “子远,所为何来?”曹孟德先问。   “乃为救孟德于危难之间也。”许攸位高权重,掌幕府人事大权。从容养气,与先前籍籍无名,急欲成名之辈。不可同日而语。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何来危难。”曹孟德浑然未觉。关东既定,坞堡悉平。内政外交,一片大好。何故危言耸听。   “孟德不闻南阳发丘贼乎?”许攸直言相问。   曹操表情微变。略作思量,这便了然。明人不说暗话:“子远此来,莫非便为此事。”   “然也。”许攸这便细说原委:“我主义弟,辅南将军关羽麾下,别部司马,本为南阳义贼……”   “既是商贾所为。与我何干?”曹操强辩。终归未曾露出马脚。   “‘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亦与孟德无干乎?”许攸反问。   见曹操无言。许攸遂以心腹之言相劝:“发丘掘冢,不义之财。‘譬犹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发丘贼人,重利轻义。行事不密,财必外露。那时,孟德如何自辩。”   “子远所虑极是。”曹操强笑。   “前汉王侯,与今汉宗室,皆出高祖。‘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臣不忠,是为人子不孝也’。发先王之丘,如自掘祖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倒行逆施,必失朝望。此生恐难,再有寸进。孟德既有匡汉之心,又岂能掘汉家坟。何况尚有我主乎?”   闻此肺腑之言,曹操这便离席下拜:“操,受教。”不惧人言可畏,只患为蓟王所忌。   许攸亦离席回拜。   见曹操悔悟,这才道明来意:“我主知孟德必有缺铜之困。故急令(许)攸,挟五千具装相助。”   “唉……”曹操终是动容。五千具装,作价十亿。时关东群雄,南阳立帝。苦无钱粮,难以为继。不得已,袁术渡河求于蓟王座前。蓟王豪掷一亿,这才助二袁渡过难关。   今又以五千具装相赠。解燃眉之急,除心头大患。曹孟德焉能不感同身受。虽说金玉有价,情义无价。然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舍金玉而全情义。更加天下三分,用武之地。五千具装,倍加昂贵。   心结尽解,涣然冰释。与许攸举杯对饮,一醉方休。   翌日。便有车队,自滎阳将五千具装运回。拆封视之,皆是吞光秘鳞甲。   战士甲衣,仅用四式复合甲片。甲片一端平直,一端抹圆呈舌状。排列齐整,密如鱼鳞。计有九百三十五片。其中身甲十六排,计四百八十九片;肩两幅,计三十八片;披膊两幅,每幅九排,计百九十八片;甲裙五排,每排四十二片,计二百一十片;甲重七十八(20Kg)斤。甲片以钢丝编联。软革衬里,丝绢包边。其甲裙、披膊,皆收缩自如。   另有相应马铠,并全套长短兵器。   人马具装。刀枪不入,箭发不进。重骑摧枯拉朽,破阵锋利。   心愿已了,岂能节外生枝。曹操即命程立,将一干人等召回。发丘之事,绝口不提。   闻许子远朝发夕至,送来五千具装。甄都朝野,上下皆惊。具装大铠,非蓟国不可锻造。“一件具装铠,成百上千鳞”。五千套耗费几何,可想而知。   蓟王遣许子远,送曹孟德。乃出私交也。   先前,万匹良马,被吕布索去一半。只因乃出抄家所得,于公皆可用。今,具装大铠,蓟王私赠。无关公事,自当免开尊口。   曹孟德,本就有盖海舰队,坐拥机关之利。再得五千具装铁骑,冲敌破阵,关东无人可争锋。太师王允听闻,亦颇欣慰。蓟王忠义两全。不徇私枉法,亦不灭私交。曹孟德获利,便是甄都获利。   许攸奉命渡河,朝发夕至。然毕竟幕府南閤祭酒,掌河北四州官吏升迁罢免,监察评定。虽憾未能入谋主之列。然亦是蓟王身侧肱股重臣。甄都权贵,闻风而动。竟不顾有失高贵,列队于曹操府前。只为能与许子远,结一面之缘。   蓟国枕山跨海,横亘幽冀。黄巾乱后,迅速恢复生机。幽冀并凉四州,早与蓟国比同。富庶远超关东。不求出仕蓟国。能迁官河北,亦是仕途之幸。   许攸来去匆匆,两袖清风。   甄都权贵,争先恐后,仍追之不及。唯望河兴叹。   蝇头小利,如何能动我许子远。   三日往返,入宫复命。知曹孟德再无发丘之意,蓟王这便安心。如前所说。国中稻作过半,东境大建在即,四州吏民初定,江南之行不可免。举国上下,实无暇他顾。   万幸蓟国吏治完备。国相治国,幕丞治府。驾轻就熟。   千里封国,四百城港,十万楼台。终归万丈高楼平地起。事在人为。   待诸事皆入正轨,三足踆乌出鸦巢。蓟王携观天女仙并后宫佳丽,顺下江南。赴巫山云雨之会。横海左艂舰队并干支海市,伴驾随行。   或有人言,为何伴驾出巡,多是左艂。   只因时人以西为右,指东为左。   右艂舰队,破贼校尉凌操部,戍守南皮港,巡弋河北水路。左艂舰队,楼船校尉郭祖部,戍守金州港,巡弋半岛珠链。先艂舰队,锦帆校尉甘宁部,戍守泉州港,巡弋千里蓟国渠。后陈(阵)舰队,戈船校尉文聘部,戍守黎阳营,巡弋大河沿岸。中垒本部,由横海将军黄盖统领,坐镇南港,兼顾四方。   先艂舰队,锦帆司马苏飞,率队戍守象林港,分去一半兵力。锦帆校尉甘宁,不可轻动。   是故左艂舰队,最为便利。且楼船校尉郭祖,麾下多白波大舡,长于输运。更加东海无战事。金州港又距泉州甚近。便有海贼来袭,甘宁足可应对。力保东境不失。   风和日丽,如火骄阳。   蓟王扬帆南港,顺下巨马水路。于泉州港,汇合舰队。浩浩荡荡,顺下江南。   飞车桨、翀嚣帆。日夜三千里。   何其迅捷。 第090章 海岛传声   珍珠岛链,东瀛列港,江表十港。几将沿线海域,归为内海。   中继港,乃海路置驿。船舶择机停靠。补充粮秣,修缮船只,躲避风浪。除此之外,中继港津,亦可逆入内河航道,辐辏内陆。与诸多枝津河港,连成纵横网络。   蓟国四百城港,皆循此例。便是三南之地,亦现雏形。比起翻山越岭,披荆斩棘。穿毒瘴,避虫蛇,死伤无数,修筑五尺通道。分水劈波,顺下枝津,修筑良港,辐辏内陆,无惊无险,乃上佳之选。   海外荒洲,一季三登。连耕三载,地利尽显。待向化岛夷,皆通稻作。大汉再无缺粮之困。若论稻作,扶南国必不可缺。扶南女王,早与蓟王约定。待凿穿顿逊海渠,便助其复国。是否行和亲,尚无定论。扶南毕竟一国。论开化程度,远非海外荒洲可比。更加海商往来,潜移默化。信仰原始宗教,民众亦不排外。当可为蓟王一用。   循例。南下走近海航线,逆入大江,泊云梦大泽。回程时,顺下大江,经象林港,绕行顿逊海崎,再由叶调国,北上荒洲列岛,沿半岛珠链,重返泉州。   待重归南港,已是金秋时节。   路过郁洲山。蓟王特意经停连云港。   港长许钦,字伯恭。乃门下功曹掾,名士许靖长子。太学门生,比三百石出仕。蓟王已下王命。郁洲山,围亘三百里,筑三城。待三城筑毕,可为一洲长令。   “臣许钦,拜见主公。”港长许钦,入爵室拜见。   三足踆乌,海上坞堡。爵室凌然高绝。三面落地舷窗,可饱览郁洲山景。   “免礼,赐座。”蓟王如沐春风。   “谢主公。”船宫女官捧来坐席,许钦再拜落座。其父许靖,乃门下五吏之一。为王近臣。许钦年初被儒宗举荐出仕。领将作寺能工巧匠泛舟南下,择址筑连云港。半年已过,初见规模。蓟国营城,月起千楼。可想而知。   “遥见山中炊烟,洲中可有人家。”蓟王笑问。   “回禀主公,郁洲山中,确有田氏邑落。”许钦答曰。   “可是田横后人。”蓟王又问。   “正是。”许钦答曰。   话说。秦末汉初,群雄并起,逐鹿中原。韩信攻齐,齐王田广兵败被杀。齐相田横,率五百将士退据此岛。高祖称帝,遣使诏田横降,田横不从,称“死不下鞍”。后于赴洛途中自刎。噩耗传来,岛上五百壮士挥刀殉节,无人偷生。唯家眷幸存。后世代通婚,聚成邑落。   “楚汉相争,余威犹存。”蓟王慨叹。   “四百年,白驹过隙。郁洲山民,已与汉人无异。”许钦青年才俊,知王心声。   “伯恭,言之有理。”蓟王轻轻颔首:“田氏若愿出山,当可迁入城中安居。如若不愿,亦无需强求。”四百年光阴似箭。还余多少执念,尚未可知。   “喏。”许钦领命。   蓟王此来,乃是路过。待补给装船,便南下江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许钦遂趁机进言:“禀主公,日前有会稽名士,僦船北上。因避风浪,夜泊港中。樯桅折断,尚未及去。主公何不,召来一见。”   “来者何人。”蓟王礼贤下士,天下皆知。   “会稽盛孝章。”许钦答曰。   盛宪,字孝章,会稽名士。为人器量雅伟,初举孝廉,补“台郎(尚书郎)”。与孔融一见如故,“宪下车执融手,载以归舍,与融谈宴,结为兄弟”。前被扬州牧刘繇,拜吴郡太守,以疾去官。稍后江东为合肥侯所占,刘繇北徙州治至寿春。又举盛宪入甄都为朝官。北上途中,遭遇风浪,避入连云港。   “请来一见。”蓟王欣然应允。   稍后。便有会稽名士,升船来见。   “会稽盛宪,拜见王上。”   “免礼,请坐。”蓟王慧眼识玉。然观其气度,似有难言之隐。许是仕途失意。   “谢王上。”盛宪称谢落座。   “闻君与孔北海相识。”蓟王先言。孔融今为北海相,故称之。   “我见文举,‘如旧相识’,约为兄弟。今已近二十载。”盛宪答曰。   “此去当与孔北海相见。”蓟王笑道。言指北上甄都,当路过北海国。   “诚如王上所言。”盛宪恭敬如旧。   “不知刘扬州,举君何职?”蓟王又问。   “尚未知也。”盛宪如实作答。   “前途未卜,心有忧思。”蓟王观其言行,这便了然于胸:“此去北海,旧友相见,若为前途所累,岂非不美。”   “王上明见。”盛宪拜服:“宿疾初愈,本不欲远行。然刘扬州相召,不可不去。”   “既如此,甄都可不必去。”蓟王言道:“孤,徵君为勃海相。”   “这……”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蓟王言道:“刘扬州当面,孤自会手书相告。”时至今日,蓟王欲用何人,又有何人能拒。   待船宫尚书冯美人,取留白敕令一蹴而就。长御安贵人,捧来辅汉大将军金章,蓟王亲自下印。新任勃海相,已为盛宪所有。   “此去会旧友,当无芥蒂。”蓟王取敕令相赠。   “卑下,从命。”盛宪肃容下拜,双手奉过。   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既与一门争义孔文举,约为兄弟。人品才情,自无可挑剔。今孔融为北海相。蓟王遂徵盛宪为勃海相。“兄弟争义,二国争相”,遂传为美谭。   蓟王因孔文举而徵盛孝章。只为兄弟相见时,平起平坐,心无芥蒂。   领会其中深意。众人无不慨叹。   蓟王起于微末,并土为王,豪气不减。   暴风折樯,避入海港。眼看前途未卜。不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偶遇蓟王南下,幸为座上宾。不等下船,已为一国之相。出仕河北,得食二千高俸。目送船宫远去,盛宪犹未回魂。   稍后入北海国。与孔融相见。听盛宪备说详情,又取大将军敕令一观。方知此言非虚。   孔文举抚掌而笑:“得此雄主,汉之幸也。” 第091章 不胫而走   是否豪杰,此事可窥一斑。   萍水相逢,无有预谋为其一。盛宪前途未卜,心怀忧思,是其二。蓟王一眼窥破,仗义相助乃其三。   此事,看似儿戏。乃出江湖草莽,而非王者所为。实则,蓟王自有所虑。   盛宪少举孝廉,补为台郎,与孔融相约兄弟,所经所历,足够担保。被长涂二龙之刘繇,先举吴郡太守,二举入朝为官,一而再,必有治世之才。且出身尚书台,对政令法规,往来公文,一清二楚。足可一用。   更加葛城令司马朗,婉拒迁升勃海相,此生只愿为蓟吏。大位空悬,于(勃海)国不利。蓟王信手拈来,既解人之困,又救己之急。于人于己,二全齐美。   更有一石三鸟。既解盛宪之困,又助孔融扬名。   一言蔽之。『礼法道义大框架内的不拘一格』。便是此中真谛。   果不其然。送别旧友。孔融欣然提笔,以《论盛孝章书》,答谢蓟王。其中“珠玉无胫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况贤者之有足乎?”之句,遂成典故“不胫而走”。   投桃报李,(大)丈夫(所)为也。   仁人志士,无不心折。   史上,太史慈辟祸辽东,孔融为北海相,常助其赡养孤母。待太史慈归乡,逢孔融为管亥所围,危在旦夕。母遂遣太史慈,匹马单枪,前往救援。事毕,还启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报孔北海也。”   此便是我煌煌天汉。   待不胫而走,便传关东。会宾客大宴,扬州牧刘繇将蓟王手书,遍示宾客。众人无不慨叹。蓟王亦未曾忘盛宪旧主也。   何为王者。   四平八稳,面面俱到。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一点都不慌。   长江水路。   与赶来相迎之治粟都尉部舰相会。共组庞大舰队,驶入云梦大泽。   治粟都尉部舰,护卫干支海市,奔赴荆南。三足踆乌,近泊巫山。船宫望楼女仙,皆为中大夫。船宫乃水上离宫。除入鸦巢船坞,维修保养。停泊各处,皆有宫人驻守。一切制度,与地上离宫无异。   正因三足踆乌船宫,与长安宫、甘泉宫、碣石宫等,制度相若。船上一干人等,皆有宫职。后妃领食家俸,宫官领食宫俸。二俸兼得,亦是高薪养廉,勤俭持家。正因宫职多为后妃兼任,无需大肆扩充宫女。蓟国后宫,不过千人。且还包括三百云霞卫,并三百亚马逊。   无怪一众心腹近臣,常为主公抱屈。君不见疏勒篡位王,林邑自立王,蕞尔小国之君,后宫佳丽,皆多过三千。先帝西园,年十四至年十八,裙下开裆,随取随用者,不下万人。   饶是精简如斯,已得三百子嗣。麒麟圣体,世间罕有。   闻蓟王南下云梦大泽。赴巫山云雨之会。众皆以为,必为人伦大事。   盛夏已至,梅雨将息。   云梦大泽,日月蔽兮。   上元夫人领墉宫玉女,奏响昆仑九音。只等与巫山神女珠联璧合,奏古乐《葛天八阙》。引九天玄女,降入灵台。   巫山神女峰,闭关石室。   便有二总角仙童,欢喜来报:“恩师,蓟王至矣。”正是江东二乔。   机簧声中,石门徐徐开启。当代神女,仙姿佚貌,不染俗尘。   “为师已知。这便赶去相会。”神女眉黛间,忽起一丝娇羞。巫山云雨,神魂相交。随风入梦,春睡无痕。自被唤醒真我。神女夜夜入梦。温香软玉,无有缺席。   以解灵神之沮晦。   换言之,蓟王内外双修。与宫妃女仙修外,与巫山神女修内。   芒砀山,梁孝王陵。   “梁国,故秦砀郡,高帝五年为梁国”。国最盛时,“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国祚二百零七年,共历十二王,从四代梁孝王始,皆葬于芒砀山。   累日大雨,突发山洪。   竟有棺椁,裹挟而出。   乡民惶恐,急忙上报。   “陂水东注,谓之谷水,东迳安山(保安山)北,即砀北山也。山有陈胜墓。秦乱,起兵反秦,弗终厥谋死,葬于砀,谥曰隐王也。”   本以为乃隐王陈胜墓,为山洪所毁。然所出棺椁,无不遵循天子葬制。郡县不敢怠慢,快马上报甄都。   太师王允遣少府东园令,亲往查看。   前汉葬制,与今汉多有不同。且前汉初,多有异姓诸侯王。如陈胜谥号为王,亦大有人在。年代久远,棺椁多有毁坏。东园令亦无从确认。于是书报禁中。   稍后奉命开馆,方知乃前汉梁孝王椁。   “金丝悉被抽出,乃至玉缕散落。先王面目,因而腐朽。椁内金玉明器,皆盗掘一空。棺椁轻浮,遂被涌水冲出……”   见东园令战战兢兢,欲言又止。   董侯面沉似水:“且说来。”   “另有梁孝王后,棺椁凌乱……似为人所辱。”至于椁中详情,东园令如何敢言。   董侯怒不可遏,竟一时失语。   “何人所为。”太傅王允,待天子问。   “奴婢实不知。”东园令答曰:“乡民言,月初有兵士入山。持……”   “如实招来,不得隐瞒。”王允不怒自威。   “持‘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印绶。言,奉命发丘。”东园令错以为,乃出王允授意。   “何方鼠辈,竟敢如此行事。”王允亦怒。   不其侯伏完,斟酌言道:“闻南阳多发丘。许是南阳贼众所为。”   “二地相距千里。若有贼人假扮兵士,穿州过郡。路上守军,焉能不知。”王允摇头。转而又问:“地宫如何?”   “亦被盗掘一空。”东园令答曰。   “前汉大国之君,地宫珍宝,何其多也。”董侯终于发声:“盗财僇尸,何其过也。”   “陛下息怒。”王允上奏:“盗掘前汉王陵,非一人之力。贼人皆重利轻义之辈。若分赃不均,必起内乱乃其一;金玉明器,沉重难移,必僦车船乃其二。命有司严查,沿途关津,当有所获。”   “太师所言极是。”董侯强压怒气:“依令行事。”   “喏。”   “命人重修梁孝王陵。”董侯又道。毕竟入土为安。   “喏。” 第092章 姑息养奸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前汉梁孝王陵,被人暗中发丘。不出三日,遍传甄都。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如何能不知。待散朝,急忙回府,暗中相问。   程立答曰:“无明公之令,卑下岂敢妄为。”   “‘发丘之印’可曾收回?”曹操又问。   “其印尽毁,无有缺失。”程立指天为誓。   “如此,必有人暗中陷害。”曹操警惕忽生。   “许,南阳贼人所为,亦未可知。”程立实想不出,何人设此毒计。   “不可不防。”曹操眼中,一闪利芒:“赴南阳一干人等,切莫漏泄。”   “喏。”程立自知事大。转而又问:“敢问明公,何人督(办)此事。”   “司隶校尉李肃。”曹操答曰:“此人乃王司徒爪牙。诛董时亦冲杀在前。不可小觑。”   司隶校尉,号“卧虎”。“职在典京师,外部诸郡,无所不纠。封侯、外戚、三公以下,无尊卑。”此乃雄职。非亲信不可担任。   李肃自领司隶校尉,恰逢朝廷东迁,故名声不显。今奉命督办梁孝王陵发丘之案。可谓正当其用。此时不趁机扬名立万,更待何时。   凡关东之地,关津传舍,吏民出入,皆严加盘查。   待东园梓人(木工)入地宫查看。言,陪葬明器,凡金玉珠宝,皆被盗掘一空,只剩青铜、石木、陶土等,不便搬运之重器。   芒砀山,位于今汉梁国,砀县东北。与沛国接壤。   建初四年(79年),明帝徙封七子刘畅为梁王,以陈留郡郾、宁陵二县,并济阴郡薄、单父、己氏、成武四县,凡六县,益梁国。首县(国都)睢阳。已传五世,今之梁王为刘弥。   与前汉梁王,虽亲疏有别。然毕竟同出高祖一脉,岂能自掘祖坟。奈何国都睢阳,距芒砀山甚远,升平日久,疏于看护。待关东大乱,又自顾不暇。如何能兼顾芒砀山内前汉王陵。   先前。淮泗诸王,以陈王宠为首,心向合肥侯。被王允巧施妙计,一举夺权。举国之政,悉归国相。淮泗诸王,敢怒不敢言。   悉知前汉王陵被掘。淮泗诸王联名上表,求夷发丘贼三族,以治大不敬之罪。   诸王上表,兹事体大。饶是太师王允,亦不敢怠慢。命司隶校尉李肃,速侦破此案。   前汉梁孝王之事,亦广为人知。生前纵情享乐,富可敌国,“筑东苑,方三百余里”,“苑中有落猨岩、栖龙岫、雁池、鹤池、凫鸟。诸宫观相连,奇果佳树,瑰禽异兽,靡不毕备”。死后“斩山作椁,穿山为藏”。地宫所藏奇珍异宝,可想而知。   史上,“(曹)操别入砀,发梁孝王冢,破棺,收金宝数万斤,天子闻之哀泣”。“运七十二船”,养兵三年。传闻,将地宫珍宝,劫掠一空后,梁孝王陵,山门裸露,任人出入。当地人称“梁王洞”。   “天子闻之哀泣”。家仇国恨,不共戴天。稍后衣带血诏,诛杀汉贼。亦非天子搬弄是非。即便后世,掘人祖坟,亦是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何况时下乎?   汉室宗亲,同气连枝。诸王上表,亦在情理之中。   王允总朝政。出此大逆无道,无君无父之罪大恶极。若不能将一干人等,绳之以法。王允难辞其咎。正如天降灾异,罢免三公。天灾人祸,罪恶滔天。唯王允承担。   若王允因故罢免,亦是诸王乐见。   对比蓟王,南征北战,劳苦功高,弃配享宗庙。千里封国,多为不毛泽薮。唯取靖陵,重修中山靖王陵庙,四时祭祀,不敢有失。足见祖宗事大。   事死如事生。断不得等闲视之。   事已至此,不可不察。甄都上下,三军用命,君臣一心。司隶校尉李肃,更是马不停蹄,夜以继日。顺藤摸瓜,辗转各地,终有所获。   这便夜入太师府,密报于王允榻前。   “此事当真?”王允面沉如水。   “人赃俱获,卑下岂敢戏言。”李肃答曰。   “来人。”王允当机立断。   “在。”便有心腹廊下应诺。   “速召车骑将军、太仆、尚书令,入府。”   “喏。”   少顷,车骑将军吕布、太仆伏完、尚书令桓典,车入太师府。由司隶校尉李肃口中,得闻详情。无不大惊失色。   “此事当真?”不其侯伏完,亦多此一问。   “人赃俱获,焉有假乎?”李肃反问。   “人、赃俱在何处。”尚书令桓典追问。   “敖仓邸舍。”李肃答曰。   “莫非,蓟王亦牵扯其中。”不其侯惊问。   王允目光深切,心中亦有此问。   “干蓟王何事?”李肃答曰:“卑下已问过船家,欲借敖仓水道,私贩洛阳金市。”   “蓟王乃出宗室,且大汉一藩,富可敌国。何必觊觎先王葬物。”尚书令桓典言道。   不其侯慨叹:“如此说来,‘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印之所出,亦知其人也。”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见铁证如山,王允居高下问。   “若不能绳之以法,难息诸王之怒,难堵悠悠众口。”桓典进言:“太师不可姑息。”   不其侯伏完亦道:“此事天下皆知,太师当自证清白。否则,恐为贼人所累。大位不保。”   “老夫又有何惧。”王允言道。淮泗诸王,借故发难。王允心知肚明。   不其侯伏完,咬牙进言:“关东初定,人心始安。太师若因故免官,朝政旁落,于国不利。”   见王允无语。众人遂频频示意吕布。   吕布终于开口:“君侯所言极是。太师当以国事为重。”   王允不置可否:“奉先既劝老夫。不知(奉先)又能否,国事为重。”   “吕布岂能因私废公。”九尺雄躯,离席下拜:“愿遵太师号令。”   “请太师,下令。”众人齐声下拜。   “吕车骑听令:速遣精锐,驰入卫将军营。解曹孟德兵权,押来见我。待查明此案,再做定夺。”   “末将遵命!”吕布奉命自去。调兵遣将,以攻卫将军营。   目送吕布远去。王允一声长叹:“老夫实不敢轻信,竟是曹孟德所为。” 第093章 自取其祸   “太师勿忧,且看曹孟德如何自辩。”尚书令桓典劝道。   夜幕深沉,睡意全无。   王允亦等吕布解曹操入府,以便沉冤昭雪,水落石出。   话说,不其侯等人,之所以频频目视吕布。   只因取五千战马时,吕布与曹操,约为兄弟。甄都二镇国之将,义结金兰,肝胆相照,亦是朝野所乐见。曹操御敌于外,吕布护朝于内。如此大河上下,关东内外,皆高枕无忧。   甄都南,雷泽,卫将军营。   中军大帐,忽闻闷声如雷,由远及近。   曹孟德拔剑喝问:“谁人行刺!”   帐外卫士,习以为常:“回禀将军,无人行刺。”   曹操这便安心。自发丘事发,曹操便借整顿兵马,迁居营中。府中事务,皆由三位幕僚掌管。程立更将一干人等,悉数调为营吏。虽不曾杀人灭口,却也不会走漏风声。待此事毕,再做计较。不迟。   将将安卧,曹操猛睁眼。闷声四起,并非梦中所闻。   “不好!”曹操翻身下榻,迅速披装:“敌袭!”   “敌袭——”阙上营士,已吹动号角。   机关楯墙,举火如龙。营门吊桥高悬,环绕雷泽碧水。背后水砦,还驻有盖海舰队。   无知鼠辈,胆敢来送死乎。   “将军。”待曹操披挂出帐,麾下诸校,已赶来相迎。   “关东既定,何来骑兵。”曹操劈头便问。   “许是车骑将军营。”夏侯惇答曰。   曹操心中一动,面色如常:“小心戒备。”   “喏。”   少顷。蹄声渐息,营前止步。   吕布横戟立马,仰头喝报:“车骑将军吕布,奉命入营。请卫将军,曹操答话。”   “请卫将军,曹操答话!”   三军齐声,如雷如鸣。远近得闻,悉数入耳。   曹操心生不祥之感。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不出面,又似心虚。这便携诸校登阙,与吕布相见。   “兄长,所为何来。”曹操先礼。一声兄长,道尽二人私交。   毕竟有赠马之义,吕布心中一软:“贤弟毋忧。愚兄奉命而来,请贤弟入太师府。”   “夜拜太师,何其急也?”曹操明知故问。   “正因事急,故乘夜而来。”吕布言道:“兹事体大,贤弟需谨慎。”   “明日可否?”曹操又问。   “恐不及也。”吕布答曰。   “如此,兄长稍待。”曹操这便打定主意。   “明公不可。”夏侯惇低声相劝:“吕布不明来意,恐为所害。”   曹操已笃定:“虽乘夜来袭。然吕布携百骑奔冲而至,蹄声为号。若果有害我之心,何不衔枚裹蹄。此去,当无杀身之祸。”   “原来如此。”夏侯惇这便醒悟:“然不可不防。”   “无妨。”曹操毕竟问心无愧:“尔等谨守营寨,无我将令,万勿轻动。”   “喏。”   稍后,曹操单骑出营,以示磊落。   “敢问兄长,何事如此急迫。”城下相见,曹操抱拳相问。   见曹操浑然未觉,吕布稍得安心:“贤弟莫问,一去便知。”   “也罢。”曹操心中忐忑而色不变。纵马扬鞭,呼啸而去。   天光微亮。已至甄都城下。   吕布一声令下,城门徐徐开启。驰骋入城,勒马太师府前。吕布并曹操,双双下马。解剑入内,廊下除靴。   “卑下,拜见太师。”   “二位将军免礼。”见曹孟德即召即到。王允亦安心大半。此事,当非曹孟德所为。   待落座,曹操抱拳求问:“敢问太师,何故急召?”   “中牟酒家吕伯奢,孟德记否?”王允反问。   曹操一愣,急忙追问:“莫非所献酿酒法,缪也。”   “非也。”王允言道:“酿法无误,酒品上佳。”   “如此,甚好。”曹操这便心安。   见其仍后知后觉。便由不其侯伏完,试问道:“孟德可知发丘梁孝王陵乎?”   “然也。”曹操仍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   伏完轻咳一声,道破详情:“先前,太师早有断言。盗掘前汉王陵,非一人之力。金玉明器,沉重难移,必僦车船。遂命有司严查沿途关津,果有所获。”   “莫非……”话已至此,曹操焉能不知。   “正是中牟酒家吕伯奢,假贩酒为名,暗输贼赃。皆知此人与孟德私交甚深,且传证齐备,并无差池。故沿途关津,皆无人阻拦。不料敖仓(港)装船时,因酒瓮沉重,乃至麻绳中断。坠地崩裂,露出瓮中明器。”伏完言道:“瓮中所藏,皆梁孝王地宫之器也。”   “竟有此事。”知晓前后诸情,曹孟德一时五味杂陈。非己所为,可就此脱罪。奈何吕伯奢竟私通发丘贼,盗掘梁孝王墓。自取灭门之祸也。   “此人,已被司隶校尉所拿,举家下狱。”王允言道:“事关宗室,论罪当夷三族。我已命三司会审。孟德可愿佐之。”   “固所愿也。”曹操抱拳领命。   “吕伯奢,人在甄都大牢。”王允言道:“孟德自便。”   “喏。”曹操领命。王太师所谓“自便”,乃指“自辩”。让曹操“自证清白”也。吕伯奢毕竟一酒家。醉心酿酒,并无权势。如何能手眼通天,盗掘前汉王陵。背后何人指使,曹操疑点重重。若不能水落石出,查出背后主谋。曹孟德恐难,置身事外。   曹操不敢怠慢。汇同廷尉、御史中丞、司隶校尉,入监牢会审。   知曹孟德权重。司隶校尉李肃,遂暗中示好:“明公当知,此乃灭族重罪。恐吕伯奢老迈丧胆,有失计较。何不先行一步,我等稍后便至。”   曹操心领神会。不敢托大,这便拜谢:“多谢校尉。”   “不必,不必。”李肃眼中,精光一闪。卖个人情,必有厚报。   曹操先行入狱,探视吕伯奢,满门家小。   “伯父,何苦来哉?”曹操拭泪相问。   见曹孟德,如见救星。   “家门不幸,无颜苟活。”吕伯奢老泪纵横,隔槛相问:“死我一人,不足为惜。敢问贤侄,可保我儿孙否?”   “伯父稍安。”曹操反问:“可有主谋?若为从众,家门当可保全。”   吕伯奢连连摇头:“乃出不孝子,并无旁人。”   “嘶——”闻此言,曹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第094章 人情冷暖   事情还需从,程立献计说起。   得曹孟德首肯。程立遂遣心腹,假扮豪商入南阳。商队中便有吕伯奢之子。而商队所贩,亦是杜康美酒。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乃南阳盗贼之日常。金银为盗墓所得。酒肉多别处贩来。尤其美酒,无从自酿,唯有外购。比起粮商,酒家更易与草莽结交。   商人重利。   窥见南阳盗贼,发丘所得。焉能不动心。又暗中悉知曹孟德私刻“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招募盗贼发丘。吕家子更眼热不已。稍后,曹孟德得蓟王私赠五千具装,心满意足。绝口不提发丘之事。   然吕家子,却日思夜想,难以释怀。稍后,自结商队,再入南阳。仿铸“发丘中郎将”并“摸金校尉”印,与先前盗贼头目,暗中勾结。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贼酋不疑有他,遂假扮贩酒商队,穿州过郡,无惊无险,潜入芒砀山。   得手后,又将金玉明器,海量铜钱,悉数藏入酒瓮。分批运抵敖仓港。存于邸舍之内。若非酒瓮沉重,调运装船时,麻绳中途崩断。酒瓮坠地破碎,乃至明器外露。此事,当真神鬼无觉。   正如不其侯伏完所言,关东皆知,吕伯奢与曹孟德私交甚深,且传证齐备,往来各地贩酒多年,并无差池。故沿途关津,非但无人阻拦,且还大开方便之门。   岂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吕家子利欲熏心,铤而走险。又自持有曹孟德为靠山。沿途关津,不敢刁难。更有贩运杜康美酒之便。可藏贼赃,不露破绽。   才有今日灭门之祸。   “贼酋何在?”曹操忙问。   “敖仓事发,已各自亡命。”吕伯奢答曰。滎阳敖仓港,乃蓟王屯粮,贩卖天下之所。扼鸿沟,临大河,商船往来,日夜帆满。事不可为,一哄而散。除去吕伯奢一家,人赃并获,并无贼人落网。   即便发丘贼落网。然进出销赃,皆冒充吕家商队。谁人主谋,谁人从众,一目了然。吕伯奢,无从自辨。   曹操一时无言。   “阿瞒……”牢中吕伯奢,泪流不止。   曹操一时心乱如麻。然于公于私,吕伯奢又如何能轻饶。唯有好言相劝,先行脱身。再做计较。   目睹曹操离去。吕家老小,哭嚎一片。   吕家子拭泪上前:“阿父当知,曹阿瞒并无保全之意。”   见老父无言。吕家子咬牙道:“主谋灭家,从众可免。何不……”   闻此言,吕伯奢气冲胸腹,竟口鼻溢血:“竖子敢尔!”   事已至此,只求脱身。吕家子以头触地:“发梁孝王丘,本就是曹阿瞒谋划。我,我不过……听命行事!对对,听命行事!皆出曹阿瞒所谋,我等皆是从众。”   “我等皆是从众。”吕家老小,同气出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灭门在即,如何能不,死中求活。   “舍曹阿瞒一人,活我家中老小,数十口。”吕家子切齿言道:“阿父,何故迟疑!”   环视满牢儿孙。吕伯奢摇头泪流,血溢不止。   少顷。吕伯奢似有决断:“待我死后,尔等苟活。”   “阿父!”吕家子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不料,吕伯奢已徐徐起身。自解衣带,悬于梁下。   “来。”系好绳结,吕伯奢无喜无悲,已有死志。   “阿父……”吕家子匍匐上前,不知所从。   “我死,你活。”言罢,脚踩子肩,悬梁自尽。   隔壁女牢。吕家老母厉声疾呼:“速救汝父!”   吕家子,身形微动,却匍匐之地,充耳未闻。老母悲呼:“汝父若死,我等俱死矣!”   然直到断气,牢中儿孙,竟无人上前搭救。   吕伯奢无颜见曹孟德,故以死明志。如此,吕家子方能苟且偷生,诬告曹孟德乃背后主谋。毕竟全家老小,满堂儿孙。吕伯奢焉能不救。   头上老父,尸身渐冷。   脚下吕家子,恨意丛生。抹泪起身,厉声高呼:“来人,来人——”   须臾,便有司隶校尉李肃,循声而来。   “嘶——”见吕伯奢自悬梁下,李肃不由一惊:“速速救人。”   “家父气绝多时。”吕家子切齿言道:“皆拜曹阿瞒所赐。”   “哦?”李肃故作惊讶:“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正是。”吕家子隔槛答道:“庶民乃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又行何事。”李肃眼中,一闪戾芒。   “奉曹阿瞒之命,行发丘之事。”吕家子终于含血出口。   “内情如何,且如实招来。”李肃命佐使执笔,将吕家子供词,书录在案。   待吕家子言尽,牢中落针可闻。   李肃目中无悲无喜,似看死人。   吕家子,心中忐忑,又言道:“此事,乃曹阿瞒门下程立……”   “呵、呵、呵……”李肃忽指吕家子,耸肩而笑。笑罢,摇头叹道:“如,汝母所言。汝父不死,汝门可活孤孙。汝父既死,汝等俱死矣。”   言罢,便听脚步声起。   往来狱卒,将成捆薪柴,堆积牢中。   “上官欲杀人灭口乎!”吕家子肝胆俱裂。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李肃从书佐手中,接过供词。取火点燃。目视黑字白绢,并焚于火。李肃遂将火团,丢入身前薪柴。   火苗升腾,浓烟渐起。   冲目光呆滞,吕家老母,遥遥一礼。李肃翩然自去。   “救命——”   身后救命之声,不绝于耳。   稍后,太师府。   司隶校尉李肃,烟熏火燎,入府通禀。   “吕伯奢因往来南阳贩酒,故与发丘贼人相熟。见财起意,遂与贼人合谋,发梁孝王丘。卑下劝曹孟德先行,后藏身牢外窥听。吕伯奢亲口所言,并无背后主谋。不料曹孟德去后,吕伯奢自觉求生无望,竟悬梁自尽。其子……”   “其子如何。”王允追问。   “其子。打翻火烛,引燃狱中茵褥。待卑下扑灭大火,吕氏一族,皆已呛毙。”李肃答曰:“吕伯奢,犹自悬梁下。”言下之意,现场完好,无可挑剔。   “唉……”不其侯闻言,一声长叹:“酒家吕氏,既负罪而亡,此事可休矣。”   王太师,目光深沉,不置一语。 第095章 罪有应得   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毕竟大局为重。尚书令桓典亦劝道:“禀太师。李校尉,既亲耳听闻。料想,(曹孟德)与吕伯奢,所言非虚。此事,当与孟德无关。”   “吕伯奢见财起意,倒也罢了。焉敢私铸‘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印。且若只为求财,假扮酒家即可通行无阻,何必多此一举?”王允遂问。   “这……”李肃不由词穷。私铸‘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印,乃为招安。   果不其然。王允叹道:“铸印,乃为招降也。”若非诱之以利,且得官职傍身。南阳贼众岂肯,轻易涉险。远赴千里之外。盗掘前汉王陵。   群僚噤声,百官无言。   此时此刻。王允已洞悉前后诸情:“先前,曹孟德欲立‘虎豹骑’。虽有良马,却苦无具装。料想,因有缺铜之困,才出此下策。稍后,蓟王以五千具装相赠,曹孟德遂罢此念。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乃至吕伯奢一家,贪财丧命。”   不其侯伏完惊问:“莫非,背后主谋……真乃曹孟德乎。”   王允言道:“曹孟德虽有此心,却无此举。吕伯奢,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何苦来哉。”   群僚面面相觑,皆不解其意。   “‘言善以始其事,言恶以终其谋’。”王允为众人解惑:“欲谋之事,尚未发生,如何罪之?且死无对证,是否共谋,已不可知也。”   吕伯奢,举家皆亡。死无对证。此事,是否出曹操所谋,已不得而知。   “太师,何意?”不其侯求问。   “罢了。”王允深看李肃一眼:“司隶校尉既能证曹孟德清白。老夫又何必强求。”此时不强人所难,便是成人之美。   “敖仓邸舍中所藏明器,又当如何?”司隶校尉李肃,心虚求问。   “完璧归赵。”王允答曰。事关宗室,焉能妄为。   “喏。”李肃如临大赦。   待李肃拜退,王允又道:“君侯且上表天子。贼人已满门伏诛。梁孝王地宫明器,皆已追回。不日将重造梓宫,覆土王陵。”   “喏。”不其侯亦暗松一口气。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乃上上之策。况且,吕伯奢满门伏诛,罪有应得。足可告慰天子,震慑宵小。   曹孟德终归有功于社稷。堂内众人正欲长出一口浊气。   不料王允忽问:“蓟王知否?”   尚书令桓典,斟酌言道:“蓟王遣南閤祭酒许子远,亲送五千具装。窃以为,必有耳闻。许子远乃曹孟德故交。暗中相劝,曹孟德方弃此念。”   “五千具装,作价十亿。”王允言道:“命曹孟德为吕伯奢收尸。再分半数具装于车骑营。”   “遵命!”吕布大喜下拜。   群僚拜服。此乃敲山震虎也。太师果王佐之才。   闻吕伯奢满门呛毙。曹操悲喜自知。   又闻太师命分具装,心中恍然大悟。   吕伯奢乃被灭口也。太师必已知晓,内中详情。故取半数具装,既是“惩罚”,又为“报偿”。一石数鸟,曹孟德只能领会。   然吕伯奢,是否该死。   发先王丘,大逆不道,十恶不赦,当夷三族。如何能不该死。   吕伯奢坟前。   曹孟德,潸然泪下,不能自已。说到底,吕伯奢满门,皆因曹操而亡。   稍后,又不得不将,作价五亿,二千五百具装铠,转送车骑将军吕布。   本以为足可息事宁人。岂料竟有檄文,张贴甄都各处。   不出三日,关东皆知。   “卫将军兼兖州牧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匄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僄狡锋协,好乱乐祸。幕府董统鹰扬,扫除凶逆;续遇董卓,侵官暴国。   操遂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士林愤痛,民怨弥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摧挠栋梁,孤弱汉室,除灭忠正,专为枭雄。   梁孝王,前汉贵宗,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身处公卿高位,而行桀虏之态,污国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细致惨苛,科防互设;罾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民,甄都有吁嗟之怨。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于操为甚(改自汉·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   曹操因葬吕伯奢而伤怀,浑浑噩噩,打马回城。骤见檄文,字挟风霜,笔笔见血。不由头风病发,天旋地转。大叫一声,翻身坠马。   “啊——”   围观人群,一哄而散。曹操遂被诸校,抢回大营。   待服下金石汤药,这才悠悠转醒。强睁双目,只见三位幕僚,亦闻讯赶来。   “此文,何人所作。”曹操必有此问。   “并未具名。”陈宫小心作答。   程立却道:“闻,乃陈留名士,边让所作。”   “可是济北相。”先前,曹操曾为救身陷囹圄之吕伯奢,而四处奔走。临行前,济北相边让,相送十里,依依惜别。前情历历在目,今何出此檄文,妄加污蔑。   “正是。”程立亦是恨意难平。   “既作檄书,但罪我一人,何乃上及父、祖乎!”曹操气血冲顶,双目赤红。   “明公万勿动怒。”程立切齿言道:“先前,《置屯田令》下,济北相无所作为,因而罢免。后陈留家中坞堡,亦被破壁,田宅悉分佃户。于公于私,皆因明公而起,故深恨之。”   “好一个陈留名士。”曹操眼中,四起杀机。   “边让讥议,非君子所为。”陈宫见状,连忙劝道:“明公切莫中计。身负恶名,为天下所忌。”   “公台所言极是。”曹操不置可否:“且退下吧。”   “喏。”   待群僚拜退。曹操忽道:“李乾何在。”   “卑下在此。”李乾,乘氏豪杰,有雄气。合宾客数千家,随曹操历经百战。今为中垒,拱卫大帐,忠心不二。   “麾下可有死士。”曹操仰卧榻上,双目无光。   “明公意欲何为。”李乾见状,怒气自生。   “杀此獠,已泄我心头之恨。”曹操言道。   “得令。”李乾领命自去。 第096章 挟私报怨   甄都,太师府。   “此文,何人所作。”王允面沉似水。   “闻,乃出陈留名士边让。”不其侯伏完,小心作答。   “何其不智也。”王允言道。   尚书令桓典答曰:“此人本为济北相。曹孟德《置屯田令》下,因无所为而免。不及归乡,家中坞堡被破,田宅悉分佃户。故与曹孟德交恶。出言讥议。”   “挟私报怨,毁訾诽谤。自寻死路。”王允当机立断:“命司隶校尉,逐捕下狱。”   “边文礼,关东名士。才辩俊逸,海内知名。”不其侯伏完劝道:“未审先捕,恐失人望。”   尚书令桓典,私言相告:“太师欲救边文礼一命也。”   伏完这便醒悟:“太师高义,卑下惭愧。”   司隶校尉李肃,不敢怠慢。遂亲自领队,兵发陈留浚仪县,边让田庄。   一日后,快马回报。   边让举家惨死,无一生还。   “这……”饶是不其侯伏完,亦浑身恶寒。边让纵祸从口出,然罪不至死。何况灭门乎。   见王允不置一语,尚书令桓典代问:“彼情如何?”   司隶校尉李肃答曰:“贼人乘夜而来,翻墙而入。杀尽边氏一门,家财分毫未动。此乃……”   “直言。”桓典叹道。   “寻仇也。”李肃答曰。   “可有人证。”桓典再问。   “死无对证。”司隶校尉李肃言道:“无论男女老幼,皆一刀毙命。必是死士所为。”   “好一个死无对证。”王允言道:“闻曹孟德,初看此文,气怒坠马。心头之恨,可想而知。”   “人皆以为,必出曹孟德之手。”兹事体大,司隶校尉李肃不敢隐瞒。与先前操持贱业一酒家,截然不同。边让乃关东名士,举家被害,乃至关东士林,群情激奋。司隶校尉李肃焉敢牵扯其中。   话说,曹孟德着实胆大妄为。《置屯田令》,得罪关东豪强无数。便有人挟私报怨,亦不过呈口舌之快。刀笔犀利,能杀人乎?   何必杀人全家。   “敢问太师,此事,该当如何。”李肃求问。   “曹孟德人何在?”王允遂问。   “避入大营,称病不出。”伏完答曰。   “营中将校,皆为人证。曹孟德卧榻不起,如何捉刀杀人。”王允言道:“罢了。”   “喏。”李肃心领神会。所谓循规蹈矩。一切皆按步就班。调查、取证、海捕、羁押、论罪,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然唯独,不寻曹孟德麻烦。   为何?   死无对证。   甄都,卫将军府。   三幕僚,枯坐无言。   见陈宫,面色凄苦。程立劝道:“边让自取其祸,怨不得旁人。公台切莫伤怀。”   “非为边文礼,乃为我等也。”陈宫仰天长叹。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言外之意,程立如何能不知:“明公行事,虽有失偏颇。然待我等,皆如手足肱股。必不会加害。”   陈宫忽看荀彧:“文若,以为如何?”   “不到身故盖棺时,何言霍光及王莽。”荀彧答曰。言下之意,不到盖棺论定,如何能辨忠奸。   “唉……”陈宫无言以对。   前九江太守,济北相陈留边让,尝讥议操,操闻而杀之,并其妻子(满门遇害,非指兼并其妻子)。让素有才名,由是兖州士大夫皆恐惧,陈宫性刚直壮烈,内(心)亦自疑。   竟一病不起。   恭送一众幕僚出府。太师府长史张邈,主簿陶丘洪,四目相对,皆有怒气。   初,张邈少时,好游侠,袁绍、曹操皆与之善。及绍为盟主,有骄色,邈正议责绍;绍怒,使操杀之。操不听,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今天下未定,奈何自相危也!”   知袁绍已起杀心,张邈恐为其所害,弃营而走。袁绍遂并其营众,稍后领兵南下,得传国玉玺还师寿春。   话说,张邈单骑亡家,暂避二袁锋芒。待朝廷东迁甄都。与平原陶丘洪,陈留边让等,俱受王允所辟。出为府吏。   边让举家被害,二人焉能不怒。   共入精舍,枯坐无言。   须臾,陶丘洪忽道:“孟卓可知王使君故事乎?”   张邈反问:“子林所问,莫非王文祖,谋废灵帝之事乎?”   “然也。”陶丘洪言道:“时,曹孟德亦为王使君座上宾。”   “我亦有耳闻。”张邈仍未会其意。   陶丘洪索性明言:“时共谋废立天子,曹孟德亦位列其中。”   “竟有此事。”张邈大惊,转而又问:“孟德曾作《拒王芬辞》,足可自证。子林,何言共谋?”   “此乃曹孟德脱身之计也。”陶丘洪叹道:“后废帝事败,王使君为灵帝所获。困龙台上,乃曹孟德亲斩之。”   “王使君为孟德所杀,世人皆知。”张邈言道:“然却无人知晓,孟德亦是共谋。”   “盟约在此。”陶丘洪自袖中,取白绢一卷:“孟卓一看便知。”   张邈双手接过,展开视之。果是废帝盟书。具名者,果见曹孟德,亦见许子远。   时过境迁,陶丘洪已无悲喜:“孟卓与曹孟德乃故交。盟书具名,可出曹孟德亲笔否。”   “正是孟德亲笔。”张邈慨叹。不仅曹孟德亲笔,许子远亦是亲笔。   “今许子远,为南閤祭酒。蓟王肱股重臣。自当洗心革面,恪守臣节。”陶丘洪话锋一转:“然,曹孟德,又当如何?”   “这……”张邈无言以对。   “昔日为自保,先伪作《拒王芬辞》。后又手刃王使君。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诚如许子将所言:‘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深看张邈一眼,陶丘洪又言道:“闻酸枣会盟时,袁绍为盟主,常有骄色,孟卓正议责之。绍怒,欲使操杀孟卓。不知然否。”   “确有此事。”张邈忽生不安。   “我等俱为王太师所辟。边文礼举家被害,你我如何保全?”陶丘洪诛心之问。   闻此问,张邈一时冷汗连连。   少顷,这便咬牙相问:“子林,可有良策。”   洪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以千里之才,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盼,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车骑将军吕布,万夫不当,善战无前。若说而同谋之,共牧兖州,观天下形势,待时事之变,此亦纵横之一时也。”   “可也。”邈从之。 第097章 借题发挥   边让所作檄文,其“赘阉遗丑”一句,足可道破曹孟德出身。换言之,关东士林,本不屑为伍。如张邈、陶丘洪等人,出身与边让同。皆为士林。   尤其今汉,权臣当道,内宦专权。士人裹挟其中,结党自保。或为权臣所用,或自投宦官门下。更有前后二次党锢,士人饱受残害,十不存一。乃至士林凋零。   彼此心生间隙,可想而知。   曹孟德既轻权贵,又鄙大姓。自手握一州大权,大刀阔斧。《置屯田令》下,举州破坞壁。豪强大姓,不义之财,悉数归还百姓。因手握重兵,州郡皆敢怒不敢言。正如闻梁孝王陵被盗,淮泗诸王,群情激奋,联名上表。不过是趁机发难,假公济私。借先王之难,吐心中恶气。而已。   边让又何尝不是如此。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并无实据,却出言讥议。不过借题发挥,一泄心头之恨。   换作旁人,必忍气吞声。料想,即便所言非实,然我朝“闻风奏事”。更何况士大夫清议乎?加之王太师总朝政,重用士人,善待士林,必无性命之忧。   不料曹操一怒之下,夜遣死士,满门诛杀。   关东士林,始料不及。屠刀之下,人人自危。惊恐失措,唯行自保。   正如张邈、陶丘洪,这般无二。   二人定计,各自谋划。   张邈,位列八厨。硕果仅存,在世党人。且“少以侠闻,振穷救急,倾家无爱,士多归之”。由其牵头谋划,兖州一时暗流涌动。   江东,石城。   东吴大将军袁绍,自平定江东,便屯驻此城。与牛渚营守将,车骑将军袁术,扼长江上下水道,依托坚城,互为犄角。   这日,便有商队,渡江而来。船上商贾言,乃袁绍故交。   召入相见。竟是八厨之张邈。   “孟卓何故自寻死路也。”袁绍一闪利芒。酸枣会盟时,张邈多有冒犯,袁绍命曹操杀之。后单骑出奔,侥幸保命。今日竟自投罗网。反常则妖。   闻此言,张邈竟泪流下拜:“本初不念旧情乎?”   见堂堂八厨之张邈,当面卑躬屈膝。袁绍顿时散去杀意:“‘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孟卓既已知错,我又岂能加害。速坐。”   “谢本初,不罪之恩。”张邈再拜落座。   见其频频以袖拭泪,袁绍遂宽慰道:“闻孟卓为王允辟为府吏,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张邈遂取礼单呈上:“不瞒本初,此来乃有事相求。”   袁绍一眼扫过,不由暗喜。出手阔绰,不愧八厨中人。   这便和颜悦色:“孟卓,但说无妨。”   “关东士林,欲逐曹孟德。求本初相助。”张邈实言相告。   “如何相助。”袁绍正色追问。   “允诚、公节,何在?”张邈不答反问。   “允诚、公节,皆出为一郡之守。”袁绍答曰。克定江东,合肥侯封赏有功。王匡、桥瑁、鲍信、刘勋,四人为丹阳、会稽、豫章、吴,四郡太守。   “此事,非允诚、公节二人不可为。”张邈这便将暗中图谋,娓娓道来。   “哦?”袁绍心思微动:“此事若成,天下可定。”   “本初明见。”张邈言道:“董侯乃董贼篡立。何德何能,三分天下。王子师、曹孟德,逆天行事,自取其祸也。”   “当如何施为。”袁绍又问。   “只需遣允诚、公节中一人,领兵北上,入泰山郡……”   “果然妙计。”袁绍言道:“然允诚、公节,牧守一方,不可轻动。遣一偏师往之,如何?”   “这……”张邈一时迟疑不决。   袁绍遂退而求其次:“孟卓小住数日,待允诚、公节、元伟,前来,你我旧友相聚,再续前情如何?”   “敢不从命。”当面劝说,亦是张邈所愿。   目送张邈出帐,袁绍遂问计群僚:“此事可成乎?”   便有帐下谋士郭图,起身答曰:“毋论成败,皆可乱关东君臣。”   袁绍轻轻颔首:“速命鲍信、王匡、桥瑁,并公路,大营相见。”   “喏。”   三日后,诸将齐聚。   袁绍遂告知以张邈来意。   袁术忽笑:“曹孟德何其不智也。”   “无怪张孟卓,举州欲反。”鲍信亦摇头。关东士林之盛,如山高林茂。彼此通婚,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置屯田令》,抄尽家财,犹不知足。今,又害人全家性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   袁绍居高下问:“何人愿北上泰山。”   “某等,愿往。”帐下诸将,齐声抱拳。慷慨激昂,便是袁术亦不例外。   “诸君皆肱股,不可轻身赴险。江东初定,亦不可擅离。”袁绍见状甚喜:“麾下可有良将,率偏师北上。”   鲍信言道:“禀大将军,帐下骑都尉于禁,可堪大用。”   于禁字文则,泰山钜平人。黄巾乱时,为泰山郡同乡鲍信所募,随其讨伐黄巾。灵帝崩后,京中动乱,又奉大将军何进命,回泰山郡招募将士。时“(鲍)信乃引军还乡里,收徒众二万,骑七百,辎重五千余乘”。皆交由于禁操练。“(于)禁持军严整,得贼财物,无所私入,由是赏赐特重。然以法御下,不甚得士众心。”正因治军从严,故兵士颇有怨言。   后随群雄渡江,攻取江东四郡,屡立战功。今为鲍信帐下骑都尉。   “当遣一副将佐之。”袁术进言道。   话音未落,便有一将,昂然出列:“末将愿往。”   正是袁绍帐下大将,淳于琼,先前亦为北军五校之步兵校尉,又兼西园八校之右校尉。群雄扣关,淳于琼领北军步兵营,投靠袁绍,拜偏将军。   “仲简,乃我营中大将,岂能为副。”袁绍不允。   “末将愿往。”乃帐下督蒋奇。   “可。”袁绍欣然应允。   稍后,张邈入帐。袁绍设宴款待。关东群雄聚首,杯酒化干戈。忆往昔,皆泪目。不觉大醉。翌日醒来,于禁、蒋奇,已整军待发。   “关东乃我辈闾里家门,岂能毁于他人之手。”袁绍执手相送:“孟卓此去,当依计行事。切莫辜负。”   “本初留步。”张邈长揖及地,登舟远去。 第098章 游兵散卒   甄都,太师府。   司隶校尉李肃,入府密报:“日前,长史张邈,因病告假,不明去向。另有主簿陶丘洪,与城中大姓,往来过密。甄都四起谣言,恐于太师不利。”   “张邈位列八厨,正人君子。此去还乡,乃为祭边让。”不其侯伏完进言:“何来不利。”   司隶校尉李肃,欲言又止:“先《置屯田令》,后发(梁)孝王丘。关东诸国并名门,皆有怨怒……”   “但说无妨。”王允言道。   “先前,黄巾四起,播乱八州。名门豪右,结墙自守。私兵部曲,招募甚多。少则数百,多则数千。今坞堡破壁,田宅分民。私兵部曲,多沦为游兵散卒,无所依靠。甄都周遭,不下数万之众。”司隶校尉李肃,所言非虚:“此时,若有人振臂一呼,必群起响应。如此,甄都危矣。”   “校尉所虑,不无道理。”王允遂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李肃暗中稳住心神,抱拳答曰:“何不,将游兵散卒,招入营中。得享月俸,饱食无忧。既可保甄都无碍,又可令关东无乱。”   见王允不置可否。李肃强压心中惊慌。   “君侯以为如何。”王允问计不其侯。   伏完答曰:“或可一试。”   “令君以为如何。”王允又问尚书令。   桓典答曰:“可行。”   王允又道:“游兵散卒,当入何营。”   “宜当吕车骑领之。”不其侯答曰。毕竟,卫将军曹操,与关东间隙甚深。稍有不慎,恐起营乱。   “可。”其中厉害,王允焉能不知。   “喏。”李肃领命拜退。直出府门,这才长出一口浊气。盛夏时节,本就酷暑难耐。汗流浃背,亦是自然。故无人见疑。   待司隶校尉李肃出府,不其侯言道:“数万游兵散卒,人吃马嚼,耗费颇多。粮草恐难支应。”   “无妨。”王允已有对策:“吕伯奢家中不义之财,足支数月之用。”   吕伯奢因酿杜康酒而成巨富。今举家毙命,家财充公。正可用于招募游兵散卒。待屯田大熟,则无忧矣。   “喏。”甄都财政,皆由不其侯掌管。敖仓港内积谷成山,只需钱钞足够,何愁不足食。   甄都,司隶校尉府。   李肃入内室,与来人相见。   “如何?”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太师府主簿陶丘洪。   “幸不辱命。”李肃答曰:“太师无不应允。”   “如此,则事成矣。”陶丘洪大喜。   “敢问主簿,何人献计,竟瞒过太师。”李肃问道。   “天机不可泄也。”陶丘洪转而言道:“待事成,校尉当位九卿也。”   “不求忝居高位,只求为朝除祸。”李肃难掩得意。   其人心思若何,陶丘洪焉能不知。若无重利相诱,李肃岂甘为所用。   太师府。   李肃自去不久。车骑将军吕布,奉命入府。   “着令奉先,招游兵散卒,并入车骑营。”王允言简意赅。   “喏。”吕布自不疑有他。   “谓‘游兵散卒’,皆为豪右私兵。多自备兵马甲衣,颇有勇力。奉先宜速收军心,为朝所用。”不其侯伏完言道。   “敢问君侯,人马几何?”吕布问道。乱世之中,兵微将寡,如何久持。所谓“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吕奉先,亦循此例。   “关东一地,或有数万之众。”伏完答曰。   “粮草何来?”吕布又问。   “酒家吕伯奢不义积财,足支数月。”伏完又答:“待今秋屯田大熟,关东再无缺粮之困。”   “如此,(吕)布无忧矣。”吕布遂领命去。   稍后,尚书令桓典进言:“吕车骑,先得五千战马,又得二千五百具装铠。再得数万游兵。兵甲齐备,粮草足用。恐非长久之计。”   群僚皆看王允。   “待军成,可分兵豫州牧丁原,扬州牧刘繇。”王允早有所虑。   “太师明见。”群僚拜服。   王允敕命既出,甄都闻风而动。   一日便有三千兵马,驰入车骑营。果如不其侯等人所言。皆自备兵甲。虽远不如具装重骑。却可充作游骑。且弓马娴熟,颇有战力。   吕布大喜。收入营中,自成一军。   稍后,日有兵卒入营。或数十,或数百。陆陆续续,不出半月,竟有三万余众。   吕布喜不自胜。上表朝堂,由武库补齐兵甲,敖仓贩来粮草。交由麾下六健将,严加训练。入营游兵散勇,本就出身行伍世家。令行禁止,颇知章法。成军,指日可待。   王允已先行告知吕布。   待军成,当与豫州牧丁原,扬州牧刘繇,均分。   吕布心虽难舍,却也不敢不从。毕竟王太师总朝政。   不等入秋。   泰山郡忽起贼乱。太守言,月前有贼寇,渡海而来。收拢“剧贼”,依山下寨,屡寇郡县。州郡出兵围剿,却大败而归。   郡都尉又言,贼人进退有据,令行禁止。且兵甲精良,绝非寻常贼寇。   太师府。   “诸位以为如何?”王允居高下问。   尚书令桓典答曰:“泰山郡,地接山海,人民流窜。常据险作乱,占山为寇。然多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兵甲精良,又令行进退。此事,非同寻常。”   “闻,贼人有山海之盟。”不其侯伏完,食邑临近,知之甚祥:“山贼,海贼,常相伴为寇。故,窃以为,或是游兵散卒,为寇作乱。或是,敌军假扮。”   “何来敌军?”桓典遂问。   “江东二袁。”王允一语中的。   “合肥侯初领江东,民心未附。渡海远至泰山,所为何来?”桓典又问。   “以攻代守,以进为退也。”王允答曰。   “乃为牵制。”不其侯言道:“知我等招募游兵散卒,恐有南下之意。故,先发制人,引偏师北上,祸乱泰山。”   “正是如此。”桓典亦醒悟。   “泰山重镇,不可久乱。”王允已有定计:“命曹孟德,引军平乱。”   “喏。”   雷泽,卫将军营。   诛边让满门,曹孟德大仇得报。好不快意。病情转好,正卧榻静养。   闻敕命抵营,遂下榻领命。   “著令,卫将军兼领兖州牧,平泰山贼乱。”   “臣,曹操,从命。” 第099章 众不可逆   待使者离去。曹操携将校起身。   见曹操面露喜色,夏侯惇遂问:“敢问明公,喜从何来?”   “太师既用我,必无罪也。”曹操笑道。言下之意,王允既用曹操,平泰山贼乱。必不会再追究,边让灭门惨案。   “泰山剧贼,聚散无常,反复作乱。”夏侯渊言道:“此去,恐非一日之功。”   曹操心领神会:“甄都有吕车骑镇守,兖州有公台、文若、仲德治政,当可无碍。”   “陈公台,抱恙不出,如之奈何。”夏侯惇叹道。   其中隐情,曹操焉能不知:“公台自随我东进,已历数载。于公于私,又岂是区区边让,能够动其心志。一时感怀,亦是人之常情。料想,久必自愈。”   “明公所言极是。”夏侯渊言道:“身逢乱世,丈夫奋起,其能久作小女子姿态。”   众人皆笑。曹操虽心有隐忧,却一闪而过。并未介怀。正如夏侯渊所言,于陈宫心中,边让与曹操,孰轻孰重。何必多言。   这便点将出兵,浩浩荡荡,杀奔泰山郡而去。   王太师如此任命,无可厚非。   曹操乃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泰山郡正在兖州治下。曹操领兵出征,理所应当。朝野上下,便是曹孟德本人,亦未曾见疑。   更加,车骑将军吕布,广募游兵散卒,兵强马壮,足可拱卫甄都。且关东人尽皆知,吕布与曹操,约为兄弟。故,人皆以为,曹孟德出征,必无后顾之忧。   甄都城东南,都关城,新立车骑将军大营。   秦为都关县。前汉沿袭,属山阳郡。今汉撤县,并入鄄城。   “濮水首受济(水)于封邱县,东北,至都关入羊里水者也”,“瓠子(瓠子口)北有都关县故城,县有羊里亭”。既此。   新募三万游兵,分与麾下六健将,日夜操练。士气高昂,颇得章法。   日暮时分。便有数骑驰入城中。正是司隶校尉李肃。   李肃与吕布乃同乡,洛阳时便引为知己。吕布待之以兄长。李肃视之以手足。先前共谋诛董,二人亦齐心同力。堪称刎颈之交。   闻李肃过路来投,吕布急忙出帐相迎。   见李肃表情有异,吕布心头一凛。   共入大帐,吕布先问:“兄长,所为何来?”   “奉先,可知时局乎?”李肃不答反问。   “未知也。”吕布摇头。   “‘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李肃字字诛心:“趁此良机,关东名门豪右,欲逐曹孟德也。”   “何人谋反。”吕布怒从心起。   “八厨张邈。”李肃实言相告。   “太师府长史。”吕布大惊。   “‘时不可留,众不可逆’,‘反水不收,后悔无及’。”李肃目光如炬,附耳言道:“愚兄此来,乃为劝奉先,起兵举义。”   “兄长欲说吕布谋反乎。”吕布杀气四溢。   “只逐曹孟德,何言反乎?”李肃狡辩。   吕布愤而起身:“我与孟德,皆为陛下所封,太师所立。今孟德有功无过,陛下亦无诏命,太师更无敕令。如何擅自兴兵。若从兄长之言,岂非谋反乎?”   “时局如此,如之奈何。”李肃不为所动。   “多说无益,兄长自去。”吕布逐客:“来人!”   “卑下,在。”便有将校,披甲入帐。   “送李校尉出营。”言罢,吕布拂袖而去。   为首一人,却按剑答道:“恕卑下,不能从命。”   “大胆!”吕布怒急拔剑。   忽闻兵戈大作,步声四起。数百弓弩手,已将中军大帐,团团围住。手中强弩,直指吕布周身要害。纵然万夫莫敌,乱箭之下,亦难保全。更何况,非战之时。吕只穿戎装战袍,并未披甲。   “你究竟是何人。”吕布切齿言道。   “回禀将军,卑下寿张张超。”为首将校答曰。   “东平张邈,是你何人。”吕布已有所悟。   “正是家兄。”张超答曰。   “莫非,营中三万游卒,皆随尔等谋反乎。”吕布恨急。此乃贼人之计也。   “然也。”张超掷地有声。   事已至此。李肃这才叹气出声:“非奉先不智,亦非太师不察。只因此连环计,乃出……”   “何人?”吕布逼问。   “区区在下。”声犹在耳,人已入帐。   正是曹操心腹幕僚,谋主陈公台。   吕布心中惊惧,可想而知。   “如将军所料,泰山贼,乃关东群雄冒充。只为引卫将军东征,令甄都空虚。”陈宫这便道破天机:“将军今若从之,兖州千里之地,明日易主也。如若不从。”   “不从又如何。”吕布反问。   陈宫肃容下拜。   便有乱军,将六健将,五花大绑,押入帐中。   “将军!”六健将,仍云山雾罩,不明就里。   “太师又当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吕布又能如何。   “太师总朝政,乃大汉栋梁。”陈宫答曰:“只逐曹孟德。非弑君谋反。”   “天子又如何。”吕语气稍缓。   “天子九五之尊,岂能加害。”陈宫再拜:“陈某指天为誓,若有谋逆之心,天人共戮。死无葬身之地。”   不等陈宫来看。   李肃、张超,起身言道:“若有谋逆之心,天人共戮,死无葬身之地。”   “也罢。”吕布一声长叹:“传命,举兵。”   “喏!”   将令所出,车骑营闻声而动。便有营众,非出关东游卒,亦听命行事。   待吕布携众将,披甲出帐。   车骑营数万大军,已整装待发。   吕布笑问陈宫:“如何行事,公台可另有妙计。”   言语轻蔑,陈宫充耳不闻:“六健将,数路兵分,先据要津,再占雄城。据守关津,决通内外。将军亲提一军,驰入甄都勤王。待陛下,传檄天下,大势定矣。”   “甄都雄城,强攻不易,可有内应。”吕布又问。   陈宫答曰:“有无内应,见我当知,将军何必多此一问。”   吕布慨叹:“孟德,果不得人心乎。”   闻此言,陈宫眼中落寞,一闪而逝。终归人各有志。今日不容边让,他日又岂容陈宫?   吕布赳赳武夫,杀伐果断。   这便提戟上马:“出兵!”   “呼喝!” 第100章 难为人臣   是夜,吕布携麾下精骑,直扑甄都城下。不料吊桥高悬,碧水环绕。并无人接应。   “甄令荀彧,必有防备。”吕布遂看陈宫。   “荀文若,才智高绝,不在我之下。”陈宫望城而叹:“曹孟德确有识人之明。”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吕布又问。   “甄都雄城,强攻必损兵折将。”陈宫已有定计:“将军且书信丁豫州,速引军城下。二军夹攻,大事可成。”   “也好。”吕布新纳丁原女为次妻。自当同气连枝,有求必应。   虑及家小,吕布又道:“今妻儿皆在城中,若为人质,该当如何。”   陈宫宽慰道:“将军毋忧。宫,已有万全之策。”   吕布忽生慨叹:“待此事毕,不知公台,何去何从。”   “愿效犬马之劳。”陈宫早有决断。   “孟德才智,十倍于我。”吕布笑问:“何以弃之?”   “无他。‘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宫答曰。   稍后,张邈携门客死士,护佑吕布家小,冲杀出城。吕布急忙引兵接应。甄都守军斩杀死士,重升吊桥。城头乱箭射下,将吕布逼退。   万幸,蓟国机关车驾,铜墙铁壁。妻儿皆无恙。   好言宽慰,送入后帐。吕布遂解心头之患。   “荀文若,确有万全之备。”张邈浑身披血,帐前请罪:“功亏一篑。”   “无妨。”陈宫先言:“三日当见分晓。”   吕布亦好言宽慰。扎营城下,以待天明。   翌日,太师府。   “卫将军府长史陈宫,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太师府长史张邈、主簿陶丘洪,司隶校尉李肃及邈弟张超,并车骑将军营,俱反。”不其侯伏完,轻车来报。   “兖州如何?”王太师表情肃穆。   “兖州郡县皆应吕布,唯鄄都、范、东阿不动。”不其侯伏完答曰。   “博平如何?”王允又问。   “博平乃曹孟德封邑。长史陈宫,兼领博平相,恐亦难保。”伏完答曰。博平与青州平原郡、冀州甘陵国接壤。乃兖州边城。   “奉先因何举兵。”王允心中已有答案。   果不其然。伏完答曰:“闻,乃三万关东游兵裹挟。”   “此乃连环计也。”王允已窥破全局:“必出陈宫之谋。”   尚书令桓典求问:“请太师明示。”   “李肃献计,广招游兵散卒,乃其一。张邈渡江求二袁,兵乱泰山乃其二。如此外合里应,调曹孟德东征,挟吕奉先举兵。遂有今日之危。”王允慨叹:“老夫,大意了。”   自出奇谋,兵不血刃,平定关东。曹孟德再驱合肥侯过江。形势一片大好。君臣难免松懈。更加此次兵乱,乃出陈公台背后谋划。举事一干人等,又是幕僚府吏。谓“家贼难防”。正如眼前这般。王允纵王佐之才,亦猝不及防。   “关东名门豪右,欲逐曹孟德。”不其侯伏完,斟酌言道:“必不会为难我等。”   “非患关东士林,只恐吕奉先、曹孟德,再难为人臣。”王允一语中的。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尚书令桓典再问。   “且看兖州,谁人称雄。”王允答曰。   甄都南门谯楼。   “文若。”程立提剑登楼。   “仲德。”荀彧一宿未眠。   “情势如何。”肃清内应,程立亦锦衣血染。   “吕布城下扎营,正待援军。”荀彧气定神若,谋定后动:“料想,豫州牧丁原,正携人马,长驱而来。(兖州)从事薛悌来报,除鄄都、范、东阿,余下郡县,皆已陷落。”   “不料竟是陈公台。”程立恨意难平。三人相交莫逆,竟不知陈宫有反意。   “明公诛边让,令公台自疑。遂起反意。”荀彧一针见血:“《置屯田令》,尽破关东坞堡。杀边让,绝悠悠众口。豪右名门,岂能坐以待毙。今日举州而反,乃出昨日之怨也。”   “是喜是忧?”程立问道。   “喜忧各半。”荀彧慨叹:“关东易主,四起战乱。明公与吕布,恐难两全。”   “我辈该当如何?”程立又问。   “料想,明公必先灭泰山剧贼,再引军回。吕布攻鄄都不克,必西屯濮阳。与明公对峙。范县、东阿,乃明公就食之地,断不可失。”荀彧言道:“我若是陈公台,当自将兵取东阿,再使偏师取范。”   “今举州皆叛,唯此三城得免,宫等重兵临城,吏民惊怖。若无我等亲往,以安其心,三城必动。”程立言道:“我本东阿人,宜往抚之。”   “可。”荀彧赞同:“吕布兵分数路,攻取郡县关津。城下兵少,难以兼顾。待援军至,则难脱身。”   “今夜出城。”程立言道。   “成败在此一举。”荀彧长揖及地:“我与仲德同进退。”   “同进退。”程立目光如炬,神情坚毅。   梁甫县。   甫一作父。前汉置。因梁父山为名。今汉为侯国。   卫将军大营。   兖州从事薛悌,日夜兼程,快马通报。众将方知,兖州不保。   “甄都如何?”夏侯惇喝问。帐中将校,家小皆在甄都。若为吕布所拿,恐难两全。   “甄都尚在。”薛悌答曰:“范、东阿二县,亦未陷落。”   知晓兖州军情,曹操不惊反笑:“吕布虽得一州,却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梁甫,截泰山之道,乘险阻我。乃屯濮阳,便知其无能为也。”   泰山在左,亢父在右,与泰山余脉梁父山,夹东西咽喉要道,至称阴阳。   战国时,齐国于其地,居高临下,筑亢父城,素为军事重镇,乃兵家必争之地。《遁甲开山图》中曾述其境:“泰山在左,亢父在右,亢父知生,梁父主死。”   亢父在西南,梁父位东北。二者皆为险地。亢父之险在于沼淖,梁父之险在于险峻。   “明公,宜速回。”薛悌谏言。   “不可。”曹操断然道:“胜负未分,若此时退兵,必遭贼人反击。”   “贼人据险自守,仰攻不易。如之奈何。”夏侯渊恨声道。累日试探,贼众皆不肯轻出。今日方知,乃诱敌之计也。   “此一时,彼一时。”曹操笑道:“今兖州为吕布所占,贼人计成。必轻而无备。只需略施小计,足可战而胜之。”   “计将安出?”诸校求问。 第101章 减矢之计   “只需如此如此……”曹孟德这便道来:“诸校依计行事。”   “喏。”诸校听令。   《史记·封禅书》:“古者,封泰山禅梁父,七十二家。”《大戴礼记·保傅》:“以封泰山而禅梁父,朝诸侯而一天下。”上古至秦汉,历代帝王封泰山必禅梁父,故有“地神”之称。   知曹孟德将兵,必出甄都东进。于是“贼人”占山障道,据险而守。却闭门不出,拒不应战。先前诸校颇多不解。今日方知,乃调虎离山,缓兵之计也。   曹孟德悉知前后诸情,遂将计就计,定下诱敌之计。便是蓟王所谓,引蛇出洞。   徂徕山砦。   “(汶水)又西南,流径徂徕山西,山多松柏”。《诗经·鲁颂·閟宫》:“徂来之松。”即此。前汉末,赤眉军亦曾驻此山。   “报,山下曹营,四起鼓声,旌旗如林。却营门紧闭,不知何故。”便有斥候来报。   “哦?”于禁这便起疑:“莫非有诈。”   副将蒋奇进言:“兖州大半为吕布所据,曹孟德此时当知。”   “我等既知,曹孟德焉能不知。”于禁言道:“兖州失而根基无。曹孟德何不退兵。”   “果有诈乎?”蒋奇惊疑不定。   “且命一偏砦,下山试探。”于禁这便定计。   “喏。”   将令所出,遂有临近营寨,遣小股剧贼,下山佯攻。   却被乱箭射回。   剧贼哭诉,不及抵近,箭如雨下。九死一生。   于禁默记于心。   翌日,又择临近营寨,下山佯攻。   仍被乱箭射回。   剧贼又来哭诉,不及抵近,箭似飞蝗。死里逃生。   于禁亦默记于心。   三日,再择临近营寨,下山佯攻。   再被乱箭射回。   剧贼三来哭诉,不及抵近,弓矢乱射。只顾逃生。   于禁笑道:“曹孟德果然奸诈。”   “三日皆被射回,必有营士暗伏,诈从何来?”蒋奇忙问。   “虽连射三日,然兵势大有不同。”于禁这便道破天机:“一日,箭如雨下;二日,箭似飞蝗;三日,弓矢乱射。若非箭矢不足,便是……”   “营士日稀。”蒋奇脱口而出。   “且取板楯一观。”于禁早有准备。   须臾。三日佯攻,剧贼所持板楯,依次送入大帐。   一日之楯,遍布矢孔,不下五十。   二日之楯,密布矢孔,不足三十。   三日之楯,零星矢孔,不过十余。   “如何?”于禁笑问。   “三日之中,曹孟德已将营士,次第撤出。”蒋奇恨声道:“大军恐已,西去多时。”   “速点齐兵马,先破曹操空营。再追大军,焚其辎重。”于禁当机立断。   “喏!”蒋奇这便领命。   待点齐兵马。于禁、蒋奇,各领精锐三千,左右包抄,直扑山下曹营。   前三日,尚有矢可发。今日楯墙,竟一箭不发。待抵近,蒋奇张弓仰射,击飞兵盔。墙上兵卒,竟是草人。   “哈哈哈!”剧贼皆笑。   “杀——”蒋奇抽刀扑上。引群贼追随。合力撞破营门。一眼扫过,空无一人。   “速取中军大帐。”于禁心头一紧,厉声高呼。   “杀——”蒋奇不疑有他,奔冲入营。   剧贼紧随其后,蜂拥而入。   便在此时,忽见中军升帐。帐中端坐一人,正是曹孟德。   先锋蒋奇,望而却步。   奈何身后剧贼,皆以入瓮。   只见帐中曹孟德,挥鞭一指:“尔等中计矣。”   音犹在耳。杀声四起,伏兵四出。夏侯惇、夏侯渊,领铁骑具装,奔冲入营。血洗群贼。朱灵、乐进,紧随其后,势如疯虎,不遑多让。   眼看兵败如山倒。于禁、蒋奇,当机立断。擒贼擒王。   领精锐,直奔中军大帐。   曹操轻轻颔首,临机应变,堪称良将。   不料机关大作,楯壁拔地而起。将贼兵先锋,拦腰截断。校尉李乾,率乘氏死士,并发强弩,迎头射死一片。其子李整、从子李典,携中垒刀盾长矛,杀光余贼,又将蒋奇团团围在阵心。   机关楯壁之外。伏兵合围,于禁亦插翅难飞。   胜负已分。再战无益。   于禁遂弃刀而降。   五花大绑,押入中垒。   只见中军大帐内,副将蒋奇,浑身披血,垂头丧气。   “文则,可知中计乎?”曹操竟知其表字。   “效孙子‘增兵减灶’之法。明公反其道,减矢伏兵。”于禁焉能不知。   “时鲍允诚,泰山募兵,文则从之。今群雄偏安江东,已无争霸之志。闻文则家小,俱在乡里。未曾渡江南下。不知然否?”曹操笑问。   “明公既知,何必多问。”于禁答曰。   “既如此,文则愿降乎?”曹操含笑发问。   “若不降,明公欲杀我满门乎。”于禁反问。足见边让之事,令曹操恶名远扬。   “未可知也。”曹操不置可否。   “唉!”恐凶多吉少。于禁跪地答曰:“愿降。”   曹操又看蒋奇:“汝,愿降否。”   “不降,不降。”蒋奇颇不耐烦。   “且自去。”曹操弃如敝屣。   便有兵士,为其松绑。   蒋奇将信将疑:“明公,当真不杀。”   “传语袁本初,今日所赐,他日必当奉还。”曹操眼中,一闪戾芒。   “告辞!”深看于禁一眼,蒋奇转身出帐。只身南下,告知袁绍详情。料想,必将此败,归咎于禁。   曹操一石二鸟。于禁再难回头。   稍后,曹孟德亲解其缚,拜为陷陈都尉。仍领麾下兵马。得曹孟德礼遇,于禁遂真心实意,转投新主。   收拢山砦余贼,并麾下残兵,计五千余众。皆归曹孟德所用。   待山中粮草辎重搬运一空。曹操遂引兵西归。   过路成县,忽有使投书。言,故人请曹孟德,汶阳曲水亭相见。   汶阳,春秋鲁地,称汶阳之田。前汉置汶阳县,属鲁国。今汉沿袭,仍属鲁。“汶水又西南径鲁国汶阳县”,“县北有曲水亭。汉章帝元和二年(85年),东巡泰山,立行宫于汶阳,执金吾耿恭屯于汶上,世谓之阙陵城也。”   “鲁国何来故人。”曹操一时惊疑不定。   “明公慎行,恐其有诈。”夏侯惇进言。   略作思量,又细看手书。曹操总觉,似曾相识:“当赴此会。” 第102章 王道在北   曲水亭,建于曲池之畔。既是亭舍,又是津渡。   《左传·桓公·桓公十二年》:“(桓)公会杞侯、莒子盟于曲池。”既此。《公羊传》作“殴蛇”,《竹书纪年》作“区蛇”。   望文生义。便知此地曲水蜿蜒,如走龙蛇。   山水相连,风景如画。   文人雅士,曲水流觞。昔日盛景,今非昔比。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恰逢暑热初褪,秋风送爽。曹孟德轻车赴会,入曲水亭。   只见一人,素衣纶巾,背身而立。   似曾相识之感,油然而生。曹操越发生疑。顾左右并无伏兵,这便按剑言道:“君,何人也?”   “一别十二载,孟德无恙乎?”   闻此声,曹孟德如遭雷击。   待素衣君子,徐徐回身。曹孟德恍如隔世,不觉已泪目。   亭内故交,不是旁人,正是濦强侯宋奇,宋元异。扶风平陵人,家世显贵,章帝妃宋贵人从曾孙,灵帝宋皇后长兄。明识经典,为曹孟德从妹夫,官拜执金吾,后因宋皇后,满门伏诛。曹操亦从坐免官。   本以为天人永隔。岂料今日重逢。   “元异……”二字将出口,曹操已泣不成声。   “孟德。”宋奇虽看破生死,亦难免动容。   入亭相见,促膝无言。   许久,曹操稍得平复。急忙相问:“何以逃生?”   “乃京中太平道,暗中相救。”宋奇心知曹孟德,必有此问。   “嘶……”忆往昔,曹操猛然醒悟:“京中黄巾贼酋,自号‘马元义’者,又是何人?”   “确有其人。”宋奇答曰。   “何以至此?”曹操再问。   “客庸金市子钱家,拜为鲁相。”宋奇再答。   “初闻鲁相其名,本以为不过同名,必非元异。若能早知,何等今日。”曹操终是相信,眼前,蓄三缕短须,儒雅君子,正是如假包换,宋元异。   “恐牵连孟德,故不敢相认。”宋奇亦道破心声:“然兖州事急,故冒死来见。”   “怒杀边让,士林离心。操,亦追悔莫及。”挚友当面,曹操终不做遮掩。   “非因杀边让,乃因《置屯田令》。”宋奇劝道:“关东名门,悉破坞堡,分割田宅。积怒所致。此战,当不可免。”   曹操慨叹:“元异所言,与我相合。”   “为今之计,当逐吕布出兖州。”宋奇言道:“黄巾乱时,淮泗诸王以陈王宠为首,暗结同盟。鲁国亦列其中。今,国相治政,郡国守军,无诏不得擅动。然粮草辎重,军情邸报,却皆可为孟德所用。”   “多谢元异。”曹操大喜。淮泗诸国横亘徐豫。多与兖州诸郡毗邻。能得诸国暗中资助,何愁大事不定。尤其秋收将至。今季屯田大成。然郡县多被吕布所据。三县之粮,恐难久持。   “吕布一介武夫,诚不足为惧。”宋奇眼中别有深意:“然待平定州境,何去何从,孟德还需谨慎。”   “元异所言,亦是我心中所虑。”曹操言道:“此战无论胜负,我与吕布,断难两全。甄都朝堂,以何待我;王太师,能否相容。皆未可知也。”   “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乎?”宋奇忽问。   曹操慨叹:“荀文若,亦有‘奉主上以从民望’之高见。”   “‘奉’与‘挟’,一字之差。‘诸侯’与‘民望’亦不可等同。”宋奇言道:“王道乎,霸道乎?”   “『王道在北』。”曹操脱口而出,忽如醍醐灌顶。又似窥破天道。由内而外,焕然一新。   “『地分三国,人有六雄』。”宋奇字字珠玑,如雷如霆:“君乃‘乱世枭雄’,天命所归也。”   果然太平道中人。三言两语,便令曹操,心猿意马。   曹孟德慨叹:“元异,亦窥天道乎?”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宋奇所诵乃出《荀子·天论》。   曹操肃容下拜:“操,受教。”   待起身,亭内竟空无一人。   按剑四顾。若非杯中香茗,仍有余温,炉中焚香,余烟未散。曹孟德恍然若梦。   “来人。”   “在。”便有心腹李乾,携死士入亭。   “明公无恙否?”见亭中唯曹操一人,李乾忙问。   “我无恙。且看此亭,可另有玄机。”曹操心神浮动,不知何故。   “喏。”李乾急忙上前。忽觉香炉有异,遂开炉相看。不等异香入鼻,即覆博山香炉:“此乃‘返魂香’也。”   “何为返魂香。”曹操忙问。   “武帝时,西域月氏国贡返魂香三枚。大如燕卵,黑如桑椹,据说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薰之即活(《海内十洲记》)。正如此(炉)中香丸。”奇闻轶事,李乾知之甚祥:“又闻,天汉二年(前99年),长安大疫,燃返魂香,宫中病者,闻之即起。香闻百里,数日不歇。疫者未三日者,熏之皆瘥(chài 病愈)(《博物志》)。”   “此香,出自返魂树。”言罢,李乾屏气凝神,自香炉内取出残香:“据载,西海聚窟州有返魂树,状如枫、柏,花叶香闻百里。采其根于釜中水煮取汁,炼之加漆,乃香成也,其名有六,曰:返魂、惊精、回生、振灵、马精、却死。凡有疫死者,烧豆许(黄豆大小的一块)熏之再活,故名返魂香(《汉武内传》)。”   “世上真有此神物乎?”先前种种,历历在目。曹孟德,焉能不信。   “闻,东方朔曾用(怀)梦草,令武帝并李夫人,于梦中相见。直至烧返魂香,使李夫人三日还魂。”李乾忽问:“明公,头风愈否?”   “果然不药而愈。”曹操这才惊觉。顽疾已去,浑身爽利。必是返魂香之功效。   “既焚神香,治愈顽疾。明公旧友,必无恶意。”李乾答曰。   曹孟德感同身受。   然此地不宜久留,遂登车离去。   宋奇亭中所言,记忆犹新。至于宋奇其人,究竟是人是鬼,是神是仙。曹孟德,自有决断。亦无需求证。既有此神通,该相见时,自相见。   无需急于一时。   心念至此,这便轻装上阵。领军东归,与吕布争夺兖州,乃至关东大地。   曹孟德,得其道也。 第103章 水路游击   曹操引军入东阿,与程立相见。   “拜见明公。”程立领众属吏,都亭相迎。   曹操执其手曰:“非赖君之力,吾无所归矣。”   “只恨陈公台,背主谋逆。”程立言道:“若无陈宫之谋,吕布岂有今日。”   “无妨。”曹操叹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明公且入城。”知曹操一路疾行,人困马乏。   “好。”曹操领兵入城。军马归营,张榜安民。麾下文武皆入中军大帐相见。   “盖海何在?”曹操先问舰队。   “正泊仓亭津。”程立答曰。   仓,一作“苍”,乃大河南岸要津。“(河水)又东,北过东阿县北,河水于范县东北流为仓亭津。《述征记》曰:仓亭津在范县界,去东阿六十里。《魏土地记》曰:津在(东)武阳县东北七十里”。中平元年,“皇甫嵩与黄巾战于仓亭,获其帅”,即此。   仓亭津对岸,便是东武阳。   正如荀彧所料,陈宫亲领一军,欲取东阿。时勒允守范县,程立守寿张,遣盖海舰队守仓亭津。陈宫至,不得渡。换言之,正因有盖海舰队,截断大河。东郡三县才得以保全。   “仲德,有何高见。”曹操心中已有计较。   程立答曰:“先取东郡,再定济北、东平、任城、山阳,四郡国。另有泰山,兖州八郡国可定其六。吕布所倚仗。不过陈留、济阴二郡。”   细看兖州山川地形图。曹操心领神会:“大野泽。”   “正是大野泽。”程立言道:“大河分南北,大泽隔西东。兖州水军之利,半数出盖海舰队。吕布麾下,断难与敌。只需扼上下要津,经诸水往来大(野)泽。日夜千里,迅捷无匹。吕布追之不及,疲于奔命。久必自溃。”   “水路游击。”曹操一语中的。   “秋收在即,抢割足食,以备冬日所需。方为长久之计。”程立言道。   “依令行事。”曹操这便定计。   “喏。”   濮阳。秦置,今为东郡治。“濮水径其南,故曰濮阳也。”   车骑将军营。   “曹孟德回军东阿,盖海扼断仓亭。”吕布问计陈宫:“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盖海之利,断难与敌。”陈宫成竹在胸:“然曹孟德劳师远涉,人马俱疲。新得五千泰山剧贼,粮草恐难支应。秋收在即,必欲抢割,无心鏖战。待秋收毕,大河始冻,冰封千里。盖海无用武之地也。”   “莫非,冬季兴兵。”吕布言道。   “正是。”陈宫两眼,一闪精光:“将军出身边郡,麾下五千秦胡铁骑,皆耐酷寒。只需足备冬衣,当可一战。”   “战何处?”吕布遂问。   “天机不可泄也。”陈宫并未明言。   吕布营,本有万五雄兵。又得三万关东游兵。分驻各处城池要津。据兖州大半。宜当整顿兵马,与曹孟德决一雌雄。唯一所患,便是盖海舰队。   前有蓟王命治粟、水衡二都尉,围攻下邳。后有曹孟德掘渠环城,火烧寿春。足证机关舰队之利。更加大河穿州,枝津纵横,居中更有大野广袤万里。与诸水上下通连。虽无海风助力,然机关巨舰足可日夜千里。且无需劳师动众。船上人马饱食足睡,养精蓄锐。远非风餐露宿,路行可比。   可想而知,若曹孟德顺下大河,巡弋诸水。攻取沿途城邑。即便狼烟冲天,铁骑驰援。亦追之不及。   东阿卫将军大营。   “必攻甄都。”程立一语中的:“待大河冰封,盖海舰队,或顺下大河,泊入不冻海港;或泊于雷泽水军大营,结阵自守。数月之中,再无水军之利。且吕布本就出身边郡,麾下兵卒亦不遑多让。待滴水成冰,我辈唯避入城池,难有一战之力。然吕布却可往来如风,拔寨攻城。”   话说,史上今年冬。“孙坚与官属会饮于鲁阳城东,董卓步骑数万猝至,坚方行酒谈笑,整顿部曲,无得妄动。后骑渐益,坚徐罢坐,导引入城,乃曰:‘向坚所以不即起走,恐兵相蹈藉,诸君不得入耳。’卓兵见其整,不敢攻而还(《资治通鉴·卷五十九·汉纪·五十一》)。”   董卓步骑,多出西凉。亦耐酷寒。   “冬季兴兵,攻取甄都。”曹操这便醒悟:“挟天子以令诸侯乎?”   “然也。”程立答曰:“吕布,乃『傲世桀雄』也。”   “桀雄”,语出《荀子·宥坐》:“故(少正卯)居处足以聚徒成羣(群),言谈足以饰邪营众,强足以反是独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诛也。”   “小人之桀雄,不可不诛也。”曹孟德焉能不读《荀子》。话说,蓟国大儒学之兴,便出《荀子》。蓟王所行王道治国,亦出荀子。   “正是如此。”程立答曰。   “何以见得?”曹孟德必有此问。   “此时,吕布恶行不显。然据卑下观之,其人险恶,尤胜猛虎。京师旧闻,认贼作父,非出王允授意,乃自行为之。为惜命苟活,而枉顾忠义。正因悉知内情,窥破吕布秉性,故陈公台,才设连环计。以三万关东游兵,胁迫举事。吕布果从之。”程立嗤鼻一笑:“前为董卓义子,今为明公义兄。观其言行,前后可有半分义举?不忠不义,禽兽也。”   言罢唾弃:“‘多行不义,必自毙’。”   倍思前后,曹操喟然长叹:“仲德所言,无可辩也。”言下之意,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争辩。   帐内一时无言。   忽听帐外人马嘶鸣。便有斥候来报:“厉锋校尉,募兵归营!”   “子孝归矣!”曹操大喜出帐。   “拜见明公。”便有二将,下马行礼。   曹仁,字子孝,沛国谯人,曹操从祖弟,陈穆侯,侍中曹炽之子。少喜弓马弋猎,不修行检。领军之后,奉法守令。随曹操征战四方,立汗马功劳。   时天下大乱,豪杰并起,曹仁阴结少年,得千余人,周旋淮、泗之间,遂从曹操为别部司马,行厉锋校尉。   曹仁身旁一人,正是胞弟,曹纯,字子和。拜虎豹督,督领虎豹骑。   兄弟二人,皆是曹氏千里驹。 第104章 我与争锋   自领兖州牧,曹氏宗亲,纷纷来投。后朝廷东迁,群雄决裂,受困于兵力,捉襟见肘,曹操随命诸兄弟,四募雄兵。   此行,曹仁、曹纯,招募淮泗健勇五千。曹操大喜,设宴为二人接风洗尘。   “子廉,何在?”席间,曹仁落杯相问。   曹洪,字子廉,曹操从弟。   “募兵未归。”曹操答曰。   庐江太守陈温乃曹洪好友,曹洪领家兵千人,并陈温一同招募士兵,募得庐江上甲二千,又东至丹杨,募得数千丹阳劲卒。稍后与曹操龙亢会师。   “甄都诸路断绝,武库不能为我所用。”程立言道:“万余将士,无兵甲可用,如之奈何。”   “无妨。”曹操已有定计:“不日当有‘吴房兵甲’入营。”   “吴房县西北百里棠谿亭,有棠谿、冶炉、合伯三城。自南阳大水,帝乡尽毁。关东兵甲皆出于此。”程立慨叹:“吴房君华妁,乃蓟国华国老长女,闻九九重阳,嫁入蓟王家。”   言下之意。吴房兵甲,亦是蓟王家业。   “玄德,天生为王。我辈,拍马不及也。”曹操与有荣焉。   “蓟王七海雄心,世人皆知。又恪守臣节,不言废立之事。”程立欲言又止。   曹操已心领神会。   三分天下,河北归一。待天时地利并人和。蓟王挥师南下,何愁九州不定。   我若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与之争锋否?   云梦大泽。   三足踆乌船宫,蓟王寝宫。   日上三竿,余音绕梁。自蓟王泛舟至此,神女相会。便夜夜笙歌,通宵达旦。   前九日宫门紧闭。稍后女仙继续,宫妃并入。   云雨巫山,已过月余。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横舟漫渡,浮游云梦。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哉。   梅雨渐息,万里晴空。   再无云雨潮生。神女抵死缠绵,不辞而别。玄女重回九天,蓟王六神归位。   五彩斑斓,绚烂多姿。   目光所及,充耳所闻。由内而外,焕然新生。   自船宫爵室,眺望巫山神峰。触不可及,心意相通。   蓟王心意,神女当知。   “夫君?”安贵人,闭月绝艳,柔声轻唤。   “扬帆起航。”蓟王风流亦洒脱。   “喏。”   待雏鸦号,自神女峰下归巢。三足踆乌遂顺下益阳港。   益阳港,坐拥沅水、资水、湘水,三水相连,位置绝佳。乃治粟都尉治所。一别经年,待蓟王重临,此港早已今非昔比。   凡蓟国营城,必大利机关。沿港口大堤,“非”字泊位,坚木包铁,机关塔吊,两两相对,一字排开。内外商船,如林帆樯,列队通行,进出有度。   规模虽略逊于南港,更不比泉州。然于荆南而言,足可称雄。   治粟都尉朱治,恭迎蓟王船宫入港。   朱治麾下,文武兼备。颇多能臣干吏。自并入辅汉大将军幕府。与水衡都尉,并驾齐驱。都府机构,亦水涨船高。   治粟都尉,乃前汉“騪(sōu)粟都尉”、“治粟内史”,并“治粟都尉”,三权合一。   前汉騪粟都尉,主军屯农技,亦可领兵。   汉初,大司农承秦制,名“治粟内史”,景帝时更名大农令。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始称大司农。   主征收田租、刍稿税、算赋、赀赋、更赋、过更、算缗等赋税;还掌盐、铁、酒专卖;从事“均输”、“平准”,及漕运、调拨;兼负官俸、军资筹措等。   前汉治粟都尉,主军资筹措,助大司农广辟财源,诸如此类。   蓟王将前汉所置,三府归一。剔除与太仓、武库、少府、将作寺等,职能重叠。   于益阳港治粟都尉府,下设佐官:   治粟中丞,主钱谷雇佣营建。   治粟丞,掌属国、番国均输盐铁。   大仓令,主收贮米粟,供应官吏钱谷,并掌量制。   于番属国之国都、港津,设仓长、农监、都水等属吏:   仓长,掌藏官府米粟,及运输;农监长,督官田耕作;都水长,主番属国河渠修治,平水灌溉,收取渔税;均输官,又称均输长或均长,掌调均报度,输漕委输;各郡国还设均输监,监督均输事宜;   若有井盐,则置盐官,又称盐官长,主盐政;凡产铜铁,则置铁官,又名采铁或铸长,主铁政;   田官,又名稻田使者,掌公田租赁并收取假税。   窥一斑,而知全豹。   治粟都尉府,于内外大循环水路沿岸,南蛮属国、徼外番国,权重极大。   正因权重,故蓟王,令幕府中丞贾诩直辖。并未归于岭南都护府之下。   民以食为天。   以治粟向化蛮夷之地,举重若轻,兵不血刃。蓟王可谓用心良苦。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教你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之人。如何不顶礼膜拜,感激涕零。   于是乎,“铸剑习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   从此铸剑为犁,永不再反。   毕竟孤悬在外。远离蓟国本土。为防官吏日久而疏,离心离德。王驾南巡,乃是必须。   诚然,举家迁居蓟国,亦是大势所趋。   孤身来投,不带家小。其必有诈。三族齐聚,足可担保。   蓟王于船宫,大宴群臣。汉室宗王,名动天下。先前只闻其王名,不见王面。今日,得见天颜,三生有幸。   便有治粟中丞吕范,字子衡。汝南细阳人,少为县吏,有容观姿貌。邑人刘氏,家富女美,范求之。女母嫌,欲勿与,刘氏曰:“观吕子衡宁当久贫者邪?”遂与之婚。   捧杯离席,敬酒王前。   蓟王遂满饮此杯。   不等吕范回席,蓟王又举杯回敬:“子衡,尚能饮否?”   “臣,已不胜酒力。”吕范如实作答。   “何人可助饮。”蓟王笑问。   “臣愿助饮此杯。”正是治粟左司马张虎。   “且满饮此杯。”蓟王举杯,群臣共饮。   张虎意气风发,正欲归位。不料蓟王二举杯:“司马,尚能饮否?”   “臣,恐不济也。”张虎汗颜。   “何人可助饮。”蓟王又问。   “臣愿助饮此杯。”乃是治粟右司马陈生。   “再满饮此杯。”蓟王举杯,群臣同饮。   陈生红光满面,不及起身。蓟王三举杯:“司马,尚能饮否?”   “臣,亦不济也。”陈生惭愧。   “何人可助饮。”蓟王三问。   “臣,愿助饮此杯。”见无人应答,治粟都尉朱治,挺身而出。   “再满饮此杯。”蓟王举杯,群臣相陪。   琼浆翠玉,三杯入腹。众臣皆醉。唯王独醒。   “与王三杯”,遂成典故。意指,君臣同乐,足济平生。 第105章 直言不罪   蓟王恩师卢少保,号称酒豪,能饮一石不醉。   蓟王亦不遑多让。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醉酒必有失态。君前失仪,乃至放浪形骸。在所难免。一宴作罢,便知蓟王有容人之量。   与会人等,皆有荣焉。   翌日酒醒,方知夜宿船宫,与王同寝。   虽是左右偏殿,并非蓟王寝宫。然醉卧王榻之侧,君以赤诚待我也。必坦荡相报。   稍后,治粟左司马张虎,并治粟右司马陈生,联名觐见。   蓟王欣然允之。   “二司马,何事?”蓟王居高下问,如沐春风。   “禀主公。我二人出身草莽,素为人所鄙。蒙不弃,同食一席饭,共饮一瓮酒。臣等,无以为报。愿献良马一匹,为主公所驱!”左司马张虎慷慨答曰。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   无论市井、草莽。知恩图报,乃我大汉之日常。   “哦?”蓟王兴趣十足:“且牵来一观。”人用见,物用观。   “喏。”   须臾,便有一匹白马,升上甲板。见“极其雄骏”,蓟王赞道:“此必千里马也。”   世人皆知,凡蓟王家马,皆千里驹。蓟王虽不敢说精于相马之术,然毕竟见多识广。   观此白马,许只有赵云坐骑白龙,可与之并驾齐驱。   见蓟王甚是珍爱,张虎、陈生,喜不自禁。   “此马不可乘。”左舷忽闻异声。   众人闻声回望。只见天梯闸门徐徐开启。居右一人长揖及地:“荆州使者伊籍,拜见王上。”   本该殿前听宣,不料甲板偶遇。   治粟中丞吕范,趋步上前,代为通禀:“伊籍,字机伯,兖州山阳人,为荆州牧座上宾。”   “先生,何出此言?”蓟王笑问。   “回禀王上。”伊籍答曰:“我观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   “果真的卢乎。”蓟王不禁慨叹。   “然也。”伊籍十分笃定。   “多谢先生告知。”蓟王话锋一转:“然,人各有命,马岂能妨?”   “王上应运而生,当无此忌。”见蓟王从容应对,天生雄主。伊籍,心生折服。   “请入殿。”蓟王一笑了之。   “王上先请。”伊籍再拜。   共入大殿,宾主落座。   蓟王笑问:“先生,所谓何来。”   “乃为刘使君,求蓟国巨舰。”伊籍出口成章:“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当有新舰出。”   “徐州陶使君,亦有此求。”蓟王言道:“孤,早有先言。而立之后,开造诸王子旗船。四百城港皆循此例。无暇另造大舡。”   “陶使君亦未得乎?”伊籍慨叹。   “然也。”蓟王金口玉言。自不会有假。   “飞云北上,盖海、翥凤,守大河上下水路。游麟为水衡都尉舰。如此,长江两岸,再无巨船。”伊籍似有所悟:“王上仍不欲,裹入叔侄之争。”   此言一出,群臣错愕。   伊籍君前失语。   治粟中丞吕范,恐王震怒,急忙出声斥责:“先生何以言天子。”   “下臣闻,古之天子,乃天下共主。故《书》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伊籍肃容下拜:“今三分天下,何来共主。”   言罢,以头触地。   “‘下有直言,臣之行也(《国语·晋语三》)。’”蓟王不罪:“士大夫,当不因直言获罪。”   “谢,王上不罪。”伊籍拜服。   “可回刘使君,江无大舡。”蓟王言尽。   “下臣,遵命。”   公事毕,蓟王命治粟都尉朱治,代为宴请荆州来使。又命护南蛮校尉,刘表从子刘磐作陪,亦不失待客之道。   三日后,三足踆乌逆进酉口津。   酉口津,扼沅水中流,镇五溪蛮国。   时,宋奇并郭嘉,六百里上报,求立五溪蛮国。蓟王问计群臣,遂析镡成县北境,新置黔阳县,并义陵、无阳,三县为辰阳五溪蛮国。定都义陵。首任辰阳都尉,亦授予蛮王子沙摩柯。   酉口津,上城下港。   本是先秦黔中郡治故址。旧城重筑,只因此处,地势开阔平坦,南倚丘陵,北临沅水:因冈傍阿,势尽川陆,临沅对酉,二川之交汇。易守难攻,水运便利。   待蓟王慕名而来。只见,山下酉津城与山上原水衡都尉城,已连成一体。重楼飞阁,鳞次栉比。闾里街衢,纵横交错。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另有各式奇观,巍峨壮观,耸立其间。   赤阳照顶,云雾半山。   自上而下,横竖七里。当为荆南蛮区,雄城一座。前为水衡都尉府治,后改辰阳都尉府。   常有干支海市往来,互通有无。皆以此城,辐辏荆南。遍吹向化之风。   故浈阳守长、南平丞长沙汉昌人塞祗,初授酉津长。今为酉津令,拜光禄大夫。   如前所知。户破三万,口破三十万,三食君俸,秩升一等,加官进禄。   待船宫泊稳。酉津令塞祗,并辰阳都尉沙摩柯,领一众属吏,升舷觐见:   “臣等,拜见主公。”   “诸位免礼。”蓟王风和日丽:“赐座。”   “谢主公。”群臣称谢,文武分坐。   见蛮王子面如噀血,碧眼突出,生猛壮硕,虎熊之姿。   又见酉津令,长袍高冠,矍铄干练,三缕短须,长者之风。   文武双全。蓟王甚喜:“荆南楚地,亦多良才。”   “主公过誉,臣等惭愧。”酉津令塞祗答曰。非朝见,无需持芴。   “宣茚,不必过谦。”蓟王又问沙摩柯:“王子麾下,兵马几何。”   “禀王上,卑下有兵卒三千,皆出五溪同族。”沙摩柯,瓮声答道。   属国都尉,“俸比二千石,掌蛮夷降者,稍有分县,治民比郡,有丞”。然沙摩柯只领都尉一职,隶属辅汉大将军幕府。并无蓟宫职傍身,非蓟王家臣。故尊“王上”,不尊“主公”。自称“卑下”,不称“臣下”。   “皆壮如王子乎?”蓟王又问。   “略有参差。”沙摩柯,如实作答。   “如此,皆可入白毦精卒。”   “王上,此言当真!”沙摩柯抱拳求问。   “君无戏言。”蓟王笑答。   “王上安坐,卑下去去便回。”沙摩柯心急告退。   “速去速回。”蓟王焉能不知其心意。 第106章 甘之如饴   五溪蛮“名渠帅曰‘精夫’”,能“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   城中民众,虽久习汉风。然俗好不改。五溪,各有所爱。单凭服色,足可辨识出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诸夏无分华夷,皆如此般。   自蓟王遣国中能工巧匠,凿穿荆南水路,立江表十港。遣干支海市南下,互通有无。又有稻田使者,领护稻作圩田。引进将作寺高产良种,一季双熟稻。均产十石。更加自上而下,皆为蓟国吏治。将蓟国之一切便利先进,放之四海而皆准。《圩田制》下,分户不析产。户户美田五十亩,干栏重楼一栋,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   重重利好之下,蛮、汉泛舟而来,举家迁入,日有百户。   日积月累,成荆南雄城。   稻作大兴,助推制造、商贸繁盛。而后学术之风始兴。   不出数代,无分彼此。   三足踆乌,移动离宫。说是水上奇观,亦不为过。   自闻蓟王驾临,城中百姓奔走相告,欲一睹尊容。酉津城中,万人空巷,港口更是人山人海。   车水马龙,盛况空前。   蓟王名满天下,神乎其神。时人识英雄,重英雄。所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蓟王大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于船宫设宴,大宴群臣。   无酒不成席。   南方亦有美酒。   宜城醪、金浆酒、蒟(jǔ)酱酒、醽醁(líng lù)酒、稻米清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前汉时,鄱阳令唐蒙,出使夜郎国,带回习部蒟酱酒,武帝“甘美之”。蓟王试饮,乃酱香美酒之源。后世茅台等酱香美酒,恐皆出于此。   另有金浆酒,乃用甘蔗酿制之美酒。“樽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注曰:“梁人作薯蔗酒,名金浆”。“薯蔗”、“甘柘”等,均为甘蔗别称。   其酒澄黄如金,甘冽爽口,回味绵长。蓟王得知美酒之所出,遂细问金浆酒酿造之法。   果不其然。原料正是甘蔗。   话说。前汉时,司马相如《子虚赋》曾提及诸柘。今汉张衡《七辨》亦有“沙饴石蜜”之句。   “诸柘”,便是甘蔗;“沙饴”,乃砂糖雏形。   最迟战国时,楚人已对甘蔗粗加工。屈原《楚辞·招魂》:“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柘”即蔗,“柘浆”,便是从甘蔗中榨取的汁。   时人既能榨汁酿酒,可制蔗糖乎?   蓟王窃以为。制糖工艺,当可类比渤海晒盐。   无非蒸发结晶。   于是命船宫匠人,取甘柘,削皮、压榨、滤汁、煮浆、晒膏、切块。很容易便制出了原始“方糖”。   蓟王亲尝,甘之如饴。   取名“方饴”,又名“柘蜜”。   谓“铸山煮海”。蓟王所创“方饴柘蜜”,必成三南名产。   将作寺匠师,将工艺流程,详细书录在案。与之匹配,各式机关器,亦在设计之中。假以时日,定当大行其道。   一旦固化流程,相传成习。制糖工艺,随之不断改良精进。距离真正意义上,足可传世的砂糖,必不远矣。   待方饴柘蜜制毕。五溪蛮王子,辰阳都尉沙摩柯,领蛮人五千入港。   船上铁塔蛮汉,碧眼突出,深目高鼻。文身断发,斑斓虎衣。   各个孔武有力,威武雄壮。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蓟王大喜。   取船宫所藏,楼桑兵甲,长短兵器,披挂整齐。   仍觉轻如无物,健步如飞。   五千壮蛮,皆入白毦精卒。号“五溪白毦”。可比丹阳白毦。   辰阳都尉沙摩柯,陈情当面。言,麾下三千,雄冠百蛮,愿入白毦,随王上扫平天下,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不愿蛰伏故园,老死榻上。   蓟王问过五溪蛮王。蛮王言,求之不得。   白毦精卒,足比军中伍长、什长。领百石军俸。   八千白毦,皆可得月谷十六斛,年百九十二石。   月支三千八百四十万,年计四亿六千零八十万。   何其便宜。   辰阳都尉,另择贤良。沙摩柯转任,辅汉大将军营,中垒将军典韦麾下五校之一。号“五溪校尉”。   命水衡都尉舰队,运送五溪白毦,北上蓟国。   蓟王经停数日,饱览风土民情。遂与吏民依依惜别,扬帆出港。再经灵渠,入合浦水路,过容渠船闸,直抵南醴港。   容渠船闸,终迎来大考。   三足踆乌,若能从容不迫,余下船舶,自可畅通无阻。往来船商,再无忧患。   君不见,王上船宫三足乌,皆可全身而过,何况我等小船乎?   得益于三体式特殊构造。经由三道并行船渠,完美通关。   目睹三足乌,一泻而过。船闸上下,欢呼一片。欢欣鼓舞,溢于言表。   爵室三面落地舷窗前,蓟王亦感同身受。   凿穿内外水路,利益之大,毋庸置疑。   不必辗转陆运,便可往来四渎八流,进而环游七海。待顿逊海渠开凿毕,东西水路,畅达万里。   容渠船闸,分割内外水路。内为治粟都尉部,外归水衡都尉部。过路需支付关税。   水衡都尉周晖领麾下,九官令丞、七官长丞属舰,列队恭迎。   旌旗蔽日,帆樯如林。浩浩荡荡,驶往南醴港。沿途船只,纷纷避让。甲板上客旅云集,恭迎王驾之声,不绝于耳。   蓟王民心所向,非亲临不可意会。伴驾百官,各自嗟叹,与有荣焉。天命归乎?   南醴港。背依合浦水路,今南醴水与南廉水,凿渠互通,南醴港、南廉港、为内外水路要冲。二港并联,乃岭南第一港,亦是岭南第一城。   民船辐辏港口,重楼绵延海岸。入大湾时,夜幕低垂。十万渔火,接灯如龙。   南越大地,何曾有如此,波澜壮美。   “传令掌灯。”蓟王心血来潮。   “喏。”依次敲击传声铜管,号令遍及上下甲板。   “王命掌灯——”   三足乌,琉璃风灯、枝灯、宫灯、信(号)灯,次第点亮。   一时堆光如昼,夜放豪光。   船上楼宇,金碧辉煌,纤毫毕现,宛若瑶池仙宫,蓬莱仙境。   于万家灯火中,穿行遨游。   观者如云,叹为观止。   上邦天国,三南天王。   实至名归。 第107章 太上皇权   泊船入港,星稀月朗。   闻港中官吏,已候多时。蓟王遂开夜宴。水衡都尉携一众府吏,次第升船。   觐见蓟王。   自立为水衡都尉府治。周晖广募治水能臣,支渠四通,督造良港。疏通诸水,功在社稷。   百五十里漕渠,连通二水。漕渠沿岸,纵横阡陌,城邑分布。将茅尾海内外二港,连成一体,既可途径九津(九河渡),中通大观港(大风江),又可逆南廉水,南通合浦港,入合浦水路。一渠通四港,遂取名“四济渠”。   此渠于幕府,利大之极。毕竟,蓟王所立江表十港,皆为幕府所辖。与州郡无干。坐拥内外循环水路,不为他人所挟。蓟王“便宜行事”,无有掣肘。方能将蓟国风貌,放之四海。   亦如先前所言。筑路穿渠,诸多利好,皆非蓟王首创。   “马援征交趾时,驻军合浦(大观港),由外海运粮”,“苦乌雷岭风涛之险”,于是命水军“夜凿白布峰腰之地,以通粮船”,“实钦廉舟楫之利”。乃史载合浦境内最早水利工程。又闻,马援所凿漕渠,绝非一条。亦可称支渠四通。后毁于洪水,多不见踪迹。   西北东南走向,四济渠沿岸,皆归水衡都尉领护。疏通南廉水道,行万石大舡。亦归水衡都尉所辖。   如前所言,只需出容渠船闸。流金水路,皆归水衡都尉。   王驾南巡,除收拢人心,振奋士气。亦可震慑宵小,威赫百蛮。三足踆乌所过之处。凡有幸一观,无不震撼。三体船宫,水上巨无霸。蕞尔小国,焉敢轻生忤逆之心。   沿线吏民,亦得心安。   诸多利好,引徼外野民,泛舟北上;周遭山民,顺水南下。日积月累,二港大兴。   君臣同乐,一醉方休。   翌日,蓟王又见(融)漓父,融氏大巫。漓父求筑公社,以祀火神。   蓟王欣然应允。效仿南广阳巨马水岸,北渚司寒馆。于九津立司炎馆。   九津,古谓日出之地。《吕氏春秋·求人》:“禹东至榑木之地,日出九津、青羌之野。”   此九津,非彼九津。然日出榑木之地,九津青羌之野。炙炎之地也。   蓟王遂命水衡都尉,于司炎馆周遭,增筑榑木城,督造九津港。为四济渠,市舶要冲。南北珍货,交汇之地。   周遭百里,枝津纵横之地,新设一县,取名融氏(钦州)。引十万大山部民,倾巢而出,举家来投。十万大山,有民几何。融氏大巫,纵能通神,亦无可知也。蓟王窃以为,恐不下百万之众。   遂请命二宫太皇,封融漓为“融氏君”,又尊“南融君”。因位于九津司炎之地,其父本是融氏大巫。故时人皆称“祝融夫人”。   蓟王闻之,不禁慨叹。融漓亦得真名矣。   融漓此时,亦伴驾船宫。见融氏大巫时,融漓陪坐侧席。   然毕竟年幼懵懂。蓟王心意,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二宫太皇,并宫中内外,皆心领神会。南融君,必入蓟王家门。   如此,新立融氏县,当为蓟国所辖。西抵十万大山,东达至海。背倚合浦,共分地界。广袤千里,环抱海岸。其中大观港,并诸多沿岸港津,皆归于治下。   终归“肥水不流外人田”。   此地,本为越人世代所居。合浦本就鞭长莫及。越人内附,愿为汉属,各方亦乐见其成。之于二宫太皇,虽天下三分,各为其主,然毕竟位高。祖宗家法所规,诸多『太上皇权』,皆未有失。譬如废立、分封。   换言之,只需二宫太皇,北巡蓟国,一日不归。蓟王便可得一日之便利。更毋需裹挟叔侄三人,明争暗斗。为各方所掣肘。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太上皇权,于家国天下,三权之中,可“以家事论国事”。譬如废立。君王有大过失,不可为天下共主。当由百官请命,大将军上表。太后用玺,立《废帝诏书》。如此,天子当退位称臣。   再深思。蓟王为辅汉大将军,号尚父。位在大将军之上,为上公之首。何太后已葬身火海,二宫太皇代掌太后之权。叔侄三人,凡有倒行逆施,不配为君。   只需蓟王上表,二宫太皇用玺,《废帝诏书》立毕。传檄天下,自当退位让贤。若如不从,蓟王可兴师讨逆,号令天下共击之。   如此说来,叔侄三人,亦忌蓟王多矣。   王允行割肉饲虎,狐假虎威之计。二宫太皇,又何尝不是如此。凡蓟王所思所想,所欲所求。永乐董太皇并长信窦太皇,无不应允。正是此因。   故叔侄三人,虽遣使不断,求二宫太皇归位。然二宫太皇,却即来则安,稳居钓鱼台。亦窥破时局矣。今汉国祚将尽,蓟王三兴在即。为长久计,岂能轻弃。   舍熊掌而取鱼。智者不为也。   如此说来。正如三郡乌桓,有四部,三分天下,有四国。二宫太皇并蓟王,总皇权之极,足可与叔侄三人相争。   尤其二宫太皇,金口玉言。废立、分封,二权。堪称定国神器。   诚然,正如狐虎之威。二宫太皇似狐,蓟王如虎。狐虎相合,方可势威。二者缺一不可。此不难理解。若无蓟王,大汉一藩。辖地千里,兼督四州。统天下百万雄兵。号令群雄,莫敢不从。二宫太皇,孤家寡人,位高权轻。妄言废立,干涉朝政。权臣一怒之下,只需鸩酒一杯,或三尺白绫,足可毙命。   于蓟王而言,无二宫太皇遮身。暴露于皇权之下,稍有不从,便背负大逆不道之恶名。凡一怒兴兵,皆为不义之师。大逆弑君,一世英名尽毁。乃至天下离心,诸侯并起,逐鹿中原。大汉再无三兴之机。   优势互补,其利断金。古有“尊勤君王,攘斥外夷”。今有蓟王尊二宫太皇,可攘三分天下。   正因看破此局。王太师,这才割肉饲虎,狐假虎威。而不敢轻易号令蓟王。另外叔侄二人心思,亦无二这般。   譬如,若不给蓟王,兼督四州之权。董侯直接下诏,命讨伐下邳。   此时,蓟王上表陈情。言,同室操戈,祸起萧墙,宗室流血,动摇神器。   二宫太皇,感同身受。遂下诏,训斥董侯,责令收回诏命。如此,不了了之。蓟王足可自保,且无忤逆之嫌。   正因之于蓟王,权重至极。故二宫太皇,久居不离。以求最大得利。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经停数日。   三足踆乌,再次扬帆起航。南下日南郡,泊于象林港。 第108章 与王共治   象林港扼金兰湾,与澶洲吕宋港,隔海相对。皆为要冲。   乃横海先艂舰队驻地。由锦帆司马苏飞,率队戍守。   “横海纛,速让道”。苏飞麾下舰队,巡弋顿逊海崎,远至稽罗、殑伽二港。护航往来商队,救助遇险船舶。更加海贼大部,被蓟王顺手剿灭。海上商道畅通,便有零星海贼,见横海纛,四散而逃。避恐不及,何敢与敌。   凡蓟人聚居之地,皆为上邦风貌。虽远隔万里,思乡心切。然海市往返,携故国人、物,足以慰藉。   象林港,背靠象林苑。象林三十六苑,环抱象林县。境内林邑蛮,皆顺服。多携家小,客庸港中。与汉人毗邻而居。蓟王纳贾诩之策,贩夷洲、澶洲及珠崖洲上岛夷,入象林。再将象林占人,外贩三州。如此反复,卓有成效。当如贾诩所言,不出数代,三南可安。   兰沧水入海口处金瓯港,乃蓟王家港。由少府所辖,为王家舰队驻地,未入江表十港。   金瓯港,背靠兰沧三角洲。面积广阔,土肥壤沃。足可辟三熟美田,二千万亩。蓟王取名“兰沧苑”。其洲最南端,称金瓯半岛。灌木覆盖,密集红树林沼泽。就地取材,督造白波木兰。半岛末端海崎,称“金瓯角”,已立灯塔。为船只指路。   十万新野流民,悉数安家兰沧苑。感念神智夫人,活命大恩。遂于金瓯港,立公社,祀“神智夫人”。半岛信仰初显。   港中,金瓯馆。   蓟王换乘雏鸦号,乘薄雾而来。   “妾柳氏,拜见王上。”自避入馆中。得言传身教,扶南女王,越发知书达理。   “女王免礼。”蓟王回礼:“请上座。”   “谢王上。”柳氏再拜入座。   “闻自女王居于此,便有扶南国人,举家来投。港中已聚数千户。”蓟王先言。   “正是。”柳氏答曰:“皆是父王,臣民遗孤。”   “切莫混入细作。”蓟王好意提醒。   “王上安心。金瓯馆中,并无扶南遗孤。”兹事体大,柳氏自不敢轻信。   “女王当知。先前,林邑多山少田。历代林邑王,侵夺周遭,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土,据为己有。后悉数并入象林苑,共计三十六小苑。其中‘两岐苑’,为秦后汤沐邑。山林俊秀,谷地肥美,多出珍货。一年所得,不下亿钱。”蓟王言道:“西际徐狼国,有‘船官川’入象林苑。‘船官苑’亦为三十六小苑之一,可经(船官)川顺下,至‘船官口’入象浦。水陆通达,地利不弱两岐苑。”   女王亦知:“‘船官川’,源徐狼(国)。(徐狼)外夷皆裸身,男以竹筒掩体,女以树叶蔽形,外名‘狼(月荒)(huǎng)’,所谓裸国者也。虽习俗裸袒,犹耻无蔽,惟依暝夜,与人交市(虽以赤身露体为俗,却亦知无衣为耻,因而乘黑夜与人交易)。暗中嗅金,便知好恶,明朝晓看,皆如其言。『自此外行,得至扶南』。”   “自此外行,得至扶南”。仅此一句,足以。   “诚如女王所言。”蓟王轻轻颔首:“孤欲以‘船官苑’相赠,为扶南复国所用。不知,女王意下如何?”   “妾,无以为报。”柳氏喜极而泣,指天为誓:“待复故国,愿与王上共治。”   “可也。”蓟王亦不见外。话说,如何共治,当再议。蓟王窃以为,歃血为盟,足矣。实无须再行和亲之举。至于扶南女王柳氏,如何着想,便不得而知了。   稍后。拥塞金瓯港中,数千户扶南遗孤,遂逆进船官苑。圩田营城,督造扶南大舶。以备光复故国。   得船官苑,年入亿钱。扶南女王,声势复起。前朝遗民,举家来投。不出数月,便得十万众。得十万驯化之民,辟象林西南苑境。于蓟王亦有大利。命苑中水衡属吏善待。当与汉人,等量齐观。不可有失公允。   只需纳扶南入番屏。吞并三南,指日可待。   与扶南女王相见,便是蓟王此行,目的之一。安抚十万新野移民,亦是重中之重。   二千万亩三熟美田,亟待客庸。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获。象林苑乃蓟王私苑。其中产出,皆为蓟王所有。单凭兰沧一苑产出,足供王宫所需。剩下三十余小苑,地利未显。待悉数辟出,纵三百子嗣各有百子,蓟王亦足可令子子孙孙,衣食无忧。   见过扶南柳氏,蓟王又见少府海丞阿米娜。金瓯港,亦是王宫舰队驻地。   “臣,阿米娜,拜见主公。”年初,阿米娜归国述职,入住南宫凤梧馆,习汉宫仪。又赴泉州市舶寺,学海事。前后半载始归。如今,知行合一,商、战皆宜。   因出身顿逊女市,麾下多女奴。不乏蛮族战士,罗马角斗士,甚至女海贼。顿逊女市,凡孔武有力,能书会算,才貌俱佳,拥一技之长,多被阿米娜购入。充填舰队各处。舰队实力,水涨船高。   女奴出身不同,肤色各异。汉语乃通行语言。耳濡目染,当可领会。   “闻王上,以船官苑相赠,约与扶南女王共治。”阿米娜柔声求问:“不知然否。”   “然也。”阿米娜出身少府女官,乃王室近臣。蓟王自不会相瞒。   “船官苑毗邻扶南国。水陆通连。需防扶南来袭。”阿米娜进言:“且扶南遗孤,必有细作暗藏。亦不可不防。”   “海丞可有良策。”蓟王遂问。   “扶南遗孤,当由船官属吏代为领护。扶南女王宜居馆中,不可轻赴。”阿米娜进言。   “可。”蓟王从谏如流。   “主公明见。”   “孤闻,海丞广募徼外女奴,充填船队。”蓟王言道:“出身来历,不可不察。切莫有失。”   “臣,遵命。”阿米娜自幼混迹顿逊五国,识人辨物,自有心得。   “南州之地,异域风情。”蓟王慨叹:“王母言,中夏地薄。诚不欺孤。”   “臣,愿为主公,深耕易耨,向化南州。”蓟王心意,阿米娜尽知。   “甚好。”蓟王笑道:“若有一日,厌倦奔波,南宫必有一席之地。孤,扫榻以待。”   “臣,敢不从命。”阿米娜面含娇羞,一时万种风情。蓟王所引“扫榻以待”,怕是未知典出何处。 第109章 素首雪女   自金瓯港,逆入兰沧水。蓟王乘雏鸦号,巡视兰沧苑。   如前所说。蓟国营城,循水而进。择址筑堤,再造港城。移民泛舟而来,先临水船居,待宅邸造毕,再举家迁入。干栏楼基,比照周遭红树林潮痕,居高可避水患。   此地,亦有化外野民聚居。都尉府占人属吏,已先行安抚。类似部落,多出同种。素忌外人。冒然招惹,恐激蛮乱。故先远离。待港津筑毕,机关楯墙三面立起。将作寺工舡,源源不断运来良工、物料、机关器。月起千楼。可容千户的“津邑”,足月筑毕。   三面楯墙,一面临水。攻守兼备。而后筑路通渠,圩田造地。待闾里纵横,分割街衢。机关楯墙,依次外扩。城池规模,不断扩大。津邑遂成津城,再扩为港城。引碧水环绕,支渠四通。圩田大兴。   十万新野流民,于兰沧苑中,分置十津邑。邑均千户。人手足备。林邑灭国置县。国中兵器武装,多被水衡都尉府继承。百亿国库,悉归蓟王所有。原王国将校兵卒,大半散去。余下精锐,亦被水衡都尉招募。驻军三十六小苑,守备津关,巡视水陆交通。   津邑亦自带部曲。如楼桑望楼弓手。汉人尚武。楯墙为屏,日常守备足矣。   于枝津汊口,筑鱼梁堤,下建闸门绝水。四面合围,截流断水,再遭烈阳暴晒。不出半月,泥沼遂成铁板一块。灭绝毒虫,散尽瘴气。再兴稻作驯田,不出数载,地利尽显,皆为三熟美田。   “鱼梁堤”,又称“渔梁坝”。堪称圩田利器。断水如截脉。无往而不利。岭南多虫蛇毒瘴。且四季温热,漫长雨季,苦无寒冬。水瘟、虫瘕等,疾病多发。晒田乃是必备。泥沼先暴晒,再耕犁。灭绝毒虫瘴气。   尤其晒田之初。雾气升腾,气泡涌动。泥沼仿如沸汤。斑斓长虫,密集扭曲。声势骇人。可想而知,若人畜冒然下泥沼,轻则受创,重则殒命。乃至尸骨无存。   连晒数日,毒虫皆成干尸。蚊蝇始滋生。此时仍不急耕犁。取薪柴干草铺地,点火焚田。待薪尽火灭,再下地机耕不迟。此时,土壤板结,积满草木灰。亦便于人畜旋耕机等,行走耕犁。   饶是如此。人畜皆穿革靴护腿,谨防毒虫蜇咬。而后支渠四通,立内中外,三重水门。水门皆置钢丝筛网,防毒虫再入。   蓟王抵达时,晒田、焚田,皆毕。然听津邑长,备说详情。蓟王仍能感同身受。话说,诸夏先人,刀耕火耨,自有道理。除去肥沃田地,焚尽毒虫亦是重要原因。   蓟王又闻,有些泥地,甚至晒田后,无需另取薪柴干草,便可直接点燃。类比石炭,良匠称之为“泥炭”。为泽草历代堆积而成,故又称“草炭”。乃天然肥料。   凡有草炭之地,皆为丰腴沃土,无疑。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诸多圩田详情,不亲临,不可知也。   沿兰沧水,河汊枝津,立十津邑。分置十万新野流民。户户美田一顷,岭南重楼宅院一栋。一岁三登,衣食无忧。   遥见灯火通明,远闻四溢饭香。便有原住部民,口舌生津,泛舟来寻。   占人属吏,殷勤相待。一来二往,戒心渐消。愿为客庸,自然极好。不愿客庸,将所见所闻,传回部落,亦是大功一件。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倭人因米团而驯服。占人亦不例外。   来抢怎么办?   呵呵……   稻子生吞好吃吗?   需脱壳蒸熟,方能入腹。   兰沧苑二千万亩良田,非一日之功。万户人家,力有未逮。先自足,再为王客庸。稻作机关器足备。二三老农,便可日种一顷。料想。四十万顷,半月足可种毕。如此亦不误农时。日常田间管理,更不在话下。青壮健妇,还广有余力,筑路通渠,营城造楼……蓟国将作寺,轻车熟路。君不见蓟国四百城港,皆如此般。   不出数载,兰沧苑地利尽显。岭南足可长治久安。   先前,蓟王和亲十夷王女。十夷王,择族中青壮数万陪嫁。多数暂居南醴港。蓟王欲将家小,迁入兰沧苑。与新野流民,共屯十津邑。   再得数万户民,兰沧苑,当可无忧。   二千万亩三熟美田。可比六千万亩河北良田。   奉养蓟王家门,足矣。   出兰沧苑,蓟王寻枝津北上,泊入象苑。   象苑有五。一千头具装战象,皆于五苑中驯养。清钢琉璃甲,已烧造毕。战象往来奔逐,不觉有异。   叶调矮象,六百头为御姬所有。云霞卫,函园姬,各半。毕竟封国在北。四季分明,气候不利。蓟王并未将战象北迁。悉数驯养于此,待南下再用不迟。   蓟王南征林邑时,未有兴象林苑之念。   岂料林邑立国,一面向海,三面攻伐。尤其南下、西进。拓地甚广。皆非象林旧县之地,故未曾划归县境。蓟王于是勉为其难。收拾余土,并立象林苑。   如今看来,比起林邑王国库,百亿财货。象林苑之利大。何止百倍。   柔金、巨木、泥炭、珍禽、异兽、鱼获、海鲜……再加三熟美田。单凭象林苑,蓟王家再无缺衣少食之困。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蓟王历程过半。至于平天下,有生之年,当可预见。   诸事皆毕。蓟王正欲返航。不料顿逊五国主,遣使来拜。   献二“白头雪女”。   “白头者,直扶南西,人皆素首,肤理如脂。居山穴,四面峭绝,人莫得至。”   闻蓟王后宫,有白发御姬。且诸夏多以白化为珍。故二白头女,将将贩至女市。便被顿逊五王,千金购入。献礼于蓟王座前。白化珍禽异兽,本就物稀为贵。白化美人,难得一见,倍加珍贵。   闻举族皆白化,令蓟王兴趣大增。   又闻世居山穴,四面峭绝,人莫得至。蓟王越发想去一探究竟。   眼看婚期将至。蓟王遂消此念。   厚礼馈赠顿逊五王。蓟王遂扬帆起航。绕行叶调国海域,前往吕宋港。 第110章 弃亲从曹   话说,自吕布举兵,曹孟德泰山班师。荀彧、程立等人,力保三县不失。   曹孟德这才有立锥之地。与吕布鏖战兖州。   相持月余,各有胜负。曹操更借盖海之利,行水路游击。光复东郡大半。至于周遭郡国,国相多出王允任命,故于二方中立。不裹挟曹吕之争。   得鲁相宋奇,暗中相助,曹操自泗水运回万套吴房兵甲。虽不及楼桑兵甲,清钢百炼。却也有五十炼。足可一用。   范县,卫将军大营。   “报,中垒校尉自乘氏归,范令家小俱在。”便有斥候来报。   “甚好。”曹操大喜。   闻家小得释。帐中范令靳允,涕泪下拜:“谢明公,活命之恩。”   “子实,速起。”曹操离席搀扶:“吕布执母、弟、妻、子,为质。然子实忠心不二,设伏兵,杀氾嶷。勒兵自守,保全县境。操,又岂能令子实,母子俱亡乎?”   时,吕布举兵。荀彧与程立,甄城定计。由程立东出,安抚吏民。程昱路过范县时,劝县令靳允,智识明主,不要屈从吕布。此时,吕布已抓走靳允母、弟、妻、子,迫其开城投降。靳允纳程立之言,毅然“弃亲从曹”。置伏兵,将前来接收城池的吕布部将氾嶷杀死。随后率军坚守县城,保全三县有其一。   闻靳允家小,皆被关押在乘氏县牢。曹操遂命中垒校尉李乾,携死士入乘氏救援。乘氏北依济水,毗邻大野泽。有盖海舰队护送,里应外合,吕布守将,自无可争锋。   李乾此去乘氏,除救靳允家小,顺带慰劳济阴诸县。毕竟李乾乃乘氏豪雄,曾有宾客数千家。诸县虽不能率众来降,当可动摇吕布军心。   “拜见明公,幸不辱命。”李乾携二子入帐。   “仲雄屡立大功。操之幸也。”曹操喜问:“诸县如何?”   “回禀明公。过路巨野,别驾薛兰、治中李封,与我密会。”李乾抱拳言道:“言,愿说城中大姓,夜开濮阳城门。”   “哦?”濮阳乃吕布立营之地,若能一战胜之,兖州可定矣。曹操焉不动心。   程立谏言:“此二人本是明公所举,却背主投敌,甘为吕布所驱。此中有诈,断不可轻信。”   “仲德所言极是。”此中利害,曹操焉能不知:“然若确有其事,此战可定矣。”   “明公可先取巨野,再屯兵乘氏。二人心意,一观便知。”李乾进言。   “此计可行。”程立言道:“大野泽在巨野县境之北。盖海舰队,可护明公周全。”   大野泽,乃大河枝津,济水、濮水等诸水所汇。济水中流至此。泽西通雷泽;西南纳济水连菏泽;东北出济水,再东北流入海;东南出黄水入菏水、通泗水、并淮入海。“大江以北,中原诸水纵横交织,皆于大野相连”。因交通之便,水产丰富,“赖其蒲鱼之利”。自古便是先民,必争之地。   前大将军梁冀,曾求封邑。将大野泽,尽收囊中。足见利大。   正因中原诸水,皆于大野相连。故曹操携盖海舰队,水路游击,无往不利。   事不宜迟。命李乾携死士,先行潜入。稍后,曹操亲帅盖海舰队,斜驱大野泽。于巨野登岸。衔枚裹蹄,兵临城下。   见四门紧闭,吊桥高悬。曹操疑窦顿生。   是战是退,正举棋不定。忽见城头火起,三明三暗。如约举火为号。这便心中大定。须臾,吊桥下落,城门开启。   李乾率队出营:“明公且入城。”   “好。”曹操不疑有他,一马当先。率先锋骑兵,呼啸入城。兵不血刃,攻下巨野。   “拜见明公。”恭迎二人,正是别驾薛兰、治中李封。   “二位免礼。”曹操扬鞭慨叹:“举州皆叛,几无可免。裹挟其中,非臣之过。”   “谢明公不罪之恩。”二人感激涕零:“请入大营,从长计议。”   “前方带路。”后军大部,陆续入城。曹操终是安心。   “喏。”薛、李二人,打马在前,引曹操入营。   中军升帐,将校齐聚。   “城中兵马几何。”曹操大马金刀,跨坐胡床。   “不足千余。”别驾薛兰如实作答。   “何以少兵。”曹操必有此问。   治中李封恨声道:“只因我二人,乃明公所举。非吕布一系。又素忌盖海之威。明知巨野不可守,仍遣我二人至此。乃假明公之手,欲除之也。”   与程立四目相对。曹孟德这便释怀:“吕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陈公台等以势假合,不能相亲也。吕布兵虽众,终必无成。”   “明公所言极是。”二人慨叹。   “闻,有妙计破敌。操,洗耳聆听。”曹操直入正题。   “禀明公。有濮阳大姓田氏,为吕布所逼,积粮充军,仓廪皆空。故心生怨恨,欲报破家之仇。愿为内应,夜开城门。”别驾薛兰这便道破隐情。   “原来如此。”曹操大喜。濮阳田氏,曹操亦有耳闻。富甲一方,闻于蓟国豪商田韶,乃出同宗。贩督亢粳米发家,为兖州首屈一指大粮商。换言之,此人非豪右名门。且为巨贾,久居城中,未筑坞堡。反与曹孟德,并无破家之仇。   “可行(信)否?”曹操问计程立。   “或可一试。”程立答曰。   “如何施为?”曹操又问。荀彧守备甄都,不在身侧。唯仰仗程立之谋。   “当如李校尉所言,先据乘氏,佯攻定陶。”程立已有定计。定陶乃济阴郡治。吕布所仗,便是陈留、济阴二郡。断不会坐视不理。   “可。”曹操心领神会。   唯恐吕布、陈宫惊觉。故曹操乘夜而来,又乘夜而走。仍留薛、李二人,守备巨野。为防万一,又留李乾率中垒死士,蛰伏薛、李营中。既是接应,又为监视。   曹操携大军,顺下济水。奇袭乘氏。   吕布举兵,乱军四起。乘氏令,弃城而走。城中属吏,一夜散去大半。吕布、曹操,相持日久,皆无暇他顾。吏民丧气,诸事皆废。待曹操领兵至此,城外熟麦,尚未收割。   “麦秋已过,仍未收割。城内恐有缺粮之危。”曹操当机立断:“速为民割麦,稍后入城。”   “喏。” 第111章 斗智斗勇   所谓麦秋,并非指秋季。   蔡邕《月令章句》:“百谷各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故麦以孟夏为秋。”大汉十三州,麦作伊始,各有不同。关东麦秋稍晚,晚麦仲夏始收。自开镰,到颗粒归仓,需足月。麦收毕,已至六月。   农时已过。乘氏县仍未开镰。足见城中吏民慌乱,无人主持大局。   于是曹操城下扎营。命兵士四出,抢割熟麦。   “启禀明公,二位叔父,已开城出迎。”中垒右司马李整,左司马李典,双双赶来。   如前所说。中垒校尉李乾,本是乘氏豪雄,合宾客数千家投奔曹营。乘氏家中产业,遂交由胞弟二人掌管。   “李守,李登,拜见曹将军。”须臾,便有李氏兄弟,携门客数人,打马入营。   李守,字叔节;李登,字进先。其兄李乾,字仲雄。另有长兄早亡。   “二位免礼。”既出李氏家门,又为城内豪强,当用大用。曹操自然欣喜。   “庶民,已命人杀肥牛百头,提千石酒,作万枚胡饼,犒劳营中军士。”李守献礼。   “有劳。”曹操欣然笑纳,于是投桃报李:“麦秋已过,何不割麦?”   “回禀将军。闻吕布兴兵,县令挂印而去。一众属吏,亦散大半。乱兵四起,无人主政,城中百姓,亦不敢擅出。故过麦秋。”李守答曰。   “原来如此。”曹操顺言道:“家国不可一日无主。乘氏(县)令、(县)尉,便由二位暂代之。”   “卑下,敢不从命。”二人肃容下拜。   曹操乃兖州牧,自有人事大权。循“三互法”:“婚姻之家”并“两州之士”不得“对相监临”。一言蔽之,异地为官,坐地为吏。   李氏一族,虽兴于乘氏,却祖籍山阳巨野。不违“三互法”。   曹操又得乘氏。   山阳郡,东缗县,车骑将军行营。   “报,曹操大军,已抵乘氏城下。”便有斥候来报。   “如何?”吕布携五千秦胡铁骑,蛰伏于此。巨野、乘氏、东缗,三县互为犄角。无论曹孟德中计与否,铁骑往来如风,左右皆可逢源。且心知大军便伏于身后,巨野城中,别驾薛兰、治中李封,二人方不露怯。亦不敢轻易投敌。   “轻兵先行,骑兵缓行。”陈宫笑道:“直驱乘氏,两军相接,宜败不宜胜。”   “咦?”吕布不解:“曹孟德城下割麦,营中必然空虚。我领军奇袭,岂有战败之理。”   “乘氏县中李氏豪强,必心向曹孟德。故(陈)宫劝将军,毋割乘氏之麦。今使轻兵先行,此乃饵兵也。”陈宫这便道破天机。   吕布似有所悟:“乘氏之麦,亦是饵乎?”   “然也。”陈宫眼中,一闪精光。独留乘氏熟麦不割,亦是诱敌之计也。   “何以如此?”吕布求问。   “曹孟德,素多谲诈。若信乘氏李氏,则信濮阳田氏也。”陈宫答曰。   “此乃连环计。”吕布叹服:“公台,深知曹孟德也。”   陈宫不语。   所谓“万事开头难”。又说“一而再,再而三”。曹操将兵乘氏县,见城中李氏豪强,开城相迎,宰牛劳军。心头必为之一松。窃以为,兖州民心,尚未尽失。如此,待抵达濮阳,方能相信,城中亦有田氏大姓,欲开城纳降,报吕布破家之仇。   如前所言。对垒智者,除去将计就计。连环计,乃不二之选。正因环环“半毒”,毒性不显。然环环相扣,毒性积累。待诸毒并发,则大势尽去,无力回天。   别驾薛兰、治中李封,二人献计,其利之大,曹操断难轻弃。然又将信将疑,兵进乘氏,佯攻定陶,既为试探,又是调虎离山:若吕布轻骑来救,曹操则速登盖海,行水路游击,逆入濮水,直扑濮阳城下。   早已料定,曹孟德之计。于是陈宫将计就计,预留乘氏之麦,引曹孟德来割。待曹军兵临城下,城内李氏必宰牛进酒,犒劳三军。消曹孟德疑心。   闻曹孟德欲攻定陶,恐济阴不保。吕布“慌张”来援,兵势不整,一败涂地。令曹孟德再起轻敌之心。亦是陈宫所出,环环相扣之计也。   济阴郡,乘氏县,卫将军行营。   “报——”便有快马来报:“吕布与陈宫,从东缗将万余人来战。”   “何以出东缗。”曹操果然见疑。   程立却笑:“明公勿扰,必是伏兵也。”   “薛、李二人,果有诈乎?”曹操眼中,一闪戾芒。   “非也。”程立言道:“正因吕布显露踪迹,二人方无诈。”   曹操遂醒悟:“若早知二人献计,见我欲攻定陶,吕布必不会来援。”程立所献,兵进乘氏,佯攻定陶。亦是投石问路之计也。吕布若早知,曹操乃佯攻,必不会冒然来救。坐等曹操兵进濮阳,一战而胜之。   “兵皆出取麦,在营者不足千人,屯营不固。需设伏,纵奇兵击破之。”程立言道。   “计将安出?”曹操问计。   “明公可令妇人守墙,营中千人悉出,列阵以拒之。营西有大堤,其南树木幽深。吕布观之,必疑有伏兵,不敢冒进。”程立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此乃空城计也。   “依计行事。”曹操这便定计。   “喏!”   待列阵毕。吕布步骑已至。   遥见寥寥千余兵马,列阵营前。又闻城头守军皆妇人。再观左右地貌。吕布果疑有伏兵,乃出号令:“曹操多谲,勿入伏中。”   遂引军屯南十余里。   见吕布兵退,曹操又问:“又当如何?”   “速召诸校兵马,乘夜归营。”程立断言:“吕布明日必复来。”   “好。”曹操一声令下,轻骑四出。命割麦兵士,乘夜回营待命。   是夜,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一众将校,皆领兵夜归。当有一战之力。   “仲德可有妙计破敌。”曹操先问。   “吕布明日复来,明公隐半兵于堤里,出半兵于堤外。”程立手指营西济水大堤:“陂堤高斜,仰攻不易。吕布必先遣轻兵挑战。待抵近,我军伏兵悉出,乘堤而下。步骑并进,必大破之。”   假地势高差,借崩乘之势。甲骑具装,先破轻兵。前锋既溃,反冲后军。吕布乱军,必一败涂地。   “依计行事。”曹操亦知兵。 第112章 泰山捧日   城南十里,车骑将军行营。   “明日又当如何?”吕布求问。   “明日亦如今日。”陈宫言道:“轻兵列前,骑兵陈后。宜败不宜胜。”   吕布问道:“骄兵之计乎?”   “然也。”陈宫答曰。   “屡战屡败,士气不扬。”吕布亦有心忧:“如何再战?”   “将军毋忧。”陈宫言道:“所谓士气,因势利导。‘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曹孟德亦知兵。诈败、诈降,必为其所破。唯有真败、真降,方能令其不疑。”   “公台所谋,皆为濮阳之战乎?”吕布终是醒悟。   “然也。”陈宫言道:“曹孟德多疑而性急,必求一战而定之。然‘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濮阳城下,曹孟德命丧之地也。”   “战胜又当如何?”吕布忽问。   陈宫笑道:“战胜,将军得关东人望。可与群雄一争高下也。”   闻此言,吕布目光闪烁,似有决断。   转而又问:“若败,又当如何。”   “若败,兖州恐无立锥之地。”陈宫试问:“投豫州牧可乎?”   “先前,去信丁原,并驱中原。然,至今未有所动。恐难相容。”吕布摇头。   “丁豫州,非乱世之雄也。”陈宫一语中的。言下之意,守一州之土有余,并九州之土不足。   翌日再战。   曹操将兵,据营西济水大堤。如程立所谋,隐半兵于堤内,出半兵于堤外。   见陂堤高斜,仰攻不易。吕布果先遣轻兵挑战,陈列铁骑于后。   待抵近,曹军伏兵尽出,乘堤而下。步骑并进,假地势高差,借崩乘之势。甲骑具装,如虎入群羊。轻兵一触即溃。反冲骑阵。军马受惊暴走,前后军阵,乱成一片。   曹操挥军掩杀,吕布拨马便走。大旗动而士气崩。车骑营,一败涂地。   曹操获其鼓车,追至其营而还。   见事不可为,吕布乘夜而走。来日曹操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诸县。   光复济阴郡。   定陶,卫将军行营。   曹操稳坐中军大帐。遣麾下五校,并虎豹骑,兵分数路,攻克旧县,“聚谷以继军”。征集粮谷,维继军队。   兵荒马乱,农时尽废。吏治动荡,各城无心屯田。兖州渐起,饥荒之相。   “吕布不过如此。”连战连捷,曹操果起轻敌之心。   夏侯渊抱拳道:“明公临敌果敢,常为士先。亦赖先生之谋。”   “报——”便有兵士来报:“甄都信使至。”   “必是文若。”曹操大喜。取函中手书细观。   “哦?”稍后惊问:“仲德,‘少时常梦上泰山,两手捧日’乎?”   “然也。”程立言道:“(程)立私异之,以语文若。不料竟告知明公。”   “兖州百城俱反,赖仲德,得完三城。于是,文若以梦相告。”曹操慨叹:“仲德,当终为吾腹心。何不‘立’上加‘日’,易名为‘昱’。”   “谢明公赐名。他日必随(明)公,扬名四海。”程立遂改名程昱(yù)。   大帐内,一时喜笑颜开。   济阴郡光复。兖州八郡国,吕布只剩陈留一郡,并东郡河南之地。车骑营诸路败军,悉归濮阳。大战一触即发。   “报,有淮泗粮草辎重入营。”又有兵士来报。   “使者何在。”曹操大喜:“速引来一见。”   “喏。”   “陈国主薄梁习、鲁国都尉祝臂,拜见曹将军。”正副二使,皆出淮泗强藩。曹孟德心领神会。必是宋元异,背后所谋。   “二位免礼,请坐。”   “谢将军。”二人称谢落座。   梁习,字子虞,陈国柘人。柘县“以邑有柘沟,以此名县”。祝臂,字长肱,汝南氵隠强人。“氵隠水出氵隠强县南泽中,东入颍。”既此。   宋奇曾为濦强侯。观祝臂其人,天生膂力,猿臂善射,必是其心腹。   梁习文武兼备,奈何为陈国吏。曹操不便相夺,遂憾失交臂。   与此同时,江东石城,东吴大将军营。   二袁并江东群雄皆在。   “兖州大乱,曹吕相争。”袁绍环视诸将,居高下问:“我欲渡江反击,诸君以为如何。”   “敢问大将军,欲击何处。”   “先据历阳,再取九江、庐江二郡。”袁绍言道。此二郡,隶属扬州。尤其楚都寿春,乃江淮咽喉。合肥侯国,亦举足轻重。若能重据二郡,将战线由长江天堑,上推至江淮之间。于江东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横江津、当利口,二营俱废。今被刘繇所占,强攻不易。”袁术言道:“闻历阳,亦驻有重兵。今只存江北二郡,刘繇必有万全之备。”   见江东群雄纷纷点头。袁绍又问:“车骑以为,当取何处?”   “何不取广陵。”袁术已有计较。   “哦?”袁绍言道:“广陵乃徐州所辖。陶恭祖素有贤名。举州之力,与我相抗。比刘繇二郡,难易立见。”陶谦徐州齐整,刘繇只剩二郡。论实力,徐州五郡国,远非扬州江北二郡可比。   “大将军所言极是。”袁术答曰:“然自王子师,狐虎之威。行国相夺权。徐州五郡国,王允得其四。陶恭祖,唯剩广陵一郡之地也。”   “原来如此。”袁绍轻轻颔首:“闻淮泗诸国,暗助曹孟德,粮草辎重。足见心有所向。若知我攻广陵,诸国兴兵驰援,该当如何?”   “我有一计,可破淮泗诸国联盟。”袁术成竹在胸。   “愿闻车骑高见。”袁绍笑道。   “淮泗诸国,皆以陈王宠,马首是瞻。陈国相骆俊,亦有贤名。只需除去二人,陈国必乱。陈国乱而淮泗诸国,群龙无首,尚难自顾,如何他顾?”   “陈王宠,素有勇力。陈国兵强马壮,刺客如何近身。”袁绍又问。   “大将军不知‘图穷匕见’乎?”袁术笑答:“只需假一物,陈王宠必无防备。”   “何物?”袁绍再问。   “传国玉玺。”袁术眼中,一闪戾芒。   “不可。”袁绍断然摇头:“此乃镇国神器,岂可外流。”   “陈王宠,素有异志。”袁术早已窥破:“代汉者,宗王也。世人皆以为,非玄德莫属。然,淮泗诸王,心思各异。尤以陈王宠为甚。” 第113章 另有所图   “得传国玉玺,乃天命所归。”袁绍一语中的。   “大将军所言极是。”袁术言道:“只需遣一死士渡江,以传国玉玺相赠。陈王宠,必无防备。且为以示隆重,必行君臣大宴。陈国君臣齐聚,醉而忘形,则灭国矣。”   “陈王宠,毕竟汉室宗亲。”袁绍仍有所虑。   “正因汉室宗亲,故才以传国玉玺相馈。”袁术早有万全之策:“私受神器,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死又何惜?”言下之意,因私纳传国玉玺而亡,亦是天罚使然。非二袁等,人臣之罪。   “何人可为刺客。”袁绍再无所虑。   “建昌侯张闿。”袁术言道。   此人本黄巾余孽。得袁术重金笼络,欲杀曹嵩,事败遁走。后得笮融保举,为牛渚营守将。群雄过江,袁术遣主簿阎象说之,遂转投袁术。今如愿为万户侯,食建昌县。建昌县,永元十六年,分海昏县置,属豫章郡。以其户口昌盛,因以为名。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袁绍言道:“今为万户侯,如何肯轻身赴险。”   袁术笑答:“‘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荣华富贵,于建昌侯。亦多多益善矣。”   “如此甚好。”与袁术四目相对,袁绍这便了然。此去陈国,多半有去无还。事成则矣。不成,假陈王宠之手,除张闿亦于国有利。   建昌乃江东大县。岂能为张闿窃据。   “何人为接应。”袁绍又问。   “卑下,亲往。”不料竟是袁术。   “车骑守备牛渚,不可擅离。”此事凶险,袁绍自不愿自家兄弟,亲力亲为。   “若无我亲自接应,张闿必不奉命也。”袁术知此人甚深。   “也好。”袁绍不疑有他。   事不宜迟,袁术自去准备不提。   牛渚大营。   张闿虽受封建昌侯。仍将本部兵马,营中待命。毕竟国事为重。   袁术升帐点将。   张闿不敢怠慢,披甲齐整,入大营相见。   “大将军有令。”袁术开门见山:“欲遣一支奇兵渡江,谋刺陈王宠。”   环视帐下诸校,袁术居高下问:“我已领命,何人愿与我同行。”   “某等,愿往。”诸校齐声,军心可用。   “建昌侯?”袁术笑问。   “卑下在。”张闿抱拳。   “可愿与我同行。”   “喏!”张闿咬牙应诺。   “取图来。”与主簿阎象,四目相对。袁术必另有所图。   陈国都陈(县)。“(滎阳)有狼汤渠,首受济(水),东南至陈(县)入颍(水)”,(颍水)于颍口“东入淮”。狼汤渠,一作“浪汤渠”,又作“蒗荡渠”,省作“渠水”。便是鸿沟水,下游渠段。   袁术手指颍水入淮处:“颍口羊石城,何人拔之?”   颍口羊石城,后世名正阳关。古称颍尾、羊市、羊石城等。周时已具雏形。《左传》鲁昭公十二年(前530年)有“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颍尾”;又据《寿州志》载:“东正阳镇,州南六十里,古名羊市,汉昭烈筑城屯兵于此。”   “明公何意?”偏将军纪灵求问。   “克复旧都。”袁术一语中的。   纪灵这便醒悟:“明公欲克复寿春。”   “然也。”袁术答曰。   帐中诸校,面面相觑。纪灵又问:“今陛下定都南京。江东尚未克定。明公何以北进?”   “灭刘繇乃其一,攻陶谦乃其二。”袁术目中,野火燎原:“夫,立于世,岂仰人鼻息。”   “莫非,明公欲自立乎?”纪灵惊问。   “言之尚早。”袁术笑答:“先灭陈国,再做计较。”   “喏。”帐中皆袁术心腹,自不疑有他。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纪灵抱拳请命:“卑下,愿为明公拔此城。”   “甚好。”袁术环视帐中诸将:“待事成,皆有封赏。”   “愿听将令!”诸校振奋。   淮泗诸王,皆以陈王宠为首。陈国若亡,诸国皆乱。再难勠力同心。恰逢吕布、曹操,兖州鏖战。甄都孤立,王太师有心无力。   更加背依江东,后顾无忧。大将军袁绍把持朝政,袁术久居其下,心有不甘。于是暗中谋划,欲据寿春,征战关东。   至于何时自立,亦或是投靠何方,且看局势如何。   不得不说。此时背刺,难逢之机。   至于如何行事,绝非袁绍帐中所言。   袁术下令,宽进严出。凡营中将校,日出而练,日入而息。无令不得擅离。稍后,故技重施。遣主簿阎象,冒充船商。率船队渡海,经下邳国淮浦县入淮。再经颍口转入颍水,上逆狼汤渠,泊于陈县。   潜入馆舍。暗中投帖,与国相骆俊相见。   陈王宫。   刘宠得报,沉思不语。   国相骆俊,斟酌言道:“阎象乃袁术心腹。此来,必有要事。”   “袁术此人,国相观之,以为如何?”陈王宠不答反问。   “袁术,『末世奸雄』也。”骆俊答曰。   “闻,人称曹孟德‘乱世枭雄’。不知与袁公路‘末世奸雄’,有何不同?”陈王宠求问。   “荀子曰:‘听其言,则辞辩而无统,用其身,则多诈而无功;上不足以顺明王,下不足以和齐百姓;然而口舌之均,噡唯则节,足以为奇伟、偃却之属;夫是之谓奸人之雄。’”骆俊一针见血:“徒逞口舌之便,而才力不足。”   便是所谓“眼高手低”。说得好,却做不到。自身能力有限,又远大抱负。多力有不及,常半途而废。   曹操却是,说到做到。便是与袁术,最大不同。   除此之外,乱世与末日,亦不可苟同。   “‘上不足以顺明王,下不足以和齐百姓’。”复述荀子名言,陈王宠笑道:“此等庸主,见之何妨?”   “喏。”骆俊含笑领命。   少顷。便有主簿阎象,趋步入殿:“下臣,拜见王上。”   “贵使免礼,赐座。”陈王宠如沐春风。   “谢王上。”阎象称谢落座。   “贵使,所为何来?”陈王宠笑问。   “回禀王上,乃为汉室国祚,天下社稷而来。”阎象语出惊人。   “愿闻其详。”陈王宠眼中鄙夷,一闪而逝。蚍蜉亦敢妄言。 第114章 养袁自重   “王上,一观便知。”阎象上呈礼单。   白绢一叠,入手轻飘。骆俊转呈陈王宠。   展开视之。白绢赤印,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国玉玺印。   绢无献礼。唯有此印,居中下落,煞是醒目。   “贵使何意?”陈王宠,不解。   “我主所献,便是此物。”阎象答曰。   “哦?”陈王宠猛然醒悟:“莫非……”   “正是。”阎象风轻云淡,口出前汉谶语:“代汉者,当涂高也。”   大殿落针可闻。   蓟国群仙会时,便有太平青领道于吉,为蓟王解谶。言,代汉者,宗王也。   时,天下皆以为,必为蓟王,三兴炎汉。然,时至今日,天下三分,蓟王虎踞河北,并无南下之意。得传国玉玺,莫非天命所归?   陈王宠,一时浮想联翩。   须臾,径直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阎象,不知所以:“待客之道乎?”   陈国相骆俊,起身赔罪:“贵使安坐,稍后必见分晓。”   果不其然。稍后,便有黄门令,入殿传语。骆俊遂起身,前往后殿,与陈王宠相见。   “且问国相,若天命归陈(国),孤可为帝乎?”陈王宠,背身相问。是何面目,不为人知。   “这……”骆俊尚不知白绢所书,究竟何物。故一时无语。   陈王宠,遂以白绢相示。骆俊展开视之,顿时大惊失色:“此,亡国之物也。”   “传国玉玺,天命所归。国相何言亡国?”陈王宠反问。   “启禀王上,谓‘时势造英雄’。‘北有蓟,莫纵缰’;‘横海纛,速让道’。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震天下。其国枕山跨海,其军遍布四海。今又兼督四州,尽得河北丰腴之地。更加四方都护,辖百万大军。不可相争也。”骆俊直言劝谏。“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猛虎尚在,猢狲何称大王。   “合淮泗诸国,亦不可相争否?”陈王宠又问。终归心有不甘。   “王上何不见下邳王乎?”骆俊力谏:“蓟王传檄天下,不过令水衡、治粟二都尉围城。蓟国兵马未动。下邳王,肉袒牵羊,不战而降。何况,淮泗诸王,为王太师,易(国)相夺权。所谓同盟,‘名得而实亡’。唯我一国之力,断难相争。”   “国相所言,孤已尽知。”陈王宠不置可否:“袁术遣使,以礼相待。”   “喏。”骆俊遂领命去。   是夜,城中馆舍。   阎象辗转反侧,坐卧不安。陈王宠,拂袖而去。陈国相,面沉似水。同车入馆,一路无言。此行成败,凶多吉少。   虽说以礼相待,然终归差强人意。皆是表面文章。   “贵使安寝否?”夜深人静,忽闻廊下低语。   阎象掌灯出室。   来者正是陈王宫黄门令:“贵使,请随奴婢一行。”   “有劳。”阎象心领神会。黄门令深夜来访,只因兹事体大,需掩人耳目。故白日相见,陈王宠拂袖离席。   出馆舍,车行向东,泊于东门之池畔。   “(陈)城之东门内有池,池水东西七十步,南北八十许步,水至清洁而不耗竭,不生鱼草。水中有故台处,《诗》所谓东门之池也”。   步入池中亭。陈王宠已先至。   “下臣,拜见王上。”阎象趋步近前,肃容下拜。   “贵使免礼。”陈王宠笑道:“殿中失礼之处,贵使勿怪。”   “下臣,不敢。”阎象再拜。心中越发笃定。   宾主落座。陈王宠言道:“百步之内,唯孤与贵使。无隔墙之耳,亦无伏寇在侧。孤有数问,贵使请实言。”   “下臣,敢不从命。”阎象气定神闲,名士风范。   “袁长水,何所求?”陈王宠,必有此问。袁术曾为“长水校尉”,亦有“路中悍鬼袁长水”之称。今虽为东吴车骑将军,然却非甄都天子所封。故陈王宠,仍用旧称。   “我主,欲与王上结盟。”阎象实言相告:“共伐甄都。”   “甄都乃天子别都。”陈王宠不置可否:“袁长水,欲谋反乎?”   “非也。”阎象答曰:“今天下三分,再无共主。何来天子?董侯乃董贼所立,非大汉正朔,更非天下共主。王允割河北四州之地,行狐虎之威。易相夺国。淮泗诸王,敢怒不敢言。更放纵曹孟德侵夺田产,方有兖州之乱。今日待名门世林如仇寇,焉知明日待汉室宗王,又若何?”   此诛心之言。亦是淮泗诸王,心头大患。   “既如此。袁长水,意欲何为?”陈王宠又问。   “时,熹平元年,会稽妖贼许昌,起于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与其子韶,煽动诸县,众以万数。”阎象窥视陈王宠,字字诛心:“王上,何不再与国相,‘共祭天神’。”   “嘶——”陈王宠,倒吸一口凉气。前朝旧事,不料袁长水尽知。   “我主欲北上,据楚都寿春,取徐、扬旧土。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远非‘妖贼’可比。”言罢,阎象以头触地。言下之意,国难当头。陈王宠等,淮泗诸王,类比先前养贼自重,再行“养袁自重”。   “孤,如何能信,袁长水无不臣之心。”陈王宠追问。袁术若有不臣之心,必行噬主。那时,非但封国不保,更延祸关东。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莫过如此。   “我主欲以传国玉玺为质,王上当信之。”阎象再拜。   “待传国玉玺至,必令袁长水如愿。”陈王宠,金口玉言。   “下臣,领命!”阎象大喜。   翌日,阎象轻舟折返,日夜兼程,重回牛渚。   入帐告知袁术详情。   “如此,且赴曲阿一行。”袁术先是一喜,转而又道:“传国玉玺,兹事体大。陛下若不愿相赠,如之奈何?”   “明公岂不闻‘马齿徒长’乎?”阎象答曰:“春秋时,晋用美璧、骏马贿虞国君,先假道灭虢,后回师灭虞。先前所贿虞国君之美璧、骏马,悉数取回。晋大夫旬息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今,以传国玉玺相赠,不过暂存于陈王宫。他日取回,仍归陛下也。”   “主簿言之有理。”袁术这便定计。 第115章 帝王心声   曲阿,合肥侯行宫。   “臣,袁术,叩见陛下。”   “车骑免礼。”合肥侯自稳坐江东,得交、扬八郡。麾下雄兵,已破十万。江东吏民,望风来投。重拾帝王气象。于合肥侯而言,传国玉玺,亦非不可或缺。只需利大于弊。   “赐座。”   “谢陛下。”袁术称谢落座。   “车骑所为何来?”牛渚营事关江东安危,非要事不离。   “回禀陛下。臣欲携众渡江,北伐徐、扬。”袁术言简意赅。   “车骑忠心可嘉。”合肥侯颇多赞许,又话锋一转:“然,可有必胜之机。”   “臣,窃以为。此乃天赐良机也。”袁术答曰:“王允狐虎之威,易相夺国。曹孟德《置屯田令》下,名门破家。方有兖州大乱。今曹吕相争,难分胜负。扬州江北残郡,并徐州一郡四国,断难自顾。臣,欲先取寿春,再夺三郡。纵横江淮之间,足可保江东无虞。”   “车骑孤军北上,若刘繇、陶谦,坚壁清野,如何久持?”合肥侯亦知兵。   “臣已遣使,暗通淮泗诸王。”袁术这便道破隐秘:“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兖州无论归曹吕何人所有,二人断难为臣。今,一国之政,悉归国相。淮泗诸王,先前行事,多有僭越。若再被人构陷,轻则削县,重则除国。唯与我同盟,方可解灭国之危。”   合肥侯眼中一闪精光:“淮泗诸王,先前便心向朕,多矣。”   “陛下明见。”袁术再拜。   “然毕竟南下江东。一江之隔,尚有扬州江北二郡,并徐州广陵郡,阻断交通。”袁术所谋,合肥侯豁然贯通:“车骑得此三郡,上可通淮泗,下可连江东。”   “愿为朝之藩屏。”袁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又话锋一转:“毕竟事关国祚。故淮泗诸王,以陈王宠为首。需质押一物,方可与我结盟。”   “传国玉玺乎?”合肥侯一语中的。   ‘陛下,圣明。’袁术动容发声,五体投地。   “可。”合肥侯已有决断。   “臣,定不负圣望。”袁术手捧传国宝玺,慷慨拜退。   目送袁术出殿。合肥侯忽问:“尚书,以为如何?”   陪坐侧席,不置一语之尚书刘巴,起身答曰:“恐一去不归也。”   “朕,亦如此想。”合肥侯笑道:“袁术奸雄,岂甘居人下。”   “陛下明见。”刘巴顺其意:“然诚如袁车骑所言,得此三郡,可为藩屏。”   “如此,朕方能将长江沿线,守军调离。东击刘表,南击刘焉。尽得交、扬,江东之地。”合肥侯言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与袁术相较,曹操、吕布之流,其毒更烈。”   此乃帝王心声,刘巴不语。   不禁心生慨叹。若非蓟王天降,合肥侯可为明君乎?   “不可。”袁术正欲开匣,却被主簿阎象所阻:“传国神器,私窥不详。”   二人同车,并无外人在场。袁术略有恣意,亦是性情所致。   “主簿,言之有理。”袁术遂消此念。细观手中玉匣,袁术忽心生慨叹:“不日将归陈王宠矣。”   “明公毋忧。”阎象答曰:“吾观陈王宠,并无天子之德,绝非天下共主。传国玉玺不过寄藏耳。”   “主簿以为,何人可为天下共主。”袁术试问。   “唯蓟王当之。”阎象直言不讳。   袁术抚掌而笑。又恐腿上神器坠落,急忙去扶。对坐阎象,亦隔案虚扶。   笑罢。袁术冲阎象私语道:“某此去,便为玄德‘披荆棘,定关中’。主簿知否?”   “嘶——”初闻大逆之言,阎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袁术眼中忽燃起一团无名火。   车驾归营,遂命心腹死士,护送阎象并传国玉玺,北上陈国。得传国玉玺,陈王宠携淮泗诸国,与袁术歃血为盟。暗助其渡江北上。攻略寿春。   江东群雄所忌。唯曹孟德盖海,并刘岱翥凤二舰队。如今兖州鏖战,曹孟德自顾不暇。刘岱扼大河之尾,青州与兖州相交,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亦不敢擅离。徐州牧陶谦,毗邻泰山郡,接山连海,更如临大敌。   恰逢蓟王南下云梦大泽,赴巫山云雨会。   山中无老虎,猴子可称大王矣。   万事俱备,袁术将牛渚营中粮草辎重,搬运一空。携建昌侯张闿,并心腹死士,假扮江东粮商,逆入淮水。浩浩荡荡,驶往寿春,泊入港津。   “江东粮商,贩往何处?”城中州治,刘繇问道。   “闻欲往兖州。”便有港令,小心作答。   “既往兖州,何不走大河水路。”刘繇必有此问。   “恐刘青州麾下,盖海拦阻。故入淮泗,逆鸿沟而上,泊入敖仓港。”港令答曰。   毕竟关东今为合肥侯所占。恐青州牧刘岱借故夺粮,故走淮泗水路。   刘繇笑道:“皆知我,素有清名。与民秋毫无犯。故皆借道淮南,往来四渎八流,获利颇丰。曹吕相争,兖州谷尽。此时贩粮北上,必得巨利。”   港令会其意,这便求问:“取关税,可乎?”   “可也。”刘繇言道:“市赋、关赋,皆与时同,切毋多取。”   “喏。”港令抖擞精神,领命自去。   《九章算术·均输章》第二十七题:“今有人持米出三关,外关三而取一,中关五而取一,内关七而取一,余米五斗。问本持米几何?”   答曰:“十斗九升八分之三。”   刘繇所言,“市赋、关赋,皆与时同”。绝非蓟国“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   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曹丕《除禁轻税》:“关津所以通商旅,池苑所以御灾荒,设禁重税,非所以便民;其除池篽之禁,轻关津之税,皆复什一。”   据此可知。汉末关税,常为十取一(10%)。   如前所说。关税征收,方式有二:按量征收、按价征收。如布匹、粮食、金属等,多会收取部分实物,充作关税。如牛、马等无法分割之物,则需估其市值,以钱币征税。   百船粮谷,过路寿春,需付十船关税。   又因船有大小之分,载重之别。故需先行换算。而后足量吊装上岸。   船舱内,袁术携张闿,并一众死士。捉刀在手,跃跃欲试。 第116章 奇兵袭城   寿春城,乃合肥侯增筑。   先前城港分离。港口唯水军并官船可停泊。西南苍陵渡,扼颍口,护寿春。乃往来淮水船舶,必经之地。其上苍陵邑,亦是关津所在。   楚都寿春,后被曹孟德所破。所掘内外环渠,遂被刘繇改做港津。取名环城港。坐拥淮水之便。单凭往来关税收支,便富可敌国。   关津之税,皆什取一。   南北船商,所贩百货,各有不同。或粮谷,或美酒,或机关,或铁器,不一而足。皆取一成关税。获利之丰,可想而知。空手套白狼,莫过如斯。何须费劲种田。   种种举措,令内外环渠,人满为患。邸舍、列肆、酒垆、汤池、客舍,环城林立。内外循环水道,便利东西通行。遂成今日繁华盛景。   更加蓟王疏通鸿沟水,立敖仓港。取淮泗连通江河,进而泛舟南北;过容渠船闸,环游四海。亦是上佳之选。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先前,港令来问,江东船舶如何。只因关东与江东,分属二帝,互为劲敌。敌国来船,该当如何。刘繇言,皆与时同。言下之意,不另行刁难。   刘繇为长涂二龙之一。必有万全之备。内外环渠,进出皆经水砦。外渠通商贾,内渠驻水军。出入皆需符传,内外不可混行。本该万无一失。   奈何,刘繇千算万算。却忘了,楚都寿春,本是合肥侯立都之地。   更加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城中佐使少吏,军中曲候队率,皆有袁氏“门生故吏”。   其中不乏要冲。   “如何?”袁术隔舱问道。   “僦车入城,大事可定。”主簿阎象,假扮船商,已轻车熟路。   “甚好。”袁术大喜:“内应何在?”   “内应已至城门。”阎象答曰。   “依计行事。”袁术稍得心安。   “喏。”   待税谷吊装上岸。便有港吏,僦车入城。兵荒马乱,谷贵如金。各地郡县,惜粮如命。刘繇亦不例外。于城下置仓。高墙拱卫,碧水环抱。如此,即便大军围城,亦可足食。不至断粮之危。   袁术携张闿,并一众死士,假扮车夫壮丁,混入车队。随港吏,浩浩荡荡,驶往寿春。   环渠舟桥前,皆设有郭门。阙下守卫,见乃由港吏领队,不疑有他。无需查验符传,便挥手放行。舟桥连通内外环渠,可随时拆分,让开水道。水陆交通,两相宜。   袁术数月谋划。皆得益于,孙策奇袭江陵城。五百江东健儿,一举拿下荆州雄城,只因太守黄射被俘。   又谓“擒贼先擒王”。只需携数百死士入城,攻克州府。擒下扬州牧刘繇,寿春唾手可得。奇计夺城,远比血战攻城,诸多便宜。   袁术被称末世奸雄。两面三刀,心思莫测便是日常。此次奇袭寿春,唯寥寥数人,知晓内情。细思起来,为此次北伐,袁术于陈王宠、袁绍、合肥侯,三方之言,皆不尽相同。与袁绍言,假传国玉玺行刺;于陈王宠言,质传国玉玺,共伐甄都;于合肥侯而言,质传国玉玺,伐徐、扬三郡。   可谓深谙,话术之道。袁绍豪杰,故言行刺。陈王宠心忧易相夺国,故言伐甄都。合肥侯忧长江防线不稳,故言取三郡。如此,面面俱到,迎刃而解。实则,袁术心中所想,乃为刘备“披荆棘,定关中”。   然,果真如此乎?   恐袁术扪心自问,亦不得而知也。   无惊无险,混入城中。   僦车城仓,列队装卸。   寿春内宮外郭。合肥侯行宫,不敢鸠占。刘繇州牧府,亦在外城中。本为淮南尹府。寿春城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在袁术心中。先前,曹孟德火烧环城,合肥侯弃城而走。百官闻风解印,兵卒卸甲归家。后多为刘繇所募,治政内外,拱卫城池。因刘繇主政,时日尚短。一干人等,难言忠心。更加刘繇,非出江淮人氏。寿春上下,一时亦难归心。   皆为袁术,可乘之机。   车出城仓。袁术携张闿,并一众死士,驾车向州府。   如典韦“乘车载鸡酒,伪为候者”。街上车水马龙,本就习以为常。待抵近,不等袁术下令。张闿捉刀先出,领死士直扑府门。   “何人行刺!”卫士猝不及防。   “车骑将军袁术!”张闿怒吼劈刀,连杀数人。血光迸溅。周遭百姓,人仰马翻,四散奔逃。   张闿此人,确有勇力。尤其杀人放火,轻车熟路。   数百死士,如虎入群羊。袁术裹挟其中,一路杀奔入府。   “袁术在此,跪地免死!”   “我等愿降!”闻袁术大名,便有卫士,弃刀跪地。   待攻上府中高阁。刘繇正大宴宾客,白日饮酒高歌。押解袁术当面,不知所以,犹未酒醒。   冷水泼面。   待双眼视物,这才惊呼:“袁公路!”   “长涂二龙,不过如此。”袁术浑身浴血,龇牙一笑:“寿春已陷,何不早降。”   “阴遣死士,袭夺人城,非君子所为。”刘繇不服:“袁公路如此行事,天下诸侯不当笑邪?”   “哈哈哈——”袁术耸肩笑道:“真腐儒也!”   一众宾客,亦同被缚。其中便有扬州别驾许子将。   “先生,别来无恙乎?”袁术亲解其缚。   “不料,竟有此败。”许劭慨叹。   “扬州大半归江东,唯剩江北二残郡。今,曹吕相争,甄都难顾。淮泗诸王,又与我歃血为盟。腹背受敌,如何保全?”左右睨视二人,袁术捉刀言道:“某实不愿,滥杀名士。然若‘孤立行一意’,不识时务,不知时变。休怪我,刀下无情。”   “公路且慢。”见袁术作势欲杀许子将,刘繇急忙言道:“我等,愿降。”   “真降否?”袁术刀上,血犹未干。   “真降。”刘繇答曰。   见许子将闭目等死。袁术忽刀架其颈,笑问:“闻曹孟德,捉刀逼问。先生言孟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今日,可与我评乎?”   闻此言。许子将,徐徐睁眼:“勇而无断,喜为大言。非治乱之主。”   “可有下文。”袁术怒目,欲挥刀刎其颈。   “末世之奸雄也。” 第117章 再为群雄   “若无此评,先生血溅矣。”袁术长笑收刀。许子将评语,足令袁术扬名。   稍后,偏将军纪灵携先锋入城。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汇聚寿春。见大局已定,为便宜行事,袁术自领扬州牧。传令九江、庐江二郡归服。见大势已去。刘繇所辟官吏,望风解印去。先前如鸟兽散,袁氏门生故吏,又纷纷来投。不出半月,重拾先前气象。   麾下将校,领兵四出。或入淮泗,或行长江。沿线城池,望风而降。便有固守不降者,先围而不攻。待刘繇押解城下,亲自劝降。便是忠臣良将,亦无可奈何。   军心涣散,士气崩盘。堂堂一州之牧,皆不战而降。何况我等臣属乎?   一月之中。扬州江北二郡,悉归袁术所有。   上表报捷。   毕竟自家外戚。合肥侯亦成人之美。拜袁术为扬州牧,主簿阎象,领淮南尹。长史杨弘为九江太守、别驾韩胤为庐江太守,帐下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诸校,皆有封赏。皆大欢喜。   袁术励精图治。于寿春芍陂、合肥巢湖,分立水军大营,收拢船只,招募江淮健儿,操练水军。已备攻城拔寨。   另有名士许劭,拜阜陵王相。领阜陵、浚遒、历阳、东城、全椒,五县。   合肥侯相胡毋班,位列八厨。却不知何故,竟不随合肥侯,同下江东。牧守合肥侯国,数年如一日。守土有功。袁术亦无从撤换。   为示感恩。袁术上表,析橐皋(tuó gāo)、濡须二县,并割阜陵国浚遒,九江郡之成德,五县为合肥王国。再析全椒为建阳、全椒二县,增补阜陵五县。   如此,九江南部郡境,为二王国共分。   袁术此举,大有深意。今蓟王总王权之极。王允虽狐虎之威,易相夺国。亦有取舍。三分天下,分属江东之地,王允亦鞭长莫及。合肥并阜陵二国,扼守长江水路。有蓟王虎踞在北,各方皆不敢轻易染指。群雄岂敢以下犯上,大逆无道乎。   如此,只需假二汉室宗王,足可保南境无虞。   领会袁术此举深意。饶是合肥侯,亦不禁慨叹。位列六雄之一,袁术断不可小觑。   与先前刘表并刘繇,截断长江上下水路,截然不同。背靠江东,面陈淮泗诸国。更加大别山区,“庐江蛮”,亦称“九江蛮”,多年来,举族北上。前后不下百万之众,迁入蓟国安居。江淮之间,鲜有汉蛮争端。民生安定,堪称富足。   命桥蕤,守襄安。张勋,镇历阳。再命降将樊能、于麋东屯横江津,张英屯当利口。重整水砦。待水军练成,上攻江夏,下击广陵。   前扬州牧刘繇,软禁馆舍。袁术以礼相待,并未刁难。至于后事,且观时局若何。   袁术奇袭夺城,名扬天下。群雄逐鹿,再多一人。   或有人言,袁术不过二郡之地。麾下数万兵马,实力不值一提。何以位列群雄。只因背靠东吴,贵为外戚。面陈淮泗诸国,引为同盟。前后皆无忧。凡有难,必八方来援。如何能小觑。   寿春,车骑将军府。   “江夏黄祖,广陵赵昱,二郡当攻何处?”袁术意气风发。   “荆州水军甚盛,强攻不易。”主簿阎象进言:“广陵赵昱,素有贤名。且新得二郡,民心初定,军心未附。不宜急攻。”   “主簿所言极是,卑下等,附议。”长史杨弘、别驾韩胤,领幕僚下拜。   居高俯瞰,文武分立,人才济济。袁术自鸣得意:“如此,暂且休兵。已备来日。”   “喏。”   雷泽,卫将军大营。   曹操据东阿,转击济阴、山阳、中牟、阳武、京、密十余县,连战连捷,皆拔之。   “吕布率本部,守濮阳。别部屯濮阳西四五十里,另有二营分立城南、城东。”程昱将斥候来报,悉数汇总。陈列于濮阳地形图。   “吕布固守濮阳之心,昭然若揭。”曹操笑道。   “此乃‘四面伏兵’之列城阵也。”程昱言道:“攻其一,而援兵四至。稍有不慎,必陷重围。”   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便是此阵之真谛。   “吕布出身边郡。深谙列城御寇之术。”曹操慨叹。   列城多豪侠。出身五湖四海。皆以武犯禁,因罪徒边。后被蓟王征募,立“陷阵营”。扼守大散关。陷阵营士,人马具装,皆披“精炼吞光秘环铠”。取犀牛皮、牦牛皮、马鹿皮,三层髹漆合甲,外裹精炼龙骨绞丝环。既轻便随身,又防刀剑弓弩。为陷阵营制式装备,称“陷阵甲”。蓟王有意并大震关军,麴氏先登,一并调入国中,另有大用。   “仲德,可有良策。”曹操遂问。   “卑下所思,与明公同。”程昱笑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先循水路逆进。明攻列城。暗通田氏。约定时日,夜开城门。直取濮阳。一战而胜之。吕布败,余众皆不足为患。”   “仲德所谋,果与我同。”曹操抚掌大笑。   翌日出兵,自大野泽入濮水,长驱直进。攻打濮阳。   甄都,瓮城大营。   有荀彧率军守备,甄都万无一失。   “报,有军情送到。”每日军情,曹操皆连夜手书,快马送至甄都。交由荀彧参谋。今日亦不例外。   “呈来。”荀彧遂搁笔。   “喏。”   细看曹操手书,又观濮阳列阵。荀彧忽起不祥之感:“不好。此乃‘开门揖盗,引贼入室’之计也。必出陈宫之谋。”   言罢,厉声问道:“明公何在?”   “昨夜书成,今日恐已出征。”信使答曰。   “如此,当可转圜。”荀彧稳住心神,一蹴而就:“速呈明公,不得有误。”   “得令!”信使怀书而去。   濮阳县,咸城。   “咸,卫地,东郡濮阳县东南有咸城。”既此。与濮阳,扼北濮水上下,东西两岸。由吕布麾下健将,曹性、魏越统三千“陆浑戎骑”驻守。   濮阳周遭要津,皆有六健将分兵守备。曹操盖海舰队,逆进北濮水,必拔此城。 第118章 前覆后戒   北濮水北岸。   咸城城头,一片火海。   因临北濮水,故舰上发石车,可直轰城头。南门谯楼,烈焰冲天。火雨倾盆,烧断绳索。吊桥飞火下落。   不等曹军登岸,又听一声巨响。谯楼轰然坍塌。废墟如堆薪。熊熊烈焰,阻断城门。城头浓烟蔽日,断难立足。早在轰城之初,乱军便一哄而散。   见事不可为。   曹性、魏越统三千陆浑戎骑,冲出北门,呼啸而去。   此时,曹操大军尚未列队齐整。追之不及。   将兵入城,张榜安民。待烈焰燃尽,再负土灭火,封堵被毁城门。   中军大帐。   “报,甄都书信到。”信使入帐通禀。   “必是文若。”首战告捷,曹操心情大好。   取书信细观,曹操眉头紧皱,传给程昱。   程昱双手接过,细看后问道:“内应之事,文若知否。”   “尚未告知。”曹操答曰。有城中巨户田氏,暗通曲款,乃此战关键。除少数心腹,曹操并未告知旁人。荀彧亦是心腹。奈何不在身侧,又守备甄都。京畿要地,权贵盈门。心思若何,不得而知。毕竟有陈宫,前车之鉴。若荀彧背主,道破田氏之事,此战危矣。   程昱这便笑道:“文若亦不知,明公之谋也。”   曹操轻轻颔首:“当如仲德所言。”便将荀彧书中,收入袖中。   濮阳城头。   吕布并陈宫并立谯楼平座,俯瞰北濮悠悠,远听大河滔滔。   “布闻,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吕布手指远处,濮水东南流,问道:“此城居濮水之南,当名濮阴,何以名濮阳?”   “将军有所不知。”陈宫答曰:“濮水有二枝。此乃北濮水也,古称灉(yōng)水,东北经句阳县小成阳东、垂亭西,而北入羊里水(瓠子河)。另有南濮水,经离狐县南,又南经句阳入雷泽,又东入大野泽。上古时,庄子钓于濮水。其水,约为南濮水。至两汉,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其后四十余年,而河决于瓠子(口),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诸水乱流,遂成南北濮水。”   “濮阳,在古濮水之北。”吕布这便醒悟。   “然也。”   北濮水“又东经浚城南,西北去濮阳三十五里。城则(侧)有塞泉冈,即《诗》所谓爰有塞泉,在浚之下。濮水故道过濮阳南者也”。   “公台既设反间奇谋,为何又布列城阵?”吕布心中存疑。   通常而言。既设有阴谋,自当谨小慎微,偃旗息鼓。生怕为敌窥破。为何还大张旗鼓,于设伏之地周遭,另立列城大阵。见此连环大阵,曹孟德如何敢轻敌冒进。自投死地。   “将军不记兵出东缗否?”陈宫笑问。   “自然记得。”先前,别驾薛兰、治中李封,献反间计。曹操为辨真伪,引军据乘氏,佯攻定陶。吕布伏兵东缗,西进追击。曹操亦未见疑。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乃虚实之道也。”陈宫言道。   “公台多谋。”吕布又问:“程立稍逊,然荀彧如何?”言下之意,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之诡道,程昱看不破,荀彧焉能看不破。   “荀彧之才,不在我下。”陈宫慨叹:“然田氏内应之事,曹孟德必不会告知。”   “何以知之?”吕布又问。   “曹孟德,谲诈多疑。荀彧固守甄都,孤悬于(曹军之)外。且京师重地,上有王允总朝政,下有不其侯等为羽翼。权高曹孟德者,不可计数。暗中笼络,阵前倒戈。‘前车覆,后车戒’。有我背主在前,焉知无荀彧,逆主于后?”陈宫目光淡然,古井无波。   吕布慨叹:“公台知曹孟德,深也。”   “正因知其甚深,才有今日之反。曹孟德,乱世之枭雄,大奸似忠者也。”陈宫言道:“能共苦,不可同甘。待丰满羽翼,位极人臣。必篡汉自立。那时,如我与荀彧,皆难善终。于公于私,必有一战。”   “原来如此。”吕布俯瞰城下,满眼苍茫,一时无言。   陈宫轻轻一瞥,精光隐现。   智多近妖,莫过如斯。   吕布忽觉,仿佛被人看穿一般。   二人并立无言。许久。吕布先问:“蓟王如何?”   陈宫终是动容:“家国天下,爱憎分明。如贾诩、李儒、许攸之辈,皆可得善终。”   “如你我。投蓟王,可得善终乎?”吕布必有此问。   “将军能投(蓟)王之所好,毋投王之所恶乎?”陈宫笑问。爱憎分明,必然杀伐果断。   “未可知也。”吕布实言。   陈宫笑而无言。   是夜。   濮阳县,咸城。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城下盖海舰队,整装待发。   北濮水西北去濮阳,不过三十五里。乘夜行舟,翻转船翼。大军登岸,瞬息可至。   曹孟德正襟危坐。   “报,城中有细作至。”   “速引来相见。”曹操为之振奋。   少顷,便有田氏亲客入帐:“拜见将军。”   “你是何人?”曹操先问。   “田氏门客。”亲客答曰。   “可有信物。”曹操又问。   “信物在此。”正是田氏私印。   取田氏所签买卖券书比对,果是此印。曹操凡有所问,来人皆对答如流。又取田氏血书呈上,约定三日子时,举火为号,夜开城门。再由程昱细观笔迹。这便确认无误。   “待此战罢,某必有重赏。”曹操终露笑意。   “谢将军。”亲客再拜。不敢久留,这便乘夜潜出。所谓鸡鸣狗盗。濮阳防御虽严,然其人自有进出门路。   “可信否?”曹操乘兴发问。   ‘当可信之。’程昱答曰。观其言行,信物血书,皆无破绽。   “三日之内,不可无战。”曹操自有计较:“明日命各部,轻骑四出。袭扰列城。”   “喏。”程昱亲去各营传命。   待夜深人静。帐中只剩曹孟德一人。猛然起身,左右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忽又取荀彧手书,灯下再观。   稍后,付之一炬。自入后帐高卧,枕剑而眠。 第119章 濮阳之战   三日匆匆而过。   是夜。   曹操夜出咸城,尽遣精锐,登盖海舰队,逆进北濮。据濮阳三十五里处,连成舟桥。轻骑先出,清剿沿岸斥候。掩护大军衔枚裹蹄,鱼贯登岸。   不等子时,已兵临城下。   恰逢月黑风高。濮阳城头,寂静无声。谓久战而疲,松弛守备。便如此般情形。   以濮阳为中,吕布命麾下六健将,立别营于四野。共组列城大阵。城头守备稀松,亦是分兵所至。   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列城大阵,一营被袭,诸营齐出。尤其濮阳居中。若长驱直入,稍有挫败,便遭四面围攻。曹操素知兵,焉能不识此阵凶险。   又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吕布明设列城,必不知有田氏内应,暗通曲款。正因心存侥幸,故有今夜冒进。   殊不知,已中陈公台“虚虚实实,欲盖弥彰”之计也。   若荀彧得知前后诸情,必可窥破,此间虚实杀阵。奈何,亦如陈公台所料。曹操性疑,虽未“吾好梦中杀人”,却也常拔剑夜问:“行刺何人”。故对荀彧起疑,亦在情理之中。不敢坦陈一切,未能全部托付。乃至,功亏一篑。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何况对阵陈公台乎。   此时此刻。陈宫独立城头。身侧“田氏亲客”正欲举火,却被陈宫所止。   “且慢。”   “子时已过。先生,何故?”亲客不解。   “稍安勿躁。”陈宫答曰:“如你所言,子时举火。见约时已过,若你是曹孟德,该当如何?”   “必心急如火。”亲客如实作答。城门内应,本就极具风险。谓“生死一线”,亦不为过。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究竟城中巨户田氏,能否手眼通天,令得偿所愿。曹孟德,亦无十足把握。   “正是心急如火,进退两难。”陈宫气定神闲:“不能心平气定,必有失计较。待稍后举火,失而复得。喜大忘形,必轻而无备。携大军来攻,唯恐不及。此乃本性使然,无(人)可得免。”   “先生高见。”亲客拜服。论知人性之深,濮阳内外,陈公台首屈一指。   片刻之后,陈宫言道:“举火。”   “喏!”   待火起,陈宫反身下城,径直而去。   城外伏兵,度日如年。忽见火起,军心振奋。   吊桥徐徐下落,无声坠地。   曹操亲眼得见。如释千钧重负。   捉刀上马,一马当先。   虽裹马蹄。然大军冲锋,近在咫尺,仍起闷声如雷。奔冲入城,曹操挥鞭一指:“烧东门,有战无退!”   “喏!”   身后火箭逆袭,谯楼燃起烈焰。   “杀——”诸校兵分数路,四散街巷。曹操自领中垒,直取车骑大营。   所过街巷,空无一人。曹操走马观花,不及细辨。   眼看大营在望。忽见一人,匹马单枪,立于营前。   火光亮处,人马如龙。正是吕布奉先。   “孟德别来无恙乎。”吕布挥戟,大营举火如龙。   曹操心头大骇,然却退无可退:“杀!”   便有数骑,自两侧超出,直取吕布。   吕布傲然一笑,只手提缰。胯下火龙驹,前蹄高扬,电射而出。   寒光一闪,身首两处。   方天戟下,如雨血崩。无一合之敌。杀尽先锋,吕布长戟一挥。   弦如雷鸣,箭发如雨。   “将军小心!”亲卫奋不顾身,为曹操举盾。   周遭惨叫不断,人仰马翻。   不等翻滚坠地。杀声四起。六健将,各领兵马,自高门深宅,杀奔而出。更有弓弩手,伏与街道两侧高楼。居高临下,箭如飞蝗。   “中计也!”曹操悔不当初。   “孟德何在!”音犹在耳,热血泼面。身前亲卫,四分五裂,人马倶碎。便有一人,透阵而出。正是杀神吕布。   危急关头,曹操挥鞭怒叱:“义兄,何故背义!”   果见吕布身形一缓。勒马答曰:“情势所迫,无可奈何。”   曹操冷笑:“今夜阴谋,亦是所迫乎?”   “多说无益,孟德何不弃刀下马,以免你我兄弟,刀兵相向。”   曹操稳住心神,顾左右言道:“杀无义逆贼!”   “杀!”亲卫舍命扑上。   曹操趁机脱离。   “哪里逃。”吕布纵马追上。身后人马嘶鸣,接连血崩。   曹操偃旗遁走,仓皇逃命:“速退,速退——”   何须曹孟德多言。伏兵四出,诸校皆心知肚明。误中敌军之计。身陷重围,恋战必危。夏侯惇、夏侯渊、曹氏兄弟,当机立断。与曹操败军,合兵一处。裹挟乱军,且战且退。   退至街心。吕布麾下六健将,四面杀出。   “明公先行!”夏侯惇、夏侯渊、并曹氏兄弟,各领麾下残兵,拼死挡住敌将。曹操慌不择路,冲入陋巷。   耳畔,流失呼啸。身旁亲卫,接连中箭落马。   侥幸未亡。捉刀起身,草结薄阵。舍命为曹操挡住追兵。   万幸入城时,箭火焚楼。遥看赤红火光,笼罩半城。曹操左冲右突。循光而行。   “休走了曹孟德——”   “休走了曹孟德——”   蹄声如雷,杀声四起。眼看追兵将至,逃生不易。身后仅存一骑,忽勒马:“明公自去。”   “何不同行。”曹操惊呼。   骑士捉刀反冲,不置一语。   少顷,忽闻敌将喝问:“来将通名!”   “司马楼异!”   曹操涕泗横流,掩面遁走。   奔出陋巷,果见城门大火,逃生在望。猝不及防,一队兵马,斜刺杀出。   胯下骏马,陡然止步。   生死一线,忽闻对面骑将瞪眼喝问:“曹操何在!”   电光石火,曹操脱口而出:“乘黄马走者是也。”   “传命,乘黄马者为曹操。”骑将遂释操,而追黄马者。   城门烈火冲天,热浪席卷。人马不得近身。曹操刀刺马臀,强行冲入。   鬃尾飞火,须发皆燃。   眼看突火而出,城头梁木,轰然折断。   危急关头,曹操撑臂遮挡。   恰逢吕布杀奔而至。   遥见曹操连人带马,被瀑火吞噬。不由心头一松。   “传我将令:曹孟德葬身火海,余众下马乞降。”   “曹操葬身火海,余众下马乞降——”   城中,车骑营。   闻四面欢呼。陈宫颓然坐地。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泪如雨下。 第120章 骄兵必败   “道不同,不相为谋”。   然终归“人心肉长”。陈公台有此感伤,亦是性情所致。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后人皆如此,何况时人乎。   比及天明。   吕布浑身浴血,入营来见。   “哈哈,大胜,大胜!”   陈宫已收拾心情,面色如常:“曹孟德尸身何在?”   “被压谯楼,与之俱焚。”吕布抖擞精神。话说,亲眼得见,曹孟德身亡。吕布似卸下千钧重担。身心俱爽。只因再无道义羁绊。   陈宫心中一动:“莫非自投东门大火。”   “然也。”吕布答曰。见陈宫目露疑色,便又宽慰道:“乃我亲眼所见,公台当可信之。”   稍后,便有败兵来报:“禀将军。我等追至濮水,被盖海大舰,乱箭射回。”   “退下。”吕布面露不悦:“盖海之利,不可相争。”   陈宫又问:“盖海是去是留。”   “留。”败军答曰。   陈宫断言:“必有人,收拾残局。”   “可是程立?”吕布皱眉。   “尚不得而知。”陈宫答曰。   盖海舰上爵室。   曹孟德斜卧榻上。船上良医正为其包扎。所幸蓟式铠甲,皆内衬防火石绵。全身披甲,除去须发全无,并无外伤。唯一创伤,便是左掌。时梁木崩折,曹操举手遮挡。被火木烧伤。千钧一发,胯下良驹,奋力一跃。逃出火海。   “报,折冲、典军二校尉,领后军归来。”   “甚好。”闻夏侯惇、夏侯渊二人平安得还,曹操终是心安。此战虽损兵折将,然诸校皆得以保全。   尤其夏侯二校,为败军断后。能杀出一条血路,足称帅才。   稍后清点兵马,折损过半。中垒二司马,李整、李典,皆力战被俘。中垒校尉李乾,领一队死士于巨野城,监视别驾薛兰、治中李封。料想此时,恐已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   便有中垒死士,重伤来报。薛、李二人,帐内置酒会。摔杯为号,将一干人等,砍成肉泥。李乾宁死不降,遂被枭首。   曹操悲从心起:“是我不察,误中奸计。累及仲雄,身首异处。”   俗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见曹操如此,程昱亦感同身受。这便拭泪言道:“未料陈宫之谋,程昱之过也。”   “仲雄已死,断不可再令二子有失。”曹操言道:“仲德,可有良策?”   程昱已有计较:“兵法云:兵不厌诈。吕布大胜,必然骄横。又谓‘骄兵必败’。明公可退避三舍,命三军缟素,诱其来攻。”   “诈死。”曹操心领神会。   “然也。”   事不宜迟。盖海舰队,顺下北濮。重返咸城行营。   稍后三军缟素,哭声恸天。   濮阳,吕布大营。   “报,曹军重返咸城营。内外皆缟素,不见曹孟德。”斥候来报。   吕布笑道:“孟德亡矣。”   陈宫反问:“闻将军与曹孟德约为兄弟。孟德既亡,将军何以独乐?”   “这……”吕布面红强辩:“两军交战,公也;兄弟之交,私也。岂能,因私废公乎。”   陈宫闭目无言,不置可否。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还望公台教我。”吕布低声求问。   “兵进甄都。”陈宫答曰。   “咸城曹军未灭,何以轻出?”吕布不解。   陈宫答曰:“哀兵必胜。”   “主将身亡,军心动摇。”吕布求问:“不战自溃,如何能敌?”   陈宫正欲开释,忽又临时改意:“将军,自便。”   “公台安坐。”吕布遂自去。   吕布,边郡武夫,傲世桀雄。自持勇武,素怀轻慢。苦口婆心,告以用兵之道,不过空费唇舌。唯有一败涂地,方能晓以利害,言听计从。   待吕布点兵出战。陈宫这便传令:“速清扫庵庐,制疗伤汤药。命军中医护,随时待命。”   “喏。”营士虽不解其意,却不敢怠慢。   不等入夜。   吕布引败军归营。   见营中药香扑鼻,庵庐内外一新,良医笑脸相迎,似已恭候多时。这便怒气冲冲,入帐质问:“公台,早知有此败。”   “将军不闻‘哀兵必胜’乎?”陈宫不动声色。此正是今早,陈宫所言。吕布不由面红耳赤。   “‘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便是‘谋定而后动,知止而后定’。”陈宫字字见血,啪啪打脸:“逞一时之快,匹夫之勇耳。”   后世谓“吃一堑,长一智”。若是轻狂少年时。一怒杀人,远走他乡。“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今统兵为将,身系满门家小。若有闪失,再无立锥之地。   吕布今非昔比,抱拳认错:“悔不听公台良言。布当言听计从,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见其心诚。陈宫这便起身回礼:“将军言重。宫,平生所愿,但求明主,共匡汉室。曹孟德虽非明主,却足可称雄一时。将军客军远至,根基全无,败失人望,如何相争?”   “公台所言,布当谨记。”吕布拜服。   陈宫遂问:“可有将校被俘。”   “侯成、郝萌,身陷曹营。”吕布答曰。   “曹孟德所求,我已尽知。”陈宫言道:“李整、李典二将,可换侯成、郝萌。”   吕布一惊:“公台,早知曹孟德未死乎?”   “乱世枭雄曹孟德,岂无天命乎。”陈宫慨叹。   吕布前脚回营。曹营使者,后脚而至。果不出陈宫所料,曹孟德欲用侯成、郝萌,交换李整、李典。   李整、李典二人,力战被俘,宁死不降。留之无用,杀之可惜。换回侯成、郝萌,吕布乐见其成。   待二人归营。吕布设宴压惊。   席间,吕布求问:“曹操不死,我心难安。公台可有良策破敌?”   陈宫答曰:“再使田氏诈降。”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先前中计,损兵折将。如何还能再信?   见麾下六健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虑及今日之败,吕布强笑:“公台……可否明言?”   无视满帐质疑目光。   陈宫一贯云淡风轻:“可命田氏亲客诈言:前为(吕)将军所迫,不得不为;今知曹孟德,反戈一击,先败后胜,必应天命。故真心来降,以全家小,云云。曹操,必信之。” 第121章 避实击虚   此言一出,帐中寂静无声。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吕布麾下六健将,皆刚烈耿直,强项赤脸。说一不二,说走不留。何曾见过不三不四,九曲八折。   细思恐极。只因,言之有理。曹操,必再中计。   无怪史上,西凉诸将畏贾诩。“傕等亲而惮之”。至此。之于陈宫,自吕布以降,六健将无不敬服。   智多近妖,生人勿近。   如其所言。吕布言听计从。命巨贾田氏,再行反间。   田氏不敢不从。遂命亲客,再赴咸城曹营。言,愿为内应。   初闻此言,曹操切齿冷笑,正欲将此獠拿下,千刀万剐,泄心头之恨。然与程昱四目相对,陡然清醒。   见曹孟德无语。亲客一时汗流浃背。   “若真心悔过,某既往不咎。”曹操居高言道。   “谢将军,不杀之恩。”亲客暗道一声好险。   曹操观其言行,忽话锋一转:“那日突火出城,为火木所伤。待火疮初痊,再做计较。如何?”   “敢不从命。”亲客只求早日脱身,焉能有异。   “贵客即来则安,毋需急返。”曹操眼中,一闪戾芒。   “这……”亲客心生迟疑,又急忙遮掩:“庶民,遵命。”   待其拜退,曹操面露难色:“信乎,不信?”   “姑且观之。”程立亦无十全把握。   曹操心中慨叹:‘文若在此,必不使(曹)操,有此败。’   “报——”便有帐下军士来报:“甄都信使至。”   “文若知矣。”曹操喜极。果是荀彧来函。确认无误,曹操拆封视之,乃至泪流。   “文若,何所言?”程昱不知所以,急忙求问。   曹操拭泪不答,唯将手书示之。   程昱接过细观,亦不由钦佩之至:“文若大才,我不如也。”   闻曹操濮阳之败,乃出田氏反间。于是荀彧断言,陈宫必再行反间计。于是定下“避实击虚,反·反间计。”   田氏本为濮阳豪商。因坐拥北濮之便,往来甄都,贩运蓟米。因成巨富。其存粮邸舍,皆在垂亭。   “(北)濮水又东北,经句阳县小成阳东、垂亭西,而北入瓠河。”   垂亭,亦名犬丘。春秋时卫邑。战国时属魏。隐公八年(前715年),“宋公、卫侯遇于垂”。既此。   只需尽取垂亭之粮。诈言,乃濮阳田氏自愿捐赠。吕布必起疑心。纵然陈公台,窥破天机。然吕布毕竟武人,其麾下六健将,皆是恩怨情仇,睚眦必报之辈。闻田氏开仓放粮,接济曹军,必生怨恨。登门恫吓,出言不逊,以至出手伤人,乃是必然。田氏必恼羞成怒,因怨生恨。   那时,曹操再因势利导,循循善诱。田氏必真心投靠,甘为内应,夜开城门。吕布猝不及防。当可一战胜之。   曹操大喜。   荀彧,竟能窥破陈宫所谋。始料不及。且言辞恳切,君子之风。故曹孟德,相形见绌,颇多悔意。   事不宜迟。曹孟德遂令盖海大舡,顺下北濮。仿刻田氏私印,临摹田氏血书,伪造开仓书文。守邸家兵,不疑有他。遂奉命开仓,任由曹军搬取。   自吕布举兵,兖州争战不休。农时俱废,粮荒初显。曹吕二军,皆缺粮少食。滎阳敖仓,虽积粮如山。然毕竟蓟王家业。一石谷,值三百钞。十年如一日,童叟无欺。奈何人吃马嚼,耗费极多。更加辗转运输,梅雨耗损。一石谷需折去三成,乃至五成。曹操破豪强坞堡所得,大半用来订购新船。吕布久居朝廷,并无寸土,何来余粮养兵。自举兵,便仰赖张邈,输送粮草。战事绵延,日渐不济。毕竟不过陈留一郡之力。   闻城中巨户田氏,将垂亭囤粮,悉赠曹操。吕布麾下将校,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这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饿汉不知饱汉虚”。   孰不可忍。   须知,为省粮谷。吕布已下禁酒令。   换作旁人,鞭长莫及,便也罢了。巨贾田氏,便在濮阳城中。唯恐吕布怪罪。六健将联袂登门,索谷不成,挥鞭打人。   饶是田氏本人,亦被鞭笞。自脑门斜驱颏下。左右交叉,鲜血淋漓而下。破相事小,受辱事大。虽有陈公台,亲自登门赔罪。然田氏恶气难平。有功不赏,无过被罚。   恰逢,随同盖海舰队,参与开仓放粮之亲客返回。   话说,亲客心中,亦有苦自知。正因伪造手书,以假乱真。又见亲客当面,故垂亭家兵,不疑有他。这才大开仓门,放曹军入内。   须知,此时仓廪邸舍,皆如蓟国督亢城仓。四面高墙,仓楼居上。易守难攻,堪称坞堡。凡有盗贼来袭,田氏家兵,居高下射,足可毙敌于仓下。见事不可为,举火焚仓,亦不为贼人所得。   奈何人证、书信俱全。家兵不疑有他。这才令曹孟德如愿。   更加大张旗鼓,世人皆知。   豪商田氏,骑虎难下。   莫不如……   一不做,二不休。真投曹孟德。夜开城门,助其成事。   心念至此,巨贾田氏,遂暗授机宜。命亲客再去曹营,通风报信。约定时日,愿为内应。   车骑将军大营。   吕布正襟危坐。便有细作,入营密报:“田氏果生反意。欲为内应,为曹军夜开城门。”   座下六健将,各自嗟叹。陈公台神机妙算。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吕布笑问。   “便待田氏如约而反。将军伏兵于城内,坐等曹孟德,重蹈覆辙。”陈宫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田氏与曹操,暗通曲款。本以为神鬼不觉,不料悉被陈宫所获。   一来二往,约定日期已至。   是夜。田氏亲客携死士,潜上城头。举火为号,夜开城门。不料并无大军埋伏。只有一骑,奔至城下。张弓搭箭,直射城头。   取箭上密信视之,亲客一时面如死灰。   事不宜迟,急忙奔冲入宅。冲田氏备说详情。   “唉——”田氏一声长吁:“曹孟德奸诈如斯,悔不及也。”   “敢问东主。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举火焚城。”田氏啼血言道。 第122章 火烧濮阳   好一计,上屋抽梯。   先前。田氏阴行反间,约好举火为号,夜开城门。不料却是请君入瓮,害曹孟德自投罗网,险葬身火海。如今,再约举火为号,夜开城门。曹孟德却不发一兵一卒。   “来而不往,非礼也”。   田氏此次,乃真心背吕投曹。却并不知晓,陈宫早已窥破阴谋。谓“矢在弦上,不可不发”。事已至此,断难回头。与其待吕布发觉,全家被戮。不如拼死一搏。如箭书中所言,举火焚城。   待四面火起,再混入百姓,出逃城外。方有一线生机。无怪“七科谪”,市籍商贾占大半。只因重利轻生,故颇有战力。正如眼前这般。   事不宜迟。若被吕布惊觉。城门夜开,内应败露。一怒之下,血流漂橹。不等天明,满门伏尸,鸡犬不留。   此时此刻,田氏如架火烤。遂命家中私兵死士,四处煽风点火。首当其冲,先燃自家豪宅。谓“狡兔三窟”。如田氏巨户,必留逃生暗道。奈何皆连城中别院,并未能直通城外。唯有纵火,满城离乱,方能乔装改容,裹挟人流,冲出城外。   即便有暗道外逃。料想,不能如箭书所言,纵火焚城。逃得过吕奉先,却逃不过曹孟德。焚城,亦是投名状。   田氏乃城中巨户。宅邸占地颇广。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待疏散诸院,家中老小。环视院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田氏强忍锥心之痛,堆薪举火。   少顷,各处火起。风助火势,四面延烧。周遭街巷,亦纷纷起火。   “失火”之声,不绝于耳。   左右惊扰,百姓四窜。奈何,烈火熊熊,恰似龙腾。救之不及。   唯有举家逃离火海。拥塞城门。   哭号震天。   陈宫窥见,这便幡然醒悟:“中计也!”   “公台,公台——”吕布奔冲入帐:“城中大火。”   “必是田氏所为。”陈宫言道。   “何以见得。”吕布忙问。   “将军毋需多问。速整兵出城,迟恐不及。”陈宫当机立断。   “营中粮草辎重,又当如何。”吕布不舍。   “弃之。”陈宫答曰:“待百姓拥塞四门,逃生无门。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举城大火,可想而知。见救火无望,百姓为逃命,必携家小,奔冲出城。车马障道,乃至拥塞。逃生无路,浓烟灌喉。人马皆毙命城中。   “也罢!”吕布狠心下令。   盖海爵室,三面清钢琉璃壁前。   远眺濮阳火光冲天,染红天垂。曹操笑道:“计成矣。”   “东门先开,百姓必出此门。吕布并陈宫,当走西门。麾下六健将,乱出南北二门。”程昱言道。   “报——”便有斥候来报:“列城皆已攻下。”   “传令诸校,依计行事。”曹操龇牙一笑。   “喏!”   是夜。吕布并陈宫,携家小,出奔西门。人马烟熏火燎,涕泗横流。辨清道路,遂投西城而去。   如前所言,吕布设列城大阵。于濮阳周遭立营。濮阳大火,唯就近投靠。一时兵荒马乱,自顾不暇。吕布马快。陈宫乘车驾,裹挟大部,远缀其后。万余兵士,毫无章法,乱投西城而去。   西城距濮阳,四五十里。   待远避火场,驱尽浓烟。西城已近在眼前。   护卫隔窗言道:“禀先生,西城已至。”   恰逢天将露白。陈宫掀帘窥探,忽心生惊悸:“路上可有追兵。”   “并无追兵。”护卫答曰。   陈宫又窥西城大营,不由恨声道:“不好,又中计也!”   话音未落,西城火光突冒。不久,吕布一马当先,冲出营门。便在此时,杀声四起。一夜奔逃,人困马乏。本以为西城大营,足可落脚。岂料又遭纵火。   再加伏兵四出。许多兵卒,筋疲力尽,逃生无望。遂弃刀乞降。   唯吕布并麾下骑士,携家小脱逃。陈宫见事不可为,遂弃车走马而去。   待吕布收拢兵卒,西逃白马城。只剩区区数百骑。   白马县,本春秋卫国曹邑。秦置县,属东郡。取白马山为名。境内白马津,为大河南岸津渡,与北岸黎阳津,隔河相望。   又三日。麾下六健将,各领残兵来投。五千秦胡铁骑,三千陆浑戎骑皆在。另有各自亲卫数百。计万人。   数万关东游兵尽失。   或死于兵乱,或葬身火海,或被曹操所俘。兵势一夜扭转。   此消彼长。吕布难免心灰气丧。   待陈宫入帐。六健将,唉声叹气,起身相迎。举止散漫,斗志全无。   陈宫笑言:“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过小败,曹孟德亦不过小胜,何以至此?”   “辎重尽失,粮草全无。”吕布问道:“如何与敌?”   “营中余粮几何?”陈宫遂问。   “不足十日之需。”吕布答曰。   “县中府库,权且一用。”陈宫言道。   “我已命人去取。”吕布言道:“一县之粮,恐不足用。”   “无妨。”陈宫一语中的:“关东游兵尽失,唯剩铁骑,来去如风。胜负若何,犹未可知也。”言下之意,吕布精锐未损。且骑兵机动,远胜步卒。关东平原,足可驰骋。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吕布求问。   “曹孟德假盖海之利,行水路游击。将军何不反其道而行之。行铁骑游击。”陈宫已有定计。   “当去何处?”吕布再问。   “速去陈留。”陈宫言道:“孟卓迟恐为曹操所害。”   因赖张邈、张超兄弟,陈留、济阴二郡,才心向吕布。若张邈遇害,兖州名门见大势已去,恐生异心。若无粮草接济,再无落脚之地。此战败矣。   事不宜迟,掠尽白马存粮,吕布携一万铁骑南下。驰入陈留郡。   赶去与张氏兄弟相见。   北濮,盖海舰。   “濮阳为大火焚毁,百姓散布于野,未知去留。”程昱将兵事民情,逐一上报。   “命诸校引百姓,往甄都暂避。”曹操斟酌言道。   “何不顺下博平。”程昱谏言。   曹操今为博平侯。濮阳城中十万百姓,迁博平安居。其利之大,可想而知。   “善。”曹操心领神会。   “濮阳已为废城。东郡郡治,当迁何处?”程昱又问。   “东武阳。”曹操果有远见。“河水又东北,径‘委粟津’,大河之北,即东武阳县也。”又“仓亭津在范县界,去东阿六十里”,“在武阳县东北七十里”。另有“漯水出东武阳”。扼大河津渡,为水陆要冲。   “濮阳田氏,又当如何?”程昱再问。   “好言安抚,迁入甄都。”曹操笑答。 第123章 反目成仇   此战得胜,田氏居功至伟。亦是人望之典范。   先投吕,再投曹。为助曹,不惜举火烧家。乃至火蔓全城。谓人心向背。田氏义举,自当大书特书。众目睽睽之下。迁入甄都,举家善待。   当成一段佳话。   更何况曹孟德,大胜劲敌。心情颇佳。于公于私,当不刁难。   “吕布今何在?”将诸事抛之脑后,曹操又问。   “闻已自白马南下陈留。”程昱答曰。铁骑往来如风,斥候追之不及。   “必是赶去与孟卓相会。”曹操慨叹。忆先前,张邈并陶丘洪等关东名士,为王允所辟时,先公后私,赶来甄都与曹操相会。二人促膝长谈,张邈言辞恳切,借用蓟国报馆丞陈琳,《为王檄京师》,檄文中名言:“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同声”。劝曹操善待关东士林。   音犹在耳,反目成仇。   “又闻,其弟张超,将家属屯雍丘。”程昱言道:“张邈为助吕布,四处奔走。今人在豫州。”   “豫州牧丁原,嫁女为吕布次妻。乃(吕)布外舅。”曹操不无担心:“陈留与豫州颍川、并陈、梁二国接壤。自袁术窃据淮南,占扬州江北二郡。淮泗诸国,再无粮草输我。今若为吕布所用,此战断难速决。”   “淮泗诸王,素以陈王宠马首是瞻。先前,广输粮草辎重,吴房兵甲相助。今又何以,无故转投吕布。”程昱尚不知鲁国相宋元异之事。   “必与袁术相干。”曹孟德似有所悟:“速遣使寿春,问计当面。”   “袁术乃江东合肥侯外戚……”程昱欲言又止。言下之意,今各为其主。曹操出使寿春,恐有通敌之嫌。   “路中捍鬼袁长水。”曹孟德笑道:“趁(我)战吕布,窃据寿春。淮泗诸国,为王太师,易相夺国,故又欲养袁(术)以自重。关东形势,犬牙相错。焉知,袁术不可与我共谋乎?”   “明公,明见。”程昱这便领会。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曹操与袁术,看似各为其主。实则皆有私心。未尝不可,联手御敌。   事不宜迟。   曹操遣使南下,入楚都寿春。   稍后,待转运无家可归,濮阳流民,入博平安居。曹操顺下北濮,转入大野泽。奇袭巨野,斩杀别驾薛兰、治中李封。报李乾之仇。   擢升李乾二子,李整、李典,为左右中垒校尉,共掌中军。   楚都,寿春。   曹孟德遣使来见,袁术意料之中。   “兖州从事薛悌,拜见袁使君。”袁术为扬州牧,故称使君。   “贵使免礼,请坐。”袁术待之以礼。   “谢使君。”薛悌再拜落座,先呈礼单。   袁术扫眼一看,面色一喜:“贵使,所为何来。”   “我主手书在此,使君一观便知。”再呈曹孟德手书。   袁术展开一观,这便了然。   “孟德欲逐虎出兖。”袁术一笑高深:“这有何难?”   “烦请使君,不吝赐教。”薛悌求问。   “如孟德书中所言。淮泗诸国,为王子师易相夺国。恐再遭人构陷,削县除国,身死族灭。故与我暗结同盟,引为外援。”明人当面,袁术亦不做遮掩。   “‘国有外援,不可渎也’。”薛悌慨叹。   “然也。”袁术笑道:“贵使且传语孟德,淮泗诸国,必不会暗通吕布。”   “喏。”薛悌不虚此行。   目送薛悌出堂。袁术与一众心腹,相视而笑。   主簿阎象笑道:“淮泗诸国,不与吕布交通。料想,若兖州战败,吕布唯避入徐州。陶恭祖若纳之,必怒曹操。若不纳,吕布必击之。待徐州战乱,明公可攻广陵。”   “曹吕之争,何人当胜?”袁术笑问。   群僚交头接耳,无有定论。主簿阎象答曰:“吕布败相已生。”   “曹孟德麾下,虽勇武稍逊,然才智高吕奉先,多矣。”袁术有感而发。   与此同时。袭巨野,斩薛李。报李乾之仇后,曹孟德终班师回朝。   此时,吕布唯剩陈留一郡之地。兖州大半为曹操所据。郡县长令,皆出曹操幕府。如荀彧、程昱、夏侯惇、夏侯渊等一众心腹,多有升迁。或为一郡之守,或为一国之相。   甄都周遭,再无吕布兵马。   收拢数万关东游兵。粮草消耗倍增。幸有濮阳田氏捐资助粮。足供数月所需。奈何举州兵乱,农时俱废。兖州已现缺料之危,青黄不接之兆。   然,甄都权贵,仍醉生梦死。为酿羊角酒,耗粮无数。滎阳敖仓港,积粮如山。奈何囊中羞涩,无力支付。   更何况,蓟王先以五千具装大铠相赠。作价二十亿钱。岂能贪得无厌。   以己度人。蓟王种田二十载,其背后艰辛,又岂为外人道哉。   于公于私,曹操断难张口。   唯有先班师回朝,上表陈情。再做计较。   甄都外,十里长亭。   荀彧领一众属吏,道旁恭迎。   “拜见明公。”   “文若免礼。”曹操下马相见。执其手,并肩而立:“吕布败走陈留,然麾下一万铁骑,往来如风,乃心腹大患。文若可有良策破之。”   不等回城,便问军情。足见曹操,心中急迫。   荀彧答曰:“兵乱数月,俱废农时。陈留一郡之地,恐不足养一万精骑。吕布必轻骑四出,抄掠粮草。正如在白马(县)所为。唯坚壁清野,可防秦胡铁骑。”   “如此,城外农田恐皆荒废。”曹操早有所虑:“更助缺粮之危。如之奈何。”   “蓟国沃野千里。一国广济天下。稻作伊始,今季又当大熟。”荀彧言道:“明公何不求之?”   “非我不欲,实不能也。”曹操慨叹:“先前,玄德遣许子远私赠具装五千。作价二十亿钱。今不过数月之间,有何面目,再开口索要粮谷。”   荀彧已有定计:“兖州乃天子脚下。明公何不上表,求问太师。”   “唯有如此。”事到如今,唯有一试。   吕布曾与王允,总朝政。今被曹操所驱,远离朝堂。王太师其意若何,尚未可知也。   曹操亦心存侥幸。毕竟王太师素有公心。   料想,亦不会因私废公。 第124章 成王败寇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曹操私杀边让全家,引举州而反。张邈等人,裹挟吕布举兵。欲逐走曹孟德。不料事与愿违。曹孟德反败为胜。吕布兵马一夜散去大半。   此消彼长。曹孟德携胜战之威,班师回朝。甄都上下,无不屏气。   事实上。于甄都勋贵而言,兖州何人为主,并无不同。须知,凡称勋贵,必有食邑。便有取食(兖)州中之地,亦无有损失。即便延误农时,年内颗粒无收。只需补偿损失,料想,必不会与曹操为敌。至于朝中兖州之臣,如张邈、陈宫等,多已弃职而去。随吕布四处征讨。   故而,陛下,及王允等三公九卿,朝中重臣皆以为。一州之得失,不足以动摇大汉根基。只需曹操,奉公守节,恭顺如初。能为朝廷所用。上可为天子尽忠,下可为朝堂分忧。自不会怪罪。   至于兖州士林。   程昱一语中的:“家财散尽矣。”   俗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又谓“财能通神”。先被曹孟德破家,田宅尽失。后因资助吕布,耗费无度。历代积财,早已散尽。虽不至于家徒四壁。却也后继乏力。   无有奉献,朝中何来助力。朝中无人,何来门生喉舌,君前出声,振聋发聩。   于是朝野皆寂静无声。皆作壁上观。   坐等曹吕二人,谁能“奉献如初”。   先前,曹操攻克寿春,逐合肥侯过江。王允拜操父曹嵩为太保,居上公之位。又封曹操为博平侯,食万户。父子共分战功。   今车骑将军吕布,败相已生。甄都上下,唯仰赖曹孟德领兵戍守。父子同朝。老父曹嵩,亦人望高涨。欲与王允,共掌朝政之声,朝野上下,隐约得闻。   太师府。   “卑下拜见太师。”曹孟德解剑除履,入堂相见。   “孟德无恙乎?”王允面色如常。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曹孟德答曰。   “奉先为张邈等人裹挟,举兵夺州。不义在先。孟德领兵逐之,亦不为过。”王允言道:“然,经此一战,兖州再无人掣肘。朝廷东迁,天子孤悬,孟德还为纯臣乎。”   曹操涕泗横流:“卑下,实无二心。”   “如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王允离席,亲自搀扶。   二人尽释前嫌。   稍后设宴,为曹孟德接风洗尘。   宴罢,曹孟德自去。堂中只剩王允一系。   当朝太仆,不其侯伏完言道:“今曹孟德逐走吕奉先。甄都近郊,皆为卫将军营士。长此以往,恐为取祸之道。”   “无妨。”王允早有定计:“袁绍南下,青州既定。可调二公孙进京。”   先前,王允命公孙二雄,兵抚青州。二人乘飞云舰队,渡海南下。震慑诸侯,讨伐贼寇。颇有战功。今屯兵济南、北海、齐诸国。正当大用。   “当拜何职?”尚书令桓典求问。   “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公孙瓒可为奋武将军。”王允答曰。   “喏。”桓典奉命。   公孙二雄,将兵入兖。拱卫甄都天子。均衡曹操之势。乃老成谋国之策。   曹操自当,心知肚明。亦无可奈何。毕竟吕布未灭,以一敌三,实力不济。   不其侯伏完又问:“先前,袁术窃据寿春,俘扬州牧刘繇。青州牧刘岱上表,求携二公孙,南下讨袁。今太师,将二人调入京师。莫非,并无讨伐寿春之意。”   “然也。”王允言道:“江东为合肥侯所据,巴蜀为史侯所占。兖州战乱初定,民心不稳。若青州有失,豫州牧丁原,或步奉先后尘。”   “淮泗诸国。”伏完心领神会。   “正是淮泗。”王允目光深邃。   淮泗诸国,横亘关东,与青、兖、徐、豫,四州接壤。先前,王允狐虎之威,易相夺国。又令蓟王攻打下邳。下邳王肉袒牵羊,俯首称臣。淮泗诸王,人人自危。尤其关东逆乱,宗王势强。行事难免恣意,多有僭越之嫌。若授人以柄,轻则削县,重则除国。不得已,淮泗诸国以陈王宠为首,养袁术以自重。   袁术末世奸雄。不可小觑。长涂二龙,不分伯仲。有刘繇前车之鉴。青州牧刘岱,恐亦无从与袁术相持。窥一斑可知。如陶恭祖,亦非敌手。   关东局势,譬如关东煮。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允号称王佐之才。焉能不知轻重缓急。   故对曹吕之争。王允未究曹操,亦无罪吕布。眼看农时俱废,兖州有缺粮之危。王允遂命青、豫、徐、荆,四州拨粮赈灾。   四州之牧,不敢违命。纷纷调拨粮草,赈济兖州。   正如荀彧所料。兖州缺粮之危,唯王允可解。   此,亦是狐虎余威。   毕竟王允总朝政。试想,曹操不过兖州牧,如何号令青、豫、徐、荆,四州。   兖州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首当其冲。太保曹嵩,欲与太师王允,共掌朝政。   澶洲北岛,西南大湾,吕宋港。   三足踆乌船宫,蓟王寝宫。   美人田圣,昨夜侍寝,足睡未醒。   田圣本是桓帝宫妃。   初封采女,有宠。延熹八年,桓帝废皇后邓猛女,曾欲立田圣为后。后因田圣出身贫贱,司隶校尉应奉、太尉陈蕃等皆上书力谏。桓帝遂罢其意,另立窦妙为后。   时后宫妃嫔数千,唯田圣等人有宠。皇后窦妙,“御见甚稀”,饱受冷落。因惧桓帝薄情,唯隐忍不发。永康元年冬,桓帝病重,封田圣等九女为贵人。岂料桓帝崩后,梓宫尚在前殿,窦妙便绞杀田圣于后殿。犹不解恨,欲诛尽得宠贵人。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谏,方才作罢。   时人皆以为,窦妙素忌忍,积怒于田圣等人,于是痛下杀手。然陈球却言窦妙“有聪明母仪之德”。岂能无故杀人,只为泄私愤。   实则,乃因桓帝临终遗诏,兄终弟及。欲立勃海王刘悝为帝。又因田圣得宠,衣不解带,陪侍桓帝身侧。弥留之际,桓帝遗诏,田圣一清二楚。唯恐夜长梦多。故梓宫尚未下葬,窦妙便绞杀田圣,只为灭口。   一言蔽之。令女人痛下杀手,若无宿仇,必有大害。 第125章 探险搜奇   譬如武帝杀钩弋夫人:“初,钩弋夫人有罪,以谴死(谴谪而死),既殡,尸不臭,而香闻十余里。因葬云陵,上(武帝)哀悼之。又疑其非常人,乃发冢开视,棺空无尸,惟双履存。一云,昭帝即位,改葬之,棺空无尸,独丝履存焉(《搜神记·钩弋夫人之死》)。”   “棺空无尸,惟双履存”。并非死而复生。乃因宦官行绞杀时,暗中留命。   若开田圣棺,亦如钩弋夫人这般,“尸逝柩空”。   正因生平诸多相似。故蓟国群仙会时,田圣才自称“钩弋夫人”。亦因田圣,同出巫山神女派。神女临别留言。平日施术,可由田圣代之。虽不能引九天玄女降灵台。却也足可固本培元,还精补脑。   仙门传闻,“容成术”之上,还有“玄素术”。可引九天玄女降灵台。   此番南下,赴云雨之会。蓟王与神女耳鬓厮磨,如胶似漆。这才得知,玄素术,乃出神人玄女并素女,共授黄帝,而得名。有《玄女经》、《素女经》,二经流传。《抱朴子·微旨》:“知玄素之术者,则曰唯房中之术,可以度世矣。”《神仙传·张道陵》:“其治病事,皆采取玄素。但改易其大较,转其首尾,而大途犹同归也。”   “改易大较,转其首尾”。言指此时流传,多为残篇。无有全本。   蓟王所修乃出《玄女经》。另有《素女经》,为西王母派,不传之秘。   二经相合,方为『玄素术』。   作为巫山神女派,入室弟子。自出云梦,田圣责无旁贷,不可或缺。   “梦笑开娇靥,眠鬟压落花;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一堤杨柳绿,三径菊花黄”,“海棠春睡足,窗外日迟迟”。美人足睡,终归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此时,蓟王已洗漱更衣,用完早膳。经十字飞阁,入船宫正殿。与一众属吏相见。   吕宋港,乃公孙康、公孙恭二人所建天然良港。   北岛毗舍邪人,性情温顺。善渔猎及农作。数年前,引入蓟国将作寺温泉所育良种,稻作一季三熟。背依吕宋平原,雨水丰沛,极利圩田。   稍后,又应中岛毗舍邪人所请。蓟王命公孙康、公孙恭二人择其一,泛舟南下,择址督造新港。   内陆群山之中,北岛山蛮,与近海毗舍邪人不同。“山内黑面之族,鬈发,服树皮,栖茅屋。土虽膏腴,却惮劳,宁饿死,不工作。”   “宁饿死,不工作”。懒惰如斯,只因物产丰饶。日复一日,躬耕稻作,只为果腹,不可忍受。   北岛山蛮,暂不可用。于圩田不利。   “先圩近海平原。”蓟王言道:“山蛮勿扰。”   “喏。”二人领命。   “周遭荒洲,可有夷人国。”蓟王又问。   “耽兰洲、薄叹洲(宾坦岛)、诸薄洲(巴邻旁)、马五洲(邦加岛)、比攎洲(勿里洞岛)、巨延洲(婆罗洲),诸洲皆有国。”公孙恭答曰。   “可曾通商立港。”蓟王当有此问。   ‘尚未能及。’公孙恭言道:“诸洲风俗各异,国情不同。冒然登洲,恐起战乱。”   公孙康又补充道:“臣等,已遣北岛毗舍邪诸王,代为传语。料想,立港不难。”   “甚好。”蓟王轻轻颔首。   澶洲虽称列岛,实则群岛。除去北岛吕宋,中、南二岛,皆为群岛。数千岛屿,星罗棋布。凡岛屿稍大,便可称一洲。岛上资源有限,不利大兴圩田。于蓟王而言,更无需督造大港。枝港足以。只为通商互利,贩运岛夷,入吕宋圩田。   或有人言,各岛既有国,何以称荒州。   原始部落,亦或是部落联盟。于守护文明初火的汉帝国而言,皆可称“蛮荒之洲”。简称荒洲,自也合情合理。   公孙康、公孙恭二人,将澶洲群岛,先定汉名,再注于海图。亦是大功一件。   如前所言。蓟国先立海港。再造诸王子船队。假以时日,诸王子长成,便可扬帆出海,循图而进。辟海外封国。   江表十港,乃前哨之地。   吕宋港外,支渠四通,阡陌纵横。广袤吕宋平原,皆为膏腴沃土。此港,亦是寄田重地。蓟国寄田券何时扭亏为盈,吕宋港至关重要。   取千里镜远观。蓟王心旷神怡。水稻喜高温、多湿、短日照,对土壤要求不严,以“水稻土”为最佳。又谓“以水定稻”。各洲风水不同,故稻作亦有参差。闻即便取蓟国晚稻试种。稻期,亦足缩短一月。粳稻如此,籼稻可想而知。   时人皆以为,粳稻风味口感,远超籼稻。然蓟王却知,后世扶南所产“香米”,风味更佳。香米亦是籼米。换言之,风味当不以粳籼界定。   吕宋港,海船辐辏,珍货云集。   蓟王首开“开拓探险”之先河。引领国人风潮。僦船南下吕宋,结伴入丛林群山深处探险。为蓟人津津乐道。   收获诸多,不乏一夜暴富。更助搜奇探险之风。   私人订制,专用机关器,大行其道。助推蓟国机关术,日益精进。绝非只有将作寺受益。与之相匹配,异态文明研究,亦渐兴起。此乃认知世界之始。蓟王乐见其成。   探索未知,将自先秦以来,日渐僵固的学术“闭合环路”。再行兼容并蓄,去伪存精。于华夏文明而言,亦有百利而无一害。试想,若有一日。有人完成环球航行之壮举。天圆地方,当可推陈出新矣。   认知的更新迭代,便是文明,生生不息,滚滚向前之不竭动力。   径五十里,置邑。径百里,立县。   公孙康、公孙恭二人,以吕宋港为锚。辐辏沿海平原。又绕行北岛,择址督造新港。蓟王有言在先,辟三县可为“守”。   于是择吉日,擢升公孙康为吕宋守,公孙恭为吕宋宰。类比港令比千石俸,洲守为比二千石俸。洲宰为比千石俸。年纪轻轻,便得享高俸。蓟国“少年长吏”之盛,可见一斑。   勉励二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蓟王再与二人约定。另辟中岛三县,公孙恭亦可拜中岛之守。若能于澶洲群岛,筑满百城(港),可为一洲之牧。   二人大喜过望。 第126章 名公之胄   珠崖洲,朱卢港。   雄踞朱卢水入海口三角洲。朱卢水(南渡江),因朱卢港得名,稍后称“黎母水”。   与时下长江入海口雷同。朱卢水,水面宽阔,水量丰沛。再加农耕初立,并未裹挟大量泥沙顺下,积成沙洲。无有后世“白沙津”,更无“新埠岛”。   河口呈“扇”状,或称“斗”状。水路开阔,帆樯云集。   遥见横海先艂舰队,护卫三足踆乌船宫抵达。城港万民空巷,欢声雷动,远近可闻。   船宫爵室,三面清钢琉璃壁前。蓟王手持千里镜,俯瞰朱卢新港。规模颇具,功能齐备。   先前,十万岛夷,闻汉廷复立,举家涌入。港中吏民,知岛夷蜂拥而来,皆惊恐色变。本以为群起来攻,岂料竟举族来投。问过方知,十万岛夷,皆是前汉时所设珠崖、儋耳等旧郡,向化遗民。代代相传,皆以汉裔自居。泛舟徐闻,往来互市。因心向大汉,与岛夷格格不入,常受化外野人侵袭。   闻汉廷重回,焉能不喜极而泣。扶老携幼,举家来头。   朱卢港长,阮瑀,字元瑜,陈留尉氏人。文思敏捷,懂音律,能鼓琴,被恩师蔡邕称为“奇才”。   蔡师高徒,名著学坛。蓟王岂无耳闻。虑及荒洲,孤悬海外,蛮夷环伺。不比中夏繁华便利。蓟王欲留任国中,补长吏之缺。   不料阮瑀,私语恩师。言,不愿半道登车,甘愿从始而终。于蛮荒之土,督大汉雄城,向化山岛野民,乃平生之幸。   蓟王欣然应允。   蓟谚“万丈高楼平地起”。又谓“万事开头难”。   众皆以为,阮瑀此行,必然艰难。不料将将下锚,便喜得十万岛夷相助。能听说汉话,粗通书文。稍加训练,便可为客庸。日薪二百钞。慨叹两汉四百年,四裔向化,汉风长存。更叹因缘际会,天助我也。   朱卢港,横跨水岸,左民右官。东港为民用,西港为官用。而后,沿两岸大堤,绵延闾里,纵横街衢。其中不乏因地制宜,随形就势。置苑囿、高台,横亘其间。巍峨壮观,美轮美奂。   只需物料充足、人手齐备。辅以机关造器,月起千楼,何其易耳。比起洲上遗民,瞠目结舌,如有神助。蓟国上下,早习以为常。   循《蓟法》,编户破万,口破十万,可为令。   由三百石港长,晋升为比千石港令。阮瑀一展长才,无出意外。   珠崖洲中,诸多前汉旧县遗址。被开拓船队,按图索骥,逐一寻觅。只需逆进朱卢水。寻枝津故渎,督造新港,光复旧县,指日可待。   不急。先把朱卢造毕。固若金汤,足可抵御。再扩地圩田。光复旧郡。   “臣等,拜见主公。”阮瑀领一众属吏,升船入殿。   “诸位免礼,赐座。”蓟王冠冕临朝,必行封赏。   安长御,座下宣诏:“擢升朱卢(港)长阮瑀,为朱卢(港)令。兼领蓟王宫行人,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另赐蓟钞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虽未登黄金台,然毕竟孤悬海外,故蓟王酌情另赐。   “臣,阮瑀,领命谢恩。”阮瑀肃容下拜。   “擢升朱卢丞王粲,为朱卢宰。秩六百石,‘铜印黑绶’,另赐蓟钞五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骈马公车一驾。”   “臣,王粲,领命谢恩。”王粲下拜。   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曾祖父龚,祖父畅,皆为三公。父谦,为大将军何进长史。进以谦“名公之胄(名门之后)”,欲与为婚。见其二子,使择焉。谦(父)不许。以疾免,卒于家。   后关东大乱,王粲举家徙河北,以童子身,入蓟太学坛。少师蔡邕,见而奇之。时邕才学显著,贵重北国,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闻王粲在门,蔡少师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状短小,一坐尽惊。邕曰:“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   王粲博闻强记,善于算术,工于文笔。所著诗、赋、论、议,蜚声太学。素与阮瑀交厚。以兄长侍之。奈何年岁尚小,不及出仕。年初,将满十四,便僦船出海,南下荒洲,与阮瑀相会。阮瑀遂辟为属。年不过十四,便食六百石俸。虽憾失三百出仕。然二千及冠,不出意外。   待封赏必,蓟王置公宴。   王粲以茶代酒,起身为贺:“主公,少复祖爵,并土为王,讨平四夷,再定河北。尽收四州豪杰而用之,以横行天下。及平江、汉,引其贤俊而置之列位,使海内回心,望风而愿治,文武并用,英雄毕力,此三王之举也。”   王粲毕竟年幼。容状短小,其貌不扬。然慷慨陈词,一鸣惊人。   蓟王麒麟天生,亦称“早智”。诸如师弟刘晔、周瑜等,皆少年英杰。故见状甚喜。   遂取随身玉佩,嘉奖之。   在座皆与有荣焉。   “横行天下”,“及平江汉”。乃蓟国上下之所愿也。   当浮一大白。   王驾巡游,吏民振奋。珠崖洲毕竟与岭南一衣带水。洲上多为“南越国”,骆越后裔。骆越即雒越,“交趾昔未有郡县之时,土地有雒田,其田从潮水上下,民垦食其田,因名为雒民。设雒王,雒侯、主诸郡县,县多为雒将,骆将‘铜印青绶’”。   秦末汉初,秦将赵佗,据岭南立“南越国”。遂迁岭南骆越人并中原汉人,入珠崖洲。南越归汉后,武帝置珠崖、儋耳两郡,又遣汉人登岛。四百年繁衍生息,与岛上野民通婚互融,为后世黎族先民。   风俗与百越相近。且或多或少,皆得向化。其风土民情,远非澶洲群岛可比。   阮瑀断言,洲上雒民,当不下百万之众。鱼获丰饶,土壤肥沃。所辟寄田,皆可三熟。比吕宋港,有过之无不及。   蓟王详问田亩。粗略算来,今季或可止损。明年,当可大兴。   那时,蓟国财政,趋于良性。蓟钞再无挤兑之危。更加吞并四州,蓟王足可渡河南下。平定江汉。   至于扶立谁人为汉帝。亦或是自立为帝。   三兴汉室,皆看蓟王如何择选。   天下皆拭目以待。 第127章 先入为主   白日高悬,水波不兴。   三足踆乌,稳如泰山。   七重华盖,帷幕低垂。寝榻内中,田圣悠然转醒。春风化雨,风卷残云。融融洩洩,汩汩潺潺。四肢百骸,余韵未歇。   昨夜侍寝七美人加二夫人。半数已醒。女侍医正为之善后。此次伴驾南巡。除安贵人、马贵人、冯美人、杜美人、邹美人、田美人、并椒风二美(圣火女祭、黑夜女王),鸳鸯十美(十夷王女)、仙门夫人,另有一百函园姬,一百云霞卫。   船宫乃行宫。制度仪轨,皆比照蓟王宫。安贵人、马贵人为长御,冯美人等为尚书,仙门夫人为中大夫。另有鸳鸯十美女史,为长御副贰。及学事史、女侍史、女夜者、宫婢,不一而足。制度甚盛。   船宫皆为后宫充任,无少府女官。且蓟国所置“中大夫”,乃效仿“邓太后久临朝政,宫婢出入,其耆宿者皆称‘中大夫’”。当为“内中大夫”,省称“中大夫”。掌天时、星历、论议,兼天文、地动,风云、气色,律历、卜筮,记瑞应、灾异,侍从左右,无定员,多至数十人。   “内中”,指皇宫内室。《史记·孝武本纪》:“夏,有芝生殿防内中。”《汉书·武帝纪》:“甘泉宫内中产芝,九茎连叶。”注曰:“内中,谓后庭之室也。”   田圣先入宫廷,后出仙门。谓“先入为主”。故不称夫人,而称美人。   耳畔忽闻一声娇吟。如荼如火,覆以清凉。蹙眉随之舒缓。身心俱爽,正是协辰夫人黄景华。黄景华乃出名门之秀。道号“协辰夫人”,宫号“椒风美人”。为秦后媵从之一。   秦汉和亲时。蓟王将象林三十六小苑之两歧苑,封于秦后为食邑。苑中产出,悉归椒风殿所有。椒风美人伴驾南下,亦为代秦后,巡视两歧苑。蓟国赀库通行海内。集簙账目,殷尽翔实。笔笔出入,无有差池。食邑所获,皆录入王宫总户,椒风殿枝户。凭秦后签章,可随支随用。   凡宫妃,皆有账户,匹配以殿名、馆名或楼名、阁名。家俸、宫俸、赏赐充给,悉数入账。凡有所需,披香殿少府各署,皆可定制。妃嫔足不出宫,一里之回,便可予取予求,各取所需。十分便宜(biàn yí)。尤其南宫织室,琳琅满目,五彩斑斓,外衣内服,素纱襌衣。量体裁衣,轮换四季。众妃嫔皆,乐此不疲。每每侍寝时,令夫君耳目一新。倍加宠溺。   蓟王宫无争风吃醋,争宠夺爱。却有争红斗紫,斗媚争妍。群芳吐蕊,仙姿绝艳。尤其名女仙。“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一般庸脂俗粉,相形见绌,自惭形秽。断难入蓟王法眼。正因春色满园,蓟王心满意足,不欲再兴和亲。为一己之私,扩充后宫。   诚然,若于国有利,则勉为其难。   人生,总有例外,不可预见。   处置得当,洗漱更衣。下一重殿,入琉璃花厅就餐。船宫舟行四海,四季如春。每经停一港,便有港令进献当地名产。缶景花卉,素为妃嫔所喜。皆错落堆叠于花厅四壁。居中置案,小食、茶饮,皆搬入此中。   多重清钢琉璃壁。实在大爱。不仅透光保温,又坚不可摧。远超坚木包铁。将作寺能工巧匠,夜以继日。烧造王宫之用。蓟王宫一里之回,三足踆乌船宫,王宫车驾等,已全面铺装。正取代漆木大板。   田圣九女,步入花厅。妃嫔多以食毕。约定俗成,各式佳肴,炭火未熄,仍有余温。但凭所需。彼此熟络,金兰之交,多以姐妹相称。   “神女言,玄素术,夫君只得一半。另有一半,深藏瑶池墉宫。”田圣问黄景华:“为何上元、云华,并墉宫七玉女,皆不得而知。”   “许,此为西王母不传之秘。”协辰夫人黄景华,模棱两可:“西王母派,扼诸夏西界。古往今来,传闻不断。诸夏女仙门,无出其右者。便是巫山神女,亦远逊西王母。西王母曾为穆天子歌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故皆传闻,西王母能赐人年岁,使人长生。”   《左传》记有“穆王欲肆其心,周游天下”之事。《汲冢竹书·穆天子传》叙有周穆王驾八骏西游,至昆仑丘与西王母宴会酬答诸事。   周穆王十三年至十七年,以造父为车夫,以八骏为御驾,驱驰九万里,西行至“飞鸟之所解羽”,昆仑之丘。观黄帝之宫,又瑶池设宴,与西王母做歌相和。   相约三年复来。   “三年之后如何,却不得而知。”田圣意犹未尽。   黄景华笑道:“莫非姐姐以为,穆天子所求,亦是玄素术?”   “妹妹岂不闻,瑶池之上,穆天子做歌答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田圣回忆门派藏书,娓娓道来:“西王母又为天子歌曰:‘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於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真情难舍,何必多言。”   黄景华心领神会:“不过三日,何来真情?”   田圣笑道:“必是玄素神术。”   “世人皆言,穆天子乃长寿之君。即位时‘春秋已五十’,在位百年。不知是否与西王母相干。”黄景华言有深意。   “夫君心怀天下,纵横七海,可比穆天子乎?”田圣索性明言。   黄景华眸中,春水横生:“若能为王百年,天下可定矣。”   “只虑我等,红颜皆老,无从常伴身侧。”田圣有感而发。   “夫君常言,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黄景华柔声劝道:“总有后来人。”   田圣虽不置一语。然心思,早已百转千回。   为王求长生,乃三殿女仙,职责所在。 第128章 意外之喜   田圣所虑,亦是三殿女仙心思。   荀子曰:“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性伪’合而天下治。”   《周礼·地官》,“媒氏”疏云:“使媒求妇,和合二姓。”蓟王纳女仙入家门。亦是和合之风使然。婚姻是最高等级的人质,亦是最为坚固的联盟。时人称“三族”,便是指父族、母族、妻族。与其利害未分,敌我不明,不若结亲为盟,共同利害。   尤其“树欲静而风不止”,二百年必有王者兴。天下皆以为,蓟王乃三兴之主。身牵利益之广大,无出其右。于是乎,自明帝夜梦金人,引佛入汉。待黄巾乱后,仙门式微。为扭转乾坤,拒佛于国门之外。诸夏仙门,皆将复兴门派之重任,捆绑于汉室三兴之道。无论蓟国群仙会,亦或是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巫山神女降为试儿之礼。皆与“汉室三兴,仙门复起”,莫大干系。   反倒,何后遣麻姑,盗采麒麟之菁。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诚然,如今再看。麟子阿斗,与仙门复起,亦有千丝万缕。麻姑所求,绝非区区百万铜钱。   如上元、云华等仙门翘楚,为使蓟王心向仙门,不惜近身施术。险害蓟王长睡不醒。更有西河少女等,夜探王宫,不请自来。   一而再,再而三。痛定思痛。钟存慧妃,这才代夫做媒。聘瑶池玉女入蓟王家门。与诸夏仙门,化干戈为玉帛。   捆绑三兴汉室之蓟王战车。仙门终得心安。三殿女仙,同床共枕,日久生情。为蓟王谋划江山。亦是投桃报李,人情使然。   于蓟王而言。彼此并无国仇家恨。既于家国有利,自当勉为其难。   一言蔽之,爱、恨、情、仇。   自开此例。尤其西王母年年得巨额门俸。声势复起,重建西王母国。于是乎,诸夏名女仙,纷至沓来,自荐枕席。便是巫山神女,亦不可免俗。   甘后大婚。亦择李真多、张姜子媵从。剑指巴蜀仙门。背后利害关切,不足为外人道哉。   如前所言。君王行事,利益优先。   谓“趋利避害”。   中继港的存在,既省去诸多麻烦,又带来诸多便利。   固定航线,躲避风险。中途补给,淡水干粮。亦或是脚踏实地,入邸舍汤池,洗尽旅途疲惫。神清气爽,扬帆起航,再接再厉。   沿途风情,百态千姿。总有人物,为之驻足。   依据始发港与目的港,及各船舱容不同,优选中继港并中转港,乃船家之必修。尤其千里蓟国,四百城港,千六百万众。待东境郡县筑毕,可为五百城港,足纳二千万民。   大汉黎庶,三分之二,皆为蓟人。   再加河北四州,四方都护。当再得千万之众。   话说,羌氐诸胡,并蛮夷戎狄,四裔之民,究竟几何。便是钟灵神秀如蓟王,亦无可预知。先前,徼外百蛮,估曰八百万众。   然单单十万大山,恐不下百万之众。岭南山脉纵横,诸水交汇。依山傍水,结寨而居。更加上古遗风,饶妻多子。种辈兴盛。得汉文明,全方加持。人口红利,可想而知。   蓟王征战天下,神乎其神。   便是穷乡僻壤,深山幽谷,人迹罕至,不毛之地。徼外野人亦知日赚二百大钱。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蓟王流徙羌氐,耗费数以亿万。皆足额支付。不差分毫。羌氐诸胡,心悦诚服。一传十,十传百。不出数载,遍传天下矣。   三南大地,城港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借蓟国之力,山中老寨,悉数迁居。便是十夷王城,亦由蓟国营城术筑造。更加筑路通渠,辐辏蛮荒之地。串联枝属别种,或说其出山而居,或就地改造新居。文明的脉络,植根沃壤,越发强壮。   蓟王言,薪尽火传,焚尽蛮荒。绝不是说说而已。   王驾南巡。除去安抚百官,提升士气。亦需接见当地蛮王豪帅。互呈国书,互赠国礼。内政外交,皆需顾及。   百闻不如一见。上邦雄主,气度非凡。能赴船宫国宴,足可为一世荣光,传于后辈。蓟王临行前,三足踆乌便满载蓟国名产。除去供奉巫山神女,余下皆在经停各港时,充作国礼。蓟王豪掷千金不蹙眉。番邦列国又岂能自甘于后。纷纷倾家相赠,十倍回礼。蓟王只取其一,余下又赐回。饶是如此,海内奇珍,盈满舱室。获利何止百倍。   便是这么大气。   诚如钟存慧妃出嫁时,百车昆冈美玉。于钟存羌人而言,不过顽石而已。然之于大汉,皆是价值连城,异域瑰宝。   海外荒洲,于汉人而言。飞来横财,意外之喜。不料十三州之外,还有广袤之土。正如前汉东方朔《海内十洲记》所载。海外各洲,虽名称各异,位置不同,显著差异。终归有的放矢。   奇珍异宝先不言,一季三登可还行。   前汉时,珠崖洲,计二郡十六县。如今只得一港。前汉旧县,遗迹尚存。假以时日,皆可重建。蓟王辟海外十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正因深得民心。和亲羁縻之策,炉火纯青。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蓟王督港造城,引岛夷客庸。赚取日薪二百钞。而后“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传授稻作圩田技艺。兼容并蓄,默化潜移。不出三代,皆为汉民。赋税所出,粮谷所得,奇珍异宝,青壮健妇,僦船出海,源源不断输往国中。持续为国造血。   国中大儒豪言,十年无出,亦可足食。此言非虚。   堪比一州之土,更加一季三登。贾捐之《弃珠崖议》,何其短视也。   朱卢令阮瑀上疏。欲仿碣石宫,为王兴珠崖行宫。被蓟王婉拒。   蓟王笑言,元瑜不见三足踆乌乎?   阮瑀这便醒悟。船宫既行宫。先前举国之力,督造三足踆乌。如今再看,物超所值,何其便宜。比起劳民伤财,于江表十港,分造离宫别馆,只为蓟王数日之需。   一艘船宫,万事大吉。   蓟王行事,先见为明。   经停数日,三足乌扬帆离港,北上归国。 第129章 明日功成   远眺夷洲大岛,如脊隆起。   居中山脉,环以平原。东鳀人滨水而渔,山越别种靠山而猎。   应劭携开拓舰队,渡海而来。于浊溪口立濯港。逆浊溪而上,滩涂棋布,枝津纵横,深入夷洲复地。周遭荒野,皆可辟为良田。溪水中游,另有一清溪南流。稍后,在清溪口,另筑漉港。   应仲瑗所著《风俗通义》,风靡国中。先前,蓟王于薮东郡,增设东学。论及东序令之选,蓟王便心仪应劭。唯恐揠苗助长。门下祭酒司马徽谏言,再得二十载,应仲瑗可胜任。   蓟王遂徵外黄高士申屠蟠,为东序令。   此事,蓟国内外,人尽皆知。换言之,假以时日,东序令非他莫属。应劭虽远在海外,却早已扬名。   应仲瑗何人,竟可掌五帝之学。莘莘学子,纷纷传阅《风俗通义》。书法大家蔡邕,亲自抄录雕版,刊印五千卷,一日售罄。观者无不服其多闻博识。   便有好友,书信告知。应仲瑗却忙于政务,无暇他顾。版费亦是由家人代领。问过方知,漉港修筑过半,正待收尾。应仲瑗,断难半途而废。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蓟王再临,濯、漉二港,今非昔比。   三足踆乌,自南向北。泊入漉港。若南下则停濯港。二港择一。   江表十港,林立帆樯。正如三足踆乌,船宫之便利。一港兴而十港皆兴。正因船队往返,皆需择港停靠。商人逐利。为扩舱容,必减淡水屯粮。只备十日乃至三日所需。唯有逐次经停各港,补足所需,方可为继。另外,凡蓟国关津,只取一税。稍后经停各港,皆无需另行纳税。亦助推商人扩舱风潮。   蓟士海船,日夜三千里。三日存粮,足可远赴万里。蓟王广辟港津,日夜之内,便有一港。实无需担心。然三日之粮,实过于苛减。蓟王命市舶寺下令,凡僦船出海,万里之遥,不可少于十日存粮。即便转运粮谷,亦不可低于五日。以此类推。八千里则备八日,五千里需备五日。千里之内,一餐足矣。   蓟王未雨绸缪,以备不虞。所思所想,一脉相承。   十万船户,百万船民。僦船出海,远至顿逊五国。只等海渠凿穿,再西行大秦。畅游七海。海路之繁盛,亦助港口之兴盛。若待此时,再行筑港。为时已晚。先见为明。何言我主不天生。   蓟王初来夷洲时,斗战决胜,割发解仇。与岛上豪酋,共祭天神,歃血为盟。时诸豪酋,便有和亲之意。被蓟王婉拒。凿齿纹面,嫁人之俗,实过于彪悍。   自泉州倭国大使馆,增修为列国大使馆。除东瀛列岛外,如夷洲、澶洲、及珠崖洲上番邦,远至顿逊五国,皆遣使入馆。处理邦交事宜。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上邦风貌,叹为观止。凡蓟国所兴,皆风靡番邦。先衣食住行,再言通文同。而后形似神同。终归趋于一统,天下大同。   若修成玄素神术,蓟王当真能在位百年。天下大同,当可亲眼得见。   “臣等,拜见主公。”应劭携属吏,入殿觐见。   “免礼,赐座。”蓟王笑貌煦煦,风和日丽。   “谢主公。”应劭称谢落座。   “港中吏民几何?”蓟王笑问。   “编户千家,客庸万户。”应劭答曰。循例,客籍亦录入人口。正因港津,客庸比例极高,故同样编户破万,口破十万,而为令。相较城令,港令稍逊一筹,领比千石俸。   “濯港又如何?”   “编户二千家,客庸万五户。”应劭又答。   “如此,可为令。”蓟王金口玉言。   “多为客庸,臣不敢居功。”应劭面露愧色。   “无妨。”蓟王高瞻远瞩:“今日客庸,来日落户。今日所授,为明日功成。”   “臣,敢不从命。”应劭拜服。   “明日功成”,遂成典故。言指,功在不舍。   船上缝人,量体裁衣。为应劭,修改朝服。   缝人,少府女官。掌王宫内缝纫之事。《周礼·天官·缝人》:“缝人掌王宫之缝线之事。”   择吉日,拜为比千石令,兼领二港。一众属吏,皆有荣升。   夷洲民情,又与别洲不同。因与蓟国结盟,越人纷纷下山。入港城客庸。更加粗通汉话,又耐劳苦。港城大建,日新月异。虽二港同筑,却未曾拖慢分毫。   劳动所得,日薪二百。日积月累,积少成多。足可丰衣足食,另有余财,买楼、宅、田、舡落户。故而,蓟王言,明日功成。只因正向增长,可以预见。   俗谓“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大汉之盛,无出其右。   闻蓟王重回。夷洲各部,跋山涉水,齐来觐见。据应劭言,夷洲大岛,山越别种,乃出七闽之闽越。与岛上山民融合而来。   《周礼·夏官·职方氏》载:“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七闽”之称,始见于此。   一千闽越白毦,家人皆迁港安居。远比聚少成多,花钱得来,何其迅猛也。   蓟王来者不拒。   令一百函园姬,一百云霞卫,轮番出战。斗战三日,再得白毦精卒二千。先举家迁入二港。再分批送入国中,练成精兵。   窥破众豪酋心思。蓟王笑道,何必募兵迁户。凡有一技之长,皆可优先。众豪酋大喜。族中猎人、巫师、梓人、函人、水人、女工等,皆举家迁入港城,足有数千户。   二城亦称人手充足,物料齐备。筑路通渠,圩田造堤,正当其用。   如何安置,无需蓟王操心。凡蓟吏,皆驾轻就熟。与诸豪酋,互赠国礼,互呈国书。又婉拒各部所献,美女千人。蓟王与众人依依惜别,扬帆北上。   数日后,经停中山洲,甬东港。勉励吏民,振奋士气。稍后,再经济州港,入渤海湾。于泉州港,逆巨马水。八月下旬,重回南港。来去三月。国中稻作正兴。又是大熟之相。   船泊南港,国相接驾。   车驾入宫,洗漱更衣。蓟王先觐见二宫太皇,又问安王太后、二义王太后。再与王后公孙氏并秦后鲁琪拉,北宫相见。左拥右抱,双宿双栖。濡沫交颈,比翼齐飞。一夜恩爱,东流至海。   翌日,逢月末大朝。   蓟王临朝,百官赴会。   “臣等,拜见主公。”稻作正当时。国之大事,百官无有缺席。   “诸位免礼。”蓟王言:“赐座。”   “谢王上。” 第130章 民情如火   先国后家,内政外交。   左右国相,逐条上禀。   曹吕相争,袁术逆袭。数月之中,关东局势,纷繁复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你方唱罢我登场。煞是热闹。   “天子如何?”蓟王问道。   “困守甄都。”左相奏对:“幸赖荀彧固守,朝廷尚未倾覆。”   “荀彧有安邦定国之才。”蓟王言道:“吕布虽有陈宫,仍不及也。”   “主公明见。”中丞贾诩持芴跽奏:“兖州之乱,乃因曹操《抑兼并令》下,名门破家,豪右均田。故有张邈、陈宫等人,裹挟吕布,举州而反。然百万黎庶,民心所向。吕布久必自溃。兖州兵祸可解。”   “袁术因何成事。”蓟王又问。   “臣窃以为,必与淮泗诸国,莫大干系。”贾诩足智多谋,焉能看不破:“王太师易相夺国,淮泗诸王,唯恐殃及。故行养袁自重。”   “汉中,江东又如何?”蓟王三问。   “史侯并合肥侯,整顿吏治,安抚流民。二地颇有大治之相。”左相崔钧奏对。三分天下,形势所迫。唯有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卧薪尝胆,不敢有一日之疏。何来昏庸之主,自寻死路。   一言蔽之,生存所迫,不敢放纵。   此乃蓟王所乐见。亦出众谋主所谋。幽、冀、并、凉四州,即便与蓟国早有往来,如冀州更多诸侯国,然河北名门豪右,仍如过江之鲫。随蓟吏逐渐接管郡县治政。《圩田制》与《二十等爵》,深入推行。矛盾日益激化。   非与爵位匹配,必行分户析产。让宗族乡党的凝聚力,迅速瓦解。循例,祖田宗地,皆需分与族中子弟。户户一顷。不可有失。旁亲末枝,首先脱离。人口占半数以上。余下宗亲,虽广有田地。却无足够劳力,躬耕管理。更加蓟国能工巧匠,支渠四通,修路筑堤。将先前陂泽野地,悉数辟为良田。分与失地佃户,登记造册,编户为民。即便农闲,仍可客庸各地,赚取日薪。何来闲暇,充作免费劳力。   劳力缺失乃其次。待家中子嗣长成,需分户析产。户户宅院一栋,良田一顷,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此乃蓟国版《推恩令》。亦是《二十等爵》,减等继承制使然。   参考汉律中“袭同爵”,“降等承”之律法。与《蓟法》相匹配。   须知。豪右大姓,多数无爵。所占田宅,蓟王虽不收回。却勒令,必依《蓟法》,分户析产。“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皆需宰割祖田。直至无田可分,方才作罢。不能兼人并土,且还不断分割。不出三代,再无名门,更无大姓。   明知饮鸩止渴,非长久之计。却无可奈何。只因蓟国四百城港,待蓟王三百子嗣长成,亦分割之。   我主尚且如此,何况尔等乎?   上行而下效。蓟王不惜将大汉一藩,切成破碎支离。   一众豪强,敢怒不敢言。然背后煽风点火,暗中勾连,不惜买通朝中高官。做垂死挣扎。四州暗流汹涌,如火民情。   首当其冲,便是河西四郡。   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为防有人铤而走险,积怒而反。辅汉大将军营,并蓟国将校,出镇四州要地,便为威慑宵小。   “为何是河西?”蓟王必有此问。   “回禀主公。河西四郡,扼河西走廊。丝路咽喉,千里流金。两汉以来,多有关东大姓,举族迁入,久为豪强。然自主公流徙羌氐诸胡,遍置牢营,引古羌顺下冰原。便有如凉州大人,举家东迁以避。时流徙牢营,并无河西四郡。”右相耿雍,持芴跽奏:“如今,主公兼督四州。《蓟法》行于河西。故引四郡骚动。”   简而言之,蓟王动了河西大姓的既得利益。   先是农田,其次商贾。如前所说,时下关税,层层盘剥。粮谷出三关,竟交税过半。为避重税,东西丝路商人,往往于河西四郡交接。为当地大姓所贩。而后偷运出关。或是关税虚报,以贵充贱,蒙混过关。赚取巨大税差。   正因关津税高,才有居延外道兴起。   今,蓟王只取一税。关税陡降。丝路商人,喜大普奔。无需与河西当地豪强利益交割。径直出关,往来东西。   田宅分割,利益切割。多措并举,雪上加霜。   俗语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四郡大姓心中愁怨,可想而知。   然忌于蓟王赫赫威名,陇右八百万羌氐诸胡,幕府数万雄兵。故不敢轻举妄动。尤其,蓟王讨平长城马贼,收拢贼尸,筑为京观。   往来观者,无不震慑。   便是河西,亦有传闻。   蓟王征战天下,所向披靡。区区四郡,能有何为。   于蓟王而言。却不可不防。   “民情如火,亟待纾解。”蓟王居高下问:“诸位可有良策。”   “回禀主公,臣,窃以为。可效中丞,平象林之策。”薮东守乐隐,持芴跽奏。   “三族鼎立。”蓟王轻轻颔首:“此计可行。”鲶鱼效应,屡试不爽。   转而又问:“当如何施为?”   “西域各部,并凉州羌氐。左右迁居。”乐隐奏对。   “诸位以为如何?”   “臣等,附议。”   蓟王这便定计:“命,西域都护府,择域外各部,内迁河西;凉州牧,并陇右幕府属吏,择羌氐诸胡,外出河西。各取五万户为宜。”   “喏。”群臣领命。   “命,金城都尉宋建、陇西都尉马翼、张掖属国都尉张恭、居延属国都尉张辽、护羌校尉韩遂、护氐校尉马腾,秣马厉兵,守备郡境。受(辅汉)偏将军鞠义节制。”蓟王虽再未西征,然陇右军事民情,尽在心中。   “臣等,遵命。”群臣下拜。   “命,绥西右将军徐荣,统西域联军一万,东入阳关待命;绥西左将军程普,统西域联军一万,入玉门关待命。”   “臣等,遵命。”百官拜服。“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猛虎搏兔,亦用全力。   左右夹攻,腹背受敌。   不战则已,一战功成。 第131章 纲举目张   “今季稻作,承前启后,不可有失。”蓟王又道。   ‘臣等,遵命。’百官心领神会。海外寄田,能否扭亏为盈。成败在此一季。   稍后开宫宴,蓟王与百官同殿而食。言及南下见闻,虽寥寥数语,亦令人心向往之。逢大朝会,比千石以上,百官就位。幕府封国,群臣列席。蓟国吏制之盛,两汉四百年罕有。   正因恪守古法。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自上而下,井然有序。“明主治吏不治民”。为时人津津乐道。   “吏,治人者也”。   好比“摇木本则万木动,引网纲则万目张(摇树干,则枝叶必动;引网绳,则网眼皆张)”。“吏治则民治”,“吏正则国治”。譬如“救火者,吏操壶走火,则一人之用也,(吏)操鞭使人,则役万夫(《韩非子·外储说右下》)。”   治国当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切莫大包大揽,百密一疏。   下朝后,王太后遣人来唤。   蓟王遂入西宫增城殿觐见。   “母亲何事?”蓟王帘下行礼。   “我儿大婚将至,右国令女,当作何处。”王太后撤帘相见。   世人皆知。蓟国唯有左国令,不设右国令。正因右国令,国之重臣。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甯姐姐守孝已满三载。当可嫁娶。   蓟王每每虑及,亦寝食难安。   “母亲何意?”蓟王直言。   “此次大婚,我儿可一并聘之。”王太后言道。   “待书信问过,再做计较。”蓟王心知,甯姐姐此去,除为父守孝。还有大事未了。以甯姐姐为人。若心愿未了,断难转圜。   王太后轻轻颔首,转而问道:“我儿后宫,美人众多,相濡相呴(xǔ),可有心得?”   “红颜易得,真情可贵。”蓟王有感而发。时至今日,蓟王若只求口腹之欲,肌肤之欢。何其容易。此次南巡,经停各海外荒洲。互赠国礼时,多有各色美人入列,少则数十,多则过千。若大开方便之门。单此一趟,足可收入美人过万。   纵万紫千红,亦索然无味。   楼桑老宅,长姐守前,甯姐姐善后。少时三墩,方能安然高卧,寒暑易节,日有精进。成就今日之蓟王刘备。   “如我儿所言。”王太后谆谆善诱:“家国天下,皆安天命。唯男女事,发乎于情。右国令早已入土。当无需避嫌。”   言下之意,右国令其人如何,当无需顾及。   “喏。”蓟王唯唯称喏。   甯姐姐性格,当可与公孙长姐比同。论与三墩相识之初,由早过长姐。若无甯姐姐庇护。三墩恐早已为太平妖道所害。少年时,三墩每有奇思妙想,必将手稿相赠。此,亦是权宜之计。如今天师道,一分成三。黄巾乱后,群雄并起。前朝旧事,已无人惦记。便如何后,亦被遗忘。时人只知神智夫人,不记灵思皇后。   出增城殿。蓟王返北宫。升凤凰殿。   凤凰殿,乃公孙王后寝宫。昨夜同床共枕,公孙王后迟醒。洗漱更衣,日中方才回宫。一里之回,错落七重。后宫诸事,皆由公孙王后主持。蓟王无小事。单此一句,足见后宫事大。   除安氏四长御。另有七妃、慧妃、副伏罗妃、莲妃、龟兹妃、窦妃、何妃等,分担重任。蓟王入殿时,诸妃皆在。   “妾等,拜见夫君。”论夫妻情重,凤凰殿中至深。   “王后,免礼。”刘备伸手相扶:“诸妃,免礼。”   “夫君似有心事。”公孙长姐,一眼看破。   “长姐当知。”待夫妻落座,刘备言道:“思甯姐姐之事,故心绪不宁。”   “小弟,欲定九月之期。”刘备心思,长姐早知。   “却不知,甯姐姐心意若何。”刘备仍有顾虑。   “何不传书林虑,一问便知。”长姐言道。   “也好。”刘备这便定计。待安长御,捧来笔墨。刘备暗忖片刻,蘸墨提笔,娓娓道来。众妃观后,皆心有戚戚。   《礼记·曲礼下》:“诸侯见天子,曰‘臣某侯某’。其与民言,自称曰‘寡人’。”疏曰:“寡人者,言己是寡德之人。”此乃自谦之称谓。   谓孤家寡人。刘备并土封王,南面称孤。会当凌绝顶,高处不胜寒。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皆是家国天下,利益取舍。   然,娶甯姐姐入家门,多出本心,少有利益。如先前母亲当面,口出肺腑之言:红颜易得,真情可贵。   无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心事渐消。蓟王难得空闲。与王后并诸妃,相聚甚欢。所谓“小别胜新婚”。今夜侍寝,当择七妃。   先去用膳,再入曲池共游。稍后相伴合欢殿。“颠鸾倒凤,撑霆裂月,直被消磨”。偷得浮生半日闲。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翌日晨醒,气爽神清。抽身下榻,洗漱更衣,蓟王车驾出宫,登三足踆乌,顺下巨马水路,绕行渤海,远至辽东。   巡视蓟国东境。   碣石宫下,碣石港。   蓟王举千里镜远望。   见碣石宫墟,已搭满框架。将作寺良匠,携客庸青壮,正原址重建,进度极快。   随行安贵人,忽有所悟:“莫非,夫君重建碣石宫,另有所置。”   蓟王轻轻颔首:“然也。”   “可是‘太平圣女’。”安素已知。   “正是。”同床共枕,蓟王毋需隐瞒。   “右国令之事,妾亦有耳闻。”安素柔声道:“甘泉宫置神智夫人,碣石宫置太平圣女。夫君之意,妾等知矣。”换言之,在蓟王心中。甯姐姐当与甘后位同。却不知甯姐姐,意下如何。   “碣石宫,毕竟离宫。”蓟王又道:“船宫可乎?”言下之意,受封船宫。如此,可常伴蓟王身侧。南港距北宫,不足十里之遥。   所谓“关心则乱”,明明深思熟虑,却难免患得患失。安素进言道:“夫君,封神智夫人于甘泉宫。莫非,当真徒迁易县乎?”   刘备欣然言道:“贵人,言之有理。” 第132章 人心难琢   蓟王巡视东境,只行远观,未曾上岸。唯恐扰乱工期。恭迎王驾,仪制甚盛。即便酌情减免,亦需诸事中断,临岸遥拜。   三足踆乌,王旗不张。如同蓟王离都,王城落旗。以示不见。   或有人言,既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蓟王后宫,群芳争艳,姹紫嫣红,又做何解。   须知,匏(páo)一剖成二瓢。   匏,既葫芦。又称“瓠(hù)”、“壶”、“蒲卢”等。《诗经·豳风·七月》:“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便是此物。《本草纲目》亦载有“悬瓠、蒲卢、茶酒瓠、药壶卢、约腹壶、长瓠、苦壶卢”七种称谓。   若将人比作“沧海之一粟”,“江河之涓滴”。一瓢之量,甚是可观。何况,瓢还有大小,深浅之别。   『后宫是利益的集群』。名为争宠夺爱,实则争权夺利。如前所言,婚姻是最高等级的担保。利益优先,便是后宫。情欲上头,便是种马。诸君需谨记。   王治国,后治宫。君王不治国,专治宫。整日裹挟宫斗争宠,没完没了,儿女情长,家长里短。古往今来,前所未见。   蓟王之所以,家和万事兴。正因早有先言。三百子嗣,皆为县主。夜御七妃,风雨无阻,任劳任怨。利益均分,雨露均沾。更加蓟王,长情之主,公孙长姐,如有神助。不然,阴沟翻船,乃是必然。   何为长情?“人不如故”。若蓟王喜新厌旧,公孙长姐,断难善终。   正因牵扯各方利益。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蓟王对和亲,日益慎重。对甯姐姐之事,犹豫不决。亦有此因。   先利而后益。无非是多寡而已。诸妃初入蓟王家,利益多,情义寡。日久生情,利益更多,情义亦多。占比几何,人心难琢。然,唯三墩少时相交,利少情多。   甯姐姐,尤其珍贵。   终归“金玉有价,情义无价”。   于是才有“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后事如何,后人评说。于时人而言,此便是道义所向。   然,刘备不无担心。以甯姐姐,嫉恶如仇,太平圣女。以王后礼,嫁入家门。于后宫而言,究竟是何利弊,犹未可知也。   诚然,爱屋及乌。既是三墩妻妾,又诞王嗣。料想,嫔妃美人,皆可得甯姐姐善待。只需清白赤诚,无有心机。当可一世无忧,善始善终。   怎么说呢。甯姐姐出嫁,好比满级降临新手村。无有一合之敌。   “呼——”心念至此,蓟王不禁长出一口浊气。   身旁安贵人窥见,这便笑言:“夫君英雄了得,亦为情所累乎?”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蓟王亦笑。   这便收拾心情,继续北上。船泊桃花岛,桃花浦水军行营。蓟王换乘雏鸦号,渡海登岸。   环视周遭,人迹罕至,不毛之地。冯美人遂问:“敢问夫君,此地有何不同?”   刘备笑答:“将作寺来报,此处有温泉。炎热特甚(70°)。”   “原来如此。”冯美人百媚横生。   循路而进。将作寺良匠已初辟小径,绵延入山。   温泉北近“三首山”,南傍平原。   三首山,因三峰矗立,状若人首而得名。高约百五十丈,奇松怪石,地势险要。扼辽西走廊。东南阪上有瀑,名“三道悬流”。将作寺已于中峰顶,筑烽堠,立灯塔。   此泉,始载于唐初。宋人亦有书:“自隰(xí)州八十里至海云寺(望云寺)”,“去海半里,寺后有温泉二池”。即此泉。   温泉汤馆,已先行修建。正是后世望云寺之所在。   蓟王心有灵犀,取名:“观云馆”。   温汤可治百病。只需有温汤之处,必引蓟人,趋之若鹜。此地当大兴。   蓟王携诸妃入馆,先传将作寺匠师觐见。   “拜见主公。”来者,正是曾主持二崤城修筑之将作寺大匠师,毕谌。今又被委以重任。主持东境修造事宜。   “毕师免礼。”蓟王笑道:“赐座。”   “谢主公。”毕谌再拜落座。   “此地当置一县。”蓟王开门见山。   “主公明见。”毕谌答曰:“此地距碣石宫,约三百里。距文成县,约百三十里。百里一县,正当适宜。”   “选址何处?”蓟王又问。   “西距此馆五里。”毕谌又答:“背倚丘陵,南临渤海,雄踞辽西走廊,中通咽喉之地。兵家必争也。”   “甚好。”刘备欣然言道。蓟国营城,毋需多言。   “请主公赐名。”择日不如撞日。   “既在三首山之南,当可名‘首阳县(兴城)’。”蓟王言道。   “回禀主公,陇西郡已有此县。于渭水之北。”毕谌答曰。永光二年(前42年),征陇西羌,冯奉世为中军,“屯首阳西极上”,即此。   “命凉州牧,改为渭阳县。”蓟王金口玉言。   “或可称渭源县。”毕谌进言:“渭水之源。”   “可。”蓟王从谏如流。   安昌郡,下辖三县。文成、首阳,俱得其名。剩下一县,大匠师毕谌,亦觅得良址。待蓟王亲临,即可命名。如前所言,选址乃筑城之本。而后营城造楼,筑路通渠。只需圈定城址,分割街衢。余下自有将作寺能工巧匠,携青壮客庸,按图索骥,全力督造。无需大匠师毕谌,亲力亲为。   待毕谌拜退,安贵人进言:“国中既有南广阳。称‘东首阳’,亦无不可。”   蓟王笑道:“天下三分,凌弱恃强。自改与他改。贵人以为如何?”   安素这便醒悟:“夫君示强也。”   “然也。”蓟王剑眉朗目,英气逼人:“共入后院温汤。”   安素烟视媚行,果然人间绝色。   步入后院。两侧汤舍,诸美已恭候多时。   临水回廊,环抱两眼热泉。雕栏玉砌,鎏金漆铜。穿暗渠,引悬流,调节水温。以配四季。将作寺为王兴造,自有万全之备。   海风徐徐,云舒云卷。清香水沫,白雾氤氲。直令人心旷神怡。   无外人在场。自无需顾忌。除内外彩衣,伴夫共浴。“凝脂新赐浴,半面更啼红”。   温香软玉,雪肌凝脂,莫过于此:   “凝脂肤理腻,削玉腰围瘦。闲舞袖。回身昵语凭肩久。眉压横波皱。歌断青青柳。” 第133章 归期已定   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刘备手书,已六百里送达。得张甯相邀,董班、郭亮,二老缟素入堂。自党魁狱中饮鸩而亡,归葬林虑。二老便结庐坟前,寸步不离,守丧至今。   “贤姪相唤,所为何事?”董班求问。   “小弟手书在此,叔父自观。”张甯将刘备手书转呈二老。   “可喜可贺。”二人看过,皆老怀甚慰。   “家父常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张甯眸中罕有一丝羞涩:“小弟兼督四州,又并辽东属国。且年将而立,春秋鼎盛。待玄素术大成,天下定矣。”   “天下棋局,胜负已分。”郭亮慨叹。汉室三兴,能亲眼所见。此生无憾。   “小弟后宫,日益繁盛。母亲哺养诸王子公主,长姐兼顾朝堂,断难两全。此去,当为母亲,长姐分忧。”张甯已有计较。   “不知王上,以何礼聘之?”董班多问。二老视张甯,如己出。自当关怀备至。   “王后之礼聘。”张甯答曰。   “如此,甚好、甚好。”二老皆已泪目。   张甯却言道:“小弟宠爱,然我又岂能与长姐争。贵人礼足以。”   “此为,和睦家门之德行。”君有所赐,臣有所辞。夫妇亦如此。   “二位叔父,若无异议,这便回书小弟。”言及此处,饶是太平圣女,刀头舐血,生死见惯,亦难免心生波澜。   “善。”二老齐声。   张甯又道:“待守丧期满,二位叔父,当随我入蓟国,以养天年。”   “林虑便是我辈归宿。”董班言道:“今河北皆为蓟土,我辈当可无忧。贤姪勿念。”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历经二次党锢。残余党人能终老林泉,亦足慰平生。   事不宜迟。张甯这便回书,表明心迹。   静待刘备遣人接回。   循例,九九重阳后,择吉日大婚。尚有半月之期,六礼足备。断不会委屈。   首阳县,观云温泉汤馆。   流连三日,蓟王携众美,登雏鸦号,重返桃花浦水军行营,驶入三足踆乌船腹。继续扬帆北上。   百里海路,瞬息而至。   蓟王举千里镜眺望海岸。遂见将作寺所立灯塔。   位于海岸孤山之巅,扼无名水口,环抱一处优良海湾。   塔楼之上。琉璃照灯,已打灯语。指引三足踆乌入港。   能令船宫靠岸,必是深水良港。   待大匠师毕谌登船入殿。   蓟王笑问:“莫非,立城之处,便在此湾中。”   “主公明见。”毕谌答曰:“此湾形似壶芦(葫芦),湾长水深,似镜波平,四时不冻。可筑港城。”明(朝)时称“葫芦套”,以状似葫芦而得名。港阔水深,夏避风浪,冬微结薄冰,为不冻良港。   蓟王欣然点头:“如此,安昌三县,皆可立也。”   “求主公赐名。”   “既形似壶芦,可称壶港。待扩港为城,称芦州(葫芦岛)。”蓟王将“壶芦”二字拆分,为城、港命名。国中有泉州县,乃大港名城。今以芦州名新城,足见蓟王,寄予厚望。   “喏。”毕谌拜服。知微见著。单从取名,便知蓟王,神秀天成。   如此,安昌郡三县齐备:文成、首阳、芦州。马首山以东至海,辽西走廊,皆为蓟国所有。   《汉书·地理志》辽西郡柳城县:“马首山在西南。”《左传》:“宣子(赵盾)田于首山。”即此。   前汉时,马首山周遭,广有数县。今汉皆废。后蓟王收复失地,重开旧县。重拾旧貌。又因蓟国向海而兴。故安昌郡下三县,皆沿辽东湾,滨海而建。   沿马首山,顺下白狼水,与临渝县相接。广袤之地,足可立六县。如前汉时文成县旧址,狐苏县旧址,并碣石宫所在,皆可辟为一县。   不急。待三县人满。自行分户,必开新县纳之。辽西走廊,当如河西走廊。商贾漫道,丝路流金。   过徒河县,绕行辽东上湾,又过房县。泊于大辽水口。大辽水系,枝津故渎,尚未及疏通。三足踆乌,通行不畅。蓟王换乘雏鸦号,逆入大辽水,又自渝口,斜驱渝水。   “(渝水)又东南,流至房县,注于(大)辽(水)”。小辽泽,便是此水,中途枝津散乱所淤。   前辽东属国下辖六县,皆环抱此泽。小辽泽与辽东湾,滩涂相接,水体稍咸卤。自西北向东南,斜穿小辽泽之渝水,乃天然边界。北岸可辟良田。南岸广造牢城晒盐。   蓟王先前已命有司,顺下渝水,对岸筑城。南北各置二县。北县圩田,南县晒盐。一县分置数城,然不过十城。   都水署,已查清小辽泽中,渝水暗流。且筑堤过半。只需河堤筑毕。再支渠四通,圩田造堤,疏通泽中积水,便可择址筑城。   蓟王此来,乃为郡县命名。   都水令钟演,正主持筑堤。闻王驾至此,急忙登船来见。   “拜见主公。”钟演醉心都水筑堤,十年如一。久居高位,乃蓟国宿臣。   “仲常,免礼。”蓟王含笑示意:“速坐。”   “谢主公。”钟演称谢落座。   “水情如何?”蓟王先问。   “只此一脉,水情简易。”钟演答曰。   “比督亢、雍奴何如?”蓟王又问。   “比督亢易,比雍奴更易。”钟演又答。   “何时可筑毕。”蓟王再问。   “当在年内。”钟演再答。   “甚好。”只需河堤筑毕,便可支渠四通,细分水网。圈定城址。   蓟王取将作寺所绘简图细观。回忆两岸水情,这便言道:“渝水两岸四县,可配上、下、阴阳,四字。”   “请主公明示。”钟演求问。   “如上辽、下辽;渝阳、渝阴。”蓟王言道。   蓟王乃取“交叉命名法”。自西而东:渝水北岸西县称“上辽”,东县称“渝阳”。渝水南岸西县称“渝阴”,东县称“下辽”。   如此上下,阴、阳,皆可匹配。   钟演这便领会,又问道:“此郡又当何名。”   蓟王已有计较:“当效安昌郡名,取朝都、昌黎二郡名中一字,相配。”   “昌黎之‘昌’,已配安昌。当取‘黎’字。‘朝都’,当取何字相配?”钟演再问。   “朝(zhāo)黎。”蓟王一语中的。 第134章 天下初平   如此,小辽泽内新郡,亦得其名。   自雏鸦号改造一新,爵室三面清钢琉璃舷窗前。环视小辽泽施工现场。刘备恍惚又回到,初封临乡侯时,治水督亢情形。   彼情彼景,历历在目。   转眼已过十余载,已是而立之年。去年末,蓟王上表,并传檄天下。请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   董侯、史侯、合肥侯,纷纷响应。董侯问政蓟王,当择何号。   年初,蓟王上表,献号“初平”。意指,天下初平。   于是“三侯”共诏。春,正月,辛亥,改元初平,赦天下。始称,初平元年。   史称“三侯同(年)号”。其象征意义,不言自喻。毕竟汉朝犹在,社稷尚存。所谓“传承”,(年号)二字道尽。蓟王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蓟国新并辽东属国,计五十余县。当可比一州之地。然国土皆位于幽冀二州,换言之,即便兼督四州,蓟王亦不过新得三州之地。如此着想,三侯皆稍得心安。   循例。凡牢城,皆归大夏令刘晔所辖。然从建制而言,仍隶属于郡。且渝阴、下辽二县,唯有滨海滩涂,适宜晒盐。近(渝)水之地,皆宜稻作。   于岛夷而言。举家入牢城为盐户,乃最佳之选。青盐产量持续走高,然盐价不降反升。只因不断更新晒盐技艺。如今蓟国所产海盐,已与青盐迥异。   青盐,盐之一种。多产于西南、西北各处盐井、盐池之中。大而青白,故称。也称戎盐。“惟以青盐换粟”,既此。   蓟国海盐,洁如雪,细如砂。号“大夏玉砂”。正如蓟国长粒香米,风靡国中海内。一石高达八百钱。乃至蓟国盐渍,皆取河东大盐。只因价低。   蓟国新谷,季季只卖三百钞一石。十年不涨。蓟王有大功于社稷。天下百姓,青黄未接时能得以果腹。天灾人祸再无奸商囤积居奇。蓟国居功至伟。一国广济天下,号大汉一藩,蓟国实至名归。   郡县需蓟王命名,诸城港则无需。蓟王遂乘雏鸦号返航。顺下渝口。入大辽水。而后逆进向北。驶往大辽泽所在。   “大辽水出塞外,南至安市入海,行千二百五十里。”   史上,汉魏时,大辽水船运,已颇具规模。《三国志·吴志》载,孙权于嘉禾二年(233年)“使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将兵万人,金宝珍贺、九锡备物,乘海受(公孙)渊”。孙权遣东吴船队,自东海逆入渤海,并溯大辽水,直抵辽阳。足见时下运力之强。   辽阳上至望平河段,百里水路,散漫为泽,直至(燕)长城沿线。正因河道浸没于大泽之中,水路不显。故东吴船队,再无从北行。   自并入辽东属国。都水署并将作寺,已合力探明水路。几于渝水,同启筑堤。以大辽水为界,西岸皆为蓟国所有。然蓟王却命将作寺,对岸筑堤。惠及两岸百姓。筑堤聚水,水涨船高。便于大舡通行。且水流湍急,泥沙亦难沉积。   船过辽阳,西岸举目白茫。   《资治通鉴》:唐贞观十九年(645年),太宗亲征高丽,“(皇)上至蒲沟驻焉,督填道诸军渡渤错水,暴风雪,士卒沾湿多死者,敕然火于道以待之”。注曰:“蒲沟、渤错水皆在辽泽中。”又释曰:“海城县西北有渤错水,唐贞观十九年,(太宗)亲征高丽,攻安市城不克,引(军)还至辽东。渡辽水,辽泽泥淖”,“八十里车骑不通”。   如此可知,唐太宗回军时,乃沿傍海道。所渡“泥淖八十里”,为小辽泽。   而太宗亲征时,“庚午(初三),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余里,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壬申(初五),『渡泽东』,丁丑(初十),车驾渡辽水,撒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   “泥淖二百余里”,乃是大辽泽。   亦知,太宗引军往返,乃绕行医无虑山首尾。穿越大小两处辽泽。   晚至唐时,大小辽泽,尚如此广袤,可想而知。时下必有过之,无不及。   小辽泽,东西径二百里。大辽泽,东西径三百里。南北略短。   三百里大辽泽,广袤万里。百里一县,足可辟九县。一县满十城港,计九十城港。   待东境郡县筑毕。蓟国足有五百城港。向化四裔,分户迁居,皆足可安置。   比照十余年移民趋势汇总。上计署估计,三年之内,蓟国当破二千万口。利益广大,吏民振奋。   一国广济天下。炎汉三兴,不应我主,还证何人?   大辽泽内,枝津暗流,水网密集。只筑大辽水堤,不足以分割沼泽。水情远比小辽泽,乃至雍奴薮复杂。   且广袤泽地,除大辽水外,诸水皆籍籍无名。   蓟王需“先定水,再名城”。以水分阴阳。   “禀主公,大辽水情错综,非一日之功。”都水令钟演,亦伴驾抵达。   “不必急于一时。”蓟王初观此泽,徒生烟波浩渺之感。心中敬畏,油然而生。一片汪洋,无立锥之地。只需圩田大成,地利之丰膏,恐在督亢、雍奴之上。若此处大兴稻作。可保蓟国百年足食。   再加海外寄田,大汉再无缺粮之危。   大匠师毕谌,已先行抵达。上呈将作寺所绘,水脉简图。   果然枝津交错,暗流众多。堪比巨马之丰水,便有三条。自西北向东南,呈“川”字,隐流大辽泽,暗通大辽水。   果然塞外不毛之地。人迹罕至,无有命名。蓟王遂名为“三川水”:西川水(西河),中川水(绕阳河)、东川(柳河)水。   初立东川、中川、西川三县。余下诸县,待治水毕,再从长计议。   经停一日,王驾折返。雏鸦号出大辽口,入三足踆乌,母舰船腹。蓟王碧海乘风,斜驱辽东湾。过碣石宫,入渤海上湾,经巨马水路,返回南港。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来去十日。蓟王当不缺席,月初大朝。 第135章 佳偶天成   时甯姐姐回书已至。   婉拒王后之礼,不欲与长姐争。言辞恳切,心意难改。   刘备问过母亲。母亲言,可。   遂召左右国相入宫,定下婚仪,并六礼事宜。千里蓟国渠一日往返。轻舟快马,直奔林虑山。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   本以为,九月九,娶甘后。不料蓟王大婚,另有佳偶天成。   月初大朝会。由中书令赵娥,诵读《立(甘)后诏书》。群臣无有异议。王傅黄忠持节奉玺绶,左相崔钧为副,立神智夫人甘氏于甘泉宫。称『甘后』。   定下册立甘后仪节。待百官落座,蓟王遂看武臣席列。   “三弟。”   “臣在。”   “五弟。”   “臣在。”   张飞、黄叙,持芴而跽。   “为正副使,入林虑山。”蓟王又道:“将甯姐接回。”   “喏。”二人齐声。   蓟王以家事论国事。蓟王口中姐弟,究竟是何人。殿中群臣,心知肚明。三弟张飞,五弟黄叙,与蓟王自幼相识。时女刺客,多乘夜而来,翻墙入厕。少有人知晓。然对三墩之人、事,一清二楚。   蓟王大婚,多出和亲。故《蓟宫仪》所立婚仪,将《汉宫仪》并《和亲礼》,化繁为简,二合为一。既不失汉礼,亦多蓟仪。   须知,两汉君王立后、立妃,多母凭子贵,由宫中采女择选。   应劭《风俗通》:“六宫采女凡数千人,天子遣掖庭丞,相率於乡中,阅视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长壮皎洁有法相者,因载入宫,谓之采女也。”   故我朝立后,多为典礼,而非婚礼。   除此之外。天子若行大婚立后,亦有和亲朝中勋贵之意。亦需遵循婚仪六礼,与立后大典,并不相同。   自和亲高车副伏罗氏、乌桓乌氏、西域五十五国邸妃、倭妃、十夷王女、乃至秦后。约定俗成,蓟王婚仪,多融入和亲之礼。相沿成习,遂由儒宗携国中大儒,制《蓟宫仪》。   蓟王大婚,举国同庆。   恰逢九九重阳,姻亲齐聚。择此前后,行婚典。亦有告知众姻亲之意。能入蓟王宫,必有情由。   神智夫人甘氏,乃阿斗义母。随父千秋三师之甘始,护阿斗周全,蓟王纳之。收麟子入家门。免于叔侄相争,萧墙之祸。   更有甚者。即便二宫太皇不在。蓟王有麟子阿斗。于三分天下之中,当可立不败之地。   “天子一娶十二女,象十二月,三天人九嫔。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   其中“一娶九女”之“一娶”,当作何解。“一次性”,还是“一次”。见仁见智。   通常而言,乃是“一次性”,诸侯大婚,一次性娶九女,释为只此一次,不再重复。然若遇废后新立,薨后另立等,仍需“一娶”。则再娶“一次”。   或如蓟王这般,奉天子之命,屡行和亲。   “一妻八妾”之媵制,亦需因时制宜,各有差异。蓟王后宫品秩,分:后、妃(贵人)、美人(夫人)三等。除“后”外,皆可称“妾”。“一娶九女,一妻八妾”。“八妾”亦有不同。   以此为例:   “一妻”为甘后。左右二媵为,李真多、张姜子,二夫人。   另有吴房君华妁,为贵人,二媵空缺,碣石贵人张甯,二媵空缺。   张甯、华妁、李真多、张姜子,加四媵空缺,计“八妾”。   谓“空缺”,亦不尽然。张甯、华妁,必有媵从。只不过,如同西域众妃身侧“旁支公主”,皆为贴身婢女,不入妃嫔之列。且蓟宫侍寝,皆入合欢殿。蓟王从未留宿后妃居所。婢女媵从,自也无从觅得“楼台近水,花木向阳”之良机。   一言蔽之,后宫从来都是利益的集群。   九九重阳,姻亲齐聚。西域使团,尤其隆重。自蓟王疏通内外商道,中西域立幕府。如今都护府,广有百城,编户百万。足纳六、七百万众。先前,多有域外小国,举国贩入。如今,沿线小国,多被大国所并。奴隶贸易,盛极而衰。然西域五十五国民,却内迁不断。尤其大小乌孙。   《汉书·西域传》载:“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最为疆国”。经后世研究证明,《汉书》所载非虚。   乌孙国强盛时,无论疆域、人口、兵力,皆远超西域诸国。甚至是若羌、鄯善、疏勒、莎车、于阗、龟兹等,诸国总和。据估,平帝初年,西域约有四成乌孙族。其种有三:大月氏种,匈奴种,二者混种。   多年来,计有数十万人,迁入西域都护府城。可想而知,西域五十五国,内迁几何。   诸国乐见其成。只因丝路流金,吃喝不愁。且诸国尚处于奴隶城邦制,并无赋税体系。更加奴隶属主人私产,毋需纳税。   凡有部落大人,携种落迁入百城。受封“率善邑君”,得“铜印驼纽”。种落就地编户为民。一切吏治,皆出都护府。邑君坐享其成。西域诸国,上至国主,下到部落大人。皆大欢喜。只因“率善邑君”迁出世代所居之绿洲,皆可为众瓜分。绿洲,才是西域最珍贵的资源。   “率善”,用于封授氐、羌、匈奴等,久居或入居内郡,规模较小之部落。或加诸中郎将、都尉、仟佰长、邑长、小长等,中低层封号。其用意,以守法安民为主。   传闻,先前并入乌孙之北匈奴部落大人,早已心动。甚至联络西迁部族,欲重返西域。   西域早成铁板一块。不说都护府雄踞百城。五十五国,皆为蓟国姻亲,且皆为蓟王诞下子嗣。血脉相连,利益互通。如何肯轻易就范。   北匈奴不来则已。来之则安。匈奴和汉。西域再无腹背受敌之危。那时,蓟王兵出葱岭,西征罗马,再无后顾之忧。   灵辉殿上。蓟王和颜悦色,询问乌孙使节:   “北匈奴,今何在?” 第136章 遣子入侍   “回禀王上,北匈奴今在阿兰聊国。”使者答曰。   “可是旧时奄蔡。”蓟王又问。   蓟王对西域诸国,知之甚祥。除去西域都护府搜集整理《西域诸国史》,五十六妃亦时常谈及,故国旧闻。   “正是。”使者又答。   前汉时,“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余万,临大泽无涯,盖乃北海云”。今汉初,“奄蔡国改名阿兰聊国,居地城属康居,土气温和,多桢松、白草,民俗衣服与康居同”。   “阿兰聊”又作“阿兰”。注曰:“北乌伊别国在康居北。又有柳国,又有严国,又有奄蔡国,一名阿兰,皆与康居同俗。西与大秦,东南与康居接。其国多名貂,畜牧逐水草,临水泽。故时羁属康居,今不属也。”   “北乌伊别(列)国”,应为北匈奴伊蠡王,率部西迁至奄蔡国东境所立。   换言之。北匈奴此时,已据拥康居属国阿兰东境,与郅支单于残部会合。迫使阿兰人或西迁,或南下康居。   康居国,今为西域大国。西南与安息国邻,东南与贵霜接,东临大小乌孙。北部奄蔡国、严国均已羁属,中部为康居国本土。时下,葱岭之西,贵霜、康居、安息,三国鼎立。其中康居稍弱。稍后称“康国”:   “康国者,康居之后也,迁徙无常,不恒故地,自汉以来,相承不绝。其王本姓温,月氏人也,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遂有国。枝庶各分王,故康国左右诸国并以昭武为姓(昭武九姓),示不忘本也。”   “北匈奴何部,欲附汉归义。”蓟王必有此问。   “乃康居国中,郅支(单于)各部落大人。”乌孙使节,语出惊人。   “竟是郅支单于部。”蓟王颇多讶异。便是殿中百官,亦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宣帝五凤年间(前7年—前54年),匈奴内乱。五单于并立,“死者以万数,畜产大耗什八九,人民饥饿,相燔烧以求食,因大乖乱(《汉书·宣帝纪》)”。六年后,呼韩邪单于并郅支单于两强大战,两败俱伤。战后,呼韩邪单于降汉,史称“南匈奴附汉”。反观郅支单于,却杀害汉使,率部西迁,为康居王皆纳,以王女妻之。并置其部于国境,与乌孙接壤。相约合击乌孙。乃至乌孙西境,赤地千里。康居因而强盛。   《汉书·陈汤列传》载:“郅支(单于)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赤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且千里。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郅支单于杀害汉使、远遁康居八年后。建诏三年(前36年)冬,西域都护、骑都尉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矫制”发联军四万,数路兵分,攻杀郅支单于。斩杀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十八人;俘虏百四十五人,投降千余。匈奴随郅支单于西适者,几全部覆没。   建昭四年,春,正月。郅支首级,送至京师。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   按照原有历史,被汉朝击败后。历代匈奴残部,相互抱团,不断西迁。融合当地部族,繁衍壮大,最终抵挡大秦边墙。彼时已为“上帝之鞭”。   然自蓟王刘备,横空出世。一战灭鲜卑,二战定西域。中西域立幕府,又与五十五国和亲。三立西域大使馆,四组西域联军,五筑诸国王城。   都护百城,制霸绿洲,编户百万。西域诸国,再无纷争战乱。南北丝路畅通,诸国皆兴盛。尤其大小乌孙,因通商西域而成巨富。   话说,陈汤灭郅支单于之战后。将“俘虏百四十五人,投降千余”,皆“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郅支单于部,俘虏、降众,皆赐予共组联军之西域十五王。其中不乏,部落大人。两百年至今,郅支残部,多融入诸国。散布康居者,尤其多。   蓟王平定西域。稍后奴隶贸易盛行。多有郅支残部,被大小乌孙抄掠,举族贩入。本以为大汉仇寇,必不得好死。不料各部皆得善待。部落大人,更得都护府封赏。为率善邑君。   散落康居之郅支残部,这便动心。欲举族内迁,附汉归义。   亦有小部,不愿东归。反与北乌伊别国,北匈奴伊蠡王部,相互勾结。欲为内应,下攻康居,重立王庭于都赖水(塔拉斯河),再筑郅支城。   “康居使者何在?”得闻域外诸情,蓟王居高下问。   ‘下臣康达,拜见王上。’便有康居使节,入殿觐见。   康居“其人皆深目高鼻,多须髯。俗习胡书,善于商贾”。俗云:“康国人生子,必以蜜食口中,以胶置手内;欲其长成口常甘言,持钱如胶之粘物。习善商贾,争分銖之利。男子二十,即送他国,来过中夏。力之所在,无所不至。”自汉以来,凡康居国人,留居中夏者,皆以康为氏。   “贵使免礼,赐座。”蓟王如沐春风。蓟王家与康居国主,亦分属姻亲。康居妃,亦为蓟王诞下麟儿。二家血脉相连,自当亲近。   “谢王上。”能在蓟国灵辉大殿之中,得一席之地。康居使者,与有荣焉。   “闻贵使久居它乾,往来凉州,获利颇丰。”蓟王笑问。   “王上,明见。”康居使者,沾沾自喜。与汉人轻商迥异。康居习善商贾,锱铢必较。通商致富,乃是平生乐事。这便奏道:“凉州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丝路遗金,皆幸赖王上之功。”还不忘君前献媚。   “贵使此来,可负王命。”蓟王又问。   “我主,欲求植王子,入太学坛。”康居使者,果有王命在身。所谓“入太学坛”,乃是侍子也。   “遣子入侍”,必有所求。   蓟王言道:“既是康居王子,当入王子馆。伴读诸王子。”   康居使者大喜下拜:“谢王上。” 第137章 万邦来贺   西域五十五国中,大小乌孙、龟兹、疏勒、莎车等大国,皆因丝路复兴。尤以龟兹国最盛。   龟兹长公主白卓,深得蓟王宠爱。为五十六妃之首。西域联军中,亦多龟兹佣兵。更加“龟兹兵甲”,为都护府制式装备。西域都护府治它乾城,横竖十里,旁开八市。制霸绿洲,乃龟兹西南屏障。重重利好,助推龟兹强盛。   康居,虽位列五十五国之中。奈何位置过于偏西。尤其与大小乌孙毗邻。自北匈奴西迁,康居数击乌苏,乃至西境千里无人烟。两国因此结仇。   自奴隶贸易兴起。散落二国边境,郅支单于残部,遂被乌孙反击。如前所言,凡游牧行国,并无家国意识。乃部势大,便投乃部。乃部势弱,便击乃部。今日为匈奴,明日为鲜卑,终归种出东胡。   故乌孙来攻,一众小部落,望风而降。皆被举族贩入都护府百城。此消彼长,康居与大小乌孙之间,漫长国境,再无缓冲之地。更加大小乌孙,皆和亲蓟王。二乌孙,彼此和睦,不起纷争。康居亦无从,挑拨离间,合纵连横。更加北部属国阿兰聊,其东境为北匈奴伊蠡王所占。康居东境、北境,危机四伏,压力空前。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东北不稳,西南安息,东南贵霜,二帝国,必伺机吞并,誓将康居举国贩入西域。   奴隶贸易,一本万利。安息、贵霜,深得其利。若能四面包抄,一举灭康居。何其暴利。   前汉时,康居国,“户十二万,口六十万,胜兵十二万人”。国力与乌孙相若,稍逊大月氏贵霜。及至今汉,尤其纳郅支单于,屡击乌孙,掠牛马人口甚众。国力较前汉,有所增长。   试想,即便仍为六十万口。十二万户。“一户十(金)币”,举国贩入西域。其利之大,安息、贵霜,如何能舍。   正因灭国在即。故先前不隶属于都护府之域外强国康居。不得已,遣子入侍。以示臣服。万幸先前曾同嫁公主。否则今日危矣。   “北乌伊别国,何人为首?”蓟王又问。   “回禀王上,北乌伊,虽称‘别国’,亦为‘列国’。乃由北匈奴伊蠡王部、呼衍王部并北单于残部,共立。”康居使者答曰。   别国,言指其非本地部族,乃别处迁徙而来。列国,必有诸王。   “呼衍王,北单于,皆在。”蓟王笑道。   “正是。”   今安息、贵霜,势强。若康居被灭,大小乌孙,亦难善终。二国乃葱岭以西,西域外屏。二国若为安息、贵霜瓜分,丝路不保。   为今之计,当令康居、乌孙,化干戈为玉帛。再联手驱逐北乌伊。   心念至此,蓟王已有定计:“北乌伊,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命西域都护府传檄而定之。”   “喏。”幕府中丞贾诩,持芴跽奏。   “敢问王上,若传檄不定,又当如何?”康居使者,斗胆相问。   不料话音未落,百官皆笑。   蓟王亦笑:“传檄不定,则战而定之。”   康居使者幡然醒悟,大喜拜退。   左丞李儒持芴而跽:“禀主公,若为西征,北乌伊当有大用。”   “文优,且试言之。”蓟王笑道。   “无它,嫁祸安国,驱虎吞狼之计耳。”李儒奏答。言下之意,北匈奴各残部,若能为我作用,可命其为马前卒。先行西征。若能得西域都护府,鼎力相助。北匈奴何须二百年,恢复元气。罗马边墙,旦夕可至矣。   “禀主公,臣,窃以为,此计可行。”右丞荀攸,持芴跽奏。   蓟王不置可否,居高下问:“子远,以为如何?”   “回禀主公。”许攸持芴跽奏:“北匈奴,走犬耳。能用则用,不能则杀之以除后患。若传檄而定。肉袒牵羊,负荆来降。遣子入侍,遣使贡献。则用之。若首鼠两端,顾后瞻前。则遣偏师一支,合诸国之力,而除之。断不可令其西逃。”   “文和,以为如何?”蓟王又问中丞。   “臣,附议。”贾诩持芴奏对。   “如此,依计行事。”蓟王从谏如流。   蓟王定百年大计。关中居首;西凉、山东,左膀右臂;巴蜀,河北,前胸后背;江东,荆交为足,远涉七海。四方都护,当为藩屏。御敌于国门之外。   故,断不可令北匈奴残部,趁机坐大。   由远及近,先易后难。   西域使团依次觐见毕。东瀛、漠北、岭南使团,并各属国使者,相继入殿觐见。   谓万邦来贺,莫过如此。大汉一朝,家国天下。九九重阳,姻亲之会。便是以家事论国事也。凡有内政外事不决,皆可遣使来问。   蓟王必有计较。   虽未与蓟王和亲,毕竟曾赠二素首雪女。如玉胴体,如火横唇。谓有横必有竖,有来必有往。一回生,二回熟。   顿逊五王,亦遣使来贺。言及顿逊海渠,并稍待提及,扶南女王事宜。   话说,前扶南女王柳叶,敬畏一箭之威。以身相许,举国相赠。蓟王若与当代扶南女王和亲。纳扶南国入汉土,当不费吹灰之力。如此,三南可定。   一季三登,大汉无忧。   蓟国上下,焉能不知,其中利害。   之所以,百官无声。只因我主位高权重,今非昔比。   用蛮夷语,血统高贵,不可轻贱。   四方蛮夷,多论种辈血统。正如两汉和亲。若得宫女,则大恨。得公主,则大喜。如蓟王这般,汉室贵胄,亲与西域诸国和亲。并诞下麟儿。提升诸国王室血统。身受如此大恩。焉能不感激涕零,效以死力。   蓟王言,待西域诸妃子,长成。当封于西域。   闻,西域诸王,有意传位于“蓟王子”者,甚众。   为何?   生而高贵。   两汉四百年,积威至此。蓟王乃中山靖王后,种出高皇。汉室贵胄,无出其右。此乃西域诸国之共识。即便蓟王天生,短时之内,亦无从改变。   可想而知。诞下公主之西域诸妃。心中之急迫。   何时能生二胎。   至今,未可知。 第138章 王亲国戚   不知不觉。九九重阳,已成蓟国一年一度之盛会。   正因四海姻亲,齐聚蓟都。临乡周遭,凡国宾馆所在,皆有“王亲国戚”入住。   谓“入乡随俗”,又说“远来是客”。更“一家不说二话”。王亲国戚的身份,血脉相连的天然亲近。更加蓟国四百城港,怏怏上邦,开明好客之风。足令宾至如归。可有作奸犯科,仗势欺人?   绝无。   且不说蓟人尚武之风。城中闾里街衢,藏龙卧虎。普天之下,谁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蓟王爱民如子,又嫉恶如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兔子不食窝边草”。自家产业,岂不爱护。更有甚者,二家礼尚往来,蓟王馈赠,何等丰厚。岂能因小失大。   道义大行天下。切莫小看了和亲的威力。   “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   大汉的机制,便如此有效运转。四百年生生不息。   君以手足待我,我必手足报之。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此去林虑山迎甯姐姐。除张飞、黄叙,另有大兄刘文,二兄刘武,四弟刘修。大兄刘文为正,四人为副。宗亲、义亲同去,足见持重。   国中皆知,张甯乃右国令女。右国令之事,蓟王曾命公审。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功过几何,见仁见智。然右国令,才智高绝,淡泊名利,世人皆知。无有疑义。   蓟王虽定其罪,却未行其刑。右国令寿尽而亡,蓟王夫妇扶棺,令楼桑宗亲,披麻戴孝,执礼相送。今又命手足兄弟,西去林虑,以贵人礼,聘右国令女。道义所向,一脉相承也。   九月初一,王宫车队,浩浩荡荡,奔赴林虑。来回二千里,十日足矣。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蓟国十万精锐,扼守国境。虽久无战事,然却日日勤学苦练。除去武技、军阵,号令、旗语。还需习练操纵机关诸器。尤其机关兵器。自蓟王效仿记里鼓车,造计程马车,而后又将机关连弩与马车相合。造机关箭车。举一反三,各式机关车,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稍后又有机关车船,大行其道。   两军对垒,随之日新月异。曹操掘内外环渠,发火寿春。遂成经典战例。如何“人器合一”,将机关威力,最大发挥。为演武场蓟国军校师生,刻苦钻研之首选。   军民两用机关术。早已遍布蓟国上下,融入百业。   “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   韩非子,诚不欺孤。   然,春秋大贤,实不宜过谦。世之显学,岂无“法家”一席之地。法、儒、墨,缺一不可。   “九九重阳会”。乃年度盛事。如前所言,凡典礼,皆有表演性质。《淮南子·氾论训》:“圣人以身体之。”《礼记·中庸》:“力行近乎仁。”《论语·子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君王身体力行,以身作则。为天下典范也。   家和万事兴。   蓟王姻亲众多,广布四海。犹可相亲相爱。叔侄不过三人,何以坐视江山分裂,籍籍无为?   孰功孰过,公道自在人心。   《庄子·山木》:“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   世人皆知,凡与蓟王意气相投,肝胆相照之四海豪杰。皆入门下署。署中人物,论运筹帷幄,治世安民,名声不显。然论,迎来送往,接人待物,门下署当仁不让,居功至伟。尤其大典,王亲国戚齐聚。门下属吏,何止为主分忧。便是海量酒水,亦分去十之六七。   蓟国珍馐美馔,号称“隔壁千家醉,开瓮十里香”;“味招天下客,香引洞中仙”。论衣食住行,鲜活民生,天下无出其右。   无酒不成席。   海外寄田所出,三登谷。极利酿酒。蓟国十酝春曲松泉酿,皆已改用三登谷酿造。蒸馏浓缩后,得翠玉琼浆,口感更加。   尤其翠玉琼浆,深受蓟王姻亲所好。斟满耳杯。各路英雄,三杯即倒。唯蓟王与恩师例外。   重阳节,亦是蓟国法定节日。初二至初十,前后计九日。稍逊于正腊贺岁,足半月有余。诸王子告假回宫。与家人团聚。   蓟王早有先言,无外人在场,亦或是非正式场合。诸子省“王”,只称“父”。口呼“阿父”,“父亲”皆可。“父亲”,便是“亲父”之意也。后宫妃嫔,亦省“臣”字,自称“妾”即可。   嫡长子封,今已九岁。稚气未脱,然已与父,颇多相似。自幼得母,言传身教。双手剑术,甚是了得。更加名师,谆谆善诱。文武兼备,已有英主之姿。   二代蓟王,未来可期。   灵辉殿中,钟鸣鼎食。蓟王大宴,满座高朋。此时此刻,东宫飞翔殿。刘封等八王子,随王太后并二义王太后,辗转育婴舍,照料诸幼子。   婴舍华美清洁,闲人莫入。摇篮床车内诸幼子,皆为宫中女侍医,精心照料。   逢母妃入殿哺乳。需车载出舍,入哺婴室喂食。若母妃偶感风寒,或身体不适。则酌情替换。待康复如初,再行母职。无需心忧断奶不济。宫中侍医,自有良方存续。   刘封兄弟八人,站成一排。透过清钢琉璃壁,环视舍中诸幼子。各自眉开眼笑,窃窃私语。   三位王太后观之,暗自称赞。   “王上,三百子嗣,八子为先。”二太后言道。   三太后亦道:“二姐所言极是。”   王太后笑道:“王上曾言,欲将千里国土,均分八子。然似,别有心忧。”   “‘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八王子,自幼相伴,兄弟情深。常伴王上身侧,子父相承,还有何忧?”二太后不解。   “我儿天生。”王太后答曰:“非你我可知也。”   “长姐言之有理。”二位义太后,同声言道。   “先前,王上赐爵中丞贾诩,为都亭侯,邑三百户。又拜‘少傅’,双秩万石。本以为,只为加官,不领其职。近日却闻,王上欲令贾文和,行少傅重责。传授封儿,治国安邦,识人辨物之术。”三太后不无担心:“此事,可行乎?”   三位太后,义结金兰。誓言同生共死。自无须顾忌,无可不言。 第139章 江山易改   “我亦有此意。”二太后当有此虑:“贾文和,智机千变,才智高绝。封儿仁厚,恐非所长。且为人君者,当人仁爱民,忠厚持国。莫测心机,非为君之道。”   贾文和,智多近妖,变化无穷。为谋主,正当其用。然谋主行事,只论成败得失,不可为君王所效。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谋定而后动。稳重压倒一切。   “我儿曾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太后言道:“后学岂改本性乎?”   “好一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位义太后,不禁慨叹。如此说来,蓟王此举,必有深意。   虑及此处,三位太后,皆看向八王子。   “正奇相佐,治国之道。”王太后一语中的。   正因嫡长子封,过于仁厚。唯恐四少师,矫枉过正。故蓟王才命贾文和佐之。又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正奇二术,相辅相成,权衡利弊,不失偏颇,方为明主。蓟王爱恨分明,识人辨物,皆绳之以公道。从不因私废公,以私术评断公义。便如许子远,亦能一展所长。毕生抱负,为国所用。   如北海一龙,割袍断义;泰山羊续,悬鱼逐子。蓟王皆秉持公义,循循规劝。更加高薪养廉,清明吏治。   足见蓟王,用人有道。   八王子:封、昂、渚、韺、勨、锐、瀞、异。乃蓟王与公孙长姐,并七位小姐姐所生。彼时,尚未入宫赴宴,身中红丸奇毒。生机勃勃,连生八子。待身染奇毒,生机中断。乃至数年无所出。于是,八子与诸子,相差数岁。   “大兄,待幼弟长成,入馆学艺。击鞠、赛马、剑击、博弈,皆有人矣。”说话之人,乃七王子刘瀞。   “还早。”六王子刘锐,瞪大乌溜溜的黑眼珠言道:“待幼弟长成,我等许已出师。”   “母亲言,年二十,方能出师,却不离馆。”刘封言道:“王子馆,本就为你我兄弟所建。封君之前,皆居于此。”作为嫡长子,刘封已为陆城亭候。母亲自是公孙长姐。亦是八王子嫡母。   “紫渊甚好。”八王子,刘异稚声道。   “比王宫如何?”二王子,刘昂笑问。   “各有长短。”刘异答曰。   “何不试言?”五王子,刘勨发问。   “宫中礼数甚多,诸母亦多。”刘异童言无忌:“每日行礼,不下数十。王子馆中,只需课时行礼足矣。”   言罢,众王子皆捧腹而笑。心有戚戚。   此“诸母”非彼“诸母”。《礼记·曲礼上》:“诸母不漱裳。”注曰:“诸母,庶母也。”又疏:“诸母,谓父之诸妾有子者。”   七重着落,一里之回。偶遇诸母,实属平常。便是母后亦常见。八王子礼数周全,可想而知。若不幸连连偶遇,恐小半日,皆立与道旁,寸步难离。   究其原因。宫中各处游玩之所,皆有妃嫔出没。诸王子岂与母争。反不如王子馆,便宜自在。   八王子,感同身受。   与一般女子,喜静不喜动迥异。蓟王后宫,动静皆宜。尤其击鞠、赛马、射箭、游泳,日有胜负。机织、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仍不误侍寝夫君,承欢榻上。果然身体力行,根骨极佳。甚至昨日生子,今日下床,明日已无异常人。   论优生优育,当数蓟王家。   诸王子,就学王子馆。诸公主,就学披香殿。由披香博士,言传身教,亦日日不缀。   凡告假回宫。蓟王必考诸子课业。   且多行鼓励,少有训责。“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蓟王家训,知微见著,诸子皆牢记于心。   四少师亲传弟子。又种出蓟王,优生优育。名师高徒,子父相承。诸王子学业,又能差到那去。为人君者,知人善用,方为国本。   终归,君治吏,吏治民。   蓟王唯一所患,诸子尚无至交好友。择姻亲子弟,名臣之后,入王学伴读。亦是蓟王深思熟虑。刘备四友,天下知名。谚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便是此意。   待照看幼弟毕。八兄弟相约赛马场,观诸母击鞠。礼数虽不可缺。终归抵不过击鞠有趣。   童心未泯。   诸子回宫,欢声笑语,满满童趣。螽斯衍庆,绵延子嗣。家门兴旺之兆也。诸王子,皆是祖母王太后,亲手抚育。感情深厚。诸子回宫,西宫增城殿,早晚必去问安。祖母殿中,诸多小食,食之不尽。诸子喜好,幼年趣事,王太后如数家珍。   少时,养育独子三墩。今日,抚养三墩子嗣。母亲大恩,三墩此生,无以为报。   刘备时有所思。万幸,少复祖爵,逆天改命。未成史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刘先主。或许,命运的转折点,便是少复祖爵。而后扩县为侯,并土为王。忠臣义士,名师大儒,齐来相投。助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征讨四方,开拓四海。一里之回,七重王城。足可挡雨遮风,丰衣足食。慈母未积劳成疾,自己亦未数遗妻子。   先难后易,苦尽回甜。地狱开局,炼狱破局。如今,胜利在望。全探索、全成就、全收集。坐等解锁三国完美真·结局。   刘备设身处地,总以为。史上三家归晋,妥妥伪结局。何止不完美,堪称崩坏结尾。   恢弘架构而力不足。草草收尾。不出意外,写崩了。   “无有金刚钻,勿揽瓷器活”。   『欲速则不达,历史也会崩』。诸君谨记。   赛马场。   绿罗衣袖轻云起,石榴裙裾蛱蝶飞。   胭脂马背相突奔,宝髻花簇共夺魁。   击鞠双方,交替领先。胜负未分。诸王子被诸母争相抱在身前,欢声笑语不断。   一场赛罢,香汗淋漓。八王子自去,诸妃相伴入游泳馆,温泉疏经通络,消疲解乏。   晚餐毕。必有七妃,沐浴更衣,侍医细细收拾妥当,携二女仙,共入合欢殿,侍寝夫君。   “垂杨影里残红。甚匆匆。只有榴花、全不怨东风。暮雨急。晓鸦湿。绿玲珑。比似茜裙初染、一般同。” 第140章 不可思议   蓟王宫,七重错落,一里之回。   除去诸多附属建筑。后妃寝宫,分为:殿、馆、舍、楼、观、阁。   “蓟宫十五殿”。如王后所居凤凰殿,秦后所居椒风殿,甘后所居发越殿,七妃安处殿,慧妃常宁殿,马贵人蕙草殿,安贵人无极殿,华贵人茝若殿。   又如乌桓妃并高车妃,及漠北六氏美人所居蕊珠馆。西域五十六妃所居纷芳馆。舍多置于馆中。楼、观亦常合一。如观澜楼,染霞楼,皆极高峻。登高望远,观碧水千帆,身如云霞浸染。皆为宫中女官居所。亦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观,收纳王家典藏,番邦国礼。   另有瑞麟阁、观天阁等。前为蓟王书阁,后为女仙值守。   各有其用。   自筑临乡王城。历经十载,精工细作,方才大成。待蓟王入住,又多次改造。方有今日气象。   若有人问,楼桑八景,王都如何?   一里之回,七重错落蓟王宫,一步一景。又何止于八。   北宫瑞麟阁。   “拜见父亲(大人)。”嫡长子封,携八王子,入阁相见。   “免礼。”蓟王伸手示意:“坐。”   “谢父亲。”八王子,各自落座。   见诸子日渐长大。眉清目秀,英气蕴藏。蓟王甚是欣慰。   “学业如何?”   “日有精进。”刘封对曰。   “五经熟否?”蓟王又问。   “皆已通读。”刘封又答。   “‘礼以节人,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乃为天、地、人,三才‘治一也’。”蓟王言道。   “‘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刘封对曰。   “为人君者,阴阳相合,刚柔相济,仁义并立。是故,‘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蓟王循循善诱。   “儿等,谨记。”八王子异口同声。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少师、少傅,少保,各有所长。   四少师为国老,传四书五经,经世治学之道。左右国相为少傅,乃传率众驭下,治国之道。卢少保,文武全才。乃传安身立命,自保之道。   今蓟王又命中丞贾诩,传识人辨物,安邦之道。正如“兼三才而两之”,正奇相佐,亦是正道。   “岭南使者献‘果下马’,高不逾三尺,骏者有两脊骨,又号‘双脊马’。健而善行,性情温顺。当可为击鞠所用。”蓟王知诸子喜击鞠,故命人打造专属装备,以解年幼身短之弊。   “谢父亲!”诸子皆面露喜色。   “骑术如何?”蓟王忆起幼时骑驴趣事。时三墩亦年幼身短,求三叔传授骑术。本从骑羊始,然三墩不欲。先骑驴,后骑马。诸王子自果下马,练习骑术。可谓与三墩,天壤之别。   “尚未能习。”刘封如实作答。   “如此,可先练骑马,再学击鞠。”蓟王言道。宫中有女官,专职驯马。   “喏。”诸子皆跃跃欲试。   拜别亲父,急往赛马场。八匹果下马,并八位牧师,已等候多时。《周礼·夏官·牧师》:“牧师,下士四人。”注曰:“主牧放马而养之。”   牧师,前汉时,隶属太仆。   太仆,秦官,掌舆马,有两丞。属官有:大厩、未央、家马三令,各五丞一尉。又车府、路軨、骑马、骏马四令丞;又龙马、闲驹、橐泉、騊駼、承华五监长丞;又边郡六牧师菀令各三丞;又牧橐(骆驼)、昆蹏(蹄)令丞皆属焉。其中车府、路軨,主禁中车驾,其余皆为主马之官。   蓟国未置太仆,少府统领宫中事。   于是蓟王将太仆之职,悉数拆分。省未央令。分置大厩、家马二令。合车府、路軨二署,并宫廷舫舟,为车舩(船)署。省骑马、骏马二署。并龙马、闲驹、橐泉、騊駼、承华五监,为御马监。边郡牧师菀令丞,牧橐、昆蹏令丞,并入大厩、家马二令。   如此,少府得,车船署并御马监。专司宫廷车马舟船,由少府“运丞”统御。   运丞,少府六丞之一。掌王驾出巡,督车船转运等,禁中运输事宜。   言归正传。   果下马,鞍镫齐备;击鞠杖,坚木漆绘;击鞠甲,量身制备。诸王子,爱不释手。日日操练不缀。   马术,乃击鞠前提。击鞠练就,马术先成。千乘之国,万马之邦。王子岂不精于骑术。   林虑山,正阳亭。   问清草庐所在。蓟国迎亲车队,浩浩荡荡,寻路入山。   十里一亭,谷道砥平。紧靠大汉三大冶铁中心之邺城。山中冶家兴盛,重车往来碾压,碎石早成铁板一块。   时下为党人藏身之处。大兄刘文冲张飞言道:“翼德,且与伯循先行。”   “唉!”张飞、黄叙,打马上前。二人胯下皆神驹。十里山道,转瞬即至。   遥见古松坟茔,柴门虚掩。   张飞急忙提缰:‘五弟且慢。’   黄叙闻声勒马:“三哥何故?”   “与甯姐姐,多年不见。”张飞挠头道:“小心为上。”   “哦!”黄叙心领神会。   话说,少时三墩,如厕归来,常身染异香。张小胖十分好奇。刘备家茅房,不臭反香。却是何故?传有一日,夜探究竟。泪奔而回。自此往后,再不敢只身入后院。   刘备亦曾问他,是何所见?   张小胖瞪大环眼,抖擞牙关,浑身发颤。却无只言。料想,必是可怕至极。   话说,刘备家厕所,堪比后世豪华酒店盥洗室。不仅设铜炉重器,焚香驱虫,除湿保暖。青瓷地砖,马桶洁具,更一尘不染。   无怪甯姐姐,常来常往,翻墙入厕。三墩之所以,每每偶遇。正因甯姐姐,心牵麒麟子安危。恐为教中人等所害。十里楼桑,必有落脚之处。   许多事,三墩也是长大后,才想通。看似不可思议,实则皆是满满心意。   草庐前,二人翻身下马。   张飞朗声言道:“敢问甯姐姐在否?”   “可是张飞小胖?”便听庐中有人言道。   “正是。”张飞嘿声一笑。   “奔牛儿亦在。”庐中人又道。   “正是黄叙。”   “无须多礼,请进。”   “唉!” 第141章 前身后世   前院松柏下,二冢并立。正是夏馥与张机。   冢前无碑,不辨是非。   张飞并黄叙,先行祭拜,再入草庐。   “见过甯姐姐。”二人廊下行礼。   张甯素纱遮面,出庐相迎:“一别数载,小弟如何?”   “大哥一切皆好。”张飞笑答。   “请入草堂一叙。”张甯伸手相邀。   二人廊下除靴,步入草堂。   “闻,小弟重建碣石宫。”张甯必有此问。   张飞亦心知:“大哥亦造甘泉宫,然甘后虽封于此,却居发越殿。料想,大哥必不会令甯姐姐别居碣石。”   “我亦如此想。”张甯心头骤松。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关心则乱。眼看修成正果,张甯心生忐忑,亦是必然。   又说,张甯比刘备大数岁。若是少府女官,当可致仕养老。可想而知,心中急迫。当不输彼时长姐,十载待嫁。   见张甯一时无言。张飞又道:“闻母亲欲增筑金华殿,为甯姐姐所居。”   “‘平乐高宴,金华说经’。”甯姐姐心领神会:“母亲之意,我已尽知。”   金华乃前汉名殿。位于未央宫内。前汉时,中常侍班伯曾于此受业。《汉书·叙传上》:“大将军王凤荐(班)伯宜劝学,召见宴昵殿,容貌甚丽,诵説有法,拜为中常侍。时上方乡学,郑宽中、张禹朝夕入説《尚书》、《论语》於金华殿中,詔伯受焉。”既此。   与平乐馆并著名。前汉时,郑宽中、张禹曾在金华殿中,给成帝讲说《尚书》、《论语》。   蓟王宫无中常侍。却有内中大夫。王太后欲使张甯于金华殿中,向中大夫“说经”。其意,不言自喻。   说经,说教也。   料想,安氏四姐妹,必有其一,为张甯所辖。如此,公孙王后,秦后,甘后,亦可各得其一。饶是如此,公孙皇后,亦稳坐正宫。殿中,慧妃、七妃等,皆是女中英杰。声势无两。   王太后,持家有道。   大兄刘文,乃国之宿吏。蓟王肱股重臣。执掌太仓多年。命张飞、黄叙,先行告知,内中详情。令张甯安心。权衡损益,可见一斑。   稍后之事,水到渠成。   自右国令故后。甯姐姐,孑然一身。天下棋局,大势已定,胜负将分。大汉三兴在即。右国令含笑九泉。甯姐姐风光大嫁。   终得圆满。   西宫增城三重殿。   蓟王与甘后,婚前相见。   “王上,何故枯坐无言。”许久,甘后先言。   “夫人,先前母仪天下,今屈居一国,且位居人后。可有不甘?”蓟王遂问。   “闻王上娶长姐时,长姐亦有此问。”甘后已道明心意。   十年前,饮马巷旧宅前,刘备送公孙氏登车。长姐落帘相问:娶我,你可甘心?   刘备不答反问:少时,独自寻姐姐学剑。寒暑易节,倾囊相授,传我毕生所学。又为我空耗韶华如此多年,姐姐可曾,心有不甘?   公孙氏答道:并无不甘。   刘备亦言道:小弟心系姐姐,此情已融入血脉。   公孙氏喜极而泣。   蓟王旧事,茶寮酒馆,长街里巷,人尽皆知。甘后亦不例外。   刘备不置可否:“有一故人,甘后可愿一见。”   “王上,可想我一见。”甘后心如止水,无起波澜。   “那便一见。”   言犹在耳,便有一宫妃,倾国绝艳,款款而来。   “昭阳贵人宋氏,见过夫人。”   “你是……”远观便觉似曾相识。待近在咫尺,甘后猛然醒悟。不料竟是先帝宋皇后。   “正是。”宋贵人命运多舛。本以为早已含冤暴毙,不料再世为人,竟为蓟王妃。   “臣妾,失礼。”甘后震惊,可想而知。   “今为蓟王妃。共侍夫君,夫人何须多礼。”宋贵人明眸皓齿,回雪流风。   时至今日,甘后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逆天改命,非妾一人。”   此言非虚。不说还有美人田圣。便是刘备自己,又何尝不是,逆天改命。今日请宋贵人来见。乃为安抚甘后。前身后世,实无需心忧。一里之回,蓟王深宫。身世曲折,堪称玄奇者,绝非她一人。蓟王自可庇护周全。无人敢动分毫。   “王上心意,妾,无以为报。”甘夫人泪目下拜:“只求常伴身侧,承欢榻上。”   “无妨。你且安心。”蓟王笑道。   “妾,敢不从命。”甘后终得安心。此生再无忧患。   宋贵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回忆先前,蟾宫折桂馆中,与蓟王初见。宋贵人,亦不由泪染。   自与夫君相识,妾此生无憾。   蓟王英雄了得,为何不入六雄。只因乃为雄主也。   六雄出五,剩下何人?   六雄已尽出矣。   出增城三重殿。蓟王与宋贵人,漫步回廊,同返北宫。   “夫君,妾有一事,不敢隐瞒。”宋贵人终于道破隐秘。   “可是沙丘困龙台。”不料蓟王早知。   “正是。”宋贵人言道:“时大兄遣人传书,约我广宗城下相见……”宋贵人遂将前情往事,娓娓道来。   “先帝非死于贵人之手。”此事,蓟王早已查明:“乃甯姐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多年前,我奉诏入宫赴宴。却身中慎恤奇毒。若非甯姐姐出手相救,恐人伦尽废,性命不保。事后查明,乃黄巾内应,永巷令徐奉,遣黄门死士,潜伏梁上,悬丝下毒。先帝亦是代人受过。”   “原来如此……”宋贵人倍思前后,忽又问道:“永巷令徐奉,高台落水,暴毙而亡。莫非被人灭口。”   “正是。”蓟王叹道:“永安上寿,王美人误食毒饼,暴毙而亡。下毒之人,亦是太平道妖人。永巷令徐奉亦牵扯其中,故被人灭口。料想,当是元舅(宋奇)所为。”   “原来如此。”宋贵人又问:“皆如此,夫君亦纳太平圣女入宫乎?”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先帝假黄巾乱军,血洗关东。只为一己之私,行卖官鬻爵。乃至八州播乱,万民饥流。减口千万。自取其祸,无怨旁人。”   “夫君,明见。”宋贵人再无隐忧。 第142章 请立宗庙   “道不同,不相与谋”。自从得知先帝暗行勾当,刘备便当机立断,情义切割。凡利益交割,皆钱货两讫,仅此而已。   话说灵帝,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命人堂而皇之,牵入朝堂。满朝文武,无不哗然。灵帝却抚掌大笑:好一个狗官。   单凭此事,便知朝堂之上,百官与灵帝,势如水火。究其原因,无非利益之争。灵帝曾私语蓟王,天下十分,汉室三分。余下七分,皆为名门豪右所占。自上而下,从朝堂到地方,吏治皆被士族瓜分。如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绝非一家之弊。稍后,九品中正制,大行其道。待魏晋时,门生故吏,已成官场惯例。并生一称谓:“府主”。   僚属尊其上官为“主”。   如此盘根错节,何须再结党营私。吏治崩坏,民不聊生。寒门再无贵子。   窥一斑而知全豹。灵帝卖官鬻爵的根本目的,是要打破被名门豪右所垄断的官吏体制。诚然,攫取暴利,亦是灵帝私欲使然。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可想而知,君臣必势同水火。灵帝积怒所致,方于大殿之上,口出“狗官”一词。   更不惜,甘冒社稷倾覆之风险。假黄巾之乱,血洗关东。   换位思考。灵帝能有此举,其才智机辨,绝非昏君庸主。只可惜,单凭一己之力,无法扭转颓势。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何为道?出路也。   蓟王所行。乃是用利益驱动利益,阶级取代阶级。   蓟国爵民大兴,正于河北大地,迅速取代豪门大姓。占据大义,分割利益。   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纂毕。蓟王必行科举。那时,再无豪右大姓,垄断江山之祸。   一个单打独斗,一个举国之力。   蓟王与灵帝,高下立判。   秋高气爽,衣不黏身。   临乡居民,遥望王城。见三足踆乌,赤鹿焰角,王旗飘扬。皆得心安。   稻收在即。一季辛劳,成败在此一举。年初,老族长于睡梦之中,无疾而终。楼桑刘氏宗亲,披麻戴孝,蓟王亦执晚辈礼,扶柩送葬。   自始至终,刘平之事,无人提及。   族不可一日无长。   蓟王命楼桑宗亲,择族中德高望重者,继之。   遂有薮东守乐隐、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联名上疏,请立宗正寺。   宗正,西周始置,掌君王宗室亲族事宜。秦、汉列位九卿,秩中二千石,例由宗室担任,掌管宗室外戚事务,掌其名籍,分别嫡庶亲疏,编纂世系谱牒,参与审理诸侯犯案。   凡宗室亲贵有罪,须先请示宗正,方得处治。属官,有丞,都司空令丞、内官长丞及诸公主官属。其中,都司空为狱官,负责关押囚徒,亦常拘系宗亲并外戚有罪者。   蓟王以无有先例为由,束之高阁。   诸侯国岂能自立宗庙。   奈何,乐隐、阎柔、郭芝,皆国之宿吏。乃蓟国初代高官。三人联名上疏,其意深远。   蓟王不纳,情理之中。   正如百官劝进登基,皆需三推三让。三位重臣,乃欲请蓟王,自立门户。比起联名劝进,请立宗正寺,影响稍逊。然时人事死如事生。凡有大典,昭告天下并告庙列祖,缺一不可。先立宗庙,再分朝堂。与先立朝堂,再分宗室,殊途同归。   “我主心意,群臣知矣。”王子馆会,儒宗一语中的。   “幽、冀、并、凉,河北大半已并幕府。四州上下,皆为蓟吏。四州千万之众,当可为我主所用。国中更有千六百万众。不出数载,河北当有三千万口。便比今汉最盛时,我主亦有民过半。何愁天下不定。”太学坛兼王子馆双博士祭酒服虔,慷慨发声。   “我主春秋鼎盛,何必急于一时。”五经博士徐胤,亦举杯言道。   “季登所言,与我相合。”太学博士祭酒赵岐,亦有同感。先前,与好友孙嵩、从侄赵戬,并儒宗郑玄,一同出仕。今已升为博士祭酒。从侄赵戬,更出为苍海守。   “四州既定,天下可安。”大学博士张芝,一语中的。张芝,字伯英,凉州三明之大司农张奂长子,勤学好古,淡于仕进。朝廷以“有道”征不就,时人尊“张有道”。汉末书法大家,号“草书之祖”,又称“草圣”。其书法被誉为“一笔书”。应蓟王所徵,出为大学博士。   “兄长所言极是,当浮一大白。”另有大学博士张昶,出言相和。张昶,字文舒。“草圣”张芝之弟,善隶,书类其兄,时人称“亚圣”。   另有弟张猛,为西域都护府属吏。凉州三明子嗣,亦多出仕蓟国。另有北伐三杰,家人亦早迁蓟国安居。凡大汉名臣忠良之后,尤其家破人亡,身逢为难,多迁居蓟国。得蓟王庇护。   时至今日,蓟王所作所为,无可指摘。亦无人说三道四。   王子馆会,并不定期。座上大儒,亦多不同。只需四少师并儒宗赴会。必令国中大儒,趋之若鹜。求问国策,以解心疑,国中大儒,乐此不彼。   今五学并立。天下大儒,皆有一展长才之地。王学居首,太学其次,大学再次,便是门学、科学博士。亦可得六百石俸。   海内大儒,齐赴蓟国。文风鼎盛,可见一斑。   “敢问先生,天下三分,当作何解?”报馆丞陈琳,亦有一席之地。   儒宗笑答:“天时地利人和,我主传檄可定也。”   “原来如此。”陈琳恍然大悟。   “兖州兵势如何?”太学博士祭酒孙嵩忽问。   “曹吕相争,互有胜负。”陈琳消息灵通:“先前曹孟德火烧濮阳,逐吕布入陈留。为除后患,曹孟德急攻雍丘,不料中陈宫之计。众皆战死,幸得从弟曹洪,献宝马‘白鹄’,助其脱困。否则,人马倶死矣。”   “闻,曹操失坐骑,吕布追袭甚急,曹洪遂让马与操。操固辞不受,曹洪言道:‘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此乃义士也。”孙嵩慨叹。   陈琳亦叹言:“闻,关东必为曹孟德所得。”   “何出此言?”儒宗笑问。   陈琳不敢隐瞒:“乃出南閤祭酒许子远。”   “许攸,可为谋主也。”儒宗一语中的。   “敢问先生,若关东当真为曹孟德所得。我主传檄天下,若曹孟德不从,何人可定之。”陈琳求问。   “必有盖世英雄出。”儒宗语透深意。 第143章 大展宏图   将“必有盖世英雄出”,默记于心。陈琳顿觉不枉此行。   作为门下署报馆左丞,陈琳六百石俸,不高不低。却受各方礼遇。正因为国秉笔,为王喉舌。尤其《为王檄京师》一文,技惊四座。观者无不生同仇敌忾,群情振奋之感。   陈琳一展所长,如鱼得水。进出高官府邸,行走街巷闾里,无论置酒高会,还是三五小酌,常为座上宾。   便是王子馆会,亦有一席之地。   诚如蔡少师所言,“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为“虫篆小技”。换言之,在士人心中,琴棋书画,雕虫小技,只为陶冶情操,闲以自乐。于治国无用。   如陈琳,辞赋文章,令人称道。然却非治国安邦之才。士人,非文人,亦非武人。单凭锦绣文章,便可登大雅之堂。更窃据庙堂高位。两汉四百年,闻所未闻。   先帝立洪都门学之意。与卖官鬻爵,一脉相承。皆为打破名门豪右,垄断朝野。可想而知,一败涂地。   身临其境,相处日久。刘备方知,先帝良苦用心。   先帝必然是看到了社稷毒瘤,亡国之祸。这才痛下杀手。奈何积重难返,非一人之力能够扭转。   万幸有我蓟王,横空出世。更有北地千里白泽,别无寸土,可供蓟王大展宏图。万丈高楼平地起。终成今日气象。   唯一所憾。如贾文和所言,先帝早死。   若不早死,蓟王三兴,当水到渠成。何来叔侄相争,三分天下。   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与一众大儒,依依惜别。陈琳乘骈马公车,返回王都。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秋风送爽,酒散神清。   窗外千里稻田,斑驳青绿,一望无际。四溢稻香,弥漫千里,百城如一。除去纵横水网,还有官道通达。路上车马行人,往来不绝。总有沟渠,尚未能及。翻山越岭,车马自当首选。三分天下,人口为基。近年来,路上已少有流民。便有迁居,亦是投奔故交宗亲。   自慧妃归国。大震关城,便不断有羌户,迁入蓟国安居。或因功,或置业,或客庸,不一而足。   西域号绿洲熔炉。蓟国更包罗万种。除去西域,还有漠北、东瀛,岭南,万国来朝,姻亲齐聚,可想而知。   若非恐惊扰路人。直欲一声长啸,直抒胸臆。   “去鸾栖馆。”入城前,陈琳言道。不出所料,此时许子远,必在馆中小酌。   蓟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   趁秋日暖阳,宫女拆寝垫、晾被褥、晒衣装。谨防席虫、衣蛾滋生。尤其寝垫,制造之初,便穿孔透气,香囊内藏。内中香料,安神助眠,防床虱暗生。取薰香暖炉,置于床榻之下。适时烘烤,蒸去湿气,亦是日常必需。   蓟王宫窗明几净。三层夹胶清钢琉璃壁,透光保暖,实在大爱。梁柱皆用盐渍木,门窗多出香樟木,自能杜绝蚊虫。时人居家生活,安身立命。深谙相生相克之道。种种便利,非活下当下,不可尽知也。   九九重阳在即。   宫城内外,装点一新。先前,甄都赐蓟王朱户、纳陛。宫城四面八门,已髹漆毕。纳陛,将作寺良匠,别出心裁,以昆冈美玉,并盘龙琉璃壁铺就。华美尤胜先前。   琉璃窗、琉璃壁、琉璃顶、琉璃瓦、琉璃灯、琉璃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琉璃正大行其道。   南宫披香殿。   公孙王后设宴,款待姻亲女眷。   秦后亦盛装出席。   自秦汉和亲,罗马皇后鲁琪拉,今非昔比。先前孤家寡人,势单力薄。唯借绿洲兄弟会之力,以求早日,君临罗马,重夺大位。如今嫁入蓟王家。又诞下麟儿。人生际遇,云泥之别。戾气全无,恨意散空。由内而外,焕然新生。   再加宫廷秘方,驻颜有术。房中术,大有神通。伴君身侧,承欢榻上。奇妙无穷。更加四季如春,玉食锦衣。乐不思归。   身有所依,心生羁绊。他乡亦是归处。至于何时西征罗马。全凭夫君做主。   圣火女祭司,美人阿奇丽娅。言,权利之于女人,本是第二优选。   汉仪尚简。蓟宫仪,亦如此般。只需有心,学之不难。   秦后,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相得益彰。殿中女眷,颇觉自惭形秽。   西宫,增城二重殿。   二宫太皇,亦有人觐见。   “美人田圣,叩见太皇。”   “是你?”窦太皇表情已说明一切。   “正是,臣妾。”田圣不卑不亢。前朝旧事,皆已作古。时至今日,情仇可了。   “你如何死里偷生,又如何入蓟王宫。”窦太皇当有此问。   “回禀太皇,禁中黄门多奇术。能令人无疾而终,亦能令人死而复生。当日,妾侥幸留得性命。”   “原来如此。”时过境迁,窦太皇爱恨情仇,早已入土:“昔日所为,非出私仇。美人当知。”   “妾,已无怨。”田圣此时心境,当与秦后一般同。   “既如此,今日所为何来。”窦太皇问道。   “别无他意。”田圣答曰:“只为一见。”   窦太皇一时无言。   待田圣拜退。一旁董太皇这才出言相问:“此女,何人也?”   “先帝(桓帝)贵人田圣。”窦太皇答曰。   “莫非……”董太皇恍然大悟。   “正是。”窦太皇直言相告:“先帝崩后,被我绞杀于前殿。”   “必是黄门留命。”宫中隐秘,董太皇亦有耳闻:“闻她自称美人。却不知,如何能入蓟王家门。”   “问过王太后,自当知晓。”事不宜迟,二宫太皇,移步一重殿。询问王太后当面。   “田美人,乃出巫山神女派。群仙会时,托名钩弋夫人……”王太后遂告知详情。   “竟有此等奇事。”知晓前后诸情,窦太皇一时心生慨叹。命运当真玄奇。   “是福是祸?”董太皇忽问。   蓟王太后语透深意:“田圣不死,太皇此生无瑕。”言下之意,洗清了人生污点。   “王太后,所言极是。”董太皇欣然笑道。   “莫非,田圣‘只为一见’,乃为‘解我心忧’。”窦太皇模棱两可。   “许,便是如此。”董太皇眸中异色,一闪而逝。 第144章 判若两人   一里之回,七重错落。   增城殿,二重大平座。环视金碧辉煌,玉色琉璃蓟王宫。窦太皇感慨忽生:“清钢琉璃,纤毫毕见。再无隐秘可言。”   董太皇心有戚戚:“窦妃、田圣、甘后,绝非仅有。必有(后)来者。”   “大白于天下之日,恐目不能视。”窦太皇柔声相问:“该当如何?”   “蓟王天生。少时,护窦氏遗孤,并陈蕃之子。如今,天下名臣遗孤,忠良之后,皆奔蓟国。如臧旻、夏育、田晏等人家小,亦举族北迁。料想,蓟王必有万全之策。”董太皇宽慰道:“谚谓‘清白无鬼’。坦荡无愧,当可安心。”   “甘后之事,如何圆满。”窦太皇又问。   “料想,告庙列祖,蓟王必无有虚言。昭告天下,当有所择选。”董太皇慨叹:“先帝崩后,天下大乱。黄门十不存一,西园毁于一旦。‘百年累之,一朝毁之’。朝廷东迁,宫人离散。如你我二人,乱世苟活,实属不易。甘后却母凭子贵,嫁入蓟王家门。论深谋远虑,你我远不及她。”   “母凭子贵。”窦太皇远眺北宫合欢殿,柔声言道:“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论安身立命之术,你我皆非甘后之敌。忆往昔,能全身而退,已是侥幸。若无蓟王全护,你我姐妹,恐早已为人所害,死无葬身之地。”   “甘后之智,公孙王后,能敌乎?”董太皇乃为蓟王后宫忧心。   “公孙王后,如有神助。非人力能敌。”窦太皇一语中的:“何况还有右国令女,足可匹敌。”   谓“旁观者清”。二宫太皇,忌惮甘后,恐乱蓟王后宫。实则多虑了。   心念至此,二太皇不由仰看三重殿。   此时此刻,增城三重殿中。   “妾,见过夫人。”来者正是何妃。   “小妹无须多礼。”甘后撤帘相见。   “夫人,今为仙门弟子,号‘神智夫人’。自出家门,断绝红尘。又何来姐妹?”何妃言道。   “小妹,言之有理。”甘后浑不在意:“然毕竟,一母同胞。血脉相通,筋骨相连,岂能断绝。”   “夫人当为夫君所虑。”何妃一语中的。   “小妹所言极是。”甘后表情淡然。   “二兄常往来宫中,恐为人所诟。当疏远之。”何妃又道。毕竟今为甘后。与何苗无半分瓜葛。先前众人同车南下,护麟子周全。如今,麟子并其母,皆入蓟王家门。尊卑有别,亲疏有异。不可再常来常往。   何妃虽不与甘后相认。然却处处为其着想。   甘后焉能不领情意:“小妹之意,我已尽知。”   “夫人既入我家门,当恪守妇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缺一不可。‘遂逮乎火而死,妇人以贞为行者’,夫人谨记。”何妃言尽于此。   甘后肃容下拜:“小妹金玉良言,字字铭记肺腑。”   典出《谷梁传·襄公三十年》:   话说,宋伯姬,本是鲁宣公之女,鳍成公之妹,因嫁宋共公,又称宋共姬。伯姬嫁宋七年,共公薨。五月甲午,夜,宋宫大火,火势蔓延到伯姬宫殿。侍女们急谏伯姬,出宫避灾。   宫女连番劝道:“夫人稍辟火吧?”   伯姬两次答曰:“礼法所规,傅母不在,妇人不得单独夜出。火势虽凶猛,但礼法道义岂能违背?”   宫女见劝谏无效,纷纷四散逃命。待傅母赶到,伯姬已葬身火海。   所谓妇道,如此行事,断不可取。   只因深知甘后先前为人。故何妃以“宋伯姬之死”,劝谏甘后,恪守贞洁。切莫为一己之私,做出有辱蓟王家门之事。   “何妃多虑。”今夜侍寝,床笫之间,闻面见详情,蓟王遂笑道:“自西园大火,何后已葬身火海,正如‘伯姬之死’。今之甘后,焕然新生。与先前何后,判若两人也。”   何妃美眸迷离,气吐如兰。自顾尚且艰难,如何还能虑及姐妹。   “一曲清歌艳彩鸾,金炉香拥气如兰;西山高与南山接,剩有当时却(不)老丹。”   不老红丹,炉中深藏。非极深研几,不可亲尝也。   一夜无话。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入乡随俗。四海姻亲,皆着汉服,佩茱萸香囊。食蓬饵(重阳花糕),饮菊花酒,以求长寿。   蓬,《尔雅·释草》见“黍蓬”,又指黍米。“饵”谓之“糕”,始于汉。重阳糕,南朝时已有记载。制法因地而异,主要有烙、蒸两种,多层夹馅,上插彩旗,并印双羊,取“重阳”之意,多以米粉、豆粉等为原料发酵,点缀以枣、栗、杏仁等果馕、加糖蒸制而成。   比起后世,巴掌见方,小小一块,重阳花糕。蓟人所制,皆以满锅为径,蒸制大饵。或以木板,围成一丈见方之蒸箱,再将米粉、豆粉,缀以枣、栗、红豆、杏仁、四季果脯等,层层铺陈。而后取上好薪炭,一夜蒸熟。   重阳节当日,糕香漫溢,满城得闻。直令人垂涎欲滴。各家所蒸大锅蓬饵。除去阖家共食,亦分与邻里。便是往来旅人,闻香而至。主人亦与之分享。借菊花美酒一杯,祝君长寿。   “篝火鸣机夜作忙,依然风雨古重阳;织工一饮登高酒,蒸出枣糕满店香。”   蓟人好客,蔚然成风。   民间尚如此,何况蓟王宫?   宫廷蒸糕,居中摆放,如玲珑宝塔。珠光宝气,云雾升腾。二宫太皇、三王太后,端坐帘内。蓟王手捧菖蒲美酒,与群臣、嘉宾,共祝贺。   礼毕,君臣共饮寿酒,同食蓬饵。稍后,中书令赵娥,请开宫宴。   窦太皇,言:可。   便有宫女,手捧呈盘,彩衣蹁跹,行走大殿。美人如玉,秀色可餐。   珍馐美馔,纷至沓来。   钟鸣鼎食,歌舞升平。   南港南岸官渡。   遥看大衍之城,万家灯火。远闻十万楼台,笑语欢声。   张飞挥鞭笑道:“甯姐姐,王都至矣。”   于王宫车驾内,张甯掀帘远观。情深无言,感慨万千。 第145章 寡人无情   比起蓟人,历年迁徙至此,不知前情往事。少时,此地还是督亢大泽,张甯便随三墩,泛舟至此。筑堤修渠,圩田造地。重建临乡城,新筑南港。十万楼台,拔地而起。民众渐多,车马忽增。街衢闾里,万家灯火。从稀少人烟,到繁华鼎盛。张甯皆亲眼得见。   数年前,又扶柩南下,葬父林虑。   彼时情形,历历在目。   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不知不觉,已将临乡视为归宿。   心念至此,忽觉蓟都“临乡”之名,意味深长。临,近也。   刘备督造南港时,从东南向濩淀水路,引东西直渠,便是南港水路。时南港直渠,宽二十余丈。排建‘丁’字长堤,可对面泊船。后船运大兴,二十余丈亦不足停泊大舡。于是将,南港面陈十里水路,拓宽至百丈余。又倍增东西直渠,方才足用。   以木兰大舡,长二十六丈,宽六丈七尺八寸,为例。   足可泊千艘。大小船只,周而复返。千帆竞渡,绝非虚言。   南岸津渡,西为官渡,东为民津。西为右,右为上。车驾列队上船,使往北岸。   “可是翼德?”遥见对岸来船,三叔这便唤道。   张飞大笑:“是俺!”   “对岸可是三叔。”张甯隔窗问道。   “正是。”张飞笑答。   先遣族中兄弟,义弟,远赴林虑去接,今又遣三叔来迎。其中深情,张甯涓滴在心,汇聚成潭。   寡人无情,三墩有爱。   不言增益,衡量利弊。反与孤家寡人,谈情说爱。愚不可及也。   公孙王后,如有神助。嫡长子之所出,三百子嗣之嫡母。八王子,皆与家中诸姐所生。窥一斑而知全豹。蓟王情长谋远,爱恨分明。   除去和亲大利,并优生优育。蓟王鲜有纵情声色,只为一夕欢愉。先帝所赐宫中十美,仍豢养在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中,十年如一。南征北战,东伐西讨。各方所献美人,不下数万,乃至十万。蓟王皆婉拒。笔笔例证,何须多言。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此瓢虽大,终有衡量。   一国之君,利益优先。   “贤姪,一路安否?”车落南港,三叔先言。   “回叔父,一路安好。”张甯本欲下车来拜,却被三叔所止。三叔言,贤姪未入家门,岂能半途落脚。恐有不吉。神鬼之事,将信将疑。且口出三叔,张甯亦不敢违命。   “九九重阳,王宫大宴。闻贤姪将至,王上既命我,前来相迎。”三叔豪气不减当年:“若非忌二宫太皇当面,王上自来矣。”   “小弟乃一国之君,岂能君前失仪。”闻此言,张甯心头一紧。唯恐刘备大喜忘形,有失君仪。转念一想,当不止于此。这便稍得心安。   五里长街,转瞬即至。   临乡南门,巍峨耸立。九龙三柱,横跨左右御道。灯火通明,蔚为壮观。有柱必有台。条石堆叠,上下九阶。环以卧棂石阑。稳如泰山。自铜柱下经过,无不心生震慑。   蓟人贵北。然百官十日一朝,凡事不决,皆可面陈。百姓却无有此权。故,蓟王将九龙华表,立于城南置楼前。凡有不平事,皆可向柱下“九龙卫”伸冤。九龙卫,乃出门下绣衣吏,可直呈北宫瑞麟阁。   九龙桓表,乃北都奇观之一。   故中央御道,又称九龙长街。   风清月朗,夜色正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百官、姻亲,皆已微醺。   “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来何须花。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吟成白雪心若素,闻尽梅花香自真。昔日浣纱今日恨,玉人如许愿相亲。繁华过处终是梦,薄酒一杯敬良人。”   灵辉殿内,蓟王起身,请太皇罢筵。   “恭送太皇,恭送太后,恭送主公(王上)。”百官、姻亲,同声下拜。   将入后殿。忽有少府女官,趋步近前:“禀主公,林虑车驾至矣。”   “哦?”蓟王喜上眉梢:“速去前殿相迎。”   “喏。”王命不敢违。左右仪仗,这便移驾,奔赴前殿。   “主公?”百官醺醺然,以为眼花。待定睛一看,急忙驻足行礼:“拜见……”   “免礼。”路过薮东守乐隐,蓟王笑答:“事急从权。”   不料乐隐酒气上头,瞠目言道:“我泱泱大国,天朝上邦。固若金汤,安于泰山。何急之有?”   “乐公慎言。”一旁辽海守郭芝,亦蒙眬醉眼,踉跄上前。   乐隐,瞠目结舌,犹未知所以然。   “哈哈哈……”蓟王长笑。   百官亦遥指乐、郭而笑。君臣皆醉,其笑皆晏晏,其心有戚戚,其乐也融融。   贾诩等人,居高远眺。见猛张飞一马当先,引车驾驰入宫城。这便心领神会。一切皆在不言中。   “大哥!”张飞滚鞍下马,跪地拜见。   “三弟速起。”刘备把臂扶起:“甯姐姐何在?”   “大哥且看。”张飞瞪大环眼,眼神示意。   与刘备四目相对。窗内玉人,日思夜想,素服泪染。   “速去。”见左右国相先行,中丞贾诩亦不甘其后。   百官纷纷醒悟,急忙整理衣冠,快步下阶。聚于蓟王身侧。   不等王驾停稳,刘备伸手捉缰。西极良马,随即止步。   刘备门前相迎:“甯姐姐,安否?”   余光所及,忽见百官长揖及地。车中张甯,一路担心,终是大急:“小弟仪仗速回,不可有失君仪。”   刘备笑道:“今日无有外人。”言下之意,家国天下。百官先是蓟王家臣,后为蓟国之臣。   左右国相亦近前来拜:“拜见甯公子。”   “二位国相速起,张甯岂敢受此大礼。”张甯急道:“小弟速回。”   刘备这便笑道:“长夜已深,诸位先回。”   “喏。”百官齐声应诺。   公车列队入宫,将百官接回。   蓟王亲自执缰,驾车驶往西宫殿前。张飞嘿声一笑,正欲上马去追。却被三叔一把扣住手腕,瞪眼喝问:“你去作甚?”   “俺……”张飞如何能不醒悟。   “哈哈……”众兄弟,齐声大笑。 第146章 心安吾乡   百官车驾出宫,朱红宫门徐徐闭合。   蓟王宫,号“一里之回”。四面宫门,下穿东南西北四宫。宫墙与四宫,分属内外。外墙守备,隶属门下署绣衣吏。内宫守备,则隶属函园姬并云霞卫,及观天阁女仙。   宫门横穿四宫,内外宫门,建有谯楼及门阙。暗藏千斤闸,并城门机关器。欲入蓟王宫,需过两道门。内中“回”字宫殿,本就是机关坞堡。清钢卷帘门、清钢琉璃壁、守城机关器足备。堪称固若金汤。   西宫前御道,车驾停稳。   蓟王自下御舱,便有宫人趋步上前,开启车门,扶张甯下车。   “先去见母亲。”蓟王笑道。   “好。”一路惊心动魄,张甯犹未回魂。蓟王领百官,正殿相迎。礼仪之重,小女子如何承担。恐为人所诟,乃至大婚之前变生肘腋。患得患失,心惊肉跳。   殊不知,蓟王有礼有节,从未有失。九九重阳节,百官列席,因亲齐聚。更为祝二宫太皇,三王太后长寿。堪称盛典,亦不为过。然甯姐姐车驾入宫前,便已罢筵。恭送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先移驾。门下署,又送姻亲出。待百官鱼贯下殿,早已礼毕。   如蓟王所言。在场百官,皆是家臣。家国天下。以家事论国事,亦是礼法所规。   “拜见母亲,拜见义母。”西宫增城一重殿,张甯趋步近前,帘下跪拜。   “免礼。”王太后撤帘相见。张甯之事,右国令事发时,刘备已事无巨细,悉数告知。然时母亲,似并不意外。正如少时,公孙长姐入家门,一身二主,母亲亦从未错认。   母亲兰心蕙质。老宅旧事,无有不知。只不过,不愿说罢了。   待宫女捧来坐席。蓟王并张甯落座。   王太后遂问:“一别数载,心安否?”言下之意,可还有心愿未了。若心有羁绊,断难安稳度日。蓟王后宫,仪轨礼法,不比民间。人在宫中,心在宫外,覆水难收,断难两全。趁生米未煮成熟饭。于大婚之前,王太后当有此问。   “张甯此生,再无他念。”甯姐姐肃容下拜。“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后人诚不欺孤。   “如此,当入我家门。”王太后亦得心安。这便转问蓟王:“我儿,可定婚期矣。”   “喏。”   “金华殿,尚未造毕。可暂居于,易迁馆中。”王太后虑及,张甯与窦琼英,本是金兰故交。于是将其置于窦妃居所。易迁,仙人所居宫名。位于北宫三、四二重。侧倚十字飞阁,出馆,便可下北宫苑。凡与仙门,沾亲带故,多居于此馆。如美人田圣,美人骆晹,美人卢暒的等,称“易迁美人”。各有仙号,“钩弋夫人”,“冥蝶夫人”,“幽姬夫人”。   许师钟瑷,并当素、当昔,三美人,乃慧妃媵从。故居于常宁殿,称“常宁美人”。   易迁馆,再入张甯。天师道,日月星,三大女刺客齐聚。无有遗漏。   “张甯,从命。”虽不知王太后此举,有何深意。甯姐姐却不疑有他。   循例,后妃嫁入蓟王宫,皆需先入长安行宫。验明正身,调养身体,初录诊籍,习汉宫仪。张甯则一概省去。   拜别三王太后。刘备并张甯,前往北宫。与公孙长姐相见。   凤凰殿。   张甯先礼:“拜见长姐。”   “甯妹,免礼。”于夫君身侧落座,公孙长姐果有神助。大汉母凭子贵。刘备又倍加珍爱。长姐稳居六宫之主。无可替代。   “路上辛苦。”长姐先言。少时老宅,长姐守前院,甯姐姐护后院。三墩母子,才得以周全。后虽往来家中,探望窦琼英。却皆素纱遮面。直到真身与右国令一同大白天下,刘备亦未曾见过庐山真面。相处二十余载,虽不见容颜,却早已深刻入骨,断不会错认。尤其剪水双眸,三墩自幼便过目难忘。若说甯姐姐身上还有何处,记忆犹新。当属……   “小弟?”见刘备略显失神,长姐柔声轻唤。   “在。”蓟王一笑扬眉。   “观天阁呈报,十五日为吉。”长姐言道:“行大礼可乎?”   “可也。”刘备无异议。   “尚有五日,可备甯妹婚仪,断不会有失。”长姐宽慰道。   “全凭长姐做主。”闻婚期既定,张甯苦尽甘来。   “一路劳苦,且去馆中安寝。诸事,明日不迟。”长姐又道。   “甯,告退。”张甯拜退。便有宫人引路,入易迁馆歇息。洗尽舟车劳顿,明日便有侍医入馆。初录诊籍。诊籍可充门籍。如先前,张姜子、李真多,初录诊籍时,得评“俱合法相”,万中无一。   目送张甯出殿,长姐忽问:“小弟可曾见过,甯妹真面目。”   “未曾得见。”刘备如实作答:“然,断不会有错。”   “妾,亦如此想。”长姐轻声道:“甯妹嫁入家门,小弟身后无忧矣。”   “如长姐所言。”刘备轻轻颔首。   北宫,易迁馆。   “拜见圣女。”窦妃、田美人今夜侍寝,唯剩骆晹、卢暒二人。   “二位姐妹,免礼。”见二人风姿绰约,艳光逸丽。张甯微微一笑。心道:小弟容成术成。   “敢问圣女,可有圣谕。”卢暒先问天师道中事。   “并无。”张甯答曰。   “师门之事,圣女可有计较。”卢暒又问。   “天师道一分成三,譬如天下三分。”张甯答曰:“鬼师(张鲁)于汉中兴五斗米,足可传世也。”   “不瞒圣女。正因我儿弄险,不辨真主,妾心难安。”卢暒心中忧思,不吐不快:“夫君与太平道,势不两立。若他日,天下传檄而定,我母子又当何去何从。”   “无妨。”张甯早有计较:“汉中五斗米,江东浮屠祠。皆是助小弟,三兴之道。”   “圣女,何出此言?”卢暒忙问。   “天机不可泄也。”张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第147章 绝非等闲   张甯乃神上宗师之女,天师道日月星之一,号“太平圣女”。黄巾播乱,仙门式微。诸夏仙门,共御西佛之势成。自蓟王兼督四州,天师道于河北销声匿迹。关东更是满目疮痍。污衣道占尽陇右,江东又为清领道所据。唯汉中并巴蜀,盛行五斗米。   如前所言,后宫乃利益之集群。仙门之利大,何必多言。   眼看三兴在即。朝堂之上,岂无天师道一席之地。   “敢问圣女,可有媵从?”卢暒又问。   “并无。”张甯答曰。   “甘后择张姜子,李真多为媵妾。其中深意,圣女当知。”骆晹言道。除去寥寥数人,无人知晓,甘后真身。故骆晹、卢暒等皆以为,乃出千秋三师,甘始之女。   料想。三殿女仙中,唯上元,并麻姑,知晓。二人深得蓟王宠溺,必不会多言。   然张甯是否知晓,不得而知。   张甯轻轻颔首:“卢姐姐,言之有理。不知二位姐姐,可为媵乎?”   “我等先入,如何再嫁。”卢暒摇头:“当另觅她人。”   “何人?”张甯顺其言。   “赵爱儿,幽州别驾,渔阳赵该姊也,少入吾门,天姿严丽,号‘东华夫人’,可为媵从。”卢暒早有准备:“另有新野郑天生,淑质绝丽,号‘含真夫人’,其子邓芝,年不及十五,以魁首之姿,入太学坛。”   “东华有其弟,含真得其子。”张甯不置可否。   “正是。”卢暒毫不隐晦:“夫君托孤重臣,三朝元老。尊尚父,号东父。圣女大婚之后,恐难再纳新妇入门。时不可失,失不再来。”   张甯笑道:“二位心意,我已尽知。”   “敢问圣女,意下如何?”   “今日困倦,明日细思。”张甯并未明言。   “如此,也好。”二人不疑有他。终归师出同门,今又同入蓟王家门。自当勠力同行,携手应对。   步入寝室,张甯一声轻笑。   小弟后宫,绝非等闲。   汉中,南郑,国师府。   话说,自史侯汉中登基,大赦天下。策封张鲁为“国师”,自号“道君”。拜张济为骠骑将军,开府、假节,封祖厉侯。与国师张鲁,共掌朝政。   李傕为镇西将军,封池阳侯。郭汜为镇东将军,封美阳侯。樊稠为镇北将军,封万年侯。杨定任镇南将军,封平阳侯。   稍后,命郭汜,出屯上庸,以御荆州逆进。樊稠、杨定,分驻阳安关隘,阴平桥头堡,守备汉中要道,震慑巴蜀豪帅。   镇西将军李傕等,九九重阳回朝。国师张鲁,设宴款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兴而归。   殿中唯剩镇南将军杨定一人。   只见他,双目泛白,面色痴呆。摇摇欲坠,呓语喃喃。   张鲁披头散发,对面做法。一手持博山炉,一手持天师钟(铃)。所施大法,正是“摄魂术”。   幻术必借幻药。博山手炉,烟气氤氲,送入口鼻。天师摇铃,叮当作响,动荡心神。杨定中术渐深,终被摄魂。   “呔!”张鲁变换鬼面,厉声喝问:“汝是何人!”   “镇南将军杨定。”杨定知无不言。   “来自何方。”   “来自西凉。”   “家中还有何人。”   “家中有老母妻儿,五十余口。”   “长坂坡,何人投井?”   “……灵思何太后。”   “何人相救?”   “蓟王出手。”   “何太后,今何在?”   “……何……太……后……”杨定狰狞五官,抖擞牙关,满脸横肉,无风自颤。鬓角汗如雨下。   “如实招来!”   一声暴喝,寒心破胆。杨定终是道破隐秘:“便是甘后!”   言罢,即倒。   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须臾,鼾声四起。张鲁自揭鬼面,心中惊怖,可想而知。   少顷,米道圣女张玉兰,从天而降。   “如何?”   “阿斗,乃继父亲子也。”张鲁答曰。   “当是麻姑金针刺怀。”张玉兰答曰。   张鲁又道:“甘后,便是何后。”   “竟有此事。”张玉兰亦是一惊。   “继父不欲杀母立子。故救何后于长坂。神智夫人,携子南下时,认千秋三师之甘始为义父。故称甘夫人。”张鲁已想通一切。   “湖海传言,五帝之子,皆出东父。麟子阿斗,正应赤帝子。公孙王后嫡子封,应玄帝子。若秦后生子,当为白帝子也。”张玉兰言道。   “另有黄帝、青帝之子,又应何人?”张鲁必有此问。   “天机未露,不得而知。”张玉兰,转而言道:“闻倭妃那美,诞公主台与。另有祝融氏苗裔融漓,年不及笄。已被王太后养于西宫。二人,必证其一。”   “天下必为继父所得。”张鲁已有定计:“你我兄妹,当谨记。”   “大兄所言极是。”张玉兰又问:“左仙人,可有传书。”   “尚未有也。”张鲁亦颇为顾忌。乌角先生左慈,暗授机宜。命张鲁入汉中,夺五斗米教。光阴如梭,数载已过。左仙人镇守陇山大震关。却再无片语只言。   天下三分,何时一统,遥遥无期也。   “小妹,阿母可有传书?”张鲁忽问。   “尚无。”张玉兰,美眸瞬显慌乱。   蓟王都,北宫,易迁馆。   许是旅途劳累,亦或是终可放下心防。张甯足睡迟醒。   待洗漱梳妆,尚不及出室。窦妃并田美人,一夜侍寝,姗姗归迟。张甯归来之事,昨夜已从枕边得闻。虽牵挂金兰密友,奈何情到浓时,身不由己。待侍医善后,沐浴更衣。入馆相见,已过午时。   命宫人送餐入馆。同案共食。   窦妃以茶代酒,为张甯接风洗尘。美人田圣,亦侧席作陪。   见窦妃,妩媚娇羞,春潮未褪。美人田圣,娇媚毕露,眉目残红,不遑多让。张甯一笑会心。遥想当年,窦大将军兵败枭首,满门流徙。唯恐被奸人所害,张甯送窦氏,辟祸楼桑。转眼将满二十载。   共入蓟家门,二人皆得偿所愿。   “闻夫君欲聘以王后之礼,因何拒之?”窦妃笑问。   “你我自幼入家门,岂能与长姐相争。”张甯笑答。   “夫君尊‘尚父’,号‘东父’。东父者,东王父也。若为后,生子可为帝乎?”窦妃叹道。   “五帝之子,天命所归。岂能强求?”张甯心如止水。   说千道万,大汉终归母凭子贵。 第148章 轻云闭月   “媵从何人?”不料窦妃亦有此问。足见此事,非同小可。媵制,上古有之,今汉沿袭。必有大利。否则,如何能流传至今。   “尚未得选。”张甯如实答曰。   “甘后择李真多,张姜子入媵。闻吴房君华妁,亦正急觅媵从。”窦妃劝道:“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一主二媵,正当适宜。”   “我出身太平道。世人皆视如洪水猛兽,避恐不及,焉敢与我为伍。”金兰至交当面,张甯遂道破心思。   “原来如此。”窦妃这便了然。诚如张甯所言。天下大乱,黄巾祸首。蓟王曾下令,灭太平道众满门,夷三族。足见为祸之烈。张甯乃右国令女。又与蓟王自幼相伴,寒暑易节,情深义重。蓟王忠义两全,情长谋远。又岂会弃之不顾。然毕竟太平圣女。若冒然与之为伍,焉知蓟王爱屋及乌,还是延祸迁怒。尤其天下仙门,本就因天师道,而与大汉貌合神离,渐行渐远。甚至,如徐州陶恭祖,江东合肥侯,皆大力扶植佛门。其用意,正如先帝立鸿都门学,欲破士大夫垄断。扶立西佛,乃为灭诸夏仙门也。可想而知,张甯择名女仙入媵,不过是一厢情愿,自取其辱罢了。   “华妁媵从何人?”张甯随口一问。   窦妃脱口而出:“闻。其一名赵爱儿,号‘东华夫人’;其二曰郑天生,号‘含真夫人’。”   果不其然。   “二人皆得仙号。必是我辈中人。”张甯言道。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东华、含真,二夫人,皆居于蓟国内外,必广为人知也。   “巫主接神除邪,医主疗伤治病。上古时,巫医不分,本是一家。”窦妃言道:“华妁择名女仙入媵,亦循旧例。”   “二人年岁几何?”张甯又问。   “东华、含真,皆二十几许。”窦妃答曰。仙门二十几许,当真清纯无邪,青翠欲滴。   见张甯无语沉思。窦妃亦无从分忧。陪坐侧席之美人田圣忽道:“妾,却想起一事。”   “何事?”窦妃问道。   “岂不闻‘闭月貂蝉’乎?”田圣掩口娇笑。   “闻鱼梁台上,安贵人托名舞姬貂蝉,救义兄发妻严夫人。时鱼梁台上,明月当空。貂蝉拜月,乞求事成。不料寒风骤起,轻云遮月。说书人言,乃因貂蝉美貌当前,皎月亦自觉形秽。”窦妃如数家珍:“正因有此义举,才令吕布不受所胁,刺董贼于玉堂殿下。”   “正如赵大家(赵娥)十年磨剑,为父报仇。能青史留名,必有义行。”张甯欣然言道。   田圣又道:“圣女可知,当日鱼梁台上,另有几人?”   “骆晹、卢暒,并程氏二姝。”田圣一语惊醒梦中人。   “正是程氏二姝。”田圣言道:“本是宫生弃儿。为大内官程璜豢养。姐妹三人。长姊(姐)程环,次姊程璇,一人曾为司徒刘合妾,一人曾为司隶校尉阳球妻。与先帝食母,远遁江东之小妹程贵人,皆是程璜养女死士。身兼异术,不可小觑。”   “也算是吾辈中人。”张甯转而问道:“二人,今在何处。”   “先前,安贵人,求夫君纳之未果。二人暂居南港云台观。车驾出入王宫,常与安贵人来往。”田圣答曰。   “且引我一见。”张甯当机立断。   ‘喏。’田圣,巧笑倩兮,美目盼。   张甯本就是日月星,天师三大女刺客之一。与程氏二姝,巾帼相惜。且不说程氏小妹,母凭子贵。便令得偿所愿,结好安贵人,亦平添助力。   更有甚者,骆晹、卢暒,亦与程氏二姝相善。五大刺客联手,当可护小弟周全。   一石三鸟。   心念至此,张甯遂下定决心。   稍后,车驾出宫,直奔南港,云台观邸。   凡称云台,必然高耸。台上遍植八节长青之木,四时不谢之花。台上邸舍,重楼叠阁,鳞次栉比。云蒸霞蔚,缥缈迤逦。宛如人间仙境。   守丞乃四海令左慈高徒葛玄。多年前,蓟王命陇右四海馆,并蓟国方技馆,合二为一。称四方寺。四方令由四海令左慈,并元素令常林共担。   闻碣石贵人登台。葛玄出馆恭迎。   “拜见甯公子。”   “守丞免礼。”张甯信步闲庭:“程氏姊妹何在?”   “正居蓬莱馆中。”葛玄答曰。   “烦劳引路。张甯以礼相待。”   “不敢。”葛玄恭敬如初。   信步登台,只见碧波荡漾,云雾氤氲。不料云台之上,竟注满清泉。宛如云天碧海。碧海之中,可见东西南北,四座岛屿。岛上楼阁飞架,正是先前仰见。   换言之,云台观邸,泮池环绕。山水相接,水天一色。   乃仿前汉建章宫,太液池而建。   又称“泰液池”。   建章宫,“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余丈,名曰泰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   蓟国能工巧匠,又别出心裁。于泰液池中,四仙山上。另起重楼叠阁,十字飞阁。台下仰望,只见楼阁不见山。唯有亲自登台,方能窥见天工巧夺。海外仙山全貌。   蓟王将海外仙山,齐聚云台。其用意不言自明。乃是令天下方士,乐不思归也。   “活水何来?”张甯必有此问。渐台高二十余丈,俯瞰南港渔火。会当临绝顶,非人力可及。   “高台腹中,内藏天车引温泉水,经仙岛礁石下凿暗渠流出。先汇入馆中汤池,再流入泮池。故四季长流,经久不竭。”葛玄道破天机。   换言之。云台,乃是一座机关巨器。   “蓟国营城术,神工鬼斧。”饶是太平圣女,亦由衷而叹。   田圣伴驾身侧,这便耳语告知:“夫君命将作寺,重建广宗,增筑邺城。欲大兴机关之利也。”   “哦?”蕙质如张甯,焉能不知,其中深意。谓“去芜存菁”。与蓟王弃杂说,取杂技,一脉相承。歪理邪说,一概不用。然诸多方技,悉数取而用之。于国于民,皆有大利。   心念至此,张甯遂得心安。   功过是非,盖棺论定。蓟王善待右国令,甚至不惜罚铜百亿。足以表明心迹。   娶太平圣女,又有何妨。   蓟王十年如一。   乃是张甯,多虑。 第149章 刀山剑树   环视,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四座海中神山,山岛竦峙,百态千姿,似乃一整块巨岩。张甯又问:“巨石如何搬运?”   “非是石。”葛玄答曰:“乃陶也。”   “原来如此。”张甯恍然大悟。这便会心一笑。   多年前,刘备造楼桑八景。其中三足擎波鬲,便是用圆窑,一体烧造。后此技,不断被将作寺良匠,发扬光大。龙窑一体烧造,地下管线。今又一体烧造,四海神山。无怪蓬莱、方丈、瀛洲、壶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乃是先用陶土塑形,再垒圆窑,一体烧造。如此一来,何须耗费人力无数,搬运巨石登台,再精雕细琢。只需积少成多,将陶土和成稀泥,即可随取随用。   更有甚者,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四海神山,与台面烧成一体。坚固异常。四季温泉,除去美观,营造缥缈仙境。亦兼顾实用。防止寒冬酷暑,热胀冷缩,陶瓷龟裂。诚然,亦可沐浴。   换言之。云台观邸,好比一座放大千百倍的砚台。   又称“砚海”。   汉刘熙《释名》:“砚者,研也。可研墨使和濡也。”   上古时已有此物。先民用小研石于磨平石器上,碾压墨丸,研磨成墨。随取随用。至汉时,砚起雕刻,有石盖,下带足。于是乎,四海神山,一草一木,皆缶景也。   蓟王于“砚海”之上。另起琼楼玉宇,曲廊飞阁。再引温泉水灌注。金碧辉煌,云蒸霞蔚。可想而知,必引海内方士,趋之若鹜。   蓟王用心良苦,只为网罗天下方技,为国所用。方技之神鬼奇功,单“种痘术”,便可见一斑。更有“法烛”、“吐酒石散”等,皆大利于国。   后世将占星术,堪舆术(风水术),房中术并炼丹术。列为四大方术。   信步登馆。   程氏二姝闻讯赶来,廊下相迎。   “拜见甯公子,拜见田美人。”   “免礼。”张甯笑道:“且入馆一叙。”   “请。”二姝不疑有他。   宾主落座。馆中官婢,奉上香茗小食。   张甯直言道:“我为贵人,二位愿为媵乎?”   程氏二姝,四目相对,惊喜莫名:“甯公子,此话当真?”   “当真。”二人表情,悉数入眼。张甯这便笃定,当不虚此行。   “敢不从命!”程氏二姝,离席下拜。再起身,已喜极而泣。   以己度人。张甯焉能不知,二人心思。程氏三姝,自幼长于深宫。乃宫生子。身世讳莫如深。彼此是否一母同胞,又是否种出汉室,除亡父程璜外,旁人一概不知。自黄巾之乱,群雄并起。黄门式微,江河日下。为保养女一世富贵,程璜竟不惜盗取《废帝诏书》。足见宦官私心之盛,又见老父舔犊情深。黄门子弟,无根浮萍,傍树而生。程氏二姝,锦衣玉食,无力自养。唯再入宫门,方能衣食无忧。   惊闻入蓟王家门,如何不感激涕零。   “先前。安贵人曾为我姊妹进言,王上不许。”程环大喜临头,患得患失:“若……”   “无妨。”张甯笑道:“媵制,乃蓟国王制。你二人既有义行,王上当允之。”   “大恩不言谢。我姊妹,愿为犬马,以侍王上。‘入见镬汤及刀山剑树’。虽九死无悔!”程氏二姝,指天为誓。   “你我同心勠力,以全家门。”张甯肃容下拜。   “固所愿也。”三人共盟誓。   甘后摇身一变,大有神机。既除自身桎梏,又使麟子安稳。试想,若仍为先帝孀后,如何能下嫁蓟王。蓟王又如何私纳汉室麟子入家门。   然先纳甘后,如此姻亲、义亲,一脉相承。义子阿斗,水到渠成。   义亲亦是亲。“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足见持重。   或有人言,程氏姐妹,毕竟死士。且三妹为合肥侯贵人。若有一日,二家兵戎相见。程氏二姝,可会于王不利。   二人,断不会如此行事。   须知,程璜养女,乃出黄门。   《后汉书》:“(中平)六年,帝崩。中军校尉袁绍说大将军何进,令诛中官以悦天下。谋泄,(张)让、(赵)忠等因进入省,遂共杀进。而绍勒兵斩忠,捕宦官无少长悉斩之。让等数十人劫质天子走河上。追急,让等悲哭辞曰:‘臣等殄灭,天下乱矣。惟陛下自爱!’皆投河而死。”   宁“皆投河而死”,却不害天子。黄门,乃汉室家奴,天子忠犬也。岂能反咬投食之主。   蓟王宫,瑞麟阁。   中书令赵娥,亲来呈报。   “茝若贵人(华妁),择‘东华夫人’赵爱儿并‘含真夫人’郑天生,为媵妾。金华贵人(张甯),择‘程氏双姝’长姊程环,次姊程璇,为媵妾。”   “媵制,可弃乎?”蓟王言道。   “臣,窃以为。古为今用,不可轻弃。”赵娥肃容答曰。此乃儒宗并国之大儒,撰入《蓟法》。如何能轻改。   蔡邕《独断》:“天子一娶十二女,象十二月,三天人九嫔。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上行而下效。若蓟王弃媵制。卿大夫如何“一妻二妾”。士大夫又如何“一妻一妾”。   媵制,就时下而言。于家国,皆有大利。   究其原因。蓟国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和合之风,以礼羁縻。蓟人多纳鲜卑婢,西域姬为妾。行汉胡和亲,融合一统。如此不出百年,天下一家。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皆为汉民。   后世如何,后人评说。就时下而言,天朝上邦,说一不二。行羁縻和亲,无往不利。尤其蓟王首开娶妻和亲,而非送嫁和亲之先河。四海姻亲,均沾利益。九九重阳,礼仪之隆,足见一斑。   正因家国大利。故儒宗才秉笔直书,将媵制,堂而皇之,写入《蓟法》。   蓟王一人事小。千六百万口,二百万户蓟人,事大。   试想,若皆为爵民。“一妻一妾”,足可纳二百万(四)裔女入家门。“一妻二妾”,可纳四百万裔女。   和合之威力,所向披靡,堪称无敌。   蓟王天生,焉能不知。 第150章 自证清白   赵娥伴驾多年,焉能不知蓟王心有顾虑。这便问道:“王上,莫非不愿纳二程氏女。”   蓟王亦不隐瞒:“中书令当知,程氏女,乃出宫生子。身世未知,来历不明。其父、其母,究竟何人,一无所知。恐于家国不利。”   宫生子,多为“私通”而生。此事,两汉极为平常。如“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也。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私)通,生青”。“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说明,无明媒正娶,女奴私通生子,亦是平阳侯家奴。“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在其父郑季看来,奴母所生子,皆“奴畜之”,不计入郑氏兄弟之列。故卫青,于父族、母族而言,皆无正经出身。   而宫生子,多半亦如此。   自桓灵以来,采女渐多。动辄五千,多则过万。再加前朝遗存,可想而知。南北二宫,必人满为患。未得天子临幸,不见于起居注所载,亦或是日期不合。皆为宫生子。由永巷或掖庭,抚养长大。或继为宫婢,或阉为黄门。   能如程氏女,被大宦官程璜认为养女。凤毛麟角。   其中必深有缘由。二姝身份,究竟如何,不可不防。先前,蓟王已命南閤主记蒋干,暗中查询。洛阳尚无消息传回。   蓟王所虑,并非同出汉室。如无极贵人安素,便是桓帝与安息公主所生。两百年亲疏有别,二家血脉早已与路人无异。并不影响,优生优育。   奈何,程氏二女,自幼习练旁门左道,精通潜伏细作,兼有杀人技。蓟王所患,便是如族兄刘平。是否隐藏人格,正待被唤醒。   一身二主,防不胜防。隐主未被唤醒前,显主与常人无异。但凡隐主被唤醒,旦夕之间,性情大变。甚至许多被仙术,刻意尘封的记忆,亦会随之浮出水面。而后,人格扭曲重塑,变成另外一个人。   类似奇术,仙门称之为:“点金术”,或“种玉术”。   如前所言,“点石成金术”与“灵台种玉术”,看似大同异,实则大相径庭。   灵台种玉,多行潜移默化,顺水行舟。即,中术者本身,或多或少,便有此意。施术者,不过是将因果放大。通过诱导,不断加深乃至加固。   点石成金,则是强行扭转。甚至完全扭曲、背离,中术者本身意愿。从精神毒害及后遗并发症而言,点石成金之毒远甚。   “种玉术”,又称“种珠术”。然此术,并不能令中术者,一身二主。   需搭配“夺舍术”,先分裂明隐人格。待时机成熟,再唤醒隐主,抹杀旧主(显主)。完成人格蜕变。   后世亦证明。罹患某种特殊精神疾病,可使人性情大变。   得闻蓟王所虑,中书令赵娥言道:“敢问王上,可有实据?”   “并无实据。”蓟王答曰:“然,程环并程璇,一人曾为司徒刘合妾,一人曾为司隶校尉阳球妻。刘合、阳球皆因行事不密,被害身亡。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换作一般女子,岂会将夫君隐秘,和盘托出,害其家破人亡。料想,正因不设防备,刘合、阳球二人,暗中往来,皆不避程氏二女耳目。故才惹来杀身之祸。”   “更有甚者。”蓟王言道:“程氏小女,乃先帝食母。伏于先帝身侧,程璜可有所谋?”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蓟王深受其害,岂能不慎重。   “不知仙门,可有辨别之法。”赵娥求问。   蓟王答曰:“上元、麻姑等人,皆有破解之法。奈何余毒甚烈,恐害人命。”   凡对精神施术,必留后遗症。轻则头痛欲裂,间歇发作,久成顽疾。重则沦为活死人(植物人),长睡不醒。   “奈何婚期将近,若能从长计议,必有两全之策。”赵娥有感而发。   “此事再议。”蓟王言道。   “喏。”赵娥自去不提。   “夫君?”须臾,便听内阁有人言道:“函园美人安娜塔西娅之‘驱魔术’,或可一试。”   正是椒风美人,圣火女祭阿奇丽娅。   罗马高等女祭司,对海西之事,知之甚祥。故蓟王命其与同为椒风美人之夜女王英妮娜,伴驾瑞麟阁。分担番邦外交事宜。   “美人言之有理。”蓟王喜道:“速召安娜塔西娅来见。”   “喏。”   少顷,大秦圣祭,自观天阁而来。   “拜见夫君。”观天阁东西巫术汇聚,安娜塔西娅,耳濡目染,受益匪浅。   “美人免礼。”皆是枕边人,蓟王自不见外:“‘驱魔术’,可否探察隐主。”   “可行。”安娜塔西娅答曰:“然若为夫君所用,必如钟瑷、卢暒、麻姑、上元等人那般。由夫君亲为之。不可假手于人。”   “可也。”刘备轻轻颔首。安娜塔西娅之意,“黑暗驱魔术”,无论有无隐主,待术毕,受术者,皆破茧化蝶,焕然新生。蓟王窃以为,此术,颇神似后世“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人格中,屈服于暴虐的天性弱点,便是此症候群之成因。此亦可佐证,人如同家畜,可被驯养。弱者屈服于强者。亦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一旦产生精神依赖,并固化成精神羁绊。此生再难挣脱。   安娜塔西娅之所以信誓旦旦。料想,必在与诸夏女仙的相处中,相互借鉴,东西合璧,已悄然更新此术。令“黑暗驱魔术”,完成质的蜕变。毕竟诸夏仙门,自古便有“逐傩”奇术。   事不宜迟。   蓟王遂传命程氏二姝,入宫相见。   开诚布公,言及心中隐忧。   二姝方知,蓟王之所以不纳,别有情由。   蓟王言道:“函园美人安娜塔西娅,身怀奇术。可愈隐疾。不知你二人,可愿一试。”   “大秦圣祭,陇右人尽皆知。”程环答曰:“幸为王上解忧。我二人又何惜此身。”   “如此,甚好。”蓟王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事关满门家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151章 终成眷属   或有人言。若程氏姐妹,身世存疑。恐被人暗中施术,一身二主。   为何不查名女仙。   凡名女仙,师门多由上古时,传承至今。如李真多兄,李八百。已传承八百年。汉水神女延娟、延娱,玄天二女旋波、提谟,门派皆出自上古先秦。便如麻姑,号称“已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出师前,亦曾被施以“夺舍续命术”。继承前任麻姑仙之衣钵。续命术本身,便是将隐主激活,抹去旧主。   换言之。凡名女仙,皆早已完成明隐交替,人格重塑。且就仙门所知,类似禁术,毕生只此一次,断不可重复。诸夏仙门,无有例外。便是西王母,亦不可复制。   故,凡名女仙,皆无隐疾之患。   类似加减法。同样人格重塑。“夺舍”与“灵和”。高下立判。   如三殿名女仙,夺舍续命,继承衣钵,称“真人”。类蓟王,灵神和同,觉醒真我,称“至人”。   《淮南子·本经训》:“莫死莫生,莫虚莫盈,是谓真人。”   正如名女仙,代代相承。仿佛长生不老,神魂不灭。便是所谓“莫死莫生,莫虚莫盈”。介于生死之间。   又《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简言之,判断“真人”与否的一个日常表征:寝不梦,息深深。   清白无梦,呼吸深沉。   举一反三。女仙之中,凡有梦呓,皆一身二主。   刘备窃以为,必与夺舍有关。灵台内,明隐二主,是否与醒意识,并潜意识相关联。尚不得而知。终归有迹可循。   时下仙门,对精神世界的探究,无所不用其极。   三日后,程氏二姝,终见天日。由内而外,焕然新生。   之所以速成。正因二人,心甘情愿,无半分抵触之念。于是水到渠成,功德圆满。   大秦圣祭探明,二人并无隐主,却有隐疾。被人自幼施以“制命术”。只需在睡梦之中,听到某个特殊口令,亦或是特定声响,便会激发,任人摆布。若无施术者唤醒,则会在筋疲力竭后,昏睡至醒。   后遗症多为,四肢乏力,头痛欲裂,浑身上下,犹如散架一般。   却对被人“制命”之事,一概不知。常以为,体虚气弱,昏睡数日。实则,中途被制,身不由己,唯有奉命行事。不出意外,对二人施术,必是养父程璜授意。如此,方能乘二女归家省亲之际,程璜施术制命。或命二女刺探夫家隐秘,或令二女出卖夫君。总之,皆出一己之私利。   果不出蓟王所料。   蓟王以备不虞。所幸未雨绸缪,除去程氏二姝,身患隐疾。   灵辉殿五重,登真馆,白阳池。   池中以温泉水辅以仙(门秘)方,调配而成“解秽水”,可解秽气。此乃天师道,不传之秘。   程氏二姝,正沐浴其中。   透过四面琉璃画壁,玉色琉璃,若隐若现。   蓟王容成控御术大成。区区三日,何足挂齿。   七层观天阁,琉璃宝顶下。玄天二女,正为蓟王善后。   “何为制命术?”蓟王必有此问。   “乃天师道‘女师’孙夫人,不传之秘。”麻姑答曰:“孙夫人,三天法师张道陵之妻也。同隐龙虎山,修‘三元默朝’之道积年,累有(天人)感应。时天师得黄帝‘龙虎中丹’之术,丹成服之,能分形散影,坐在立亡。天师自鄱(潘),阳入嵩高山,得隐书《制命之术》,能策召鬼神(出《女仙传》)。传术于夫人,后由天师道女师,世代传习。制,控也。命,性也。妾,窃以为。当与‘摄魂术’,类同。”   “何为女师?”蓟王又问。   麻姑答曰:“‘女师’,位列‘天师’、‘嗣师’、‘系师’,三师之后。三师中,天师张陵,嗣师张衡,系师前为张修,今为张鲁。女师,便指三师之夫人。”   “如此,卢暒可通此术?”蓟王追问。   “卢暒乃前嗣师张衡夫人。”麻姑言道:“是否通制命之术,夫君一问便知。”   “也好。”蓟王轻轻颔首。   少顷,卢暒自易迁馆来见。   “拜见夫君。”   “美人请起。”蓟王自不见外:“制命术,知否?”   “此术,乃出天师道。”卢暒乃众女仙中,唯一诞下麟儿者。床笫之私,风情万种。蓟王宠溺有加。故不居于灵辉殿上馆阁,反居北宫易迁馆中。   “美人通否?”蓟王又问。   “妾,不通此术。”卢暒如实作答。   “闻,此术乃天师道女师,世代习练。美人何以不通?”蓟王当有此问。   “回禀夫君,凡练此术,必废人伦。此生再无所出。”卢暒面露羞意:“时,妾尚有遗腹子,故不曾习此术。”卢暒为嗣师张衡,生四子一女,张鲁、张卫、张愧,张玉兰并张徵。幼子张徵,乃遗腹子。   稍后,天师道一分成三。卢暒再无机缘,修炼此术。   线索就此断绝。   “美人可知,天师道中,还有何人通此术。”蓟王总觉此事背后,必有大蹊跷。   莫非,程璜早与天师道,暗中勾结。只可惜。程璜、曹节,皆已入土。无数内宮秘辛,亦随之灰飞烟灭。无从探知。   “妾,不知也。”卢暒下拜。   “美人无需自责。”蓟王好言宽慰。   线索虽断绝。然,毕竟除家门隐患。也算有得有失。   蓟王遂传令大震关,四海令左慈,密查此事不提。   待卢暒返回,麻姑密报:“夫君当知。若果是程璜制命。法器必随身暗藏。”   蓟王心领神会:“程璜葬于何处?”   “程璜临终陈情,‘不归乡,葬北邙’。窦太皇允之。”上元环夫人,知之甚祥:“当在北邙。”   “仙门之事,不宜假手于人。”环视阁中绝艳群仙,蓟王一笑扬眉:“何人愿往。”   “妾等愿往。”三殿女仙,异口同声。   刘备看向毛女翟姜:“翟美人往之。”   “喏。”翟姜盈盈下拜。   婚期早已定下。南宫少府自年初,便筹备至今。媵从究竟花落何家,并无不同。张甯愿嫁,亦是情理之中。故少府上下,实毋需慌乱。   五日之后,婚典如约而至。   二十载,日思夜想,终成眷属。 第152章 甘后双身   三日前,甘后迁居云台观邸,蓬莱仙馆。   只因甘泉宫,尚未督造毕。世人皆知,甘后乃千秋师甘始女。方士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自云台观出嫁,情理之中。   张甯所居碣石宫,言筑毕,亦为时尚早。亦于三日前,迁居楼桑老宅。此乃王太后之意。家门出嫁,足见情义。   另有吴房君华妁,乃由楼桑太医寺出嫁。华国老府邸虽在国都,然家人久居楼桑,坐诊国医馆,十年如一日。诊金、奉谷,积满义仓。幸得荆州名医,张仲景入太医寺。才稍得闲暇。   华妁既嫁蓟王家,遂辞太医左令之官职。   蓟王拜张机继为太医左令,兼领王宫门大夫,秩双二千石俸。又加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三食君俸。   如前所说,前汉医令有二支:一属太常,为百官治病。一属少府,司为宫廷疗疾。   于是华妁改仕少府尚药监,掌御药。称御医令。虽宫秩降至六百石,然却受封“茝若贵人”,金章紫绶,初食二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儒宗郑玄释法:父在授父,父不再则授长兄,无长兄则顺授其弟;无父及兄弟,则授从父,以此顺下,孤母入宫奉养。   且岁俸不可复领。   如华国老,本就为十五等爵之少上造。于是“贵人民爵”,顺授长兄。华佗长子名伦,字顺平,小名沸儿。少时误食曼陀罗果,幸被其父所救。今亦为良医,就职市舶寺,常随海市南下。颇有声誉。   甘后身世,讳莫如深。蓟王事无巨细,皆亲书于(竹)策,焚于中山靖王陵宫,告庙先祖。世人只知,乃千秋师甘始之女。仙(道)号“神智夫人”。   然,天下无不透风之墙。   故后世有诗,隐晦提及:“国色名花俱绝代,玉人甘后本双身;劝君薄薄施朱粉,莫遣名花妒玉人。”   “甘后双身”,言指双重身份也。   此,皆是后话不提。   迎亲车队,分发三门,悉出王城。一路奔南港,二路奔楼桑。无需换乘舟船。沿官道亦可通达。   接回一后二贵人六美人。   九九重阳会,姻亲共祝寿。四海姻亲,获赐海量蓟国名产,尚未及装车。蓟王婚期至矣。蓟王早有先言:百官贺帖,百姓置席。因流水长席,各家各户,出资不可超过百角。故称“百角宴”。四海姻亲,与楼桑宗亲比同。礼不过千钱。   蓟王尚简,海内共知。   恰逢国之大典。二宫太皇,赐大酺三日。   “赐酺,自秦始,秦法,三人以上会饮则罚金,故因事赐酺,吏民会饮,过则禁之。”   如前所言,酿酒极耗粮谷。荒年必禁。丰年则开。蓟国千里稻作,年年大熟。更加消毒酒精,不可或缺;百花香露,居家必备。故从未禁酒。时下美酒,度数偏低,类后世啤酒。三五小酌,三杯足矣。大酺三日,酒不醉人人自醉。   婚礼仪轨,蓟王驾轻就熟。甘后居中,贵人分居左右。身后六美人,幂篱盖头,一字排开。宫人持檠引路,节奏尽在掌握。新妇只需顺应抬步,断不会有失。   凡遇仪程,持檠宫人必耳语告知。即便疏于蓟宫仪,亦不会有失。谓“忙中出错”。凡大典奏乐,皆悠扬和缓。庄重之外,亦有安抚之意。按部就班,毋需慌张。   婚礼前,宋贵人已携宫中女官,详加检视。甘后虽曾生育,然却是未经人事,完璧之身。华、张二贵人,亦皆完璧。张、李、赵,仙门美人贞洁如初。郑美人,坚贞守节,寡居多年,久未经人事。二程美人,新创未愈,乃王临幸。函园美人安娜塔西娅,可为人证。   孀妇再嫁,大汉实属平常。便是再嫁为后,母仪天下,亦有先例。论开明之风,且看女子地位如何。两汉四百年,独领风骚。上下五千年,无有出其右。   儒宗为首,国中大儒,集思广益,勘定蓟王婚礼。古为今用,隆重无比。   正殿礼毕,遂送入北宫合欢殿,蓟王一娶九女。媵妾多出仙门,合乎御妇之礼。并无僭越。   如意不急揭幂。同牢合卺,结发共枕,后稍许。   将九位新妇,安置于七重华盖合欢寝榻之上,蓟王只身返回正殿。   大宴宾客,君臣同乐。   族中兄弟,四位义弟。并肱股重臣,心腹宿吏,不醉不归。王傅、从叔等,长辈皆在楼桑老宅。代刘备宴请宗亲。   “二弟,已得数子。三弟,何不努力?”张飞离席敬酒,刘备把臂言道。   “不急,不急。”张飞嘿声一笑。   “可有心仪?”刘备又问。   “天下未定,何患无妻。”张飞瓮声答曰。   “三十而立。莫令叔父心急。”刘备言道。   “唉!”张飞满饮入席。   “大哥。”关羽亦离席相敬。   “二弟。”刘备一饮而尽。兄弟情义,皆在酒里。   “敬大哥。”四弟太史慈,五弟黄叙,双双离席。   “满饮此杯。”刘备连饮三杯。琼浆玉液,仙露甘霖。不觉已微醺。再有百官敬酒,门下祭酒司马徽,携门下五吏,并东西二曹,诸馆令丞,起身接过。对饮此杯。   吉时将至,蓟王起身回宫。   群臣恭送王驾出殿。交由门下署主持国宴。嘉宾满座,欢饮达旦。群臣奉命大酺,一醉方休。   北宫合欢殿。仪仗止步殿前。守卫侍御姬,妩媚多姿,英姿飒爽。轻启殿门,放夫君一人入内。   枝灯琉璃,辉煌金碧。   待宫门紧闭,自登二重。   只见甘后凤冠霞帔,端坐榻前。身后八美同榻,虽有幂篱遮蔽,然却艳光照人。   蓟王稳住心神。手持三尺玉如意,次第挑起。   “碧潭深处一真人,貌似桃花体似银。鬓发未斑缘有术,红颜不老为通神。蓬莱要去如今去,架上黄衣化作云。任彼桑田变沧海,一丸丹药定千春。”   不敢与夫君目光相碰。九美盈盈下拜,齐呼:“拜见夫君。”   “免礼。”蓟王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坚若磐石,如松挺拔。气血涌动,蓄势待发。遂唤入安四长御,行同牢合卺,脱缨结发等,夫妻之礼。   礼毕,女官鱼贯而出。合欢榻上,只剩孤男九女:   “解鸣佩,释罗衣,披华幕,登神机,乘轻杼,揽牀帷,动摇多容,俯仰生姿。”   “谁解长生似我哉,炼成真气在三台。尽知白日升天去,刚逐红尘下世来。黑虎行时倾雨露,赤龙耕处产琼瑰。只吞一粒金丹药,飞入青霄更不回。”   只说“步虚声度迎仙引”,又道“环中天地一壶春”。 第153章 情亦动人   有道是,“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闻蓟王聘之。天下娘家,无有不允。四海姻亲,无有不至。随东王父,同正大道。不枉此生也。   一夜承欢,天光大亮。   无需华妁善后,蓟王先行抽身,入寝宫汤池沐浴。   函园贵人希雷娅携众美,已恭候多时。   后宫渐有新人入,夫君从不忘旧人。坦诚相见,何须多礼。众御姬如乳燕投怀,相伴入池。琉璃画壁,暖意朦胧。远声近呢,笑貌音容。随风潜入,丝丝入耳。   甘后,美眸微睁,悠悠转醒。   一夜之间,焕然新生。新仇旧恨,烟消云散。浓情蜜意,漫灌心田。女爱男欢,如人饮水,自知冷暖。云情雨意,轻重急缓,苦后回甘。云收雨歇,余威尤烈。大江东去,流水潺潺。   “扰之大者,其事有三:一则势利荣名,二则妖妍靡曼,三则甘旨肥浓。”扰人心境,势利荣名居其一,妖妍靡曼为其二,甘旨肥浓乃其三。   口腹之欲,美色之欲,名利之欲。三者合一,无可匹敌。   恐过了时辰。安长御奉命入殿。榻下轻唤:“甘后,醒否?”   七重华盖低垂,层层遮掩七重玉阶。居中掀起一角,必是夫君先醒。旖旎春光,惊鸿潋滟。   “我等已醒,有劳长御。”甘后,柔媚尤胜先前。   “不敢。”得安长御示意,宫中女侍医,纷纷入帷。善加打理。善始善终,莫过如此。   身下贞绢,亦需上呈王太后查验。   闻先帝扣关不力,一败涂地。再观甘后贞绢,贞落斑斑,触目惊心。夫君果然天生。安长御深吸一口,稳住心神。遂命宫人将条条贞绢,呈送西宫增城殿。   必有人问。王幸九美,如何分辨。贞绢虽未具名,却各有百花刺绣。   牡丹为后,芍药当妃,芙蓉美人:“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今朝有酒今朝醉”,“任是无情亦动人”。   风动乎?幡动乎?   心动乎。   新创未愈,礼不可废。   王家仪轨,见著知微。   “妾等,拜见母亲。”甘后忽然泪目。孤儿寡母,乱世浮沉。求死不难,求生不易。   “免礼。”王太后,撤帘相见:“闻你与我儿诸事。敬你死中求生,不夺大节。我儿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既入我家门,当保你母子,一世安稳。前情旧事,皆可休矣。”   “妾,无言以对。”甘后终是落泪。   八位新妇,感同身受。   礼毕。母亲既命人搀扶出殿。各自回宫休息。   二太后言:“甘后入宫,阿斗入家门。二全齐美。”   三太后亦道:“母凭子贵。甘后应有此报。”   王太后轻轻颔首。为母则刚,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郑美人子,邓芝,少年英才。儒宗,寄予厚望。四方馆长朱建平言,有百岁之相。今为王上继子,当入王子馆,伴读封儿。”二太后,亦有远见。   “我儿当有计较。”王太后答曰。   “待甘泉宫筑毕,王上欲易县为京乎?”三台后随口一问。国内风传,路人皆知。   “未可知也。”王太后言道:“三兴炎汉,为期不远。自立还是扶立,且看我儿如何择选。”   “长姐,以为如何?”   “少时,王傅曾言,能扶则扶,不能,则取而代之。终归家国天下,皆有大利。”王太后笑道:“你我姐妹,毋需多虑。且看时局若何,天命归谁。”   “长姐,所言极是。”二义王太后,异口同声。   “东境初分,闻大小辽泽地利,不下雍奴,督亢。待圩田大成,可再活千万口。”二太后笑道:“即便不为天子,王上三百子嗣,亦足可分。”   言及此处,三太后忽问:“闻王上,欲分国于八子。却无有下文。不知为何?”   “恐致前汉,七国之乱。”王太后答曰:“我儿遂消此念。蓟国当传位嫡长子。不可分割。”   “原来如此。”三太后又问:“王上春秋鼎盛,若不进位天子,蓟国如何能传于封儿。”   王太后笑道:“小妹又多虑。五帝之子,皆出我家。我儿天生,谋主谋国。国运如何,必有计较。”   “长姐,言之有理。”二义王太后,这便心安。   北宫瑞麟阁。   蓟王丰神朗俊,和光同尘。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甘后母子入家门。甯姐姐去而复返。蓟王再无心牵。   外堂内阁,宫妃女官。皆与有荣焉。   士贵人问蜜月安排。   蓟王言,南巡刚回,稻收将始。不宜远行。共入船宫,舟行国境。巡游千里江山,亦大快人心。   士贵人,遂传谕南宫披香殿。中书令赵娥,既命人安排。   “洛阳可有消息传回?”蓟王又问。翟美人已去三日。三千里水路,旦夕可至。   “南閤主记,六百里上报。昨日船泊阳港,今日,翟美人携门下游缴,已入北邙。”宋贵人答曰:“料想,不出三日,当有消息传回。”   “夫君,为何对程璜之事,如此上心。”马贵人不解。   “程璜其人,老谋深算。历经数朝,屹立不倒。能人活到老,又得善终。黄门内官,何其不易。”蓟王答曰:“豢养女为死士。程氏三姝,出身来历,一概不知。且暗施‘制命术’,背后有何阴谋,亦不得而知。于公于私,于家于国。皆需查明。”蓟王答曰:“终归有备而无患。”   “夫君所虑,恐程贵人,亦如二程美人。”士贵人一语中的。   “然也。”蓟王情长谋远:“程贵人,母凭子贵。为合肥侯连生二子。先前又为先帝食母。却无人知晓,所嫁何人,子嗣何在。如今,程璜已死。然背后,可还有人制命。”   “故夫君遣翟美人,亲赴洛阳。若法器仍在,则无忧矣。”宋贵人这便醒悟。   “法器不在,又当如何?”马贵人忽问。   “法器不在,江东危矣。”蓟王答曰。 第154章 无从科举   或有人言。   自始皇帝,焚书坑儒。先秦百家经书,毁于一旦。便有流传,亦因抄掠、储存等各种原因,而参差有别。   然,大略相同。因何不可用?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以直报怨”,“以德报怨”。一字之差,儒家沦为腐儒也。   故两汉经文,大略分“古文”与“今文”二类。汉儒,称时下通行之隶书为今文,以别于籀书(大篆)之古文。   如《欧阳尚书》,便是汉欧阳生所传“今文《尚书》”。   《后汉书·孙期传》:“济南伏生传《尚书》,授济南张生及千乘欧阳生。欧阳生授同郡儿宽,宽授欧阳生之子,世世相传,至曾孙欧阳高,为‘尚书欧阳氏学’。”《东观汉记·杨震传》:“(杨震)受《欧阳尚书》於桓郁。”足证《欧阳尚书》,广为流传。   今文《尚书》,乃《尚书》之一种。古《尚书》经秦焚书亡失。汉初秦博士伏胜,传二十九篇。后学者,递相授受。分:大、小夏侯,及欧阳三家。因其以汉隶书写,区别于古《尚书》,故称“今文尚书”。   今文《尚书》,分大、小夏侯,及欧阳三家。何以至此?   除去各门各派,所藏经文,参差有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古书皆无标点。如何断句,各家皆有不同,于是乎,对经文的理解,亦大有出入。正因如此,才有注解一说。   古文断句,且看下例。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主人留书逐客。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客人心安理得。   虽是笑谭。亦可佐证,为何今文《尚书》分三家。   且问,若行科举取士。   当考古文还是今文?   大、小夏侯,及欧阳三家,以谁为准?   今文尚书有三家。窥一斑而知全豹。四书五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大汉学派,何其多也。   如何科举?   庸庸碌碌,尸位素餐。不活在当下,如何能悉知,鲜活民生,世事人情。除非天赋异禀,亦或是天道酬勤。   如我蓟王这般。   “黑虎行时倾雨露,赤龙耕处产琼瑰。”   所谓“游龙伏虎”。赤龙身后,必伏有一团,一丛,一头!黑虎。   蓟王新婚燕尔。   甘后食髓知味。   更加甯姐姐揭面。倾国绝艳。还有名女仙,不可言传。李真多,张姜子,赵爱儿,郑天生。各有所长,受益匪浅。   尤其郑天生,与卢暒类似。兼有道术,却能生养。实属难能可贵。   另有吴房君华妁,专为蓟王善后。水到渠成,亦是人情使然。   四海姻亲使团,自有门下署相送。无需蓟王费心。婚后三日,遂乘三足踆乌,入千里蓟国渠。饱览两岸风光。   千里黄金水路,都水署、都船署,连年修葺。千里长堤遍紫花。两岸水网纵横,稻田一望无际。时有锦鲤翻花,群鸟惊起。更有农人,屉舟往来,泊于自家沟渠。一季辛劳,丰收在即。断不可有失。   山水民情,般般入画,总令人心旷神怡。   三足踆乌寝宫,鸳鸯合欢榻内。   日上三竿,天光大亮。甘后残红未消,春意未退。船宫缓进,水中游离。无外人在场,自可稍稍恣意。酣睡足醒,犹觉酥软无力。   待沐浴更衣,入琉璃花阁用餐。再经十字飞阁,升正殿爵室。   夫君已早来。   “妾等,拜见夫君。”甘后引新妇,盈盈下拜。   “甘后免礼。”蓟王一笑扬眉。   所谓娶妻娶贤。成妻礼后,还需行成妇礼。尤其新婚三月后,“庙见成妇”。乃家门大礼。如同告庙,方为礼毕。庙见成妇,新妇才正式纳入家门。三月之中,若新妇犯“七出”之罪,则被休去。   亦称“七去”。乃休妻七种理由。   《仪礼·丧服》:“出妻之子为母期。”出妻,亦称“出母”,为父休弃之生母也。即子要为出母服丧一年。嫡子则不服丧。故《丧服》又曰:“出妻之子为‘父后者(继承人)’,则为出母无服。”《左传》释曰:“与尊者为一体,不敢服其私亲也。”嫡子与尊父一脉相承,不能“服其私亲”。足见“嫡亲”之尊,犹在“私亲”之上。   疏曰:“七出者:无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   又《大戴礼记·本命》:“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不顺父母去,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zī chéng)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盗窃,为其反义也”。   与羌人先行婚检类似。庙见成妇前的三月之期。可视作汉人,试婚之礼。   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月之期,足矣。   妇见舅姑时,王太后赠金玉良言:敬你死中求生,不夺大节。既入我家门,自当保你母子,一世安稳。前情旧事,皆可休矣。   “死中求生,不夺大节”,乃甘后,半生写照。故母亲承诺,“保你母子,一世安稳”。并警告甘后,“前情旧事,皆可休矣”。   短短一席话,含义深远。胜过万语千言。   甘后饱读圣贤书,蕙质兰心,洗心革面。自当恪守妇节,不敢逾越。   亦如蓟王所言,焕然新生。   蓟王以为。甘后才智,当不在慧妃之下。能为家国所用,善莫大焉。   “前方何处?”远眺碧波荡漾,水天一色,甘后遂问。   甯姐姐代夫答曰:“乃是掘鲤淀。”   虽一娶九女。刘备对甯姐姐,宠爱无度,何必多言。   刘备笑道:“正是掘鲤淀。”   千里之国,九河下梢。如督亢、雍奴、文安等大泽,悉被圩田分割。唯剩东西掘鲤淀,水面宽阔。泽深水大,不利圩田乃其一。为蓄洪储水,有意留存乃其二。   东西二淀,商船往来,亦多良港。   蓟王泛舟而来,只为饱览泽中风光,携娇妻美人,共度蜜月。   无需靠岸。 第155章 果然民贵   三足踆乌,水上巨坞。   王旗不张,群舟绕行。   多年前,蓟王命将作寺良匠,于东淀内,距益昌西二十五里之武平亭,新建东港。因位于武平亭,故又称为“武平津”。有渔户三千家,船户三千家,农户三千家。计万户。   凡蓟都所辖,城港破万户,实属平常。诸如容城、益昌、平曲等,掘鲤东西二淀,周遭城邑,圩田大成,城池横竖七里,各有民三万户。再加客(庸)籍,不下三十万众。蓟王圩田二十载。早有青壮长大,分户外迁。饶是如此,各城亦足有三万户。只因督亢秋成,稻谷飘香。每到稻秋时节,掘鲤淀中,日入千帆。更有岭南大舶,远行万里至此。贩运本季新谷。   一石三百钞。童叟无欺。蓟国官田,有增无减。八月按比,已破二千万亩。人手足备,圩田不断乃其一。流民日稀,盐府分润乃其二。二千万亩良田,单一季稻作,足可得三百六十亿钞。蓟国高薪养廉,正因底气十足。   除去稻作。淀中网屉密集,渔田遍布。渔田,类海田也。渔户与船户,并不相同。渔户多滨水而居,渔猎为生。船户随船而居,僦船为生。亦有渔田或海田。若僦船出港,则交由宗亲邻里代管。   稻秋在即。各城吏民,如临大敌。又皆知,王上新婚出游,不欲叨扰。故各级官吏,谨守岗位,已备稻收开镰。   无论自幼相伴之张甯,还是半路来投之甘后。皆为千里稻田美景所震撼。楼桑八景之霜晚稻浪,无怪引名流齐聚。乘云霄天梯,登十万楼台,凭栏远眺,把酒言欢。   民以食为天。丰收在望,焉能不喜。尤其黄巾乱后,群雄并起。人吃马嚼,耗费无数。虽有屯田,却杯水车薪。流民过少乃其一,屯兵不足乃其二。   究其原因,天下流民,皆投蓟国。再加佃户皆被豪门大姓豢养于坞堡之内。苦无人可用。曹孟德《抑兼并令》,明知遗祸无穷,亦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关东州郡,竞相效仿。足见缺衣短食,民情急迫。两害相权,取其轻。先解燃眉之急,再除后患无穷。   试想。蓟国千里白泽,别无寸土。楼桑邑落,不足千口。到如今四百城港,月起十万楼台。二百二十万户,千六百万民。民众多拖家带口,迁徙至此。此消彼长,天下何来人手可用。   时黄巾四起,播乱八州。州郡皆视流民如洪水猛兽。时有大别山蛮,举族北迁。凡过路州县,皆如临大敌。唯我蓟王,海乃百川。天下徙民,积少成多,涓滴成海。如今再看,实则大利于国。   诚如许子远由衷慨叹,果然民贵。   汉民之贵。绝非只因人口等同于生产力。亦是星星之火,为蓟王焚尽蛮荒。迈向帝国时代的蓟人,与海外荒洲上的岛夷。从文明而言,无有可比性。   海外寄田,之所以迅速兴起。除去寄田券,暴利所驱。蓟国农人,言传身教,令岛夷迅速开化,才是本因。   兰沧苑中,蓟王家,二千万亩美田。正因有十万新野流民迁入,方才大兴。户户给予美田一顷,亦是王道使然。为王客庸,亦足领庸金,不少分文。新野流民,如何不感激涕零。以死相报。   所谓王道,内圣外王之道也。“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两汉四百年,释其意为:儒皮法骨,无为而治。   蓟王却以为,以王为方,家国天下,上行下効。   后世“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便是所谓“市场(资本)主导”。然,政府引导,不可或缺。换言之,凡华夏复兴,皆王道治国。古往今来,无有例外。   洛阳,北邙。   程璜大墓。   “报,地宫已开。”便有门下游缴,出墓来报。   “万勿轻动。”队率庞舒,急忙上报翟美人。凡大墓地宫,必设机关。冒然闯入,轻则中毒,重则殒命。   释比翟姜,乃出上古仙门。机关暗器,消息埋伏,无有不精。更加久居深山,行走密林。虫蛇虎豹,皆敬而远之。足见道法高深。唯一积弱,便是房中之术。然自侍寝夫君,亦突飞猛进,补足缺憾。   得庞舒上报,翟姜遂领游缴中,善此术者,亲下地宫。   避开机关暗器,抵达棺椁所在。   程璜位高权重,历经数帝。以长信太仆终。故窦太皇特赐东园秘器,珠襦玉柙,荣宠下葬。“东园秘器作棺梓,素木长二丈,崇广四尺”。足见其阔。   珠襦玉柙,便是玉衣殓服。   “帝崩,唅以珠,缠以缇缯十二重。以玉为襦,如铠状,连缝之,以黄金为缕。腰以下以玉为札,长一尺,广二寸半,为柙,下至足,亦缝以黄金镂”,“诸侯王、列侯、始封贵人、公主薨,皆令赠印玺、玉柙银缕;大贵人、长公主铜缕”。   棺中程璜,铜缕玉衣,尸身未腐。   取呼吸面具佩戴,翟姜亲自查验。   “玉柙完好无缺,当无人发丘。”便有门下游缴言道。   “不可大意。”翟姜素来谨慎。细查铜缕编纂,终见破绽。   取银钩探入,轻轻一提。铜缕崩散。玉衣自腹部,裂成两半。   程璜尸身,竟被人开膛破肚。五脏六腑,皆不见。   “勿动棺椁,将尸身抬出。”翟姜言道。   “喏。”   抬尸出地宫,送入草庐。便有门下游缴,除玉柙验尸。   “禀美人。程璜尸身,乃葬后被戮。贼人,似别有所图。”队率庞舒,稍后来报。   类比先帝陵园。洛阳北邙,乃京都勋贵家族墓地。进出皆有兵卒把关。各陵寝亦有守卫。正因翟美人,奉命而来。山门守卫,故才放行。   “何故草庐无人。”翟姜又问。   结庐坟前,乃为守丧。程璜死后,三养女各奔西东。然毕竟还有黄门子弟,代为守墓。尚不满三载,何故无人。   庞舒答曰:“京师屡遭兵乱,黄门十不存一。更加朝廷东迁,黄门子弟,如鸟兽散。坟茔无守,必是此因。”   “何人守丧,再去察问。”夫君授命,翟姜自不会善罢甘休。   “喏!” 第156章 定鼎关中   “禀美人。卑下等,皆无所得。”待游缴返回,庞舒惭愧上报。   “贼人必有万全之备。”翟姜并无意外:“殡殓复葬,重封地宫。”   “喏。”庞舒领命。   待程璜尸身,入土为安。翟姜又领众人祭拜,这才离去。   朝廷东迁,黄门离散。见南北二宫,无人主持大局。蓟王遂命硕果仅存中常侍,钩盾令宋典、并掖庭令毕岚,分掌南北二宫。洛阳内外,皆由洛阳令司马防掌管。京师所辖,皆为河南尹司马芳治政。政令所出,皆为司马兄弟。前有典故,三马同槽。其父司马儁,蓟王举为大鸿胪。随朝廷东迁甄都。   待天子甄都立朝,力保关东。洛阳宫人,纷纷出奔。顺下大河,前去投靠。更助黄门离散。洛阳四郭,十万黄门,十不存一,不复先前。洛阳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   十里函园,已纳五十万众。九坂悬楼,歌舞升平。十里函园,安居乐业。朝廷忽然东迁,令二百年帝都,归于平凡。被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所熏染的逼人京华,凌人盛气,亦渐淡去。寻常巷陌,贩夫走卒,烟火渐浓,喧嚣市井。助长鲜活民生。   情仇皆已落幕,生活仍要为继。   无朝中权贵掣肘。河南尹司马芳,筑路通渠,大兴屯田。   建武十五年(39年),光武帝,改河南郡为河南尹。下辖,雒阳、河南、梁县、荥阳、卷县、原武、阳武、中牟、开封、苑陵、平阴、谷城、缑氏、巩县、成皋、京县、密县、新城、偃师、新郑、平县,计二十一县。治洛阳周王城(河南城)。   一郡民生,大有起色。   南閤主记蒋干,如实上报。蓟王感触颇多。朝廷在时,民不聊生。朝廷东迁,民生想好。何也?   中丞贾诩,进言道:只因朝廷在时,权贵多如牛毛。尤其河南二十一县,海量田产,皆被权贵,巧取豪夺。朝廷东迁,各个如丧家之犬。纷纷举家外逃。田庄便有仆从留守,关中再无可依附。俗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意猫儿雄过虎,落坡凤凰不如鸡”。岂敢与蓟王相争。   于是乎,唯将血泪券书,双手奉上,物归原主。佃户失地复得,焉能不倍加珍惜。至于甄都权贵,洛阳八关锁固,皆握于蓟王手中。天子移位,无从仗势。如何敢,只身上洛,对质当面。活得有,多不耐烦。唯忍气吞声,以待来日。重归帝都,再收拾家业,不迟。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东迁辟祸,本是一着妙棋。更加叔侄逼宫,董侯被废,板上钉钉。有曹孟德暗通曲款,自当一拍即合。奈何曹孟德临危弄险,令大好局势,一朝崩散。曹吕之争,旷日持久。然吕布败相已生。曹孟德枭雄之姿毕露。恐再难为纯臣。若学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甄都恐成黄金笼,天子锁成金丝雀。   二崤城,瑶光殿。   “奴婢拜见美人。”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双双入殿来见。   “二位大人,免礼。请坐。”翟姜虽位列千石美人,确是主母。二人乃汉室家奴,自当先礼。   “谢美人。”二人称谢落座。   “二位大人当知。”翟姜言道:“夫君大婚。娶甘后,收阿斗入家门。二程美人,为媵从。”   “奴婢等,略备薄礼,仅为王上贺。”二人急忙上呈礼单。   函园妃,转呈翟姜。   “二程美人,心牵亡父。闻我上洛,遂托为祭拜。”翟姜话锋一转:“不料草庐竟无人。何以至此?”   “回禀美人。”钩盾令宋典有口难言:“自天子东迁,宫人离散。便是历代先帝陵山,亦时有宫人出逃。何况北邙乎。程老大人所豢小黄门,多已无踪。”   “出奔何处?”翟姜随口一问。   “或入巴蜀,或赴关东,亦有人渡江,去投合肥侯。”掖庭令毕岚苦笑:“正如这,天下三分。”   树倒猢狲散。   十万黄门,傍树而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更难拉下颜面,与贩夫走卒争食。末世浮生,何其艰难。唯有另投新主,苟且偷生。   汉末长卷,一笔难尽。   自二人所呈礼单,便可窥见一斑。平日营生,必寡水清汤,寡淡无味。困守二宫,再无油水可捞。   万幸,宫俸皆足月领取。衣食尚未短去分毫。更加二宫空置,西园毁于大火。四郭百姓,屡遭兵乱,老宅多有损毁。蓟王命将作寺能工巧匠,重造洛阳城。如今,洛阳内外,框架林立。旧都重造,如火如荼。不出数载,当可浴火新生。   那时。蓟王迁都与否,皆在一念之间。   见黄门下落,二人无从所知。翟姜遂放其离去。   临别又赠言道:“洛阳帝都,王上既命人重建,必不会令其荒废。二位当恪尽职守,他日必有重赏。”   “奴婢等,敢不从命。”二人终露喜色。   目视二人出殿,翟姜表情微变。搜遍程璜残尸,制命法器,一无所踪。料想。必为人所夺。事不宜迟,翟姜遂传书夫君,细说详情。   五千西园妃,摇身一变,成函园妃。   瑶光殿,人满为患。   奈何甘后新生,宜当与旧我,一刀两断。五千宫妃,如何安置。蓟王并无万全之策。拥居二崤城,亦非长久之计。   唯有等二宫修毕。再分批迁回。黄门离散,宫人出奔。二宫十室九空。能得五千宫妃充填,当有起色。   蓟王以蓟国营城术,内外重筑京师。究竟为谁做嫁衣。亦或是收归己用。函园百姓,议论纷纷。叔侄相争,天下三分。今蓟王又收麟子阿斗入家门。   若假以时日。蓟王易县为京,立麟子登基。亦或是轻车上洛,自立为王。更有甚者。直驱长安,定鼎关中。三兴炎汉,指日可待。   君不见,蓟王纳诸夏名女仙入家门。日夜苦修,长生不老之术。若能如穆天子,在位百年。   何愁天下不定。   俯瞰园中车水马龙,街衢纵横。翟姜一时,神游天外。   若能为夫君诞下一子,此身无憾。 第157章 耕云播雨   掘鲤西淀。   蜜月之期,除去夫妻恩爱,两情相悦。如胶似漆,密集受孕,传宗接代。亦是主因。蓟王勃勃生机,如汤灌雪。新妇夜夜承欢,如何能不珠胎暗结。名女仙,事出有因。如甘后、郑美人,皆曾生养。风华正茂,岂无所出。   “黍稷盛茂,多获藳稻”。深耕易耨,丰沃膏壤。前因后果,瓜熟蒂落。   蓟王耕云播雨,来年必丰收在望。累累硕果。   甘后母凭子贵。唯恐甯姐姐心生冷落。刘备倍加呵护。话说,二人自幼相识。甯姐姐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然单凭一道婆娑玉影,刘备便可笃定。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彼此早已,铭心刻骨。然当新婚之夜,刘备亲手挑开幂篱。饶是司空见惯,亦惊为天人。   音容笑貌,悄然融合记忆。少时种种,忽历历在目,无比清晰。记忆中的女刺客,蒙面化为碎羽。如同觉醒真我,又好似修成正果。蓦然回魂,皆已泪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彼此。   都说,“情到浓时情自薄”。只因“多情却被无情恼”。   两情相悦,死生契阔。何言浅薄。   洗漱更衣,用餐毕。入爵室,夫君依旧早起。   “洛阳传书,外舅地宫被盗,法器不翼而飞。”蓟王实言相告,亦有所隐瞒。若知养父被人戮尸,五脏皆无。二程美人,如何得安。   “敢问夫君,留守黄门何在?”饶是如此,二程美人亦难掩怒气。   “朝廷东迁,黄门离散。留守人等,皆已不知所踪。”蓟王宽慰道:“美人毋忧。为夫已命掖庭令毕岚,另择黄门入山。”   “谢夫君哀怜。”二程美人,盈盈下拜。   “美人请起。”人死为大。毕竟程璜养女,蓟王自能体会。   “法器不在,必为盗取。”待二程美人起身,甯姐姐问道:“为今之计,刚当如何。”   “制命之术,可另有万全之法。”蓟王不答反问。言下之意,不伤及无辜,破解此术。   甯姐姐出身太平道,知之甚祥:“此乃天师道女师,不传之秘。外人,皆不得其法。”言下之意,并无万全之策。   事实上,如大秦圣祭,东西合璧黑暗驱魔术,亦是破而后立。属于“混乱(混沌)疗法”。将现有人格,粉碎重构。新我与旧我,泾渭分明,判若鸿沟。更有甚至,如幼兽初生,认主强者。如同精神成瘾,此生难以戒断。正因旧我粉碎。故而,被人施加的精神锁链,亦一同破碎。待人格重塑,羁绊新生。   诚然。于新我而言,埋葬旧我,乃是必然。对蓟王精神依赖,亦是因情生爱。故丝毫不觉有异。换言之,言行举止,皆与常人无异。   黑暗驱魔术,蓟王居功至伟。   只因身体是精神的容器。强烈的感官刺激,最终将悉数作用于精神。持续亢奋之下。会引起大脑皮层,异常放电。神经元产生“击穿效应”。类似于电器短路。那些原本蛰伏于潜意识之中,或是梦境之中隐藏的精神疾病,会被激发。而令醒意识警觉。激活自我防御机制。   正如梦游之人,不知梦游。精神分裂,不知分裂。一旦被自我感知。意识之争,随即产生。精神如同肉体。亦有自我防御,自我修复机制。   不是新我取代旧我。便是隐主抹去显主。亦或是如公孙长姐并刘备这般。灵神相合。   核聚变(灵神相合)之威力,远超核裂变(斩三尸)。明隐二主,合而为一,便成真我。   二程美人,被人制命。料想,合肥侯身侧,程贵人,亦无例外。   如此,问题来了。   且不说,合肥侯,能否与蓟王不灭雄风,相提并论。给予程贵人“足以破立”之亢奋。人力不足,必借外力。过度依赖药物致幻,会不可逆,损伤中枢神经。轻则脑残,重则毙命。   触器可乎?   不可。   幼兽初生,必行认主。若要功德圆满,必当全无破绽。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正如后世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及历代邪教组织所证明: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若不趁幼兽初生,一举驯服。待幼兽(新我)急速成长,乃至野性难驯。为时晚矣。   “是否,如实相告?”蓟王问道。   见众人目光来看,二程美人,齐声言道:“夫君明见。宜当速遣人告之。”   “也好。”蓟王从谏如流。终归有备无患。即便无万全之策,合肥侯亦可先行提防。   二程美人,既除隐患。然蓟王仍旧如临大敌。只因,二人回忆往昔,对何时被制,又是何人出手,浑然未觉,一概不知。   能有此通天手段,必是世外高人。非一般游方术士可比。论举重若轻,随风潜入梦,神鬼不知。“制命术”下,诸如史道人“摄魂术”之流,完全不值一提。   若非阴差阳错。纳程氏姐妹入宫。蓟王犹蒙在鼓里!   试想,若有一日。耳畔法器奏响。程贵人梦中制命。杀合肥侯于床笫之间。江东乱矣。那时,袁绍必杀母立子。扶立新帝。趁江东民心大乱,军心不稳。汉中史侯、关东董侯,必群起来攻。战乱再起,民不聊生。   蓟王鲸吞河北四州,尚未及消化吸收。冒然出兵,更伤民生。一旦不可速胜,又与先帝二子,刀兵争锋。骤失辅汉大义,河北变数恐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   一言蔽之。三分天下,乃不得已而为之。之于如今时局,利远大于弊。   通俗的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猛虎驱群狼。群狼驱群羊。待鲸吞四州,大兴东境。   天时地利与人和。万事俱备。   天下传檄可定。   蓟国谋主,早已窥破时局。   蓟国上下,“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我主“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诸君,且满饮此杯。”鸾栖馆,许子远,三日大酺,如何不醉。   才智得舒,风发意气。莫过许子远。   贾诩并众谋主,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且问子远,可有定期?”高朋满座,必有陈琳一席之地。   许子远落杯言道:“便与孔璋,定三年之期。”   “此言当真?”陈琳离席相问。   许子远,大笑三声,醉卧不起。 第158章 北面称臣   “当真,三年之期?”许子远,酩酊大醉,陈琳屡唤不醒。这便求问座上谋主。   “子远,大醉戏言耳。”贾诩笑道:“孔璋,一笑了之。”   陈琳正欲追问。忽见贾诩笑中,别有意味。再观众谋主神色,如何还能不醒悟。许子远,得意忘形,亦或是性情所致,故一时道破天机。这才佯装醉卧。   众谋主心领神会。为其遮掩。   欲盖弥彰,者也。   虑及此处,陈琳亦知难而退,不再追问。推杯换盏,众人皆醉。无人独醒。   “为何三年期。”公车出馆,陈琳扪心自问。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更何况,陈琳虽不善治国,然毕竟饱学之士,文章见长。论行文缜密,可比谋主谋国。   苦思之下,终有所得。   东境圩田尚未大兴乃其一。尤其大小辽泽,稻作之利,堪比雍奴,督亢。辽西走廊,扼碣石道,直通塞北草原。可经长城外道,西连居延外道,东接苍海郡。东境大兴,足可再活民千万。四裔举家来投,岛夷泛舟北上。再加蓟人,子弟分户。三年之内,人口可破二千万。   蓟钞尚未通行天下乃其二。三分天下,各铸铜钱,币制势必混乱。且为防备彼此,而大肆募兵。乃至蓟国兵甲、军马、机关器,供不应求。税赋所出,大半输往蓟国。更有甚者,流民不足,又大肆募兵。人手奇缺,屯田不利。少数粮谷,杯水车薪。唯年年向蓟国购粮。蓟国新谷,一石三百钞。可以预见,三国币制,势必被蓟钞取代。   吞并河北尚未向化乃其三。幽、冀、并、凉四州,虽多蓟吏,却非主官。公子王孙,名门豪右,如过江之鲫。蓟国衣食住行,皆与《二十等爵》相匹配。正如曹孟德强推《抑兼并令》。可想而知,必遭抵触。只因忌惮蓟王虎威,蓟国兵强马壮,不敢造次。然心中积怒,可想而知。对豪强大姓,行分化瓦解,亦需时日。待宗亲乡党,悉数分户,另起炉灶。豪强大姓之祸可解。   故许子远,所言“三载”,乃“三才”也。谓天时、地利、人和,齐聚。   待东境圩田大成。河北悉数归心,蓟钞通行四海。   蓟王传檄天下。叔侄三人,北面称臣。三分天下,归于一统。水到渠成,指日可待。   心念至此,陈琳豁然开朗。   “我主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言罢,大醉。   掘鲤西淀。   三足踆乌船宫。   二程美人,创伤未愈。新婚之夜,并未侍寝。泛舟蜜月,刘备亦浅尝辄止,另辟蹊径。又是缠绵悱恻夜。纱窗外,泽风送爽。华盖内,水沫清香。   “娇羞未惯。长是低花面。笑里爱将红袖掩。遮却双双笑靥。早来帘下逢伊。怪生(怪不得)频整衫儿。元(原来)是那回欢会,齿痕犹在凝脂。”   贵人华妁,强撑起身,亲为夫君打理。待甘后、甯贵人等人足睡迟醒,行宫侍医,遂入帷善后。   “夫君何在?”沐浴更衣,入琉璃花厅(阁)用膳,甘后问道。   “王上前殿设宴,款待儒宗并庞公。”女官答曰。   “可是襄阳高士。”甘后亦知其名。   “正是。”   “闻庞公举家来投,儒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会于高成馆。”甯贵人笑道:“儒宗心中所虑,恐国无高位,二千石不足以徵之。料想,今日荐于当面,夫君必有万全之策。”   “甯贵人,知夫君甚深。”甘后笑赞。蓟王家规,凡与刘备自幼相伴,家中长大。如七妃,多不道姓,而称名。如绾妃、莲妃、甯贵人。皆循此例。公孙王后,乃六宫之主,故不可直呼其名。   “闻庞公喜读书,好抚琴,精于医术,且善识人。知晓天下大事,素有重名。”蓟王举杯笑道:“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王上过誉。”庞德公亦举杯相敬:“老朽,一介山野村夫。隐居泉林,两耳不闻世事久已。若非荆州战乱,恐延祸家门,当携妻子登鹿门山采药,一去不返矣。”   “天下三分,关东疲敝。群雄求贤若渴。庞公纵归隐山林,若遇纵火焚山,恐难两全。”蓟王笑道。   “王上所言极是。”庞德公心有戚戚。纵火焚山,逼出大贤。古往今来,屡试不爽。前有晋文公三面纵火,逼死介子推。后有曹孟德放火烧山,逼出阮元瑜。   正如蓟王所言,群雄并起,迫为明君。求贤若渴之下,乃至纵火焚山,绝非个案。   蓟王落杯言道:“谚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庞公身怀济世安民之术,好比‘和氏怀璧’也。不为群雄所用,取祸之道也。”   “王上明见。老朽无言以对。”庞德公拜服。   “既如此,庞公愿为孤所用乎?”蓟王胜券在握。   “老朽,敢不从命。”庞公明哲保身。   蓟王离席搀扶,执其手言道:“孤观庞公隐逸高贤,学贯古今。非儒、法、道,一门可限。故,孤欲拜庞公为国老,领四方令。统四海、方技诸馆。不知庞公,意下如何?”   “老臣,惭愧之至。”万石国老出仕。饶是海内高士庞德公,亦不禁动容。   自庞德公举家北上,便忧心国中恐无高位相授,令大才屈就之儒宗郑玄。亦如释重负。   众所周知,蓟王欲并四海馆、方技馆之心,久已。奈何苦无人既能通神鬼之术,又可学贯古今。庞德公来投,谓雪中送炭,正中下怀。   儒宗进言道:“黄金台有四方馆。馆长朱建平,时人常称‘四方令’。主公何不易名相授。必成美谭。”   “当易何名?”蓟王从谏如流。   “《淮南子》曰:‘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於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四方者,九州也。《淮南子》亦曰:‘神经於骊山、太行而不能难,入於四海、九江而不能濡。’四海者,九州之壑也。故四方四海,乃诸夏之地也。”   “得道之柄,立於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蓟王似有所悟:“譬如中央立国,山海环抱。”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北极星),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儒宗循循善诱。   “司辰令。”蓟王脱口而出。 第159章 众星拱辰   “主公明见。”儒宗笑赞。蓟王天生,岂能取北辰令。此等俗名。   “司,主也。司辰,乃取众星拱辰之意。”庞德公亦意会:“正如九州方士、方技,齐聚于(蓟)国。”   “然也。”儒宗答曰:“神仙术并方技,兼而有之。可纳天下仙门,为我所用。又独取方技,相沿成习,传于后辈。王学门徒,亦得大用。‘所谓一举而两得者也’。”   于蓟王而言,司辰,亦有占星之意。正如观天阁女仙,北渚司寒馆。   “敢问主公,当立司辰于何处?”儒宗又问。   “云台观邸。”蓟王已有定计。   “云台观上,四海仙馆。可择一为署寺。”儒宗试言道。   “可居中建一新馆,取名岱舆。”蓟王笑道。   “喏。”儒宗心领神会。岱舆乃东海五仙山之首。以此为名,自有深意。   蓟王新婚燕尔,不便打扰。儒宗遂引庞德公,下船自去。稍后,自有诏命传达。   如此,凡登云台观,献本派经书。庞德公便可命属吏,去芜存菁,逐条书录,转递方技馆。逐一验证。方技,便是后世科技之雏形。秦汉以来,方术长足进步。更加今汉大兴谶纬之术。将诸多神鬼怪谈剥离,取其独门方技而用之。大利于国。   论识人辨物,庞德公当不在水镜先生之下。且术业有专攻。司马徽善辨名士。庞德公好交异士。如前所言,巫医同宗,善医者,必晓巫。   蓟王诏命传入国都,逢月中大朝。王太后监国。拜荆州高士庞尚长为万石国老,兼蓟王宫门大夫,领司辰令。并于南宫云台观邸,督造岱舆馆,为其官署。   不出三日,将作寺已快舟呈来设计图板。将台上蓬莱、方丈、瀛州、壶梁四馆,以十字飞阁,桥架中央,而后仿楼桑桥楼,凌空督造岱舆馆。换言之,岱舆馆既飞架于四馆之上,又与四馆紧密相连。   五馆高低错落,重楼叠阁。台下仰望,岱舆馆,雾气氤氲,宛如悬浮半空。缥缈似仙居。   甚好。   蓟王遂命将作寺,再详加琢磨,务必尽善尽美。“庞公仙居”,遂成典故。言指,蓟王礼贤下士,求才若渴。   庞德公,年长司马徽十余岁。德高望重,莫过于此。话说,“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庞德公虽有盛名,却鲜有经文传世。究其原因,只因满腹经纶,毕生所学,皆传于二人:卧龙、凤雏。   正是庞德公评诸葛亮为“卧龙”,庞统为“凤雏”,司马徽为“水镜”。   “诸葛孔明,每至(庞)公家,独拜床下,(庞)德公,殊不令止。”能令诸葛丞相,执以弟子礼。再思丞相治国领兵,前后出师表。更有五丈原,传《兵法二十四篇》,并“造用连弩”之法等,毕生所学于姜维。续命季汉国祚三十载。   另有庞统,庞德公从子(一说族子),家学渊源。“少时朴钝,未有识者。颍川司马徽清雅有知人鉴,统弱冠往见徽,徽采桑於树上,坐统在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甚异之,称统当南州士之冠冕,由是渐显。”   窥一斑,而知全豹。   俗语谓“盛名之下无虚士”。二弟子皆神秀如此。可想而知,庞德公之大才。   国老乃蓟国加官,将中二千石司辰令,增秩至万石。如华国老,亦领门大夫。门大夫位在庶子下。宫秩低于官秩,则无需增秩。蓟王本意,实乃少保。与恩师一同,传授封儿安身立命,保家护国之术。   毕竟初封,不宜过高。否则后立功勋,无可封赏。这才比同华国老,领门大夫。   闻庞德公出仕。灵辉殿内百官,多有惊呼失声。盛况可比儒宗出仕。帘内王太后,公孙王后并秦后,亦得心安。本以为,初授中二千石足以。岂料蓟王竟拜为万石国老。恐惹群臣非议。故心生不安。更不料百官欢庆,无有不满。   皆大欢喜。   中书令赵娥,亲捧坐席入殿,置于国老位。   庞德公,入偏殿更换朝服。手持王杖(鸠杖)、朝芴,称谢落座。   饶是淡泊名利,半生不入仕途。荆州高士庞尚长。亦不禁心潮澎湃。果然,悲喜不由人。   下朝后。车船署令,驾来驷马安车。四马一色,西极骐骏。王宫车驾,清钢琉璃,鎏金涂搪。车马作价,过千万钞。仪制仅次于王驾,乃国老专享。   百官恭送。庞德公与儒宗同车返回太学,高成馆。   车内,儒宗笑道:“四海馆、方技馆,泾渭分明,各司其职。尚长可知,主公何以,另置司辰寺?”   “康成,何不明言。”庞公笑道。   “子曰:‘天子失官,学在四夷’。何况大汉一藩乎?故,鄙国太学多才俊。其中佼佼者,并称‘四子’:周瑜、司马懿,庞统、诸葛亮。”郑玄笑道:“太学博士,无可传授。当由尚长,收入仙馆。所传所授,百无禁忌。方技亦可。”   “原来如此。”庞德公似无意外。换言之,蓟王心意,早已领会。   郑玄又道:“今为门大夫,他日必为王世子少保。卢少保,乃主公恩师。毕生所学,传于父子。忠汉之心,天地可表。尚长,可为世子师也。”   庞德公抚掌笑道:“康成,才智高绝。明识穷达。非明主不可驱也。”   “我主,兼济天下,和光同尘。又岂独我一人。”   四目相对,二人皆笑。   明主阳谋,便大白于天下,又有何惧哉。   “此时当有酒。”庞德公慨叹。   “酒来也。”儒宗搬动机关。翠玉琼浆、琉璃酒器,徐徐升上桌案。   “有酒岂无席。”庞德公又叹。   “席来也。”话音未落,四季果脯,各式小食,琳琅满目,食前方丈。   “有席岂无诗。”庞德公三叹。   郑玄忽灵光一现:“喜贺诗就酒,隔壶手自温。”   “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庞德公捧杯在手,语带揶揄:“何其急也?”   不料此问被抢先。郑玄不由一噎。   稍后,仰天长笑,尽在不言中。   郭林宗若早见蓟王。何须悲愤至死乎? 第160章 巧不如拙   立冬前,蓟国千里水稻开镰。   如今,蓟国稻作,耕种收割,皆为畜力机关器。田马耕牛,拖拽由割草车改造而成的割稻机。于田间往来折返,割稻如飞。水稻收割前,需经晒田。其目的,便是为利于车行机关器,下田行走。除此之外,蒸干稻谷湿气,谨防霉变亦是主因。   所谓秋高送爽。晚稻收割节气,北地少有雨水。便有累日阴雨,蓟国亦有烘干塔,可不借日晒,烘干新谷。总之,为一季稻作,颗粒归仓。蓟国上下,无所不用其极。   成效自是斐然。   闻蓟国开镰,天下皆松一口气。蓟国千里国境,水网纵横。为调节水源,特意保留东西掘鲤淀。更加雨污分流,沼泽丰腴,肥水浇灌。稻作因而大兴。上计署估算,今季官民二田相加,可得新谷八亿石。且只多不少。   丰年多禾。   蓟国一日三餐。壮劳力,年食粳米三十石。以产米七成计,可养壮劳力,一千八百余万。以一家老幼计,足可活民一亿。米为主食,三餐必备。诸多辅食,五花八门。   大汉十三州,记录在案,不过三千余万民。其中蓟国,便有千六百万口。占大汉一半。如凉州,口粮已能自给。西域都护府亦可足食。唯有西域五十五国,需季季贩运新谷。海外番邦,远至顿逊五国,皆如此。   究其原因。农耕,尤其是成建制,大规模的农作。时下唯我大汉,能够世代沿袭,传承四百年。持续稳定产出。并可以预期。正如蓟王授米,岛夷驯服。环顾四野,原始部落,多刀工火种,茹毛饮血。便有少量农作,亦因天灾人祸,而不可持续。果腹尚不能足,如何贩卖他人。故丰衣足食,其实很简单:丰至酿酒,糜至外贩。   正因一国广济天下。时人才称蓟国,大汉一藩。   千六百万民,户户丰衣足食,还能广济四海。如何不令天下人艳羡。   掘鲤淀内。屉舟往来,分波逐浪。船头堆满稻谷,老农踏浆而歌。丰收总令人喜悦。遥见三足踆乌,便有屉舟靠近。舟上七旬老农携孺孙,登船献穗。   蓟王欣然纳之,回赠蒲桃锦。老农固辞不受。蓟王又赐壶芦美酒。老农再拜而去。   “美酒酌悬瓢,真淳好相映。蜗房卷堕首,鹤颈抽长柄。雅色素而黄,虚心轻且劲。岂无雕刻者,贵此成天性。”老农发自肺腑的欢喜,一时无从纾解。唯与王分享。质朴拙诚,扑面而来。天性使然。   “巧诈不如拙诚”。   甘后等一众后妃,于高处观之。无不动容。   世之明主,莫过夫君。   蓟国长粒粳米,贩运四海。更约定俗成,将蓟钞广输天下。干支海市所至,必有赀库官船抵达。只需五家船商作保,便可开设账户。账户如诊籍,乃身份认证。赀库兼有质舍功能,可抵押金玉重器,等价兑换蓟钞。便是本地特产,亦可依市价抵押。逾期不还,择转卖市中船商。便是四季鲜果,海货鱼鲜亦无妨。海市工船,可就地做成果脯鱼干。工费需另算。时下保鲜,无非烘干脱水、蜜渍、盐渍。鲜果蜜渍,鱼肉盐渍。汇聚于蓟式机关船内,何其便利。   果脯蜜饯,历史悠久。今汉赵华所撰《吴越春秋》:“越以甘蜜丸欓,报吴增封之礼。”《三国志·吴志·孙亮传》裴松之注引《吴历》:“亮后出西苑,方食生梅,使黄门至中藏取蜜渍梅。”   《齐民要术》亦有“梅、杏皆可以为油、脯”,梅“又可含以香口,亦蜜藏而食”之记载。其中“蜀中藏梅法”:“取梅极大者,剥皮阴干,勿令得风。经二宿,去盐汁,内蜜中。月许更易蜜。经年如新也。”   先前苦于,少蜜寡盐。如今蓟国养蜂大成,盐府广辟盐田。蜜、盐,皆不缺。助长鲜物储藏。牵风探海,两大海捕利器,大行其道。海货产量大增。腌制后,广输漠北,西域。极西之地,遥远绿洲,亦闻海味。   可想而知。四海财富,皆随海内人物,汇聚蓟国。   蓟人之富,尤其爵民,远超河北豪强。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市舶寺交易所内,海内豪商汇聚。寄舱劵、寄田券,一券难求。   旧币萧瑟落幕,新钞粉墨登场。   以蓟国为暴风之眼。河北大地,豪强大姓,被蓟国爵民,迅速同化或取代。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终归财能通神,无利不起早。   一言蔽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巨利当前,无人能挡。   凡有冥顽不灵,不等螳臂当车,便祸起萧墙。或父子反目,或兄弟阋墙。权为亲信所夺。   谨记,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种田不过十倍利。我等皆欲取一本万利。汝却不欲。自寻死路乎?   编户齐民,乃蓟人一切便利之根本。若为蓟人,必先编户。编户之后,方能开设账户。得五家作保,并存入一笔不菲保金。方可入市舶寺,交易所,贩购寄舱劵、寄田券。   若为蓟人,需拥《蓟法》。《二十等爵》、《圩田制》等,诸多法规律令,皆需遵守。首当其冲,户田一顷,户宅一座。多余田宅,若无族亲宗人分割。则由蓟国赀库,以市价收归官田,官宅。《蓟法》:“五大夫一妻二妾,公士一妻一妾”。家中豢养,艳婢舞姬,苍头监奴,亦需遣散。舞姬入籍乐府,艳婢收为官婢。苍头监奴,皆重编入户。牲畜家财,如实上报,照章纳税。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待与《蓟法》毫无违背,方可申请编户。   看似繁琐,刀刀割肉。然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取舍有道也。   更有甚者,蓟国吏治健全。只需入市楼,填报编户申请。   以上种种,皆由市吏代为操办。只需坐享其成,无需亲力亲为。尤其所囤田宅,皆市价卖出。所得蓟钞,如数存入账户。各项收支,一目了然。   何其便利。   先前河北豪强,多行观望。待左右皆有编户,入籍后坐享暴利。远非种田可比。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渐成蜂拥之势。 第161章 内难未弭   蓟国稻秋事大,天下皆知。眼看立冬将至。军中无余粮下锅。若不得蓟国新谷,恐崩盘在即。故三家默契共生。偃旗息鼓,收拢士卒,互不相争。   待蓟国颗粒归仓,再做计较不迟。   且蓟王新婚燕尔,娶甘后等九美。正泛舟掘鲤淀中,如胶似漆,如渴似饥。   蓟国吏治完备。左右国相,分掌内政外交。另有五尹九守,分治四百城港。二十一令,共掌家国机构。更有蓟国双壁,携水陆诸校,守备国境,谨防宵小。别有辅汉大幕府,文臣武将,鼎力相助。   蓟王足可安心。   话说,蓟国千六百万众。如今募兵几何,天下无人知晓。尤其蓟王南巡,婉拒数万美人入宫侍寝,却带回数千精卒,入列白毦。日积月累,蓟国兵锋若何,不可估量也。   扪心自问,蓟王不广开后宫,却广纳天下健勇。所为何来?   西征大秦之声鹊起。   更有五帝之子,同出蓟家门。若传言非虚。待麟子阿斗长成,恐为赤帝子。易县为京。先定河北,再水陆并进,将关东、巴蜀、江东收入囊中。天下可定矣。   唯一倚仗。蓟王纯臣。有礼有节,恪守臣道,从未僭越。叔侄三人若无大过,当可得善终。又或是,趁蓟王尚未吞并河北,麟子阿斗远未长成,能取十三州之九。挟半幅民望,与蓟王隔河相持。那时,大汉天下花落谁家,犹未可知也。   纵然只有一线生机,亦需拼尽全力。   曲阿,合肥侯行宫。   会朔望大朝。群雄在列。国师笮融上表,请合肥侯加尊号:“佛君”。于江东大建浮屠祠。户户奉佛礼佛。   合肥侯环视群臣,不置可否:“大将军,以为如何?”   袁绍虽位在国师下,实则群臣之首。   袁绍持芴跽奏:“回禀陛下,臣窃以为,国师表奏,乃定国之策也。”   “哦?”饶是合肥侯,亦不禁动容。群臣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毕竟大汉以经学立国。虽尚道家无为。然外儒内法,从未以道驱儒。更何况举国奉立西佛。两汉四百年,闻所未闻。   待群臣噤声。合肥侯笑道:“愿闻大将军高见。”   “陛下当知:江东山险林密,蛮夷多未平集,内难未弭(平息)。如丹阳,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庐江,数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山出铜铁,自铸甲兵。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猨狖之腾木也。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陛下虽分部诸将,镇抚山越,讨不从命。奈何兵进则顺,兵退复返。其(山越)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虽兵精将勇,不能羁也。”袁绍所虑,必是山越。   见群臣皆心有戚戚。合肥侯又问:“莫非,大将军以为。奉佛可平山越。”   “陛下明见。”袁绍言道:“国师本就是丹阳大帅。若先于丹阳,广造浮屠祠,向化蛮夷。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与袁绍目光一碰,合肥侯心领神会。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   袁绍又道:“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天性劲勇。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其余深远,莫能擒尽,屡自求乞为官出之。若得国师招募,不出三载,可得甲士十万。”   合肥侯,居高下问:“如大将军所言。江东初定,内难未弭。此时若改奉西佛,恐激民变。宜缓图之。国师可愿,亲入丹阳,广修浮屠祠。若得山民,出山来投。则编为精兵,为国所用。待一郡悉平,再赴别郡。可乎?”   “陛下明见,臣,实无异议。”笮融亦知欲速则不达,唯退而求其次。   “如此,国师当便宜行事。”合肥侯笑中,一闪戾芒。   笮融却未能窥见:“喏!”   见笮融礼佛事了。群雄皆暗出一口气。合肥侯能窃据江东,笮融居功至伟。本就是丹阳强宗骁帅。又奉佛多年。大江两岸,广有信众。   话说,自明帝夜梦金人,引佛东来。楚王刘英奉佛,“更喜黄老,学浮屠,斋戒祭祀”。桓帝亦曾“设华盖以祠浮图(屠)、老子”。将西佛与黄老并列。足见汉末,佛教已开枝散叶,正待良机,以求广为流传。   笮融先前于徐州作为,可见一斑。   江东水陆要冲,商贾云集。除防佛门自西向东,渡江而至。还需防佛门自南向北,渡海而来。正如身毒商人,可水陆并进,经由葱岭并南海,远至中夏。   此时,扶南国已有礼佛迹象。蓟王若不远征林邑,百年后,林邑亦为佛国。   又如前所言。统治不够,宗教来凑。   宗教立国,利弊各半。却也是双刃剑。袁绍设谋,令笮融以佛法,向化丹阳山越。可谓兵行险着。事成,得精兵数万,抚平一郡之地。事不成,笮融犯众怒,而身首异处。则江东再无国师。合肥侯亦毋需如约立佛国。   目送笮融出殿。合肥侯忽问:“事能成乎?”   “五五之数。”袁绍颇多意味深长。   殿内群雄,皆随合肥侯数次迁都。谓肱股重臣,爪牙心腹,亦不为过。无外人在场,合肥侯自无需顾忌。   “成败各半。”合肥侯又看新任御史中丞刘巴:“中丞以为如何?”   御史中丞、司隶校尉并尚书令,朝会时坐皆专席,号“三独坐”。目光所聚,刘巴从容答曰:“回禀陛下,臣,窃以为。丹阳必为国师所定。”   “西佛当真有此神通?”合肥侯将信将疑。   “非佛有神通,乃人有私心也。”刘巴答曰。   “愿闻其详。”合肥侯又道。   “奉佛,如奉黄老,求得长生也。”刘巴一针见血:“闻国师‘以铜为人,黄金涂身,衣以锦采,垂铜盘九重,下为重楼阁道,可容三千余人,悉课读佛经’。又闻:‘令界内及旁郡人有好佛者听受道,复其‘他役’以招致之’,‘每浴佛,多设酒饭,布席于路,经数十里,民人来观及‘就食’且万人,费以巨亿计’。故臣以为,奉佛是假,‘就食’、‘除役’是真。如大将军所言,山民困顿,‘屡自求乞,为官(官府)出之’。浴佛会,得饱食。当可为国师所用。”   “原来如此。”合肥侯欣然笑道。 第162章 难言之隐   若奉佛,可得“就食”并“除役”。何乐而不为。至于长生不老,皆是后话。且先将肚皮填饱。   对芸芸众生而言,终归饱暖思淫。   得交扬二州,江东八郡。并袁术所据,江北庐江、九江二郡。合肥侯计有十郡。将防线逆推至江淮。袁术又厉兵秣马,欲上击江夏、下攻广陵。荆州牧刘表,徐州牧陶谦,如临大敌。北线压力骤减。正如蓟王用兵,出其不意。常反其道而行之。趁滴水成冰,冬季兴兵。凭借蓟国冠绝天下之军备武装,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立冬之后,大河上下,万里冰封。长江沿岸,稍觉微寒。岭南更是温润如春,吹面不寒。兵发交州,攻略苍梧、郁林二郡。绝,益州牧刘焉东进,荆州牧刘表南下,之路,纳交州入怀为其一。得二大郡,可防士燮兄弟,首鼠两端,心生反意乃其二。更有甚者,与荆南四郡接壤,分刘表荆南之兵,为袁术逆袭江夏助力,是其三也。   为此战,合肥侯并群雄,已谋划多时。   散朝后,群雄出殿。各有喜色。乱世之中,保全家小,于朝堂之上,得一席之地。非豪杰不可为也。再看关东曹吕之争。八厨之张邈,素与曹孟德交厚。然大是大非,私交再厚,又能如何。如我等,偏安一隅,作壁上观。未尝不是人生幸事。   “大将军留步。”正是黄门令黄纲。   “何事。”袁绍闻声驻足。   “陛下有请。”黄纲近前言道。   袁绍心领神会:“前方引路。”   步入后殿,合肥侯已更换常服。袁绍肃容下拜,礼数周全:“叩见陛下。”   “大将军免礼。”合肥侯和颜悦色:“坐。”   “谢陛下。”袁绍再拜就坐。   “大将军可知天师道。”合肥侯先问。   “乃张天师所创。闻汉中五斗米,便出天师道。”袁绍答曰。   合肥侯轻轻颔首:“制命术,大将军知否?”   “未知也。”袁绍不解:“陛下何故有此问。”   “蓟王传书在此,大将军一观便知。”合肥侯取蓟王手书示之。   袁绍不疑有他,双手接过。细观之后,方知兹事体大:“天下竟有此奇术。”   “二程美人,既身中此术。料想,程贵人亦无可免。”合肥侯言道:“大将军以为,该当如何。”   “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乱语。”袁绍转而言道:“蓟王既能破此术,何不请蓟王相助。”   “蓟王言,除此术,十分凶险。稍有不慎,恐难两全。”合肥侯慨叹。   蓟王虽未道明详情,然合肥侯却深信不疑。毕竟,蓟王麒麟圣体,神鬼辟易。时宫中“珊瑚妇人”枯萎将死,乃被蓟王救活。宫中传闻,蓟王近身,珊瑚妇人秽气尽出,如驾雾腾云。再取赤金琉璃罩身,方令珊瑚妇人续命至今。足见蓟王天生。寻常人等,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虑及此处,袁绍亦心知:“如此,陛下不可不防。”   “朕之贵人,如何防备。”合肥侯言道。   “这……”袁绍一时无言。   合肥侯隐疾,袁绍亦从袁皇后处,略知一二。袁皇后至今仍是完璧之身。合肥侯专宠程贵人,必事出有因。   且宫中传闻,二位皇子,皆是食母喂养。非程贵人亲自哺育。合肥侯夜夜临幸,必有难言之隐。   灵光一现,袁绍忽生急智:“时有道士琅邪于吉,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既是仙门之术,何不请仙人除之。”   “于吉之名,朕亦有耳闻。昔日蓟国群仙会。解谶代汉者,宗王也。”合肥侯不置可否。   “正是此人。”袁绍又道:“臣闻,天下黄老,分清领与污衣。天师道欲一统诸夏仙门,却未能如愿。今乌角先生左慈,领污衣投蓟王门下,坐镇陇右四海馆。清领道于吉却远避江东。陛下或可一试。”   “哦?”合肥侯这便醒悟:“如此说来,清领道于吉与乌角先生左慈,分数二家。”   “正是。”袁绍答曰。   俗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左慈与于吉,必难相容。故于吉才远遁江左,避其锋芒。   既不能为蓟王所用,当可为朕用之。   心念至此,合肥侯这便定计:“速请于吉入宫相见。”   “喏。”袁绍领命自去。   掘鲤西淀。   寝宫二重,七重华盖,合欢鸳鸯榻上。   忽觉清凉送爽。受此一激,甯贵人悠悠转醒。   “贵人勿动。”便有女侍医柔声言道:“施药未好。”   忽忆起昨夜,夫君微醺私语:姐姐隐疾愈否?   不及答话,已被先夺。“退红香汗湿轻纱,高卷蚊厨独卧斜;娇泪半垂珠不破,恨君瞋折后庭花。”   再看左右,帷中只己一人。一时羞涩难当。着急未退,又泛起蜜意柔情。丝丝缕缕,重重叠叠,似无穷无尽。仿佛与夫君,再无膈膜,更无芥蒂。   “夫君何在?”甯贵人羞涩发声。   “王上正于前殿宴客。”女侍医柔声答曰。   “客从何来?”甯贵人又问。   “闻是洛阳故人。”女侍医答曰。   “洛阳故人?”甯贵人心思微动。必是小弟京中故交。无非袁本初、曹孟德、袁公路等人。转念一想,三人皆为群雄,干系重大,岂能轻身至此。却不知,小弟京中所交,还有何人。   罢了。既为人妇,何须再胡思乱想……   船宫前殿。   蓟王设宴,款待来宾。   主客不是旁人,正是白马寺中慧学高僧,康僧巨。   多年前,安世高坐化。便由康僧巨,主持火葬。并亲手将安世高舍利,赠于刘备。时安世高弟子,南阳韩林、颍川皮业、会稽陈慧,皆外出布道,不在京中。安世高,自觉阳寿已尽,只身返京,见过刘备后,安然辞世。这才引出重重恩怨纠葛。乃至介入佛道之争。揭开天下大势,冰山一角。   今,康僧巨,携安世高三大弟子,韩林、皮业、陈慧,联袂而来。   必有大果因。   时下,佛门尚无诸多清规戒律。饮食起居,入乡随俗,与时人大同小异。   饶是如此。蓟王亦尽除油脂荤腥。置米羹素汤,以茶代酒。尽地主之谊。 第163章 佛道先后   康僧巨,落杯言道:“谢王上,下邳释我徒众。”下邳之战,严佛调孤身入城,将佛门弟子,悉数引去。免遭刀兵之祸。   “康师无须多礼。”蓟王笑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佛云:‘作百浮屠祠。不如活一人。活十方天下人。不如守意一日。人得好意,其福难量。’”康僧巨闻此言,亦不由动容:“王上,果有慧根。”   佛语,出《佛说骂意经》,正是安世高所译。康僧巨言下之意,蓟王与佛有缘。   蓟王答曰:“佛渡有缘人。”蓟王言下之意,信则有,不信则无。   蓟王有此慧根,康僧巨实无言以对。   “康师所为何来?”蓟王先问。   “乃为江东国师,笮融而来。”康僧巨答曰。   “闻,合肥侯南下,得笮融相助,方能窃据江东。二人指天为誓,立江东佛国。”蓟王笑问:“笮融,与佛有缘乎?”   康僧巨答曰:“笮融虽明浴佛会,恐暗行太平道故事。假佛之名,行谋逆之实。非我辈为之。”   “康师果有远见。”刘备慨叹。果然佛门弟子,少有谋反。所谓揠苗助长,杀鸡取卵。佛教之于时下,尚未能成气候。别说佛道相争。汉人出家为僧者,凤毛麟角。论根基,不过空中楼阁,无根浮萍。若此时,被有心人利用。假佛之名,裹挟造反。如我蓟王,必雷霆除之,永绝后患。笮融所行,于佛门有百害而无一利。   一言蔽之。时机不对。时下,尚是佛门渗透,传播阶段。论信众及影响力,远不及黄老。太平道揭竿而反,播乱八州,尚不能胜。单凭笮融一己之力,不啻以卵击石。   自佛教传入中夏。佛道之争,屡见端倪。   至南北朝,多次出现,对论佛、道二教先后。争辩之下,互揭弊端。时人方知,佛、道,皆非清净,道观、寺庙,妖气弥漫。乃至国中半数人口,皆是僧、道,不输课税:“缁衣(僧尼)之众,参半于平俗;黄服(道士)之徒,数过于正户。所以国给为此不充。”于是,北周愤而灭佛道:“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   隋唐二朝,僧、道纷争不断。唐太宗专发《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诏》,定“道先佛后”。   唐武宗,纳道士赵归真之言,“会昌灭佛”,除密宗、景教、祆教:“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收充两税户;拆招提、兰若(私造寺庙,称招提、兰若)四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   佛门称“会昌法难”。   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待元宪宗八年(1258年),忽必烈亲临,佛道大辩。参辩僧道,计有五百余人。元人本就信奉藏密佛教,可想而知,道家大败。道士十七人,被勒令削发为僧,除老子《道德经》外,余下道家书籍,如《老子化胡经》等,悉被焚毁。   足见佛道之争,历代在所难免。   只因,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寺庙往往享有税赋、田地、蓄奴、蓄婢等,诸多特权。更假佛之名,大肆募捐。有虔诚信众,举家礼佛,将数代所累万贯家财,悉数捐献寺庙之“善行”,比比皆是。乃至天下财富,皆向佛寺汇聚。会昌灭佛时,“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足见佛产之盛。   且,僧侣不事生产,不服劳役,还隐匿人口,豢养大量仆役、女婢。可想而知,在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的封建时代。此举,必引统治阶级敌视。更有甚者,僧侣来源庞杂,颇有恶徒,不守戒律清规,霸占田产,鱼肉百姓,乃至民怨沸腾。佛史所谓“三武一宗之厄”,皆是此因。   一切纷争之起源,便在汉末。   康僧巨,佛法高深,称“慧学”。如何能窥不破时局之危。佛门孱弱,不宜大张旗鼓。用后世的话说,猥琐发育,别浪。   然而,笮融浪了。   为长远计。欲假蓟王之手,除之而后快。   此,便是康僧巨来意。   “如康师所知,笮融今为江东国师。奉合肥侯为天子。孤乃大汉一藩,岂能无道而伐。”蓟王答曰。   康僧巨言道:“王上所言极是。诸事皆不可强为。待时机至,请王上,因势为之。”   “兵法云:‘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蓟王言道:“待天时、地利、人和。孤当令康师如愿。”   “多谢王上。”康僧巨肃容下拜。   起身后,又言道:“闻王上,命都尉玄,年年率队,逆进冰原。欲通身毒乎?”   “然也。”蓟王不做隐瞒:“孤欲另辟南下商路,续接蜀身毒道。”   “身毒皆佛国。”康僧巨直言:“王上若辟此路,佛门近也。”   “无妨。”蓟王和煦一笑:“如康师所言,孤与佛有缘。”   “王上欲灭佛乎?”不等康僧巨开口,身后安世高大弟子韩林,先声求问。   “孤不灭佛。”蓟王面色如常,平和以对。蓟王不灭佛,只灭佛国。   闻此言,众人皆松一口气。   康僧巨遂奉上献礼:“冰原南下身毒之路,皆绘于此图。王上一观便知。”   蓟王闻之动容:“康师厚赐,孤无以为报。”   “王上言重。”康僧巨肃容再拜。既有求于人,必有所报。佛门亦不例外。   宴罢,康僧巨拜别。   蓟王起身相送。   乘青雀舫远去,见康僧巨枯坐无言。安世高大弟子韩林,不禁问道:“敢问康师,蓟王之言,可信乎?”   “王上何曾食言。”康僧巨答曰。   “既如此,康师因何,不乐?”韩林又问。   “佛国将灭,何以为乐。”蓟王心意,康僧巨尽知。   “王上言不灭佛……”韩林等,三弟子,面面相觑。   “王上不灭佛,却灭佛国。”康僧巨坦言:“然我佛,大行于中夏,必以此为始也。切记,顺势而为,不可与(蓟)王争。”言下之意,神权切莫染指王权。   “喏。”三人心事重重。康师慧语,尚不能领悟。 第164章 王道循环   三足踆乌,船宫前殿。   “麻姑。”蓟王一声轻唤。   “妾在。”便有麻姑仙翩然落地。   “且观此物。”康僧巨上呈图卷,蓟王原封未动。“小心能使万年船”。仙佛之物,万勿轻动。   “喏。”麻姑屏气凝神,佩涂搪假面,戴鲛皮手套。取图卷在手,徐徐展开。并无图穷匕见,亦无机关暗藏。   细观之后,麻姑言道:“此图为广幅布所织。乃出‘吉贝’树。身毒广有此树。”   《尚书·禹贡》:“岛夷卉服,厥篚织贝。”《后汉书·南蛮传》亦有:“武帝末,珠崖太守会稽孙幸,调广幅布献之。”后世称“树棉”。乃亚洲棉之一种。   蓟王南巡珠崖洲时,便亲眼得见此树。除树棉外,九九重阳会,西域车师国献白疊(叠)布,乃用白疊子所纺。   “(高昌)多草木,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纑,名为白疊子,国人多取织以为布。布甚软白,交市用焉。”   白叠子,又作白叠、帛叠等。后世称“草棉”。乃一年生草本非洲棉。   蓟王见白疊布便知,此乃棉布。遂又刷新了蓟王对大汉的认知。虽不是后世常见的美洲陆地棉。然无疑汉朝时,已有棉花。   吉贝树、白疊子,因是草木。故蓟王改“绵”为“棉”字,命其名。所织布帛,称“棉布”。蓟王已命高昌壁试种。并遣西域都护府良匠佐之。待育种大成,则向百城推广。   棉花除去织布,还可为医用。酒精棉签,极利消毒。且待棉花丰产,女性卫生用品,亦当提前二千年出世。   言归正传。   麻姑查验无误,呈于蓟王。   图卷所绘,正是身毒半岛,逆进冰原之路。得此图,可将后世唐蕃古道,并茶马古道,二合为一。串联丝绸之路并蜀身毒道。蓟王焉能不动容。   图卷真伪还需验证。   蓟王遂命少府织室,仿制图卷。稍后,六百里传至燔史关。交由都尉玄,一验便知。尤其沿线谷道绿洲,凡宜居之地,类比暖泉驿,择址增筑置驿。而后筑路穿渠,开辟驰道。待商道通达,车马不绝于道。必有蓟人,沿途定居。引古羌出山,客庸置驿。待人物齐备,再增筑为城。种青稞麦自养,青储饲料,用于农牧牛羊。如此相沿成习,冰原谷道沿线城池,类比西域都护府百城,皆为辅汉大幕府所辖。或并入四大都护府,或另立新都护,皆在蓟王一念之间。   冰原古羌,多女王国。今多并入西王母国。蓟王号东王父,与西王母,并称于世。且蓟与西王母,二国和亲,世人皆知。只需得西王母首肯,蓟国商队,往来冰原谷道,当无往不利。   三足踆乌,本为西王母取食。故西王母早下神谕。凡三足踆乌旗所至,皆通行无阻,不可阻拦。   都尉玄年初所呈冰原山川地形图。将整个冰封高原,皆注为“西王母国”。   “西荒有西王母国。”   古人诚不欺孤。   若能打通南下身毒之路。海陆贸易网,成矣。   待甯贵人,自升爵室。蓟王已先至。   “甯姐姐且来看。”无外人在场,刘备一笑扬眉。   甯贵人难以启齿的羞涩,雾释冰融。强忍酸涩,趋步近前。   目光所及,不由一凝:“此图……”   “正是南下身毒谷道。”蓟王答曰。   “自西海,斜驱西王母国,南通身毒。”甯贵人焉能不知此图之利害:“如此,西行商道,便可自出大震关后,一分成二。经河西走廊,入西域。或渡大河,斜驱身毒。”   刘备轻轻颔首。又取将作寺所绘海图,手指殑伽港言道:“南下身毒,可经水路出海。如此内外大循环水路,成矣。”   “‘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甯贵人赞道:“如此,小弟当可自领水军南下,再遣偏师斜驱西王母国。水陆并进,灭身毒佛国。”   “甯姐姐所言极是。”刘备言道:“殑伽三角洲,地利不在兰沧三角洲,之下。”   若能凿穿内外商道。连通丝绸之路,并蜀身毒道。身毒、扶南,一季三登,广袤沃土。皆可辟为三熟美田。   待除汉人衣食之弊。即便大汉十三州,颗粒无收,汉人皆可得丰衣足食。蓟王当可令将作寺,尝试机关术升级。由畜力向蒸汽递进。利益驱动,产业升级。为获高额回报,棉花等经济作物,必大量取代五谷杂粮。乃至大汉十三州,遍地草木,鲜有粮谷。蒸汽机关纺织机,日夜不休。蒸汽机关船,远游七海。那时,如象林苑等,王家田庄,遍布寰宇。产出食粮,足可供给天下。   吃饱饭,是一切的前提。不然,资本的萌芽,必被饿殍啃食一空。“圈地运动”乃至“羊吃人”,便是血淋淋的后例。   蓟王远大抱负,唯天地可知也。   “若要凿穿‘(西)羌身毒道’,小弟恐需效穆天子,亲赴瑶池,面见西王母。”甯姐姐眸中,忽生春意。   “理所当然。”蓟王却未能会意。   和亲,亦唤做“和戎”、“和番”。蓟国若能合并西王母国,亦或是立为属国。自大震关、大散关,斜驱西王母国。南下身毒。再经殑伽港扬帆出海,过顿逊海渠,绕金瓯角,入南海。或经容渠船闸,内入四渎八流;或循沿海航线,北进泉州港。堪比大周天循环。   “身毒西境,毗邻贵霜。”甯姐姐又道:“若相约贵霜起兵,东西夹攻。旦夕可定乎?”   “如此,(身毒)列国必灭。”蓟王貌似,亦有此意。话说,自西域奴隶贸易,大行其道。域外诸多小国,悉数被灭。举族贩入绿洲者,不可计数。贵霜眈眈虎视,可想而知。只需蓟王遣使。言,愿与贵霜共分身毒。料想,联盟必成。至于和亲与否,且看时局如何。   话说。贵霜之地,宜牧马,不宜种田。蓟王所羡,皆是三登沃壤。尤其恒河三角洲。蓟王必取之。   甯姐姐忽笑:“不知小弟,可与贵霜和亲否?”   “未曾也。”蓟王脱口而出,随即会意。   甯姐姐,语透揶揄也。 第165章 天下至理   冰原及周遭,为羌人世代所居。故前汉时称“羌中”。   《史记》述秦疆域,“西至临洮、羌中”,又记张骞从西域还,“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均此。   今多为西王母国所辖。   譬如钟存羌,古羌多为母系氏族。西王母年得亿万门俸,重建母国,情理之中。切记,财能通神。   大汉西境,蓟王心牵二事。其一,北匈奴西迁至奄蔡,立北乌伊列国。其二,斜驱西王母国,凿穿“羌身毒道”。   至于东境,便是辽西走廊,并大小辽泽,治水营城。   时下心牵,自当是千里稻作。   督亢乃蓟国龙兴之地。东西掘鲤淀周遭,率先开镰。沼泽沃壤,均产七石余。若非累有新田圩成,驯田未毕。蓟国均产,当至七石。饶是如此,本季新谷,足破八亿石。广济天下,仍有盈余。户户仓楼,当有积谷入仓。自国中酿造,皆取海外三登谷。蓟谷终得积存。然若将自家仓楼装满,绝非一年之功。即便家中单仓楼,亦可盛谷三万石。均产六石计,一顷稻,得三百石谷。便加海外寄田,均产十五石,一顷稻,得七百五十石谷。欲装满三万石,不吃不喝,仍足需三十载。   先前不知,蓟王何故造如此大仓。如今方知,只需稍加改造,加装机关诸器,仓楼便可用于烘干。除烘干新谷,亦可用于熏蒸香肠、火腿,腊肉、禾鲤干等。便是麻丝、羊毛、药材、干果、湩酪,亦无不可。   蓟国名产,种类繁多。一季稻作,半年之期。余下节气,蓟人可按部就班,制备名产。除坊市内大型作坊,集中产出。蓟国半数名产,皆出自各家各户。可自行贩卖,亦可转卖市中豪商,亦或承接工坊券书,如约定制,不一而足。蓟人富足,可见一斑。   立冬前后,蓟国上下,皆为稻收奔忙。无有例外。   便是朝会,亦暂且搁置。凡有要务,皆由左右国相,入宫通禀。蓟王或乾纲独断,或专开朝会,集思广益。必有良策出。   今季,亦如先例。   掘鲤淀屉舟往来,分波逐浪。为不扰民,三足踆乌,乘夜起航,沿千里蓟国渠,驶往文安县。文安亦曾为大泽。两汉之交,海水倒灌。文安西通掘鲤淀,北连雍奴薮,千里水泽,汪洋接海。其后二百年,与二处大泽,渐行渐远,终是分离。境内滏水、高阳水、滹沱、泒水等,诸水交汇,散为大泽。径百二十里。犹过督亢二十里。   如今。枝津故渎,皆成纵横水网。支渠四通,无垠稻浪。文安旧县,横竖七里,旧貌新颜。境内新筑城邑,迁百万黑山众安居。圩田大成,物阜民丰。富足堪比督亢秋成。   安居乐业,守望相助。黑山、白波,并五湖四海,各地流民,早与蓟人无异。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士大夫饱食无忧,方能忧国忧民。   天下至理,莫过如此。   少时,宗祠大考,刘备言,不患寡,只患不均。   《列子·汤问》:“均,天下之至理也,连于形物亦然。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发不均也。均也,其绝也,莫绝。”   意思是说,均衡,乃天下之至理。世间之物,尽皆如此。譬如,一根头发若受力均匀,那么即便用其悬挂重物,亦不会轻易断绝;若受力不匀,既使悬物再轻,亦会断绝。   列子所言,“均发均悬”,待长大,蓟王才渐渐顿悟。除去均田、均产,均律、均法,亦是天下至理。   编户齐民,与二十等爵之公士,无论田宅、妻妾、牛马、机关器,皆有大不均。然循《蓟法》,二十等爵,蓟人皆可匹配。只需诚实守信,不短税赋。凡我国人,皆有晋升之路。虽入籍有早晚,然早晚为爵民。此,亦是均发均悬。   此便是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甘后,甯贵人,华贵人等,九位新妇。伴君身侧。舟行千里国渠。欢喜之情,油然而生,溢于言表。   正如先帝,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然却不觉富足。甘后久居深宫,别居西园。虽敛财无数,却难言归属。如今嫁入蓟王家。千里国土,四百城港。水天一色,无垠稻海。皆为我家所有。焉能不喜不自禁。   封建时代,拥有土地的满足感,无与伦比,无可替代。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便是农耕文明,最大的收获。   蓟人富甲一方。僦船四海,车行九州。获利之丰,远超种田。然每逢稻作时节,蓟人悉数返乡,忙于稻作。皆是千百年来,深入骨髓,农耕文明的沉积。又历久弥香,酝酿出一碗乡愁。   “独在异乡为异客”,“遍插茱萸少一人”。   船宫爵室,三面清钢琉璃壁前。   蓟王举千里镜远眺。繁忙稻收,尽收眼底。   甘后、甯贵人、华贵人,伴驾左右。余下六美人,陪坐榻上。美眸流转,顾盼生姿。   见李真多,欲言又止。郑天生遂问:“何故无言?”   李真多这便言道:“侍寝多日,有喜否?”   果然。凡入蓟王家门,为夫君诞下子嗣,便是八百年女仙,亦不可免俗。   “何其急也。”郑天生,风华绝代,宜喜宜嗔。与先前孤儿寡母,云泥之别。   话说郑天生子邓芝,年过七旬,封候拜将,亲征涪陵。至玄猿缘山。芝性好弩,见猿抱子在树上,引弩射之,中猿母,其子为拔箭,以木叶塞创。芝乃叹息,投弩水中,自知当死。叹曰:“嘻,吾违物之性,其将死矣!”   自知死期,不愧有仙门之母。   程环掩口笑道:“姐姐毋忧。夫君临幸,尚不足月。便种珠胎,亦无觉也。”   张姜子柔声劝道:“你我断绝红尘,自出家门。与山泉为伴,日月为伍。寒暑易节,久不食人烟。人伦不继,亦是常情使然。”   李真多笑叹:“不料你等,皆已看淡。”   程璇悄声道:“闻乌桓莲妃,婚后亦无所出。乃华国老,献良方解困。”   “良方何在。”众美人,异口同声。 第166章 大材小用   “待回宫,求问莲妃便知。”程璇答曰。   众美人虽略显失望,却终归有所,期盼。   再看夫君,一时神游天外,浮想联翩。   “闻蓟南尹上表,欲择高阳并文安,居中白地,重立旧县阿陵。”华贵人柔声相问:“敢问夫君何意?”   阿陵,前汉置。初属广阳郡,后改属涿郡。今汉建武二年,封任光为阿陵侯,即此。传四世,历五侯,后废,并入鄚县。稍后,又数度被水淹没,阿陵城因而荒废,四野无人,渐为白地。与冀州诸国勘定国界时,悉数划过蓟国。   “未尝不可。”蓟王答曰:“此地,毁于大水。陈长文,重建旧县。亦是大功一件。”   “如此,高阳、阿陵、文安,足可护易县周全。”华贵人笑道。   鄚县毕竟稍远。蓟王若易县为京,岂能另易京孤悬国境,无大城守备。   “文安县内十一城,文安、滏阳、北易阳、滹阳、泒阳、沙阳、利丰、临漳、临津、平渠、永宁。稻收皆已过半。”蓟王居高远眺,一目了然:“‘荀氏六长’,并‘五子三明一国让’中‘二子’、‘三明’,为文安十一城令。当真,大材小用。”   “闻,白波、黑山,计有百万之众。分置各城中。”甘后柔声言道:“‘荀氏六长’并‘五子三明’,确有实才。”   “甘后既知‘五子三明’,独缺‘一国让’乎?”蓟王笑道。   “妾闻,儒宗曾言‘一国让’,假以时日,必为国之重器。”不料甘后竟知详情。话说,自携子北上,居于西宫。常借阅瑞麟阁中藏书,对国中风貌,耳熟能详。足见用心。   “‘五子三明,一国让’。”蓟王居中断句,众人这便醒悟。   “五子之田畴,今为漠北都护府,将兵从事。并将兵长史窦宾,守备冬宫,颇有功勋。为长久计。田畴率举宗族数百人,迁居北海苦寒之地,营深平险,敞地而居,躬耕自养。漠北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余家。见漠北部族繁多,不服王化,不明法度。畴又立《蓟法》,定相杀伤、犯盗、诤讼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余条。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兴举学校讲授之业,班行其众,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北边翕(xī)然服其威信,漠北部族,并各遣译使致贡遗,畴悉抚纳。”蓟王将田畴功勋,娓娓道来。   蓟国官吏何其多也。然蓟王信手拈来,如数家珍。明主之姿,何必多言。   “田子泰竟将宗族,悉迁北海。”甘后如何能不慨叹。   “正因田畴,迁宗族远赴苦寒。与漠北部族,共苦同甘。方令人心归附。”蓟王笑道:“‘五子’才德,知微见著。”   “既有大才,王上当择机调回国中。”甯贵人进言。   “无妨。”蓟王答曰:“年初上报,环北海,有暖泉百眼。只需善加利用,输往各城,四季采暖无虞。”   “竟有百眼暖泉。”甘后亦惊呼出声。   “若凿深井,当远不止百眼。”蓟王又道:“将作寺,内外嵌套,珍珠釉浆保温陶管,技艺大成。为夫已遣良匠北上。先前,环北海所造各部新城,年内当可改成温泉、石炭,二项供暖。”   “暖泉当有大利。”甯贵人亦赞。   华贵人笑道:“正是。”   甘后美眸情深:“东境诸郡守,莫非夫君有意‘荀氏六长’,并‘五子三明一国让’。”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   “可有适宜之选?”甯贵人笑问。   “司马朗可为安昌守。”蓟王已有定计。司马伯达。淳朴宽惠,忠厚君子。年十六被举出仕,替田畴为葛城令。在任数年,政绩常为第一。更有“助造白波”,典出扬名。左右国相曾欲迁其为勃海相,领二千石俸。司马伯达却言,平生只为蓟吏。领安昌守,皆大欢喜。   “华歆、邴原,已为朝都、昌黎二守。”甯贵人又问。“辽泽二郡,又当授予何人?”   “‘荀氏六长’,荀悦,荀衍,荀谌,荀表,荀棐,荀祈。叔侄之中,以荀衍,荀谌,二人功绩,名列前茅。陈长文言:‘荀文若、公达、休若(荀衍)、友若(荀谌)、仲豫(荀悦),当今并无对。’足见其才。”蓟王答曰。言下之意,大小辽泽二郡,蓟王有意荀衍,荀谌,二人。   “大小辽泽,若足辟三郡。”甯贵人三问:“还有何人?”   “泉州令袁涣。从弟袁霸、袁徽,治政安民,圩田大成,今皆为令,同领千石俸。袁涣虽加光禄大夫,然仍不足以彰其功。辽泽新郡,当可守之。”   “‘荀氏六长’,已有所属。‘五子三明一国让’中,夫君又择何人?”甯贵人四问。   刘备答曰:“周氏三明。”周昕,字泰明;周昂,字仲明;周喁,字仁明。号“周氏三明”。儒宗称三人,皆有“一州之才”。   “另有阳乡令国渊,乃儒宗门下高徒。亦为国器。”刘备笑道:“国中英才辈出,稍加历练,皆可独当一面。”   “蓟国一郡民情,堪比一州。”甘后言道:“凡为郡守,皆可出为州牧。”   “然也。”居高俯瞰两岸无垠稻海,一时心旷神怡。   甯贵人五问:“国多贤才,而郡守却不足分。又当如何?”   甯姐姐考蓟王治政也。刘备如何能不领会:“海外荒洲,如州胡岛、中山洲、郁洲山、夷洲、澶洲、珠崖洲等,待圩田大成,皆可牧守之。”   “夫君,算无遗策。妾,拜服。”甯贵人盈盈下拜。   “贵人免礼。”蓟王笑言:“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千里大国,五十余县。五百城港,千六百万民。为长久计,岂无万全之策。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举国之力,相向而行。何愁大汉不兴。”   “少时,母亲曾言:‘大道至简,知易行难。’夫君已证大道矣。”甯贵人柔声道。   蓟王会心一笑:“如为夫少时所言,且走着看。”   爵室之中,笑语欢声。   三足踆乌,经涞水,入北易水航道,前往范阳。 第167章 王化之基   蓟西诸县,扼太行北径。   山中原白波、黑山营寨,皆已改造成坞壁、置驿。平时圩田自养,筑路通渠,守护往来客旅。战时亦可依山占道,御敌于国门之外。此举,本为防并州亡胡。今并州亦归蓟王所辖。南匈奴各部,早与蓟国,休戚与共。蓟王一声令下,四面合围。流窜亡胡,时日无多。   亡胡,多为各部亡命之徒。如先前长城马贼余孽,便多逃往并州,落草太行。本以为,能逃过一死。岂料并州亦归王治。并州牧羊续,奉命行事。领州郡守军,南匈奴联军,并蓟国黑山校尉杨凤部,四面合围。势要剿灭流寇。   太行八径,日益持重。蓟王岂能坐视鼠辈,威胁往来商旅。自河北税赋,渐与蓟国比同。东西客商,经河西走廊渐多,然走居延外道亦未减。究其原因,沿途草原部族,因改农牧定居,与蓟国通商互市,日渐富足。沿途广有商机,故游商亦难舍外道得利。长城马贼俱灭,京观犹存。正因丝路流金,分润利益。高车十二侯国,扼守草原丝路。小股蟊贼,举手之劳,何须蓟王出面。   尤其稻收之后,海量青储饲料,源源不断,贩运草原。牛牢、马邑、羊圈,如雨后春笋,遍立水草丰茂之地。风吹草低见牛羊。饱食饲料,外出放养。鲜草多为辅料,各部牲畜存栏量,远超草原所能供养。正因蓟国千里稻海,青储饲料食之不尽。   草原反哺关内,蓟人深得其利。   各部划分草场,相约互不侵扰。改游牧为农牧,好处亦显而易见。先前,为行国。逐草而居,居无定所。于是,并无家国概念。吃干喝尽,抹嘴便走。毫无眷恋,亦不珍惜。然划分草场,聚族而居。领地观念,日益加深。再加与蓟人通婚,往来蓟国,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家国意识,日渐兴起。此乃时代造就,亦是王化使然。   家国意识,催生身份认定,族群共融。而后诸夏同,天下一。   “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正道捐弃,而邪事日长”。明主,不可不察也。   蓟西,亦是稻作重镇。   千里流金蓟国渠。并非一条直渠,斜贯东西。枝渠众多,皆可通行。都水署、并都船署,历年修造,今非昔比。话说,蓟人客庸,日赚二百钞。自蓟王少复祖爵,便经久不衰。正因,筑路通渠,圩田造堤,营城建楼,悠悠二十载,相沿成习。从未中断。   凡枝津所至,遍开紫花大堤。皆有舟船往来港津。水网如脉络,滋养千里稻海。须知,水田亦是湿地。可想而知,蓟国碧水青禾,一尘不染。黄叙除遮面,亦可畅快呼吸,足见一斑。   “一夜玉玲珑。横斜水月中。小行孤影动。生怕惊花梦。”   船宫之便利,非亲临不可知也。   七重旗楼,琉璃宝顶,皓月千里,星河烂漫。   “拜见夫君。”见蓟王夜来。麻姑仙、墉宫七玉女等,盈盈下拜,万种风情。   蓟王容成术大成。新婚燕尔,万般呵护,不敢恣意。床笫之间,多浅尝辄止。不肯大张挞伐。如何能大江东去,尽兴而归。   “美人免礼。”蓟王丰神俊朗,临风玉树。麒麟圣体,一角戴肉,狰狞毕露。   众女仙,轻云蔽月,回雪流风。莺歌燕舞,俯仰生姿。   一夜无话。   曲阿,合肥侯寝宫。   枝灯高悬,堆光如昼。   龙榻帷幄低垂。程贵人酣然入睡。   帐外有一老道,仙风道骨,正设坛作法。正是千呼万唤,太平青领道于吉。   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拂尘无风自长。“呔——”   一声清喝。三缕白氂(旄牛尾毛),电射而出,直奔龙榻。   如走龙蛇,奔冲入帷。将程贵人,团团包裹。   须臾,由白氂裹覆之下。云烟四起,阴风呼号。   “破——”三缕白氂,分解重回。再看榻上程贵人,海棠春睡,似隐疾痊愈。   “如何?”一旁合肥侯,出声求问。   “贫道,幸不辱命。”于吉掐指一算,这便执礼作答。   “多谢仙人。”合肥侯命黄门令,捧满盘珠玉馈赠。   “举手之劳,不敢受也。”阿堵之物,于吉正眼不看。既为真仙,岂能身染铜臭。   恐惹恼仙人,合肥侯亦不敢勉强。这便命黄纲,千恩万谢,恭送出宫。   “陛下?”少顷,程贵人悠悠转醒。   “贵人勿动。”合肥侯眼中宠溺,无以复加。坐榻相问:“如何?”   “妾,自觉,并无不同。”程贵人不置可否。   “既是隐疾,贵人如何能知。”合肥侯柔声道:“朕,亲眼得见,妖风溃散。必然痊愈。”   “多谢陛下。”程贵人自深信不疑:“夜已深,陛下早寝。”   “也好。”合肥侯这便除鞋入帐,双宿双栖。   宫门外,黄纲长揖相送。待起身,已仙踪难觅。来无影,去无踪。真仙人也。   待宫门徐徐闭合,于吉树下现身。先前所用,正是缅匿法。   入城中精舍。   便有门下弟子宫崇,迎入内室:“敢问恩师,程贵人何症?”   “乃出天师道,制命之术。”于吉答曰。   “程贵人乃程璜养女。必是有意为之。”宫崇言道。言下之意,乃程璜授意。   “自张嗣师尸解登仙,天师道,一分成三。再无女师,精通之术。”于吉对天师道故事,知之甚祥。   “不知前五斗米师张修,可曾娶妻。”宫崇想起一人。   “不曾。”于吉言道:“张修道术不精,折于左慈之手。神魂俱灭,不提也罢。”   “却不知,仲(嗣)师张机夫人,今何在?”宫崇又想起一人。   “王夫人,生死未知也。”于吉眼中,精光一闪。仙门皆知,欲练制命术,必断人伦。张嗣师卢夫人,未断生养,自无从习此术。然能于睡梦之中,悄然制命。神鬼无觉,众人不知。且无需仙门中人施术。即便凡夫俗子,取法器并咒语,送入耳畔。便可制命。令其言听计从。且醒后对先前作为,全然不知。   此等禁术,防不胜防。威力之大,何其了得。   心念至此,于吉当机立断:“速查王夫人下落。”   “喏。” 第168章 天下治术   三足踆乌,船宫正殿。   百忙之中,左右国相,联袂觐见。   先前,蓟南尹陈群上疏,欲重建阿陵县。蓟王言,可。既命将作寺大匠师田银,实地勘测。微缩模型图,今已制毕。左右国相不敢怠慢,上呈主公当面。   “易县,南距鄚县六十里,南距阿陵旧城,百余里。”右相耿雍奏报:“阿陵旧城,东南距河间国束州县约百里。县界均分五十里,即便如此,阿陵城,亦足有九十里县境。若依泥泽为界,当径百里有余。”   “确可新立一县。”蓟王轻轻颔首。易、鄚、阿陵,三县西临掘鲤东淀。易县居东淀之首,鄚县居东淀之腰,阿陵县居东淀之尾。阿陵,西连高阳,东接文安。高阳、阿陵、文安,三县又顺下泒水。如此,水陆纵横,皆有雄城阻隔。蓟王若易县为京,足可护麟子阿斗周全。   陈群上疏,别有深意。   正如先前,薮东守乐隐并辽海守郭芝,联名上疏,请立宗正寺。蓟南尹陈长文,请复立旧县阿陵。醉翁之意,皆不在酒。   蓟王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如何能不知,群臣心中,所思所想。只不过,比起请立宗正寺,众目昭彰。复立阿陵,不显山,不露水。其影响,远不如前者。   毕竟,蓟国五十余县,多有旧县复立。话说,蓟王少复祖爵,受封临乡侯时,临乡亦早已坍废。城池尽毁,民众四散。蓟王于一片白泽中,重建临乡城。二十载,弹指一挥,白驹过隙,今为北京,号“大衍之都”。旧县复立,一脉相承也。   然殊途同归。群臣劝进,三兴汉室之心,山河可鉴,日月可表。   “安昌郡,三县定立。何人为(太)守,主公可有决断。”耿雍奏问。   “葛城令司马朗,可为安昌守。”蓟王早有定计:“命朝都守华歆、昌黎守邴原,从旁佐之。”   “喏。”   蓟王问道:“安昌郡三县长吏,可有适宜之选。”   “太学五经博士荀愔等,可出为(县)长。”耿雍对曰。   荀愔,字子安。荀彧堂兄,荀祈族父。祈与愔,俱著名。祈与孔融论肉刑,愔与孔融论圣人优劣,并在融集(《孔北海集》)。自荀攸出仕蓟国,颍川荀氏,陆续举族北上。却仍有半数族人,为守祖业,多有滞留。然自南阳大水,蓟国万舟并发,不分贵贱,救回百万民众。民心所向,天下大势已定。家业皆可弃也。稍后蓟王为除先人争地之困,传命督造王陵。南阳大族,纷纷迁坟北上。最后一批荀氏族人,亦北归蓟国。   时至今日。除荀彧一人,孤悬河南,荀氏皆迁河北。   颍川名门,荀氏子弟,皆有才学。或入五学,或为博士。更加慈明无双,万石国老。荀攸为蓟国谋主。荀氏六长,皆为千石城令。满门俊秀,蓟王如何能不善待。   遂将荀氏举族迁入楼桑大溪地。与郑门子弟,毗邻而居。楼桑文风鼎盛,一时无两。以慈明无双为首,称“明学”。又称“家学”。言指传承“荀学”也。“明学”渐与“郑学”并列。   蓟王笑道:“五经博士,岂可为三百石长。”   “可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文成长。”耿雍再进良言。   蓟王心中一动:“莫非,余下首阳、芦州二县,亦出荀氏子弟。”   “主公明见。”耿雍笑道:“荀绍,字公承,荀衍之子。荀闳,字仲茂,荀谌之子。二人皆为太学生。三百出仕,正当其用。”   “可也。”蓟王从谏如流。荀氏子弟,足可托付。徵辟与察举,相向而行。乃时下最重要的举才手段。所谓“因才施用”。蓟国大儒学,源自荀子。论家学渊源,荀氏一族,独步时下。寻常人等,如何能及。诚然,孤掌难鸣,独木难支。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纂毕,国中五学门生,皆研习日久。蓟王当开科举之先河。   《大百科全书》,将包括王学在内的,大汉经学门派,融会贯通,兼容并蓄。且书录经文,皆由儒宗并国中大儒,比照先帝御赐蓟王兰台藏书,逐字勘定。其准确无误,堪比《熹平石经》。经文注解,亦由儒宗并大儒,通力而为。断不会望文生歧义。诸家精要,悉数保留。并与别家对照。所谓“相得益彰”,“相形见绌”。孰优孰劣,一目了然。便有众说纷纭,高下无从判定。亦交由学子,自行顿悟。   如此一来。类比后世高考:选择、填空、阅读理解、作文。皆有据可考,有的放矢。只需出自蓟国五学,当可最大程度,摒弃门户之见。   须知,大汉经学治国。学好经文,乃为良吏之基。比如《春秋决狱》。凡能领会《春秋》之精要,断案决狱当无往不利。   为何?   原因很简单。大汉经学之奥义,便是自下而上,“最广泛道义”的“书面注解”。   时人,只需依据经文所言,循规蹈矩。为人行事,虽有参差之别,然断不会有失偏颇。时下,五胡尚未乱华。后世皇朝,无论汉化胡人,亦或是胡化汉人,尚未假宗教愚弄百姓:蝇营狗苟,说一套,做一道,人前人后两面皮,官字上下二张口;权术诡诈、党同伐异,男盗女娼、假仁假义,狼狈沆瀣、乌烟瘴气。   一言蔽之,人心不古。   死读圣贤书,反沦为笑柄:愚不可及也。乃至于,圣人之书,于官场、市井,宫廷、家宅,全无用处。空口白牙,说话权当放屁。   又何来,生死契阔,一诺千金。   所以,后世皇朝,称文学,只用于修身养性,陶冶情操,顺带吟诗作赋,充作进身之阶,代写家书,聊以糊口,仅此而已。唯汉时,称经学,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术。   二者,切莫混为一谈。   安昌郡先立,亦无不可。稻收如火如荼,暂搁朝会。蓟王遂传命少府,先行制诏。待颗粒归仓,再公之于众。不迟。   国事毕,蓟王设宴款待左右国相。酒足饭饱,二国相乘官船返回王都。国事繁忙,不敢有一日之疏。 第169章 麋家小妹   或有人言。   康僧巨,号称“慧学”。焉能不辨轻重,明知蓟王灭身毒佛国,为何还献“羌身毒道”图。   所谓“愚公移山”。蓟王不惜耗费巨资,年年遣都尉玄,南下寻路。凿穿羌身毒道,指日可待。不过早晚而已。此时奉图,尚是大功一件。待都尉玄亲自凿穿,再藏此图,已不值一文。此其一也。   遍地漫漫长夜,唯大汉光照寰宇。作为领先世界一千年的封建文明。一州之利大,远非身毒举国可比。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是为“取舍有道”,乃其二也。   假蓟王之手,除揠苗助长,急功近利之江东国师笮融,并以此表明心迹,与假佛之名,欲窃大汉江山之反贼,行利益切割。是其三也。   一石三鸟。康僧巨,岂不称“慧”?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仙佛亦难例外。   南港水道。   一艘木兰舡,正列队入港。   市舶要冲,千帆汇聚。船上客旅,无不叹为观止。   待官船开道,又见岸边车驾相迎。麋竺意气风发,近前相唤:“小妹速梳妆,南港至矣。”   “是。”便有女子,隔门答曰。   临行前,麋竺又叮嘱道:“亦毋致曹氏女,失仪。”   “妹已尽知。”女子又道。   素知小妹性情,外柔内刚。麋竺亦不多言,自去甲板,与岸上迎接人等,互致问候。   “别驾,别来无恙乎?”正是门下督郑泰。   “一别寒暑,郑公安否?”麋竺回礼。自夏及冬,正是寒暑之别。   岸上相见。郑泰代为引荐:“中书仆射,荀女荀。”   “荀采见过别驾。”中书仆射乃少府次官,秩比二千石。   “麋竺见过仆射。”麋竺不敢怠慢。徐州别驾,本为六百石刺史佐官。今州牧秩真二千石。故别驾亦为比二千石官。二人品秩相同。麋竺远来是客,故荀采先礼。   蓟人传闻。中书令赵娥,年满致仕,嫁入蓟王家。荀采当续为中书令。待荀采致仕,亦入蓟家门。不为贵人,亦为王妃。   又闻,蓟王有意改贵人,为“贵妃”。如此,王后、贵妃、王妃、美人,泾渭分明。不似先前,贵人与王妃,难分伯仲。   引麋氏并曹氏,下船来见。众人遂登宫车,驶往临乡王都。   麋氏、曹氏,入乡随俗。幂篱遮身,不辨真容。皆未及笄,总角之身。然年少身长,已近七尺。待落落初成,必有倾国之姿。   此来不急婚配。先入蓟王西宫,行走增成殿,为中书谒者。并融漓,同掌宫中拜授章报诸事。循例,欲进蓟王城,先入长安宫。验明正身,习蓟宫仪。待万事俱备,方能如愿入蓟王后宫。能否得蓟王临幸,且看命运如何。是否有宠,各凭造化。   麋氏并曹氏,能直入王城。行走后宫。足见恩宠。   正因知晓利害,麋竺这才亲自送妹北上。曹豹本欲同行,却被陶谦假公济私,上命所阻。其用意不言自明。一见蓟王,悔不当初。如何还能甘为陶恭祖所驱。   麋竺二弟麋芳,意欲同往。却被兄长,好言劝回。麋竺私语道:若知你我兄妹三人,同赴蓟国。陶使君焉不生疑。二弟权且留守,以安陶使君之心。   麋芳虽怏怏不乐,却也无可奈何。   先前,东海寿麋,之所以出仕徐州。乃因陈珪父子,亲自登门来说。徐州四战之地,陶恭祖,守成尚且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何能再生进取之心。一朝呜呼,徐州必为他人所得。故湖海之士,陈元龙断言:徐州,非蓟王不可安也。   若能立献土大功。再加姻亲之属。东海麋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也。   心念至此,麋竺亦不由喜上眉梢。   再观大衍之都,京华汇聚。便是帝都洛阳,江河日下,亦难匹敌。   入临乡王城,队伍一分成二。门下督郑泰,引麋竺入门下署鸾栖馆。洗漱更衣,入宫觐见。   中书仆射荀采,引麋、曹二姝,车驾入南宫,凤梧馆。洗漱更衣,入宫觐见。   如此行事,乃为万全之备。沐浴时,宫女官婢,从旁服侍。摘冠解发,细细梳洗。谨防暗器藏身。沐浴后,更换内衣外服,冠巾鞋袜。内外一新,方可入宫觐见。   门下署士人袍服与南宫少府女子宫装,又大有不同。   待内外皆准备就绪。门下署送麋竺入南宫门,换由车船署女御者驾车,汇同麋、曹二姝,驶往西宫。   入增成殿,觐见蓟王太后。   麋竺携二美人,大礼参拜。   “免礼,赐座。”王太后自帘后言道。   众人再拜落座。   “二姝归蓟,徐州失色。”细观麋、曹二人容貌,右席义王太后不禁赞道。   不等麋竺谦谢,左席义王太后亦出声相合:“二姐所言极是。虽未及笄,已有国色。当配王上。”   王太后亦颇多欣喜。话说,王太后螽斯衍庆,瓜瓞绵绵之心,人尽皆知。奈何蓟王自行避孕,名女仙又多不孕。唯有美人不断入宫,方能令王太后如愿。   言语相试。   见二姝对答得当,皆不失分寸。王太后甚是欣慰。这便厚赏麋竺,将二姝留在身边。   迎来送往,自有门下署。王太后所赐,麋竺不敢辞。悉数受领,拜谢出宫。   待长兄出殿,再无至亲。此时麋氏美眸中,方露出一丝怯意。   王太后恍惚得见。多年前,家财散尽。典当度日,初入质舍时的自己。   这便撤帘言道:“家门荣辱,皆系你二人之身。无需忧惧,即来则安。”   “谢王太后存恤。”麋、曹二姝,一前一后,盈盈下拜。   “漓儿何在。”   “奴婢在。”便有同样总角之身,入殿相见。   “三人结伴。待他日,同入家门。”王太后已有决断。   “喏。”融漓难掩羞涩。及笄之身,蓟王尚嫌年幼,多等至二九华年。殊不知,十三十四,为人母者,比比皆是。   闻公孙王后,足等蓟王十余载,至及冠之年,方才大婚。区区数载,何必望穿秋水。   如国老所言:何其急也? 第170章 意落心安   蓟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   居中灵辉殿,三重之上,以十字飞阁与“回”字四宫相通。   四宫三重以上,呈“凹”字形,居中为御苑。可经飞阁,进出东、西、南、北,四处观(景)台御苑。   东、西二宫,自四重起。前后包夹御苑,位于“凹”字形,左右两侧凸出部分的二座大殿。东宫为鸳鸯、飞翔,西宫为昭阳、兰林。西宫御苑,正对王太后所居增成殿。西宫三殿,增成居中;昭阳、兰林,一上一下。只需经增成殿,顺下一重。出门便是西宫御苑。   换言之,十字飞阁连接的,正是四宫御苑,并灵辉殿。   增成殿,为西宫主殿。左右偏殿,华室众多。融漓引麋氏并曹氏,入右殿一间华室。推直棂门视之,雕楹漆铜,窗明几净。蓟国营城,便利舒适,坚固防火,二相宜。赤金镶铜柱,盐渍木梁架。辅以秦砖汉瓦,清钢琉璃。墙壁皆涂白垩保暖防火,水暖水洗水淋齐备。冬暖夏凉,宜居四季。   尤其漆木地板,一尘不染。“凌波罗袜轻”,“珠翠半分明”。   蓟国宫廷素纱襌衣,珍贵如金玉。入凤梧馆,沐浴更衣。麋氏、曹氏,初次得见。虽有宫女服侍穿戴,难免面红耳赤,心中慌乱。终归蓟王宫廷,贵气非同常人。   又闻。素纱襌衣,颜色亦与品秩相配。二千石以上,采十二色,辅以金丝珠玉。千石以上,采九色,禁紫绀,辅以银丝珠玉。六百石以上,采九色,禁丹紫绀,辅以铜丝珠玉。三百石以上五色采,青、绛、黄、红、绿,辅以钢丝珠玉。二百石以上四采,青、黄、红、绿。二百石以下,缃缥(浅黄与浅青)及本色(浅白、浅灰等)。另外刺绣花纹,亦有不同。   素纱薄如蝉翼,珠圆玉润,若隐若现。床笫之间,平添一抹风情。谓“浓妆淡抹两相宜”。便在一个“透”字。   三女年纪相仿,清白无垢。亦无心事深沉。自当无话不谈。   融漓毕竟早来。又曾身逢危难。得王太后庇护,这才转危为安。父母迁居南醴港城,主持司炎馆。南巡时,蓟王已命水衡都尉,于司炎馆周遭,增筑榑木城,督造九津港。为四济渠,市舶要冲。南北珍货,交汇之地。并于百里枝津,纵横之地,新设融氏县。引十万大山部民,倾巢而出。举家来投者,日以千户。   蓟王又请命二宫太皇,封融漓“融氏君”。时人皆称“祝融夫人”。   蓟王宫人,皆尊融漓为“南融君”。凡称女君,必是一县之主。融氏县,便是融漓汤沐邑。可传子孙后代。如滎阳君马贵人、淯阳君安贵人、吴房君华贵人,汤沐邑皆可传于蓟王子。母凭子贵,子以母贵。相得益彰。   话说,若蓟王愿意。为诸妃皆求得一县汤沐邑。未尝不是,发家之道。比如,先前为西域诸妃所生子,求得都护府百城之地。因果来由,便是汤沐制。凡蓟王所请,料想,二宫太皇当心照不宣,有求必应。   蓟王毕竟,有礼有节。如秦后、甘后,皆择象林苑中三十六小苑,为汤沐邑。所授,皆出王家产业。并未宰割大汉旧土,攫取民脂民膏。   且循例。为县君者,必封贵人。可否为“融后”,事关岭南大局。蓟王自有所虑。且又是王太后,耳提面命,西宫长大。融漓日后如何,不可限量也。   移开半扇清钢琉璃棂窗。秋风送爽,满室花香。   “如何?”融漓笑问。   “蓟国营城,名不虚传。”曹氏言道。   麋氏却道:“长居于此,兄长足可心安。”   融漓眸生异彩:“正是心安。”   “融漓。”   “麋贞。”   “曹莹。”   三姝互报名号,结为好友。   只需入宫。凡日常,皆是宫仪。融漓事无巨细,娓娓道来。麋、曹二姝,默记于心。便有疏漏亦无妨。只需细心观摩,断不会出错。各式用器,五花八门。便是富贵人家,亦难得一见。尤其水洗水暖,盥洗室、卫生间、浴室,花厅、茶亭、暖阁,各有功用。青瓷铺装,暖玉堆砌,琉璃画壁。错金银竹节博山座炉,薰香氤氲。鎏金大明日光落地铜镜,光可鉴人。凡侍寝妃嫔,还有女侍医服侍。从头至足,由前往后,自内而外。务必尽善尽美。   更有甚者。一里之回,七重错落,可赏可玩之处,不胜枚举。日常所需,南宫披香殿,少府织室、考工、御府、尚方、中藏府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且历年所献国礼,蓟王亦会命少府,分批取出,制成衣服器物,赏赐后宫佳丽。即便等不及四时赏赐充给,家俸并宫俸,亦足可支取。   南宫披香殿,少府各署,另一个重要职能,便是为后宫造物。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内衣外服,家私摆件。凡有所需,皆可定制。   蓟王此次南巡。徼外番邦,海外诸国,所献珍宝,琳琅满目。借大婚行大赏。蓟王已命少府,详加择选。装填大殿,充盈宫室。敬献三王太后,赏赐妃嫔宫人。不一而足。   终归“一回生,二回熟”。一来二去,不出半月,麋氏并曹氏,已意落心安。长兄麋竺,毕竟徐州为吏。经停半月,不可不归。   请门下督郑泰,代为进言,欲入宫辞行。   这有何难。   南宫披香偏殿。   麋氏与麋竺,撤帘相见。   见小妹贵气熏染,气色尤胜先前。麋竺终是安心。   徐州四战之地,麋氏大富之家。乱世之中,必遭人垂涎。今日汝来聘,明日他来求。无非贪慕麋氏万贯家财。可想而知,能有几分真情义。更何况,一朝得势,却朝不保夕。乱世之中,七尺男儿尚难自顾。一介女流如何保全。免不了,颠沛流离,薄命红颜。   遍观天下。还有何处,能比蓟王宫安稳。   “小妹且安居。为兄此去,当携家门,早日北归。”麋竺言外有意。   麋氏心领神会:“兄长自去,妹当无碍。” 第171章 独步天下   “小妹,珍重。”麋竺告辞。   “兄长,珍重。”麋氏拜别。   麋竺虽有不舍,却多心安。车驾出宫,至南港换乘蓟国公船,重返徐州。之于东海寿麋而言,钱财不过身外物。蓟王《二十等爵》,士农工商,皆有出路。如前辽东豪商田韶,今为蓟国豪商。家中有船一万丈。单单贩卖寄舱券,便赚得盆盈钵满。然相较民爵所得,可谓小巫见大巫。   《蓟法》,九等五大夫爵以上,始为高爵。每升一爵,作价十亿;次立同功,减升一等,直至一等。二十等列候,非功不受。列候之上,非刘不王。   田韶为蓟国贩出飞云、盖海、翥凤三大舰队。民爵连升三、二、一,计六等。今为十五等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另有海外三熟寄田,八十四顷。年可得钱,三千四百二十四万余。且享有除役、减罪、免赋、问政、出行等,诸多特权。   商人素为人所轻。然国之石民,缺一不可。蓟国一视同仁。可想而知,天下士、农、工、商,举家来投,无可阻挡。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民皆向好,人皆向善。世之常情也。   即便举州相托之事不成。麋氏及笄之年,嫁入蓟王家。麋竺亦可受封民爵。   若为美人,银印鼻钮(瓦钮),食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加海外寄田八十顷。年可得三千二百五十九万余。   若为贵人,金印龟钮,初食二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可与田韶相媲美。   若为王后,金玺螭虎钮,食万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八等之大庶长,岁俸九百石。授田九十顷,授地九十宅。加海外寄田九十顷。年可得三千六百七十二万。   再加献徐州之功。汉室三兴,东海寿麋,当再续二百年荣华富贵。远近皆有大利,麋竺如何能不心随意动。与陈元龙,一拍即合。   心念至此,意气风发。船泊不其港。换乘青雀舫,返回州治复命。   先前,徐州牧陶谦,欲贩蓟式大船。被蓟王婉拒。只因蓟王早有先言。三十而立,开造诸王子船。故国中四百城港,大型船坞,无暇他顾。唯有中小船台,可供支应。造白波斗舰足矣。亦如蓟王所言,若不牵星过海,远涉重洋。只往来四渎八流,内河航道。斗舰正当其用。君不见,曹孟德掘环渠攻寿春。所用,皆是机关斗舰。   于是乎,麋竺如实上报。陶谦一时无言。蓟王已窥破陶恭祖,欲下江东之心。   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四大舰队,江东唯有孙文台飞云舰队,可与曹孟德盖海、刘公山翥凤,二舰队相抗衡。如今,孙文台重伤不醒,举家北上。麾下文武,客卿蓟国。长子孙策,入太学坛,拜在儒宗郑玄门下。   江东已失飞云。陶谦求取巨舰,合肥侯如何能敌。长江水路若失,江东丰腴之地,皆暴露在外。再加内有山越为祸。内忧外患,亡国在即。   不得已,陶谦唯有退而求其次。命麋竺订购二十艘机关斗舰,总价六亿钱。   因曹孟德掘环渠攻寿春。天下皆知蓟式机关之威。蓟式木兰民船,尚可仿制。然蓟国白波军舰,却仿制不易。十三州,纷纷向蓟国订购斗舰。单此一项,蓟国年入百亿。   天下财富,汇聚北国。蓟钞自大河上下,渐流通于大江南北。一统大汉币制,指日可待。   五铢之铜,源源不断,贩运蓟国。被大利匠人城,回炉重铸成四出五铢。多作为储备货币,不再参与流通。蓟国十年铸币。究竟铸角钱几何,无从估计。然蓟人再无缺铜之困,蓟商得解铜重之苦。铸钱几何,已无关轻重。   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楼钞、通钞、宝钞。八宝券钞大行天下。正因蓟国千里稻田,年年大熟。民以食为天。三餐不可无盐。环渤海,百五十座盐府牢城,安置盐户三百万口。再并辽东湾,盐府治下可破二百城,盐户可达四百万。   谷、盐、布、铁、畜。乃时下五大宗商品。   今季,蓟国稻收长粒香谷,八亿石。盐府晒大夏玉砂盐,三亿石。作价:四千八百亿钞。   余下诸多名产,并机关重器皆不算。   粮、盐,皆为“快速消费品”。自产出到被消费,流通频次较低。四海船商自蓟国贩购,转售市中大粮商,大粮商分销中小粮商,肆中贩卖。不过数次转手。以平均流通五次计。蓟王可广发九百六十亿钞(可简单理解为:货币发行量=经济总量/货币流通频次)。依据每年粮、盐增产,并旧币回收耗损等,人为因素。蓟王可酌情增发。   之所以将蓟钞,分为: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楼钞、通钞、宝钞。其目的,便为准确衡量,货币规模。   此还需计算,对外贸易。如黄金、白银等贵金属,大量流入。   故,经上计署历经二十余年,不断计算修正。蓟钞保有量,当在千亿规模。   话说,“自孝武元狩五年三官初铸五铢钱,至平帝元始中(计119年),成钱二百八十亿万(280亿枚)余云”。据此推算。两汉官铸五铢,当不下五百亿枚。若再算郡国五铢,及私铸钱等诸多劣币,或有千亿规模。   单从货币总量而言,蓟钞已取代两汉五铢。   待市面上,再无两汉五铢流通。   蓟钞,足可称“放之四海而皆准”。那时,挟蓟钞之威,足以号令天下。   刀兵相向前,先来一场货币战争。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人心思乱,军心不稳。如何还能捉刀,为群雄卖命。   蓟王独步天下,王道治国。一缕后世残魂,赤条而来,足以。   百般裹挟犹不足,还需系统又何必。 第172章 万载千秋   蓟北县。   “(高梁水)又东南流迳蓟县北。又东至潞县,注于鲍邱水”。“《魏土地记》曰:蓟东一十里,有高梁之水者也,其水又东南入(氵纍)水”。   “氵纍水又东北,迳蓟县故城南”,“今城内西北隅有‘蓟丘’,因丘以名邑也”。“城有万载宫、光明殿”,乃前汉燕剌王刘旦所筑。   因封刘备为蓟王。故时议郎曹操进言,改蓟县为蓟北县。《太平寰宇记》引《后汉书·郡国志》云:“蓟城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开十门”。足见此城之阔。   蓟国都临乡城,不过南北十里,东西五里,五十街衢。若蓟北县满打满算,足有六十三衢。蓟北与良乡、无终、潞,四县连横,合为大通郡。其中,无终县为乌桓王庭所在,蓟北县乃郡治。   大通守顾雍,顾元叹。乃蔡少师门下高徒。蓟王曾言其有“宰相之姿”。   蓟王号汉室麒麟。辨人识宝,应运而生。每有所出,必有所中。无不应验。   顾雍自不例外。   上任以来,大刀阔斧,筑路通渠,营城造楼。与乌桓率善王订立券书,引部落青壮客庸。置国中分户,重修万载宫,光明殿。欲效碣石宫,为蓟王北境离宫。   先前,城池残破,城墙多有坍塌。城中前汉旧宫,荒草萋萋,野狗出没。有感于雄城零落,民生凋敝。别说大衍之都,便是先前顾雍所治高阳县,亦远远不如。   十万楼台,人烟万家。蓟国循吏,司空见惯。岂能见眼前一片荒芜,民人皆有菜色。当真,孰不可忍。   “要富余,先通渠”。乃蓟吏,不二之选。   实地走访,遍探郡境。终觅得良机。数月前,顾雍上表云:“高梁水者,出自并州,潞水之别源也。长岸峻固,直截中流,积石笼以为主遏(主坝),高一丈,东西长三十丈,南北广七十余步。依北岸立水门,门广四丈,立水遏,长十丈。山水暴发,则乘遏东下,平流守常,则自门北入,灌田岁二千顷,凡所封地,百余万亩(改自《刘靖碑》)。”   蓟王欣然应允。遣将作寺大匠师并都水署大工师,亲赴蓟北。助其成事。   顾雍携众匠师,“登梁山以观源流,相氵纍水以度形势”。乃使将作寺遣良匠,并青壮数千,“立遏于水,导高梁河”,造“戾陵堰”,开“车箱渠”:   “(高梁)水首受氵纍水于戾陵堰,水北有梁山,山有燕剌王旦之陵,故以‘戾陵’名堰。水自堰枝分,东迳梁山南,水流乘车箱渠,自蓟西北迳昌平,东尽潞县,凡所润含,四五百里,所灌田万有余顷。高下孔齐,原隰(xí)底平,疏之斯溉,决之斯散,导渠口以为涛门,洒滮池以为甘泽,施加於当时,敷被於后世。”   正因高梁水“自堰枝分”,故后世《水经注》,才有南北两枝高梁水之说。   “戾陵堰”,“车箱渠”,蓟王泛舟至此。实地观之。以蓟国营城术而言,不过小工程而已。平常足用,然若遇百年不遇,则损毁在即。   船宫爵室,三面清钢琉璃壁前。   蓟王举千里镜,居高远望。这便笑道:“再起长岸,更立石渠,重修主遏,复治水门。‘(主遏)高一丈,东西三十丈,南北七十步’,恐不足用。当数倍增之。”   “喏。”顾雍拜服。顾雍所虑,筑堤圩田。蓟王所谋,千秋万世。   蓟北县,城郭虽大,然西南王城,并西北蓟丘,便足占去三分之一。剩下不过四十二衢。   “此台何名?”蓟王手指蓟丘高台。   “此便是宁台。”顾雍答曰:“《史记·乐毅列传》:‘齐器设于宁台,大吕陈于元英(宫),故鼎反乎磿室(宫)。’既此台。”   元英宫,前汉燕剌王刘旦改为万载宫。   《尚书正义》引《括地志》:“元英、磿(lì)室二宫皆燕宫,在幽州西四十里宁台之下。”   “重筑蓟丘宁台,归入王城。而后居中为界,分南北二宫。北宫寝居,南宫治政。磿室宫,改千秋宫。”蓟王言道。   与洛阳城布局类似。然洛阳为六九城。蓟北县竟是七九城。   “喏。”顾雍领命自去。   甯贵人笑问:“夫君为何重筑万载并千秋宫?”   蓟王言道:“乃为封儿所造。”   果不其然。甯贵人柔声劝道:“待封儿及冠,夫君不过不惑之年。春秋鼎盛,如日正中。何必急于分封。”   “所谓‘成家立业’。封儿及冠,当行大婚。岂无家业傍身。”俯瞰蓟北,七九雄城,蓟王肺腑相告:“那时,若不能更进一步,便退位称‘太上’。将千里蓟国,交与封儿之手。”   小弟,莫非萌生退意。心念至此,甯贵人又劝道:“江山未定,汉室未兴。夫君岂有英年早退之理。”   蓟王一笑扬眉:“即便不为蓟王。七海之内,何处不可称王。”   好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高皇血脉日稀,然子孙豪气不减。话又说回。四十还不称帝。再晚还能干啥?了无生趣啊。   蓟王百子,及冠封王,遂成惯例。   蓟士子,二千及冠。蓟王子,及冠封王。挺好。   至此,蓟王心意已定。千里蓟国,五十余县。当悉数传于嫡王子刘封。余下百子,或封西域,或封海外。亦或是,待蓟王三兴汉室,分封于大汉十三州。   扪心自问,蓟王不欲再分汉土。诸如扶南、身毒等域外大国,足够百子分润。且比起西域绿洲,大漠孤烟。海外一季三登,堪称富足。若能并大月氏贵霜。再南下身毒。何愁佛国不灭。   虑及此处,蓟王忽问:“甯姐姐可知,外姑(岳母)下落?”   “小弟既问,妾自当实言。”甯贵人答曰:“多年前,自先祖(张道陵)羽化升仙,阿母便一去不返。无人知晓下落。至今,已有三十载。”   蓟王外姑,便是右国令发妻。亦是天师道二嗣师道侣。人称,王夫人。   “可有画像?”蓟王又问。   “有。”甯贵人,必有此物。 第173章 王取几何   知晓二程美人,被人制命。甯贵人便已料到,刘备必有此问。天师道自嗣师张衡,羽化飞升,便一分成三。卢暒今为蓟王美人,未断生养,必未曾习练此术。二嗣师张机夫人,甯贵人母,遂成可疑之人。   若只是应程璜一己之私。制命养女,乃为刺探朝臣隐秘。大可不必,如临大敌。然若是“天下棋局”中,落子之处。则不可不防。   话说,右国令天下棋局,胜负将分。若此时,变生肘腋,恐非社稷之福。蓟王以备不虞,自当谨慎。甯贵人亦知蓟王为人,故并未多想。   蓟王趁大婚蜜月,舟游国境。尤其新并诸县,良乡、蓟北、潞县、无终。吏治民情,亟待掌握。万幸,四县本就濒临蓟国水网。只需稍加修缮,便可与蓟国比同。四县吏民,自得知并入蓟国,便翘首以盼早日交割。今得偿所愿。无不欢欣鼓舞。大通守顾雍上任,走访四县,张榜安民,查阅卷宗。凡有冤、假、错、漏,悉数拨乱反正。顾雍不愧“宰相之姿”。不出百日,四县民心归附,吏民皆服。蓟国宽法严律,高薪养廉,吏治清明,其能容城狐社鼠,害群之马。   不等顾雍上任,贪官污吏便闻风解印去。足见蓟国吏治,名声远扬。   蓟北县,不愧古时名都。   料想,前汉燕剌王刘旦,亦是在古城之上,稍加修缮。故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开十门。城内六十三衢,蓟丘并王城,据二十又一。余下四十二衢,可为民居闾里。   故与蓟王都,内中外,三郭不同。改造后的蓟北城,分内外二郭。西、中、东,三区。西为贵,故王城在西。中为官舍府邸。东为爵民宅院。   护城河亦在挖掘中。待戾陵堰,并车箱渠成,引高梁水枝津,穿城而过。分割南北二宫。中分四十二街衢。   蓟北港,便设在城东南七里,高梁水入氵纍水口处。待港筑毕,往来船只,便可经由蓟国渠,通行四海。   比起蓟国境内,一片白泽,从无到有。大通四县,民情参差。蓟王已命二国相,分户政策,向大通倾斜。持续三载。凡国中青壮长成,娶妻分户。无需远赴东境,北上大通即可。   东境郡县,则吸纳漠北、半岛并东瀛列岛,向化之民。   尤其三郡乌桓部族,常有漠北亡胡,举家来投。安置不下,便悉数转送蓟国。扶余、挹娄、沃沮各部,举家内迁者,亦众。   蓟王亦有意,抽调大震关城,参狼、白马、当氏、钟存,“云霞四氏”羌人显族,并蓟王部族,十万众北上。并抽大散关城,十万羌氐诸胡部众,同迁安昌郡。守备辽西走廊。辽西走廊,续接原辽东属国。医无虑山并马首山,并燕山谷道,散落大片优良牧场。且蓟国早已改游牧为农牧。只需圈建马邑、牛牢、羊圈,青储饲料源源不断渡海贩来,无需僦车丝路,羌人亦可丰衣足食。   蓟国千里国土,二百二十万户,千六百万民。上计署预估,三年之内,当破二百六十万户,二千万口。   蓟王当不意外。   至多三载,河北吏民,悉数归心。蓟王可提百万大军,一统天下,三兴汉室。   按部就班,毋需急。   待大通郡、安昌郡、昌黎郡、朝都郡、朝黎郡、三川郡。营城皆备,圩田大成。再从长计议。不迟。   三川郡,得名三川水。大辽泽中,枝津交错,暗流众多。堪比巨马之丰水,便有三条。自西北向东南,呈“川”字,隐流大辽泽,暗通大辽水。蓟王取名为“三川水”:西川水,中川水、东川水。初立东川、中川、西川三县。合称三川郡。余下诸县,待治水毕,再从长计议。是否另分一郡或二郡,且观实效。   三川郡,本战国韩宣王置。因有河、洛、伊三川而得名。郡守称“三川之守”。桓惠王时地入秦,治洛阳。汉高帝二年(前205年)改为河南郡。   今汉既无此郡名,蓟王百无禁忌,当可一用。   大辽泽径三百里。远至长城外,皆为泥沼。且南北略短,东西略长。径百里一县,可细分九县。九县可为三郡。三川郡,当可分为,东川、中川、西川,三郡。此皆是后话。且看大辽泽,何时能尽其地利。   待蓟王自大通郡,返回南港。稻收已尽尾声。上计署粗计,均产竟达六石半!   二百二十万顷民田,得入新谷七亿一千五百万石。二千万亩官田,得入新谷一亿三千万石。共计:八亿五千万石。今季官仓得粮,高达一亿五千四百万石。   此数一出。吏民相庆,百官弹冠。   单凭官粮,便足可支应举国所需。民间存粮,可想而知。   消息遍传天下。叔侄三人,皆松一口气。   蓟王传令百官,切莫松懈。需颗粒归仓,务必克尽全功。   爵民田产更多。南港七条驰道,除居中王驾御道。余下六条,留出中央轨路,二侧皆半幅通行,便于农人晾晒新谷。院中更遍地金黄。便是向阳大平座内,亦陈满谷物。除去王城寸土寸金,少有晒场。爵民田多,亦是主因。   御道极阔。可供七车并行。蓟王传令,留下三车道通行,余下四车道,皆留民晒谷。   王命一出,满城欢腾。   命御者车夫,万般小心,不可碾压。百官车驾,列队驶过。车中百官,皆与有荣焉。   儒宗遂于《朝闻日报》,遍问国中。   七车御道,与臣之二,与民之四,王(上)取几何?   多数答曰:七取一。   少数答曰:十取一。   见仁见智也。   立冬后,千里稻作毕,颗粒归仓。   网捕稻花鱼,腌制禾鲤干。翻耕稻茬,放水滋田。以待冰封千里。禾鲤饱食稻花,肉嫩骨酥,唇齿留香。因能久存,故远销西域。烹制一锅浓汤,锅圈贴满胡饼,风味尤佳。   若食鲜鱼,蓟国四百城港皆可。食客若是初来,还有好妇,代为将鱼骨剔除。宾至如归,便是孔夫子所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第174章 变俗易教   颗粒归仓,民心始安。   稻香浓郁,经久不散。   自此时起,至来年雪花路开,河海融冰。蓟人有近五月时光,阖家团聚。走亲访友,姻婚嫁娶。服侍父母,祭祀先祖,不一而足。河北皆有石炭出。无烟石炭,多用于烹饪采暖。余下才输往各处工坊,用于烧造冶炼。   先前朝廷俸禄,钱谷各半。蓟王百官,则尽取蓟钞。如今天下效仿。正因蓟国一石谷,作价三百钱。二十年如一日。再加蓟商通行四海。海外珍货,源源不断,贩入大汉。故蓟钞购买力,有增无减。   叔侄之争,亦有利弊。随董侯迁都关东,史侯避入巴蜀,合肥侯顺下江左。三地亦与河北比同。蓟钞大行其道。江东、巴蜀,历代积铜,源源不断,北运蓟国。回炉重铸成四出五铢。天下币制,渐渐一统。   另有蜀身毒道,内外循环水路,畅通无阻。蓟商自大震关,大散关,南下巴蜀。贩运蜀中名产,南下交州,远至顿逊。亦大有人在。   十月初一,逢大朝。   蓟王冠冕入殿。百官肃然,王上必行封赏。   果不其然。   中书令赵娥,座前宣诏:   “擢升葛城令司马朗为安昌守,治首阳,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   “臣,司马朗,遵命。”司马八达之首,持芴出列。虽国中早有传闻,然王命下达,司马朗仍难免心潮澎湃。正是二千及冠。   “擢升文安令荀衍为朝黎守,治渝阳,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行人。”   “臣,荀衍,遵命。”   “擢升滏阳令荀谌为三川守,治中川,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行人。”   “臣,荀谌,遵命。”   二荀出为郡守,幕府右丞荀攸,与有荣焉。尤其荀衍乃荀彧三兄。论族中辈分,荀攸需唤叔父。且二荀政绩,位列荀氏六长之首。择其优良而升迁,理所应当。   “除太学博士孙嵩,为文安令,秩千石,兼领蓟王宫行人。”   “臣,孙嵩,遵命。”   “除太学博士赵岐,为滏阳令,秩千石,兼领蓟王宫行人。”   “臣,赵岐,遵命。”   孙嵩因助赵岐,而名闻天下。二人乃至交好友。门下督郑泰奉王命徵辟儒宗时。恰逢赵岐叔侄,并孙嵩亦在。于是一同徵为太学博士。时三人惊疑不定,不知同为六百石官,如何能表太学博士。   郑玄遂以“千里留白书”,告知诸友。成为一段佳话。天下名士,学优则师,师优则仕。出为千石城令,得偿所愿矣。   待众人捧盘入偏殿,更换朝服印绶,再拜称谢,入列新席。   中书令赵娥,又取诏命诵读:   “五经博士荀愔,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文成长。”   “臣,荀愔,遵命。”   “五经博士陈信,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上辽长。”   “臣,陈信,遵命。”   “五经博士陈光,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下辽长。”   “臣,陈光,遵命。”   “太学博士赵戬,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渝阳长。”   “臣,赵戬,遵命。”   陈信、陈光,乃陈少师二子。陈氏一门六子,俱入太学坛。今太学博士祭酒,乃陈少师长子,难兄难弟之陈纪。于党锢时,发愤着书,号曰:《陈子》。难兄难弟之陈谌,亦被蔡少师举为“王学祭酒”。   陈纪又因举慈明先生有功。蓟王擢其为门大夫。领双二千石俸。因著书立传,故被太学生,尊为“陈子”,亦称“陈大夫”。乃太学坛,仅次于儒宗郑玄之经学大家。五弟陈信、六弟陈光,年富力强,远未称老。出为一县之长,正当其用。   蓟王所封,皆是国中名师宿吏。且久随蓟王,忠心可鉴。东境郡县,虽草创,然大小辽泽,渔盐之利,稻作之益。显而易见。向化岛夷,执政安民。乃众人平生所愿。尤其以圣贤之道,教化蛮荒。更是蓟国大儒之毕生夙愿。   “故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於未形”。又曰:“养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是故,“《(左)传》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中,与之皆黑’者,土地教化使之然也”。   如何施为?   “和民一众,不知法不可;变俗易教,不知化不可。”   和民一众,变俗易教。便是向化使然。   又待众人归位。   中书令赵娥,三取王命,当殿诵读:   “封荀绍为首阳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驾。”   “臣,荀绍,遵命!”   “封荀闳为芦州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驾。”   “臣,荀闳,遵命!”   “封郑博为渝阴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驾。”   “臣,郑博,遵命!”   初授官职,另有赏赐。亦循旧例。荀绍、荀闳,乃荀氏俊才。三百出仕,二千及冠,当可期待。   然郑博,何许人也?竟能与荀氏二子并列。   百官队列,便有人交头接耳。话说,今时不同往日。今是蓟吏,明为汉臣。今治一县,明守一方。便是为十三州之牧,亦或高居朝堂,贵为三公九卿。亦未可知也。   三百出仕,为一县主官。如何能不持重。   不等众人噤声,便听儒宗持芴跽奏:“老臣,代独子,谢主公厚恩。”   竟是儒宗独子。   郑博,字益恩。乃郑玄独子。家学渊源。侍奉老父,深居高成馆。郑玄醉心编纂《蓟国大百科全书》。诸多史料,皆独子郑博,代父整理。只因深居简出,故百官皆不闻其名。   若非庞德公北上。寄居高成馆。见之甚奇,举荐蓟王。蓟王亦不知,儒宗门内三千弟子,竟有独子,藏拙其中。   蓟王言道:“孤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然孤又闻,‘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既为忠良之后,岂有,不助孤一臂之力,匡扶汉室之理乎。” 第175章 京兆三休   “老臣,惭愧。”蓟王出口成章,儒宗拜服。   “无妨。”蓟王笑道:“中书令且宣诏。”   “喏。”赵娥再宣王命。   “封令狐邵为东川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驾。”   “臣,令狐邵,遵命!”   令狐邵,字孔叔。并州太原人,其父曾为护乌桓校尉。本为郡吏,为并州牧往来蓟国,通传剿匪事宜。左相崔钧,见其甚贤,遂举其出仕蓟国。   “封金尚为中川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驾。”   “臣,金尚,遵命!”   “封第五巡为西川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驾。”   “臣,第五巡,遵命!”   便有朝臣惊呼,“莫非是京兆三休!”   “然也。”蓟王笑道。   金尚,字元休;第五巡,字文休;韦端,字甫休;三人同为京兆人氏,俱著名,号为“京兆三休”。   三休之韦端,多年前便出仕西域都护府。今为都护府少史,兼它乾令,领王宫行人。金尚、第五巡,便是由韦端,举荐出仕。   三百出仕,领蓟国一县。待圩田大成,千石高俸,指日可待。那时,天下已定,大汉三兴。蓟吏当为汉臣也。   时不我待,岁不我与。本以为来年,东境诸县,方可定立。不料主公,胸有成竹,早有定计。蓟国吏治之盛,窥一斑而知全豹也。   “自兼督四州,河西四郡,民情不安。且去凉州治远,又隔以河寇。谓‘军情如火’,若等邸报传至凉州,犹‘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待东境事毕,蓟王又言(幕)府(之)事:“孤,有意将河西四郡,另立一州。诸位,以为如何?”   “诸位”,便是蓟王问政群臣也。凡灵辉殿中,有一席之地。皆可畅所欲言。   又因是辅汉大幕府之事。故殿中百官,皆听幕僚先言。   右丞荀攸,持芴而跽:“回禀主公。河西四郡,孤悬凉州诸郡之外。四郡又多为前汉时,罪官举家流徙之地。今,皆为郡中大族。扼河西走廊,往来西域,因成巨富。为护商队,多募游侠。其中不乏亡命恶徒。自主公兼督四州,《蓟法》之下,平宅均田,出奴编户。四州大姓,颇多怨言。若非西域联军,并凉州郡兵,守备要冲,恐已生乱。故臣,窃以为。另立一州,裨益无穷。或可将西海郡,一同并入。扼河西走廊乃其一,守羌身毒道为其二,东连西州乃为其三。”   “臣等,附议。”中丞贾诩,领群僚,同声下拜。   “如此,且上表朝堂。分凉州河西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西海,五郡,并居延、张掖属国,立雍州,治姑臧。雍州牧,由文和代为择选。”蓟王言道。   “喏。”贾诩领命。   雍州,乃大禹所分,古九州之一。《尚书·禹贡》:“黑水西河惟雍州。”疏曰:“计雍州之境,被荒服之外,东不越河,而西逾黑水。”黑水所指,说法不一。有谓今甘肃张掖河、党河者;有谓今青海大通河者。无有定论。   如此,大汉当有十四州矣。   不料,蓟王另有计较:“今羌身毒道,凿穿在即。西海孤悬,不利通行。孤,有意。将赐支河曲、赐支河首,西倾山、钟存山、白马山,周遭之地,立为梁州。”   梁州,亦是大禹所分,古九州之一。《尚书·禹贡》:“华阳黑水惟梁州。”   《晋书·地理上》:“梁州。案《禹贡》华阳黑水之地,舜置十二牧,则其一也。梁者,言西方金刚之气彊梁,故因名焉。《周礼》职方氏以梁并雍。汉不立州名,以其地为益州。”   此言一出,百官皆惊。   左国相,持芴跽奏:“此地,本钟存、烧当、参狼、白马等,西羌各部,世代所居。若新设一州,其下,可自冰原与益州接。其上,可经西海,与雍州接。其内,与凉州接。其外,当与西王母国接。主公立此州,乃为南下身毒乎?”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西海太守郝昭,年初上疏,青稞麦大成。凡冰原冻土,皆可种植。都尉玄,择暖泉驿试种,亦季季大熟。钟存各部虽大半出山,然山中仍有部众留守。孤曾为慧妃,于山中筑城。更有都尉玄,历年所筑置驿、烽堠、坞堡。今已遍及赐支河曲,逆进赐支河首。本欲先立县,再置州。然时局突变。康僧巨献南下身毒之图。孤已命都尉玄,验其真伪。若此图为真,孤当与贵霜,共组联军。灭身毒佛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另立一州,刻不容缓。”   “敢问主公。”儒宗持芴奏问:“身毒佛国,远在荒服之外。主公劳师远征,所为何来?”   《史记·五帝本纪》:“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   身毒犹在荒服之外,足见偏远。   蓟王答曰:“孤所慕,乃身毒沃壤千里,三登美田。四季无冬,不冰不冻,更多丰饶物产。只需据此地,东西循环水路,成矣。”   言罢,命中书令赵娥,取图视之。   殿中群臣,一目了然。只需凿穿羌身毒道。蓟王海陆并进,与贵霜三面夹攻。身毒必灭。话说,若无蓟王力挽狂澜,三兴汉室。汉末晋初,此地为发羌国。乃西羌各部所建。亦是吐蕃前身。   更有甚者。若得身毒,扶南亦逃不出,蓟王掌心。如此,大汉开疆拓土,何止万里。   “既如此,主公何不先立都护府。”儒宗进言。毕竟蓟王兼督四州。雍州为凉州分立,自当划归幕府治下。然梁州乃西羌各部,故地新立。朝廷恐不愿,再交由蓟王统御。即便形势所迫,勉为其难。亦难免心生间隙。   于三兴大局不利。 第176章 王田寿鲤   “郑公,言之有理。”蓟王一代明主,焉能不解其意:“西域、漠北、东瀛、岭南。四方都护之外,第五都护,当取何名?”   “《后汉书·西羌传》曰:‘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河关之西南,羌地是也。滨于赐支,至乎河首,绵地千里。赐支者,《禹贡》所谓‘析支’者也。’主公何不以‘赐支’名之。”儒宗奏对。   “赐支都护府。”蓟王未置可否。   中丞贾诩,进言道:“启禀主公。钟存山,乃钟存羌世代所居。钟存女豪,今为慧妃。主公既行和亲,何不再行‘和番’。”   右相耿雍遂问道:“和亲,既是和番。中丞此言,可别有深意?”   贾诩笑答:“和,并也。和番,并国可乎?”   春秋战国,群雄争霸。史载,秦穆公“兼国十二,开地千里”;齐桓公“并国三十五”;晋献公“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楚庄王“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贾诩“和番”之意,乃“兼并别国”是也。   正因牵扯二邦之事,故需慎重以待。贾诩窃以为,若与蓟国合并,钟存慧妃,必甘之如饴,无有异议。然若划归今汉治下,放任自流,坐视贪官污吏,贪残放滥。钟存慧妃,焉能甘心。   虑及长远,故贾文和这才进言。   “如此,便另行上表,请立赐支都护府。”蓟王已会其意。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内政外交,国事府情。蓟王携群臣,逐条梳理。谓“集思广益”,莫过如此。稍后开宫宴,君臣同殿而食。   釜中喷香米饭,正是本季蓟王家米。   楼桑大溪地,蓟王家百余亩美田,季季大熟。田中锦鲤,自楼桑宗亲言其乃吉兆。蓟王便从未捕食。至今已有二十载。   却不知,锦鲤是否与老宅中,那只百无一用的斗鸡,一般长寿。   话说,那年冬天。斗鸡老迈昏聩,无疾而终。被刘备埋于五丈桑下。稍后,常闻鸡鸣。梦中亦见雄鸡飞上枝头,浴火升空。万丈金光,正是三足踆乌。   将此梦说于长姐听。长姐言,雄鸡化金乌,此乃吉兆。小弟吉人天相,早晚必有福报。   刘备一笑了之。   蓟王家所有,弥足珍贵。先前,蔡少师求田中锦鲤,放养后院鱼池,以为长寿。蓟王欣然应允。不料国老纷纷上疏来求。   蓟王有求必应,好事成双。遂成典故。凡能得“(蓟)王田(中)寿鲤”,皆与有荣焉。更不料此风,竟被国人,相沿成习。凡父母六十大寿,必购寿鲤,恭祝双亲长命百岁。   散朝后。   蓟王自归北宫。经十字飞阁,入常宁殿。如前所言。七妃安处殿,慧妃常宁殿,居北宫三四五重。   “妾等,拜见夫君。”慧妃引二当美人,盈盈下拜。   “贵人免礼。”蓟王伸手扶起。   “夫君,何以至此。”慧妃笑问。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唯恐引争宠之风。凡侍寝,皆入合欢殿。蓟王少有在妃嫔宫馆留宿。除非临盆产子,亦或是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夫妇私语,何必多虑。促膝落座,刘备实言相告:“乃因,国事不决。”   “可是羌身毒道,千里孤悬。”不愧是慧妃。未卜先知,一语中的。   “正是。”蓟王遂将朝议之事,娓娓道来。   “和番并国,妾求之不得。”慧妃柔然一笑:“儒宗高瞻远览,中丞运筹帷幄。若开赐支都护府,将上古时梁州之地,纳入国土。如此,上通雍州,下达益州;背倚凉州,面陈西王母国。千里‘羌中通身毒之道’当可无阻矣。”   “贵人,心怀大义,为夫之幸也。”刘备感同身受。   慧妃眸中,情深如海:“夫君,和光同尘,兼融天下。能朝夕相伴,侍奉左右。亦是妾,此生之幸也。”   侧席当素、当昔二美人,亦万种柔情,心有戚戚。   “梁姿,白微,夫君亦早收入后宫。”慧妃谏言。   云霞右御卫长,参狼羌梁姿,并云霞左御卫长,白马羌白微。领三百云霞卫,拱卫蓟王宫城。   话说。刘备自陇右东归,为钟存惠妃等留守女伴,招募女卫。时,烧当、参狼、白马、钟存,陇右四大古羌中女猎人、女战士、女智者,女巫祝等“贤女”,纷纷应募。   有参狼羌“汉率善羌君”之女梁姿,领族中数十女披“犛牛甲”入选,人皆身长七尺余,背猎弓战矛,飒爽英姿。另有白马羌“汉归义君长”之女白微,领族中数十女骑入选。亦皆身长七尺余,持长矛皮盾,飒爽英姿。还有当氏猛女数十,钟存悍女数十,翻山越岭,善水步骑,联袂入选。   稍后各部,纷纷出山,迁居大震关城。号“云霞四氏”。广布于陇山左右,计有数十万众。   蓟王所立赐支幕府。便是烧当、参狼、白马、钟存,四大古羌,世代所居。   钟存慧妃并美人钟瑷,出身钟存。当素、当昔,出身烧当。独缺参狼、白马,二古羌。   梁姿,白微,便是参狼、白马二羌,利益之所在。   于公于私,当有名分。   于是蓟王从谏如流。封梁姿,白微,为常宁美人。不称云霞,而取王宫十五殿为号。蓟王之心,不言而喻。   稍后,传命陇右。择云霞四氏,各十万众,迁居蓟国东境,分驻安昌郡下三县。   诏命传至陇右。大震关上下,欢声雷动。   蓟国天朝上邦,大汉一藩。谓“苟富贵,勿相忘”。云霞四氏,获准迁入王国。蓟王行事,善始善终。   自护送慧妃归国。云霞卫便随身贞绢暗藏。今日,终有所用。   诚然。蓟国礼仪大国,怏怏上邦。岂能无媒苟合,徒令人不齿。即便受封美人,亦需如华贵人、杜美人、邹美人等,大婚后,方可行周公之礼。侍寝鸳鸯合欢榻上。   大震关首云霞殿,今已为离宫。慧妃不再长居。云霞美人,皆入常宁殿。封号,宜当与时俱进。趁此机会。蓟王觐见二宫太皇。   西宫,增成二重殿。   “蓟王所为何来?”帘后,窦太皇,柔然一笑。   谓“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尚未足月,蓟王何以早归。 第177章 人神不扰   “回禀太皇。臣,确有一事。”刘备恭敬作答:“蒙太皇垂爱,封(公孙)王妃为后。今臣后宫,贵人与妃并立。品秩不分高下,行事多有不便。”   帘后太皇,四目相对。改为窦太皇柔声发问:“王上,意欲何为。”   “回禀太后。臣,请改‘贵人’封号,为‘贵妃’。”刘备实言相告。   “原来如此。”二宫太皇心领神会。窦太皇忽问:“王上,一代明主。料想,此举必有深意。”   “太皇明见。”蓟王遂将另立雍州,新开赐支都护府二事,娓娓道来。   “王上凿穿羌身毒道,又立赐支都护。莫非欲南下身毒。”窦太皇素称聪慧。   “正是。”蓟王答曰:“身毒列国与扶南,地势相当。皆在日之南。为高山所屏,寒气不侵。故四时无冬,一季三登。广袤万里,天府之国。且诸国乱战不休,可比春秋列国。若南北水陆并进,再与大月氏贵霜,东西夹击。四面合围,身毒佛国尽灭。”   “王上欲灭佛国。”董太皇心领神会。   “正是。”蓟王答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假神佛之名,行奴役之实。于国于民,弊大于利。”   “闻神佛引人向善,王上何言其弊?”窦太皇当有此问。   “若论此功效,诸子百家,无所不有。何必求佛。”蓟王答曰。   “王上既能容王学,神灭无鬼。如何不能容,西佛东来。”董太皇又问。蓟王素有容人之量。   “回禀太皇,臣无灭佛之心。”蓟王如实作答。   “佛国。”窦太皇终是醒悟。   “太皇明见。”蓟王坦诚相告:“‘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以教立国,假神佛之名,重开天地相通。乃至‘神鬼’横行于世,与民人无益。”   “帝命羲和,世掌天地四时之官,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是谓‘绝地天通’。”蓟王心中所思,窦太皇已全然领会。   “正是‘人神不扰,各得其序’。”蓟王再拜。   “故王上欲再和亲贵霜。”董太皇,亦称聪慧。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蓟王坦然答曰。   “贵霜乃域外大国。若不为后,当为贵妃。”窦太皇眸生异彩:“大汉四百年,和亲之策,饱受诟病。幸有王上,为陈丞相正名。”   《礼记·儒行》:“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郑玄注曰:“诟病,犹耻辱也。”   蓟王暖意心生:“臣,既出汉室。岂能坐视,社稷不继,国祚不续。”   “王上天生,三兴有望。”董太皇慨叹。   稍后,太皇下诏。改号蓟王宫贵人为贵妃。金章紫绶,位次于后。   如此,宋贵人、士贵人、马贵人、安贵人、甯贵人,改尊贵妃。蓟王又擢升七妃、莲妃、丽(珠)妃、慧妃、卓妃,为贵妃。食中二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七等之“驷车庶长”,岁俸八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八顷,授地八十八宅。   驷车庶长,意即乘驷马之车而为众长。   太皇制诏,金口玉令。且诏命蓟王,叔侄三人,岂敢有异。如前所言,大汉家国同构。二宫太皇并(辅汉)大将军刘备,手握废立大权。叔侄三人,稍有不逊。皆可废之。用后世话说,“废立天子”,乃是一项终极组合技。大将军并太后,缺一不可。   故三分天下,却有四国。   蓟国凸立在三国之外。不显山不露水。利益均沾,好处尽占。   话说,蓟王并非享乐之主。何以制诏,专为后宫。   正当天下皆不解其意之时。   蓟王前后二道表奏,已由门下主簿孙乾,呈送甄都。   董侯专开朝会。急命太师王允,太傅杨彪,太保曹嵩,携三公九卿,殿中议政。   “蓟王使者何在?”董侯居高下问。   “正在殿外。”黄门令左丰答曰。   “速召来相见。”   “喏。”世人皆知,左丰与蓟王,生死之交。凡蓟王之事,左丰必倾力而为。今日亦不例外。   少顷,孙乾趋步入内,大礼参拜:“下臣孙乾,叩见陛下。”   见孙乾一表人才,颇有仪容。董侯赞道:“上邦人物,卓尔不群。”   “陛下过誉,下臣诚惶诚恐。”孙乾再拜。   “主簿无需过谦。”董侯示意:“赐座。”   “谢陛下。”孙乾恪守臣节,正如蓟王行事。   待孙乾坐定。董侯居高下问:“蓟王上表,朕已悉知。诸位,可有见疑?”   言罢,殿中鸦雀无声。董侯先将自己撇清,再命群臣代为发难。群臣又岂能不知。蓟王兼督四州,兵强马壮。愿俸甄都为主,已是朝廷大幸。且分凉立雍,亦是幕府之权。群臣岂敢多疑。   环视殿中群臣,董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谚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果然大汉,江河日下,再无忠良。   “敢问贵使。”出言发问,正是王太师:“王上分西州另立,所为何来?”   “只因河西诸郡,去凉州治远。隔以河寇,民情不安。军情如火,远水救之不及。”孙乾答曰。   “何来河寇?”   “多为西凉大人,塞北亡胡,并黄巾余孽,大姓宗贼。往来大河,裹挟为寇。”孙乾答曰。   “西凉,州境狭长。东西往来,耗费时日。且河西四郡,据西行商道。前汉时,乃流徙之地。通商巨富,豪强林立。单为一州,需良臣牧守。”王太师言道。   “太师所言极是。”董侯眼中一亮:“朝中何人,可牧雍州。”   王允答曰:“陈留邯郸商可牧之。”   “诏命陈留邯郸商,为雍州牧,别典五郡。”董侯言罢,忽又笑问:“主簿,以为如何?”   孙乾恭敬作答:“下臣,实无异议。”   董侯终是安心。   州牧既出朝廷,雍州当可为朕所用。   此事落定。王允又问:“赐支之地,旧称羌中。乃羌人世代所居。本不为汉土。王上另立都护,又是何意?”   孙乾代主答曰:“如太师所言。赐支首曲,羌中故地。我主立为都护,乃为凿穿‘羌中通身毒之道’。”   群臣窃窃私语。王允不为所动:“莫非,王上有意南下身毒。”   “我主,正有此意。”孙乾恭敬如一。   换言之,蓟王仍不欲介入三国之争。   王允一声慨叹:“蓟王纯臣也。” 第178章 天下表率   此言无需答。   孙乾谦卑以待。毕竟。除去总领朝政,王允还是蓟王外舅。于公于私,当有此叹。   “身毒远在荒服之外。”董侯知之甚少:“且问主簿,蓟王何以大动干戈?”   “回禀陛下。”孙乾答曰:“我主言,蕞尔小国,不知上邦风貌。夜郎自大,井底之蛙。据天府沃野,暴殄天物。各国主,假神佛之名。‘骄逸自恣,志意无厌,鱼肉百姓,以盈其欲’。‘商罪贯盈;天命诛之’。当尽数灭之,并入汉土。”   “原来如此。”董侯似有所悟:“身毒亦是一季三登否?”   “正是。”孙乾答曰。   “‘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蓟国可称之乎?”董侯此问,别有深意。   孙乾早有准备:“鄙国虽雄踞河北,然我主天生,子嗣众多。虽沃野千里,四百雄城,亦不足分。”   “蓟王三百子嗣。”董侯信服。   话说《推恩令》下蓟国必然支离破碎。且为不偏不倚,有失偏颇。蓟王力求王子、公主,皆可得一县,乃至一郡之地。不惜劳师动众。立江表十港,辟海外荒洲。如今又欲攻略身毒,皆是因此。   百官亦交头接耳,无不面露钦佩之色。   为人臣,为人君,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蓟王堪称天下表率。   时下,人口等同于生产力。为求子嗣绵延,螽斯衍庆。无所不用其极。蓟王先祖,中山靖王地宫,王后所奉,寓意开枝散叶的双头祖器,便是汉人的生殖崇拜。如同世家子弟,常分仕诸国。此亦是风险应对之策。即便灭族死罪,亦有漏网之鱼。且蓟王多将子嗣,分封海外。谓“鞭长莫及”,便是如此。   一言蔽之,家国天下。   反过来想。若不使蓟王,开海外荒洲,并荒服外邦。难不成,内割汉土?   身毒佛国,自求多福。   虑及此处,董侯面上笑意,亦透一丝真诚:“蓟王心意,朕尽知也。”   “谢陛下存恤。”孙乾代主拜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蓟王行事,有礼有节。无可指摘。   董侯这便问道:“太师以为如何?”   “老臣,实无异议。”   董侯又问:“太傅以为如何?”   “老臣,无异议。”杨彪奏对。   “太保,以为如何?”上公皆需顾全。   “老臣,亦无异议。”曹嵩肃容奏对。   “众卿,意下如何?”   “臣等,附议。”三公九卿,齐声奏对。   “善。”董侯先称善,后出金口玉言:“可。”   “陛下圣明。”群臣下拜。   果然蓟王无难事。   孙乾位列门下五吏。因门下祭酒司马公为万石国老。门下五吏,皆水涨船高。为二千石官。蓟国二千石,可想而知。蓟王曾“千里留白书”。时门下督郑泰,不过六百石。便可徵千石高官。如今位二千石列。除国老外,皆可代主徵辟。却不知,唯门下督郑泰一人专权。亦或是,门下五吏,兼而有之。   董侯口出皇命。还需尚书台制诏。而后上呈董侯,确认无误,再一式二绢,昭告天下。   故一来二回,皆需时日。由黄门令左丰,亲送孙乾入鸿胪寺国宾馆。   甄都权贵,争相投帖。欲求一见。   关东残破。巴蜀、江东,阻断。天下十三州,唯河北殷富。不奢求出仕蓟国,若能出仕河北,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古往今来,无人得免。   孙乾六百里传书国中。所谓“六百里”,乃指最高等级。蓟式机关快船,日夜三千里。自甄都顺下大河,经南皮入漳水,顺入千里蓟国渠。南港旦夕可至。   翌日晨。蓟王已知。   八月按比,蓟国二百二十万户,千六百万民。人岁六十三钱。今季献费,足有十亿。甄都全年支出,蓟王一家足可供给。毕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更何况,蓟王年年奉献如一。绝非过路财神。有求必应,乃是必然。后世皇朝,道德沦丧,官场尚且如此。更何况时人,重诺轻死。   君不见,勃海王刘悝故事。   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必衰。   北宫瑞阁。   宋、士、马、安,四贵妃齐聚。   若无侍寝,四妃当无有缺席。   凡宫阁,皆换装清钢琉璃宝顶。下设机关顶棚开合遮光。日光通透,万物生晖。   “主簿孙乾,六百里传书。言,朝野皆无异议。”士贵妃呈报。   “甚好。”此亦在蓟王意料之中。   “都尉玄,已率队出暖泉驿。寻南下身毒之道。”宋贵妃呈报。   “取都尉玄南下图,并暖泉驿建模。”蓟王言道。   “喏。”便有女史,将二物取送内阁。   暖泉驿,由坞院、马厩、官舍、客舍,及诸多附属建筑构成。面积颇广,呈方形。南北二门,谯楼三重,吊桥进出。横竖半里,四角各置角楼,间隔马面、环以虎落。城头排设机关御器。院内有房舍百余座,大小不等,重楼高阁。官舍、客舍,民宅、工坊,泾渭分明。另有马厩、牛牢、仓楼、府库,不一而足。常驻吏民百人。有官吏、驻军、农夫并刑徒等。豢养马匹一百,车驾五十乘,牛车十辆。存粮五十万石,石炭十万斤。   一次可接待千人。   暖泉驿因暖泉得名。四季采暖足备,乃南下身毒,必经之路。周遭皆辟为屯田,种植青稞麦。足可自给。   横竖不足一里,便是所谓坞堡。   蓟王按图索骥。见沿途坞壁烽堠,规模皆如暖泉驿。这便心安。此道深入西王母国,正因别国之土,都尉玄不敢大肆营城。唯有筑坞堡,称置驿。   若无蓟王年年供奉。西王母无从复国。此地,亦是女国。唐时称“苏毗国”。苏毗族,种出西羌,为诸羌中最强部族。鼎盛时期,苏毗国“东与多弥接,西距鹘莽硖,户三万”。北接于阗,东北邻通天河,西至天竺,东与吐蕃接壤。被吐蕃兼并后,称之为“孙波”。吐蕃“军粮兵马,半出其中”。依靠苏毗,东征西讨,拓土数千里。   玄奘《大唐西域记》,称之为“东女国”或“苏伐刺拏瞿呾罗国”。并说此国“世以女为王,因以女称国”。 第179章 蠢蠢欲动   今有西王母,整合冰原松散部族,再立西王母国。更有蓟王开立赐支都护府。料想,后世吐蕃,再无机会崛起。   有东必有西。   葱岭外,另有“西女国”。其俗与东女略同,种皆女子。多珍货,附拂君长(为“拂懔国”附庸),(拂懔国)岁遣男子配焉。俗产男子不举(不抚养)。唐贞观八年,朝贡使至。   亦见于《大唐西域记》:“拂懔国西南海岛有西女国,皆是女人,略无男子。多诸珍货,附拂懔国,故拂懔王岁遣丈夫配焉。其俗产男皆不举也。”   与东女国,男女皆有,女子为王不同。西女国,“皆是女人,略无男子”。“岁遣丈夫配焉”,此习俗,实过于明显。窃以为。西女国,必出亚马逊。   正如后世有人,以个体基因差异,断言匈人非匈奴人,陷入西方血统论的误区。亚马逊,是一个部落文明,绝非单一种群。   话说。蓟王南征林邑时,沿途搜寻落单亚马逊,于殑伽洲上所见所闻,早已印证:   便如同一株母树。只需有一个亚马逊,深入丛林。便会诞生一个亚马逊氏族。   殑伽洲上的亚马逊女战士,皆是被贩卖的女奴。出身来历,五花八门。单论血统,风马牛不相及。然却皆为亚马逊。   故而。古往今来,部落是一个文明。绝非单单一个种族。切记。   东西女国,皆见于《大唐西域记》。东女国,今为西王母国。西女国,位于“拂懔国西南海岛”。   拂懔国,又称拂菻国。   见《新唐书》:“拂菻西,有西女国,种皆女子,附拂菻。拂菻君长岁遣男子配焉,俗差男不举。”   原来。拂菻国,既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时下亦称大秦或海西国。   如此说来。最迟至唐代,仍有亚马逊,转战海西,顽强延续,并未东迁。   蓟王尚未知晓详情。却不知,若知海西还有西女国,又当如何。   言归正传。   北宫,瑞阁。   “分立雍州,新置赐支都护。待都尉玄,凿穿羌身毒道。夫君可水陆并进,攻灭身毒。”士贵妃笑言:“闻贵霜数次攻伐身毒,却皆无功而返。若与贵霜结盟,四面合围,何愁佛国不灭。”   宋贵妃方才醒悟:“无怪夫君开凿顿逊海渠。截弯取直,足早五日,抵殑伽港。”   “兵贵神速。”蓟王笑答。   开凿顿逊海渠,除联合顿逊五国,助扶南女王复国。亦为攻略身毒。   待渠成。辎重粮草,舰船兵马,可经江表十港,源源不断,运抵殑伽港。再遣一支奇兵,出陇右,经羌身毒道南下,北面攻之。另有贵霜铁骑,西面杀入。   话说,自孔雀王朝覆灭,身毒再未能统一。列国之间,攻伐不断,互为仇敌,难有信任。或远交近攻,或合纵连横。四面合围,各个击破。再将各国权贵,悉数贩入西域。奴隶就地转化为自由民。不出数代,皆为汉土。   尤其绿洲熔炉,经丝路商人,广为流传。便是身毒,亦有耳闻。若能打破枷锁,永不为奴。人心向背,可想而知。更有甚者。身毒列国,虽短暂合并,却远未能完成部落一统,族群融合。并别说,书同文,车同轨,文明共融。家国意识,相对淡薄。且屡遭外敌入侵。对外来统治者,尤其低种姓奴隶,全无抗拒之心。只需将,被高等种姓所霸占的上层建筑,悉数铲除。再将奴隶制,迅速提升为封建制。恩威并济,当可久据。   一劳永逸,并入汉土。省得日后,叽叽歪歪。不胜其烦。   “夫君,可遣使贵霜矣。”安贵妃一语中的。言下之意,蓟王当可与贵霜商讨,共组联军事宜。   刘备笑道:“西域大使馆,便有贵霜使节。为夫已命杜畿,与贵霜使节相商。不日,当有消息出。”   “贵霜与安息毗邻。夫君若与贵霜结盟,相约讨伐身毒。还需令贵霜,身无后患。”马贵妃亦有主见。意指,贵霜需防安息,背后一击。出兵身毒,必不敢用全力。   蓟王笑道:“贵妃所言极是。为夫亦有所备。”   略作思量,四妃异口同声:“北匈奴!”   “然也。”蓟王欣然笑道。   赶在河海冰封前。海内船商,齐聚蓟国。贩运本季新谷。须知,待大河冰封,关东足有数月,无从北上。需足备存粮,直至来年雪花路开。此时不存足粮,更待何时。   江东倒无大碍。   立冬后十日。合肥侯命江东大将军袁绍,兵发交州。与士燮四兄弟,合兵一处,攻略苍梧、郁林二郡。又十日,扬州牧袁术,二路兵分,一路上攻江夏,一路下击广陵。   便在此时。忽闻甄都,分河西五郡,另立雍州。辅汉大将军刘备,新创赐支都护府。命大震关辅汉偏将军鞠义,大散关辅汉裨将军高顺,为正副都护,领护赐支。   天下无不震动。   蓟王何意,众说纷纭。待稍后,羌中通身毒之道,自甄都渐为外传。各方似有所悟。莫非,蓟王欲南下身毒?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先前,和亲钟存慧妃时。蓟王于钟存部,西倾山首尾,修筑坚城。山首之城,称倾阴城(泽库),与陇西郡白石县接壤。山尾之城,称倾阳城(玛曲)。   围绕西倾山,诸多谷地,皆筑有城池。上溯赐支河曲,另有大(非)川城(兴海),与西海郡相连。   蓟王已命将作寺良匠,奔赴积石山。督造新城(玛沁)。深入腹地方知,冰原并非四季冰封。冬季虽长达九月,亦有春夏时节。且赐支河沿岸,多滩地草原。农牧二相宜。高原融雪融冰,涓涓细流,汇聚成河。枝津故渎,蜿蜒向东。滋养青稞麦田。   得蓟国相助。留守羌人,农牧定居,已初成气候。只需善加引导,相沿成习。赐支都护,终有一日可改为大汉梁州。   陇右羌汉融合之势,不可阻挡。东羌如此,西羌亦不例外。   无论蓟人,还是汉人。皆言文明,而非种族。   如三百蓟王子、公主。其母多出东胡、西域诸妃、三百函园御姬。   是否为蓟人,又是否为汉人。   答案,不言自明。   言“非我族类”前。需明白,何为族类。   谓“因时而变”,“因地制宜”。后世如何定义,暂且不论。就强汉而言。乃是指,礼法道义,与我相同者,皆可称“族类”。   类,同也。 第180章 一罪足矣   甄都,卫将军幕府。   自吕布东逃,窜入陈留郡。兖州大半,复为曹操所占。数万游兵散卒,亦整编初成。外出鏖战,力有不逮。守备城池,当可一用。   数月来。曹氏父子,风生水起。曹操屡次上疏,劾奏吕布不义兴兵,祸乱州境。虽皆被尚书台压下。然随太保曹嵩,渐受董侯重用,分太师王允之权。尚书台,日渐有心无力。   料想,用不多久。车骑将军吕布,当被甄都除名。无官职傍身,道义无存。譬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矣。   乃至,只需传檄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胜券在握,曹孟德意气风发。虽憾失陈宫并李乾,文武心腹。然毕竟还有荀彧并程昱,足称智囊。曹氏并夏侯兄弟,皆为良将。麾下数万兵马,傲视关东群雄。更有盖海舰队,坚船利炮,铁壁铧嘴。往来四渎八流,进出大野泽。果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曹操再封幕僚。荀彧为长史,程立为主簿,卫兹为从事中郎。另表荀彧为御史中丞,赐冠帻衣服车马,兼甄都令。程昱为东平相。卫兹为任城相。夏侯惇领东郡太守,夏侯渊领山阳太守。曹洪、曹仁等皆有迁升。   曹操独兼司隶校尉一雄职。   前司隶校尉李肃,兵败逃窜,不知所踪。京师三独坐,除尚书令外,御史中丞并司隶校尉,皆出卫将军幕府。   御史中丞,外督部州牧,内领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举劾案章,休有烈光。百寮惮之。   司隶校尉,掌察举京师及京师近郡犯法者,凡宫廷内外,皇亲贵戚,京都百官,无所不纠,兼领兵,有检勑(敕)、捕杀罪犯之权。百官畏之。   纠察、举劾、检勑、捕杀,判案定罪行刑一条龙。皆握于曹操之手。   此亦是王太师,利弊权衡,无奈之举。若不重赏曹孟德,太保曹嵩,如何能善罢甘休。不咎吕布妄战之罪。   在王允看来。吕布乃是受关东世家裹挟。并非出自本意。且曹孟德《抑兼并令》下,关东士林,怨声载道。王允又素重关东士林,不忍赶尽杀绝,亦是性情使然。且吕布有诛董贼大功,功过相抵,罪不至死。   更何况,先前,王允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公孙瓒为奋武将军。命公孙二雄,将兵入兖。拱卫甄都天子。以均曹操之势。   如今,公孙二雄,领兵初至。人生地不熟,根基尚浅。不宜妄动。假以时日,待扼固甄都内外。朝廷百官,并大汉天子,皆稳如泰山。再做计较,不迟。   “蓟王何意?”曹孟德居高下问。   “乃为南攻身毒。辟三登美田。”程昱答曰。   “文若,以为如何?”曹操问向首席。荀彧今为长史,故于幕府之中,位在程昱之上。   “回禀明公,如仲德所言,待凿穿羌身毒道,蓟王必西合贵霜,水陆并进,攻灭身毒。”荀彧答曰:“立雍州并赐支都护府,皆为大军南下,先行设谋。”   “蓟王不欲分割汉土。”曹操慨叹:“故灭身毒佛国。”   “此乃天赐之机也。”程昱进言:“待蓟王引大军南下,明公可兴仁义之师,讨灭关东群雄。”   “关东群雄,皆天子所立。并无过错,如何讨之?”曹操笑问。   程昱答曰:“窃据汉土。单此一罪,足矣。”   曹操感慨忽生:“老子言:‘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僭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   荀彧言道:“蓟王何其不知足邪?”   “哦?”曹操闻言一愣。转而抚掌大笑:“文若,深知蓟王也。”   堂内幕僚皆笑。   蓟王平生所求,海内无荒洲,四野无闲田。仅此而已。   陈留郡,陈留车骑将军行营。   “报,淮泗使者,营外求见。”   声势日衰,吕布心烦意乱:“不见,不见。”   陈宫却心中一动:“且慢。”   “公台何意?”吕布求问。   “将军,或可一见。”陈宫答非所问。   “先前,淮泗诸国,心向曹操。广输辎重粮草,助其得胜。如今见我势衰,遣使来见。必无好意。”吕布直言:“何必自辱。”   “此一时,彼一时也。”陈宫劝道:“先前淮泗诸王,为王太师,易相夺国。故不惜养袁自重。今袁术二路兵分,上攻江夏,下击广陵。若二战得胜,袁术坐拥沿江四郡。背依江东十郡,养虎成患矣。”   吕布将信将疑:“莫非。淮泗诸王,欲与我结盟,共御曹(操)袁(术)?”   “意欲何为,一问便知。”陈宫并未说破。   “也罢。”吕布遂命人引入帐中。   “陈国主薄梁习,拜见吕车骑。”陈国使者,颇有仪容。   “所为何来?”吕布语气不善。   “乃为……”梁习话将出口,忽又噤声。目视吕布,拂袖而去。   “竖儒敢尔!”吕布怒从心起。正欲拔剑杀之。不料陈宫已先行起身,肃容下拜:“贵使留步。”   闻此言,梁习这才止步。   被陈宫所阻,吕布忿而收剑。   所谓“以礼相待”。既为陈国使,便代陈国君。辱使,便是辱国。尤其汉家使节。万勿轻动,动则灭国。   “请上座。”陈宫相邀,梁习入座。表情淡然,毫无惧色。不料,骆相之外,陈国还有此等人物。   陈宫以茶代酒,举杯相敬。   落杯问道:“贵使,所为何来?”   “国君手书在此,先生一观便知。”梁习取陈王手书相呈。   便有帐中仆从,转呈陈宫。   陈宫亦不客气。双手接过,取书先看。从始至终,吕布皆无言。   看罢,陈宫这才转呈吕布。   吕布表情数变。终是咬牙接过。草草观之,嗤鼻一笑:“陈王欲徵辟我乎?”   见梁习无言。陈宫遂答曰:“引为客军,当如孙文台,客卿蓟国故事。”   吕布本欲出言相讥。然思今日时局,又一时语塞。苦思无解,这便强打精神,随口问道:“公台,以为如何?”   陈国使节尚在帐中。何其急也?   陈宫心生不满,却面色如常:“卑下窃以为,未尝不可。” 第181章 吕布入陈   “何以见得。”吕布必有此问。   “今兖州大半为曹孟德所得。陈留一郡之地,恐难久持。陈国居陈留之下,将军一万铁骑,旦夕可入。淮泗诸王,以陈王为首。陈国临鸿沟,通行四渎八流。民丰国富,积粮如山。另有精兵数万。更加淮泗诸王,同气连枝。诸国连横,隔断关东。辖地人口,堪比一大州。足可与曹孟德相抗。”陈宫对曰。   “若投藩王,何必南下。”吕布瓮声道。言下之意,北投蓟国,岂非上佳之选。   “将军一万铁骑,能跨大河乎?”陈宫反问。   不料吕布心中,早有定计:“不出一月,大河冰封。譬如铁板一块。战马皆出北疆,能耐极寒。又如何不能横渡?”   “蓟王天下雄主,且心向甄都。将军若战败而逃,铩羽而亡。又如何能于蓟王座下立足。”陈宫素知吕布心高气傲。故才有此问。   吕布果然无语。   谓“凯旋而归”。挟胜战之威,必受优待。如今战败来投,譬如丧家之犬,必受天下轻慢。尤其蓟王座下,文兴武盛,人才济济。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见吕布时难决断。陈宫遂引梁习告退。   安顿好梁国使节一行。陈宫重返中军大帐。吕布正自斟自饮。   为防曹孟德挥师来攻,麾下六健将各领千骑,固守坚城。陈留行营,只剩吕布本部数千人马。正因敌强我弱,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斥候往来郡境,日夜不休,疲于奔命。   不等曹孟德引军来攻,恐士气崩盘,不战自溃。吕布只盼立冬之后,大雪如期而至。河川一夜皆平,阻断交通。趁此良机,强渡大河,北投蓟国。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只因吕布窃以为,本就为蓟王所徵。又怀蓟王所赠玉佩。此乃进身活命之信物也。   不料今日却被陈宫,一语道破隐忧。毕竟,吕布贵为车骑将军。本与王允,一文一武,共掌朝政。此去蓟国,寄人篱下。且战败无功,若位在蓟国诸校之下,吕布自取其辱,又岂能甘心。   傲世桀雄,岂自甘人下。   “公台可有未尽之言。”吕布焉能死心。   “回禀将军。先前梁国使者当面,故卑下确有隐瞒,将军恕罪。”陈宫告罪。   “哦?”吕布双眼一亮:“是某有失计较。公台何罪之有。今,帐中只你我二人,何不明言。”   “陈王宠,素有大志。”陈宫眼中,一闪精光:“前与袁术暗结同盟,事必有因。卑下料定,袁术必献宝于陈王座前。”   “何物,竟如此贵重。”吕布追问。   “‘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陈宫笑道:“必是传国玉玺也。”   “袁术,以传国玉玺为质,与陈王宠结盟。”吕布幡然醒悟。   “然也。”陈宫终是道破隐秘:“本欲养袁自重,不料养虎成患。因恐袁术得四郡之地,心生悔意,索要传国玉玺。故才引将军,入陈国客卿。”   “原来如此!”吕布拍案而起,昂然虎躯:“陈王宠强留传国玉玺,莫非有称帝之心。”   “代汉者,宗王也。”陈宫一语中的。   “陈王可为帝乎?”吕布必有此问。   “未可知也。”陈宫眼中,别有深意。   吕布却未能瞥见。来回踱步,这便定计:“若陈王称帝,淮泗诸王,又当如何。”   “必马首是瞻。”陈宫答曰。   “何以见得。”   “王允易相夺国,下邳王肉袒牵羊。诸国主,敢怒不敢言。若陈王称帝,与甄都分庭伉礼。淮泗诸王,又何须听命行事。更有甚者,袁术其人,末世奸雄。三分天下,忠奸莫辨。合肥侯偏安江东,是祸是福,犹未可知也。《易·乾》:‘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将军当速决。”陈宫似有未尽之言。   然吕布已全无顾忌:“此时南下,便是从龙之功。”   “将军,明见。”陈宫躬身答曰。   “可速去。”吕布心意已决。   “喏。”陈宫肃容领命。   稍后,吕布大帐设宴,款待陈国使团。颇多礼贤下士,宾主尽欢。稍后精骑四出,召六健将归营。携张邈全族,趁夜南下,兵入陈国。   待曹德得知详情,已天空飘雪,追之不及。冬季不利攻城,乃其一。陈国乃出汉室宗亲,无诏而伐,是为不义。曹孟德岂能落人口实。引蓟王传檄来攻,为其二也。   陈王宠携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又上表甄都,假袁术之祸,乞车骑将军吕布,携众客卿。袁术毕竟心向江东。且与陈王暗中勾结,尚不为人所知。甄都权衡利弊,尤其唯恐曹孟德一家独大,把持朝政,故亦有心保全。   于是乎,各方心照不宣。吕布入陈,既定事实。   陈国得吕布客卿,声威鹊起。吕布携众,巡视国境,震慑宵小。又携陈国水军,入四渎八流,往来淮泗诸国。   淮泗诸王,亦得心安。   北宫,瑞阁。   蓟王得报,不由慨叹:“此乃‘狐虎之威,驱虎吞狼’之计也。”   “何人为陈王设谋?”蓟王看向宋贵妃。   “夫君明见。”宋贵妃实言相告:“正是鲁相。”   鲁相宋元异,乃蓟王元舅。此谋,当是天下棋局,落子之处。换言之,宋奇以鲁相身份,说陈王宠,纳吕布客卿。假狐虎之威,行驱虎吞狼,以御曹操并袁术。   其目的,不言自明。   天下渐知,蓟王时有南攻身毒之意。猛虎搏兔,必用全力。更何况,身毒亦称强国。数御贵霜于国门外。蓟王必倾尽国力,以求克尽全功。如此,便无暇他顾。   曹操必趁此良机,一举克定关东。眼看吕布败相已露。关东再难有匹敌者。故宋元异,才说陈王宠引吕布入陈。如此一来,上有曹孟德,中有吕奉先,下有袁公路。急切间,关东难有人称雄。待蓟王班师,河北既定,东境大兴。传檄天下,汉室三兴。   一言蔽之。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分分合合,皆因利来利往。   有利则合,无利则分。 第182章 汝奈孤何   所谓“先见之明”,又谓“远瞩高瞻”。用后世话说,便是战略眼光。此乃明主所必备。   于常人而言,为人处世,多是“走一步,算一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即便“山穷水复疑无路”,仍可期盼“柳暗花明又一村”。终归“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然却常常“事与愿违”,往往是“迷之自信”。“一失足成千古恨”。   个人,浑浑噩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过一己之私,无关痛痒。然若举国,皆昏庸行事,置千万国民于不顾。乃至飞来横祸,万民饥流,家破人亡。则罪莫大焉。庸主之害,便在于此。   一言蔽之,“鼠目寸光”。   缺少战略预设,美其名曰:“兵来将挡,水来土堰”。然事实早已证明,料敌先机,方是胜战之道。   谋主的意义,便在于此。   蓟王情长谋远。除去自身明以照奸,亦是“得道者多助”。群策群力,集思广益。   《蓟法》之下。《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人心。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纂毕。增开《科举制》,如家国同构,与《察举制》,并行于世。蓟王当无心忧。   或有人言。何不将察举,悉数取缔。只行科举。   原因其实很简单。正因,类后世非此即彼,零和思维,绝非汉儒中正平和之道。另外,与后世皇朝,唯才是举不同。蓟王用人,需德才兼备。察举制下,举孝廉、光禄四行、贤良方正,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皆是先彰其德,再试其才。   或又有人,嗤之以鼻。“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又做何解。   试问,科举舞弊,纵斩立决。千百年来,可曾断绝。   此非政策之弊,而是人性之短。古往今来,无可避免。   后世如何,后人评说。时下,蓟王便如此行事。汝奈孤何?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一言蔽之,吕布入陈,乃是一步臭棋。必身受其害。   北宫,瑞阁。   蓟王皱眉道:“鲁相设谋,纵陈王宠、吕布之辈,无从窥破。然陈公台,足智多谋,焉能中计。此必有诈。”   “陈宫其人,忠奸莫辨。何欲何求,未可知也。”士贵妃言道。   安贵妃忽道:“高士自有鸿鹄志,夫君切莫等闲视之。”   “贵妃言之有理。”蓟王轻轻颔首。   “王太师遣使来问,明季献费,可否谷钞各半。”马贵妃柔声呈报:“且欲多求海外籼稻,用以酿酒。”   “可。”蓟王轻轻颔首。甄都朝堂,自酿美酒,耗费粮谷无数。与其高价贩购,不若自取。   “不出半月,河海冰封。国中四百城港,多有船舶滞留,皆欲贩运新谷。如之奈何。”马贵妃再报。   “积陈食新,人之常情。”蓟王言道:“命各城港,增开公船泊位。供四海船商贩粮。”   “喏。”马贵妃,命女史书录,再转交少府制诏。蓟国城港,多为官民两用。增开公船泊位,可倍增吞吐。当不误船商返航。   “东境诸港,渝口津、通辽港、昌黎港、房港、险渎港,皆立机关塔吊。泊位初创,可泊万石大舡。”士贵妃又报。   “甚好。”蓟王笑道:“如此,即便渤海冰封,辽东大木、象林巨木,仍可随船贩来,不误冬季营城。”   “东境各郡县,长吏皆已就位。不出数载,当可大兴。”安贵妃笑言。   “陇右徙民,可曾动身。”安昌郡三县,苦无人手。若得四十万徙民相助,万事俱备。   “已动身。”士贵妃答曰。   “大小辽泽,僦船客庸,已募几何?”蓟王又问。   “都水署,并都船署,已募万艘民船。国中青壮客庸,各有数万。”宋贵妃,取上疏条陈。   所谓“条陈”,便是由少府书佐,将百官上疏,择选机要,以蝇头小楷,逐条密书于单片竹简。而后堆叠齐整,由中书令或中书仆射,亲自呈送北宫瑞麟阁。再由四贵妃,逐条陈报。为便于书写,竹简上裱左伯纸。逐条批注,阅后即焚。百官上疏原本,则交由披香殿存档。   “冬季营城,需防冻疮。”蓟王又道:“命太医寺,调拨药膏,以备不虞。”   “喏。”   蓟国营城二十载。可想而知,应对得当,必有万全之策。   立冬之后,气温日降。蓟王宫已通暖气。尤其清钢琉璃,透光保暖。更加人丁兴旺,便是冰冻三尺,彻骨极寒。一里之回,七重错落蓟王宫,亦温润如春。足不出户,只穿春衫亦无碍。暖泉、石炭,功莫大焉。薪炭,太过昂贵。一季供暖,便富足如蓟人,亦难支应。石炭产量大增,单西沃一处,便足可供给。河北、塞外,皆有石炭出。源源不断贩运国中。尤其无烟石炭,堪比薪炭。居家采暖必备。   蓟人多耄耋老者。尤其朝中国老。如崔寔、荀爽,皆身体康健。除去国兴民安,政通人和。寻医问药,生活便利,亦是主因。尤其水洗水暖,汤浴兴盛。殷富之家,多自建暖帐浴室。隆冬时节,五日一浴,几成惯例。更有暖泉温汤,百病不生。延年益寿,乃是必然。   如陈少师,八十有余,寿终正寝。乃命中注定,无可强求。   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乃孔夫子,责骂“老而无德行”者。便是后世所谓“坏人都变老”。   然蓟王,儒学立国,佐以法道,兼顾百家;政平法均,德才兼备,大道至简。   高薪养廉,何来老贼。   北宫瑞阁,因是蓟王治国理政之所。又分外内。久而久之。天下才女,皆以身入“内阁”为荣。   蓟王和光同尘,当证大道矣。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曹子建必是有感而发。   防不胜防。   日短夜长,暮霭沉沉。   眺望琉璃窗外,十万楼台,万家灯火。蓟王这便起身,先下无极殿用餐,再入泳游馆畅游。而后升合欢殿寝宫。   通宵达旦,日程满满。果然,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183章 天佑吾王   蓟王虽早归。仍身在蜜月中。故侍寝皆是甘后、甯贵妃等七美。   蓟王情长之主。家国天下,情义兼顾。少时羁绊,今日情牵。为时人津津乐道。甯贵妃之事,茶馆、酒垆,说书人亦时常,隐晦提及。传闻,蓟王与长姐相识,乃出甯贵妃牵线。换言之,甯贵妃与蓟王相识,犹在公孙王后之前。   家门旧事,必语出楼桑宗人。尤其少时玩伴,曾与三墩,相伴长大。又说,楼桑稻作,便始于右国令。奈何悠悠二十载,物是人非。前情往事成追忆。再想细究,已不可得。   棉花出西域,并非最大发现。   恰逢王子馆会。国中大儒齐聚。为王学少师,兼领中雍令,国老刘宠祝寿。   蓟王亦遣宫人赐饭食,祝寿。   谓“益愧千金少,情将一饭殊”。典出“漂母饭信”:韩信年少家贫,受餐于漂母,及其达志,投千金为报。一饭之恩,千金愧少。便是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正因时人有此报効,更助义举之风,盛行不衰。   蓟王家米,王田寿鲤。蓟王家百亩美田,君臣同食,早成惯例。粒粒皎白欣长,清香四溢。刘宠蓟国宿吏,久食君俸,自当如数家珍。   不料开釜一观,竟惊呼出声:“咦?”   闻香气四溢,便知是一釜好饭。儒宗笑言:“祖荣,何故惊声?”   刘宠细细端详,这便反问:“诸公,可曾见赤米乎?”   “哦?”论博学广识,与会国老,难分伯仲。米腐呈红,称“赤米”。《国语·吴语》:“今吴民既罢,而大荒荐饥,市无赤米。”便是指腐米。   莫非,蓟王竟用赤米,为国老贺寿。   心念至此,便是国老,亦不淡定。急忙离席围观。   见粒粒分明,香气浓郁。不似腐坏之相。   蔡少师言道:“何不分食。”   “一试便知。”司马徽这便亲盛。   一众万石国老,分食一釜米饭,可还行。与会大儒,各个瞠目结舌。   “好饭。”众目相对,异口同声。   “此米何来。”刘宠慈眉善目,名师风范。   女官乖巧答曰:“乃出主公象林苑。”   “原来如此。”无怪众国老,皆不识此米。   不料宫女又道:“此稻亦为寿礼。”   “速速取来。”   “喏。”   少顷,便有宫中四健妇,合力搬上堂来。   只见,赤金琉璃罩下,一株巨禾,通高一丈。引来惊呼无数。   “此便是赤稻?”众国老仰望巨禾,将信将疑。   “正是。”女官答曰。   “此禾何来?”蔡少师追问。   女官这便娓娓道来。   年初。将作寺良匠,于兰沧苑,金瓯半岛南端红树林。偶然发现一株看似芦苇,却结着穗的海水稻。   据信,“海稻”乃为一年生禾本。晚种早熟,生育期极短。自立夏种下,到霜降收割的五个月中,甚至无需田间管理。涨潮后的盐卤海水,便会自行锄草、杀虫。只需汲取海水养料,便可旺盛生长。   灌浆期的海稻,稻穗青白,远望如芦苇荡。稻谷具芒刺,稻米呈红色。稻苗长势快、再生力强。株高根深,不易倒伏。即便涨潮,海水倒灌。高达一丈的海稻穗,亦难被海水淹没,退潮后仍是青苗如栩。   且海稻根系发达,极利滩涂扎根。又因好似芦苇,故常被错认。若非将作寺良匠,偶然得见。需二千年后,才被国人发现。   “竟是海水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蔡少师忙问:“莫非,当真生于海中?”   “非海中,而是岸边浅沼水泽。”女官如实答曰。   “盐卤之地,寸草不生。”蔡少师又问:“此禾可独活乎?”   “然也。”女官答曰。   闻此言,与会众人,无不称奇。蔡少师又命人揭去赤金琉璃罩。取根下土壤一观,果是不毛咸土。   “天佑我主。”众国老,竟冲南海巨禾,肃容下拜。再起身,皆老泪纵横。   此乃无上祥瑞也。   东境,安昌、辽海诸郡,海岸绵长。无从辟为盐田之滩涂泥沼,若遍植海稻。其利之大,可想而知。不论产量如何。若能足食,无需贩粮。亦是大功一件。更有甚者,海外荒洲,如州胡岛、对马岛、中山洲、郁洲山等,环岛滩涂,若皆遍植海稻,可补耕地不足之困。   蓟王取海稻赤米,为国老祝寿。粒粒贵如金珠。“南海寿米”,遂遍传天下。   正忙于东境盐田的大夏令刘晔,闻讯入宫。求见蓟王当面。   刘晔乃蓟王同门师弟。自掌盐府,已历数载。学以致用,知行倍增。各式盐作机关器,不断脱颖而出。反哺蓟国机关术,刘晔功不可没。   刘晔所求,蓟王焉能不知。环渤海滩泽,盐田不足一半。余下近海泥沼,因昼夜潮汐交替,起起伏伏,潮涨潮落,不宜晒盐。然若遍植海稻。盐府百五十牢城,三百万口盐户,足可自食。再无需贩粮。尤其蓟国九河下梢,入海处水质稍咸,地稍盐碱。正宜海稻生长。更加海岸漫长,地利尽显,获利之丰,无可计数。   蓟王这便与刘晔,同车前往楼桑将作寺。琉璃暖棚,试验田内,海稻密如芦苇,结满稻穗。原来,将作寺已着手栽培。   将作令苏伯言,田中水、土,皆取自国中各县,滨海泥泽。如泉州、柳县、海阳、临渝、沓氏、金州,海水稻皆可茁壮成长。   待育种成,盐府再无缺粮之困。   刘晔大喜下拜。   就蓟王所知。西域,如鄯善等“地沙卤,少田”诸国。海水稻皆可种植。   不料天下,竟有此奇物。果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蓟国现“丈高海禾”,更令天下哗然。传闻乃南极老人(南极仙翁)点石成金,用芦苇所化。交由将作寺良工,转呈蓟王。并言,炎汉当可三兴。   一时神乎其神。   须知,汉人以高为贵,以高为极。且喜朱丹之色。“丈高海禾”,“赤玉珠米”,无不与汉人好恶相合。更有南极老人,化腐朽为神奇。重重利好,乃至天下皆信以为真。   “当真一丈高乎?”甄都金銮殿中,董侯当有此问。 第184章 羔羊之素   “老臣亦未亲见。然既已遍传天下。料想,此言非虚。”太傅杨彪答曰。   “一丈青禾,必是神物。”董侯慨叹。眉宇间,颇多落寞。盐卤之地,寸草不生。两汉之交,大海侵。环渤海,城邑俱废,良田皆没。二百年后,积威犹存。不料竟有,丈高海禾,可植根沿海滩涂泥沼。如此神奇,可证三兴炎汉乎?   虑及此处,董侯乎轻声言道:“蓟王天生。”   杨彪无言以对。天下大势既定。今汉恐难有,回天之力。   自新莽篡权,光武中兴。再续今汉二百年国祚。于百姓而言,汉室宗亲,何人为帝,并无不同。   二百年,当有帝王兴。   世人皆知,蓟国因水而兴。蓟国东境环渤海湾区,近海滩涂,不毛之地何其多也。更加另辟江表十港,寄田荒洲。今忽闻一丈巨禾,可向海而生。前后呼应,正应蓟王之德也。谶纬之术,玄而又玄。然汉人乐此不彼,皆信以为真。海水稻一事,可想而知。天下震动,远超蓟王续命珊瑚妇人。   王子馆会后。众国老纷纷上表,歌功颂德。其中溢美之词,饶是蓟王,亦愧不敢当。此事更惊动王太后,并二宫太皇。由蓟王陪同,入楼桑将作寺,亲眼得见。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禾下避暑可乎?”董太皇慨叹。   “泛舟或可行。”蓟王笑答:“此禾长于海边,潮大则没于水。根叶被鱼群啃食可再生。穗高一丈具刺芒,水鸟无从下口。更有甚者,海潮来袭,杂生虫、草俱亡,唯此禾独活。命似苇,坚如礁。”   “果然天生。”窦太皇有感而发。   “产谷几何?”王太后续问。   “当有五石。”蓟王答曰。   王太后笑道:“既得此稻,东境无忧矣。”   二位义王太后,语透深意:“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语出《史记·越王句践世家》。上天赐予不取,则受天罚。时机到却不动,自己便会遭殃。   言罢。三王太后并二宫太皇,皆目视蓟王刘备。   “喏。”蓟王欣然称喏。   “既来楼桑,何不去陆城侯府,小住一晚。”董太皇言道。   “敢不从命。”太皇金口玉言,蓟王自当领命。   要说天降祥瑞。莫过门前五丈桑。   楼桑老宅依旧。卢少保手书,陆城侯府,匾额犹在。闻蓟王归乡,府中女婢,急忙大开中门相迎。女婢皆与楼桑刘氏,沾亲带故。自不是外人。后院家马寺、大厩寺,并少府籍田署,三官鼎立。家马令苏双,大厩令张和,籍田令刘菡。共入中庭觐见。稍后楼桑令何颙,携楼桑丞虞峻,亦来觐见。   先前“未坐先仕”何伯求,曾举同郡张仲景,出为象林苑令。如此大贤,岂能出为一苑之令。待南阳张仲景与庞德公同船抵达,遂拜为太医左令。象林(苑)令,则由董和担任。   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祖上本巴郡江州人。黄巾逆乱,董和率族北迁。入四方馆,升五重楼。出仕蓟国,拜为六百石象林令。象林苑中,多有后妃亲眷。时俗奢侈,货殖之家,侯服玉食;婚姻葬送,倾家竭产。(董)和躬率以俭,恶衣蔬食,防遏逾僭,为之轨制,所在皆移风变善,畏而不犯。自到任,象林三十六苑,笔笔出入,清楚明了。右相赞曰:“董幼宰,蹈‘羔羊之素’。”   典出《诗经·周南·羔羊》:“羔羊之皮,素丝五陀,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后常以“素丝羔羊”赞誉官吏正直清廉。   象林苑,乃王家产业。单兰沧苑二千万亩三熟美田,获利之丰,可想而知。得董和牧守,可谓正当其用。   呈报北宫瑞阁,蓟王大为赞赏。加授王宫行人。秩双千石俸。   二宫太皇,一路观瞻,兴趣盎然。貌似,此来楼桑,非为观禾,乃为住一晚老宅。说到底,终归是妇人。别有,兴致。对蓟王衣食住行,来历过往,一切皆无比好奇。   老宅本前后二进院落。蓟王少复祖爵,遂扩后院。   灵秀之木,灵秀之人。即便来沾一沾,门前五丈桑的灵气,亦是福缘。   恭送二位太皇,入三楼寝宫。王太后眸中,似别有深意。   “长姐何意?”二王太后,悄声问道。   “董太皇,似有难言之隐。”王太后言出必有所指。   “恐心牵甄都董侯,并侄董重。”三王太后答曰。   “闻董重与公孙二雄,颇为亲近。董侯年岁渐长。恐难掩重用董氏外戚,与王太师并曹孟德,分庭伉礼之心。”二王太后断言:“此乃,取祸之道也。”   “先前,洛阳三宫鼎立之祸,今日甄都,恐在所难免。”王太后慨叹:“明知,自取其祸。何必,纷争不休。”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此,便是人心。”三王太后一语中的。   言及此处,二王太后遂问:“若甄都朝廷不保,王上当何为?”   “或另立阿斗为帝。”王太后答曰:“我儿当为太上皇。”   “何不自立。”三王太后劝道。   “未尝不可。”王太后答曰。换言之,究竟自立还是另立,不到最后一刻,尚不得而知。   一夜无话。   翌日,王驾重返临乡。   楼桑宗人,颗粒归仓毕,皆忙于熏制禾鲤干。不便打扰。   太皇銮驾内,董太皇悄问:“昨夜梦否?”   “姐姐梦否?”窦太皇不答反问。   “夜梦至醒。”董太皇答曰。   “妹也梦醒。”窦太皇如实答曰。   董太皇这便安心:“果是灵秀之地。”   窦太皇言道:“日前,上元夫人来问。你我姊妹,可愿身入昆仑。”   “投身西王母门下?”董太皇心思微动:“不妥。”   “三兴之主,必为蓟王。此生已无忧。”窦太皇劝道:“富贵浮云,皆可弃也。”   董太皇眸中坚毅,一闪而逝:“时机未至也。”   “姐姐心中,似别有隐情,可否实言相告。”窦太皇柔声问道。   “非不愿,实不能也。”董太皇一声悲叹。 第185章 王都扩建   二位太皇,自上林苑内,歃血为盟,指天为誓:共扶贵子,继位大统。便相约同进退。彼此姐妹相称。董太皇心中究竟有何,不可告人之隐秘。时至今日,窦太皇仍不得而知。   无妨。今汉气数将尽。前朝旧事,正如灵思何皇后,早已葬身西园火海。尸骨皆无存。身负汉宫恩怨情仇,亦随之烟消云散。情仇落幕,爱恨入土。说到底,再无利益瓜葛,更无人惦记。二宫太皇生死,无足轻重。于是乎,那些原本看似权重的隐秘,皆成《破幽梦孤雁汉宫秋》。不过后人口中,茶余饭后之谈资。猎奇之心使然,博人一笑,罢了。   失去权势傍身,再无颜色媚新主。于大汉宫廷之中,其下场早已注定。   之所以滞留北国。亦是将自身利益最大。如前所言。“废立天子”,这项终极组合必杀技。需太后并大将军同时发动,缺一不可。   然若深究。当朝大将军,只剩刘备一人。而太皇太后,却有二人。换言之,二位太皇之所以时刻绑定,相约共进退。只因二宫太皇,皆心如明镜。“废立天子”,只需长信、永乐,二选其一。二宫太皇,并非不可替代。   毕竟,一个就够了。   背后的利益羁绊,无需明言。叔侄三人,皆心知肚明。董太皇年近五旬,窦太皇已满四旬。董太皇扪心自问。若我为蓟王,为长远计,当力保窦太皇。毕竟,寿长十年。用后世话说,年轻便是本钱。正因年岁渐长,美人迟暮。故窦太皇,无事不离西宫。养尊处优,万勿轻动。   王太后慨叹,董太后已知天命。   试想,若此时移驾甄都。裹入朝廷纷争。刀光剑影,兵乱不休。短则一年半载,长不过三年五载。必惊怖而亡。哪如蓟王宫这般,坐享太平,了此残生。   二人各想心事,不觉已近蓟王都。   忽见天空飘雪,北国先寒。   “埋骨于此,此生之幸也。”董太皇有感而发。   窦太皇感同身受。   “王上命大通守,重修前燕王都。必为嫡长子封继位。易县甘泉宫,为甘后并麟子阿斗行宫。临渝碣石宫,为甯贵妃所居。何不求造新宫,为你我姐妹容身。亦或西迁范阳长安宫。”董太皇忽道。   窦太皇谏言道:“一里之回蓟王宫,固若金汤。若出宫别居,恐为人所乘。”   “妹妹言之有理。”董太皇遂消此念。   王驾入城,风雪渐大。两侧街肆,人来人往,热闹不减。蓟国士农工商,一视同仁。经商亦不为人所鄙。爵民中亦多商贾。如豪商田韶,商贾之身为显爵者,比比皆是。且多有爵民,将临街前院,改为商肆。家中既有美田,又建商肆,再有子女入学,夫君为吏。士农工商于一门,不可分割也。   王都并南港,呈‘吕’字形。南港七轨路,各距一里,与临乡相接。早已扩为七街列肆。称“通街”。俗称北斗七街。今与王城,唯一阻隔,便是临乡城南护城河道。南港桥头堡与临乡瓮城,隔河相望。同落吊桥,便可南北通连。   王城横长五里。南港横长六里。蓟都尹娄圭,先前上疏。欲扩王城与南港同,分六十街衢。蓟王虑及僭越,故束之高阁。今蓟都人满为患。扩地之声,此起彼伏。再加朝廷东迁,洛阳旧都已弃。六九之城,无从类比。更加蓟北前燕旧都,足有六十三衢。如今再看,扩建临乡,未尝不可。   蓟王回宫后,觐见二宫太皇。遂言及此事。   董太皇言道:“王上多虑。六九洛阳,乃是王城。郭外闾里,又何止于此?”   刘备这才醒悟。洛阳是无郭之城。若以郭门为外城门,阳渠为护城河。远不止六九之数。   窦太皇亦道:“临乡一里王城,并未僭越。”   临乡王城,一里之回。城池外扩,而王城不变。何来僭越之说。   董太皇又道:“可效洛阳,阳渠环城,建郭门守之。”   蓟王心领神会:“太皇,明见。”   返回北宫,瑞麟阁。遂传命将作寺,着手设计王都扩建。   吏民闻之,无不振奋。   官吏倍增,爵民渐多。尤其辅汉幕府,兼督四州。四州官吏,皆以安家蓟国,尤以定居国都为荣,河北郡县长吏,不下数百,属吏过千。可想而知,临乡虽大,却也断难容纳。   蓟王重建前燕旧宫,亦未尝无有,二分吏民之意。   待嫡长子封,继位蓟王,迁都蓟北。国中宿吏,皆随之迁居。临乡则用以容纳,辅汉幕府属吏。   如此,泾渭分明。蓟王一心一意,开疆拓土,立诸王子国。   也挺好。   随幽、冀、并、凉,四州自上而下,吏治皆出辅汉大幕府。尤其蓟吏,天下名产。蓟国《二十等爵》、《圩田制》等,大行其道。四州民心安定,地利尽显。更加四裔不断内迁,编户为民。人口皆有增长。如陇右凉州,即便分出五郡,八月案比,仍有各族编户,计千万之众。汉人约占一成。多分布于河西走廊沿线,远至河西四郡。余下河湟两岸,冰原上下,皆为羌氐诸胡,世代居所。羌汉融合,大势所趋。   汉人之美,羌人大羊。同出女娲后裔,炎黄始祖,本不分彼此。   何况四裔皆以汉化为荣。   西域都护府,它乾城。西域大使馆,夏宫。   西域位于诸夏之西,故域外诸国多称“西夏”。丝路沿线民众,则称之为“遥远的绿洲”。   “拜见明庭。”贵霜使节先礼。   “贵使免礼,请上座。”它乾令韦端,和颜悦色。自出为幕府属吏,守西域雄城。奉公职守,颇有贤名。为城中各族所敬。   韦端二子,长子韦康,字元将,二子韦诞,字仲将。同入蓟太学,皆有才名。常代父拜访好友孔融。孔融喜其才,与端书曰:“前日元将来,渊才亮茂,雅度弘毅,伟世之器也。昨日仲将又来,懿性贞实,文敏笃诚,保家之主也。不意双珠,近出老蚌,甚珍贵之。”   遂有典故:“老蚌生珠”,又称“明珠生(老)蚌”。   “敢问明庭,所为何来?”贵霜使节,汉话精纯。 第186章 见机行事   陪坐侧席,它乾丞杨阜答曰:“乃为国事而来。”   杨阜,字义山,天水冀县人,少与同郡尹奉、姜叙、赵昂,俱发名。德才兼备,刚正不阿。受辟辅汉大将军幕府,拜六百石它乾丞。   贵霜使节,又追问道:“请上官明示。”   上官乃是尊称。杨阜虽是六百石官,然却是上邦之臣。故贵霜使节,以礼相待。   杨阜答曰:“我主欲与贵国结盟。共分身毒。”   “哦?”贵霜使节,一闪精光:“愿闻其详。”   话说。武帝元朔四年(前125年),大月氏征服大夏。分:休密、双靡、贵霜、肸顿、都密(高附),五部翕候,共治原大夏国民。   后,贵霜歙侯丘就却(即迦德菲塞斯一世),灭大月氏王,立贵霜帝国。鼎盛时(105年—250年),帝国版图东起巴特那,西达赫拉特,南至纳巴达河,北尽咸海。都城迁至布路沙布逻(白沙瓦)。计二百三十万平方公里。时世界总人口约二亿。东汉五千万,贵霜超千万。不可小觑。   贵霜帝国,曾两次攻入身毒。尤其自阿育王崩后,孔雀王朝分裂。贵霜便一直对身毒半岛,虎视眈眈。迦腻色迦王,曾为取佛陀法钵并马鸣菩萨,二度兵临城下。并长期占据西旁遮普。   光和六年(183年),贵霜胡毗色伽二世王在位,康居、大宛先后摆脱羁縻,呼罗珊、欢潜(花剌子模)亦脱离统治。贵霜帝国江河日下,衰败迹象,日渐显露。   究其原因。便是西域都护府崛起。康居、大宛、大、小乌孙,诸强国纷纷和解。心向西域,一致对外。此消彼长,乃至贵霜衰弱。   只恨西域五十五国,与蓟王和亲时。贵霜自持域外强国,不屑与西域五十六国为伍。如今追悔莫及。   时至今日。西域都护府,下辖百城。足纳六百万众。更有西域大使馆,神来之笔。诸国凡有争端,皆有国使,诉诸于都护府。先前都护府左右二丞,李文优、戏志才,才智高绝,智计百出。秉公断案,诸国皆服。今长史杜畿,少史韦端,亦称循吏。更加都护府兵强马壮,统帅西域联军。丝路流金,居延外道,蓟国新谷,转运不断。西域诸国,安居乐业。民心向背,毋需多言。   域外大国,无机可乘。无从挑拨离间,更无从分化瓦解。如之奈何。   见机已到。为摆脱贵霜羁縻。康居、大宛,二国使,上呈国书。愿归于西域都护府治下。蓟王来者不拒,欣然应允。遣都护府属吏入二国,立都护府城。   稍后,传书告知。贵霜胡毗色伽二世,亦不敢不从。   康居五王城:苏薤城、附墨城、窳匿城、罽城、奥犍城,今乃五小王所居。不便割取。康居王遂将,前匈奴郅支单于西迁康居,于都赖水上所筑郅支城,赠予都护府直辖。   大宛则取贰师城,为都护府直辖。《史记·大宛列传》:“贰师马,宛宝马也。”大宛将宝马之城献出,足见心诚。   所谓“一家不说二话”。大宛妃,为蓟王诞下麟子。二家姻亲之固,何必多言。更加蓟王早有先言,待诸王子入学,西域诸国当遣适龄王子,入王子馆伴读。其用意,不言自喻。西域诸国储君,必是王学侍子。   九九重阳,姻亲相聚。蓟王隆重礼遇,丰厚馈赠。西域诸王,感同身受。再加西域都护府,兼容并包,绿洲熔炉。各国如何能不,心悦诚服。   正因西域都护府,影响力日渐深远。令西域各国,人心思汉。域外诸大国中,贵霜首当其冲。羁縻属国,不断脱离。好比快刀割肉,血流不止。若要为王国止血,唯开疆拓土一途。举目四望,身毒遂成最佳之选。奈何凭一己之力,胜战尚难,更无从吞并。   身毒半岛,地势极佳。二面环海,一面阻断高山。唯有西北旁遮普,与贵霜接壤。可谓易守难攻。然若北部群山,有孔道南下,东部海港又被蓟王所占。四面合围,一战胜之。共分身毒之地,当可为王国止损。   待悉知详情,贵霜使节,强压心中狂喜,离席求问:“敢问上官,当真有‘羌身毒道’乎?”   “我主已命都尉玄出暖泉驿,验证真伪。料想,不出一年半载,当可凿穿。”它乾令韦端,言之凿凿。   贵霜使节,焉能不信以为真:“若有此路,身毒必灭。”   “贵使,宜当速传语贵国君。路上,见机行事。”它乾丞杨阜,乘机进言。   “上官,所言极是。”贵霜使节,肃容下拜。   事不宜迟。贵霜使节,这便收拾行装,即日出城。返回国中报信。贵霜国境,自西北斜驱东南。据葱岭之西。经由丝路南道出西域,便可入贵霜。丝路畅通无阻,不日当可抵达。   蓟王都,北宫瑞麟阁。   将作寺已将王都扩建,微缩模型造出。   正如董太皇所说,效洛阳,“阳渠环城,郭门守卫”之布局。将作寺所呈微缩模型,便以临乡护城河做文章。   如前所言,临乡并南港,呈“吕”字型。临乡横长五里,南港横长六里。左右各比临乡多出半里。于是,将作寺良匠,沿南港左右二边,开凿十里环城水渠,与临乡北护城河相通。渠宽二十丈,左进右出。并于,临乡南护城河与渠水相交处,立东西二座水砦,分置水门。因南港横长,左右各比临乡,多出半里。于是,待十里长渠,与北护城河相通。临乡东西城门外,仍各有“横半里,竖五里”之空地,可供造楼。此处便是将作寺规划,“临乡港”之所在。   换言之。将作寺,将官民共用之南港,悉数改为民用。于水砦后,另建东西二官港。西港为贵,乃蓟王专用。东港地势稍逊,仅为官用。   如此,围绕蓟国都,东、西、南,各有一港。   “东西各扩半里,如何分衢?”蓟王言道:“当各扩一里为宜。”   士贵妃眸生异彩:“如此,当满七十街衢。”   “那便各扩二里。”蓟王这便定计。   “九横十纵,当满九十衢。”宋贵妃喜道。   “可也。” 第187章 九横十纵   九横十纵,乃是郭区。蓟王宫城,仍不改诸侯王城,一里之回。故并无僭越之嫌。   临乡东西二港,出入皆经水门。可防民船误入。如此,泾渭分明。改造后的王都,由“吕”字,变为“日”字。四面直渠,南渠宽百丈,足可泊千艘木兰大舡。东西直渠,各宽五十丈,亦排建“丁”字长堤,“韭”字泊位。南港三面水路相加,足可泊木兰大舡,千五百艘。若以进出南港,大小船只计,可泊船五千艘。南港皆改为民用。官船入临乡东水门,泊入东城港。王船入临乡西水门,泊入西城港。五十丈宽渠,已不可再称护城河。乃是郭渠。   为通车马,当架舟桥。舟桥之便,在于灵活。列队成桥,散开为船。无碍三足踆乌出入。且临乡,四面护城河仍在。为内渠。南门与南港相接处,仍以桥头堡相连。单临乡而言,有内外二道环渠。   蓟王不愿大肆营城的另一个原因,恐圈占民田。千里国土,寸土寸金。城市外扩,必占耕地。万幸大通郡等,皆有美田出。东境大小辽泽,亦是沃壤。更加海水稻,可让环渤海不毛之地,皆为良田。故才有今日扩城之举。   命报馆复刻将作寺规划图,刊印日报,遍示国中。蓟人观之,无不振奋。   与洛阳九五雄城,多半为南北二宫所占迥异。九横十纵,蓟王都。王城不过一里之回。换言之,九十街衢中,蓟王宫只占一衢。九十分之一。余下多为吏民所居。可想而知,民生鲜活,繁华鼎盛。   料想,经此之后,蓟都当轻易,不再外扩。   自蓟王决意,联军贵霜,共灭身毒。贵霜国政民情,正被西域都护府,源源不断,收集上报。   话说,自蓟王中西域而立幕府,都护五十五国。南北丝路兴盛。尤其奴隶贸易,为西域绿洲带来六百万自由民。让东西方贸易,趋向均衡。丝绸、茶叶等,仍是大宗输出商品。而诸多西方特产,亦开始反输西域。   诚然,比起年均一亿贵霜金币,流入大汉。回流不过十分之一,千万之数。饶是如此,亦令贵霜帝国财政,大为缓解。毕竟,丝路税收,获利丰厚。   更有甚者。迦腻色伽一世在位期间(约143年—162年),为与安息争夺丝绸贸易红利,除不遗余力,开辟通大汉的海上商道,和经大夏、大宛入西域的陆路商道外。又经营经康居、欢潜,渡里海西行的新商路。使的贵霜,不仅垄断几乎全部香料贸易,且在丝绸贸易中,亦占重要地位。   奈何,自迦腻色伽二世崩后,再无“王中之王”。如今,统治贵霜大部的王者,称胡毗色伽二世,却非王中之王。   关于迦腻色伽二世之死,据后世《付法藏因缘传》云:三海归化,北海未服,迦王欲兴师北伐,臣民厌战,乘其衰病之时,“被(褥)覆捂杀之”。   正因先王死于非命,帝国陷入内乱。(迦腻色伽)二世王,未能传位于子嗣。被胡毗色伽二世,篡夺大位。亦因内乱,险至贵霜分裂。先前羁縻属国,纷纷独立,亦是此因。时至今日。胡毗色伽二世,已控制大半帝国。然民心初定,本不宜征战。   奈何七年内战,令贵霜元气大伤。攻掠身毒,重拾旧土。甚至与蓟国瓜分,整个身毒半岛,成为续命良药。   另外。对外战争,转嫁国内矛盾。古往今来,亦屡试不爽。   唯一所虑,便是后患。若安息帝国,趁贵霜大军东征,挥师来攻。则灭国矣。   丝路通畅,为便于游商往来。贵霜效西域都护府,架桥修路,分筑置驿。五千里程,快马加鞭,十日可达。   布路沙布逻,贵霜王宫。   多年前,迦腻色伽二世沉疴卧床,令王子读先王东征羊皮卷书。岂料,老王睡梦中,被人捂杀。王子外逃,虽自号三世,论实力,却远不及胡毗色伽二世。   贵霜使节,日夜兼程,回宫传讯。   胡毗色伽二世,端坐王位,不置可否。   “羌身毒道,闻所未闻。”便有王国大臣出声。   使者解释道:“乃是羌中通身毒之道。蓟王命都尉玄,年年南下冰原,耗费无数。必事出有因。”   “绿洲之主,大汉蓟王。拥有一串伟大的名号。”胡毗色伽二世,终于出声:“此道可信。”   “北身毒,乃帝国旧土,不可分割。”胡毗色伽二世,环视群臣:“南身毒,其地湿热,可分蓟王。”   “西域长史言,自‘首陀罗’,可贩绿洲,‘吠舍’价高十倍,‘刹帝利’价高百倍,‘婆罗门’价高千倍。”使者又道。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玄奘《大唐西域记》载:“若夫族姓殊者,有四流焉:一日婆罗门,净行也,守道居贞,洁白其操。二曰刹帝利,王种也,奕世君临,仁恕为志。三日吠舍,商贾也,贸迁有无,逐利远近。四日首陀罗,农人也,肆力畴陇,勤身稼穑。凡兹四姓,清浊殊流,婚娶通亲,飞伏异路,内外宗枝,姻媾不杂。”   换言之,底层农奴,“不值一文”。首陀罗之上,多多益善。王族价高百倍,祭祀价高千倍。   捕获一名吠舍,可比十人首陀罗。捕获一名刹帝利,可比百人首陀罗。捕获一名婆罗门,可比千人首陀罗。   如此巨利,可想而知。   奴隶贸易,之于贵霜,好比饮鸩止渴。然即便穿肠毒药,上至胡毗色伽二世,下至麾下贵族将领,皆无从抗拒。   只因利大。   须知,时下人口等同于生产力。便是所谓“民为贵”。大汉过半人口,迁徙河北。即便三分天下,群雄皆效仿曹孟德《抑兼并令》,平坞堡,释农奴,屯田自养。却成效甚微。正因,苦无人手可用。不得已,唯有大量贩购蓟国农作机关器。以畜力取代人力。   机关器,好比重弩。严禁出关。且机关构造精巧复杂,损坏后无法修复。故贵霜虽毗邻葱岭,却也无从借力。试想,即便自身毒列国手中,夺回旧土。大量人口外贩,乃至赤地千里,何以休养生息。 第188章 举火为先   “如何?”胡毗色伽二世,居高下问。   “只虑安息,背后一击。”便有大臣道破隐患。   此言一出,因朝中群臣,议论纷纷。   说到底,贵霜亦是游牧立国。其前身,月氏便是诸夏之中,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单从地缘而言,大月氏亦出诸夏。后不断西迁,一部滞留河湟,融入羌氐,号小月氏。另一支,沿南北丝路,二路出关。北路融入乌孙、康居等国。南路出葱岭以西,先灭大夏国,立五部歙侯。稍后贵霜歙侯势强,取代大月氏。然贵霜等五部歙侯,皆以月氏自居。本质而言,贵霜虽已弃游牧行国。然其制度,仍未脱出部落联盟。贵霜“王中之王”,既是部落联盟首领之意。   此习俗,与东胡各部类似。   话说,百年汉匈战争,乃至匈奴王庭分裂。南匈奴内附,北匈奴西迁。时有十万种落,散布草原。后并入鲜卑。待鲜卑覆灭,草原各部又融入高车。据此可知,匈奴、鲜卑、高车等,皆种出东胡。语言相通,习俗相近。正如大月氏,与贵霜。   只不过。因立国之初,并入大夏国。又扼丝绸之路,东西文明交汇。且贵霜一代明王,迦腻色伽一世在位时,举国上下,迅速“身毒化”。贵霜王庭,为高僧汇萃之地。名僧龙树、马鸣、僧伽罗刹等,皆为贵霜王,座上宾。迦腻色伽本人,信奉大乘佛教。第四次“无遮大会”,亦由其亲自主持。佛史称,迦腻色伽一世,是继阿育王后,首位大力弘扬佛法之“明王”。大月氏贵霜,亦号佛门“大护法”。   一言蔽之,贵霜虽因丝路流金,富可敌国。然难改游牧习俗。   正因如此,故胡毗色伽二世,只取北身毒水草丰茂之地。对南部身毒半岛,河汊纵横,湿热多雨之三登沃壤,嗤之以鼻。   而蓟王恰恰相反。一季三登,无比垂涎。   待群臣噤声。胡毗色伽二世又道:“西域长史,何所言。”   “西域长史,并未明言。”使者答曰。   “和亲可乎?”胡毗色伽二世,必有此意。若与绿洲主人和亲。可比秦汉和亲。大汉姻亲之国,安息岂敢轻举妄动。   “这……”使者毕竟久居西域,对西域都护府吏治民情,多有所知。这便斟酌答曰:“时,都护府二丞,奉命回国。携带夏宫数千佳丽,其中不乏域外各国公主。然至今仍居于蓟西长安行宫。未得入蓟王后宫。”   “且传语西域长史,安息之患不解,贵霜无从出兵。”胡毗色伽二世,终归未曾利欲熏心。   “遵命。”侍者不敢怠慢,稍作休息,即刻折返。   正当贵霜使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返回西域时。   西域大使馆,夏宫。   西域少史,领它乾令韦端,携它乾丞杨阜,接见域外使团。   “北乌伊列使,拜见上官。”来者,正是西逃北匈奴残部所立北乌伊列国使。   北乌伊列国,乃由北匈奴伊蠡王部、呼衍王部并北单于残部,西迁奄蔡国东境所共立。“乌伊列”即为“伊列国”,因境内伊列水(伊犁河)得名。《汉书·陈汤传》载,匈奴郅支单于如得乌孙、大宛两国,便会“北击伊列,西取安息”,既此。今已为康居所灭。“北乌伊列”,言指西遁后,于康居北境,羁縻属国奄蔡,再立。   “贵使出自何部?”韦端笑问。   “下臣,乃出伊蠡王部。”北乌伊列使恭敬作答。   “贵使当知,康居王已举国内附。献郅支城与都护府。康居国中,郅支各部大人,皆迁入城中安居。为都护府民。”韦端言道。   “回禀上官,郅支诸事,下臣已知。”北乌伊列使,倍加恭顺。   “同出北匈奴,汉匈世代和亲,本是一家。我主亦不欲见,北匈奴亡国灭种。”韦端告知详情:“今,贵使传檄而至,我主当心甚慰之。”   闻此言,北乌伊列使,稍得心安:“下臣,感恩不尽。”   “今国中各部,有民几何?”韦端代主而问。   “控弦一万,老弱五万余。”北乌伊列使,不敢隐瞒。   “举族竟不足十万。”韦端不禁慨叹。控弦之士,是否足万,亦未可知。许,不过寥寥数千骑。不料北匈奴,亦有今日。   闻此叹,北乌伊列使,虽不置一语。然眼中哀伤,断难遮掩。谁又能想到,再经二百年休养生息,北乌伊列一路西征,吞并沿途诸国。直抵罗马边墙。匈奴王阿提拉,号称“上帝之鞭”。   “我主有意,发郅支城中各部兵马,‘西取安息’。不知贵国,可愿同行。”韦端终道破天机。   “莫非,王上传檄,乃为西征?”北乌伊列使,一闪利芒。   被韦端并杨阜,悉数入眼。二人相视而笑:“此乃英雄也。”   北乌伊列使,见身份被窥破,亦不遮掩。这便实言相告:“不瞒上官,下臣便是伊蠡(lù lí)。”   “原是伊蠡王当面。”韦端以礼相待:“请上座。”   “不敢。”伊蠡王恭顺依旧:“安息乃强国,控弦之士,不下数十万。仅凭郅支城中兵马,如何‘西取安息’?”   “西取,乃为寇也。”韦端实言相告。   “莫非,王上非取安息,乃另有所图。”伊蠡王颇有主见。   “然也。”韦端言道:“郅支各部先行,若战败,康居必出援军。稍后大小乌孙,亦会裹入其中。诸国联军,当不下十万兵马。遂成野火燎原。然唯一所缺,便是举火之人。”   “‘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伊蠡王出口成章:“王上若不取安息,当出葱岭,以攻贵霜。”   “虽未言中,亦不远也。”韦端笑问:“伊蠡王,可愿举火为先。”   “敢不从命。”伊蠡王肃容下拜。   此,便是北匈奴,千载难逢,复起之机。更是宿命使然。   若不从命,郅支各部,必先攻北乌伊列国,灭口。即便,侥幸获胜。康居、大小乌孙,各有雄兵十余万。再加奄蔡等羁縻属国,群起来攻。   北匈奴,灭族在即。 第189章 夹缝偷生   韦端所谓“举火为先”,便是让伊蠡王,先行寇边。正因百三十余年,汉匈战争,余威犹存。世人皆知,北匈奴战败西遁。窃据奄蔡东境,自立北乌伊列国。本欲夹缝偷生。乱世苟活。不料蓟王,除恶必尽。传檄天下,声讨北匈奴残部。   蓟王南征北战,威震天下。北匈奴不敢相争。如丧家之犬,仓皇西窜。乱入安息国境。抄掠充饥,亦是游牧习性使然。   北匈奴与汉朝势不两立乃其一。蓟王传檄在先乃其二。北匈奴不敢相争,唯再向西遁乃其三。   如此一来,安息必不会想到,北匈奴西迁,乃是蓟王所驱。行缓兵之计。   游牧行国,国界本就难以界定。安息发兵来攻,北匈奴必然溃败。你追我赶,深入康居国境。康居大军倾巢而出,御敌于国门。安息乃丝路强国,国力尤胜贵霜。康居本是贵霜羁縻,安息大军必不肯轻易退让。斥责康居国主,交出北匈奴乱军,赔款割地,云云。康居不得已,唯向大、小乌孙求援。   大、小(乌孙)昆莫,有求必应,即刻兴兵。于是乎,三家对垒,互不相让。大战一触即发。   趁安息大军,无暇他顾。贵霜挥师,攻入身毒。与蓟王大军,四面合围,灭身毒佛国。   待大局已定。再由西域都护府出面,为安息、康居、大小乌孙,三家说和。一场大战,随之消弭于无形。北匈奴,赔礼道歉。安息,自当心事宁人。三家,各自罢兵,握手言和。彼此皆松一口气。   其中有几处关键。尤其都护府,何时出场,时机需恰到好处。且就时局而言,安息与罗马,亦是一世宿敌。安息西境兵马,为防备罗马入侵,当不敢轻举妄动。   谓“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   数月出征,人困马乏。即便明知贵霜,守备空虚。安息疲惫之师,亦无力东征。   或有人言。安息曾为蓟王,营救罗马皇后鲁琪拉。又因奴隶贸易,而相处融洽。何不向安息王明言。料想,安息必不会出兵,攻掠贵霜。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两国相交,利益至上。安息王,若知贵霜举国东进,攻掠身毒。如何能错失天赐良机。必阳奉阴违,与蓟王虚与委蛇。暗中调遣精兵良将,蛰伏东境。待贵霜起兵,倾国来攻。试想,灭贵霜之利,蓟王如何能补偿。更何况东西丝路,从此一家独大。灭贵霜,安息成大汉与大秦,两家之间,唯一纽带。双方商贸往来,皆需经安息中转。长久暴利,又如何能轻弃。   故蓟王所谋,断不能让安息,提前知晓。待事成之后,又当如何。皆在蓟王一念之间。   总而言之。利益主导,一手掌握。断不可假手于人,而痛失先机。   蓟王高瞻远瞩,战略既定。   幕府上下,相向而动。此时,亦见幕府封国,二权分立,蓟王先见之明。而幕府、封国,各自职能,亦渐凸显。   幕府攘外,封国安内。周典并进,无分先后。   大雪如期而至,北国千里冰封。   山川皆白。唯剩千里蓟国渠,碧水向东。四季分明,蓟人深谙其中。千里水田,渐结厚冰。城中稻香犹未散尽。蓟国冬季采暖足备。却不知为何,寒气似一年胜过一年。   石炭用量激增。蓟国四百城港,存量足够。此亦是上计署之功效所在。各项支出,年年统计汇总。并与人口增长相比照。重要民生物资储量,皆提前一年,层层下发。各城邑,于次年八月案比时,如实呈报库存,查漏补缺,以备年度所需。正因年年,计断八月。及“三年大比”:“大比,谓使天下更简阅民数及其财物也”。   分门别类,统计详尽。助蓟国吏治,日趋完善。   且统计与库存并税收,紧密相连。商人库存几何,是否足用是其一。足额纳税为其二。所以,统计的另一个重要作用,便是调节供需平衡。譬如石炭。参考某城,年度、季度、月度、日度用量。市场存量是否足备,一清二楚。市场缺口,国库补全。再加各处矿山,产量、存量,亦在上计署掌控之中。及时调拨,补足所需。乃民生重要一环。又如蓟太仓,为平抑粮价,居功至伟;赀库为维持蓟钞购买力,屡立奇功。甚至蓟国亭邮置驿、关塞亭障,分配多少牛马,储存多少草料,日烹多少传食,皆有估算。   窥一斑而知全豹。汉时,竟已实现全国性的统计。论治国。普天之下,难望项背。   论数字背后的意义。非上计署一众属吏,不可尽知也。   比如,今季稻作尚未开镰,上计署已预估产量八亿石。并断言,三年之内,蓟国人口当破二千万。正因,凡有所出,必有所指。故朝中百官,无人惊讶。   蓟王所言“趋势”,渐被国人所知。   八月案比,十月分户。待稻收毕,雏鸟离巢,青壮离家。   上计署统计,蓟国十年平均出生率,约为千分之十二(12‰)。今蓟国人口为千六百万。今季有十九万余,青壮长成。参考男女比例,再据国人十年姻婚嫁娶中,涉外婚姻占比。可知,今季增户当超十万户。   蓟王已有先言。三年分户,皆入大通郡。   如此一来,三年之中,大通郡可得新户三十万。足见规模之巨。   或有人言,蓟国和合之风,遍吹巨马两岸。涉外婚姻占比,必然极高,何以十九万余青壮男女,只有十万户。只因娶妻与纳妾,不可等量齐观。且正如胡姬皆入乐籍。若再嫁娶,皆是蓟人。不算外人。   笔笔可证,上计之效。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数,本指理数、气数,即阴阳五行,生克制化之规律。蓟人却结合,《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算术,立《数学》,位列百科之中,为治国之术。   可想而知,《蓟国大百科全书》,一经问世,必成轰动。   蓟国五学,一骑绝尘。   未来可期。 第190章 半载之期   猛虎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攻灭身毒列国。蓟王分河西五郡立雍州。新开赐支都护府,皆为此而谋。羌身毒道,乃成败关键。凿穿是其一。整修道路,增筑置驿,皆非一日之功。故通商乃其次。大军先行,奇袭身毒,方是胜战之道。   不出意外,来年春季,蓟王当兴兵南下。   灵辉殿,观天阁。   蓟王乘夜而来,女仙受宠若惊。勤修苦练,通宵达旦。鸡鸣时分,众女仙多力竭而眠。唯剩上元,仍伴驾修炼。   不愧师出名门。   待六神归位,万籁俱静。上元柔声问道:“夫君欲攻身毒乎?”   “然也。”蓟王身心俱爽,吐气出声。   “何不亲上昆仑,求王母授玄素术。”上元言道。   “也好。”反正顺路。登昆仑墉宫,赴瑶池仙会。求得益寿延年之术,亦是人生一大裨益。   闻夫君有意。上元喜极。先前唯恐蓟王大开方便之门,引佛东来,灭尽仙门。如今蓟王却要灭身毒佛国。先前种种担忧,一朝风吹云散。如何能不‘吞刀吐火,云雾杳冥’。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蓟王窃以为,神仙术,并无长生不死,白骨生肌之大神通。然却极利养生,求得延年益寿,老当益壮,当可期待。   何况蓟王三十而立。如日正中,何必言老。寿长几何,终归人各有命,不可强求。   布路沙布逻,贵霜王城。待贵霜国使再回,入宫密告详情。   胡毗色伽二世遂乔装出宫。入国宾馆,与西域使节相见。   “下臣,拜见大王。”西域来使,正是它乾丞杨阜。   “贵使免礼。”胡毗色伽二世,口出精纯西州汉话:“请坐。”   如先前所言。大月氏人,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支庶各分王。后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皆氏昭武,故称昭武九姓。贵霜承大月氏国,不忘祁连故国。   “谢大王。”杨阜称谢落座。   胡毗色伽二世已知杨阜身份,乃西域都护府雄城,它乾丞。它乾横竖十里,周回四十余里。加四面瓮城,计一百单八衢。高楼广厦,鳞次栉比。八门洞开,川流不息。凡大宗贸易,皆经城中八市往来。辖民百万,日进斗金。首屈一指,西域中枢。   尤其百万巨城,便是安息国都,亦远远不及。   胡毗色伽二世,虽未曾亲见。然往来商旅,歌谣不断。溢美之词,直令人浮想联翩。无有皮鞭,绝无桎梏。男欢女爱,一日三餐。   平民竟可一日三餐。好比丰年多禾,酿酒外贩。何其奢侈。   于贵霜民人而言。举国三餐,足见殷富。一切皆不谈。道旁牧童问:遥远绿洲,有何神奇?   商贾笑答:一日三餐。   于风餐露宿,一饭难求之人而言。日日三餐,便是可以想象的,一切美好的极限。   更有甚者。西域都护府治下百城,六百万众,皆如此。可想而知。天朝上邦,西域来使,贵霜王如何能不持重。   “蓟国今季,稻收几何?”贵霜王先有此问。   “回禀大王,约八亿石。”杨阜答曰。   “无怪一日三餐。”贵霜王慨叹。   “谚日:‘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然自东西商道,南北水路,皆通。鄙国新谷,贩运四海,远至徼外。西域诸国,亦得其利。”杨阜对曰。   “西域屯田,可自给乎?”贵霜王又问。   “尚不能自给。”杨阜答曰:“还需陇右并国中输粮。然不出数载,当可自足。”究其原因,西域诸国“地沙卤,少田”。且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西域各国,亦无心耕种。故若将西域五十五国除外。西域都护府百城,当可自足。   “甚好。”贵霜王笑道:“世人皆言,中夏地薄。贵国却季季大熟,广济天下。蓟王,必有神助也。”   “我主天生。乃为天下三兴。”杨阜毫无遮掩。   “和亲可乎?”贵霜王开门见山。   “未尝不可。”杨阜话锋一转:“然‘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且若知二家和亲,安息必有所备。大事难成矣。”   贵霜王轻轻颔首。若知贵霜与蓟国和亲。安息必生警觉。此时再令北匈奴西遁扰敌,安息必不会倾巢而出,大兵压境。唯有神鬼不知,方能一战功成。   “待事成,和亲可乎?”贵霜王仍不死心。   “待回禀主公,自有定论。”杨阜亦不敢越俎代庖。   “如此,也罢。”贵霜王问出心声:“安息虎踞于背,恐为其所伤。贵使可有良策。”   “大王安心,半载之内,当见分晓。”杨阜虽未明言,却也足可令贵霜王意动。   “莫非,蓟王已有破敌之策。”   “正是。”杨阜答曰。   “半载之期?”贵霜王振聋发聩。   “半载为期。”杨奉掷地有声。   “国书何在?”贵霜王再无疑虑。   “国书在此。”杨奉果有准备。   贵霜王,细看无疑。遂取刀割腕,印血为证。   “烦请贵使,传语蓟王。春夏之交,当起十万铁骑,下攻身毒。”   “下臣,敢不从命。”杨奉肃容下拜,起身后又言道:“我主有命,当奉新谷百万石,以助大王。”   “善。”贵霜王当仁不让。百万石新谷,作价三亿钞。换言之,此乃蓟国所付军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即便不取粮谷,折成蓟钞。亦是一笔横财。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更何况,蓟王赫赫威名。贵霜王岂敢阳奉阴违。得钱不办事。求死乎?   事不宜迟。趁雪大封山前,杨奉原路返回。西域长史杜畿不敢怠慢,遂六百里传书国中。告知详情。   万事俱备,只待羌身毒道,凿通之日。   汉中,南郑行宫。   闻史门弟子密报,史侯面沉如水,一时无言。   史夫人从旁进言道:“闻,刘益州为太常时,有侍中董扶,私谓之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刘益州,信其言,遂意属西川。自陛下迁都,巴蜀既定,民心得安。刘益州日渐骄横,年前,‘造作乘舆车具千乘’。今又‘有似子夏在西河,疑(似)圣人之论’。不可不防。” 第191章 阴图异计   “代汉者,宗王也。”史侯口出谶言。   史夫人言道:“莫非,刘益州,欲求封王乎?”言下之意,刘焉自恃迎史侯入汉中,有从龙大功。区区益州牧,并阳城侯,已不足以彰其功。故先“造作乘舆车具千乘”,今又“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为己造势。逼迫史侯,封王以行安抚。   史夫人之意,史侯焉能不知。然面色如常,不置可否:“天下三分,无有忠良。”   史侯当有此叹。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汉气数将尽,人心思乱。除我蓟王,再无纯臣。   “刘益州之事,该当如何?”知子莫若(养)母,史夫人求问。   “闻益州亦出《抑兼并令》。州中豪强大姓,可有怨声四起。”史侯不答反问。   “先前。益州反贼,马相、赵祗,自号‘黄巾’,合聚疲役之民数千人,先杀绵竹令李升,进攻雒县,杀益州刺史郗俭,又击蜀郡、犍为,旬月之间,破坏三郡。自称‘天子’,众至十余万人,遣兵破巴郡,杀郡守赵部。时益州从事贾龙,领兵数百屯犍为,遂纠合吏人攻(马)相,破之,(贾)龙乃遣吏卒迎(刘)焉。(刘)焉到,以(贾)龙为校尉,徙居绵竹。(刘)焉欲立威刑以自尊大,乃托以《抑兼并令》,杀州中豪强王咸、李权等十余人,以立威刑。士民皆怨。”史夫人答曰:“妾闻,有犍为太守任岐,数次上疏,直谏无果。任岐,恨刘焉不纳忠言,或可为我所用。”   “益州从事贾龙,其人如何?”史侯又问。   “为人豪勇,素怀忠义。”史夫人所言非虚。   “如此,当可为朕所用。”史侯这便定计:“将刘焉‘阴图异计’,枉为人臣之事,暗中告知二人。说其举兵,迎王师入蜀。”   “喏。”史夫人心领神会。   史侯绝非孤家寡人。乃携西州诸将,共入汉中。麾下西凉兵马,重整武备,与五斗米鬼卒力士,共组成军。号“飞熊兵”。战力不容小觑。若得任岐、贾龙,举兵为内应。外合里应,扣关而入,长驱绵竹,兴师问罪。益州旦夕可定。   更有甚者。合肥侯,遣江东大将军袁绍,兵进交州,光复旧郡。刘焉已急令州中精锐,南下驰援。兵力捉襟见肘,乃至郡县守备空虚。内忧外困,恐难保全。   史侯,若将益州收为己用,当可与关东、江左,相抗衡。待觅得良机,迁都洛阳,亦非痴人说梦。   益州,郡十二,邑百一十八,计百五十八万(1582,601)户,七百五十万(7509430)口。黄巾之乱,益州并非重灾区。更加中原大乱,关东流民十万户,避入益州。天府之国,实力不减反增。一州之力,可比关东,江左。   更加史侯奉五斗米。将五斗米徒众,悉数收编入户。其中不乏羌氐诸蛮,更有天下信众举家奔投。与蓟国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异曲同工。假神鬼之力,弥合族群鸿沟。   如同双刃之剑。宗教于国,有利有弊。   八月案比。单汉中一郡,便有十余万户,足有五十万众。“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天府之国”。可谓实至名归。   据信,若将巴西、南中等地“益州夷”,悉数编户为民。益州人口,当不下千万之巨。   史侯非我蓟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于“族类”认知,便是所谓“华夷”,当真小器。更加蓟王将南中、荆南、岭南,合称三南。立岭南都护府,蓟王尊号“三南天王”。三南蛮区,皆归蓟王领护。故史侯亦不敢轻易染指。   多年前,蓟王命治粟都尉朱治,并水衡都尉周晖,疏通内外水路。为诸蛮王,建城邑港津。八月案比,登记造册。三南蛮国,大小种落,计千万口。蓟人震惊。   先前徼外百蛮,估曰八百万众。蓟王笑言,只多不少。   果然如此。   须知。类比西域都护府,领护西域诸国。西域诸国,乃“王治其国”。都护府,虽分门别类,为诸国登记造册。然册中城邑、兵马、人口、田宅等,皆不直属都护府。仍为其国所有。   三南蛮国,亦如此例。蛮国各自独立,却共受岭南都护府,领护。蛮国一切治政,皆出蛮王。然却受都护府监督。治国行事,不可有悖汉蛮大义。若有不尊号令,叛国投敌等重罪。蓟王可传檄声讨,或命都护府出兵讨伐。待治蛮王之罪,再立新王。循旧例,新王多出蛮国侍子。自幼入京,习汉礼汉仪,书汉文汉隶。举手投足,与汉人无异。自当与大汉同心。   深入蛮区,都护府会择战略要地,驻城塞障壁。为都护府所直辖。   如今,西域百城,皆隶属于都护府。凡此城周遭百里之内,诸国兵马皆不可擅入。若有作奸犯科,逃入都护城邑。即便十恶不赦之重罪,国主亦不可派兵入城缉拿。当由大使馆,通报详情,转呈国书。再由都护府下令捉拿。若各国民人,于都护城邑内犯法,则由都护府兵,亲自捉拿归案。各国不得包庇。   凡各国民人,合法依规,落户都护城邑。各国主皆不可强留。同理,若有都护治下民人,迁入各国,都护府亦大开方便之门。   各项律令,西域人尽皆知。   岭南亦如此。   岭南都护府,治融氏县。南醴、南廉二港,并榑木城、九津港,皆为都护府所辖。十万大山,内中百姓,拖家带口,日有百户乃是千户来投。各国主听之任之,乐见其成。   只因种辈众多,山中地少。常为衣食而起争斗,时出人命。不如放走,自谋生路。   单十万大山,便深藏百万之众。可想而知,民生艰难,绝非危言耸听。   万幸。山中颇有谷地,亦多蔬果充饥。终不至饿死。然若比南醴、南廉港中船户,可谓云泥之别。蓟王立司炎馆,分融氏县。将十万大山,包含其中。筑路通渠,营城圩田。再加坐拥内外循坏水路之便。便是百万民众,齐出大山。亦足可自养。   蓟国稻作季季大熟。海外寄田,亦渐止损。何愁缺衣少食。 第192章 夫子之墙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塞北草原,八月飞雪。蓟国虽在关内,十月已落大雪。更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蓟国横亘幽冀,燕山便在国界之北。可想而知,“地僻寒来早,高山月上迟”。   脚下冻土,坚如磐石,不利凿渠。冬季施工,多筑堤锁水,营造楼宇。九横十纵,临乡渠不急施工。先分街衢,再造楼宇。城外多有框架立起。一夜风雪,素裹银装,望之白皑。内中匠人,按部就班,营造不歇。待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一座座高楼广厦,已拔地而起。而后再掘环渠,立水门,只等水到渠成。   蓟国营城术,集墨门之大成,其中许多独具匠心之特殊构造,如:柱础浮搁、榫卯连接、斗栱梁柱等,皆我华夏独创。据后世测试,十级地震,大殿仍可屹立不倒。尤其砖木结构,木质框架,辅以空心砖墙,硬质瓦当。坚固耐用。空心砖内填充之物,亦历经数代。最初多为白垩灰浆。中期又填充铜铁矿渣,最近悉数改为珍珠釉浆。坚固、保暖二相宜。   汉时楼阁高耸,除去汉人以高为贵,以高为极。亦因林多巨木。木质坚韧,足可支撑。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平地”乃高楼之基。老子云:“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自春秋,“殿基高巨之风”,日益兴盛。及两汉,高台之风鼎盛。除“仙人好楼居”,引人遐想。更有“置酒高会”。一语道尽,汉家风尚。   奈何时过境迁。汉时楼台皆焚毁,片瓦无存。唯剩台基,千年犹在。   元人李好问,曾述亲眼所见:“予至长安,亲见汉宫故址,皆因高为基,突兀峻峙,崒然山出,如未央,神明,井干之基皆然,望之使人神志不觉森竦。使当时楼观在上,又当何如?”   仅仰望台基,便使人“神志森竦”。可想而知,于其上再建百尺危楼,可仰摘星辰乎?   大衍之都,九十街衢。然蓟王宫,不过一衢。九十衢一,何来僭越。   比照王都,五尹联名上疏,国中雄城,可扩横竖九里乎?   蓟国雄城,多横竖七里。于城郭之外,再四面各扩一里。不建城墙,只凿郭渠。立郭门(桥头堡)守备。如此,足有九九八十一衢。足纳编户五万余,近四十万口。再加客庸,足有五十万众。   五尹之意,蓟王如何能不知。只需凿穿环渠,郭外一里,濒渠之地,即可辟为港、市。客庸就近栖身,不必居于城内。如此蓟人与客庸,泾渭分明。诸多便利。   一道高墙分内外。如同陇山隔断华夷。心中若起高墙,蓟国兼容并包,和合之风,终将散尽。   于是将五尹上疏,束之高阁。王曰:再议。待客庸皆为蓟人。城内无法容纳,再外扩不迟。如今东境民人稀少。大通分户远未足够。尤其大小辽泽,不毛之地,处处皆需人手。国中不宜大兴土木,分散劳力。故蓟王御笔朱批,再议。   五尹相约,鸾栖馆小酌。   恰逢南閤祭酒许攸,并报馆丞陈琳亦在。谚曰:“相请不如偶遇”。众人并席共饮。   席间,五尹求问,王上何意?   许攸笑答,诸君所请,时机未至也。遂将前后诸情,细细道来。五尹这便醒悟。蓟王所虑,乃是“一墙之隔”。   许攸言,一墙之隔,宛若春秋。我主所虑,人情冷暖。   五尹拜服。   许攸又道,诸君联名上此疏,主公当可安心。   五尹又问,何出此言。   许攸答曰,诸君皆国之栋梁,才智高绝。之所以,未能窥破主公心中隐忧,只因心无此忧。   言下之意。五尹皆治政能臣。正因,爱民如子,一视同仁。心中无此高墙。如何能虑及“一墙之隔”,故才联名上疏。   一言蔽之,心中无墙。   五尹,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报馆丞陈琳,有感而发。洋洋洒洒,书于报端。   取《论语·子张》:“子贡曰:‘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之句开篇。   论述无形高墙,引国人热议。   “五尹无墙”,遂成典故。言指良臣治政,政均法平。   儒宗郑玄,遂以“夫子之墙”命题。考太学诸生。   题末设问:“五尹无墙”,“主公有墙”乎?“经学有墙乎”?   蓟国文风之盛,窥一斑而知全豹。   不出意外。太学四子,拔得头筹。蓟王观后,一字不改,刊印日报。俗谓“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四子见仁见智,各抒己见。令国人茅塞顿开。   太学四子,由此成名。   天下才俊,皆奔蓟国。稍后,蓟王命国老,领司辰令庞德公,收四子入门墙。传授安邦定国之奇术。   因四子居云台之上,四海仙馆。故有传闻,所学乃经天纬地,神鬼奇术。   三岁见老。四子当是蓟王为国储才。又闻,待嫡长子封,二十及冠。蓟王当传王位于蓟北城,万载宫,登基为王。及冠称王,遂成蓟国惯例。   空穴必有风,无风不起浪。嫡长子及冠,蓟王年不过四十。春秋鼎盛,远未称老。即便不学历代先王,薨后传位,亦足可在位数十载,何以提前退位。   国人议论纷纷。   风闻既出蓟王宫。后宫自然知晓。   公孙王后,私问蓟王。   答曰,二十及冠,年富力强。且尚未玩物丧志,沉湎于酒色。正是意气风发少年。得贤臣良将辅佐,相沿成习,必为明主。如何能空耗年华,徒有虚名。人前人后,唯唯诺诺,胆战心惊。唯恐举止失仪,言语失礼,乃至痛失王位。   公孙王后,这才醒悟。   蓟王唯恐,父强弟壮。嫡长子久为王世子。一身所学,满腔抱负,被岁月蹉跎,消磨殆尽。即便如愿以偿,登基为王。却人衰心老,性情大变。难为明主。   防微杜渐。蓟王宁愿提前退位。   王后止泪相问,那时,夫君当何去何从。   蓟王笑答:携长姐纵横七海,何处不可为王。 第193章 利大难估   千里冰封,巨马东流。   蓟太仓,广僦民船。转运今季新谷,均输各处城仓。待来年雪花路开,河海解冻。船商齐聚,千帆竞渡。已备不时之需。   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贸易获利,令蓟人富可敌国。   民间殷富,赋税高涨。蓟国财政,持续盈余。手有余钱,各项支出亦水涨船高。衣食住行,休闲娱乐,娶妻纳妾,寄券投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满足生存所需后的自我提升。助推蓟人,日有所进,知行倍增。首当其冲。爵民数量,迅速增长。   新兴爵民阶级,初见雏形。以《二十等爵》,一等公士为例。受田一顷半,受地一宅半,岁俸五十石。可于海外荒洲,购买寄田券一顷半。公士,既种田,又经商,且还领食岁俸。   且问。于士、农、工、商,国之四民中,公士何属?   于是,四民之上,爵民称“第六民”。   何不言五?   只因“大国之风也。其中具‘五民’”。注曰:“士、农、商、工、贾也。”后世又有“士、农、工、商、兵”,五民之说。   之所以将商、贾分类。乃因上古时,二者多有不同。   《周礼·天官·太宰》:“六曰商贾,阜通货贿。”郑玄注曰:“行曰商,处曰贾。”俗谓“行商坐贾”。一般而言,走街串巷,贩货之人为“商”。有固定经营场所,贩货之人称“贾”,后二者连用,泛指买卖人。   更有甚者。士、农、工、商,殊途同归,四民皆可为爵民。蓟王窃以为,爵民,补足了勋贵与黎民之间的巨大鸿沟。   让家国天下,封建体制,更加健全。制度,是生产关系的集群。本应服务于生产力。封建时代,人口便是最主要的生产力。随畜力机关器,大行其道。推动产业升级。于是乎,为与新兴生产力相匹配,爵民应运而生。   一言蔽之。爵民乃是时代的产物。   正如农作机关器,机关车船,机关造器。诸多先进机关器,对文明的整体提升。从而为匹配先进生产力,而诞生的新型生产关系,不再受制于士农工商的粗略划分。一统于爵民制度。   人类创造工具的目的,便是为最大程度解放和发展生产力。   越是简单的工具,越考验个人素质。所谓熟能生巧,百炼成钢,皆是此理。故古时技术工种,俗称“手艺”。技工,俗称“手艺人”。甚至为学成一门手艺,拜师数载,数十载,甚至穷尽毕生之力。美其名曰:“匠心独运”。诚然,独具创造性的工种,无从取代。然大量重复性的繁重劳动,却可避免。   复杂机关器的出现,将技术“门槛”,大为降低。于是“隔行如隔山”的手艺人,渐被精通各式机关器操作的“机工”所取代。甚至,成为一种职业。客庸坊肆、庄园、军营、商队,不一而足。   不知从何时起。分明四季,数月冰封。让内外之别,自然发生。河海冰冻,断绝交通。客商归家,蓟人返乡。蓟国四百城港,人去楼不空,船走港不封。   巨马水路,四季不冻。令蓟国如有神助。安昌郡诸县,背山向海,冬季施工,波澜不兴。蓟国营城,月起十万楼台之迅捷,非亲临,不可尽知也。   今冬酷寒。环渤海,大半结冰。沿岸港津,悉数冰封。唯金州港例外。   早在冰封前。都船署便转运大宗名产,囤于港口邸舍之中。供东瀛列岛,三韩半岛,船商往来贩运。金州港渐取代泉州港,成为东瀛都护府重要始发港。甚至为干支海市母港。   沓氏、金州二县,因海而兴。今汉辽东半岛,多为密林莽原。人迹罕至。千山山脉,从南至北,横贯半岛。唯在半岛之尾,东西沿岸。分设西安平,并平郭二县。换言之,时下整个半岛,皆归蓟王所有。辽东大木,多出于此。   自刘备楼桑大建,便有匠人逆流而进,寻河湾谷地扎营,砍伐大木。久而久之,营地成津,后为水砦。辽海守郭芝,遂遣官吏值守。引半岛夷人,出山客庸。悠悠二十载,渐成气候。   年末郭芝上疏,欲将先前伐木营地,扩城为县。蓟王亦束之高阁。只令郭嘉,疏通河道,增筑泊位。先置津邑,再分城为县,不迟。   万勿好大喜功,揠苗助长。朝中亦有百官上疏。言,再将汶县、平郭,并入。东西国境,方称相连。蓟王却道,所谓“一衣带水”,“山水相连”。只计路途,不算水路乎?   环辽东湾,渝口津、昌黎港、房港、险渎等,诸多港津,距金州港,半日往返。更有辽水入海口处通辽港,一日数返。船运便利,远超车马。若将渤海视作内湖,何言国土不连。   此言一出。百官恍然大悟。   正如西海(青海湖)亦是咸海。若视渤海上湾,为蓟国内海。国境何言狭长。时人约定俗成,言国境必言国土。然蓟王却高瞻远瞩,将湖海亦视作国境。   辟盐田,兴船运。海捕网养,尽得其利。今又大开海稻田。盐府民人,除盐田外,再得一顷海稻田。终归“民以食为天”。盐户无粮田,难免心生不安,如愿以偿,民心得安。   海稻,号称一丈青禾。生命力极强。不愧野生。只需趁春暖花开,风平浪静时节,播种插秧。而后适时补栽,从长到收,甚至无需田间管理。均产五石。更有大量鱼虾,盘错根节。收获堪比禾鲤。堪称神禾。此神物,岭南红树林随处可见。却无人问津数千年。当真暴殄天物。   晒盐、割稻、捉鱼、摸虾。皆不耽误。丈高海稻,根深蒂固,护岸培土,堪比遍种河堤,紫花苜蓿。   蓟王已命西域都护府,将沙卤盐碱,寸草不生,贫瘠之土,分门别类,运送国中。交由将作寺试种。待育出良种,再广播西域,大面积种植。事实上,无论稻收多寡。凡有所出,必成奇闻。于蓟王而言,有形无形之利大,不可估也。   海稻田一出,震惊四海。   “蓟王若非天命所归,何来此等祥瑞?”陈王宫正殿。会宾客大宴,陈宫朦胧醉眼,举杯笑言。 第194章 利令智昏   “蓟王天生,必应天命。”便有坐上嘉宾,举杯呼应。   世人皆知。蓟王,种田发家;先帝,卖官敛财。二人自幼相识,君臣之间,颇多往来。   先帝在世时,常私谓左右。言,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蓟国千里之土,如何可比朕万里江山。言下之意,即便千里封国,遍种青禾。“千里地出十倍利”,又如何与“万里江山利百倍”,相提并论。左右皆谄媚以侍。   音犹在耳。先帝早崩,天下三分。然蓟国稻作,季季大熟。于一片白泽之中,立大汉一藩。蓟王二十年如一日,铸山煮海。稻田、盐田、海田、湖田之外,又出海稻田。   南极仙翁,天降祥瑞。与蓟王种田,完美契合。   如秦汉之交,“夜篝火,狐鸣呼”,“大楚兴,陈胜王”。陈胜、吴广,假神鬼妖狐之力,而席卷天下。谶纬之术,不可不信。   且与神鬼之言,道听途说,真伪莫辨,情况迥异。一丈青禾,妥妥实物。王子馆会。国老大儒,满座高朋,皆亲眼所见。焉能有假。   再者说来。与会名士,或作词赋以颂,或书信好友告知。有天下名士,相互作保。此事必非同寻常,不可等闲视之。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而后天下知。乃至于,一丈青禾之利大,已远远超出种田本身。   每每会宾客大宴,必有人言及。   陈王宫宴,亦不例外。   陈宫乃车骑府僚属,吕布又为客卿。见陈宫恣意忘形,这便举杯先敬陈王宠。落杯后,目视陈宫,示其稍作收敛。   不料陈宫,置若罔闻,不为所动。颇多狂士自风流。   陈王宠端坐大位,面色如常。待宾主尽欢,起身罢筵。   恭送陈王移驾。吕布急忙起身,去扶醉酒陈宫。   “公台醉矣。”算无遗策,陈公台,醉态毕露,难得一见。   不料陈宫却悄声答曰:“将军毋忧,乃有意为之。”   “哦?”吕布一愣,又问道:“我等客军远来,公台何故如此?”   “将军无需多问,且看‘后事’如何。”言罢,陈宫伏案佯睡。   吕布无奈。边与宾客作别,边等陈宫如何后事。少顷,待宾客散尽。殿中只剩二人。便有黄门令入宫相邀:“车骑将军留步,王上有请。”   “前方带路。”吕布心领神会。   待黄门令先行出殿,吕布急忙去唤。   陈宫头也不抬,低声言道:“将军先行。”   “也罢。”不知何时,吕布已视陈宫,亦师亦友。与曹孟德一场鏖战。吕布交加悲喜,有得有失。每每回想,受益良多。   果然,上兵伐谋。若中奇谋,兵败如山倒,纵勇冠三军,亦断难扭转乾坤。痛定思痛。吕布焉能不悔悟。尤其乱世之中,兵马称雄。身无寸土,仰人鼻息。寄人篱下,吕布亦难抬头。   心事重重入后殿。   陈王宠已恭候多时。   “拜见王上。”吕布抱拳行礼。   “吕将军免礼,请上座。”陈王宠,和颜悦色。   “谢王上。”吕布不苟言笑,恭敬如旧。   见其毕恭毕敬。陈王宠,难免慨叹:“世人皆言将军,‘有虓虎之勇,而无英奇之略。轻狡反复,唯利是视’。断言,‘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也’。且常与袁术并列,‘术既叨贪,布亦翻覆’。今,孤观将军,有礼有节。世人之言,亦不足为信。”   吕布面红耳赤,正不知如何作答。   忽闻殿外扬声:“‘道听而涂(途)说;德之弃也’!”   正是陈公台,步履蹒跚,长揖入殿。   “(车骑府)长史酒醒否?”陈王宠不以为意。   “冷水激面,三分酒醒,闻王上之言,又醒三分。”陈宫答曰。   陈王宠,示意其侧席落座。便又言道:“见此物,长史又醒几分?”   言罢,从身后取一玉匣。   吕布眼中,精光一闪。恐为陈王宠所见。又急忙低头遮掩。   “下臣,再无醉意。”陈宫双目清亮,全无醉态。   “哦?”陈王宠,面露异色:“莫非,长史已知,匣中之物。”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陈宫肃容下拜:“必是传国玉玺。”   “长史果称足智。”陈王宠,话锋一转:“此物,可比南海寿禾乎。”   “王上,欲称帝乎?”陈宫不答反问。   “孤,正有此意。”无外人在场,陈王宠袒露心迹。   “淮泗诸王,又当如何。”陈宫追问。   “自桓帝崩。诸王,早与孤,暗中结盟。”陈王宠实言相告。   “淮泗诸国,横亘关东。上有甄都,下有江东。西临巴蜀,东绝大海。腹背受敌,四战之地也。”陈宫不置可否:“王上若恣意孤行,恐自取其祸也。”   “天下皆碌碌,不足为虑。唯忌蓟王,传檄来攻。”陈王宠亦道破心忧:“长史可有良策。”   “蓟王天生,且亦出汉室。若王上身负天命,(蓟王)又岂能逆天而行?”陈宫所言,模棱两可。   陈王宠自不会满意,索性明言:“长史可有御敌之策。”   “闻,蓟王已得‘羌身毒道图’。若果有此路,不出一年半载,当亲领大军,南下身毒。此乃国运之战。绝非一日之功。若趁此良机,王上登基为帝,三兴汉室。亦应‘代汉者,宗王也’。”   谶纬之术,害人不浅。当真有人,深信不疑。   陈王宠,亦不例外:“蓟王南下,孤当称帝。”   陈宫示意吕布,肃容下拜:“下臣等,当为王上效以死力。必御敌于国门之外。”   “甚好,甚好。”陈王宠意气风发。   待出宫。   见左右无人,吕布闷声问道:“公台,所言当真?”   “将军何故有此问。”车中陈宫,似笑非笑。   “陈王宠果真,天命所归。”谶纬之术,吕布亦将信将疑。   “蓟王在北,何言天命。”陈宫一笑嗤鼻:“鄙语曰:‘利令智昏’。陈王宠忘形也。”   吕布急言道:“既如此,陈王必败。你我,何不早去。”   “不可。”陈宫答曰:“将军后事如何,皆在此,一年半载之间也。”   “愿闻其详。”事关身家性命,吕布如何能不细问。   “天机不可泄也。”陈宫自不肯透露半分。   吕布竟,无言以对。 第195章 避无可避   十一月初,大朝会。   自开镰稻收,到颗粒归仓,贩运新谷,再均输平仓。一月有余。今年雪大,不及寒冬腊月,便千里冰封。万幸蓟人,温采保暖,冬衣足备。新式石炭锅炉,昼夜供暖。舍中温暖如春。如一里之回,蓟王宫。家中着春衣足以。大雪酷寒,亦不误出行。机关马车中,亦有石炭暖炉。故年年授衣,百官四季朝服,多不见冬衣。   户外酷寒。唯恐国老年迈体衰。上下车驾,进出灵辉殿时,感染风寒。蓟王命将作寺,为万石国老,改造“琉璃暖廊”。所谓暖廊,便是以琉璃画壁并漆木檐墙,全封闭之长廊。因自带棂门及窗,可防风保暖,故名。   如此,便可经暖廊,进出前后院落。于廊前,直接登车。   琉璃暖廊,亦入选今季腊赐。比六百石以上,皆可选装。琉璃画壁,双面夹胶。外层为清钢琉璃墙体,内层便是普通琉璃画壁。兼顾透光保暖。   灵辉殿前,亦搭建起保暖革帐。类比暖廊,帐前下车,拾级而上,可直通轩下。知微见著。蓟王全护之意,百官感同身受。   话说,蓟王自收耿雍为家臣。二十载,集腋成裘,家大业大。比千石以上,方录入门籍。大朝会,六百石长令,竟不得入内。无妨。蓟王早有先见。   若为宿吏,可加“太中大夫”。擢升比千石俸。逢大朝会,灵辉殿上,自有一席之地。   同理。比千石港令,千石城令,名臣宿吏,当加“光禄大夫”,擢升比二千石俸。逢大、小朝会,灵辉殿上,亦有一席之地。且蓟王专开朝会,问政群臣时。比二千石以上,皆可列席。称呼亦有不同。   比千石,蓟王称诸位。言指灵辉殿中,有一席之地。   比二千石,蓟王称诸君。位比卿大夫。   万石国老,蓟王尊诸公。位同三公。   除品秩座次,皆遵礼法所规。奏对进谏,亦需循仪轨。   王问,诸位有何高见。殿内百官,皆可畅所欲言。   王问,诸君有何高见。比二千石以上,方可奏对。   王问,诸公有何高见。唯有万石国老可答辩。   不知从何时起。凡朝会,国老渐未缺席。便是华国老,亦次次与会。   陈琳悄问许子远。   南閤祭酒答曰,今时不同往日。华贵妃入宫,华国老岂能“恃宠而骄”?   陈琳问,如四少师,又是何故?   许攸答,岂不闻道上小儿歌,“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先前,四少师屈身北国,恐为“商山四皓”,害主公被人所忌。故颇多避嫌之意。如今我主,天命所归,无可避也。   陈琳追问,此言何意?   许攸笑答,天下大势既定。待河北归心,汉室可兴。当共襄盛举,唯恐不及。岂有退避三舍之理。   目视许子远摇头晃脑,陈琳如何能不会意。当浮一大白。   左右国相统百官,王傅领武臣。中丞率幕府,国老皆独坐。灵辉殿中,文兴武盛,人才济济。话说,蓟王居高下看。每每心生慨叹。多年前,少复祖爵。于楼桑老宅堂内,首开堂会。时不过寥寥数人。那时,十里楼桑,年年大建。诸事繁杂,刘备事必躬亲。尤其诸多先进造诣,皆需刘备亲自述说。手绘图板,不能领悟。苏伯等人,还需时常求问。   刘备曾言,楼桑大建,只需统一常模,“一楼成而百楼易”。待楼桑筑毕,苏伯等匠人皆已精通,宗人青壮亦炼至纯熟。而后再造郦城、西林、临乡……蓟国营城术,终至大成。   “一城筑毕,百城兴起”。   如今回想,楼桑之利,又岂不止于此?   蓟王诸多内外国策,皆始于楼桑。譬如爵民分户,析产与否。蓟王亦在楼桑,亲自试验。为鼓励汉人多生多育,除胡人收继婚之陋习,兼顾民心所向。定下分户不析产之《圩田制》。又因机关之利,国之石民,殊途同归,又立《二十等爵》制。凡蓟人,只需满足入籍、生产、纳税、立功等,各项条例。便可如愿升爵。   一言蔽之,楼桑,乃龙兴之地。   九九重阳会。高车归义王、乌桓率善王使,上呈国书。言,草原牛马众多,尤其群羊,多绞毛,而少杀。乃至圈牢,无法容纳。草原少大木,诸部落大人又惜草场,而无从扩建。问计蓟王,该当如何。   这有何难。蓟王遂手绘图板。命将作寺先造模型。   今日朝会,二国使与百官,殿中一观。   “禀王上,此模,与赛马场,颇多相似。”高车使,颇有眼力。   “然也。”刘备答曰:“此乃多重马邑。”马邑呈圆形,类斗兽场。四面筑养马台,环抱中央跑马场。养马台,逐次递升,形似看台。类比九坂悬楼,于台上起环形大马间。一重马间居于平地。二重半边为高台,半边居于一重马间顶棚。如此类推,共计三重。第三层顶棚,为两面坡顶,谨防雨雪。   高台排设横木,既为下层马间顶棚,又是上层马间地板。借四面养马台为基,无需大木,便是草原上随处可见,用于造车的杉木,足可支撑。环形马间,用于饲喂,休息。中央跑马场,则用于驯养。且四面高墙,亦便于防御。除养马台、跑马场之外,还有草料仓、兽医舍、工匠坊、堆肥场等,诸多附属建筑,分门别类,不一而足。   如此,多重马邑,足可容数倍马匹。更有甚者,无论草原枯荣,酷暑寒冬。牲畜皆可安居。   横竖一里,可称邑。类似马邑。新式牛牢、羊圈,皆为多重。   听将作令娓娓道来。百官皆心领神会。   正因蓟国稻作,季季大熟。青储饲料,食之不尽。再加千里蓟国渠,纵横枝津。国中九河,多已通塞北。更加蓟王又命人疏通大小辽水。尤其大辽水,如神龙摆尾,横亘塞外。若能通万石大船,青储饲料海量运来。   牲畜存栏量,可想而知。   一言蔽之。自改游牧为农牧。草原牲畜,存量暴增。远超草场容纳。若无蓟国供给青储饲料,栏中牲畜,大半饿死。   蓟王一再降低青储饲料售价。一石一钱。几近白送。   一代明主,莫过如此。 第196章 服牛乘马   须知,蓟国新谷,一石三百钱。一石谷,可贩三百石(饲)料。   如此低廉,便是再加:僦费、刍稾(税)并关税。青储饲料,亦称便宜。田马作价万钱。一匹马,可换万石青储饲料一船。足可饲百头“服牛”一年。百头服牛,作价几何?   《九章算术·方程》题八:“今有卖牛二、羊五,以买十三豕,有余钱一千;卖牛三、豕三,以买九羊,钱适足;卖羊六、豕八,以买五牛,钱不足六百。问牛、羊、豕价各几何(请答题)?”   《居延汉简》,“三坞燧长(官名),居延西道里(住址),公乘(爵名)徐宗,年五十”,“宅一区,直三千;田五十亩,直五千;‘用牛二,直五千’”。   两头牛,值五千钱。   服牛,一头三千钱。   即便以均价二千五百计,百头服牛,作价二十五万钱。   青储饲料成本,可忽略不计。   《周易·系辞下》:“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服牛、乘马,皆是良畜。   俗语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自断财路,天人共戮。   受制于青储饲料,草原各部,岂敢轻易言反。   再加与蓟国通商互市,互利互惠。利益羁绊,不可分割。蓟王煞费苦心,为草原各部,督造“台邑”。其目的,不言自喻。   草场不足喂养。台邑更助(存)量长。久而久之,大汉再无边患。   百官赞口不绝。二国使喜形于色。筑台搭棚,于大国工匠而言,实不值一提。若非王命在身,又事关大局。国中能工巧匠,这才勉为其难。   二国使又问,各部大人,惜草如命,不肯掘土筑台,该当如何。   蓟王又笑,此亦不难。疏通河道时,所掘淤泥,足可筑台。   先前疏通河道,草原各部,皆兴趣寥寥。如今掘泥造台邑,各部大人,利益牵绊,如何能不尽心尽力。蓟王此计,一石二鸟。可谓,两全其美。   更有甚者,河泥利于烧砖。如此,墙柱亦可足备,无需再四处捡取碎石堆垒。省下诸多人力。   具体施工,当由工匠因地制宜,无需拘泥。   可想而知。台邑一出,必风靡草原。   比起简易牢笼。台邑堪比城邑。除去不占地利。还足可遮风挡雨。更有甚者,牛羊皆是牧人重要资产。豢养于台邑之内,各部大人,足可安心。   草原事毕。朝议继续。   先国后家。外事毕,再议府事。最后才是国政。   “西域都护府上疏,言,贵霜王求和亲。”中丞贾诩持芴跽奏。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实无意外。   闻蓟王言“诸位”。百官遂畅所欲言。有虑及胡风过盛,亦有言及和亲增益。群臣各言利弊,群情振奋。   只需言之有物,皆可面陈于蓟王当面。   所谓见仁见智。蓟国朝堂,堪比百家争鸣。且绝非学术之辩,乃是治国之论。即便一言不发,只需侧耳聆听,亦大有裨益。   饶是陈琳,亦受益匪浅。可想而知,许子远耳濡目染,必一日千里。   朝堂堪比学堂。令陈琳始料不及。   “无怪凡有举荐,皆先为郎官。”陈琳有感而发。言指举孝廉出仕,先入京为郎。待期满,再外放为一县长吏。   身旁报馆右丞卫觊,闻弦歌而知雅意:“正是此因。”除此之外,熟悉各署寺,行事流程,结识京中同僚,亦有助于出为外官。   心念至此,陈琳这便收拢心神,洗耳恭听。   蓟王问政,先卑后尊。   百官言罢,又问诸君。   比二千石以上。此时发声。除去自我见解,亦从先前百官进言中,择选良言,融会贯通。毕竟位高权重,才智过人。论为政之道,施政心得。二千石,远超千石。洋洋洒洒,字字珠玑。   百官纷纷,点头称道。   诸君言罢,再问国老。   此时,诸国老,已从二千石进言中,获益良多。除利弊得失,皆已言透。更有甚者,国老可判,在座二千石,各人心意若何。何人赞同,何人反对。赞同者几何,反对者又有几何。皆一清二楚。   若行尸位素餐。只需“顺大流”即可。毕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又说“法不责众”。终归主公当面,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若为国之名臣。只需于国有利。即便众口一词,亦会力排众议。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如此说来。蓟王问政群臣。集思广益,分三阶段:   众议、合议、决议。   “回禀主公,老臣窃以为,贵霜乃大月氏国。闻国君皆以昭武为姓。虽居荒服之外,然不出诸夏也。”儒宗持芴奏对:“羌身毒道,凿穿在即。若得贵霜相助,大事可成也。”虽未言明,何来“大事”。然殿中百官,皆心领神会。   蓟王所羡,便是身毒三登沃壤。   中夏地薄,王母早知。   蓟王轻轻颔首,又问恩师:“卢少保何意?”   “回禀主公,臣思平乐《秦汉之盟》。”卢少保果有远见。域外大国,蓟王已与秦后和亲。若再结亲贵霜,独剩安息,必心生猜忌乃其一。且蓟王早定,“反·远交近攻”之计。贵霜扼葱岭之西。其国境狭长,若取北身毒广袤之地。又与蓟国和亲,背靠西域,再无后顾之忧。必全力西顾。安息与罗马,本就是宿敌。因同与蓟国结亲。贵霜必许以重利,说服罗马,二面夹击。   俗谓“双拳难敌四手”。安息如何能抵御。   若安息被贵霜并罗马瓜分。蓟国再行合纵连横,远攻罗马,几无可能。   一言蔽之。罗马、安息、贵霜,互相攻防不断,三国纷争不休。才于大汉,最为有利。尤其被一条丝绸之路串联。利益之大,断难轻弃。可想而知,便是一座扼守丝路的绿洲小城,亦需重兵把守。收取巨额关税。同理,日进斗金之边境小城,敌国亦垂涎万分。假扮马贼,抄掠往来商队,更是屡见不鲜。犬牙交错,明争暗斗。   闻卢少保言及《秦汉之盟》。许子远,终是安心。   果不其然。蓟王这便定计:“传命西域都护府,此事再议。”   再议,乃缓兵之计。   “喏。”贾诩伏地领命。   府事毕,国事起。   国中大事,自是东境大建无疑。 第197章 运筹决算   蓟国诸水,唯巨马水,四季不冻,奔流向东。余下诸水,皆冬冰春融。大辽水,亦不例外。此时早已冰冻尺余。靠近塞北草原,外长城内大辽泽。早已冰冻三尺。   万幸。趁辽水冰封前,各署寺连动,施以举国之力。日有千船往来,转运诸材。列队既定河道,大石笼先沉。辽泽漫溢三百里。水流和缓,笼中巨石,入水即沉,深陷淤泥。随石笼不断积沉,两岸河堤,迅速堆高。待出水面则换用鹅卵石笼,密集堆垒。三百里水泽,遂被锁于百丈宽之河道内。水流越发湍急,水面不断提升。先前积底之淤泥,遂被激流冲刷,露出原始河床。   泥沙冲刷而下,随激流填入巨石河堤缝隙。久而久之,遂成铁板一块。蓟人治水,如同圩田。先截脉,锁主水。再开鱼梁闸,放流枝津。如此层级而下。譬如脉络,筑内中外,三道纵横沟渠。便是所谓“支渠四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转运石笼,机关船吊,居功至伟。砾石又是蓟国特产。多年来,为造玄楼白院,巨马水两岸,积石如山。皆是淘取白石后,所剩。日积月累,蔚为壮观。只因自蓟国四百城港筑毕,国中再无大建。日常所需,不过杯水车薪。   东境开发,尤其治水。于石商而言,可谓久旱逢甘霖。将多年积石,消耗大半。   江海陂湖,山林园池,皆归王所有。由少府掌管。采石需缴假税。同样,东境大建,亦是国库出资,足量贩购。   蓟国轻徭薄赋,假税与三十税一相差无几(5%)。   《九章算术·均输》题二四:“今有假田,初假之岁三亩一钱,明年四亩一钱,后年五亩一钱,凡三岁,得(钱)一百,问田几何?”   荅曰:一顷二十七亩,四十七分亩之三十一。   以上种种,皆可例证。即便复杂计算,时人亦不遑多让。后世,普通人之数学储备,于时人相比,并无优势可言。   时下工匠常用“算筹”来计算,复杂算式。称“筹算”,亦称“筹策”。《汉书·货殖传》:“即铁山鼓铸,运筹算。”乃是以刻有数字的算筹,记数、运算之法。约始于春秋,直至明时,才被珠算彻底取代。   所谓算筹,乃是一根根同样长短粗细之短棍,长不过六寸,粗不过数黍(一黍为分),多用竹木、兽骨、象牙、金玉等制成。约二百七十几枚为一束,随囊袋系于腰间。   算筹记数法: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再用纵式,千位再用横式,万位再用纵式,以此类推,遇零则置空。如此,从右及左,纵横相间,可示任意自然数。   刘备亲眼得见,震撼无以复加。此乃“十进位制”。   其优越性,显而易见。横向对比,罗马数字系统没有位值制,只有七个基本符号,如记数稍大,便相当繁难。玛雅人虽懂位值制,但却是二十进位;古巴比伦人亦知位值制,却多至六十进位。一般而言,二十进位,至少需十九个数码,六十进位,则足需五十九数。   如此记数,运算十分繁杂。远不如,只用九数便可示任意自然数之十进位制,来得简捷方便。华夏古代数学,之所以成就卓越,远超时代,理应归功于十进位制之筹算法。   遍翻《九章算术》。诸多例题,多出自买卖交易。换言之,商家必精通筹算。于是乎,华夏先进算法,经丝路传至后世西亚地区。经由十进位制,演化出阿拉伯数字。进而催生出现代数学。   正如神灭无鬼与外科手术,互为佐证。筹算法与案比上计,亦是相辅相成。统计所用,复杂计算,皆得益于十进位制筹算法。   知晓筹算,再思“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谋主所谋,并非大而化之。而是类比数学层面的“精打细算”。   谓“熟能生巧”。诸多数理大家。甚至可弃算筹实物,“心算”得解。   再思少时,宗祠大考。一碗清水,童子们手指蘸来,横横竖竖,书于桌上。此时,应当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了吧。   后世如何,蓟王未曾亲临,不得而知。然就时下而言,数学一般带平常。别再孤面前,丢人现眼了吧。   “启禀主公,东境诸郡县长吏,先前皆居于公船。今渤海冰封,诸水冻结。往来出行,皆需雪橇车驾。东境地广人稀,积雪过膝,乃至没顶。马车出行不易。今有夫余国,献‘夫余犬’,壮如牛犊,可比乘马。”右相奏曰:“然公车颇重,犬力不及。可否请将作寺,另制乘犬橇车。”   《周礼·秋官·犬人》“凡相犬、牵犬者属焉。”疏曰:“犬有三种:一者田犬,二者吠犬,三者食犬。若田犬、吠犬,观其善恶;若食犬,观其肥瘦。”故而,养犬何用,当先思而后行。   国人皆知。右相,性诙谐。乘犬橇车一出,百官窃笑。   蓟王亦道:“可也。”定制轻量车身,于蓟国将作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清钢琉璃,取代坚木包铁。板簧避震,改为机簧减震。岭南棕垫,代替麻垫。辅以软革折叠车棚,内衬钢丝网帘,再适量缩减机关乘用器,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既适量减重,又不失防护。   稍后,乘犬橇车,兴于东境。又有冬季乘犬橇车大赛,风靡北国。引国人趋之若鹜。   单乘犬橇车一项,便知蓟国治政,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猛犬胜狼。”蓟王又叮嘱道:“需防撕咬伤人。”   “喏。”将作令苏伯,持芴跽奏。驾驭猛兽之术,譬如周官中有犬人。象林苑中亦多虎豹。将作寺必有其法。   右相先陈此疏,活跃殿中气氛。百官松弛心神。可谓张弛有道。稍后,再将东境诸事,依次道来。   蓟王或乾坤独断,或集思广益。   逐条批复。   见时辰已至。中书令赵娥,请开宫宴。朝议暂罢,君臣同殿而食。 第198章 封侯庙食   先帝好驴,乃至驴同马价。   犬橇大行其道,亦事出有因。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扶余属国,年年遣使奉献,今季尤其多,蓟王回赠亦足丰厚。然必有所求。   果不其然。待诸事毕。右相上呈扶余国书。   扶余乃属国,隶属辅汉幕府。本应归于幕丞所辖。然扶余毕竟北疆大国。且先前刘备攻略半岛,迁扶余四加南下,又在半岛之上,立苍海郡。扶余四加,今皆为蓟人。与故国千丝万缕,断难割舍。故不可等闲视之。   “扶余王何所求。”蓟王居高下问。   右相对曰:“回禀主公。今大辽水疏通在即,水运之利当显。尤其辎重粮草,可经万石大舡,直输塞北。故高车与扶余,皆欲在其上游枝津,修筑港津。”   大辽水出塞外卫白平山,东南入塞,南至安市入海。其水路,本自西向东,横贯塞北草原,入塞时,陡然南下。如神龙摆尾。故大辽水,自古便是东胡族系与濊貊、肃慎族系,天然分界。今乃高车与扶余,二国界河。   “高车,扶余,皆欲筑港何处。”蓟王笑问。   “高车筑港于饶乐水并乌侯秦水口(通辽)。扶余欲筑于南苏水口(双辽)。”右相奏曰。南苏水,乃后世东辽河。《汉书·地理志》载,高句骊“有南苏水,西北经塞外”,即此。   中书令赵娥,遂命人取来幽州北境山川地形图。标注二港所在。   “并无不可。”蓟王观后言道:“扶余心忧港跨两岸,窃据高车国境。”譬如阳渠双市。凡河港,多两岸对建。上下通行,方能最大运力。若遇二水枝分,三叉水口,更助运力。   扶余只筑此岸,空置彼岸。是为顾此失彼也。   “主公明见。扶余正有此虑。”右相奏对。   “此事易耳。命扶余、高车,对岸筑港。各得其利。”蓟王言道:“先筑此港,二国共用。筑毕,再各筑新港不迟。”   “喏。”右相拜服。扶余本求割地。然蓟王却命二家,共筑一港。泾渭分明,乃免灾辟祸之道也。因边界不清,而两国交恶。古往今来,不胜枚举。   自蓟国因水而兴。塞外草原,获利丰厚。如青储饲料,此等既重又廉价之物,若以车马输送:车载二十五斛,僦费一里一钱。耗费可想而知。故于僦车而言,“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运费太贵。   然千石河船,亦一里一钱。于牧民而言。单僦费一项,便节省良多。   正因船运,僦费及其便宜。蓟国青储饲料,除输往西林、安次等国中农牧诸县。大量北运。反哺草原。   谚曰:“兔子不食窝边草”。   塞外牛羊不吃塞上草。看似笑谭,实则当真如此。   诚然,稻草亦是草。杂粮亦是粮。   待南苏港筑毕,遂成北疆中继大港。可通行万石大舡。往来船舶,非只出蓟国。四海船商,皆可由渤海,经通辽港,逆进大辽水。泊于南苏港。再由千石河船,输往各处枝港。塞北亦渐繁盛。   《吕氏春秋·禁塞》:“早朝晏罢,以告制兵者。”后指明主,勤于政事。   蓟王治政,亦是如此。五日小朝,十日大会。君臣共治,受益匪浅。“家国天下”与“家天下”,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散朝后,百官鱼贯出殿,列队登车。相约小酌亦不在少数。蓟国稻作,季季大熟。且酿酒多已改用海外三登谷,但饮无妨。翠玉琼浆太过醇美。多饮则醉。松泉酿,饮至微醺。神清气爽,才情不减。当浮一大白。   待人去殿空。少府女官,撤去席位。收物拾遗。而后携宫人清扫大殿。薰香通风。以待下次朝会。此亦是宫人之日常。   蓟王更换便服,入无极殿晚餐。琉璃枝灯,堆光如昼。入目国色天香。秀色可餐。   三后携群妃,起身恭迎。   “王后免礼。”唯公孙长姐,称王后。   群妃皆在,蓟王唯称王后。余下皆省。大汉乃分餐制。“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便是时人,平生所愿。配享王庙,归葬王陵。乃为人臣之道。   无极殿所陈珍馐美馔,出自五湖四海。“肴旅重叠,燔炙满案,炰鳖脍鲤”,“列金罍,班玉觞,嘉珍御,太牢飨”。“穷海之错,极陆之毛”。只为顾全众口。   佐餐美酒,便有多种。   大致可分四类:谷酒、果酒、药酒、奶酒。   如稻(米)酒、黍酒、秫酒、蔗酒、蒲桃酒、挏马酒等。又如椒酒、柏酒、桂酒、菊酒、兰英酒等。上品美酒,多取美名。如春醴、秋酿、冬酸、甘酒、香酒、金浆醪等。亦有产地命名,如宜城醪、苍梧清、中山冬酿、酃绿、酂白、白薄等。   北疆诸妃,喜挏马酒。西域诸位,爱蒲桃酒。岭南诸妃,嗜金浆蔗酒。凡有所好,必有所应。蓟人待客,宾至如归。可想而知,蓟王宫,又岂不如百姓。   衣食住行,呵护备至。   无奈,夫君不愿多生。否则日幸七妃,又岂无所出。   话说,夫君祖上,中山靖王,亦嗜肉好酒。有百二十子。偌大封国,支离破碎,亦不足分。夫君深以为戒。为三百子嗣,皆可得享衣食无忧。不惜东征西讨,南征北伐。辟海外十港,犹不足分。又欲南下身毒,尽得一季三登,丰腴沃壤。再分与子嗣。   更有甚者,待嫡长子及冠,便要提前传位。   古往今来,为人父者。可比肩夫君者,能有几人?   四百年炎汉,家国天下。“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故之于明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缺一不可。   虑及此处,甯贵妃乎目视秦后。眼中深意,一闪而逝。不料却被秦后察觉。四目相对,旗鼓相当。   秦后尚且如此,更别说甘后其人。   甯贵妃不禁心生慨叹。小弟后宫,皆非等闲。若无公孙长姐,举重若轻,如有神助。宫闱之祸,足可破家覆国。   “金华殿筑毕否?”蓟王忽笑。   “尚未筑成。”甯贵妃脱口而出。   待醒悟,已覆水难收。正不知该如何补救。   却见。蓟王笑容如初见。   正是三墩当面。 第199章 孤心甚慰   如同野兽冬眠前,需四处觅食,堆积脂肪。已备蜷缩冰封洞窟,熬过漫漫寒冬。   凛冬至矣。汉室三分,亦如此般。   水陆交通,几近断绝。偶有旅人,亦形单影只。唯独江东,偏安一隅,不见雪落。南下还好,却也无从北上。关东亦大雪纷飞。大河上下,早已冰冻三尺。昼短夜长,彻骨极寒。自扫门前雪尚且不暇,如何惦记旁人瓦上霜。   纵然北国千里冰封。蓟国渠仍可通行。巨马水路,船只往来。蓟人走亲访友,辞旧迎新。四百城港被一条碧水串联。城外积雪如华盖,山川皆白。人间至美之景,莫过如此。   国中学校,已放年假。八王子结伴回宫。蓟王少考课业。多问馆中衣食住行,日常诸事。有无结识好友,可曾仗势欺人,诸如此类。   王子馆并非只教八王子。另有名臣子弟,并属国侍子伴读。如卢少保三子卢毓,便是其中佼佼者。高车十二归义侯国,奢延鲜卑、高句丽,扶余、沃沮,远至五溪蛮,等众属国,并西域五十五国,皆有侍子入学。侍子与王子,根基不同,学识有别,故需分堂受课。遇大课,方才同堂。   紫渊王子馆,前为冀州六国馆。黄巾乱时,冀州六国主,逃入蓟国避难。蓟王将紫渊别馆,增筑为六国邸,供诸王栖身。   可想而知,馆舍众多。内中许多馆阁,已空置多年,除去馆中官婢,日常打扫。并无人居住。料想,无需多久,便会人满为患。蓟王宫婴儿潮后,即将迎来入学潮。   待蓟王百子入住,王子馆当日渐兴盛。   自此往后十五载。王子馆,便是诸王子宫外居所。故馆中,汤池、客舍、茶馆、列肆、游泳馆、蹴鞠场等,各式附属建筑,一应俱全。除(王子)馆市外,诸多游玩嬉戏之所,多半为六王所建。换言之,紫渊王子馆,乃是一座功能齐备的王子馆城。   蓟王将百子置身其中。事关家门传承,国祚维系。可想而知,守备何其森严。乃由追随蓟王最久之绣衣顺阳卫,领白毦精卒,四时拱卫。   紫渊王子馆,位王国之中。四方皆有雄城以扼国境,自当固若金汤。   话说。自楼桑始兴稻作,每逢稻秋,必如临大敌。楼桑武卒,谨防宵小。不曾有一日之疏。二十年弹指一挥间。最早追随刘备的顺阳卫,有人已年过半百。赳赳武夫,两鬓斑白。遥想当年,为避仇家追杀,举族迁入楼桑。刘备于清溪之上,架桥楼安居。遂成楼桑八景之桥楼归市。如今家门兴盛,诸子各有所长。或出仕,或经商。亦多承袭家传武艺,为新一辈顺阳卫。   正如农耕文明,一季辛劳,终有所获。自刘备定下,积功升爵之路。有了稳定的封地,才让追随他的家臣邑民,日积月累,皆有收获。从数百刘氏宗亲,到今日千六百万民。十里封地,扩为千里封国。亦是二十年,所结累累硕果。   二十年,顺阳已有新卫。待嫡子及冠,锦绣江山,后起之秀。足可期待。   初来时,刘备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噩梦惊醒,张教主正捉刀立于床头。如芒在背,不得心安。到如今,黄巾覆灭,群雄式微,叔侄三人,末路穷途。又螽斯衍庆,诞下百子。家国天下,后继有人。蓟王足可安心。   庙见成妇,三月之期。九月初大婚,至来年上陵礼,正好三月。蓟王择九九重阳节后大婚。亦有诸多计较。一来,姻亲齐聚。二来,与上陵礼匹配。三来,珠胎暗结,十月分娩,正是七月初秋,不寒不暑,气候宜人。   诚然,蓟王后妃,多出天选之女。生子下榻,行走如常。何来如不胜衣,弱不禁风?   新娶甘后、甯贵妃、华贵妃,二程美人并郑美人,皆已孕身。   王太后甚是欣慰。寻常妇人生子,如同身闯鬼门关。历经艰难,九死一生。再看我儿后宫,壮女如云。今夜生子,明晨便可披挂上阵,大战三百回合。论优生优育,当属蓟王家。   北宫,瑞麟阁。   八王子俱在。   雪后初晴,洋洋暖意。蓟王细观年末课卷,并四少师评语。颇多欣慰。   “为人王者,当使臣民,各尽其用。”环视诸子,蓟王笑道:“为人王者,当学而无用。”   诸王子似懂非懂。   刘封遂问道:“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父亲何言无用?”   蓟王言道:“为人王者,首论识人之明。”   “若无用,何必学之?”七王子稚声问道。   “勤学,以备不虞。”蓟王答曰:“为父,幼习越女剑。寒暑易节,练剑十年,从未有一日之疏。论剑击,天下罕有敌手。雌雄鸳鸯剑,亦多年不用。然却随身佩戴,从不敢妄言,铸剑为犁。”   见诸子各有所思。蓟王又问:“此剑,与我何用?”   “学而无用。”刘封似乎懂了。   “正是无用之学。”蓟王轻轻颔首:“待东境筑毕,当有五百城港,二千万民。我儿才学,纵胜人十倍。然孤掌难鸣,又如何驱策?”   环视诸子,蓟王循循善诱:“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学而无用,无为而治。”刘封心领神会。   “如此,还学否?”八王子仍未想通。   “学。”蓟王眼中尽慈炯。   “如何识人?”刘封求问。   “绳之以公道。”蓟王答曰。   “何言公道。”刘封又问。   “公道自在人心。”蓟王又答。   “若人心便是公道。太平道张角,施符水治人,尽收八州人心。父亲却与其势不两立。张角死于公道乎?”刘封三问。   “自上古时,帝命羲和,绝地天通。天地相分,人神不扰。凡假神佛之名,蛊惑人心者,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蓟王三答。   “故父亲欲灭神佛。不使人神相扰,乃至善恶莫辨。不识人心向背。”刘封竟已领悟。   “正是如此。唯有泾渭分明,方可辨清真伪。”蓟王,孤心甚慰。 第200章 兼顾利弊   “如此,百姓便是人心否?”刘封所问,句句皆是关窍。   “然也。”蓟王答曰:“少时,为父恩师卢少保,言:豪门、寒门皆是百姓。故家门,亦不例外。”蓟王言下之意,百姓乃指全体国民。不分贵贱,不别亲疏。王法当前,一视同仁。   “善恶如何分?”刘封续问。   “‘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便是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蓟王续答:“切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弄清彼此利益关切,方能明白症结所在。所谓分歧亦或是纷争,归根结底,皆是利益。   “喏。”八王子齐声应诺。   蓟王言中深意,诸王子需日后,亲身体会。   大汉和亲之策。始于高祖。亦做“和戎”、“和番”。更加大汉,家国天下。民谓“家和万事兴”。蓟国兼容并蓄,包罗万种,诸夏和合,蔚然成风。亦是家风使然。   蓟王国事繁忙。诸王子稍后自去,前往凤凰殿,拜见嫡母公孙王后。八王子,乃公孙王后并七贵妃所生。时蓟王尚为临乡侯,一妻八妾,不出家门。且能为蓟王诞下二子者,亦不出家门。蓟王家,王子公主,皆得食邑。蓟王一城,足比万户一上县。先前不敢多生,只因千里之国,仍不足分。今又并辽东属国,顺延国境。五百城港,可分五百子嗣。   且还不计,海外封国。   尤其西域诸妃。求子之声,不绝于耳。六宫之主,公孙王后,自能体会。奈何夫君容成术大成,收放自如。雨露均沾,难比登天。谓负万物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又说,孤阴不长,独阳不生。   故而“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   是为“阴阳相济”也。   西域诸妃,欲求二子,只因利益羁绊,日益厚重。且婚姻是最高等级的联盟。子嗣乃最为坚固的纽带。奉子成婚,亲为一家。非家破人亡,而盟约不断。   且与寡情薄义,生性薄凉之主,只取其利,不纳其害。云泥之别。蓟王从不轻易舍断离。正如,麟子阿斗,于国有利。养母甘后,于国无益。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蓟王若坐视不理,任由甘后投井而亡。于家国皆有大利。且天下亦无可指摘。毕竟“人各有命”,“人力莫及”。救之不及,无可奈何。此乃神鬼无觉,唯己自知。然蓟王爱恨分明,道义心存。如何能割舍骨肉亲情,杀母立子。   十月怀胎,母子一体。更如何割去。所谓“扬长避短”,又谓“取长补短”。却从未听闻“取长割短”。蓟王能取其利,容其害。正如国国之间。各有利害,兼顾利弊。盟约如券书,有收获,亦有付出。坐享丝路流金。亦需调解沿途纷争,护各国安危。   终归“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许子远,设连环奇谋。以身家性命,试蓟王真心。如今心悦诚服,痛改前非。亦是蓟王能兼顾利害。许子远所为,便是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身为人臣,尚且如此。试想,为一国之主,兴衰存亡,岂不慎重。   蓟王辨物识人,绳之以公道,不量之以私术。简而言之,不以个人好恶,评判是非功过。是为公私分明。   五胡乱后,再无百家。只剩儒教,更无儒家。正因失去了兼容并包,家国天下的胸怀。   凡称“家”,多是和合之风。凡称“教”,皆是排他性的知识垄断,及思想禁锢。   汉唐之后,再无儒家。只剩儒教。其结果。与所有盛极一时的宗教类似,最终皆消失于庙堂。   故而,禁锢诸夏千年,不是儒,而是教。   天下皆知,蓟王兼顾利弊。西域诸妃,故盼多生子嗣。以求根深蒂固,有备无患。   数九寒冬,蓟王亦不得一日清闲。存恤国中老弱孤寡。衣服皆出自少府织室。乃后宫佳丽,日常所织。命少府缝制冬衣,并薪炭米肉,林林总总,遍赐国中。尤其所赐米肉,多出太医寺义仓。此乃国主恩义。故又称“恩赐”。   四百城港,皆有各级长吏代劳。   楼桑宗亲,则由刘备携公孙长姐,并族中叔父,亲自登门。所赐虽与国中无二。然王、后亲赐,足见恩义。八王子亦随父母同行。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当可体会,最为宽泛的百姓之属,及最广泛的道义所存。   蓟王夫妇,于楼桑老宅设宴。与楼桑宗亲同乐。   舅父等范氏宗亲亦在。文、修、武、备。刘氏四子,兄弟齐聚。大兄刘文,为太仓令。二兄刘武,为真番属国都尉,俸比二千石,掌蛮夷降者,稍有分县,治民比郡,有丞、候、千人等。四弟刘修为赀库令。与大兄刘文,同食真二千石禄。蓟国二千石,可想而知。   话说,遥想当年。宗祠大考。楼桑四子,名列前茅。老族长,求名师授业。岂料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涿县城中大儒,只愿收为著录弟子。   如今再回想,不知可曾悔不当初,扼腕叹息。   又说,楼桑距涿县,不过十里。奈何蓟国数次并土,皆未能将涿县收入国中。究其原因,涿县乃郡治,又县为郡名。若将涿县并入蓟国,涿郡又当何为。   涿县楼台近水。少君侯,还称少君时,涿县属吏便与楼桑宗亲多有往来。举家迁入蓟国者,亦不在少数。涿县因而得利。亦是幽州雄城。吏治民生常为诸郡之先。   两汉以来,幽州本就是匈奴归义侯国,林立之地。汉胡向化,屡见不鲜。自少君侯一战灭鲜卑,草原零散部族,不愿为“亡胡”,便纷纷内迁。西林、安次,皆循此例。   西林马邑,横竖七里,与逎国一林之隔。轨路车楼,豢养良马五十万匹。国中青储饲料,足量供应。紫花大堤,苜蓿随时割取。逢赛马日,贩卖馕烧、青甘,干果、肉脯。居家日常,纺毛织毯。衣食无忧,日渐富足。   尤其西林邑民,多以刘为姓。先前胡杂马贼妇孺,尊刘备为“大人”,今称“单于”。乃旧习难改。邑中少年,皆尊“王上”。   谓潜移默化,莫过如此。 第201章 南北俱全   岁末将至,辞旧迎新。   恰逢王子馆会。大儒云集。言及叔侄相争,天下大势。便有座上宾慨叹,自武帝,远瞩高瞻,化繁为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待光武中兴。悠悠数百年,王国始有兴衰。为何唯我蓟王,兴大儒学。开明文风,不兴党锢。   与会嘉宾,众说纷纭。然却莫衷一是,无有定论。   于是求问儒宗。   儒宗不答反问:俗谓,北人善马,南人善舟。我蓟人如何?   在座大儒,面露得色:我蓟人,舟马俱善。   儒宗言道:前汉时,涿县多匈奴归义侯国。汉胡杂糅,渐成一家。称兄为“哥”。亦出鲜卑语。   见坐上嘉宾,各有所思。   儒宗又道:我主虽世居涿郡,地处北疆。然论及高祖,乃出淮泗。淮泗,南北之分水也。既见善马北人,亦见善舟南人。风俗更糅南北之合。知南晓北。且无非南即北,地域之别。故我主,天命所生。生于汉胡杂糅之地,身携淮泗高祖之风。天时、地利、人和。汇聚一身也。   满座高朋,心悦诚服。   兼容并蓄,开阔胸襟。非开明之主,不可为也。   话说。汉家帝王,半数出淮泗。必有其原因。   不愧儒宗。眼界之高,我辈难忘项背。尤其执掌《蓟国大百科全书》编纂。所谓为国秉笔,著书立传。先前多以为,不过荣耀傍身。如今再看,其利之大,恐远超著书本身。   如今太学所授,皆出大百科定稿。除儒宗外,四少师、卢少保、陈祭酒等,国中大儒,皆鼎力相助,乐在其中。又岂是一时兴趣使然。   难得王子馆,满座高朋皆出我辈。便有大儒求问,主公编纂《大百科全书》,意欲何为?   闻此问,与会嘉宾,皆落杯。   儒宗遍视众人,笑言道:国之大典,道义之书也。   便有名儒,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此乃取士用贤之书也。   儒宗含笑点头:然也。   将圣贤之道,汇于一书。尤其自始皇帝焚书坑儒,百家残缺。后经历代增补,乃至真伪莫辨,众说纷纭。今欲合并诸家,去伪存真。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或有人言。世上留存,若不知真假。何不开先秦大墓,椁中求真。此举,徒劳无益。只因纸张及印刷术未曾出现前。所有竹书,皆是手工抄录。人为笔误,乃其一。保存参差,为其二。更有甚者,因学术之争,多有删减乃其三。且墓主人身世若何,是否出身百家,皆存疑乃其四。更有诸多不利因素,不胜枚举。且盗墓求书,有伤天和。时人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可强求。   既如此,当如何去伪存真。   谓“一气贯通”。结合上下文意,及百家所述精要。注解,乃唯一途径。   非国中鸿儒不可为。即便儒宗,定稿前,亦需将手稿遍传四少师,及陈子等,国中鸿儒。如此谨小慎微,只因兹事体大。“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绝非危言耸听。   待嘉宾坐定,又有大儒求问:如何施为?   言下之意,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撰成册。蓟国五百城港,五帝之学。皆主修百科全书。那时,又当如何取士。   儒宗笑答:我主必有所虑,非我辈可知也。   存疑虽未得解,然却心中无忧。蓟王终归与汉家一脉相承,独尊儒术。且朝堂之上,不见神仙术。再看汉中并江东。佛道大兴,竟与儒家分庭抗礼。当真,“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且《蓟国大百科全书》,儒宗未至,蓟王已命四少师先行编纂。换言之,独尊儒术之心,早而有之。绝非心血来潮,装腔作势。   此举,尽收天下儒生之心。   于儒家而言。汉中、江东,皆可弃也。   须知,时至今日,天下士人,俱出儒家。即便兼通百家,亦是“以儒入道”。儒家为根基。故称“通儒”。弃儒入道,绝无仅有。正因如此。天下俊才,齐投蓟国之势,有增无减。   听其言,观其行。蓟王言行如一。续汉家香火,如何不是三兴之主。   叔侄之争,无所不用其极。史侯并合肥侯,渐失人心。归根结底,背信弃义。如此施为,可谓饮鸩止渴。为求续命,而下虎狼猛药。长远而言,于国无益。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终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楼桑老宅。   家宴正酣。   庖厨亦出老宅,乃刘氏宗亲。论辈分,刘备需尊叔母。后并土为王,蓟王欲携入宫。奈何世代久居楼桑,家中断难割舍。蓟王亦未强人所难。论刘备喜好,皆在老宅。   蓟王长情之主。春腊二赐,十年如旧。老宅乃刘备根基所在。封嫡长子为陆城侯,继承家业,亦是此因。蓟王虽为中山靖王后。却是陆城侯支属。不可令陆城侯系无嗣。   众所周知。前汉时,并无乡、亭之侯。乃至今汉,光武中兴。功大者食县,小者食乡、亭。前汉陆城侯,乃是陆城之侯,并无亭侯之分。待少复祖爵,将二百八十三年“酎金”补齐。先帝故循今汉之例,金口玉言,封刘备为陆城侯。乃属亭侯也。毕竟时过境迁。近三百年,物是人非。先帝此举,并无不妥。   更何况,陆城早已无存。否则,史上曹孟德专权,亦不会于建安元年(196年),表刘备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谓荣归故里。时下封赏,多近家门,是为光耀门楣。宜城亭,乃是距陆城亭,最近之邑。其民生如何,刘备自幼亲眼所见。楼桑村尚不及宜城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问过族中长辈,遂起身罢筵。   送归宗亲,与长姐入楼桑寝室。濡沫交颈。一夜恩爱,到天明。   窗外大雪纷落,室中春意盎然。   遥想楼桑娶妻。恐男欢女爱,惊扰四邻。蓟王遂携长姐入山中温汤馆,度足蜜月。日夜浇灌,如胶似漆。   今故地重游,重温旧席。谓小别胜新婚。此种真情趣,非夫妻之间,不可尽知也。   百川东到海,一夜无闲言。 第202章 多事之冬   徐州广陵郡治,广陵县。   先前,陈,梁、鲁、沛、下邳、彭城、琅邪、东海,暗中结盟,横亘徐豫。八国素不服王命,不遵号令。   然自王太师,易相夺国。徐州影响,最为剧烈。只因,自东海王由鲁地迁回故国,定都郯县。徐州治下,遂为四国一郡。琅邪、东海、彭城、下邳,皆为诸侯国。唯剩广陵一郡。   国相皆为王允所立,并不遵州牧陶谦号令,粮谷税赋,直输甄都。陶谦亦不敢相争,遂南迁至广陵郡治,广陵县。如前所言,广陵乃时下长江口,“襟江带海”。广陵大潮,天下闻名。   坐拥水运之便。且麾下别驾麋竺,都尉曹豹,又素与蓟王交好。得享通商之便。其中渎水,即邗沟。又唤“渠水”。相传乃吴王夫差伐齐,欲北霸中国,而命人开凿。“中渎水,首受江于广陵郡之江都县,自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至未口(山阳口)入淮”。   借助四渎八流,水运之便。进出江口,因而大兴。且广陵乃防备江东最前线。广陵太守赵昱,为陶谦麾下能吏。时乘淮泗大疫,有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攻取泰山华、费,略任城。兖州牧曹操,欲合二家之兵,共讨之。赵昱谏言,“求诸侯莫如勤王,宜遣使奉贡。以绝曹兖州之念”。后奉命出使洛阳,拜为广陵太守,任上颇有政绩。   不料立冬前后,淮南袁术,忽遣张勋、桥蕤,引军来攻。赵昱连败数阵,于是坚壁清野,固守不出。常闻多事之秋,正因颗粒归仓,秋高气爽。兵强马壮,正是出兵时节。不料自蓟国千里晚稻,多至立冬。天下纷争,遂成多事之冬。   广陵城,扼江边高岗(蜀冈)。本是周敬王三十四年(前486年),吴王夫差所筑“邗城”。后楚怀王十年(前319年),将邗城增筑为“子城”并“金城”,南北二城,改名广陵。   前汉时,吴王刘濞,都于此。效长安“城南为南斗形,北为北斗形,至今人呼汉京城为斗城”,将“子城”并“金城”,改筑为南北斗城:“广陵为吴王濞所都,城周十四里半。”其“当昔全盛之时,车挂轊(wèi,车轴头),人驾肩。廛闬(chán hàn,列肆)扑地,歌吹沸天。孳(zī)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   北城内有章台宫,显阳殿等,本为吴王刘濞宫。俗称“广陵金城”,今为徐州治。南城,俗称“广陵楚(国)子城”,为广陵郡治。   广陵城,立于蜀冈之上。   《读史方舆纪要》载:“蜀冈,(扬州)府城西北四里。绵亘四十余里,西接仪征、六合县界,东北抵茱萸湾,隔江与金陵相对。上有蜀井,相传地脉通蜀也。《志》云:自‘邵伯埭’以南,地势皆高,冈阜连亘几数百里,淮之不能合于江也,势也。《图经》云:州城在蜀冈东南,城之东南北皆平地,沟浍交贯,惟蜀冈诸山,西接庐滁,凡北兵南侵扬州,率(大多)循山而南,据高为垒以临之。”   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又临中渎水。先前陶谦立水军于高邮等地。时高邮湖乃徐州水军大营所在。淮南大军,久攻不下。眼看寒冬将至,粮草不济,士气低迷,一时进退维谷。   城下中军大帐。   张勋、桥蕤,一筹莫展。   闻寿春信使至。急忙召入帐中。   “江夏之战如何?”张勋劈头便问。先前兵发二路。上路由纪灵、梁纲为首,袭江夏。张勋、桥蕤,领下路,袭江陵。袁术如此安排,亦有互激之意。下路久攻不下,若纪灵袭得江夏,上路大捷。二人还有何颜面,再见袁公路。   “不分胜负。”信使答曰。   “如此……”张勋话将出口,便已醒悟。遂将“甚好”二字,悄然吞下。   桥蕤焉能不知,遂续言道:“二路皆胜负未分。岁末将至,河川结冰。恐粮草不济。宜当速战。明公可有破敌之策。”   “将军手书在此,校尉一观便知。”信使遂取袁术密信。   二人不疑有他,急忙接过。细看之后,一时惊疑不定:“明公欲遣纪灵携水军,顺下驰援。”   “正是。”使者答曰。   “江夏又当如何?”张勋忙问。   “江夏黄祖,颇有将才。且荆州富庶,蔡瑁、张允二将,亦善率水军。急切间,断难攻下。故将军,命二路齐攻广陵。”   “原来如此。”张勋又问:“岁末至矣,粮草又当如何?”   “自有江东转运。”信使答曰。   二路合兵一处,又得江东粮草接济。张勋、桥蕤二人,这便抱拳言道:“如此,且回禀明公,某等,定夺此城。”   “喏。”信使领命自去。   相较荆州兵强马壮。徐州牧陶谦,麾下兵马有限。诸国为王允易相所夺,不遵号令。陶恭祖空有一州之地,却不过广陵一郡,可堪一用。论实力,远不及荆州牧刘表。袁术偷袭寿春,一战功成。好大喜功,不知所以。竟兵发二路,上袭江夏,下击广陵。   俗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牛渚营中所携粮草,眼见耗费一空。不得已,唯求援江东。合肥侯专开朝议。御史中丞刘巴谏言,袁车骑二路兵发,上下齐攻,乃为助江东解困。若此时兵败,荆徐二州,合力反攻,淮南不保。骤失江淮屏障,袁大将军又远征交州,断难回援。则江东危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过如此。   合肥侯绝非碌碌庸主。立刻传命调拨粮草,渡江驰援。时降将樊能、于麋东屯横江津,张英屯当利口。重整水砦,可为江东水军接应。   事不宜迟,待纪灵、梁纲拔营顺下。合肥侯遂命尚书令袁遗,亲领船队出发,渡江输粮。樊能、张英,亦不敢怠慢,换乘千石河船,转运广陵城下,联军大营。   广陵金城。   携一众属吏,于谯楼,俯瞰冈下淮南联军大营。徐州牧陶谦,面沉似水。   “岁末将至,袁公路不言二家罢兵。反令纪灵,率军齐攻。大军围城,民心不附。久必生乱。如何退敌,诸位可有良策。” 第203章 引狼入室   别驾麋竺正欲进言,不料被亲信曹宏抢先:“卑下,确有一计。却不知……”   “但说无妨。”陶谦言道。   “何不向,陈国求援。”曹宏语出惊人。   “哦?”便是陶恭祖,亦不由一愣。话说,与麾下属吏,所思所想,如出一辙。解广陵之危,陶谦首选蓟王。不料曹宏竟言陈国。   “陈王刘宠,坐拥鸿沟水利。又素为淮泗诸王之首。先前王太师易相夺国,淮泗诸国,唯陈国相,得以保全。今又纳车骑将军吕布为客卿。陈国广有粮草,吕布虓虎之勇。当可解广陵之围。”曹宏所言,头头是道。似成竹在胸。却不知此谋,是曹宏苦思所得,还是出自他人之手。所谓“反常则妖”。众属吏,心思各异。一时竟不敢多言。   “陈王刘宠,素有大志。闻袁公路阴袭寿春,乃得陈王暗中相助。料想与袁公路,必结盟约。焉能背盟助我?”陶谦必有此问。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宏果胸有成竹:“卑下得闻。袁术乃以传国玉玺相质,陈王宠才与其结盟。今袁术窃据扬州二郡,犹不知足。竟二路兵分,共击荆徐。若江北四郡,皆为其所夺。背依江东,必逆袭关中。陈王宠私纳传国玉玺,却秘而不宣。唯恐被袁术索回,故才引车骑将军吕布入陈。待之客卿。”   “此等隐秘,长史如何得知?”别驾麋竺,急忙求问。   曹宏笑答:“别驾毋需多问。陈王心意,一探便知。”言下之意,只需麋竺出使陈国求援。便知陈王宠,可愿出兵相助。   深看曹宏一眼,陶谦不置可否:“诸位,以为如何?”   “或可一试。”正是广陵太守赵昱。   自徐州为王太师,易相夺国。陶谦权势大减,先前委任,如下邳相笮融、彭城相薛礼,皆不在其位。治下唯剩广陵一郡,听命调遣。所幸,广陵因水而兴,足可支应。否则,入不敷出,兵马一朝散尽。俗谓“远水不解近渴”。蓟国远在大河之北,如今天寒地冻,河海冰封。距离最近之黎阳港并敖仓港,蓟国水军船只。皆已入船坞,以避霜冻之伤。更有甚者。袁术素与蓟王,私交甚笃。即便待到来年,河海解冻,雪化路开。蓟王可愿出兵相助,亦是未知之数。   “别驾可愿一试。”虑及此处,陶谦遂定计。   “卑下愿往。”麋竺这便领命。   事不宜迟。陶谦备足礼单,遂命麋竺翌日出使陈国。不得有误。   是夜,典农校尉陈登,等门求见。   二人共入内室。麋竺求问:“此去陈国,利弊几何。”   “别驾此去,可解广陵之围,然恐非陶使君之福。”陈登答曰。   “烦请元龙,实言相告。”麋竺肃容求问。   “陈王宠私纳传国玉玺,秘而不发。必有异志。”陈登已窥破端倪:“淮泗八国,除陈,梁、鲁、沛,四国外。下邳、彭城、琅邪、东海,四国皆在徐州境内。传闻,桓帝时,八国便已暗中结盟。时至今日,天下三分,再无共主。陈王宠,其志如何,何必多言。”   “莫非,陈王欲称帝乎?”麋竺惊问。   “十之八九。”陈登断言。   “此去,岂非祸水东引。”麋竺追问:“元龙何言解围?”言下之意,若陈王宠果有称帝野心。此去求援,不啻引狼入室,与虎谋皮。更何况,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有曹孟德前车之鉴,又岂能再令吕布,染指徐州。   “吕布,傲世桀雄也。”陈登一语道破:“先前为人鹰犬,苦无根基。故屡败于曹孟德。损兵折将,为诸侯王客卿。若此番领兵来援,必窃据徐州,以图霸业。麾下陈宫可称谋主。六健将,皆有勇力。再得你我相佐,可为曹孟德宿敌也。”   “莫非,缓兵之计?”麋竺一闪灵光。   “然也。”陈元龙,遂以心腹之言相告:“蓟王兼督四州,河北尚未归心。需假以时日,方能调遣大军,渡河南下。且传闻,不日将通羌身毒道。蓟王恐有南下身毒之意。群雄皆欲趁此良机,兼州并县。以待与蓟王,一较长短。即便事若不济,肉袒牵羊,不战而降,亦足可得一世富贵。何乐而不为?”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麋竺如何能不知晓,陈元龙之意。   遍观叔侄三人,天下群英。能与蓟王一较长短者,唯有六雄。且无意外,关东必为曹孟德所得。若趁蓟王南下身毒。曹孟德一统关东,乃至巴蜀,上与蓟王隔河相望,下与袁绍两两隔江。如此可行合纵连横。蓟王南下,则与江东结盟。若江东北上,必求救蓟王当面。行左右逢源。其麾下又得良臣虎将,不容小觑。   一言蔽之。曹孟德坐大,于汉室三兴不利。   正如鲁相宋奇,先助曹操战吕布,又说吕布入陈。如今再有徐州长史曹宏,语出惊人。引吕布入徐。谓不谋而合。皆不欲群雄,一家独大。乱炎汉三兴大计。   陈元龙,湖海之士。高瞻远瞩,竟窥破此局。倒让鲁相宋奇,始料不及。   麋竺、陈登二人,这便定计。   翌日破晓。一队精骑,突前开道。引麋竺车驾,出奔向西。   冈下寿春联军,追之不及。   事急从权。麋竺单车疾驰。所携重礼,乃蓟国琉璃宝钞一枚。作价千万。如此厚礼,陈王宠断难拒之门外。   话说,引狼入室,史上三国屡见不鲜。   韩馥让冀州,刘先主纳吕布。稍后刘璋引先主入蜀,亦循此例。或有人言,前车之鉴,触目惊心。何以屡屡再犯。正如饮鸩止渴。明知剧毒,却需解燃眉之急。   陶谦亦不例外。   广陵金城,州牧府。   “何人献此策?”陶谦直问。   曹宏不敢隐瞒:“乃前彭城相薛礼。”   “哦?”陶谦心中颇奇。先前,彭城相薛礼,被王允所逼。不得已,挂印而去。却未随陶谦南迁广陵。上疏言,当效典农校尉陈登,屯田养士。陶谦亦听之任之。   不料竟献此计。   “薛礼今何在?” 第204章 犹乐思沛   “闻,乃率本部兵马,屯田广戚。”曹宏答曰。   广戚县,前汉成帝河平三年(前26年),封楚孝王子(刘)勋为广戚侯。属沛郡。今汉改为县。属彭城国。此县乃彭城国与沛国交界,且亦近鲁国。   薛礼,前为彭城相。并前下邳相笮融,被王允一道敕令去职,遂在徐州牧陶谦授意下,先后南渡。奉刘繇为主。薛礼驻秣陵,笮融驻丹阳。“众各万余人,处处屯聚”,后与芜湖守将李术,开城纳降合肥侯。献城之功为群东所夺,不得重用,愤而弃官。随刘繇入江北二郡。   岂料,刘繇又被袁术所灭。不得已,薛礼携部众归徐,滞留彭城国境,多有不甘。因是徐州牧陶谦属吏,又自称奉命屯田。新任彭城相,王允长子王盖,亦无从指摘。唯有听之任之,不曾驱离。   “薛礼,必有同谋。”陶谦一语中的。   曹宏小心作答:“明公,何以知之?”   “王太师,易相夺国。除陈相骆俊外,仍有一人,亦未除官。”陶谦语透深意。   “何人?”曹宏仍未会其意。   “鲁相宋奇。”陶谦言道。   “鲁相?”曹宏先是一愣,这才恍然大悟:“闻,乃洛阳子钱家所辟。前配五县令印,为长公主取食。后拜为鲁相。专治鲁国,为麟子阿斗取食。此人,好黄老之术,不喜结交权贵。故治国数载,国人多闻其名,不见其人。颇多无为而治。”   陶谦轻轻颔首:“此人不明来历。又好黄老之术,先前轻车出洛,(降)服豫州黄巾。是否为太平道中人,犹未可知也。”   如前所言,世无不透风之壁。宋奇行事隐秘,低调为人。奈何,自领命离京。一路所作所为,尤其治政安民,诸县百姓广为传颂。其人其事,又如何能不被外传。即便能瞒过一干人等,又如何能瞒过诸如徐州牧陶谦,一州之雄。   此时此刻。曹宏方知事态严重:“莫非,明庭以为,薛礼乃受鲁相蛊惑。”   “未可知也。”陶谦并未明言。转而又问:“典农校尉,今何在。”   “陈元龙,屯田射陂。”曹宏急忙答曰。   射陂,射阳县内大泽。后称射阳湖。《汉书·广陵历王传》载,前汉宣帝时,夺广陵王“射陂草田以赋贫民”,即此。其“阔三十里,周三百里。其南北浅狭,而东西深广,府境东南积水,皆汇于中,复灌输于淮以入海”。   吴王夫差开邗沟,“东北通射阳湖”。今亦在广陵郡治下。   “速召来议事。”陈元龙之才,陶谦焉能不知。徐州秔稻丰积,皆出陈登之功。   “喏。”曹宏如临大赦,领命自去。   经中渎水,半日往返。曹宏又携陈登,入府相见。   “拜见明公。”正因陈登号湖海之士,豪气不除。故不为陶谦所喜。话说,陶谦少年时,亦是顽劣子弟。“年十四,犹缀帛为幡,乘竹马而戏,邑中儿童皆随之”。却不知,是否从陈元龙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元龙毋需多礼,速坐。”陶谦和颜悦色,长者之风。   “谢明公。”陈登称谢落座。   “袁公路先遣张勋,又遣纪灵,欲夺广陵之心,虽日寒而不减。”陶谦开门见山:“长史(曹宏)代前彭城相薛礼进言,欲向陈国求援。元龙以为如何?”   “回禀明公。”略作思量,陈登答曰:“陈王宠,素有大志,又善弓弩。陈国弩士,关东强兵。今又纳吕布为客卿,得铁骑一万。若得其相助,广陵之围可解。”   “善。”陶谦轻轻颔首,转而又道:“元龙以为,陈王当遣何人,领兵入徐。”   陈登心生慨叹,而面色不变:“卑下窃以为,当是车骑将军吕布。”   “先前,曹孟德假下邳贼阙宣,犯其州境。遣军出泰山,侵我州土。”陶谦言道:“若吕布亦如此行事,该当如何?”言下之意,若吕布兴兵来援,待淮南兵退,却不愿归陈。滞留徐州,尾大不掉,又当如何。   “明公既问,卑下不敢不答。”陈登答曰:“窃以为,关东群英,孟德称雄。先前觊觎徐州富庶,故起侵夺之心。若非陈宫、张邈等人,挟吕布起兵,徐州危矣。曹孟德虽退,又有袁公路,兴兵入境。只因徐州乃四战地也。今,天下三分,叔侄相争。乃至人心思乱,群雄并起。明公麾下,虽有丹阳劲卒,然群雄陈兵于州境,四面齐攻,如何能敌。吕布,或可为鹰犬耳。”   “元龙所言极是。”陶谦又问:“然若养虎成患,又当如何?”   “吕布虽虓虎之勇,却甘为鹰犬,为王太师所驱。明公待之,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扬去。”陈登果有见地:“待淮南兵退。可择徐州北境一城驻之。粮草辎重,足月供给。然却不可使其,盈三月之粮。如此,吕布必不敢轻举妄动。”   陶谦终见笑容:“如元龙所言,何处可置吕布兵马。”   “广戚。”陈登掷地有声。   陶谦悦色和颜。勉励一番,遂放其归去。   送走陈元龙,曹宏只身返回:“陈元龙欲使吕布驻广戚,莫不知薛礼亦屯此城乎?”   闻此言,陶谦眼中,一闪利芒。   陈元龙不及折返。泛舟下邳淮浦,入家门与其父相见。   备说前后诸情。其父陈珪笑问:“吕布军驻广戚,必为我儿藏拙。”   “阿父明见。”亲父当面,陈登自不做隐瞒。   “我儿以为,何处最适吕布。”陈珪又问。   “小沛。”陈登答曰。   小沛既沛县。因位于沛国境内,故称小沛。更有甚者,小沛乃豫州所辖。又在诸侯国境。与徐州若即若离,更与兖州山阳郡毗邻。既不误输粮,又不至引火烧身,还可御劲敌曹操,于州境之外。可谓一石三鸟。   略作思量,陈珪不由慨叹:“吕布为车骑将军,非徐州属吏。关东之地,皆可驻军。丰沛,乃高祖龙兴之地。时‘高祖还乡,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   见言及小沛,老父叹高祖,不忘根本。陈登心知,此乃有感而发。   两汉四百年,积威犹在。公卿世家,皆食汉禄。如陈氏老父,天下忠良,又岂能忘本。 第205章 请君入徐   陈王宫。   闻徐州使节轻车求援,陈王宠设宫宴款待。   麋竺东海富商,天下知名。今为徐州别驾,常往来蓟国。献郁洲山于蓟王当面,其妹今为西宫女官,服侍王太后身侧。料想,他日必为蓟王妃。论富贵荣华,只需能与蓟王家沾亲带故。何愁家门不兴。麋竺二弟麋芳,弃笔从戎。入演武场,勤学苦练。当可为蓟王一用。   麋竺所献,琉璃宝钞。亦堪称重礼。其价值,已远超千万面值。没错,便是质押担保。凡大宗交易,交易双方,需向市楼亦或是赀库,出具相应的财力证明。且多为五五共担。   须知,唯有蓟商,亦或是客庸蓟国,得五户联保,方能开设账户。于是乎,对于国外商旅而言,既价值高昂,又便于携带的琉璃宝钞,便成了最佳“质宝”。用于质押赀库,充作交易担保。   或有人言,所谓钱货两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何须提前担保。   只因,蓟国交易所,多行“寄券”。如寄舱券、寄田券、寄贩券等。今年所需,去年,前年,乃至三年前,便已先行订购。尤其蓟商与四海豪商交易。多签寄券。如此,买卖双方,皆可规避风险。如西域蒲桃酒。提前数年订购,陈酿醇厚,品质更加。西域酒商,亦可提前安排果农扩大种植。更加内外丝路畅通。无需远至楼桑,蓟国商都。于都护府治它乾城,大震关首,大散关首,亦或是洛阳函园等,凡蓟国交易所,皆可交割。   可想而知,琉璃宝钞之价高。甚至有豪商,豪掷千金,只为求得一块百万面值。   百万面值,便可做百万担保。从此以后,凡百万之内,大宗交易,含各式寄券,皆百无禁忌。诚然,同一时段,担保总额,不可超琉璃宝钞币值。故琉璃宝钞,又被四海豪商,称之为“质宝”。   百万琉璃,豪掷千金。千万琉璃,可想而知。   却不知,千万琉璃,乃出陶恭祖,忍痛割爱。还是麋子仲,自掏腰包。   东海寿麋,徐州财神。陈王宠,焉能不持重。   车骑将军吕布,携长史陈宫亦列席宫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王宠起身罢筵。所谓接风洗尘,故不言公事。待黄门令引麋竺入后殿相见。   陈王宠这才细问详情。   麋竺遂将此行目的,和盘托出。   陈王宠,实不意外:“不瞒贵使,孤与袁公路,确有盟约。”   谓“佛也打,祖也打,真人面前不说假”。麋竺赤诚君子,又携重礼而来。虑及长远得利,陈王宠故不做隐瞒。   “王上实言相告,下臣不胜感激。”麋竺果然动容。   “贵使无需多礼。”陈王宠面露笑意:“袁公路得鄙国粮草辎重,方能一举袭得二郡。其上攻江夏,下击广陵。皆为江东所谋也。”   得江北四郡,便可将江东防线,逆推至江淮。麋竺自然知晓:“陶使君,为王太师易相夺国,今治下不过一郡之地。如何与江东十郡相争。且广陵若失,根基全无。今,天下三分,群雄并起。若失根基,万事休矣。”   闻麋竺句句言及厉害,无有虚言。果然赤诚。陈王宠甚喜:“陶徐州所患,孤已尽知。贵使小住数日,必有计较。”   “谢王上。”麋竺大喜下拜。随黄门令出宫。   稍后,便有国相骆俊,自出屏后。   骆俊,字孝远,会稽乌伤人。有文武才干。少为郡吏,察孝廉,补尚书郎,擢拜陈相。值黄巾逆乱,叔侄忿争。天下鼎沸,群贼并起,陈与比界,奸慝(tè,恶)四布,俊厉威武,保疆境,贼不敢犯。养济百姓,灾害不生,岁获丰稔。陈王甚是器重,赞其为贤相。   “国相以为如何?”陈王宠笑问。   “陶恭祖,素有贤名。徐州四国,前为王太师易相所夺。今只剩广陵一郡。不可令袁术坐大,并江北四郡。既除心腹之害,又结一州之好。臣以为,可行。”骆俊答曰。   “当遣何人助之。”陈王宠又问。   “非吕车骑莫属。”骆俊所言,与陈王宠相合。   “吕布有虓虎之勇,若放其归去,恐非孤之福。”陈王宠心有顾虑。   “吕布虽虓虎之勇,不过一介鹰犬耳。”骆俊言道:“此去徐州,退淮南之兵乃其一。震慑徐州四国乃其二。王太师易相夺国,淮泗旧盟,日渐松弛。长此以往,于(陈)国不利。吕布若能助陶恭祖,逐四国相,重夺州土。与我亦有大利。”   言下之意,若能假吕布之手,先解袁术之围,后除夺权诸相。无论于陈国自身,亦或是八国联盟而言,皆大有裨益。   “却不知,吕布心意若何。”陈王宠又道。   “主公毋忧,待臣一试便知。”为主分忧,骆俊义不容辞。   翌日。阳夏县,固陵聚,车骑将军营。   闻陈国相到访。吕布猛然站起。陈宫却微微一笑:“将军依计行事。”   “嗯!”吕布昂然虎躯,身披战袍,携六健将,出帐相迎。   陈宫领车骑府一众属吏,帐前恭候。   迎入大帐,宾主落座。   吕布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军中自不可饮酒。见吕布军纪严明,坚甲利兵。   骆俊心中甚喜:“昨夜王上为徐州使节麋竺设宴。将军可知,所为何来?”   与陈宫四目相对,吕布笑答:“某,未知也。”   骆俊亦目视陈宫:“长史雅量高才,焉不知乎?”   陈宫笑道:“莫非,麋竺此来,乃为解广陵之围。”   “然也。”不愧足智多谋,陈公台。既已早知,骆俊便直言相问:“王上欲请车骑将军,入徐相助。敢问将军,意下如何?”   “闻袁术与陈国,暗结盟约。(吕)布此去,若与袁公路,一言不合,刀兵相向。恐延祸陈王。”吕布反问:“又当如何?”   “将军所虑,亦是我主心忧。”骆俊慨叹:“不知,长史可有妙计。既不害二家之盟,又可解徐州之危。”   陈宫含笑点头:“何难之有?”   “哦?”骆俊急忙求问:“愿闻其详。” 第206章 饔飧不济   “非某不愿,只因天机不可泄也。”事关军机,陈宫并未明言。   “如此,可有定期?”骆俊不愧,贤相之名。此问,乃是言指,胜算几何。有定期,必有胜算。   “国相当知。若求二全齐美,宜缓不宜急。”陈宫答曰:“此去徐州,除车骑营本部兵马外,乞王上再遣三千弩士相随。另求半年辎重粮草。以备不虞。”   “半年之期。”骆俊闻弦歌而知雅意。陈宫之智,毋需多虑。兖州一战,足可例证。言及半年,十足胜算。   “然也。”陈宫轻轻颔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切尽在掌中。   “某,这便入宫。不日当有定论。”骆俊深信不疑,这便起身告辞。   吕布携麾下,离席恭送不提。   待主簿张邈,送骆俊出帐。吕布忙问:“若半年为期,何不求一年粮草。”   吕布为人,胜在别无心机。尤其在陈宫当面,从不加遮掩。此与曹孟德莫测心机,判若云泥。故为陈宫所喜:“将军毋忧。何须半年,半月足矣。”   吕布大喜离席:“计将安出?”   “将军只需,如此如此……”陈宫附耳言道。   吕布所患,便是苦无粮草。万余铁骑,人吃马嚼,耗费无度。更加秦胡兵久居边郡。喜食荤腥,无酒不欢。营中支出,可想而知。且孤军客卿,仰人鼻息。陈王宠虽足月供给,却仍难免“吃上顿,无下顿”。   饔飧不济(yōng sūn bù jǐ),一日三餐不能自给。且为爱惜羽毛,勒令兵士不可抄掠百姓。俗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吕布自被张邈、陈宫,裹挟起兵。吃喝拉撒睡,事无巨细,皆需凭一己之力。整日为营事裹挟,心中煎熬,可想而知。   尤其粮草辎重。乃心头大患。   甄都车骑府,有家不能回。万幸发妻家小,皆随营安居。只可惜诸多积财,未及一并带走。否则,亦可傍身。不得已,礼贤下士,张榜安民。唯有平时,领兵四出,讨伐山贼,击退水匪。倒也聊胜于无。   话说。自蓟王兴起,大汉一藩。天下宗王,皆北望。更有太平青领道于吉,解两汉第一谶:代汉者,宗王也。助推诸侯,王权高涨。更何况,为求自保,自桓帝崩后,淮泗诸国,便暗结同盟,不惜养贼自重。陈王宠素有勇名:“宠善弩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   “中皆同处”,足见射术之精。可想而知,陈国弩士,必是精兵。   “黄巾贼起,郡县皆弃城走,(刘)宠有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国人素闻王善射,不敢反叛”,“国相会稽骆俊素有威恩,是时王侯无复租禄,而数见虏夺,或并日而食(两天才吃一餐),转死沟壑,而陈独富强,邻郡人多归之,有众十余万。”   精益求精,今日陈国,当有数万弩士。再得蓟国坚兵利甲,并机关连弩。战力于关东,首屈一指。居高守备,游刃有余。   更加坐拥鸿沟之便,连通四渎八流。单关税一项,便富可敌国。   国富民强,兵强马壮。为淮泗诸国之首。又得传国玉玺。陈王宠,焉无称帝之心。   “代汉者,宗王也”。   陈王宫。   闻骆俊言及与吕布营中相见诸事。陈王宠斟酌言道:“半年粮草,不值一提。然三千弩士,孤实难舍。”   “车骑营唯有一万精骑。并无弩士居高守备。虑及将校家小,俱在营中。战事一起,恐难两全。故有此求。”骆俊答曰。   陈王宠轻轻颔首:“车骑营,一万精骑何所出?”   “五千秦胡骑,乃为董卓所募。本属诸西凉大人。后认吕布为义子,故由其统帅。”骆俊如数家珍:“三千陆浑骑,关东所募。吕布自领‘千骑卫’。并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魏越,麾下六健将,各有亲卫百余。”   “何以不闻,并州兵骑,三河骑士。”陈王宠言道:“兖州之战,车骑营骑,并未折损。三千陈国弩士,可换一千车骑营骑乎?”言指车骑营中兵马,吕布必有所隐瞒。   “主公之意,臣已尽知。”骆俊领命。   稍后,又入固陵聚,车骑营。   “吕将军,既为鄙国客卿,车骑不可空营。”骆俊言道:“何人留守,可否告知?”   见吕布看来,陈宫遂代答:“国相所言极是。将军欲留三千精骑,守备大营。”   “何人领兵。”骆俊追问。   不等陈宫目光投来。便有一人昂然出列:“正是卑下。”   乃车骑幕府主簿,八厨张邈之弟,裨将军张超。   张超名声,虽亚其兄。然亦足称豪杰。领三千精骑,守备车骑营。乃甘为质也。   “如此,甚好。”骆俊终是安心。   陈宫趁机言道:“分兵势弱。半年之期,恐有不及。敢问国相,粮草可支足年乎?”   “有何不可?”骆俊欣然应允。   恭送骆俊出帐。陈宫并从事中郎许汜、王楷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张邈送客返回,不无担心:“我辈苦无根基,粮草不能自给。此去徐州,一年足否?”   “半月足矣。”陈宫笑答。   许汜求问:“此去徐州,若战胜,又当何为?”   陈宫答曰:“陶恭祖年近六旬,又牧四战之地。曹操、袁术,觊觎州土;易相夺国,不遵号令。内忧而外困,恐命不久矣。”   “哦?”众人大喜。张邈忙问:“莫非长史所求,乃徐州乎?”   “正是徐州。”陈宫眼中,一闪精光。   “若得徐州,何愁不能与曹孟德,一决雌雄。”张邈等人心中所恨,唯曹孟德一人耳。   少时好友,反目成仇。恨意之深,不共戴天。   骆俊马不停蹄,回宫禀报。   闻吕布欲留三千精骑,并张超守营。陈王宠喜道:“便予他三千弩士,一年粮草又何妨。”   “主公明见。”骆俊亦喜。   三日后,陈王宠再设宫宴,为麋竺送行。闻不出半月,车骑将军吕布,将携一万精骑并三千弩士入徐驰援。麋竺终得心安。   这便千恩万谢,轻车先回。 第207章 以退为进   天下待吕布,皆“譬如养鹰”。   自弃陈留,南下陈国,于固陵聚,立车骑将军营。吕布纳陈宫之言,将万余兵马,统称一万。陈国粮草,便以一万兵马计,月月足量供给。即便省吃俭用,又得陈国父老百姓日常接济,仍月月见底,别无余粮。   正应“饥即为用,饱则飏去”之句。“饥附饱飏”,乃吕布天性。   陈宫足智多谋。故用“减灶”之计,以示好陈王。又勒令兵士,无事不得擅离。与民秋毫无犯。这才令陈国百姓,稍得心安。毕竟,董卓残暴,秦胡骑恶名在外。吕布虓虎之勇,天下谈虎色变。若不行谨小慎微,乃至祸乱陈国百姓。惹恼陈王,关东再无立锥之地。   为长久计。陈宫、张邈,已有万全之策。所携陈留余粮,尚可支应多余三千兵马乃其一。来年开春,命兵士屯田自养是其二也。   不料多事之冬。岁末风云突变。   袁公路弃江夏,猛攻广陵。陶恭祖,遣使求援。于是乎,遣吕布入徐,遂成上佳之选。   陈国纵然富足,亦不过一郡之地。如何可比一大州。正如陈宫所料,内有诸相夺权,外有袁、曹虎视眈眈。内忧外困,陶恭祖恐难善终。时徐州无主,吕布当可取而代之。得一州之地,吕布足可与曹操,一争高下。   此乃天赐良机。不取,有伤天和。   事不宜迟。万事俱备,整装待发。吕布上疏陈王宠,国相骆俊置酒壮行。率一万铁骑,并幕府属吏,浩浩荡荡,奔赴徐州。   刚出陈国境。吕布如鱼得水,抖擞精神。   驱马近前,隔窗言道:“劳烦公台,统领中军。某引千骑卫先行。”   “也好。”陈宫笑道:“将军自去。”   “嗯!”吕布一声长啸,领一千精骑,风驰电掣而去。   同车张邈,隔窗窥见。不由慨叹:“飞将雄兵,何以无功?”言指吕布勇冠三军,乱世正当大用。何以寄人篱下,至今无有寸土。   陈宫笑答:“只因天时未至也。”   同僚当面,张邈不加遮掩:“陈王素有大志,何不将家小一并留于营中。此去徐州,福祸未知也。”   见张邈心事重重,只因兖州一朝兵败,痛失家业。唯恐曹孟德报复。不得已,将陈留家小并宗族,一并裹挟南下。辗转各地,风餐露宿。多有老迈族亲亡故。将入陈国栖身,今又拔营东去。车骑大营,除一万精骑,还有数千家小,裹挟随行。正因拖慢行军,吕布这才率军先行。   个中隐情,陈宫焉能不知。这便劝道:“孟卓安心。此去徐州,定可一鸣惊人。”   “自王太师易相夺国。陶恭祖亦剩广陵一郡之地。即便解袁公路兵围。陶恭祖亦难有寸土相馈。不过屯兵城下,足月粮草接济,罢了。许,远不如陈王。”张邈亦有主见。   陈宫笑道:“诚如孟卓所言,此去难得寸土。然利不在此战,而在三五载之间。”   张邈又问:“陶恭祖,果真短命乎?”   陈宫不答反问:“孟卓可知,甄都之争乎?”   “未知也。”张邈摇头。   “曹孟德独霸兖州,得数万游兵。麾下兵马甚盛。其父曹嵩,今为太保,位列三公。欲分权王太师之心。甄都人尽皆知。王太师虽有意避让,奈何麾下一众僚属,如不其侯伏完等,却分毫不让。三独坐,曹氏已得二席。唯剩尚书令桓典,乃出王太师门下。闻,曹太保已命人罗织罪名,欲使侍御史劾奏桓典。”言及此处,陈宫笑问:“孟卓可知,我等弃陈留,南下之意乎?”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张邈幡然醒悟:“远避是非,作壁上观。”   “鹬蚌相争,得利渔翁。”陈宫慨叹:“先帝时,曹嵩为大鸿胪、大司农,位列九卿,身高权重。为官多年,因权导利,富可敌国。蓟王入朝辅政时,曾命其子曹孟德,私求蓟王。言,欲捐钱一亿,求为太尉。今,位列上公,贪权之心,尤胜先前。料想,与王太师,断难两全。”   “好一计‘以退为进’!”张邈如梦初醒:“甄都若失,关东必乱。”   虑及此处,张邈忙问:“公台以为,上公之争,何人当胜。”   “合则两利,分则俱亡。无有胜者。”陈宫一语中的。   见陈宫胸有成竹,似有未尽之言。张邈虽心急如焚,然毕竟位列八厨。这便忍住,不做多问。知晓南下陈国,客卿诸侯,乃反败为胜之道,足矣。   得陈宫相助,真乃我辈之福也。   话说,吕布携千骑卫,轻装疾行。千五百里,数日可达。   累日来。广陵城下杀声震天,城头火石呼啸。   纪灵乃袁术麾下,第一勇将。率先登死士,亲冒矢石,仰攻城池。张勋亦不甘人后。学曹孟德掘环渠,火攻寿春。乘夜掘渠,直抵蜀冈之下。   谓“水往低处流”。奈何,蜀冈地势高凸。即便掘渠冈下,却引水不至。徒劳无功,反被耻笑。张勋恼羞成怒,领麾下精锐急攻。纪灵攻南城,张勋击北城。广陵斗城,日夜厮杀,狼烟四起。城内百姓,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奔走哭号,面如土色。惶惶不可终日。   岁末将至,寒气来袭。城下泥地,皆成冻土。一夜寒流,满地扑霜。城上城下,遂成铁板一块。   冬季兴兵,残酷可想而知。奈何袁公路全无休兵说和之意。更加纪灵忠勇,悍不畏死。张勋等人,有苦自知。   天将露白,鼓声隆隆。张勋忿忿起身,披甲出帐。   “将军何在?”   “将军已领兵先登!”营士手指广陵斗城。   张勋捉刀提盾,顿足喝骂:“速进!”   “喏!”刀盾手,列队出战。   刚出砦门。兜头一阵寒风。张勋受此一激,猛然清醒。   举目远眺。城墙云梯,兵如蚁聚。滚木礌石,城头呼啸。便有先登,盾碎臂折,惨叫坠地。强攻多日,城头机关重器,不是弹丸耗尽,便是久用损毁。唯有滚木礌石,拆城内民宅,取用不尽。   “将军威武!”忽听城下高呼。却见一勇将,竟冒死冲上城头。   看身形武技,正是纪灵无疑。   先登之功,岂能旁落。张勋怒吼挥刀。   “速进!” 第208章 命不该绝   广陵子城。   纪灵连斩数人,稳住阵脚。背后先登,手持劲弩,踏背踩肩,扑上城头。劲弩四射,飞虻穿身。近在咫尺,徐州守军即便全身披甲,亦无从抵御。三棱飞虻,破甲放血。若涂抹毒药,中箭即死,几无悬念。   “结阵。”纪灵一声令下。先登死士,弃弩捉刀,顶盾身前。城头守军,正四面八方,赶来增援。盾箭相击,火星四溅。奈何先登盾,坚如龟甲,无法击穿。先登死士,先负盾身后,持弩登城。待矢弩射尽,再弃弩举盾。   纪灵躬身立于阵中。双目如电,气喘如牛。先前搏命登墙,消耗过甚。趁机结阵,恢复气力。只需守住身后云梯。先登死士,便可鱼贯翻跃城头。持弩阵中,突施冷箭。   周遭重甲矛兵,猝不及防,纷纷惨叫毙命。   眼看先登死士,越聚越多。战况急转。忽听人马嘶鸣。   便有一将,领数骑打马登城。人借马势,挺槊斜刺地面。   青石崩火。槊刃自脚底犁入盾阵。马槊宛如撬棍,连人带盾撞飞。   先登死士,惨叫坠城。   骑士强突,亦未幸免。   巨力破体,臂骨尽碎。马背骑士,喷血落马。不幸被马槊,回弹击中。头破血流,气绝坠地。更有战马被劲弩入脑,四蹄一软,合身撞向残阵。   嘭!一声巨响。   盾阵四分五裂。人马模糊血肉,难分彼此。背上骑士,凌空飞出。连砸梯上数人,滚落城下。生死不知。   “杀!”   中门大开,长矛破体。先登死士,穿胸洞背,肚肠齐出。被挑落城下。   一时血喷如雨。   城墙狭路,避无可避。生死互搏,血肉迸溅。守军长矛刺疾,先登挥刀怒击。钢刀嵌颈,长矛穿胸。双双气绝。   “都尉,都尉!”见骑将落马,守军齐援。   合甲坠马,八素七荤。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不等骑将回神,阵后忽起惨叫。   但见敌将,浑身浴血,宛如厉鬼。手持斩马、环首,长短二刀。如虎入群羊。双刀轮斩,残肢崩断。刀锋过处。丛丛兵卒,碎成一地。   战圈肉眼可见,分崩离析。待砍瓜切菜,将内圈兵士腰斩。除骑将外,再无活人。   背插数柄断矛,敌将森然一笑。   斩马刀,血肉挂坠,豁口如锯。   高高撩起,顺势下劈。   吾命休矣!   骑将闭目等死。不料刀尖正中垛口,火星迸溅。百炼长刀,应声崩折。半截断刀,寒光过颈。大好头颅,仍留在肩。   莫非我曹豹,命不该绝。   生死关头。忽听城下鸣金大作。   “且留尔狗命!”敌将嘿声一笑。如灵猿挂树,翻下城去。   城下兵退如潮。惨叫依稀入脑。曹豹咬牙起身。只见血流成河,四垒积尸。残肢断臂,满地肚肠。血腥扑面,竟无处落脚。   “都尉!”便有残兵,踉跄赶来。   “何以收兵?”曹豹犹未回魂。只需斩杀守将,军心必崩。一鼓作气,广陵可下。何以战胜收兵。   “我等不知。”残兵浑身披创,九死一生,亦全然不知。   片刻后。淮南联军,中军大帐。   纪灵除衣卸甲,袒胸露腹。割肉喝酒,大快朵颐。一旁军医,正为其包扎。   见张勋等人赶到,便龇牙一笑:“因何鸣金。”   “斥候来报,援军将至。”张勋答曰。   “援军何来?”纪灵又问。自王太师易相夺国。陶恭祖声势大衰。群僚弃官,众将离散。徐州四国,各守郡境,作壁上观。千里之内,广陵已成孤城一座。何来援兵?   “斥候言,乃吕布先锋。”张勋恭敬如故。   纪灵为偏将军,位在众人上。张勋等人,或为裨将或为校尉。皆受纪灵节制。话说,张勋此人,确有帅才。得斥候来报,当机立断,鸣金收兵。又甘为后队,掩护兵士归营。   “吕布客卿陈国,何以至此。”闻飞将之名。饶是纪灵,亦不敢大意。   “半月前,有使者轻车出城。当与吕布此来相干。”张勋斟酌答曰。毕竟,袁术与陈国,盟约暗结。既为陈国客卿,吕布何以驰援徐州。   “勒令兵士,谨守大营。无令不得轻出。”纪灵慎重以待。   “喏。”张勋等人,齐声应诺。   广陵金城,州治。   麋竺大喜来报:“吕车骑至矣。”   陶谦,本就人老气衰。累日衣不解带,谯楼督战。寒气侵体,感染风寒。三日前,病情加重,难以支撑。唯抱恙归养。奈何心忧战局,竟一病不起:“速引吕车骑,入城相见。”   “报,吕车骑,于城东南三里外扎营。意欲何为,未可知也。”便有斥候来报。   “哦?”陶谦遂看麋竺。   麋竺斟酌言道:“料想,必是因纪灵先登攻城,故吕车骑先行扎营。明公且安心。陈王素有重名,必不会言而无信。各部兵马,万勿轻动。待卑下,一探究竟。”   “速去速回。”城下扎营,来者不善。坐视麋竺只身涉险,陶谦亦是无奈之举。稻草救命。唯有“死马当活马医”。   蜀冈高耸。纪灵立寨西南,背靠长江水砦。进退有据。吕布轻骑远至。立寨东南。二寨与广陵斗城,互为犄角。彼此相距十里。   淮南联军,龟缩不出。麋竺轻车出城,有惊无险。   三里车程,转瞬即至。   待车驾入营,中军大帐,将将立起。   “拜见将军。”麋竺先礼。   “吕某披甲在身。失礼之处,别驾莫罪。”吕布抱拳笑道。   “不敢。”   宾主落座。麋竺先言:“敢问将军,因何立营城下。”   “吕某先行,大军后至。故立营城下,以为接应。”吕布答曰。   原来如此。麋竺急忙进言:“淮南联军数万,陈兵十里。大将纪灵,有万夫不当之勇。将军切莫轻敌。”   “哦?”吕布一声轻笑:“万夫不当者,何其多也。”   “这……”麋竺正不知如何作答。   却听吕布好言宽慰道:“别驾即来则安。待明日,见吕某为徐州解兵。”   “敢不从命。”见两军阵前,吕布谈笑自若,豪气不减。麋竺亦稍得心安。 第209章 辕门射戟   吕布所携千骑卫。皆是弓马娴熟,虎狼上士。   赢粮十日,轻装疾进。并无机关兵车,拼组营地。取蓟国巧工铲,掘地为堑,堆土成墙。虽是冻土,然至日暮,营堡初成。堑底至墙顶,足高一丈。可防骑兵突袭。若淮南联军,乘夜来攻。吕布求之不得。   燃篝火御寒,取睡囊(袋)铺满火圈。再取大氅遮盖,便是满地扑霜,亦不觉寒。热气地暖为其一,软革睡囊,皮毛大氅,防寒保暖乃其二。久居边郡,强横体魄是其三。风餐露宿,习以为常。至多于风口,支起一面皮帷。防冰霜倒卷,便可酣睡至天明。   唯吕布中军,立有大帐。毕竟,身居高位。席地而卧,衣草而出。成何体统。   帐内火塘,薪炭赤红,无烟无焰。军中庖人,正全神贯注,炙烤一头全羊。吕布并徐州别驾麋竺,夜宴正酣。   头顶冷风呼号,偶有零星雪落。大帐中空,暖气升腾。迎着逆升的赤光,可见雪落半空。不及铺陈于地,便涣然冰释。偶有零星落于全羊,亦似雪盐飞洒。别有一番情致。   见麋竺神态自若。吕布越发敬重:“孤帐居野,距敌十里。别驾心中无惧乎?”   “如将军所言,即来则安。”麋竺举杯回敬:“何惧之有?”   “闻别驾以郁洲山相赠,寄妹于蓟王西宫。宜当举家北上,何必留徐。”言及蓟王,吕布五味杂陈。   “兵祸未除,不忍相弃。”麋竺答曰。   “别驾真义士也。”吕布慨叹。   “世代为商,只求守信保身,不敢妄言忠义。”麋竺谦虚作答。   “好一个,守信保身。别驾诚不欺我。”吕布一时感慨万千。在商言商。于商家而言,诚信乃立世之本。故麋竺言守信保身(家)。   二人饮酒夜半,麋竺昏昏欲睡。待日光刺目,这才悠悠转醒。   全羊已炙焦黄。庖人依次切来,呈送麋竺案前。   “将军何在?”麋竺坐睡半宿,双腿麻木,一时竟不能起身。   “将军已将兵出。”庖人恭声答曰。   “速扶我起身。”麋竺亦顾不得许多。   “喏。”   草草整理衣冠,麋竺迈步出帐。问清吕布所在,这便换乘营中军马,赶去相会。   绕行蜀冈,辗转十里。   遥见一骑,往来奔冲,似火线流星。所过之处,淮南营前陈兵,人仰马翻,兵败如山倒。偶有流失冷箭,亦射落马尾。不曾近身。   “何不见纪灵出战。”见有数骑打马来迎,麋竺忙问。   “敌将一合落马。将军已放其归营。”骑士答曰。   “吕将军,真英雄也。”麋竺慨叹。纪灵凶名,可止小儿夜啼。不料竟一合落马。   麋竺不知。若非临来时,陈宫面授机宜。吕布戟下留情。纪灵早已身首异处。   吕布所御良马,号火龙驹。驰城飞堑,如履平地。自领数十骑,驰突敌阵。一日或至三四,皆斩首而出。连战十余日,败尽淮南主将。   淮南大营,士气低迷。张勋等人,唉声叹气。   纪灵有苦自知。   那日与吕布斗战,一合落马。乃至背上金疮迸裂,至今血迹未干。血险流干,何来气力再战。下意识抬头望天,时辰至矣。因何不见吕奉先,营前搦战。   “报——”便在此时,忽有斥候奔冲来报:“另有一万兵马,已入吕布营寨。”   “嘶——”帐中众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连败数阵,兵卒丧胆。不如……”张勋欲言又止。   窥纪灵面露愠色。帐内诸将,无不屏气。   “一万铁骑,若趁我拔营,挥军掩杀。数万淮泗健儿,命丧城下矣。”其中利害,纪灵焉能不知。   闻此言,帐内一时无声。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铁骑往来如风,截粮断道。待营中积粮耗尽,一朝兵溃。在所难免。   少顷,忽又有营士来报:“报,吕布遣使传书,请将军赴宴。”   “咦?”纪灵毕竟武人,不知吕布此举深意。转念一想,区区书信,何必见疑。这便取来一观。   “吕布何意?”张勋求问:“莫非……欲招降我等。”此言一出,帐中将校,神情各异。家小皆在寿春,若临阵降敌。恐全家性命不保。然若一败涂地,便是侥幸逃回。袁公路盛怒之下,又岂能轻饶。不如,降之。尚可只身幸免。   “书中只言赴宴。”纪灵如实作答:“并无劝降之语。”   “将军,意欲何为?”张勋求问。   “即便鸿门宴,某亦当亲往。”纪灵果有勇气。事不宜迟,命人梳洗包扎。纪灵携数骑,出营赴宴。   车骑营垒,中军大帐。   “将军何意?”敌军未退,胜负未分。见营士杀牛宰羊,似要犒赏三军。麋竺急忙入帐求问。   “别驾稍安。”答话之人,正是统领中军陈公台:“此宴,乃为解城下之围也。”   麋竺肃容回礼:“愿闻其详。”   “待纪灵赴宴,别驾一观便知。”陈宫并未明言。   “也好。”麋竺豪商出身,买椟还珠,讨价还价,自是得心应手。   少顷,待纪灵走马营门。吕布亲出相迎。   “拜见吕将军。”纪灵先礼。   “纪将军无须多礼。”吕布抱拳相邀:“请。”   “将军情。”   二人共入大帐。吕布执其手,引荐帐中嘉宾。见一干人等,皆面含笑意,相待以礼。纪灵稍得安心。   宾主落座,吕布大摆筵席。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吕布起身言道:“岁末将至,万物凋敝。将军何不罢兵,与民休息。”   此语可谓正中下怀。然虑及久战无功,又恐无从交差。纪灵天人交战。急切间,竟无言以对。   与陈宫四目相对。   吕布又谓纪灵曰:“陶使君,素有贤名。并无过错,却为将军所困。故陈王遣布救之。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耳。”   言罢,取方天画戟在手。离席舞起,寒光刺目。纪灵胆战心惊,冷汗直流。   正欲伏地求饶,吕布陡然止步。气定神闲,杀机四散。唯剩戟上小支,寒芒吞吐。余音不息。   将画戟随手掷于军士。乃令植于营门,吕布弯弓四顾:“诸位观布射戟小支,中者,当各解兵;不中,可留决斗。布领兵自回。如何?”   “不可!”麋竺大惊离席:“此距辕门,百五十步开外,莫说戟上小支,便是走兽,亦难射中。”   汉承秦制。以六尺为一步,三百步为一里。百五十步,足有半里之遥。   “无妨。”吕布取鹊画弓在手,将杯中美酒而尽。回头望月,一箭射出。   箭似流星,正中戟支。火星迸射,金戈交击。   一箭惊四座。   诸如麋子仲,目瞪口呆者,比比皆是。待吕布长笑回席。众人方才醒悟,不禁齐声惊呼:“将军天威也!”   明日复欢会,然后各自罢兵。不提。 第210章 喧宾夺主   车骑营垒,中军大帐。   次妻丁氏,正为吕布梳洗更衣。今日入城,与陶使君相见。断不可有失体面。   “报——”便有兵士,帐外通禀:“淮南联军已退。大营、水砦,粮草辎重俱在。足可支一年所需。”   “纪灵果是信人。”吕布喜道。   退兵不拔营。尽留粮草辎重,乃为投桃报李也。舍粮草辎重,保数万淮南健儿。孰轻孰重,毋需多言。   先前,已从陈国得一年粮草,今又得纪灵馈赠。两年之内,吕布一万精骑,人马当可足食。如今草料不值钱。蓟国青储饲料,一石一钱。河船僦费亦是一里一钱。若坐享四渎八流,水运之便。万石大舡,足量运来,何其低廉。   吕布九尺长身。龙骧虎步,抖擞威风。携长史陈宫、主簿张邈,并六健将,领百骑,浩浩荡荡,入广陵金城。   民众焚香于道,欢声雷动。吕布何曾见过如此阵仗。身旁六健将喜气洋洋,车内陈宫、张邈亦与有荣焉。   徐州别驾麋竺携一众属吏,府前接驾。   闻吕奉先辕门射戟,纪灵如约解兵。徐州牧陶谦,不药而愈。府中设宴,一为接风,二为庆功。   “拜见吕车骑。”陶谦领左将军,位在车骑将军下,故先礼。   “见过陶君侯。”陶谦封溧阳侯,故吕布称之。   “请上座。”见吕布温文尔雅,不似粗鄙武人。陶谦心中甚喜。话说,陶恭祖亦是多虑。吕布曾为左中郎将。值守禁中,耳濡目染,又岂能不日有精进。   众人执意推吕布举首,吕布推辞不过,唯有勉为其难。   似有喧宾夺主之嫌。然扶危济困,豪杰所为。广陵免遭生灵涂炭,谓再生父母,亦不为过。故陶谦等人,甘之如饴,实无异议。   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长史曹宏,趁机进言道:“吕车骑,客军远至。营堡鄙陋,不宜久居。明公当另择一城安之。”   闻此言,陈宫微微一笑。曹宏此等小人,不敢卸磨杀驴,却防鹊巢鸠占。   欢宴本不宜论公。然曹宏既已出口,陶谦便不可置之不理:“长史以为,何处可安置车骑营士。”   曹宏正欲进言,又恐为吕布所忌,于是转而言道:“卑下,愚钝。窃以为,江淮梅雨,人马多疫。只需地势坦荡如砥,水土不湿不燥,皆可。”   “如此,宜当州北。”陶谦顺其意。   “下邳、琅琊,皆可。”麋竺进言。   “彭城可乎?”见麋竺所指,非所欲。曹宏又忍不住进言。   “彭城相,乃王太师长子。”陶谦斟酌言道:“恐多有不便。”   便在此时,忽闻陈宫言道:“使君毋忧。我等此来,乃为徐州解兵。今淮南兵退,我等亦不便久留。本欲将兵归陈。唯恐袁公路,去而复返。故不敢远离。铁骑往来如风,千里之地,三日可达。在下窃以为,千里之内皆可,实无需驻徐。”   不料陈公台竟如此磊落。陶谦遂问:“敢问长史,千里之内,何处适宜。”   “劳烦使君,取图一观。”陈宫言道。   “速取图来。”陶谦一声令下。   便有府中佐使,悬图堂中。   细看徐州山川地形图,陈宫又问:“敢问使君,于何处屯田。”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近取粮,乃生死大事。   众所周知,王太师易相夺国。徐州四国,皆不遵号令。唯有广陵一郡,为陶谦所有。然毕竟一州之牧,麾下可四处屯田自养。故陈宫才有此问。   陶谦答曰:“典农校尉陈元龙,正屯田射陂。”   “另有前彭城相薛礼,今屯田广戚。”曹宏又道。   “射陂地湿,不宜养马。广戚地北,正当适宜。且为便于粮船往来,当临泗水。”陈宫笑道:“小沛。”沛县,俗称小沛,因有“沛泽”而得名。虽称小沛,实则大汉雄城。《水经注》引《述征记》称:“沛城极大,四周堑通丰水”,“丰水于(沛)城南,东注泗(水)”。   “哦?”陶谦表情颇多讶异:“小沛乃沛国之地。非徐州所属。”   “豫州牧乃将军外舅。择一城驻之。料想,并无大碍。”陈宫胸有成竹。   话说。豫州牧丁原,与徐州牧陶谦,可谓同病相怜。淮泗八国,徐豫各半。皆遵王太师号令。季季钱粮直输甄都。更有甚者,颍川、汝南二郡,又多黄巾屯田。乃洛阳子钱家所贳,长公主荒县。长公主汤沐邑,本就不归州牧所辖。可想而知,豫州牧丁原下辖二残郡,恐不如徐州牧陶谦。   宴前,还忧吕布喧宾夺主,一众徐州属吏,此时不由心生惭愧。不料陈宫为避嫌,竟择小沛驻军。   吕布亦始料未及。   然事出有因。陈宫必有计较。虑及此处,吕布这便安心。   陈宫言道:“客军远来,全无根基。乞使君粮草接济。”   话已至此。陶谦夫复何言:“长史安心。”   放下心结。徐州属吏,纷纷捧杯,离席相敬。吕布携陈宫、张邈二人,来者不拒。稍后出城,待将淮南联军大营,并水砦内积粮搬运一空。便领兵北上,囤于小沛。   返回营堡,中军大帐。   吕布终于发问:“公台何故择小沛。”   “无他。”陈宫笑答:“施恩于先,以求后报也。”   “请公台明言。”吕布追问。   “将军只求一城乎?”陈宫反问。   “非也。”心腹当面,吕布何必遮掩:“此来,乃为谋徐州也。”   “陶使君治世能臣,却非乱世之主。”陈宫言道:“袁公路欲夺徐州之心,昭然若揭。今无功而返,岂能善罢甘休。他日必兴兵来犯。小沛与兖、徐、豫,三州相交。城高壁厚。足可一用。今日宴上,徐州属吏,多心有惭愧。只因将军施恩不求报,乃义行也。短则一年半载,长不过三五载。待吏民心中向,不费一兵一卒。徐州必为将军所得。”   “原来如此。”吕布幡然醒悟。   言及此处。陈宫眼中,一闪精光:“曹孟德逐出朝堂之仇,将军不欲报乎?” 第211章 入主小沛   “公台取小沛,别有深意。”吕布虎目如电。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吕布出身边郡草莽。若非葬父途中,偶遇蓟王。焉有今日。饶是如此,于关东世家而言,亦苦无根据。譬如无根浮萍,别无寸土。试想,一万精骑,尚不能自给。辗转千里,不过觅得两年足食。   可想而知,根基尚浅。想我蓟王,种田二十载。天下百姓,半数归蓟。仍可丰衣足食。情长谋远,钦佩之至。   “报,徐州别驾麋竺,携礼入营。”忽有军士来报。   “哦?”吕布大喜:“速请。”   “喏。”   少顷,麋竺入帐相见:“拜见将军。”   “别驾何须多礼。请上座。”吕布伸手相邀。   “谢将军。”麋竺称谢落座,遂上呈礼单:“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由主簿张邈离席接过,转呈吕布。   吕布细观,不由喜上眉梢:“使君厚礼,布愧领。”   “将军言重。”麋竺再拜:“解兵之恩义,无以为报也。”   “别驾,真义士也。”吕布慨叹。虽说施恩不求报。然如麋竺这般,不忘大恩,必是忠义之士。   陈宫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别驾且回禀陶使君。十日之内,当拔营入小沛。”   麋竺肃容回礼。今日此来,陶谦确有此问。正不知该如何开口。不料陈公台已先言。果然志存高远。麋竺心生折服。   一场尴尬,化之于无形。吕布设宴,宾主尽欢。   十日后。车骑营,拔营启程,北上小沛。   徐州牧陶谦,携一众属吏,相送十里,依依惜别。   加陶谦馈赠,一万精骑可足食三载。吕布终可扬眉吐气。主簿张邈,更卸下千钧重担。毕竟,由其掌管大营钱粮所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每每到月中,便心忧月底无食。唯恐“一朝无粮兵马散”。更恐复仇无望。   光武,建武二十年(44年)六月,徙中山王刘辅为沛王,立沛王国,都相(县)。中元二年(57年)六月,封沛王子刘宝为侯,立沛侯国。至迟顺帝永和五年(140年)除(沛侯)国为县,仍属沛(王)国。   前汉名城,今汉,又曾为沛王国内,沛侯国。境内沛泽,乃高祖斩白蛇之处。待吕布引军至此,果见沛城极大,护城河宽且阔,连通丰水。易守难攻。   “此城,可为将军争霸之基也。”陈宫意气风发。   “传我将令,牵马入城。列队整齐,秋毫无犯。”观此城,与甄都亦不遑多让。吕布心中甚喜。   “喏!”   楚都寿春。   前合肥侯行宫,今扬州治。   纪灵等将校,铩羽而归。府外负荆请罪。袁术高居主座,面色铁青。   主簿阎象进言道:“铁骑一万,断难与敌。偏将军能携数万大军,全身而退。乃大功一件。”   “主簿之意,某岂不知。”袁术亦知兵:“只恨吕奉先辕门射戟,助匹夫扬名。”   “纪灵不过顺势而为。”主簿阎象,又进良言:“且遗粮草辎重于营中,亦是善后之策也。”   “主簿所言,某已尽知。”袁术心烦意乱:“某所虑,非粮草之失。乃忧吕布此来,解兵是假,侵夺徐州为真。”   “明公所言极是。”主簿阎象言道:“吕布所求乃大,不可不防。”   “吕布万夫不当,陈宫足智多谋。更有八厨张邈,天下名士相随。入徐日久,必深得人心。陶恭祖,冢中枯骨,早晚必亡。那时,不费一兵一卒,徐州尽归虓虎矣。”袁术恨意难平。   殿中群僚,鸦雀无声。话说,袁术无谋主之憾,此时尽显。   少顷,袁术自醒:“来人,速取锦袍,随某为纪将军免罪。”   “喏。”   不知为何。袁术忽忆起,多年前,亲赴东郭殖货里辅汉将军府,登门请罪。时上陵礼,与蓟王不打不相识。时过境迁,不胜唏嘘。   甄都,太师府。   闻曹太保遣人罗织罪名,欲使侍御史,劾奏尚书令桓典。   当朝太仆,不其侯伏完,怒气难平:“‘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尚书令桓典,却不以为意:“某,清白行事,有何惧哉?”   “话虽如此,却不可不防。”伏完言道:“朝中三独坐,曹太保已得二席。若尚书台亦为其所据,朝政乱矣。”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桓典求问。   不其侯伏完,闭口不答。只看上首,闭目养神王太师。   少顷,待堂内私语渐息。王允徐徐言道:“关东既定,朝堂不宜孤悬于外。亦迁回旧都,重祀宗庙。”   “太师明见!”伏完大喜。曹太保所倚仗,便是其子曹孟德。自逐走吕布,曹孟德独霸兖州。麾下兵强马壮,人才济济。今又效为洛阳北部尉时,再置五色棒。“京师敛迹,无敢犯者”。甄都权贵,无不屏气。   倚仗曹操权势。朝堂之上,亦无人敢与曹太保,言语相争。唯恐不及下朝。便死于五色棒下。   然若将朝廷,迁回洛阳。兖州关东之地,曹孟德纵有千军万马,亦鞭长莫及。   更何况洛阳八关,今皆为函园守备。自朝廷东迁,蓟王修缮旧都,四时用工,寒暑不绝。闻南北二宫,气象一新。此时迁回,可谓一石二鸟。既除曹太保争权之乱。又可免朝政日非。尤其,曹太保,为人如何,为官如何。百官心知肚明。巧取豪夺,任人唯亲。若举朝托付,前功尽弃,国祚尽矣。   王允环视群僚,字字肺腑:“非老夫贪恋权势,只因事关社稷存亡。权臣乱政,动摇神器。不可不察。”   “明公,明见。”群僚拜服。   共议定计。稍后,不其侯伏完等人,分头行事。谋划迁都事宜。   甄都,卫将军府。   曹操得报,眉头紧锁:“王太师欲迁回旧都,诸位以为如何?”   见荀彧无语,程昱先言:“不可。”   “仲德试言之。”曹操言道。   “天子都甄,明公方可‘奉天子以令不臣’。若迁回洛阳,万事皆休矣。”程昱语无遮拦。天子之于曹操,乃天赐护身符。岂能无皇纲遮盖,暴露于(蓟)王权之下。   曹操不置可否,又问荀彧:“文若,何意?”   “回禀明公。王太师所患,乃曹公争权。”荀彧直言时弊:“曹公退避,(纷争)可免。” 第212章 德不配位   曹操龇牙一笑:“文若之言,与我相合。奈何老父,不纳忠言。先前,我已亲劝。老父却言,‘汉室忠臣,岂独王子师一人’。实无言以对。”   “明公当知。王太师,坚忍质直,刚正不阿。时董卓乱政,权倾朝野。百官噤声,贤臣远遁。唯王太师一人,不屈臣节,不改忠心。巧设苦肉连环计,诛贼臣于天子阶下。”荀彧直问:“明公以为,曹公今日之权势,比董卓何如?”言下之意。嚣张跋扈如汉贼董卓,皆死于王允之谋。曹嵩不过中人之姿,又岂能与敌。   “文若慎言。”恐曹操怪罪,程昱出言相劝:“曹公乃汉室忠臣,岂与董贼相较。”   “卑下失言,明公勿罪。”荀彧这便告罪。   “无妨。”荀彧心直口快,一片忠心。曹操又岂能怪罪:“可有权宜之计。”   程昱言道:“迁都乃出王太师之意。若陛下不许,此事当可再议。”   “天子虽未元服,却有明主之相。”荀彧答曰:“禁中传闻,天子亦早有迁回旧都之意。”   “原来如此。”程昱这便了然。   于朝堂而言。孤悬关东,远不如洛阳八关锁固。更加二百年帝都京华,亦远非甄都行宫可比。天子身侧黄门,亦恋京中子弟。故时常于天子耳畔提及。更加举朝东迁,本为辟祸。今,史侯西入汉中,合肥侯南下江东。近忧皆成远虑。此时重返旧都,亦正和时宜。   “大河冰封,出行不易。”荀彧言道:“料想,即便举朝西归,亦是来年之议。尚有数月之期。琴瑟不调,解弦更张。明公何不趁此良机,以劝曹公改意。”   荀彧正人君子,才智高绝。孰是孰非,心似明镜。此事,乃因曹嵩倚仗曹操威势,争权而起。王太师不得已,唯迁都以辟。   亦如王允所言。   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又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自先帝崩于困龙台上。贼臣当道,朝政日非。若非王太师力挽狂澜,江山恐已易主。譬如大病初愈,万勿轻动。再起党争,朝廷分裂,乃至血流不止,一命呜呼。   其中厉害,曹操焉能不知。奈何曹嵩心高气傲。先前因故免官,辟祸琅琊。骤然失势,门前车马渐稀。所谓“欲扬先抑”。一朝复起,争权夺利之心,尤胜先前。曹操虽苦劝,奈何油盐不进,一意孤行。   若换成旁人,曹孟德手起刀落,何必空费唇舌。   正如荀彧所言,曹嵩争权,乃症结所在。天下三分,各方势力,犬牙交错,非明主不可维系。此时若任人唯亲,是非不分。乃至吏民离心,更落人口实。内忧外患,被群起来攻。顷刻间,飞灰湮灭。尸骨无存。   曹操焉能大意。   万幸大河冰封,天寒地冻。城中冰冻三尺。甄都权贵,醉生梦死。如何能受舟车劳顿,举家西迁之苦。   时局未定,尚可转圜。   如何规劝老父,曹孟德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谓关心则乱。史上曹孟德为报杀父之仇,屠戮徐州。“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   诚然。杀父之仇,虽不共戴天。然终归“冤有头,债有主”。如曹孟德这般,累无故百姓,惨死无数。亦世间少有。   又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血流漂橹。   曹阿瞒少时,“好游猎,喜歌舞,有权谋,多机变”。看似顽劣,放荡不羁,乃至离经叛道。实则心中自有丘壑。卢少保曾断言,刘备心伏猛虎,恶极噬人。英雄豪杰,谁无逆鳞。   曹操亦不例外。   “吕布辕门射戟,解淮南之兵。今屯兵小沛,是何图谋。”曹操又问。   “乃谋徐州也。”程昱一语道破天机。   “若谋徐州,何以屯兵豫州沛国。”曹操又问。   “此乃假道灭虢之计也。”程昱答曰:“假屯兵境外,以窥州境。袁术为江东大局计,必取广陵。只需袁术兴兵,徐州必求援吕布。如此不出三五载,吕布尽收人心。待陶恭祖一朝亡故,其麾下如长史曹宏,别驾麋竺等,必迎吕布入徐。”   “吕布若得徐州,‘羽翼已成,难动也’。”曹操慨叹。   “陶恭祖年近六旬。牧四战之地。徐州四国一郡,虽富庶却不能为其所用。袁术觊觎州土,必常侵袭。内忧外患,恐难久持。三五载之间,徐州易主矣。”荀彧断言:“豫州牧丁原,乃吕布外舅。徐豫二州,合淮泗八国。共结联盟。明公危矣。”   吕布乃陈国客卿。陈王宠又素有大志。更加豫州牧丁原,嫁女吕布为次妻。徐豫若行合纵连横,兖州必危。   本以为,吕布如无根浮萍,丧家之犬。东逃西窜,惶惶不可终日。不料瞬息之间,局势陡转。关东大地,再起波澜。   令曹孟德始料未及。   必是陈宫,背后谋划。看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实则步步为营,暗藏杀机。许自弃陈留一郡,南下陈国,甘为诸侯客卿始。陈宫已着眼于徐州大地。   更有甚者,徐豫结盟,互为后备。上可攻兖,下可击扬。其中更有八国联盟。此乃曹孟德心腹大患,然荀彧并未明言。   试想,徐豫八国,其中六国为王太师易相夺权。六国相心向甄都,不遵国主,亦不遵州牧。若陈王宠,使人来说。言,驱六相,还政于国。吕布、丁原,愿俸陈王宠为主乎?   更何况,徐豫八国,早有联盟。甚至牵扯到桓帝传位,宫闱禁忌。   吕布自入主小沛,便命六健将,接管四门。虽仍由县令掌民事。然令行禁止,皆出车骑营。吕布得三年粮草辎重,尽可与民秋毫无犯。遇县中豪强大姓,欺压百姓。吕布便亲提一队人马上门。不出半月,小沛大治,父老交口称赞。再取抄家所得,施恩百姓。   辕门射戟,更助扬名。   一时名声大噪。   徐州北境,远至泰山。皆有流民,举家投奔。 第213章 重名载半   人名树影。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名声于时下,重过身家性命。   时党锢之祸。(张)俭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李)笃引(毛)钦谓曰:“张俭知名天下,而亡非其罪。纵俭可得,宁忍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自专仁义?”笃曰:“笃虽好义,明廷(毛钦)今日载其半矣。”钦叹息而去。   舒邵,字仲应(一作仲膺),陈留人,与兄长舒伯膺,俱为名士。曾为其兄,手刃仇人。事发,兄弟争死,并得免刑,海内称义。后任沛相。时天旱,岁大荒。士民冻馁,江淮间空尽,人民相食。袁术以米十万斛,与(之)为军粮,舒邵却将军粮,悉散饥民。袁术闻之大怒,陈兵将斩之。舒邵言:“知当必死,故为之耳。宁可,以一人之命,救百姓于涂炭。”袁术深受感动,下马牵之曰:“足下独欲享天下重名,不与吾共之邪?”遂免其罪,除为阜陵长。   更有孔融一门争义。   信手拈来,笔笔皆是。   足见时人重名,惜名。   吕布自成名,并无劣迹。更加曾手刃贼臣董卓,屈身从贼,反成忍辱负重。究其原因,未曾祸害百姓。如董卓杀尽二月社众,曹孟德屠徐州五县。皆是毕生污迹,难以涤清。   万幸,自蓟王横空出世,取代袁本初,虎踞河北。乃至历史发生偏转。曹父曹嵩一家,侥幸得存。奈何却“老而不死是为贼”。仗子权势,分儿大功。位列上公,三独坐得其二,犹不知足。今欲取王太师而代之。贪心如斯,甄都若为其一言堂,其后果可想而知。   曹孟德内忧外困,恐不下陶恭祖。   趁河海冻结,千里冰封。更加蓟国一季稻作毕。天下遂兴多事之冬。关东大地,鏖战不休,江东二郡,亦多次攻守。   蜀中亦不太平。   十月初,有犍为太守任岐及校尉贾龙,在史侯遣使游说下,起兵讨(刘)焉。汉中诸将,奉命兵进,欲里应外合,攻占益州。却因贾龙等兵败被杀,刘焉谨守雄关,无奈撤军。   稍后细问究竟。方知,二人之所以速败,只因被东州兵所击。   时黄巾大乱,南阳、三辅民,数万家避地入蜀。焉恣饶之,引为党与(羽),号“东州士”。东州兵首领,名唤张任。   张任,蜀郡人,家世寒门。少有胆勇,有志节,仕州为武猛从事。领东州兵,并刘璝所将青羌与战,破犍为太守任岐私兵,阵斩校尉贾龙。   一战成名。   汉中,南郑离宫。   “贾龙素有重名,乃蜀中良将,何以速败?”史侯面色,可想而知。   “闻刘焉遣武猛从事张任,领东州兵,并都尉刘璝,所将青羌。二支雄兵,一战破之。”尚书令阎圃答曰。阎圃才智,当与刘巴相若。巴蜀、关东,各得良才,足可保境安民。二家亦各有强兵。巴蜀有賨兵、叟兵、青羌兵等,江东有山越、蛮兵、夷兵等。不一而足。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史侯颇多“偷鸡不成蚀把米”,追悔莫及。本欲一举攻占益州,岂料不等兵临城下,内应已灭。若当真速灭,便也罢了。奈何不早不晚,待汉中大军扣关时,二人覆灭。“覆水难收”。既已挥兵来攻,又如何能自圆其说。   “当可遣使入蜀。以为安抚,并稍加提及‘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刘焉当无异心。”尚书令阎圃进言道。   “也好。”思前想后,亦只能如此。   “徐州战事如何。”史侯又问。   “闻,吕布辕门射戟,解二家兵斗。淮南已兵退,吕布移屯小沛。得徐州粮草接济,收拢四野流民。声势复起。”   “吕奉先,有万夫不当之勇。又得陈宫为谋主,张邈为心腹。虽暂居一县,却不可小觑。”史侯转而问道:“荆州牧刘表,何所为?”   “刘表无为。”阎圃言道:“荆州治政民情,居关东之首。江夏一郡,足可当袁公路分兵。荆襄八郡,除南阳毁于大水,余下郡县,皆称富庶。只需据城自守,作壁上观。待淮南粮尽兵退。不战而胜。”   “好一个,作壁上观,不战而胜。”史侯忽问:“荆州可为朕所用乎?”荆州富庶,若得益、荆二州,史侯足可与叔侄兄弟,一争高低。   “这……”阎圃斟酌答曰:“刘表心向甄都,恐难为陛下所用。”   “众人皆言,徐州乃四战之地。荆州又何尝不是。”史侯不置可否:“若二袁各领一军,上下夹攻。甄都曹孟德,又与吕布鏖战不休。荆州孤立无援,未尝不可为朕所用。”   “陛下明见。”不料史侯竟有此大局观,阎圃拜服。   史侯言道:“刘表疏通汉水,重筑樊城,迁州治于襄阳。上通汉中之意,朕焉能不知。自先帝崩后,短短数年,已历三帝。究竟何人天命所归,又岂是刘表能知?”言下之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刘表牧守大汉心腹要地,又岂能“一根绳上吊死”,“一条道走到黑”。   阎圃心中慨叹。史侯虽未元服,然论知晓世态人心,饶是与国师张鲁相比,亦不遑多让。不愧是仙门出身。这便收拾心情,肃容跽奏:“敢问陛下,荆州之事,当做何为?”   “遣使入荆,商讨通商事宜。”史侯早有定计:“择上庸各城,筑汉水港津。与荆州互通有无。”   “喏。”阎圃这便领命。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先通商再联盟,便是先利而后益。   岁末将至。公卿罢朝,俱贺岁。史侯问政,却从未中断。今日亦不例外。汉中无相,政令所出,皆由尚书台。尚书令阎圃,于一众群臣中,出类拔萃。深得史侯信赖。诸如西凉诸将,乃至国师张鲁麾下,皆无治政之才。   汉中虽大,亦不过一郡之地。   内政外交,交由阎圃,绰绰有余。   稍后,史侯移驾后宫,赶去与唐姬相会。 第214章 后生翘楚   多事之冬,乱战不休。   吕布屯兵小沛,史侯阴袭蜀中。更有二袁东征西讨。为江东争郡夺州。   袁术才大志疏。二路兵分,一事无成。江东大将军袁绍却旗开得胜。携麾下群雄,攻克郁林、苍梧二郡。降苍梧太守吴臣(吴巨),逐交州刺史赖恭。   “(吴臣)武夫轻悍”,常与交州刺史赖恭不和。闻袁绍领十万大军,数路兵分,直取郁林、苍梧。实力悬殊,不可力敌。唯开城纳降。袁绍大喜,仍表其为苍梧太守。   交州刺史,零陵赖恭,乃荆州牧刘表所立。刚直忠义,“为人才器不凡”。袁绍大军压境,为吴臣所逼,见事不可为,遂弃官返乡。辅汉大将军幕府,治粟都尉朱治,慕名而来。促膝长谈,相见恨晚。本欲辟为属吏,后举荐于蓟王当面。   蓟王知人善用,仍授其治粟中丞之职。秩二千石。主钱谷,客庸,营建等诸事。先前交州刺史,不过六百石官。今转投蓟王,得享二千石俸。赖恭焉能不感激涕零,効之以命。   世人皆知。蓟王无小事,蓟王更无难事。大汉十三州,凡番邦属国,四夷部众,皆归幕府所辖。两汉以来,四裔内迁向化,乃既定国策。凡有四裔聚落,小者乡亭,广者数县。皆为幕府治下。尤其幽、凉、并、益、荆、交、扬。部落众多。除五大都护府外,领护中郎将,属国都尉等,亦由幕府所辖。换言之,除岭南都护外,治粟并水衡二都尉,亦与交州刺史部,多有重叠。   赖恭前为交州刺史。今为治粟中丞,正当其用。   三分天下,叔侄相争。蓟王虎踞河北。自成一系。其辅汉大将军,并二宫太皇太后,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足令叔侄三人,深以为忌。   正因如此。三人虽共分大汉皇权,却丝毫不敢对总王权之极的蓟王,颐指气使,不假辞色。皆敬畏有加。执政安民,亦不敢有一日之疏。生怕稍有恣意,授人以柄。蓟王上表二宫太皇,再行传檄天下,顷刻间,满腔心血,付之东流。乃至前功尽弃,大位不保。   二宫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姐妹相称。虽未义结金兰,却也相处融洽。蓟王早晚问安,四时奉献。极尽礼遇。再加蓟王宫一里之回,如春四季。二宫太皇,心无旁骛,颐养天年。更有御医署,四时进补,驻颜有术。风姿尤胜先前。   话说。蓟王宫中,有少容者,有其岂止太皇二人。   天下皆忙于,多事之冬时。蓟国四百城港,繁华不减,人烟鼎盛。蓟人皆忙于走亲访友,姻婚嫁娶。自立冬前,稻作开镰,至来年二月,河海融冰。足有五月,蓟人居家度日,不曾远行。依靠千里蓟国渠,黄金水路,蓟人往来国中。出行便利如常。   自刘备少复祖爵,便有四野流民,拖家带口,赶来投奔。如今已满二十载。《二十等爵》,《圩田制》。分户不析产,诸多子嗣,被分到国中四百城港,成家立业。如今亦皆有子嗣。谓亲情难舍。可想而知,每逢佳节,必携家小,与父母团聚。若自幼入学,即便不入太学坛,读书十余载,又岂无同窗好友,散布国中。再待二十及冠,或出仕为官,或中贩经商,亦或是学徒为工,又岂无志同道合,三五至交。如此,人际关系网络,自然而然,初具规模。千六百万蓟人,人网交错,便是所谓“生产关系”。   据上计署统计。自稻秋毕。正腊假期,国内售贩额,以二十年计。年均递增百分之十五(15%)。大致与人口增长相当。全年售贩总额占比,逐年递增,今季已近十分之二(20%)。   被商家称为“隆冬季”。须知,此时河海冰封,水陆不畅。绝少对外贸易。单国内售贩额,便可占全年总额,近乎二成。足见蓟人购买力之强盛。   隆冬季。稻香未散,怒马鲜衣。   国人齐聚楼桑。西林赛马会。年终总决赛,及七国邀请赛。并由蓟王家出资举办的冠军争霸赛,历代总冠军齐聚。张飞、太史慈、黄叙,蓟王三义弟、马超、张郃、赵云、陈到等,悉数与会。人马如龙,并驾齐驱。赛马场,观者如云,一票难求。   所得,皆用于存问耆老孤寡,体弱残疾,不能自养者。故又称“义赛”。   王家争霸赛,尤其万众瞩目。凡入选,皆是历代年度总冠军。如张飞、太史慈、黄叙。一战成名。更有马超,少年得志。马儿开春,年满十五。谓“十五从军征”。王傅黄忠言,乃蓟国“后生翘楚”。   《诗经·周南·汉广》:“翘翘错薪,言刈其楚。”注曰:“楚,杂薪之中尤翘翘者。”原指高出一般灌木的荆树。后引申为,超群出众,出类拔萃之意。   “后生翘楚”,遂成典故。蓟国文武齐聚,人才济济。如新一代顺阳卫等,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尤其蓟人崇文尚武。能在强手如林中,位列翘楚。足见马超之强。   或有人言,学坛四子,何人居首。此乃见仁见智,尚无定论。   究其原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冠军争霸赛。蓟王必携家小并群臣出席。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七妃,八王子。并国老、国相、谋主、五尹、九守、二十一令,皆与会。   赛马场五重大平座,已改造成上下二重,琉璃暖阁。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七妃,八王子,皆在二重上阁。刘备携百官,位居一重下阁。如此同观赛马,亦无需置屏或垂帘。有碍观瞻。   自口出“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蔡少师便携长女蔡琰,年年与会。蓟国女校,蔡琰位列前茅,无可争议。王太后甚喜。曾问蔡琰志向。琰曰,愿为中书令。   王太后又岂不解其意。这便视如己出。   先入少府为女官,兼行走西宫。待荀采致仕,当由蔡琰继任。   此次观赛。蔡琰并融漓、麋贞、曹莹。皆列席上阁。   蔡少师与有荣焉。 第215章 班姑蔡女   蔡少师之才,不下儒宗。略有参差,不过是火候。   谓“炉火纯青”,“入化出神”,便是儒宗。遥想当年,蔡少师携百车辎重来投。刘备迎接时慨叹。蔡伯喈,何其富邪?   《庄子·天下》:“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后有典故“学富五车”。而蔡伯喈,却“学富百车”。足见才高,远超群儒。   久为四少师,位居国老。膝下二女,长女琰,次女琬。皆才貌双全。蔡琰居上阁。蔡琬随父下阁就坐。   与多年前,蔡琰出口成章时,年纪相若。   曹子建言。“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谓妖女,智多近妖也。   话说,蔡琰出入宫闱,偶闻胡乐,别具韵律。遂入乐府求教。后制“胡笳十八拍”,风靡国中。   蓟王闻“胡笳”,不由心生慨叹。灵辉大殿,满座高朋。直言,汉家才女,无非“班姑蔡女”。   “班姑”者,班昭也。班固之妹,续写《汉书》。人称“曹大家”。“蔡女”者,蔡邕之女,名琰,字昭姬,传制“胡笳十八拍”。皆为一代女文豪。蓟王将二人并列,足见一斑。   典出蓟王,金口玉言。   汉女作胡笳,向化使然。才女蔡琰,名扬天下。   蔡邕岂能不乐。   见又携次女观赛。崔少师笑道:“伯喈,已送长女入宫闱。今,又助次女成名乎?”   崔少师,自与刘备结识,深得楼桑之利。少时以楼桑寝垫,治愈寒痹之症。自出仕蓟国,四时进补,嘘寒问暖。更加华国老亲自寻医问药,数次大病,皆转危为安。今年近九旬,耄耋之年,鹤发童颜。年前从兄崔烈,与党魁张俭,双双饮药而亡。积郁成疾。眼看弥留之际,恐难转圜。只因幼主未成,不敢先亡。身衰志固,老而弥坚。后竟痊愈。今年开春,竟返老还童。耳聪目明,白发转黑,更生出满口新牙。   老树新枝,堪称神奇。   蔡少师笑答:“子真兄所言,亦是(蔡)邕所愿。”   “王世子,年岁相若。何不配之?”慈明无双,闻之笑言。   “姊妹岂二嫁。”蔡邕言道。   此言一出,众国老皆笑。颇多心有戚戚。有女当嫁蓟王家。   蓟王众望所归。   国老私言,未能入耳。此时,正聚精会神,观看场中赛马。   “三弟恐难制胜。”蓟王笑叹。   张飞虎背熊腰,环眼钢髯。虎躯颇重。胯下乌骓,千里神骏。然凡年度总冠军,胯下皆千里驹。尤其耐力赛。赵云白龙马,后程发力。最后入圈,已领先一个身位。   自右国令造自鸣钟。蓟国可精准计时。此次冠军争霸赛,已超赛马场最快圈速。求胜之心,人马兼有。无需纵缰。神驹风驰电掣,你追我赶,交替争先。腾云驾雾,如雷如鸣。   “居首何人?”董太皇笑问。   “乃中垒右校尉,常山赵云。”侧席安长御答曰。   “可是长坂坡,怀抱阿斗者?”窦太皇亦知。   “正是。”安长御笑道。   “果然英雄少年。”董太皇又指稍逊一筹:“此子何人?”   “乃中垒左校尉,汝南陈到。”安长御再答。   “可是杏林坞堡,只身护甘后者?”窦太皇亦是知晓。   “然也。”安长御又笑。   再观场中太史慈,黄叙、张郃、马超等,一众少年才俊。董太皇不由慨叹:“大汉一藩,总有后来者。”   窦太皇心领神会:“当百年无虞。”俗谓“三岁见老”。太学四子,乃治政谋国之翘楚,场上诸子,乃定国安邦之翘楚。   “闻蓟王欲传王位于嫡长子,及冠之年。今日,朕已尽知。”董太皇慨叹。   “世子及冠,蓟王不过四十之年。远未称老,何其急也。”窦太皇柔声相问。   “妹岂不闻,道上小儿歌乎?”董太皇提醒。   “‘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此童谚,家喻户晓,北人尽知。   “东王父,三兴汉室,又岂需十载?”董太皇已知天命矣。   “天下三分,细思叔侄三人,继位大统,身皆有瑕。”窦太皇一语中的。   合肥侯被窦太皇所废,史侯被董卓所废,董侯为董卓所立。合肥侯复辟,只因《废帝诏书》存疑。史侯复辟,董侯继位,只因董卓“托名汉相,实为汉贼”,贼臣废立,礼法存疑。   再深究,困龙台上,先帝弥留之际,连出二诏,尤其《起居遗诏》,实乃乱国之举。倾覆社稷,动摇神器。乃至叔侄相争,天下离心。   深看甘后一眼,董太皇悄声问道:“闻桓帝诏曰,兄终弟及。乃由勃海王刘悝继承大位。此事,当真否?”   “然也。”时过境迁,尤其田圣亦在蓟王后宫。且今与董姝相依为命。故陈年旧事,窦妙亦不做隐瞒:“时先帝无嗣。欲行兄终弟及。大将军(窦武),撕毁诏书。杀田圣等,宠妃灭口。后共议入河间。”   “无怪道路流言,刘悝恨不得立,欲钞征书。”董太皇悉知内情,亦不禁五味杂陈。   “如今再看。姐姐以为,‘车班班,入河间’,福兮,祸兮?”窦太皇美眸,难掩悲凉。言下之意,时桓帝崩,无子,皇太后窦妙与父窦武,定策禁中,使守光禄大夫刘儵,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出使河间,奉迎新帝。刘弘时年十二。时董太皇不及而立,正是如花妙龄。   “唉……”千回百转,皆归一声忧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然窃以为,比起当日,三餐不继,生活困顿。车入洛阳,逆天改命,亦是无从之选。   忽听欢声雷动。   场中一白一黑,二宝马神驹,并驾齐驱,同时撞线。正是张飞和赵云。   不及瞬目(眨眼)。余下千里驹,呼啸而过。难分伯仲。   “胜负何分?”长姐笑问。   蓟王言道:“长姐称剑绝。纵白驹过隙,亦一目了然。”言下之意,即便肉眼无从分辨,亦可平心而断。   “毫厘之间,当子龙为先。”长姐有一说一,侠义不减。   “那便是子龙为先。”蓟王笑中,情深意长。 第216章 五射之术   “子龙,胜。”蓟王金口决断。   “喏。”安长御遂传王命。   “咣——”金锣奏响,全场寂静。便有中书仆射荀采,高声唱报:“中垒右校尉,常山赵子龙,得胜!”   话音未落,欢声雷动。   万余观众,兴高采烈,议论纷纷。长坂坡七进七出,单骑救主。少年成名,位居高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哈哈!”张飞亦笑:“子龙胜在身轻。”   “哈哈……”闻此言,众人皆笑。所谓英雄相契。同场竞技,皆为义举。胜负何必记心。   暖阁之上。王傅黄忠并横海将军黄盖,引国中诸校并幕府将校,皆面露喜色。   论蓟人崇文尚武。演武场斗将,太学坛博论,并著于世。然赛马却不分文武,乃六艺之一。好比立世之本。时下毋论男女,皆需自幼研习。西林赛马场,场场爆满。引国人趋之若鹜。   所谓义赛。便是将门票并博彩所得,悉数用于扶危济困。蓟人乐善好施,一场义赛,足得百万资。再加王家捐赠,不下千万之巨。或有人言,蓟人富足,何来危困。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尤其流民初来。尚未安定。此时能得善待,必知恩图报。   竞速赛后,还有障碍赛。   与后世障碍赛,亦有不同。除置拒马、障墙、沟渠等,各式障碍外。还需考验骑射之术。弓、弩自备。不善弓,需善弩。采用积分与计时双轨制。   满分一百。如落杆、脱靶,皆扣一分。赛马避让,不敢越过,则扣十分。超时亦扣分。得分相同,用时最少者胜。   与竞速赛迥异。场地障碍赛马。参赛者,清一色,皆是女子。   谓“胡服骑射”。参赛女骑士,依次列队,盛装出场。所乘,多是西域胭脂马。护具、弓弩,一应俱全。亦有西林胡女,身背角端弓,英姿飒爽。   待三通鼓罢。欢呼声渐止。万众瞩目,便有一胡女,率先出场。正是落落初成,西林阿招。   阿招,乃杂胡马贼王之女。少时,随孤母被上谷乌桓王难楼,贩到楼桑。与太史慈青梅竹马。相伴十余载。少女情窦初开,芳心暗许。太史慈亦心有牵绊,非她莫娶。蓟王自当成人之美。   西林阿招,乃出大单于刘备部族,赐刘姓。蓟王赐名:刘召。《楚辞·招魂序》:“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召。”   胯下胭脂马,乃出自家槽头。自幼饲养,颇通人性。   鸣镝射空。阿招轻轻提缰,胭脂马迅捷而出。沿直道加速,一跃而起。飞跃拦路拒马,稳稳落地。满场惊呼声,随之同落。不等掌声四起。依次顺下,障墙、沟渠、皆成功越过。阿招伏于马背,加速冲出琉璃甬道。张弓起身,一箭射出。   咣!正中靶心铜锣,转入中圈。   便有看客惊呼:“剡注!”   剡注,古五射之一。谓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   《周礼·地官·保氏》:“三曰五射。”注曰:“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也。”   疏曰:“云‘白矢’者,矢在侯而贯侯过,见其镞白(谓射穿箭靶而露其镞);云‘参连’者,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也(先射一箭,后三箭加上第一箭,首尾相连成一线);云‘剡注’者,谓(箭)羽‘头高镞低’而去,剡剡然;云‘襄尺’者,臣与君射,不与君并立,襄(攘)君一尺而退(臣与君射,不与君并立,退让一尺);云‘井仪’者,四矢贯侯(箭靶),如井之容仪也(一射四箭,矢贯箭靶,呈‘井’字形)。”   碧波水池,上架独木。各有四靶,分置两侧。需纵马上桥,连射八箭。凡有不中,过桥晚矣。独木桥,狭而直。高架于水面之上。骑术、射术,凡有不精,或有失蹄,人马落水。或有失手,脱靶射空。   通常而言,需缓行速射。方可全身而过。不料,阿招纵马上桥,速度不减。张弓搭箭,连射连中。   “正是参连!”看客面露钦佩。   “何以是参连?”便有同伴不解:“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曰‘参连’。四箭首尾相连,宛如一箭。今四箭射四侯,岂是首尾相连?”   看客手指独木桥两侧箭靶言道:“只因走马也。”言下之意,若马不动,必四箭连珠。正因马走独木桥,故四箭中四侯。左右开弓,正中八侯。   “原来如此。”众人幡然醒悟。   “六艺五射,乃出古礼也。”琉璃暖阁,众国老欣然点头。辗转腾挪间,需活用五射之术,方能事半而功倍。   西林阿招,一路无惊无险,满分过关。   “西林女子,骑射俱佳。”儒宗抚掌而笑。   “咦?”见出场女骑士,颇为眼熟。蔡邕急忙举千里镜细观。   正是长女蔡琰。   “琰儿亦善骑射乎?”刘少师笑问。   “某,亦未知也。”蔡邕紧张不安。切莫坠马伤身。   急切间,忽闻鸣镝射空。   骐骥电射而出。   “黄駥。”家马令苏双,脱口而出。   身旁大厩令张和,急忙去看:“正是主公坐骑。”   须臾,国老亦得闻:“琰儿所乘,乃主公黄駥神驹。”多年前,洛阳击鞠。麒麟腾空截鞠,便仰赖黄駥之力。   再看周身武备。手弩、袖箭、自动上弦机关马鞍……   众国老,纷纷目视蔡少师。眼中深意,不言自喻。   一路有惊无险,满分过关。只因用时,略长于西林阿招,最后屈居亚军。   见蓟王与有荣焉。   长姐笑问:“蔡琰,文武俱佳。小弟,何时收入后宫。”   “此事,不急。”蓟王笑答。   义赛圆满落幕。一众看客,意犹未尽。稍后,蓟王老宅设宴,君臣同乐。   “大哥。”入天梯时,关羽并张飞,双双赶来。   “二弟,三弟,何事?”蓟王笑问。   “与子龙、叔至,相约小酌。”张飞憨笑:“老宅夜宴,恐不能至。”   “无妨。”国老大儒当面,众兄弟颇多拘谨,刘备心领神会。又叮嘱道:“切莫贪杯。”   “唉!”二人再拜同去。 第217章 上交下让   王驾先出,百官跟随。   嘉宾散尽,观众有序退场。   五重大平座,琉璃暖阁。有天梯直通底层。与看台隔离。楼桑与西林,早已连成一体。轨路舫车,一刻往返。若急于回家,乘舫舟顺下清溪,于大溪地登岸亦可。亦或是与三五好友,沿街步行,一路有说有笑,不觉家门已至。更有相约小酌。入西林各处酒垆、客舍,汤池、茶馆,戏楼、乐坊,不一而足。   八月案比。各项统计,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与蓟人息息相关,最为持重,便是升爵。如前所言,编户齐民,如约偿还,足额赋税,未有作奸犯科,及图谋不轨。满五载,可升公士。满四载,可升上造。满三载,可升簪袅。满二载,可升不更。再满一载,可升大夫。编户齐民,升民爵五等,共计十五载。若父辈为蓟人,《圩田制》分户不析产,年二十成家立业。待位居大夫爵,当三十有六。   第六等官大夫,顾名思义,需奉公职,方可授予。公职,并非只有官、吏。师、医、护、御、庖、工、商等,只需受雇于公家,皆得入选。   见《盐铁论·取下》:“君笃爱,臣尽力,上下交让,天下平。‘浚发尔私’,上让下也;‘遂及我私’,先公职也。”   甚至受雇官署,为人过更。亦可充抵公职。   谓“因公之职”也。   《蓟法》:“五大夫一妻二妾,公士一妻一妾”。八月案比,升为爵民之家。趁稻收毕,便纷纷张罗,纳妾入门。时下人口等同于生产力。尤其蓟人,添丁进口,其利之大,断难轻弃。毕竟,多子多产。蓟王年不及而立,便足有三百子嗣。若单凭长姐并七位小姐姐之力,断难如愿。正因制约了生产力的蓬勃发展,母系氏族才被父系取代。   论生养,胡女当仁不让。故蓟人纳妾,多为胡女。更有甚者,蓟人纳妾,称“次妻”、“偏妻”、“下妻”等。断不可,以“妾”论处。此乃胡俗汉化。如羌人饶妻制。凡收继婚,多无妻妾之分。且妾及妾生子,皆受《蓟法》保护。   《礼记》:“妾合买者,以其贱同公物也。”又曰:“(私)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蓟人纳妾亦有聘书。非“七出”不可休也。   君不见蓟王后宫,王后、贵妃、王妃、美人、御姬。蓟王珍爱有加,可曾轻弃。   话说,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兄弟四人,与赵云、陈到、张郃、马超等,一众好友,相约小聚。   马超虽未从军。却早已名扬在外。后生翘楚,乃王傅亲言。三百出仕,二千及冠,指日可待。开年满十五,当可出仕。   张飞已先行问过。蓟王言,可暂领军曲候。比六百石出仕,已是高俸。   张飞大喜而回,告知马儿当面。若论品秩,张飞,关羽,位列四辅将军,太史慈、黄叙为校尉。远非张郃军司马、马超白身可比。然,英雄同契。正如王太后义结金兰,蓟王桃园结义。如张飞所言,私交只论情义。身外之物,皆可弃。   众人深以为然。   二弟关羽,早已成家。发妻胡氏,已诞下二子。奈何三弟张飞,醉心营事,男女之事,绝口不提。张父亦难说动。唯有随缘。话说,三弟发妻,史上乃为夏侯氏。如此算来,当与麋贞,年岁相若,亦或更小。足需十年,方能长成。那时,三弟亦过而立。   三弟的性子,刘备如何能不知。他既不愿,不可强为。唯有好言相劝,令张父宽心。   西林汤池,三楼包房。赛后沐浴更衣。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推门入内。赵云、陈到、张郃、马超俱在。   虽是私下小聚,然大好男儿,岂不言兵事。张飞嘿声一笑,取怀中藏图,展开视之。正是《羌身毒道图》。   众人目不转睛,如获至宝。   关羽亦吃一惊:“三弟,此图何来?”   张飞笑道:“乃都尉玄,快马送来。昨日入宫得见,俺便向大哥讨来。”   细观之后,赵云言道:“羌中果有南下通路。”   “都尉玄,既绘此图,足证真伪。”陈到答曰。   关羽轻轻颔首:“大哥欲尽取身毒三登美田。料想,待来年河海融冰。必亲领横海先艂,绕行顿逊海崎。再择一支偏师,自此道南下。”   “大哥不走水路。”张飞摇头道。   “何以知之?”张郃遂问。   张飞挠头道:“大哥欲登昆仑,见西王母。习玄素之术。当亲领一军,自羌中南下身毒。”   “此路艰险,且需借道西王母国。大哥千金之躯,岂能轻身涉险。”关羽言道:“某当力谏。”   “都尉玄,年年南下。筑路穿渠,立坞堡置驿。闻暖泉驿,已诸事齐备。中垒白毦,多丹阳山越。可日行三百里。主公当走此路。”张郃言道。   “灭身毒之战,非一日之功。”马超忽问:“今,天下三分,人心思乱。何不先定鼎江山,再灭徼外蛮夷。”   “叔侄三人,并无大过。且大哥兼督四州,河北尚未归心。”张飞答曰:“国中精锐,不宜轻动。然幕府强兵,则无此忌。”言下之意,幕府与封国并立。宜当二路兵分,各行其是。   “朝廷御赐九龙华表,许大哥开疆并土。”关羽又道:“攻灭身毒,正合时宜。”   “原来如此。”马超这便醒悟。   张飞看赵云、陈到:“大哥此去,还需子龙,叔至,护驾左右,以保不失。”   “喏。”赵云、陈到,异口同声。   “惜不能同行。”太史慈,黄叙,乃国中校尉,不隶属于幕府大营。   “无妨。若天下有变,王傅可代大哥发兵。”张飞笑劝。蓟王最为信赖,当属族亲,义亲。四义弟,二人入幕府,二人守国中。如此,蓟王领兵在外,方能心安。   更有甚者,偏将军鞠义,裨将军高顺,计有三万精锐。时至今日。幕府营士,足有十万众。   再加贵霜联军,灭身毒,当绰绰有余。   心念至此,马超这便言道:“来年,当入幕府大营。” 第218章 近水楼台   “大哥之意,孟起恐归国中。”张飞又笑。论知刘备至深,张飞小胖当仁不让。毕竟少时相伴,一母同胞。   “何以知之?”马超忙问。   “孟起不闻‘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乎?”张飞不答反问。   “路上小儿歌,国人尽知。”马超答曰。   “或不出三五载,待河北人心归附。大哥当传檄天下,叔侄之争可休矣。”张飞虎目,精光四射:“那时,大哥当兵发三路,攻入巴蜀、关东并江东。孟起当随王傅或横海将军,渡河南下,三兴汉室。”   “原来如此。”张飞乃蓟王义弟,马超自深信不疑。   言及此处,张飞又嘿声一笑:“且看莲妃姐姐,可否将西乌铁骑相授。”因自幼相识,故张飞唤乌莲为姐。而不称嫂。   西乌铁骑,如雷贯耳。乃是多年前,少君侯以“给事黄门侍郎,兼领胡骑校尉”,远征塞北时,乌莲所募西域佣兵,计千骑。其中精锐,乃龟兹长公主白卓统帅,骑乘大宛马,身披锁环甲,手捉孔雀刀的三百龟兹王骑。   随蓟王南征北战,东讨西伐。陆续有鲜卑王骑、高车王骑、乌桓突骑、西域著名佣兵团等,不断加入。今已过五千之数。   常驻西林邑。随商队往来内外丝路。由莲贵妃、卓贵妃、丽贵妃,家俸供养。贵妃食中二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七等之“驷车庶长”。岁俸八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八顷,授地八十八宅。三妃亲父皆亡,兄弟又各立为王:高车归义王,乌桓率善王,龟兹国王。故民爵所授,季季折钱,悉转于三贵妃。   更有甚者,高车丽贵妃、乌桓莲贵妃,诞下二长公主。受封东凌、西沃,两处汤沐浴。年年食俸,皆归其母代领。论诸贵妃之富,东胡二妃,可想而知。养五千铁骑,绰绰有余。   蓟王自不会厚此薄彼。嫡长子封,今为陆城侯。蓟国商都楼桑食俸,皆由长姐代领。如秦后、甘后,皆食象林小苑。   或有人问,长姐因何无食?   夫妻一体。长姐乃发妻。凡,汤池、客舍、酒垆、茶馆、金水小市、一里之回蓟王宫、十里函园、象林苑等,所有王家产业,皆由长姐并七位小姐姐打理。辅汉大将军万石薪俸,亦由七位小姐姐代领。凡有收支,少府需事无巨细,四时通禀。蓟王大而化之,具体事宜皆由长姐决断。   蓟国日新月异。今季案比,千六百万民。且天下强兵,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举族齐奔蓟国者,比比皆是。即便蓟王千里挑一,精益求精。能募兵几何,掐指一算,一目了然。更何况蓟国稻作,季季大熟。通商四海,丝路流金。国强民富,大汉一藩。钱、粮、兵、甲,足可支应。   言归正传。   “精锐如斯,岂交我手。”西乌铁骑之大名,马超自当知晓。   张飞嘿笑答曰:“俺要有孟起之相,西乌铁骑早已讨来!”   马超四分之三羌人血统。有大月氏貌。羌胡一家,自然亲近。   言及此处,张飞又想起一事:“明日,俺来引荐,与西林少年相识。”   马超自当言听计从。   好友相聚,尽兴而归。   马超虽年幼,却被张飞劝饮三杯。赵云、陈到,亦不遑多让。好在所饮松泉酿,而非翠玉琼浆。否则恐大醉不醒。   稍后罢归。马超辞别一众好友。走马大溪地,南溪衢。入自家楼院。   阿母尚未安寝,幼妹已牙牙学语。马超牵马后院槽头,又加了把精料。这便入堂,与母相见。   “何以晚归。”超母问。   “赛罢与友小聚,故晚归。”马超如实作答。   “可是王上义弟。”马超好友,母岂能不知。   “正是。”马超答曰。   超母这便安心:“巴蜀动汤(荡),你父身居要职,不敢轻离。传书来问,明春年满十五,当出仕何处?”   马超答曰:“或为军曲候。”   超母亦惊:“我儿竟领比六百石高俸。”   如前所言。比六百石,乃仕途分水岭。比六百石,授民爵十等之左庶长。   循例。二十等爵之第九等,号“大夫之尊”的五大夫以上,始为高爵。除“本家得免役”外,授田从五大夫的二十五顷,暴增至十等“左庶长”之七十四顷。授地亦从二十五宅,暴增至七十四宅。   蓟国二百石少吏,升四百石长吏,已称困难。升六百石宿吏,难上加难。故蓟国士子,梦寐以求,三百出仕,二千及冠。能达成所愿,凤毛麟角。   马超比六百石出仕。其母焉能不惊喜。   又循例。比六百石以上,自千石,官邸为二进院落。比二千石以上,至中二千石,官邸为三进院落。万石国老,独享四进院落。   南溪衢,恐难久居。   知子莫若母。反之亦然。观母神色,马超这便宽慰道:“阿母,若不愿离族别居,亦无妨。”   “大溪地,亦是宜居之地。”超母言道:“郑门弟子,蓟王舅父,皆居于此。”   马超笑道:“阿母所言极是。”   超母对南溪衢的眷恋,只因油然而生的归属感。话说,自被蓟王安置此地,已历数载。北地羌人聚居南北街衢。坐拥楼桑繁华,又近西林港邑。游人往来如织,时有北人到访。尤其自家楼院,水洗水暖水淋,生活便利。即便隆冬时节,亦温润如春。更加独栋重楼,更利于集热。超母不肯迁居,亦是常情使然。   超母又道:“先前,伯父求得北溪衢宅。你父言,待开春,伯父一家当迁来楼桑。”   马超伯父马翼,为陇西南部都尉。本就是蓟王平羌时所募。今蓟王以辅汉大将军,兼督四州。河北官吏,皆求北迁蓟国安居。谓“近水楼台”。窃以为,能结交国中高官权贵,于仕途,当大有裨益。更何况凉州羌氐牢城,本就归幕府所辖。如延属国都尉张辽。守肩水金关,护居延外道。劳苦功高。蓟王特赐王都府邸。张辽感激涕零,举家迁入,不提。   马翼有此举,亦合乎情理。   话说,从弟马岱,已多将不见。闻伯父又生次子,却不知可曾一并迁来。   时辰不早。马超自去洗漱安睡。   却忘了告知阿母。已与蓟王义弟张飞,相约明日来访。 第219章 西林少年   蓟国横竖一里称衢。大溪地首开,南北二衢。乃将楼桑与西林接壤的林间空地,先行开发。时楼桑令乐隐,见缝插针。沿西林边界排建高楼、院落。安置分到楼桑的千户北地羌人。   又以清溪为界,辟成北溪、南溪,二街衢。每衢五百户。前院良田,户户五十亩,下楼便可耕种。周围皆东羌族人,平日邻里守望,互相帮衬。虽被举族贩卖,却皆得安居。   宅后林中野地,如今亦盖满连绵楼宇。横三竖五,纵横街衢,合称大溪地。蓟王舅父、儒宗门徒,先后迁入。繁华鼎盛,今非昔比。   更有西林港,背靠大溪地,将西林与楼桑连成一体。西林、楼桑二地,城港相加,常住人口破百万。其中蓟人七十万。客庸三十万。谓客庸者,多与蓟人沾亲带故。假以时日,买田迁户,入学落籍,因功入籍,皆可为蓟人。尤其北疆部族,嫁入蓟国者,十之八九。   三郡乌桓,十四部鲜卑,南北高车,南匈奴,高句丽,远至沃沮、挹娄、扶余。牧民之家,多与蓟人结亲。得姻亲担保,便无需五户联保。可入蓟国客庸,往来四百城港,百无禁忌。便是应募为兵,亦无不可。   如前所言。凡客庸,皆录入《客籍簿》。满五载,得雇主举荐,五家连保,便可落籍。若无五家亲眷,亦无五家雇主,则由市楼据客庸口碑,代为作保。落籍后,享有蓟国《圩田制》并《二十等爵》,及《蓟法》所定立之诸多便利。   《籍簿》制。乃秦汉以来,郡、国统计之重要手段。官民两用,遍及日常所需,方方面面。   如编户齐民之“户籍”,官吏之“门籍”,兵卒之“名籍”。及“兵车器簿”、“衣物簿”、“食簿”,传马并驿马之“马籍”、“牛籍”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窥一斑而知全豹。两汉郡国统计制度之完善,远超时人想象。八月案比,乃集两汉吏治之大成。论治国,大汉首屈一指,天下无出其右。后人常言法制。时人皆言吏治。   母亲言,大道至简。   刘备窃以为,大道者,出路也。便是客庸晋升,蓟国亦有万全之策。足见治下吏民,皆有出路。将所有国民晋升之路聚合,便是大道通途。   谓孤掌难鸣,独木难支。于是蓟王以举国之力,新兴爵民阶级,取而代之。时至今日。蓟国爵民,早已取代豪门大姓,为国之基石。康庄大道,渐成矣。   马超家,今为南溪衢,安和里。   与之对应。为北溪衢,安平里。   翌日清晨。   马超将将起身。院门已被人擂响。   自楼上俯瞰。为首之人,正是好友张飞。   张飞今为辅北将军。统帅漠北都护府。年纪轻轻,已领中二千石俸,位同九卿。今日便服出访,超母当面,执晚辈礼。非至交好友,不可为也。   超母寒暄几句,便借故起身,避入后室。   前堂只剩张飞及一众西林少年。   “孟起,俺来引荐。”张飞嘿笑:“代郡乌桓大人子,普富卢;上郡乌桓大人子,那楼;太原乌桓大人子,鲁昔;右北平乌桓大人子寇娄敦、阿罗槃;辽西乌桓归义侯子护留叶;辽东乌桓归义侯子,王同、王寄;并州鲜卑大人子,育延。”   一众西林少年,皆为部落大人之子。单论家世,皆不同凡响。诚然,之于蓟国而言,着实一般。刘备号“大单于”。公孙王后号“大阏氏”。“大人”意为某部首领。其种落大首领,称“行单于”,或省称“单于”。“大单于”,便是“单于”之单于。义同“王中之王”。   话说,与少复祖爵,并土封王,一般无二。蓟王亦是从“大人”,一路晋升成“大单于”。乌桓率善王、高车归义王、南匈奴王,皆遵蓟王号令。   马超与众少年,依次见礼。   有道是“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楼桑乃蓟国商都,亦是北地名都。西林少年,各个来历不凡,皆喜与张飞等人相交。更有甚者,少时奔牛儿,号称打遍二邑无敌手。张飞又岂能令奔牛儿,专美于前。累及二哥关羽,亦与众少年颇为熟络。   西林轨路,横竖七里。西林车楼,名动北疆。游牧车居,乃行国风俗。正如住惯帐篷,即便搬入重楼,也要将屋脊揭去。将帐篷于屋顶撑起。更加与楼桑毗邻,赛马场风云际会。西林少年,耳濡目染。早已向化,皆以身为蓟人而荣。   汉语精纯,胡语纯熟。诸多“胡语”汉音,更是西林独有。俗称“西林话”。乍一听,皆是字正腔圆,幽州汉话。再细思,全然不解其意。单单一个“撑犁孤涂”,博学之士,尚能知晓。譬如“驹衍”,胡语意为气候温暖,水草丰美之意。后据读音汉化,遂成“居延”。又如“居次”,乃女儿之意。   类似“西林话”,不胜枚举。非西林人,不可尽知也。   正因汉胡向化,蔚然成风。让西林人,独树一帜,别具风貌。蓟国亦有如安次等游牧大县,周遭亦多归义侯国。然论对北人吸引力,首屈一指,便是西林。   楼桑多商贾,西林出少年。   张飞言道:“孟起来年出仕,为比六百石军曲候。麾下人马,当出西林。不知诸位,愿从军否?”   “固所愿也!”众人大喜。   张飞又道:“若从军,可携部中五十人,为队率如何?”   “张大哥何其小觑我等。”便有少年普富卢言道:“便携千人,又有何难?”   闻此言,张飞环眼一瞪:“孟起为军曲候。汝等反为将乎?”   辅汉幕府军制,满曲五百人,设军曲候。下设五屯,满屯百人,设屯长。五什为队,设队率。曲上为部,一部五曲,设校尉。五校为将,设四辅并中垒将军。   普富卢、那楼、鲁昔、寇娄敦、阿罗槃、护留叶、王同、王寄、育延,九位部落大人子,各领一队。并马超自领南北溪衢,羌人少年。正好满五百人。   不愧好友。受封军曲候之事,“八”字尚未一撇。张飞已将部众配齐。 第220章 和合天生   试想,于数万部众中,取五十人。必是豪勇之辈。马超此曲,可比白毦精卒。   张飞此举,于公于私,皆有大利。   马超号称,后生翘楚。又兼具汉羌血统。正如诸多蓟王子,和合天生。乃西乌铁骑,最佳统帅。譬如一丈青,海水稻。其政治利益,远远超出,种田本身。换言之,马超所率西乌铁骑,其影响力,远超所具战力。成建制的西乌铁骑,为蓟国强兵。足可令国中内外部族,乃至西林人安心。   马超骑术,毋庸置疑。毕竟累次年度赛马总冠军。然,弓马娴熟与否,武技又当如何,皆未可知。   既来之,自当安之。寇娄敦言,何不演武决胜。   张飞嘿声一笑:“可也。”   马超亦知,若居人上,必行服众。这便勉为其难,提矛上马。   与一般燕尾八面矛迥异。其造型,后世称“龙刀枪”。归类奇门枪属。见于《武备志》卷一百三十二《军资乘·器械》:“(龙刀枪)砍人亦可,扎人亦可。”   此枪为半三菱形枪头,枪头下横出一龙(牛)角形尖刀,故名“龙刀枪”。既可刺击,又可劈砍。刺时,龙角刀,可二次伤敌;砍时,龙角矛尖亦可与敌重创。谓劈刺自如,挥之夺命。   与后世简化版相比。马超手中所捉,乃“双刃龙刀矛”。形如箬叶(粽叶),为阔刃长矛。因又似箭羽,破风声疾。刘熙《释名》言:“齐人谓箭羽为‘卫’”。故名“虓卫”。   “虓,虎鸣也”。此矛又俗称“啸虎卫(矛)”。   因刃阔飘忽,急缓不定。断难防备。中矛后,创口极阔,血流不止而亡。   虽枪鞘不摘,又裹缠麻布。然不出三合,九人落败。   张飞看得真切。若非马超手下留情。一合已见生死。   稍后又比骑射。马超仍难逢敌手。   九人心服口服。愿随马超,出生入死,保家卫国。   如此,马超又广结西林少年。年岁相若,意气风发。只待来年开春,便齐去投军。   岁末将至。公卿罢朝,俱贺岁。演武场已闭。唯有赛马场,义赛正酣。此时投军无门。唯上陵礼后,朝会始开。再同赴演武场,不迟。   马超交友广泛,亦是超母乐见。   张飞忙里偷闲,为马超谋划将来。试想,蓟王义弟。刘氏宗亲,百官僚属,凡有喜事,皆需代为出席。自王傅黄忠以降,族中兄弟,诸义弟,日日宴请不断。且多是少府派帖。偷得浮生半日酒闲。   诚然,门下署居功至伟。   凡代主赴宴。皆足备贺礼。类比春腊二赐,蓟国高薪养廉。前有“八珍八宝,八馐八馔”,后入朝随俗,万石之上,令赐九九归原。赴宴门下署吏,无需另附礼单。   凡国礼,皆出蓟王家产业,亦或是王宫专制。择优而赐,皆大欢喜。   话说,春腊二赐,季有新品。本季腊赐,堪称点睛至宝,便是琉璃手镜。常闻铜镜,光可鉴人。琉璃手镜,堪称纤毫毕现。   乃至于二千石得之,转赠夫人。照镜一观,险失手坠地。   相入镜中,焉能不惊。   此镜,由将作寺良工所创。所用材料,仙门称之为“银膏”。由白锡、银箔并水银合成。类同后世“银汞合金”。最迟,《唐本草》中已有记载。   所有技艺,亦是时下匠人,极为精通之鎏金法。将金、水银合成金汞齐(金汞合金),均匀涂抹于铜器内外表面,加热使水银蒸发,金附于器面而不脱。关于金汞齐的记载,见于今汉魏伯阳所著《周易参同契》。   《本草纲目·水银条》引梁代陶弘景言:“(水银)甚能销化金银,使成泥。人以镀物是也。”   事实上。鎏金器皿,前汉大墓,后世已大量出土。关于金汞齐、银膏的使用,要远超书中见载。   将作寺良工,将银膏均匀涂抹于琉璃一面,而后加热蒸发,待银附不脱。再髹漆以护。镶入昆冈玉托,制成手镜。原理简单至极。工艺亦不复杂。然观其效,无不惊为天人。   便是观天阁中女仙初见。窥镜中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亦无不骇然,而后才欲死欲仙。   《庄子·天运》:“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   世间至理也。   数九酷寒,万物凋敝。昼短夜长,三月闭藏。   “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   除非必要,蓟王寸步不离王宫。   暖气薰蒸,温泉沐浴。深谙养藏之道。   少时。蓟王百密一疏,未备足薪柴过冬。若非族亲帮衬,母子缺衣少食,又遇雪上加霜。所谓雪中送炭,救人之急,莫过如斯。故蓟王吃一堑,长一智。先是楼桑,再至临乡,而后遍及全国。八月案比,蓟王必问石炭储备。   北国四季分明,酷暑隆冬。石炭需足备。   马超家亦不例外。每日早起头一事。便是为锅炉加水添薪。新式锅炉,锅、炉一体浇筑。分上下炉膛。内储石炭,足供一日水暖所需。唯引炉添炭时,需脚踏鼓风。并取炉渣时,需手动摇杆。废气经长管,排出窗外。安全无虞。   待忙完,取热水洗漱。阿母已备好早餐。   幼妹足睡未醒,阿母自得空闲。   餐后不久,好友潘璋、朱桓,双双到访。   重臣之子,走亲访友,接人待客,亦难有闲暇。今日好容易无事,便赶来相会。少时好友,年岁渐长。皆取表字。不可再唤小名。   “孟起可知,楼桑蕃邸,有支大秦游侠。”潘璋消息,自是灵通。   “未知也。”马超答曰。   “闻,本是大秦锐士,为安息所败。贩卖为奴,斗战取乐,后为商人所贩,往来西域商道。今滞留国中,孟起何不一观。”   “大秦锐士,有何不同。”马超笑问。   “闻大秦锐士,善掷飞矛,通鱼丽之阵。”潘璋答曰。   “哦?”马超果起兴致:“且去一观。”   “好。” 第221章 大秦鱼丽   飞矛,本为火箭之一种。   《周礼·夏官·司弓矢》“凡矢,枉矢、絜矢利火射,用诸守城、车战。”注曰:“枉矢者,取名变星,飞行有光,今之‘飞矛’是也,或谓之兵矢。絜矢象焉。二者皆可结火以射敌、守城、车战。”   然见潘璋比划,大秦飞矛,乃为投掷长矛。   鱼丽阵,亦作“鱼丽陈”。古战阵名。引《左传·桓公五年》“为鱼丽之陈”注曰:“《司马法》:‘车战二十五乘为偏。’以车居前,以伍次之,承偏之隙而弥缝阙漏也。五人为伍。此盖鱼丽陈法。”   又听潘璋言,大秦鱼丽阵,乃是步战军阵。   马超遂与好友,亲赴蕃邸,当面一观。   世人皆知,蓟王耻于蓄奴。故蓟人多仆少奴。丝路胡商,入乡随俗。打开桎梏,签订券书。既充分保障奴隶主的权利,又给予奴隶一定程度的自由。   丝路流金。巨利所驱,人员往来密集。更加安息扼守丝路中途。凡东西商贾所贩,皆需经安息商人转卖。因价格高昂,而屡起争端。虽无明确记载,安息是否行强买强卖。然东西商人,自安息便交割货物,各自往返。足见端倪。换言之,安息商人,坐地起价。不费吹灰之力,攫取暴利。   两汉以来,安息与罗马,屡次爆发大战。稍后,萨珊波斯同罗马帝国,为争夺东西商路及小亚细亚霸权,而进行了长达四百年的战争。可想而知,丝路沿线诸国,有多少无辜卷入,多少家破人亡,亡国灭种。又有多少,被贩卖为奴。辗转流离,异乡埋骨,死无葬身之地。   甘露元年(前53年),克拉苏所率罗马七军团,卡莱战役中惨败于安息。后世假设,克拉苏长子普布利乌斯,并未战死。而是率领罗马第一军团,突破安息防线,不知所终。   又引《汉书·陈汤传》载“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披甲乘城,又出百余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猜测。鱼鳞阵,极有可能是罗马军队,惯用之龟甲阵(testudo formation)。   历史没有假设。   二百年后,马超在楼桑蕃邸,见到了大秦锐士。   一身罗马制式装备:库鲁斯头盔(高卢G型盔)、环片式金属胸甲(lorica segmentata)、斯帕达(spatha)长剑、大盾、阔针(Spiculum)轻标枪。   话说。自罗马执政官马留,于武帝天汉元年(前100年)改革罗马军事体制。时至今日,罗马军团,已全由重装步兵组成。轻步兵及轻骑兵,被悉数裁撤。所以辅兵,或由同盟国提供,或由雇佣兵充任。   譬如,与罗马同盟的努米底亚王国、亲罗马高卢部落,常提供轻骑兵,而克里特弓兵、巴列克里投石兵、色雷斯标枪兵,则常以佣兵的身份,充任轻装步兵。   或有人言,龟兹兵甲,远胜罗马武装。大秦锐士,因何不用。   只因自幼披挂,习以为常。更换装备,甚至意味着战斗方式的彻底改变。如用惯罗马短剑,如何惯用孔雀弯刀。前为刺,后为砍。攻击方式,完全不同。   蕃邸亦与刘备初建时,大为不同。不仅扩为横竖一里街衢。居中竟设有一座小型演武场。若希雷娅女王亲临,必一眼窥破。此乃罗马斗兽场。   蓟王曾传幕府敕令,立绿洲公社。凡同出一种,亦或同奉某神,皆可自建公社。四时祭祀。后封国亦颁此令。蕃邸已立公社。   闻后生翘楚,欲观大秦鱼丽阵。胡商无不应允。口出豪言,此阵坚如龟甲,刀剑难伤,弓矢难破。   马超一笑了之。   胡商遂命大秦锐士,入斗兽场列开阵势。   罗马大盾,问世于高卢入侵后,许是得到了凯尔特人的启发,一直沿用到公元三世纪。此盾为木制,由多层木板压合,俯视约呈半圆形,正面呈长方形,高约五尺五寸(1.25米),宽越三尺半(0.8米)。盾外包裹皮革,铁皮镶边,中衬铁片。   队率一声令下。数十人举盾合围,果然密如鱼鳞,坚若龟壳。   围观人等,惊呼不断。只因训练有素。从队率下令,到鱼丽阵成,不过顷刻之间。换言之,手中盾牌,拼于何处。战士皆心知肚明。乃至于,袍泽阵亡。后续人等,亦会自行增补。无有缺失。   他们是职业军人。用时人话说,出身行伍世家。是不是正经出身,单凭此阵,足见一斑。   见马超目露赞赏。胡商笑道:“如阵如何?”   “此阵如其名。龟甲也。”马超笑道:“破之不难。”   胡商不服:“足下,可愿一试乎?”   “可也。”马超耳语数句,潘璋这便嬉笑而去。   少顷,便将所需之物取回。   胡商近前观瞻,皆是蕃邸市中,寻常香料。   马超将诸多香囊,用草绳捆绑,而后点燃。远远掷出。正落在盾阵之顶。   须臾,浓烟滚滚,香气四溢。   冷热交替,见缝插针。盾牌下,人员密集。空气本就难以流通。被浓烟灌入,一时呛声四起。不多久,战阵自溃。   见胡商目瞪口呆。马超笑道:“多年前,王上北出卢龙,白檀七日血战。鲜卑王骑,人马具装。亦称刀剑难伤。皆死于青色火焰。”   “此举……胜之不武。”胡商强辩。   马超轻轻颔首。冲潘璋言道:“速请张大哥。”   “唉!”不久,张郃拍马赶到。   “借大哥黄肩弩一用。”马超抱拳行礼。   “好。”路上已从潘璋处,悉知详情。闻胡商夸下海口,张郃这便取马背大黄弩,递给马超。   四目相对,马超心领神会。定要灭尽胡商威风。否则遍传丝路,岂非笑我天汉无人。   手持十石曲臂黄肩弩。马超冲胡商笑道:“足下,可愿一试乎?”   “有何不可。”胡商持盾下场。   命胡商举盾立于阵心。   马超扬手一弩。   砰!   火星乍起,碎木迸溅。   弩矢破盾而出。斜插地面,半截入土。   若非马超有意射偏,胡商早被一箭穿心。 第222章 岂是儿戏   见胡商目瞪口呆,冷汗横流。   马超笑道:“黄肩弩已可穿此盾。况床弩乎?”言下之意,此弩,并非最强利器。   胡商幡然醒悟:“足下所言极是,鄙人受教。”   “敢问足下,此队锐士,作价几何?”见机已到,潘璋笑问。   “便赠于公子如何?”胡商确有眼力。称马超为足下。却呼潘璋为公子。   “不可。”潘璋笑道:“烦请作价。”   “如此,作价千金,何如?”胡商试言道。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胡商万里迢迢,横穿丝路,若非大秦锐士一路护佑。恐早已被马贼所害。正因深得其利,故深知其用。蓟人崇文尚武。眼前少年公子,必出自行伍世家。蓄养私兵部曲,亦屡见不鲜。故才开价甚高。   “可也。”不等潘璋砍价,张郃已先答。   张郃先于众人出仕。今为千石军司马。一千万钱,倒也拿得出。   “大哥……”潘璋正欲出言相劝,张郃不由分说,已命胡商取来券书,签章画押。   军司马之印,再加张郃签押。胡商便可入赀库,完成交割。   话说,此队锐士,安息奴市,作价不过百金。辗转蓟国,竟暴涨十倍。获利之丰,令胡商始料不及。早知如此,何不将市中大秦兵士,贩卖一空。心念至此,不顾雪大路封,连夜出奔。赶在蕃邸胡商闻风而动前,经由居延外道,抢先返回。欲将奴市大秦兵士,尽数贩来楼桑。赚取十倍高价。   须知。千万巨资,几是张郃一年薪俸。张合今为军司马,秩比千石。月谷八十斛,年九百六十石。另赐民爵十二等之“左更”,岁俸六百石。授田七十八顷,授地七十八宅。另有海外三登美田,七十八顷。此外,还有武功爵傍身。   武功爵,除能于军市充抵变现外,亦是军士进身之阶。   张郃一年所得,可想而知。   生死之交,马超亦不客气。家中楼院,无可安置。遂交由张郃领入军营。权且栖身。待马超出仕,再交还不迟。   楼桑蕃邸大秦锐士之事,稍后亦为秦后所知。遂遣人入军营一见。个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哉。   马超之所以高价贩来,除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亦有取长补短,博采众长之意。只需有一技之长,融会贯通,为我所用。蓟王自当乐见其成。   诸如马超,并西林少年。蓟国千六百万民,若人人皆为主人翁,涓滴成海,其利之大,无从估计。   一言蔽之,终有增益。   蓟国四百城港,鲜活民生。所堆砌出的繁华鼎盛,万千机遇。单从马超,便可窥见一二。   此便是,文明之力。   安置好大秦锐士。张郃并马超等人,遂相约一聚。   楼桑客舍,春晖包房。   “闻大哥积功,距擢升校尉,不过咫尺之间。却不知,究竟何所差?”席间,马超问道。   “独差先登之功。”张郃答曰。   所谓先登之功,便是指攻城首功。如先前,张郃曾随王傅黄忠,强攻杨氏县。时黄忠凭一己之力,毙黑山贼大小渠帅,三十九人。便是先登之功。   平心而论,张郃若非年幼从军,未得保举。否则,当如文聘,校尉出仕,轻而易举。时为护老母周全,早日迁居临乡,张郃先行从军,积功至军司马。若要受封校尉,唯有军功服众。除此之外,别无捷径。   然,所谓有得有失。张郃久经沙场,百战宿将。且与蓟国诸校,尤其蓟王二位义弟相熟。时常被借调,随大军南征北战。功勋积累足够。唯差先登首功。   “闻开春,王上欲亲提大军,南下身毒。张大哥何不随行。”潘璋消息灵通。言出必有所指。   “军中亦有传闻。”张郃言道:“然,幕府封国并立。恐难如愿。”   “张大哥岂不闻,居延属国都尉之事乎?”   “可是雁门张文远。”张郃亦知。   “正是。”潘璋耳语言道:“闻,王上有意调居延小月氏胡三千精骑,入幕府。另立牙门将诸员,守备大营。”   牙门将,乃军职之一种,起源于大营防御工事之“牙门”。   古时驻军,主帅帐前树牙旗,以为军门,称“牙门”。   《国语·齐语》“执枹鼓立於军门。”注曰:“军门,立旍(旌)为军门,若今牙门矣。”   类比军门都尉。顾名思义。牙门者,门牙也。上插牙旗。作用与瓮城类同。属于小型坞堡。为大营防御。   又注:“《真人水镜经》曰:‘凡军始出,立牙竿必令完坚;若有折,将军不利。’牙门旗竿,军之精也。”   于牙门之内,统领营中精锐者,称“牙门将”。   谓獠牙利爪,猛虎之威。充任牙门将者,必是军中万夫莫敌,豪勇之士。衣不卸甲,枕戈待旦。以备随时上阵搏杀。如史上赵云,便为季汉牙门将。后演变为主帅亲随偏将、副将之职。非亲信不可领之。   史上,季汉名将王平及刘封之子刘林、赵云次子赵广,皆曾任此职。   辅汉幕府,大营五将,十万精兵。若倾巢而出,其规模之盛,可想而知。   即便东西南北,只开四门,亦足需四牙门将。   “为牙门将,必为先登。”朱桓言道。   “贤弟所言极是。”张郃虎目,一闪星芒。   潘璋嘿声一笑:“左右中垒校尉,赵云、陈到,皆有意此职。另有许氏兄弟,不可小觑。”   “可是逆曳牛尾者。”马超亦闻其名。   “正是。”潘璋这便将许氏兄弟诸事,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国中豪杰,何其多也。”朱桓慨叹。   潘璋已为好友谋划:“暂以四将论。赵云、陈到、许氏兄弟,并张辽,已多至五人。张大哥需胜其二,方可取而代之。”   闻此言,张郃落杯问道:“莫非此事,尚无定论。”   “然也。”潘璋笑答。   “如此甚好。”马超言道:“我等当助张大哥,得偿所愿。”   “此言当真?”潘璋拍案而起。   “你我恩若兄弟,岂有戏言。”马超傲然一笑。 第223章 岁末大事   无出意外。   甄选牙门将,遂成岁末年终大事。蓟人尚武之风,盛行国中。天下雄兵齐聚。豪勇之辈,为求出人头地,觅得进身之阶。可谓良苦用心。   尤其蓟王,“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有功必赏,有罪必罚。爱恨分明,如雷如霆。利落飒爽,恩威并济。淬国情民风,铸赳赳汉魂。   且自四海绥靖,群贼皆灭。蓟国已久无战事。文臣治国,功勋显著。武臣安邦,功勋不彰。故闻蓟王有兴兵南下,灭身毒佛国之意。幕府、封国,名臣良将,无不翘首以盼。且蓟王向来,以备不虞。猛虎搏兔,必尽全力。调集幕府雄兵,另组牙门将。说到底,乃为扩军。蓟国稻作,季季大熟。粮草堆积如山,羌身毒道,贯通在即。此时南下,正当适宜。迟恐生变。   蓟王窃以为。只需纳身毒半岛入怀,扶南半岛归顺大汉,水到渠成。即便大汉十三州无食,海外三登美田,亦足可支应。那时,方可称万世无忧。   蓟王包罗万种,海纳百川。薪尽火传,焚尽蛮荒之心。人尽皆知。毋需多言。   空穴来风,是必有因。于是乎,以南征身毒为契机。新立牙门将,遂成岁末年终,头等大事。民间议论纷纷,各人皆有心仪之选。便是说书人,亦继五凤之后,再起争论。大营四门,四将人选,五花八门。赵云、陈到,众望所归。更有居延属国都尉张辽,乃蓟王钦点。正如五凤之四,无可争议。最后一人,花落谁家。五凤并四牙门将,一时众说纷纭。正因蓟人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如何妥善处理分歧,蓟人皆深有体会。   一言蔽之,有容乃大。于是乎,辗转各城客舍、茶馆,汤池、邸舍。听有名说书人,一家之言。遂成岁末一景。   茶余饭后,谈兴甚浓。   临乡城,北郭,正阳里。中垒右校尉赵云府邸。   中垒将军典韦,镇守中军大营。守护蓟王周全,非白毦精卒不可为。尤其楼桑武卒,久随蓟王。二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更有丹阳白毦等,天下雄兵。能为校尉,领比二千石高俸。赵云人品武技,必可服众。   古往今来。凡大功有二。从龙之功,救驾之功。正如威震华夏,仅此一人。临阵救幼主,亦只子龙一人。其功如何,可想而知。   “大兄。”赵云告假归家,大兄亦在。   “二弟。”大兄名风,字伯班。《易·干》:“云从龙,风从虎。”   闻楚地,称虎为“菸兔”或“班(斑)”。又闻,班超祖先姓氏,便从虎而来。   故赵氏兄弟二人,名、字相合。寓意:风虎云龙。   又谓允文允武。长子习文,次子多半练武。燕赵之地,尚武之风,先秦未灭,两汉更盛。   “大哥沉疴初愈,宜居家静养。有事唤我便是。”赵云直言。兄弟之间,自毋需客气。   话说。长坂坡后,赵云并陈到,结伴返乡。先入常山,接回赵云家小。又同去汝南,将陈到宗亲接回。时,赵云长兄,身患重症,卧榻不起。得华国老亲手施术,这才转危为安。赵云又于楼桑大溪地,购置良宅一栋。为大兄安居。一母同胞,亦是理所当然。   赵风笑答:“拜见阿母,为其一。问牙门之事,乃其二。告知二弟,为兄之喜,是其三也。”   “大兄何喜?”赵云忙问。   “楼桑何公,已辟为兄为吏。”赵风言道。   “大兄出仕,家门大喜。”赵云闻之亦喜。现任楼桑令,“未坐先仕”何伯求,颇有贤名。假以时日,必成名守。能为其所辟,足见赵伯班之才。   虽是二百石少吏,然能于一众备吏中,脱颖而出。正如赵云所言,足称家门大喜。百石已得民爵。恪尽职守,积功晋升长吏,指日可待也。   赵云遂命人备宴,贺大兄出仕之喜。   席间,又言及牙门将之事。赵云答曰:“弟亦有耳闻。何人可为,主公自有定论。”   “校尉之上,另有偏、裨二将。却不知牙门将,位居何(品)秩。”大兄慨叹。   循例。校尉比二千石。裨将二千石,偏将真二千石。四辅将军中二千石。   “弟窃以为,‘牙门’,或是号。”赵云言道:“如国中诸校,各有名号。”   “原来如此。”大兄会其意:“主公既名之牙门将,当秩高校尉。”   “如大兄所言。”赵云性素平和。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常与世无争。平日不显山露水。危难关头,披肝沥胆,一往无前。   长坂坡事,神乎其神。后世多有人不信。然众目睽睽,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少时三墩学剑。长姐言,剑心凝练,在于信或不信。刘备多年后,方才领悟。所谓“因材施教”。长姐所指,于蓟王而言,便是世道人心。   蓟王少时,一金知人心。为时人津津乐道。然蓟王直到灵神合一,觉醒真我。方才笃定人心。   而之于赵云而言,便是忠义无双。时见过楼桑繁华。又听闻蓟王志向远大,欲使天下皆为楼桑。   赵云下车相见。言尽我所能。学成出山,单骑救主。便是赵云所信。   兄弟相见,无话不谈。不觉长兄大醉。赵云扶入内室安寝。又去问候阿母。赵云并未婚配。偌大府邸,皆有阿母操持。所谓“礼尚往来”。袍泽之间,官吏上下。更有国中名士,慕名投帖。   母子相见。阿母将累日所积名帖,悉数转交赵云当面。除至交好友,赵云少与人往来。人虽未至,然必有回函。如此,亦不失礼。   今日亦不例外。赵云依次翻阅,忽轻声言道:“门下刘翊。”   “此何人也。”赵母笑问。   “乃主公门下贼曹掾。”同殿为臣,未曾深交。今日投帖,所为何来。   见赵云无语,母劝道:“既出王上门下,我儿当可一见。”言下之意,蓟王门下,必是忠义之士。当可与之交。   “是。”赵云遂更换常服,赴鸾栖馆相见。   推门视之。除门下刘翊外,尚有二雄壮武士。   正是许家兄弟。   “护军右校尉许定,左校尉许褚,见过赵校尉。” 第224章 斗战取将   “赵云见过诸位。”赵云回礼。   “难得子龙赴约。”刘翊相邀入座。赵云素喜清净。身居高位,一战成名。却不与人来往。能称好友者,无非蓟王义弟等,寥寥数人。   宾主落座,刘翊开门见山:“谓‘英雄相契’。今日请子龙,乃为结识许氏双雄。”   “不敢称雄。”许定抱拳道:“久闻赵校尉大名,恨不能早识。”   “许校尉言重。”赵云言道:“尽人臣之事罢了。”   见赵云不为盛名所累,二人愈发敬重。   世人皆知。赵云与蓟王,少年相约。一诺千金,百死不悔。出道即巅峰。长坂坡,白袍小将,七进七出。救下甘后母子。   盛名之下无虚士。许氏兄弟,于是相求刘翊,代为引荐。才有今日之宴。   如前所言。凡与蓟王,英雄同契,天下豪杰。皆入门下署。刘翊位列门下五吏,得食二千石高俸。其人,自有雄气。闻许氏兄弟,欲与赵云相识。遂登门投帖,相约一见。   急公好义,可见一斑。   何为豪杰,轻财重义,仗义疏财。肝胆相照,扶危济困。   多年前,刘翊与许氏兄弟,同投蓟国。经年好友,登门相求。刘翊责无旁贷。即便与赵云,并无深交。且位居其上,亦不惜亲自登门投帖。此,便是豪杰所为。   稍后开席,刘翊极尽地主之谊。许氏兄弟,亦是英雄少年。尤其许褚,为人憨厚,别无心机。与赵云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痛饮三杯。赵云面色如常,许褚不觉已微醺。   一时口无遮拦:“闻主公欲立牙门将。子龙何不与俺同去。”   “仲康毋需急,主公自有决断。”赵云答曰。   见许定来看,刘翊言道:“效马场义赛。主公许,于演武场,斗战取将。”   “原来如此。”赵云这便醒悟。   谓“文无第二,武无第一”。斗战取将,一较高下。全无,胜之不武之嫌。众人皆可心服口服。更有甚者。借演武场斗战,扬蓟人尚武之风。如同赛马场义赛。演武场必一票难求。名利双归,何乐不为。   话已至此。许定这便抱拳:“牙门将一职,我兄弟,必不轻让。子龙,当知。”   “云,已尽知。”赵云抱拳笑道。   许氏兄弟此来,不为示威,不为示弱。乃为先行示好。唯恐刀枪无眼,有伤和气。这才先礼后兵。   二人磊落,乃真豪杰。   既是心中所愿,当力夺之。若技不如人,自当甘拜下风。谓临阵放水,不战先怯。非豪杰所为。   同是豪杰,尽释心结。一时宾主尽欢,依依惜别。   赵云乘白龙马,自归家门不提。   华灯初上,游人如织。   十里楼桑,陆城侯府。蓟王设家宴,与刘氏宗亲,族中兄弟,欢聚一堂。   另立牙门将,亦是席间热议。   三叔问及此事。   “然也。”刘备答曰:“将作寺新创兵车营地,先为幕府所用。故增设牙门将一职,与之相配。位同偏将军。副为裨将。”   “如此,王上欲南下身毒乎?”三叔追问。   “正有此意。”蓟王亦不做隐瞒:“待诸事齐备,当亲赴羌身毒道。”   “羌中徼外,地脉高绝。闻积石山外,另有西王母国。王上此行,当小心为上。”沿途诸事,三叔亦有耳闻。   “诚如三叔所言。”蓟王从谏如流。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蓟王身系万千国民,炎汉三兴。焉能不持重。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待稍后,身毒亦知,此道已通。抢先于出口,造雄关自守。再欲强攻,必死伤惨重。甚至居安思危,身毒列国,摒弃前嫌,相互结盟,共御外敌。   迟则生变,事不可为矣。   蓟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水陆并进,四面合围。正是侵略如火。孙子制胜之道。   更有甚者。河北人心未附。叔侄相争,尚未能灭尽群雄。此时南下,时机未至。『反·远交近攻』之计,仍有用武之地。待扫平四裔,再定鼎江山。犹未迟也。   或有人言。蓟王何以,如此自信。   只因蓟国圩田大成。四海乘风,向化使然。新兴爵民必然取代世家。   须知,人口等同于生产力。天下百姓,蓟王三分之二。大汉十三州,蓟王已得其四。饶是如此,余下半壁江山,仍失血不断。   举家北上,落户蓟国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绝于道。   本就病入膏肓,仍持续失血。苟延残喘,命不久矣。   若非心牵黎庶,恐汉失其鹿。蓟王即便作壁上观,无为而治。不出二十载,今汉定血流而亡。不费一兵一卒,坐拥万里江山。何乐而不为?   蓟国蒸蒸日上,无可阻挡。便是蓟王,此时此刻,若不欲称帝,亦悔不及也。利益捆绑,如影随形。天下三兴,舍孤其谁。   正如蓟王,丰妻饶子。事关向化国策。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轻则动摇人心,重则损伤根基。饶是蓟王,亦不可一意孤行。   同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蓟王为最大得利,于是“合则两利”。故多行和亲。待炎汉三兴,天下鼎定。二代蓟王,便毋需如此。只取心中所爱,便好。   诚然,男女之事,冷暖自知。   王子公主,如何择选。非蓟王能早知。   家国同构。   家宴亦不可失礼。蓟王携三后出席。公孙王后、秦后、甘后,于后堂宴请,宗亲家眷。里外皆需顾及。   翌日。蓟王敕令。   演武斗战,甄选牙门四将。军曲候以上,皆可报名参赛。   传闻终成真。   幕府封国,豪勇之辈。纷纷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与此同时。   一支塞外铁骑,顶风冒雪。奔冲至白檀城外营市。   “来将通名。”楯墙守卫,不敢怠慢。   话又说。自沿线马贼,被堆成京观。再不见大队人马。尤其隆冬时节,天寒地冻。此时兴兵,攻城略地。愚不可及也。   “居延属国都尉,雁门张辽。”来将打马上前,高声通报。   “可是肩水金关,张文远。”楯墙守卫,脱口而出。   “正是。”   “都尉速进。”验过符传印绶,楯门徐徐升起,放张辽入内。   身后三千人马,不动如山。正是居延(小)月氏义从。 第225章 将星云集   白檀互市之地,便是蓟王与檀石槐七日血战时,鲜卑十万大军,立营之处。为与军市区分,故称营市。   楯墙屡经加固,营市累次增筑。如今已成白檀外城。内城驻守,正副使高车中郎将,鲜于辅、鲜于银兄弟。   岁末将至,马市胡商多已归乡。帐篷、马厩皆在。足供张辽三千人马驻扎。   鲜于辅、鲜于银得报,双双赶来相见。   张辽扼守肩水金关,护居延外道。西域游商,经此道与白檀互市多年。张辽之名,作为白檀守将,鲜于辅、鲜于银兄弟,自当知晓。   “拜见二位将军。”张辽位卑先礼。   “见过张都尉。”二人回礼。   “请上座。”   “请。”   三人胡床落座,便有营士奉上香茗,肉脯,各式小食。   同是戍边武将。自当亲近。尤其张辽本就是雁门人氏,出身边郡。与鲜于辅、鲜于银二人,颇多相契。遂互称表字,以示亲近。   “文远此来,莫非为斗将决胜。”   “尚未知也。”张辽答曰:“主公命我领小月氏义从归国。并未言及斗将。”   见张辽远道而来,未知新传敕令。鲜于辅这便告知以详情:“王上另立牙门四将。演武场斗战决胜。凡军曲候以上,皆可一战。”   “原来如此。”张辽虎目,一闪精光。   话说,自被裹挟入辅汉大营。张辽深受蓟王倚重。从郡中少吏,晋升为千石高官。又委以重任,守护居延外道。如今西域并大漠,早成一体。北疆无战事。肩水金关,遣一关都尉足以,何必名将驻守。蓟王知人善用。张辽岂能空守边关,终老都尉任上。   一函敕令,连同麾下三千月氏义从,一并调入国中。当知,天下雄兵所出,皆有幕府将校戍守。大震关、大散关,羌氐诸胡。辅汉偏将军鞠义,辅汉裨将军高顺,招募几何,可想而知。   若非蓟王,水陆并进。挹娄庐士、倭岛蛇兵、犀甲勇士等,皆随横海先艂远渡重洋。蓟王可择雄兵,何其多也。   鲜于辅、鲜于银二人,亦隶属于辅汉大幕府。为大汉辟土开疆,“封侯万里之外”。平生所愿也。   见张辽为王所用。焉能不艳羡。此来相见,除去例行公事,捎带结好袍泽。亦未尝无,托张辽荐于蓟王当面之意。   举手之劳,张辽亦当成人之美。终归北疆无事,良将不可空老。   此去经卢龙道入塞,碣石道入关。一路通行无阻,数日后,已达安次菘城大营。辅东将军周泰,亲出相迎。   菘城大营,西距临乡三百二十里。南距安次县治十里,距常道城二十五里,距益昌城百七十里。   先前,讨虏校尉文丑,领兵驻此营。守备北部国境。今蓟国再并大通郡。颜良、文丑二部,皆离营北上,于大通郡县,重立大营。   菘城大营,遂为辅东将军暂驻。   “拜见将军。”张辽下马行礼。   “文远别来无恙乎?”周泰把臂笑道。   “一切如故。”张辽笑答。   二人并肩入营。见营中颇多安次突骑,张辽这便了然。四辅将军所驻,必是精兵之地。   “奉主公之命,已足备楼桑兵甲。营中函人,可为文远麾下三千精骑,量体裁衣。”入中军大帐,周泰先送大礼。   “谢主公。”张辽离席遥拜。   “文远可知,所为何来。”周泰伸手将张辽扶起。   “乃为牙门四将。”张辽答曰。   “正是。”周泰追问:“然如何决胜?”   “斗将决胜。”   “又如何斗将?”周泰三问。   “这,卑下不知也。”   周泰这便将斗将之法,悉数告知:“各取麾下一队精卒,随同出战。捉对厮杀。全军覆没者败,主将落马者败,大旗被夺者败……”   “一言蔽之。”周泰一语中的:“两军对垒,胜负自分。”   “演武场中,捉对厮杀。”张辽这便醒悟。规则简单之极。   无怪主公先赐楼桑兵甲。兵器旗鼓相当,各凭战术武技。如此,孰优孰劣,孰胜孰负,一目了然。胜、败,皆心服口服。   “然也。”周泰手指帐外大营言道:“文远权且暂驻,厉兵秣马,以待演武决胜。”   “敢不从命。”张辽豪气自生。   “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周泰忽又笑问:“文远可知,对阵何人也?”   “赵云、陈到、许定、许褚。”白檀城,张辽已有耳闻。   “并庞硕、庞德,华雄、马超。”周泰又补充道。   张辽慨叹:“豪勇之辈,何其多也。”这便安营扎寨,详加准备。   以上诸将,乃蓟王钦点。   踊跃报名者,不计其数。   蓟国人才济济,将星云集。年度盛会,莫过如此。   楼桑茶馆,座无虚席。奈何说书人,独坐高台。闭目养神,不置一语。   台下众人,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少顷,便有一书童,快步登台。将手中卷抄,转呈恩师。   说书人一目十行,默记于心。电光石火,已想好说辞。   这便轻咳一声。指夹醒木,落定开声:“钱财需正来路,豪杰莫问出身。馆中高朋满座,居中乃说书人。列位当知,王上四方点将,演武决胜牙门。且不说,常山赵子龙,匹马长坂坡;汝南陈叔至,单刀杏林坞。马孟起,连胜赛马场;华都尉,千牛守辕门。今日单说,何来庞硕、庞德,此二人……”   楼桑,南溪衢。   马超家楼院。   消息灵通潘璋,如说书人一般无二,将庞氏兄弟,来历出身,娓娓道来:“庞硕、庞德,并同门师兄弟,杨秋、梁兴、张横、成宜、田乐、伍习、阳逵、成公英,共号‘常山之蛇’,首尾相赴。护都尉玄,年年南下。凿穿羌身毒道。通晓沿途诸情,颇有功勋。王上既命归国,必当重用。又闻,庞硕弓马娴熟,可为千人将。庞德勇武,犹在兄之上。”   朱桓慨叹:“赵云、陈到,万夫莫敌,麾下百战白毦精卒,雄兵之首。张辽扼雄关多年,麾下小月氏义从,不遑多让。华雄本就是军门都尉,广有声名,统领鲜卑王骑,幕府雄兵。许定、许褚,所辖强宗骁帅,多出丹阳劲勇。孟起虽不在众人之下,然西林少年可乎?” 第226章 全民参与   “西林少年,不弱分毫。”马超笑答。   “孟起,何以知之。”潘璋不解。   “诸位不记长坂坡事乎?”马超言道。   赵子龙一身是胆。长坂坡毙敌无数。区区百人,何足挂齿。   马孟起,号后生翘楚,论弓马娴熟,一骑当先。当不在赵云之下。   “演武决胜,不过百人。”朱桓已醒悟:“先前斗将,西林少年,无一合之敌。料想,便是孟起一人对敌,亦不过百合而已。”言下之意,便全是猪队友,马超也能单杀百人。   “若孟起对上赵子龙,又当如何?”潘璋又道。   “那便要麾下百人,一争高下。”朱桓答曰。马孟起与赵子龙,旗鼓相当。若不分胜负,便要计算“小分”。场中兵卒所剩几何,事关演武决胜。不可不察。   “若比行军列阵,我辈远不及也。”马超忽笑:“然若比阵前求活,西林少年不遑多让。”   言罢,众人皆会心而笑。   诚如马超所言。两军阵前,死里逃生,乃游牧天性使然。君不见,稍有风紧,便蜂拥扯呼。待觅得良机,再反咬一口。如此出其不意,往往败中求胜。即便战败,损失皆可承受。此亦是草原生存之道。   正因需携百人入场。故参赛者定为军曲候以上。   蓟王亦趁此良机。检验各部战力。   排兵布阵,皆出上计署。待赛程紧锣密鼓,公之于众。蓟国上下,立刻闻风而动。演武场一票难求。盛况不逊马场义赛。   究其原因,蓟王甄选牙门四将,领二千石高俸。自能博人眼球。   大体而言。赛会制,皆大同小异。预赛、初赛、复赛、半决赛,决赛。蓟王钦点诸将,复赛出场。为干支场次,种子队。半决赛遭遇。角逐四强席位。如许定、许褚,庞硕、庞德,兄弟出战,则归为一队。诸如此类。细则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目的,尽量公平合理,惠及众人。   见群情高涨,蓟王又出王命。贩卖“演武器”。   “敢问主公,何为演武器。”上计令陈逸并将作令苏伯,双双入宫求问。   “便是演武场诸器。”蓟王笑答:“凡可为演武双方,对战所用。皆可当场贩卖。”   “臣等愚钝。请主公明示。”将作令苏伯,心中无比怀念,少时蓟王所绘一目了然,神鬼图板。   蓟王这便将心中所想所思,和盘托出。无非是全民参与。胜者场场皆有增益。   可想而知。二人听闻,必目瞪口呆。钦佩之至。   果然,我主天生。奇思妙想,百变神机。我等难望项背,拍马不及也。   稍后,蓟王手绘图板,快马送至将作寺。将作令苏伯,按图索骥。打造演武诸器。   待参赛队伍,各就各位。将作寺演武器,亦打造完备。   预赛首场,演武场便已爆满。此时,蓟王并百官并无出席。由王傅代劳,携国中诸校,评断胜负。   於夫罗、呼厨泉,各领麾下百骑入场。因二人皆为大营军司马,品秩较高,故为主队。军曲候需挑战二人。   便有看(台)客,唾沫横飞,将二人出处,娓娓道来。   “咦?”滔滔不绝声中,忽有人惊呼:“诸位且看。”   顺其所指,果见自五楼大平座,徐徐坠下一旗。上书:“演武器一”。   “何为演武器一?”众皆不解其意。   “战胜得旗。”便有台上军士,高声唱报。   於夫罗、呼厨泉,出身南匈奴。时与张辽、高顺,一并入营。随幕府东征西讨,屡立功勋。如张郃一般无二。独缺先登首功。难升校尉。演武决胜,牙门四将。二人虎视眈眈,志在必得。   不等三通鼓罢,便有黑山校尉部军曲候,挑战於夫罗。   黑山校尉扼蓟国西陲,太行八径。沿途山砦,皆有驻军。筑路穿渠,圩田营城。守护往来商旅,恪尽职守,为人称道。然战力如何,人云亦云,各执一词。不足为外人道哉。   今日当可一观。   楼桑兵甲,摘镞钝刃。内裹麻布,外涂染料。中箭中刀,一目了然。   双方摆开阵势。黑山劲卒,刀盾弓弩。於夫罗部,一色弓骑。   鸣笛射空。   前排弓骑纵马奔冲,举弩射击。左右矮身迂回,后排张弓搭箭,抛射头顶。   黑山劲卒,不甘示弱。板楯立前,黄肩弩射。收缩两翼,围成圆阵。   电光石火,人仰马翻。不等观众,惊呼出声。便有二楼边裁,高声勒令:“败战避让。速速退场。”   流星锤呼啸来袭,板楯火星迸溅。奈何蓟国板楯,坚木包铁,合甲髹漆。又受场地所限。无从提速,人借马力。故流星锤势弱,无力破盾。   “飞龙爪!”於夫罗提绳,绕旋头顶,甩手掷出。   飞龙爪正中楯沿。便有骑士,如法炮制。   打马折返,终破楯壁。短短僵持,突前骑兵,几损失殆尽。然凭先锋之功,於夫罗终于抢占先机。   弓骑兵绕行阵外。连珠快射,箭发如雨。   不断有黑山劲卒,中箭败退。待箭囊射空。於夫罗率先拔刀,杀入敌阵。   闷声四起,铁蹄扬尘。   双方寸土必争。死战不退。   虽不见血光。然刀砍斧劈,触目惊心。待砍翻丛丛身躯,杀至阵心。唯剩不倒大旗。   演武场内外,一时鸦雀无声。   “战至无卒,黑山败。”   忽有人含泪鼓掌。少顷,起疾风骤雨,雷鸣之声。   於夫罗收拢人马,亦折损过半。如愿晋级,得“演武器一”。   目睹黑山劲卒,纷纷起身。掌声尤为热烈。   黑山男儿,虽败犹荣。   观众这才释然。演武决胜,并非搏命相杀。   待二军退场,清扫完毕。呼厨泉遂领麾下出战。挑战者,乃出白波校尉麾下,军曲候。   此时,又见自五楼大平座,徐徐坠下新旗。上书:“演武器二”。   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   换言之,一二三四,皆为演武器。至于,究竟是何物,待下次胜者出场,当见端倪。   有初战观感。次战当可安心。   不出所料,呼厨泉胜战夺旗。白波撼负。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牙门四将,兹事体大。焉能轻弃。必尽全力。   场面之烈,与先前演武斗战,不可同日而语。   只因实过于逼真。   无怪竟有人泪流。 第227章 主客之争   演武决胜首日,便赚足眼球。观者云集。众皆以为,仅次于实战。   幕府雄兵,能征善战。胜之勇武。然能令对手,折损过半,白波、黑山等,国中精锐,亦不遑多让。   话说,黑山、白波,乃前义贼改编。国人心中,并非强兵之属。今日演武场一见,当真刮目相看。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   翌日预赛,除看台座无虚席。并五楼大平座琉璃暖阁外,雅座、包间,皆人满为患。多是国中名流,慕名而来。   主队(种子队)赛程,已提前公布。客队(挑战队)出场顺序,亦早排满。究竟挑战何队,当扬长避短,以强攻弱。此亦是客队优势之一。   赛会制,非一日之功。预赛获胜,还需再战初赛。如此,层层晋级,方能如愿以偿。得二千石雄职。   街头巷尾所热议。除去翌日主队、客队出场。便是演武器一、二、三、四,究竟何意。   又闻,待初赛之日,演武器还可当场售卖。更令国人不解。   于是,皆成话题。千里蓟国渠,流金四季。恰逢蓟人返乡,辞旧迎新。年末无事,便拖家带口,齐聚楼桑。即便一票难求,无从入场。亦可道听途说,饱览八景风光。皆是难得,岁末年终之乐。   翌日出战主队,亦有二支。   辅南将军关羽部,辅南偏将军蒋钦下辖军司马,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   并同出辅南将军关羽部,军司马,号“拓跋四雄”:拓跋孤、拓跋威、拓跋雄,及拓跋氏幼弟,拓跋微。   拓跋微,原名拓跋力微,本就读于蓟国太学坛。年十六出仕,弃笔从戎。入幕府大营。文武兼备。虽年幼,却是拓跋四雄之首。谓“位卑言轻”。久无战事,无从立功。今拓跋四雄,同组一队。乃为助拓跋微成名。   挑战者,亦非等闲之辈。   荡寇校尉颜良麾下军曲候,前“泰山四寇”,孙康、孙观、吴敦、尹礼、昌霸。   并护军右校尉,兼领北平令许定麾下,护军右司马兼领北平尉彭脱。   不经意间。演武决胜,竟变成幕府与封国,将校对决。   正因封国久无战事。众人品秩不高。多为客队。幕府征战天下,军衔较高,多居主队。且牙门四将,本就是幕府军衔。雄职为幕府所得,理所应当。称主队,亦合情合理。   二千石之争,日渐持重。便有好事者,将此番斗战,称“主客之争”。   论天下知名,皆为一军主将。如拓跋四雄,泰山四寇,何曾如此,万众瞩目。   义贼归顺,屡见不鲜。其后事究竟如何,却不得而知。今遍传其名,足可令天下义贼心安。率众来投,当少后顾之忧。   诚然。洗心革面,知耻后勇。磨尽匪气,乃是必然。   年度盛事,至楼桑各处客舍,人满为患。投亲访友,寄宿人家,为求亲眼所见,无所不用其极。   便是临近城邑。西林、郦城、督亢等,亦多客居。泛舟而至,何其便利。   今日首战,乃护军右司马彭脱,挑战拓跋四雄。   葛陂黄巾,百战余生。多骁勇善战之辈。彭脱一身怪力。败于许褚之下,亦足称道。   拓跋四雄,各领二十余骑。人马具装,鎏金涂搪。旌旗如林,皆是各队先锋精锐。   重甲骑兵列队出场。看台惊呼一片。   全套具装铠,作价二十万钱。且与对外贩卖,款式工艺,全然不同。蓟国自用,不惜工本。重装战马,可往来冲锋数次,足见耐力之强。   彭脱亦不弱分毫。麾下黄巾力士,乃蓟国为数不多,重甲步卒。   重甲,出自先秦魏武卒。楼桑武卒,亦循此例。   后彭脱扬长避短。刀盾弓弩,一概不取。只携丈八长槊。并于杆身加配鎏金镗(护手)。专破重甲骑兵。   重甲对阵。肃杀之气,令人窒息。观者无不屏气。   鸣镝射空。   拓跋四雄,纵马起速。却在撞上槊锋前,拨马绕行。   “掷!”拓跋孤一声令下,流星锤呼啸而出。   待缠上数支鎏金镗槊,坠挂而下。众人这才发觉,所掷竟是双流星。   双流星锤,类飞石索。可缠兵绊马。   百枚流星,双锤挂坠。   鎏金镗槊,左右捆扎,阵型散乱。急切间难以抽脱。   趁此良机。   旗槊平举,重装骑兵,四面合围。   虽去槊尖,又层层麻布裹缠。人马相撞,金戈大作。看台之上,纷纷掩耳。   恰如惊涛拍岸。旗槊所指,重甲步卒,站立不稳,丛丛倒伏。   亦有重甲骑士,反冲落马。   一时人仰马翻。烟尘四起。短兵相接,不能破甲。不痛不痒,不厌其烦。所幸各自角力,扭打成团。   混战之中。便有一骑,飞跃阵心,一举夺旗。   正是拓跋微。   “拓跋夺旗,彭脱败。”   原来,四人早有定计。   俗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彭脱力战四人。   胜负既分,毋需再战。双方兵卒,各自拉扯起身。被压在人堆最底的彭脱,由拓跋三雄,合力扶起。折去兵锋,不能破甲,唯有一力降十会。   见彭脱眼冒金星,站立不稳。众起善意哄笑。   稍后,如何防备双流星挂坠。彭脱绞尽脑汁,苦寻破解之策。   拓跋微如愿晋级。得“演武器三”。   胜负双方,皆有裨益。   待依次退场,清理完毕。预赛第二场,随之开打。   闻泰山四寇出场。三台令窦辅,亦携家小为其助威。   多年前,三台长胡辅,赴黄金台宣王命。四寇五人,问城长食俸。胡辅答曰,三百石。五人叫嚣太少。欲用六百石己俸与胡辅均分。被胡辅婉拒。又闻,只需城内民众破万户,便可得食千石俸。   五人遂与颜良定计,将泰山家小,齐迁三台城。为胡辅凑足万户之数。   遂出典故“均禄分民”。意为,莫逆之交,肝胆相照。   今胡辅已重拾家门。身为前窦大将军遗孤。更加窦太皇并窦贵妃,从旁照应。自当前程似锦。   “北地雕零浑,善游击。诸位兄长,小心应对。”临战前,窦辅不忘叮嘱。   “贤弟安心。”昌霸一笑扬眉:“国中连败三阵。且看我等,挫动幕府锐气。”   言罢,鼓声擂响。“演武器四”旌旗,自五重大平座徐徐落下。   五人抱拳别过。各领精卒入场,不提。 第228章 石来运转   北地王子雕零浑,取字元清。   多年前。北地十万族人,为“着匈奴衣胡”贩至蓟国,分置诸城。   一夜家园尽毁,兵马散尽。后辗转西凉,终归服蓟王。得以与家人团聚。今北地先零羌,日渐向化。与蓟人无异。   雕零浑,坐享千石俸禄。家人生活富足安逸。远非为北地先零王子时,可比。   正如羌人顺下高原,举族内附,乐此不疲。汉家文明,远超时代。黑暗之灯塔,永夜之极光。引徼外四裔,前仆后继。纵飞蛾扑火,亦在所不惜。   一言蔽之。人皆向好,民皆向善。   循例。部落渠帅,多为归义邑长、邑君;率善邑长、邑君。诸如此类。其行政划分,大者为县,小者为乡。论品秩,亦不过一县之长。三百石,足矣。何来千石高俸。且十万部族,失而复得。雕零浑感激涕零,心悦诚服。岂有二心。   正如诸贵妃,合养五千西乌铁骑。乃贵妃私兵。称家兵部曲。   自先零王子归蓟。部族青壮,纷纷从军。皆投雕零浑帐下为私兵。千石军俸不足供养,唯再觅雄职以继。   又譬如备吏。私兵有预备役性质。亦录入营籍,陟罚臧否,与在籍兵士相同。唯一区别,军俸乃由上官所出。雕零浑,今为千石军司马。若为二千石牙门将,足可将所募私兵,悉数转正。毋需自养。   故牙门四将,雕零浑亦志在必得。   见前“泰山四寇”,孙康、孙观、吴敦、尹礼、昌霸,领军入场。   看台之上,议论纷纷。   如说书言,豪杰莫问出身。白波、黑山,皆为国所用。泰山四寇五人,亦无不可。泰山素为精兵之源。山东大汉,世居此地。   正因身高体壮,孔武有力。却又吊儿郎当,横行入场。与先前军容齐整,军纪严明,截然不同。故引人议论。   包间内,便是窦辅夫人,亦不禁悄声相问。   窦辅笑答:“夫人切莫以貌取人。诸兄长皆为义士。重诺轻身,以死相报。况家小俱在为夫治下多年。从未出奸恶之徒。”   只需政均法平。公道自在人心。   不能贪残放滥,鱼肉百姓。还奢望予取予求,百姓任人宰割。   后世奴性,绝不适用于时下汉人。   言归正传。   立于先零游骑兵前。见泰山兵,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稀稀疏疏,有说有笑入场。尽得游侠真髓。   雕零浑,徐徐拉下面甲。   阵型零散,又无板楯。铁骑当前,如何与敌?   便有看客,不解发问。   泰山素为精兵之地。许,别有情由,亦未可知。且看,胜败如何。   身旁同伴亦模棱两可。   鸣镝射空。   稀稀拉拉,抛射无用。雕零浑拨马冲锋。游骑兵散射不中,遂捉刀弃弓。   对面泰山兵,阵型散乱,聚散无常。更有不顾性命,迎马奔冲。   眼看撞马而亡。满场惊呼声中,冷不丁翻滚避让。   “中!”惊险避让,反手掷出,正中马后腿。   马蹄被缠,陡然止步。   谓“马失前蹄”。   若绊住前蹄,战马必然跌倒。背上骑士,飞坠落地。轻则头破血流,重则毙命。   绊住后蹄则不然。战马仍可支撑,而后徐徐坐地。   马背骑士,安然无恙。不料惊呼声中,钝刀加颈。正是吊儿郎当,泰山四寇中之一。若临阵对敌,早已身首异处。   “泰山飞石索。”便有人看得真切。   飞石索,又唤“飞球索”,或称“流星索”。   泰山飞石索,乃就地取材。以产于泰山周边,溪流山谷之泰山石,打磨而成。其质地坚硬,历为镇宅安邦之宝。取“石来运转”之意。   其构造,类双流星锤。可远射五十,乃至百步开外。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此技,为泰山贼寇,看家本领。   三五成群,投石、捉刀、策应,不一而足。   更有头戴斑斓假面,鬼哭狼嚎。如山魈鬼魅,横身拦路。冲雕零浑坐骑,喷出一口猛火。   战马受惊,四蹄腾空。   飞索绕颈,雕零浑被倒拽下马。   “主将落马,泰山兵胜。”   泰山石敢当。果人如山名。   “承让,承让。”四寇五人,四面抱拳。十足痞气。   鱼油猛火,足喷数丈。饶是端坐马背雕零浑,亦满脸烟炭,须发焦黑。   武无第二。胜负已分。   若非泰山兵,手下留情。飞石直绊前蹄,何须冒险翻滚避让。待先零骑士,飞撞坠马。再一刀结果,岂不更美。   若遇泰山兵,当如何破之?   看台必有此问。   道义为先,不战可胜。   有人答曰。   略作思量,众皆心服。   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不可否认。仇寇多出身草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身无长物,死不足惜。   在此义理下,便说得通了。因有此理,故贼寇得赦,亦在情理之中。   赦与不赦,在于义或不义。   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举国为寇,谁人之过?   国中白波、黑山、葛陂,连战连败。泰山五(军)候,终扳回一局。得“演武器四”。   一日两场,意犹未尽。   百听不厌,回味无穷。   闻泰山五候得胜。蓟王笑言道:“泰山,地接山海,人民流窜。据山为寇,官府屡禁不绝。是为泰山贼。其中不乏官逼民反,忠义之士,是为义贼。转战山海,置之死地而后生。论游击,北地先零王子,远不及也。”   士贵妃亦笑:“吞刀吐火,始料不及。”   吞刀吐火,乃百戏之一种。   张衡《西京赋》有,“吞刀吐火,云雾杳冥”之句。   此术前汉时,便已见载。《汉书·张骞传》:“大宛诸国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黎轩眩人献于汉。”注曰:“眩,读与幻同。即今吞刀吐火,植瓜种树,屠人截马之术皆是也。本从西域来。”   或证此术,似从西域传来。后为江湖术士所习,传承至今。   “夫君所立‘演武器旗’,究竟有何妙用。”马贵妃笑问。   “天机不可泄也。”蓟王言道:“待初赛之日,贵妃一观便知。”   非蓟王有意隐瞒。故意卖个关子,不过夫妇间情趣使然。   马贵妃天资聪颖,又岂能不知。   “庞氏兄弟,今在何处。”蓟王又问。   “已入函园二崤城国邸。”士贵妃答曰。   “常山之蛇,皆来否?”蓟王再问。   “杨秋等人皆随行。”士贵妃再答。   年年随都尉玄,南下通路。论熟悉沿途风土民情,庞氏兄弟首屈一指。都尉玄,毕竟佛门弟子。若知晓蓟王南下攻灭佛国,可愿同行,尚未可知。   有备无患。   蓟王对庞氏兄弟,寄予厚望。 第229章 吞光五凤   俗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演武决胜,引各国使节,各路豪杰,纷至沓来。窥蓟国军容风貌,战力几何。   蓟王身兼二职。既为大国之主,又兼幕府将军。幕府与封国,双轨并行。正如两汉四百年,家国同构。幕府与封国,演武决胜。孰优孰劣,见仁见智。然不可否认,皆是百战精兵。即便如白波、黑山撼负幕府雄兵。若论御敌于国门之外,则绰绰有余。遍观天下群雄,郡国守军,少有与敌。   一日两场。只因隆冬日短。择暖阳高照时举行。视线极佳,且不会畏手畏脚。   演武场看台,皆已加盖篷顶,分置暖炉,用于保温。万人聚集,亦不觉寒。待琉璃暖阁大成。改建清钢琉璃顶壁,既采光又保暖。   此皆是后话不提。   只需蓟王坐镇,蓟国一日千里。无论国、民,皆日有精进。甚至四海船商,数月之别。不觉港口已有新气象。如此时,南港正加紧改造,新式机关塔吊。   亦如蓟王治政,总有解决之道。   岁末将至。多事之冬,亦渐止息。蓟王另立牙门四将,并演武决胜,遂为天下所知。蓟王行事,谋定后动,以备不虞。为辅汉大将军营,增设牙门四将。其扩军之意,不言自明。又众所周知,辅汉幕府,统天下雄兵,护徼外四裔。御赐九龙华表,可并海外封国。   如此说来。蓟王扩军幕府,必为外战。   虑及此处。叔侄三人,皆暗松一口气。   只需熬过隆冬季。待河海解冻,雪花路开。蓟王必兴仁义之师,灭身毒佛国。我等俱无忧矣。   《二十等爵》、《圩田制》,收尽天下流民。   《蓟国大百科全书》,独尊儒术,尽收天下士人。   凿穿羌身毒道,灭身毒佛国,又尽纳天下仙门入彀中。   通内外循环水路,兴海外寄田、寄舱,兴交易所,改革币制,正加速吸纳河北豪强。   蓟王行事,正如少年时,恩师谆谆教诲:万民皆百姓,海内为一家。亦如幼时,母亲耳提面命:自家、众家,皆需顾及。   才有初时,楼桑举族,大兴土木。及后来,蓟国包罗万种,兼容并蓄,和合之风。《史记·魏世家》:“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上下和合,不可图也。   临乡东北十里,方城县雀台障,中垒将军营。   中垒将军典韦,坐镇雀台。与两汉将军营,多有前军、后军、左军、右军、并中军,五部校尉不同。中垒皆是白毦精卒。非健将不可服众。故时至今日,只有赵云、陈到,左右二校尉。余下皆空缺。   赵云、陈到,虽年少。却与典韦,一见如故。皆万人敌。自当英雄相契。   雀台障,本距临乡十二里。因临乡扩建,缩为十里。   白龙千里神驹,十里之地,瞬息可至。往来官道,何其迅捷。陈到风骊驹,亦不遑多让。   中垒白毦,分步骑二支。   白毦精骑,平日练兵,多由中垒偏将军素利。典韦独领白毦精卒。赵云并陈到,亦各有所长。正可分担典韦、素利之职。   素利本是东部鲜卑大人。举族南下,定居西林。与其弟成律归,今皆为偏将军。领真二千石高俸。随蓟王征讨天下,忠心不二。正应那句,英雄不问出身。   赵云骑术,不在素利之下。弓马娴熟,矛槊无敌。统帅白毦精骑,正当适宜。   陈到骑术,虽稍逊。然刀镰、刀剑,长短皆宜。统帅白毦精卒,不二之选。   中垒营中,万五白毦,步骑各半。赵云、陈到,各领二千五百。   凡随蓟王出征。典韦、素利,需坐镇中垒,拱卫中军大帐,不可轻动。今有赵云、陈到,足可领兵外战。   此番南下身毒。四辅将军,渡海绕行。唯中垒精锐,随蓟王远征。增设牙门四将,拱卫中垒大营,亦是必然。   “子龙,叔至,速来。”典韦唤道:“主公已命人,将吞光铠送来。”   “喏。”二人大喜。   吞光神铠,百鳞成一。足见珍贵。非蓟国上将不可披挂。   如四神、四凶,各有专属釉彩。   甲胄之釉彩,如人体之刺青。既彰显个性,又可鼓舞士气,震慑宵小。又谓人名树影。偶遇吞光神将,盛名之下,未战先怯。不战自溃,望风而降。   世人皆知。蓟王四义弟专属,各以辟邪四灵神纹。   刘备专属,自是赤金麒麟。义父黄忠专属为五凤之鸑鷟。典韦专属为四凶之祷杌。诸如此类。   先前。国人茶余饭后,热议五凤之选。却忘了王傅,早已据其一。   陈到、赵云,吞光五凤,正是青鸾、白鹄。   谓,凤象者五:五色而赤多者,凤;黄多者,鹓鶵;紫多者,鸑鷟;青多者,青鸾;白多者,鸿鹄。   另,似凤有四:鹔鹴,发明,焦明,幽昌。   换言之,五凤之下,另有四属。似凤而稍逊一筹。   二人专属兵器。正由将作寺,能工巧匠,夜以继日,千锤百炼中。   赵云“升龙槊”。   陈到“七星镰”。   赵云矛槊,乃恩师童渊为其定制。可将师门所学,尽数施展。将作寺良匠,按图索骥,假以时日,神兵自成。   陈到将长坂坡所得,削铁如泥,七星宝刀,锻造成刀镰小刃。故取名七星。其锋之利,可想而知。   待兵甲齐备。攻城拔寨,当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俗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全身披挂,五凤吞光。赵云、陈到,踏镫上马,尽显威风。   典韦又取宝剑相赠:“此乃主公佩剑,先帝所赐四中兴(之一)。叔至已得甘后赐其一,主公赐(子龙)其二。”   建宁三年,先帝命人同铸四剑,铭文皆同。后一剑无故自失。余下三剑。其一赐予刘备。其二先帝自佩,困龙台上,帝命轻车将军曹操,用此剑,斩下王芬首级,后为明器,陪葬帝陵。其三,藏于西园万金堂,为甘后所得,南下逃亡时,赐予陈到。   蓟王将硕果仅存,二中兴剑,分赐赵云、陈到。   足见用心良苦。   “臣赵云,领命谢恩。”赵云肃容下拜,双手接过。   “牙门四将,子龙、叔至,当力夺之。”典韦笑道:“王傅帐下,左右护军校尉,许氏兄弟,麾下白毦。此番,许亦随主公南下。”   言下之意。牙门四将,不出意外。当为赵云、陈到,许定、许褚。白毦四将。   若果真如此。蓟王又何必劳师动众。四方点将。 第230章 面目全非   国人皆知,楼桑武卒号白毦。参照先秦魏武卒选拔。   天下雄兵,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江淮上甲、丹阳劲勇、三韩岛夷、夷洲山蛮。   皆为白毦精卒之源。   平日由护军将军黄忠,一手训练。其中精益求精,入幕府中垒大营。余下亦不遑多让。   时,丹阳歙帅金奇、毛甘,黟帅陈仆、祖山,丹杨费栈,会稽潘临,山越六骁帅,举族北上。携族中悍勇,入选白毦精卒,共号“山越六司马”。   另有夷洲司马鲁比莫纳,统三千山夷白毦。交州司马夷廖,率三千南越白毦,南中司马孟获,领三千西南夷(犀甲)白毦。   夷廖,本是前交州刺史张津部将。张津为部将区景所杀,故将夷廖,麾下兵卒尚多。占山为寇,拒不招降。后趁蓟王南巡。前高凉贼帅,今为水衡都尉府,左右水司空丞,苍梧人衡毅、钱博,举荐蓟王当面。闻不忘旧主,颇知忠义。蓟王遂命人上山招降。   蓟王大名,如雷贯耳。夷廖遂携麾下劲勇二千人,入选白毦,并先前一千闽越白毦,合称南越白毦。   夷廖,以国为氏。东夷有夷国。世居交州,与百越风俗相通,统帅南越白毦,正当适宜。   孟获出身南中大姓,豪勇有信,“为夷汉所服”。亦是蓟王南巡时,率族中健勇来投。择其精锐,入选白毦。授军司马一职。   护军将军,王傅黄忠麾下,有左右护军二校尉,辖护军八司马(金奇、毛甘、陈仆、祖山、费栈,潘临、彭脱、鲁比莫纳),并别部二司马(夷廖、孟获)。   日积月累,计有万五之数。   封国、幕府二军相加。计有四万白毦。象林苑中,另有三千林邑象兵,尚在苦练之中。   蓟王之意。此番南下,攻略身毒,当尽遣精锐,白毦悉出。   三日演武出战,正是护军将军营,左右别部司马:夷廖、孟获。   麾下白毦精卒,战力之强,毋庸置疑。   与之对阵,亦是幕府强兵,无当飞军。   多年前,时少君侯随恩师南下平乱。有山蛮青壮,悍勇能战。善使弓弩飞镖,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后编入周泰、蒋钦阵中,与江淮宿贼,合并为“无当飞军”。   时有会稽郡冶地山阴县,贼酋吕合、秦狼。曾与周泰、蒋钦,纵横江淮,呼啸山林。相约“苟富贵,勿相忘”。周泰、蒋钦,随少君侯北上,吕合、秦狼,大江阻隔,憾未能相随。后江东猛虎孙坚,平贼扬州。二人见不能与敌,又知蒋钦贵守约,性豁达。随举寨北上来投。吕合,拜为辅南偏将军蒋钦麾下军司马,秦狼为假司马。   白毦精卒对阵无当飞军!   片刻之间,门票已售罄。   白毦精卒,龙鳞甲一色黢黑,搪瓷面甲,宛如恶鬼。腰挎百炼雁翎,肩背百炼凤羽。无人弯弓携楯。全凭刀砍之利。   无当飞军,身披吞光秘环铠,盔缠斑斓虎豹皮。肩背玄钺盾弩,胸前斜挎革带,各插飞镖十枚。   “玄钺用铁,不磨砺”。盾弩闭合时,形如双刃手钺,可挥舞劈砍。待转动手柄,钺盾如飞翼张开,遂成机关盾弩。盾弩相合,可拉栓上弦,从容击发。   二支队伍,成名已久。孰优孰劣,各执一词,难有公论。闻白毦对阵飞军。国中大儒亦登台现身。亲眼一观。   首战。   辅南偏将军司马吕合,对阵护军别部左司马夷廖。   三通鼓罢。列队齐整。   鸣镝射空。无当飞军,健步如飞,先行发难。   奔冲途中,飞镖疾出。虽未开刃,麻布幽光如绿。皆淬剧毒。中刀既死。   四周边裁,看得真切。   中甲不计,中颈腕则判败。奈何白毦精卒,浑身披甲,无处外露。飞镖迸火弹出,无一破甲。前锋相撞,刀光如练。   百炼凤羽长刀,兜头劈下。无当飞军,挥钺盾击。   金戈大作,火星四射。巨力破体,无当飞军,站立不稳,踉跄后退。不等前排(刀)势尽。后排上顶,一刀追身。   虽裹缠层层麻布,然一刀之威,观者无不胆寒。   如层层后浪推前浪。白毦刀阵,排排递进。怒刀劈身,一往无前。   重击倒地既为负。无当飞军连折数阵,不足半数。   “张!”阵中司马吕合,一声令下。   机簧声中,玄钺盾张,弩声四起。   寒光一闪,强弩正中肩窝。   虽被黑龙鳞格挡在外。然弩劲冲撞,亦令白毦精卒,身形一晃。   更有甚者,撞击之下,弩箭崩断。中空箭杆,内藏毒药,迸射而出。一时扬尘四起。   “咳咳咳——”猝不及防,半阵白毦,皆涕泗横流,咳嗽不止。   “咳者毙命,速退。”   百密一疏。搪瓷鬼面下,另佩半呼吸面罩。未能遮蔽双目。   战局急转直下。尤其四面看台,场中聚气。“毒烟”无从扩散,乃至白毦过半折损。   看台观众,一时目瞪口呆。虽说,似有些胜之不武。然“战阵之间,不厌诈伪”。故又说,两军交战,兵不厌诈。   双方各折半阵。   余下白毦,只手护目,不动如山。只需毒烟不从鬼面眼眶中钻入,便无从吸入。   待毒烟散尽,白毦徐徐举刀,列阵向前。   场中半空。无当飞军,健步如飞,迂回绕行。若白毦落单,则一拥而上。若白毦结阵,便且战且走。双方各有折损。   战至最后。辅南偏将军司马吕合,身后大旗被夺。   乃至惜败。   众人方知。无当飞军所携弩矢,各有不同。破甲、纵火、放毒,不一而足。只需因地制宜,当收奇效。   稍后,白毦精卒,将半面罩,悉数替换为全面罩。亦是受此战启发。   护军别部左司马夷廖,如愿晋级。得“演武器五”。   演武决胜,直令国人大开眼界。原来,战场搏杀,已远超时人想象。各种特殊战法,特种作战。层出不穷。   试想,多年前,少君侯独守白檀。机关箭车、水火弩炮、板楯黄弩、机关弩车、青色猛火。为求一胜。无所不用其极。   骑兵流星锤、泰山飞石索、玄钺盾刃弩……   各式机关兵器。如雨后春笋。   战争方式,已面目全非。 第231章 司马争先   次战。   辅南偏将军假司马秦狼,对阵护军别部右司马孟获。   孟获领三千西南犀甲勇士,入选白毦。   须知,与蓟王和亲,虽只十夷王。然三南多过百夷,种辈炽盛。麾下犀甲勇士,多至十万众。于十万众中,择选三千。精锐几何,可想而知。   二军出场。   白毦精卒,一色墨龙鳞,涂搪瓷鬼面。腰挎雁翎百炼,肩背凤羽千锤。长短二刃,化繁为简。怒锋劈下,人马俱碎。为何无盾。只因身披甲胄,刀剑无伤,坚若龙鳞。板楯无用。   眼前这支无当飞军,身披吞光秘环铠,盔缠斑斓虎豹皮。   然随身兵器又与先前,诸多不同。肩背斑斓虎纹盾,手捉百炼羽纹(吴)钩。   “吴钩,刀名也,刃弯。今南蛮用之,谓之葛党刀。”弯刀曲刃,故名“钩”。《汉书·韩延寿传》:“作刀剑钩镡。”注曰:“钩亦兵器也,似剑而曲,所以钩杀人也。”   胸前未置革带、飞镖。却不知为何。   双方演武场中,摆开阵势。   因对阵白毦,无弓弩手。故无当飞军,捉双钩,不取身后盾。   先前一战,白毦并飞军,强弱尽显。二次对决,已无秘密可言。   白毦重装武卒,乃辅汉大营中流砥柱。惊涛骇浪,不动如山。   飞军战技百出。以长击短,持强凌弱。堪称无当。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白毦精卒,长刀如林,次第向前。   无当飞军,挥舞双钩,怪叫连连。   相距一刀之地。白毦跨步扬刀,作势欲劈。却见对面飞军,猛鼓双腮。   “噗——”   乌光一闪,正中眼眶。   一时酸涩难忍,泪流不止。   “泪目既负。”边裁举旗,以示离场。   “口中何物?”看台观众,议论纷纷。   便有人忽醒悟:“定是吹矢!”   吹矢,又称吹针,吹箭。形似竖笛。内藏毒针,鼓气击发。多为竹筒制成。长者数尺;短者数寸,可含入口中,不显于外。   闻吹矢好手,能仅凭一口气,乃将短矢吹出五十丈外,击中蝇头小物。   同袍演武,自不可用毒针害命。改为泡水黄豆。软而无力。亦不会损伤眼球。   白毦唯一弱点,便是半面罩。   前后两场,皆被无当飞军利用。谓百密一疏。真刀真枪,生死搏杀,后果可想而知。   若遇实战,猝不及防,必有折损。蓟王当机立断,命将作寺打造全面罩。并于搪瓷鬼面,镶嵌清钢琉璃镜。谨防祸从眶入。   毒针入目,见血封喉。此战,无当飞军胜。   假司马秦狼,为幕府扳回一局。得“演武器六”。   幕府封国,二方对垒,有胜有负。尤其无当飞军出战,令人耳目一新。蓟人一日千里,新奇之物,层出不穷。行军列阵,亦循此例。   三日战罢。共出六旗演武器。各有其主。街头巷尾,热议不减。因出阵多为司马,故演武决胜,又称“司马争先”。司马升校尉,需积先登之功。非军中翘楚,不可得也。如张郃,亦久居军司马位,难有寸进。足见比二千石校尉,职权之重。   家国同构。各有侧重。   幕府五将,偏将、裨将,皆位居校尉上。然国中除王傅黄忠受封护军将军,黄盖受封横海将军。余下皆为校尉。   演武决胜,蓟王虽未设上限。国中校尉,亦可报名。然却无人参与其中。非不欲高位,只因守备国中,乃重中之重。试想,若蓟王二位义弟、甘宁、颜良、文丑,悉数参赛。区区牙门四将,岂够分润。   蓟国双壁,岿然不动。蓟国将校,皆陈兵不动。   一票难求,助说书人大火。更有甚者,场中战况,被接力传出。不等演武场观众散场,说书人口中已分出胜负。几与场内战况同步。更加说书人,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宛若身临其境。听者无不拍案叫绝,大呼过瘾。   顺带酒垆、客舍、汤池、茶馆,亦人满为患。一届演武决胜,助百业兴盛,日进斗金。尤其王家产业,获利丰厚。蓟王已有先言。效马场义赛。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演武所得,或捐资助学,或赡养孤寡,或扶危济困。不一而足。   不等日暮。四日对阵,已张榜,公之于众。   夷洲司马鲁比莫纳,顺阳卫军曲候魏疏,对阵辅南将军营,别部司马周仓,别部假司马裴继。   魏疏乃魏袭长子。   魏袭、吕冲,皆是顺阳卫出身。时酒雄刘陶,入为朝官,顺阳卫就地解散。为避仇家追杀,得士异举荐,魏袭、吕冲等,举族迁入楼桑辟祸。生活安逸,长子魏疏,得以保全。年十五出仕,入顺阳卫。王傅赞其“虎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正如蓟王慨叹。种田二十载,不经意间,后辈已长大成人。千里封国,后继有人。   先前,蓟王封赏有功。周仓、裴继,分于辅南将军,蓟王二弟关羽帐下。周仓为别部司马,裴继为别部假司马。麾下大小别帅,皆为军候、队率,不一而足。周仓、裴继,领麾下数千博望义贼,遂自成一部。号“博望卒”。   如前所言。如彭脱、周仓等,非一军主将,先前略有薄名。并不为人知。今演武斗战。毋论胜败,皆因此扬名。试想,众人身份,多是军司马。司马领兵,已强悍如斯。何况校尉乎?更况将军乎?   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蓟国邸。   “见过华都尉。”一路顶风冒雪,庞氏兄弟并同门师兄,自暖泉驿,赶到洛阳。   “诸位辛苦。”若非等庞氏兄弟一行,军门都尉华雄,恨不能插翅先行。   “不敢。”大师兄杨秋,恭敬作答:“敢问都尉,王上急命我等归国,所为何事。”   “乃因牙门四将。”华雄遂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王上亦知我辈乎。”闻蓟王亦知常山之蛇,杨秋不禁慨叹。   “主公点将。我等未战已先扬名。”华雄笑言:“此番归国,当一展所长。切莫有辱盛名。”   “喏。”众人齐声应诺。   “兵甲衣服,皆已备下。且随我入军堡披挂。当不误明日出行。”华雄又道。   “敢不从命。”   众人久居燔史关。年年南下冰原,兵甲多有损毁,虽有良匠修缮,却早不堪大用。更加蓟国兵甲,锻造工艺及新型材料,已历数代。此番归国,宜当补全。   众人这便随华雄入军堡,量身定制民,新式楼桑兵甲。 第232章 绣衣追魂   燔史关,扼陈仓狭道。位于大震关并大散关之间。亦是西州有名军堡。   平日不对商旅开放。由都尉玄领一支精兵驻守。必要时,可经陈仓狭道,进出陇山。驰援震、散二关。   规模比二关稍逊。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项设施,应有尽有。   饶是如此,然待见过十里函园。仰望九堡连横,二崤城制霸山巅。庞氏兄弟,仍各自咋舌,震撼无以复加。   如此制度规模,距京师洛阳,不过五里之遥。洛阳过半百姓,迁居园中。堆砌繁华鼎盛,沸腾人烟。无怪杨秋慨叹,天下必为蓟王所得。   杨秋、梁兴、张横、成宜、田乐、伍习、阳逵、成公英,并庞硕、庞德,同门十人中。庞氏兄弟,入门最晚。然论师门最强,非小师弟庞德莫属。   后世常闻,“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庞德知行倍增,一日千里。早将众师兄,抛于身后。恩师姜老都尉,名声仅限西州。然论门下弟子,并家门后起之秀。稍后当天下知名。   多年前。仿蓟国太学坛,蓟王于大震关设陇右官学。姜老都尉族中三子:姜宜、姜叙、姜囧,同入大震关,潜心学艺。常为西州少壮之首。饶是蓟王,亦闻姜氏三子之名。年初,三子同仕,共入辅汉偏将军鞠义大营。   俗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幕府先纳西州入怀。天下雄兵,纷至沓来。日积月累,遂成燎原之势。   常山之蛇,杨秋、成公英号称首尾。庞氏兄弟,便是心腹。余下皆为一鳞半爪,不一而足。   共入军堡,兵器坊。放眼望去,楼桑兵甲,琳琅满目,陈列架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外加机关战具,奇门遁甲。应有尽有。但凭所需。且皆是百炼羽纹,精工锻造。十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时下论百炼成钢。大汉无出其右。毋需多言。墨门大兴,各式机关重器,加持增益。助蓟国冶炼锻造技艺,推陈出新。如双层夹胶,清钢琉璃具装象铠。便是其中佼佼者。   象林苑中一千头矮象,已先行披装。正待随船南下,攻略身毒。   制式装备,便在于即穿即用。“不挑人”。因武功爵,助军市兴盛。稍后,私人订制武装,日渐流行。辅汉将军大营,伍长、什长,皆有专属装备。营中兵器,皆有长短模组,并各式配重。便是镶嵌金玉珠宝,亦可因人而异。为提升战力,无所不用其极。   如口含吹矢,便是将作寺专为无当飞军定制。   众人足备长短兵器,量身编纂铠衣。有说有笑,返回国邸不提。   “一夜足否?”成宜担心,量体裁衣,颇费工时。恐来不及。   “一夜足矣。”成公英笑答。   果不其然。   待翌日起身。漆木衣柜,已送至外舍。打开视之,铠甲居中放置,各式兵器,分门别类,陈列两侧。直令人爱不释手。   “此便是,楼桑士柜。”杨秋慨叹。   “正是甲士衣柜。”成公英心悦诚服。   闻幕府雄兵,人人皆有此柜。置于营房马车内。可随用随取,柜中小屉内,还足备养护器具。便于日常擦拭磨砺。   窥一斑而知全豹。蓟国武备,亦如蓟国风貌,精益求精,正向帝国迈进。   喜提个人兵器库装车。庞氏兄弟,随军门都尉华雄,奔赴蓟国。   西林烽鼓,如期而至。   首战,护军将军营,夷洲司马鲁比莫纳,对阵辅南将军营,别部假司马裴继。   时蓟王率军南下,立江表十港。南巡至夷洲。擂台比武。命函园御姬出战,解汉夷积仇。登台山蛮勇士,便有鲁比莫纳。稍后入选白毦,举家迁入蓟国。耳濡目染,勤学苦练,已与蓟人无异。   不出意外。领夷洲白毦,胜别部假司马裴继所率博望卒。   博望卒,不比先前无当飞军。飞镖、吹矢,各个身怀绝技。普通精兵,对阵白毦,皆完败收场。   尤其“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先前,国人多有耳闻。却未曾亲眼得见。不知何为“如墙而进”。   于是望文生义,以讹传讹。以为列队齐整,而后步步逼近。实则大谬。   前队力劈,后队跟进。如此后浪推前浪。前后队列,皆得蓄力,亦得喘息之机。列阵时,前后队列,呈“品”字,菱形站位。如此方为,如墙而进。   并非只是前排出力。或待前排阵亡,后排再次第补进。   蓄力重劈,一刀之威,可想而知。技不如人。博望卒,败亦无怨。   次战,顺阳卫军曲候魏疏,对阵辅南将军营,别部司马周仓。   周仓熊腰虎背,孔武有力。魏疏猿臂蜂腰,勇武少壮。   白毦有功,方可入选绣衣吏。   绣衣兵甲,出神入化。传闻追魂弩,能穿三重甲。为防一箭追魂,周仓麾下博望开山卒,皆披甲持盾。捉开山斧。   腰间另有手斧数柄。类似小戟,乃投掷武器。   绣衣黑龙鳞,雁翎、凤羽,(飞)龙爪、追魂(弩),皆是标配。   见绣衣吏出场,引看台山呼海啸。周仓咧嘴一笑:“绣衣追魂,待俺一试便知。”   话不多说。鸣镝开战。   博望开山卒,手斧先发。寒光呼啸,直取面门。   前排绣衣吏,应声举臂。   臂铠弹出“逆龙镶”,挡下飞斧。   “龙鳞盾!”看台便有人惊呼。   此盾,乃是将“钩镶”与“臂盾”,相结合之机关防具。平时贴合臂铠,战时可做十字旋转。需要时,再上下弹出长短二钩,则与钩镶无异。   借前排掩护,后排绣衣四射飞龙爪。不等博望开山卒,奔冲而至。绣衣吏恰如天女散花,逆升半空。便在满场惊呼声中,悬身二重看台下。   绞弩声四起。   “掷斧!”周仓寒毛直立,一声怒吼。   开山卒咬牙掷出。一时寒光大作。绣衣吏举弩下击。   龙吟虎啸,一闪电光。   追魂弩后发先至,迸火入甲。虽折去箭镞,仍破重甲。   “破甲既负。速速避让。”   居高下射。博望开山卒,猝不及防,纷纷中箭。余下靠背结阵。举盾身前,防四面弩击。   奈何场上场下,远近皆有绣衣吏。顾前不顾后,顾头不顾尾。左支右绌,中刀中箭,含恨退场。   话说。从后排绣衣吏飞升半空,胜负已定。与先前演武决胜,多半斤八两不同。   此番斗战,堪比屠杀。   待阵心博望开山卒,被龙爪(手套)罩面,机关袖箭,兜头暴击。   只剩周仓一人,捉斧立于旗下。   “何人敢与我厮斗!”周仓大喝一声。   “斗将决胜。”看台遂起惊呼。   绣衣闻言,纷纷撤步收刀。让出场地。   “绣衣魏疏,与你一战。” 第233章 一步之先   登堂衣秀,传为美谭。   绣衣多豪侠。与蓟王意气相投,肝胆相照。纵刀山火海,百死无悔。绣衣,乃是吏。便是书佐少吏,亦可得百石薪俸。绣衣,与门客同。食俸四百石。绣衣伍长、什长、屯长、队率,军曲候,皆凭武功爵晋升。食俸、品秩,皆与军中相同。换言之,绣衣吏亦是双食俸。与门客同食四百石宫俸。并兼领各级军俸。自比千石及以上,方可得门籍。门客已无从入宫,可居门下署内鸾栖馆。绣衣吏各有家小,自无需客居。   白毦有功,登堂衣秀。只此一句,足矣。   魏疏弃弩捉刀。迈步阵中。   见其孔武少壮,蓄势待发。周仓亦不敢大意。斗将必言马。少时,三墩欲学剑击。问母亲,三叔武艺如何。母亲答曰:弓马娴熟,善使大刀,剑击如何,不曾得知。三墩反问,既善刀,岂不懂剑。母亲亦反问:马上马下,岂能相比?   一问一答,见著知微。常言,人借马速,人借马力,诸如此类。便是骑将之威。如高速抛物。便是小小一个瓶盖,亦可毙命。可想而知,借骏马奔冲,将铸铁流星锤,大力掷出。击碎鹿角拒马,板楯盔甲。皆不在话下。故二将交战,需先起速,再起势。人马交错,各自出手,称一合。广陵城下,纪灵一合落马。除技不如人,马亦不如马。   趁双方牵马入场,各自披挂。看台之上,议论纷纷。   此战,周仓已然落败。魏疏大可,不必应战。料想,既应此战,当有必胜之握。   待魏疏从德胜钩上,提起兵刃。便有人脱口而出:“刃首上阔,长柄施鐏;屈刃枝分,前锐后斜。枝分成阙(缺),形似凤嘴,故名凤嘴刀。”   “此刀,乃王傅所持。”又有人言。   “莫非,真乃王傅坠星(凤嘴)刀。”另有人言。   “非也。”先前之人答曰:“魏疏必得王傅亲传。”   待麻布层层裹缠,谨防误伤。   战鼓擂动,骏马奔冲。   人马交错,金戈大作。二人却未卸力收兵。竟各自发力。人马角抵,刃刃交错。一时闷声如雷。待双马错身奔回,二人力拼一记,胜负难分。   魏疏抢先一步,拨马杀回。回回抢一步之先。战至十合,已占上风。不等周仓拨马,魏疏已纵马追身。   骏马嘶鸣,颈后生风。   “小心!”看台惊呼。   周仓怒目圆睁。拧身一斧,强行出招。既不顺手,亦不顺势。   刀斧相击,周仓滚鞍落马。若在万军丛中,合甲落马。其下场,可想而知。   “周仓落马,魏疏胜。”   “承让。”魏疏勒马收刀,吐气开声。   周仓嘿声一笑:“来日再战。”   “可也。”魏疏亦笑。得“演武器八”,胜战退场。   蓟王宫,瑞麟阁。   见门下游缴呈报素描。周仓被追身一击落马。蓟王笑道:“常闻安息回马箭。不知临阵斗将,如斧钺矛槊,可有此术。”后世亦有回马枪。   士贵妃笑答:“妾,未曾听闻。”   甯贵妃言道:“魏疏十合败周仓,足可自领一军。”言下之意,稍加历练,当可独当一面。   士贵妃亦道:“王傅言,其弟魏延,亦是将才。”   “魏氏兄弟,为国所用。顺阳卫,后继有人。”蓟王亦颇多欣慰。遥想当年,先收吕冲、魏袭。又纳潘鸿、朱盖。二十载,白驹过隙。果然虎父无犬子。吕常、魏疏,已先后出仕。另有潘璋、朱桓,尚未长成。未来可期。   “夫君所造演武器,究竟几何?”宋贵妃当有此问。演武器为蓟人热议。王宫亦不例外。   “计十器。”刘备答曰:“今日已出其八,明日当十器尽出。”   “十器尽出,又当如何?”马贵妃追问。   蓟王笑道:“稍后便知。”   见夫君故作神秘。众妃皆会心一笑。岁末罢朝。国事未绝。尤其多事之冬,三分天下,交错犬牙。江东二袁,一胜一败。助合肥侯尽得交扬二州。汉中史侯,与益州牧刘焉,冰释前嫌。汉中又经上庸与荆州,互有来往。曹孟德虽逐走吕布,独霸兖州。奈何其父曹嵩,利令智昏。与王太师争权夺势。王太师六百里传书,告知蓟王。朝野上下,皆有迁回旧都之意。料想,曹孟德必不肯轻易就范。事态究竟如何,蓟王纵天生,亦无从未卜先知。   更有甚者。吕布孤军南下,摇身一变。竟成徐州座上宾。今扼小沛,毗邻三州。颇有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之嫌。徐州战罢,陶恭祖病体反复,恐为宿疾。再受惊吓,断难久存。那时,徐州吏民,必迎吕奉先入主。曹吕之争,尚未分胜负。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托言仇恨,势不两立。实则皆是,利益之争。若非有利可图,何以性命相争。   蓟王窃以为。曹吕二人背后,皆是豪门大姓,垂死挣扎。蓟国体制,炎汉三兴。大势已成。时局如何,天命何为,豪门大姓,心知肚明。然,绝不可逆来顺受,任人宰割。扶植爪牙羽翼,各立利益代言。其目的,不过是想“分一杯羹”。妄图,与蓟王讨价还价。待炎汉三兴,分割利益时,能有一席之地。毕竟,今汉世家立国。本以为,即便蓟王三兴,亦是“换汤不换药”。不过是改换门庭。“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罢了。   岂料蓟王竟假,本为削弱宗室诸侯“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之“推恩令”。改头换面,推广全国。分户不析产之《圩田制》,便是“广义推恩令”也。   试想,武帝“用主父偃谋,令诸侯以私恩裂地,分其子弟,而汉为定制封号,辙别属汉郡。汉有厚恩,而诸侯地稍自分析弱小”,乃至“齐国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三,及天子支庶为王,王子支庶为侯,百有余焉”。   诸侯大国,尚且如此。何况世家乎?   推恩令下,天下支庶,为王侯者,自感恩戴德。《圩田制》下,家中诸子,尤其庶出,如何能不欢天喜地,举家出奔。诸子离家,只剩长子赡养双亲。待将“广义推恩令”,放之四海而皆准。世家荡然无存矣。   可想而知。今汉世家,如何能不拼死一搏。   为求壮大己身,能与蓟王一较长短,而无所不用其极。天下皆知,蓟王善和合之道。待五胡四夷,尚且如此。焉能不纳我乎?   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蓟王言,且走着看。 第234章 四大氐王   循例,五日对战,四日先出。   白马氐人,百顷王杨驹长子,杨众。下辨氐王雷定从弟,雷铜。并蓟东尹钟繇外甥,绣衣军曲候,沛国郭援。辅西将军营,卢水胡骑司马,武威(人)治盛。   武都四大氐王,兴国氐王阿贵,居兴国城;百顷氐王杨驹,世居仇池山;下辨氐帅雷定,统七部,七部氐王皆拥众万余落;河池氐王窦茂,拥万余众。先前,四部各自称雄,不附汉廷。后蓟王西征,贾文和设平羌连环。一举定西州。羌氐流徙三百里,立牢城。稍后,蓟王又立护氐校尉,专治氐人。今羌氐,皆为幕府编户,大半出山。   四氐王深受大恩,无以为报。遂遣侍子北上。百顷王杨驹,长子本名杨千万。入演武场军校,勤学苦练,日有精进。千万,“众”也。王傅遂赐名杨众,字千万。   雷铜,字公权。并同族强端,字叔正。为侍子,共入蓟国。不喜学文,同入演武场军校。学优而仕。并杨众,同为护军将军营,军司马。   治盛,字元多。出身武威卢水胡。蓟王征西时入伍。积功至军司马。率卢水胡骑兵,颇有勇力。   钟繇之甥,郭援,字公济。幼时号“悬绳童子”。多年前,蓟王舟入雍奴城,时为童子,倒悬绳上,出言相问。遂与蓟王结缘。幼时随城内绣衣习武。后入旗阁署,为队率。领绣衣护钟繇并一众属吏周全。待长成,入演武军校。拜王傅门下,修武技兵法,习行军布阵。今为绣衣军曲候。   如国中大儒所言,蓟国舟马俱善。国中北人众,南人亦多。自少君侯随恩师南下平乱,又立江表十港。凿穿内外循水水路。立治粟、水衡二都尉,并四方都护,领护四裔。羌氐诸胡,山蛮岛夷,纷至沓来。   氐羌、冉駹夷等,夏秋入蜀为佣,打井砌堰,冬春返回故里避寒。善筑碉堡,称“邛笼”。《后汉书·西南夷传·冉駹》:“众皆依山居止,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为邛笼。”注曰:“按今彼土夷人呼为‘雕’也。”既此。   邛雕(碉),平面呈四方形,用石块砌造。分三层,上层存粮,中层住人,下层饲养牲畜。有门,层与层之间,以独木梯上下。外形雄伟,建造坚固。最多达十三至十四层,高十五丈余。居住、御敌,二相宜。   蓟王择其精锐,编组成军。或入无当飞军,或为中垒营士。攻守兼备。   虽屡有扩编。然毕竟名额有限。蛮夷素重豪勇之士。故每有空缺,必奔走而告,刺血踊跃,以此为荣。   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风俗雷同,又岂止羌人。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杨众战郭援,雷铜斗治盛。   绣衣无敌。郭援完胜。雷铜与治盛,旗鼓相当。治盛惜败。郭援得“演武器九”,雷铜得“演武器十”。   五日初赛战罢。共出演武十器。仅次实战的实兵演练,令国人大开眼界,大呼过瘾。   今日氐将出战,马超等人,亦入场观赛。超父马腾,为护氐校尉。马超与氐王侍子,多有往来。且蓟国武校,人才济济。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然被王傅称为后生翘楚,唯马超一人。氐人素重勇士。马超少年英雄,国中青壮,争相结交。氐王侍子,亦不例外。   战罢,马超做东,为众侍子压惊庆功。   席间,言及巴蜀之事。   “氐人,心向王上,毋需多言。”侍子强端,这便言道。   “益州牧刘焉,素仗东州兵。而轻视我辈。”杨众嗡声道:“故氐人,北入大散关者,月已万计。今大散关中,已聚数十万众。待来年开春,阿父欲合四氐王,联名上疏。求北迁蓟国,屯守东境。”   “东境大小辽泽,可比督亢、雍奴。大震关云霞五部,各众十万人。亦不足够。”雷铜胜战,难掩喜气。   “云霞五部,北迁安昌郡三县。大、小辽泽,朝黎、三川二郡,尚未有定论。”马超言道。   “如此,宜当由我辈填之。”强端喜道。   “西南必有一战,不可动摇根基。”马超言道。   “王上欲平巴蜀乎?”雷铜忙问。   “不过三五载之间耳。”马超答曰。   闻此言。席间侍子,无不振奋。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待罢议,众侍子,齐离席下拜:“愿随孟起,杀敌建功。”   马超先是一愣。而后豪气自生:“当,不负(诸)君(期)望。”   “牙门四将,必有孟起一席。”雷铜大喜。   “当浮一大白。”杨众拍案而起。   “多说无益,且满饮此杯。”强端举杯吆喝。   “请。”席间众人,一饮而尽。落杯皆大笑。好不快意。   千里蓟国,上邦风貌。南来北往,思之不忘。举家迁入,已是奢望。若欲举族迁入,非大功不可得。正因追随蓟王,鞍前马后,积功至此。云霞五部方如愿北迁入籍。蓟王言必行,行必果。从未食言。便是氐人,亦深信不疑。   马超身兼羌人血脉,其父又为护氐校尉。羌氐诸胡,天然亲近。氐王侍子,追随马超,自当水到渠成。再得五千西乌铁骑。马孟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   阿母谆谆善诱。莫忘羊大为美。   稍后,演武十强,捉对厮杀。演武十器,败者失旗,胜者得旗。   话说。究竟何为“演武十器”。举国上下,众说纷纭。预赛战罢。初赛对阵,便提前公布。演武场前,彻夜排队。远道而来,一票难求。   五层大平座,琉璃暖阁,千呼万唤,终于开放。   百官可携家眷,共赴盛况。正腊贺岁,盛况空前。   便在此时,军门都尉华雄,并庞氏兄弟一行。顶风冒雪,远涉千里。抵达南港。   “见过主簿。”见门下主簿孙乾,亲来迎接。华雄急忙近前行礼。   “华都尉一路辛苦。”孙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千里国渠,碧水东流。”华雄笑答:“饱食足睡,不觉辛苦。”   “且入馆一叙。”孙乾示意登车入城。   “主簿先请。”华雄抱拳言道。 第235章 演武十器   首场初赛。   由於夫罗、呼厨泉,南匈奴弓骑兵,对阵拓跋四雄,重骑先锋,并泰山四寇,飞石兵。   亦是演武器一三,二四相争。   万众期待中。於夫罗并拓跋四雄,首先登场。   演武器一,演武器三,亦随之揭开面纱。   三通鼓中,机关车阵,次第入场。于於夫罗并拓跋四雄,阵前列队。   而后拼组成机关楯墙,并机关弩车。   原来。演武器,便是演武场机关兵器。   “弃马上墙!”闻机关弩车,绞弦声起。於夫罗当机立断。   然不等弓骑兵弃马奔墙。弩声大作。上中下,三排连弩,横扫战场。   虽折去箭镞,又裹缠染布。然去势不减,骇人听闻。将弓骑迎面射倒。余下直奔围墙,一时白垩崩飞,惊声四起。   “中箭离场。”边裁高叫。   余下弓骑兵,匍匐在地。手足并用,避入楯墙之后。   “此便是演武器。”五楼大平座暖阁,百官心有戚戚。机关利器当面,弓骑兵几无还手之力。   若言预赛,还是众人耳熟能详之原有战场。初赛,已是时下蜕变之模样。机关兵器,大行其道。无论攻防两端,战场已天翻地覆。   所谓“以子之矛,陷子之盾”。机关攻器,唯有机关防器。   瞬息之间,弓骑兵折损过半。看客纷纷叹息,机关楯墙,纵坚固无匹,然箭雨横扫,出头必死,毫无还手之力。如之奈何。   不料随弓骑兵合力转动绞盘。一座座霹雳发石车,正从墙体内,徐徐升起。虽是演武场专用器。然构造与平时演练,一般无二。弓骑兵熟练操持。少顷,便有投石呼啸而出。   染色草球,正中机关弩车。   “中石即毁。”   随机关弩车,接连被毁。箭雨渐止。   “速速上马!”於夫罗一声令下。弓骑兵扑下楯墙,上马结阵。   再看对面,拓跋四雄,麾下无一折损,人马具装,早已等候多时。弓骑兵迂回绕行,箭发如雨。无镞箭,却纷纷崩回。无从破甲。   “流星锤!”眼看败局已定,於夫罗最后一搏。   流星锤呼啸来袭。或缠马腿,或击重骑。终见收益。奈何被机关箭雨,射落过半。与具装重骑,人马对冲。於夫罗亦折损不断。   “退!”全军覆没在即,於夫罗调转马头,且战且退。百闻不如一见,弓骑兵终于射出回马箭。   引来满场惊呼。奈何具装重甲,刀枪不入,弓弩无伤。乱箭射处,叮叮当当,热闹非常。然论杀伤,聊胜于无。   认准弓骑阵中於夫罗,拓跋四雄拍马追上。   “小心!”看台惊呼未落,於夫罗猛伏马背。   投石迎头砸下。正中身后拓跋兄弟。一时人仰马翻,五彩斑斓。   若是实兵战场。必连人带马,砸成肉泥。   “染色速退。”   待稳住惊马。拓跋兄弟,连折三人,唯剩拓跋幼弟,拓跋微。百骑具装,只剩寥寥数人。   “哈哈!”一轮齐射,扭转战局。於夫罗焉能不喜。   机关兵器之威,今日终于亲眼得见。   “於夫罗,诈败诱敌。”百官中,已有人窥破战局。   “莫非,被机关箭阵射落过半。亦是用诈乎?”便有人问。   “非也。”前人答曰:“射落是真,诈败乃机变也。”   “原来如此。”后者心领神会。   凭借霹雳投石之威。於夫罗临阵夺旗,反败为胜。既保住演武器一,又新得演武器三。   人马染料涂身。拓跋兄弟相见,仍未定惊魂。投石呼啸来袭。生死一线,不及细思。悲喜不由人。心存侥幸,亦是人之常情。   俗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今日身临其境,日后再遇机关兵器,当万般小心。   别说决胜双方,身临其境。便是看台客,作壁上观。亦是惊魂未定。尤其投石呼啸,仰面惊呼,两股战战,抱头鼠窜,亦大有人在。   将作寺,精心打造。射程及配重,皆已量化精简。专为演武所用,断不会殃及无辜。如演武双方,被迎面击中,亦无大碍,足可证明。   诚然,人马具装,防护得当,亦是主因。   收拾心情,打扫战场。   更有胆小便溺者,自行归家,盥洗更衣,重新入场。   次战,随即开场。   呼厨泉弓骑兵,对阵泰山四寇飞石兵。   不急抢攻。待演武器入场不迟。   万众瞩目中。演武器二,演武器四,千呼万唤始出来。   “这是……”无怪惊讶失声。   两辆攻城舫车,正徐徐入场。   “既同为舫车,何故分属二器?”看台必有此问。   “料想,内中必有玄机。”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已道破天机。车身相同,载具各异。   “速登舫车!”双方异口同声,不甘人后。   “弓骑弃马,弓骑何用?”百官席列,有人发声。言下之意,弓骑弃马,不啻自乱阵脚。   “攻城舫车,当有大用。”便有人答曰。心中存疑,众皆拭目以待。   果不其然,待双方登车,熟练机关诸器。这便搬动机关。机簧声中,对翻船翼。   一座攻城云梯,徐徐伸出。另一边却见井阑,缓缓升起。   云梯对井阑。   见两车相向而行,自走迫近。便有人醒悟:“攻城战!”   果不其然。   不等两车相抵。呼厨泉,提刀捉盾,身先士卒。踏步云梯,飞扑井阑。   “杀!”南匈奴弓骑,鱼贯而上。阑顶高台,一时短兵相接。论好勇斗狠,泰山四寇不落下风。   激战之中。不断有人,跌下高台。所幸舫车甲板,下设拦网。为兵士兜底。饶是如此,场面亦惨烈无比。虽层层麻布裹缠,刃刃交错,仍起金戈铁马。火星隐现。   “呼厨泉何在!”忽听头顶一声断喝。   “呼厨泉在此!”呼厨泉不甘示弱,仰面答曰。   “看刀!”音犹在耳,樯上敌将,已合身扑下。   凌空挥刀,裹布迸裂。呼厨泉踉跄退步,露出立足之地。   一刀占得先机。昌霸稳稳落地,滚刀身前,飞身撞去。   呼厨泉,中门大开,不及躲闪。飞坠台下。   万幸身后有垫背。虽落网,却未触网挂彩(染色)。翻身落地,头也不回,向自家战阵走去。   “何不判胜负?”台上泰山豪雄,面面相觑。   话音未落,忽听人马嘶鸣。   呼厨泉纵马登梯。泰山压顶,直撞高台。 第236章 兵器时代   井阑高台本就逼仄,今又人满为患。   人马飞撞,无从抵挡。见事不可为,泰山兵,纵身跃下,坠入拦网。   呼厨泉斩绳夺旗。反败为胜。   “呼厨泉既坠高台,因何复起?”闻边裁唱报,便有看客不解发问。   “试想,若攻城时,坠落城下积尸,能捉刀再战否?”便有人看破。   “原来如此。”闻者无不醒悟。   “如此说来,泰山兵跳下避险,亦可生还。”令有人问道。   “大旗被夺,为时晚矣。”   “言之有理。”众人纷纷点头。   “於夫罗得演武器一、三,呼厨泉得演武器二、四。若再战时,莫非二器同出?”忽有人问。   “想必便是如此。”   “王上此举,必有深意。”连观数战,便是看客亦有所觉。   “言之有理……”怀揣疑问,众人次第退场。   北宫,瑞麟阁。   “夫君此举,有何深意?”士贵妃,亦有此问。   “乃为演武练兵,择选良将也。”蓟王答曰。   “妾等,愿闻其详。”士贵妃娇笑。   “孟德掘环渠,火攻寿春,令为夫,心有所悟。”蓟王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世人皆知,蓟国大利机关。然论机关,多为营城术。实则大谬矣。时,王傅攻杨氏城,机关舫车,便威力初显。城上黑山贼寇,几无还手之力。天将变矣。旧时行伍,已无从应对,机关之利。故设演武,令国人一观。料想,必有所悟。”   “夫君置演武十器,以示机关兵器之利。”士贵妃如何能不醒悟。   “正是。”蓟王睿智一笑。   谓“一回生,二回熟”。又谓,习以为常,屡见不鲜。待国人亲眼所见,机关兵器,战场扬威。对新式战法,新型兵器,新兴兵种,当欣然接受,无有见疑。   民众尚且如此,何况兵卒乎?亲眼所见,亲身体验,机关威力。若能为己所用,倍增战力。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杀敌一千,不费一兵一卒。无数袍泽,得以保全。对机关兵器,兵士又岂会心生排斥。   蓟王此举,谓“抛砖引玉”。循序渐进,启蒙国人认知。于是乎,借一场演武决胜,既甄选牙门四将,赚足眼球。又拉开机关兵器时代序幕。   无出意外。传统意义上的战斗,将会迅速退出战场。   正如人有生老病死,机关器亦有年限。尤其高强度战斗,维护保养不及。易至损毁。此弊,于广陵之战中,显露无遗。   重金贩来蓟国守城诸器,陈列城头。战争初期,确收奇效。可御敌于城门之外。待战况持续,守城机关器,纷纷损毁。无从远射毙敌。险被纪灵先登。若非吕布千里驰援,广陵易主矣。   此,亦是机关器,利弊使然。试想,蓟式机关船,远行四海。然皆需回蓟国船坞,维护保养。谓熟能生巧,助推蓟国工匠,人才辈出。又如幕府大营,辅兵营士,几占一半。机关兵器维护保养,皆需匠人助力。   正因机关兵器,有利有弊。普天之下,唯蓟国能趋利避害,扬长避短。与蓟国为敌,若不能速胜,必然完败收场。   次日再战。   护军别部左司马夷廖,率南越白毦,携演武器五;并辅南偏将军假司马秦狼,领无当飞军,携演武器六。对阵,护军将军营,司马鲁比莫纳,将山夷白毦,携演武器七;并绣衣军曲候魏疏,统顺阳卫,携演武器八。   循例。五对七,六对八。   亦如先前,观众陆续入场。忽见演武场地,似与先前,多有不同。平整如砥的演武沙场,被无数纵横排列之田字格分割。田字框格,依稀泛有铸铁光泽。便有人忽然醒悟:“西林轨路!”   没错,正是西林独有铸铁轨路。   “莫非……”毕竟久居楼桑,种种传闻,耳熟能详。诸如楼桑五阙,下设卷帘门。人尽皆知。更有甚至,少君侯曾不惜工本,于十里楼桑内,暗修轨路,以备不虞。   果不其然。   演武器五,并演武器七,联袂入场。正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物之:“战车楼!”   初代战车楼,乃刘备亲手设计。类西林车楼。此楼不为居住,只为防御有邑无门,来去自由之楼桑。故将家用诸器尽皆舍去。外包搪瓷甲片,内藏床弩、板楯,拒马、鹿角,及百战精兵。共分四层。上设弓弩手,可居高下射。中设床弩,专破重甲。下驻精兵,刀盾齐备,短兵相接。底层内藏机关,可由力士或牛马驱动,于轨路上,往来行走。   战车楼,亦设四轮。借助杠杆、曲轴、齿轮等装置驱动,时速可达三十里。常由四人驱策,前后各二,皆为力士。只需双手握住杠柄,上下交替轧动,车子便可前行后退,十分便利。唯一需求,铺装铁轨。   正如初代寝垫,与时下寝垫,已天壤之别。   初代战车楼,历经多次升级。早已今非昔比。内中机关器,更是五花八门。更有甚者,谨遵王命。将作寺,能工巧匠,呕心沥血,将战车楼,打造成“机关载器”。可与蓟式机关器,相互组合,任意拼装。必要时,还可作为备有武库,将内中机关器拆解,装备大营兵士。   或有人言。大营岂无武备。何以费此心机。   春秋时,赵简子家臣董安于,修筑晋阳城。不惜工本,以青石砌基,夹板夯土筑墙,又以粗大铜柱支撑宫廷,墙内另加荻、蒿、楚,坚木为骨。后赵襄子,为智伯等三家所败,困守晋阳城。战前,赵襄子见城内弓矢,不足以久持。遂问计家臣张孟谈。   张孟谈答曰:当年,董安于修筑晋阳城,用荻、蒿、楚等,坚木为墙骨,以铜柱代替木柱。此时,皆可用来制造箭杆及熔炼箭镞。赵襄子大喜,遂命人熔铜柱,拆墙骨,广造箭矢。这才反败为胜,逃过灭族之灾。史称“晋阳之战”。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楼桑战车楼,悄然屹立二十载。乃至刘氏宗亲,多半皆已忘却。蓟王却命将作寺,年年修缮,正因,有备无患。 第237章 生死立判   战车楼需铺设轨路。机关斗舰需先掘环渠。两军对垒,为求一胜,而无所不用其极。铺路掘渠,皆不在话下。   随石炭鼓风高炉普及。蓟国冶铁,一日千里。铸造铁轨,简单至极。铸造和锻造,一字之差,工艺大有不同。最迟至前汉时,华夏先人,已掌握展铸铁即可锻铸铁,并灰口铸铁,及百炼钢等,铸锻工艺。   传至蓟国。将作寺,甚至将石炭高炉,装载成车。与诸多机关兵车,分门别类,共组辅汉将军大营。可就地熔炼,修补锻打兵器。   言归正传。   两座新式战车楼入场。护军别部左司马夷廖,率南越白毦,对阵护军司马鲁比莫纳,所将山夷白毦。   白毦之战,可想而知。   三通鼓罢,各登战车楼。   楼上楼下,机关齐备。白毦精卒,得心应手。只听机簧声中。两座车楼,楯墙、箭窗徐徐开启。露出楼内所藏,战争獠牙。鸣镝射空。   机关连弩,箭发如雨。   两车对射,火星四溅。   更有水龙弩炮,水囊弹射。幸被牛皮椑楯崩回。水龙弩,战时可射油囊纵火。或射狼烟呛敌。二车楼循路而行。你追我赶,可进可退。内藏各式机关器,逐一展示。目不暇接,直令人啧啧称奇。两车并行时,楯墙开启。一楼伏兵,持矛互击。更有兵卒,乘云梯,互攻顶楼。兵戈相击,喊杀不绝。   不时有白毦中矛中箭,滚落车下。万幸沙场松软。虽无大碍,却也无力再战。   机关连弩,对面互击。咫尺相距,木屑迸溅,断壁残垣。劲弩呼啸,穿墙而过,声势骇人。   你来我往,激战不休。   忽听腹中爆响。便有一辆战车楼,曲轴崩断,卡死齿轮。   庞然大物,轰然止步。   连弩哑火,惊呼四起。且看楼上战旗,正是护军司马鲁比莫纳。   “速起龙吐水!”别部左司马夷廖,一声令下。   便有一排斑斓螭首,自四楼楯墙后,徐徐伸出。机簧声中,螭首吐水数丈。居高临下,浇向敌楼。   “所谓螭首者,葢(盖)殿陛间,压阶石上镌凿之饰。”古建筑中,螭首多用于装饰排水口,称为“螭首散水”。俗称龙吐水。   此时所喷非水,而是“鱼油”。   车楼断轴,无从躲避。被自上而下,浇了个通透。   只需一支火箭,生死立判。   “鱼油大火,夷廖胜。”果不其然。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战车楼之战,看似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实则颇具章法,连环杀机。对阵之初,由机关连弩,水龙弩,远射毙敌。待敌军近身,与车内兵卒,短兵相接时。楼上螭首喷油,火箭点燃。四周皆成火海。此时只需降下楯墙,楼内兵士,隔岸观火,安然无恙。更有甚者,只需在大营中铺设轨路,战车楼便可往来驰援。必要时亦可塞门堵缺。堪称御敌利器。   或有人言,若野外宿营,无从铺轨,又当如何。   无妨。掘渠注水,艇舰往来。功效亦如战车楼。轨路,渠道。皆便于机关载器往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地制宜,无需拘泥。   兵器时代,机关之利。非亲眼得见,不可尽知也。   演武器六八之争,亦是战车楼对战。   辅南偏将军假司马秦狼,领无当飞军。对阵,绣衣军曲候魏疏,所统顺阳卫。   秦狼,字孟良,会稽越人,闻乃始皇帝南征兵卒之后,故以秦为姓。魏疏,字元通,义阳平氏人,顺阳卫后起之秀。   无当飞军对阵顺阳绣衣。   再加战车楼之争,可谓吊足胃口。   与先前一座大车楼不同。次战入场,乃是二列小车楼。前后计五车,彼此勾连。下设车轮(转)盘,无需转车盘,可自行变轨。   “闻市舶寺有工字舟,可列队坐滩,如百足之虫。莫非,此列车楼,亦如百足之虫乎?”便有看客言道。   “‘百足之虫,至断不蹶’。”见列车楼,行走自如。便有看客,心生慨叹。   “列车楼,当如何破?”另有人问道。   “当先断首尾,分而破之。”再有人答曰。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斩断首尾,仍可存活。列车楼对战,意料之中,预料之外。列车或并行,或绕行,机关连发,劲弩乱射。沿田字轨路,围追堵截。   “这是……”见魏疏战车楼,竟将一截敌楼,续接己列。由五车增至六车。看台无不瞠目结舌。   话说,列车亦是蓟王首创。   少时,洛阳上计。蓟王押运足额献费入京。中途贼袭。便令接车如龙,谨防有失。遂有列车楼问世。说话间,魏疏又截一楼,续于尾列。六车变七车。反观假司马秦狼,五车只剩三车。   此消彼长,魏疏优势明显。   车楼增多,车列加长。可绕行田字轨路,行前后堵截。谓首尾难顾。正如场中秦狼这般。究其原因,秦狼毕竟出身江东,投奔蓟国,时日尚短。如何能比魏疏,自幼长于楼桑,随父耳目濡染。如何操纵战车楼,更是心知肚明,如臂指使。   战不多久,又得车楼一座。增至八车。秦狼只剩首尾二车。败局已定。   八楼列车,如铁蟒盘匝。将猎物卷缠其中。纵插翅难逃。   “车楼尽失,秦狼败。”   “承让。”魏疏登楼相见。   “不敢当。”秦狼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大平座内百官,皆是国之栋梁。便有人问道:“列车楼何用?”   言下之意。列车楼,造楼铸轨,耗费工本。唯蓟国独有。何必首尾相争?   便有同僚答曰:“君不记,我主万舟齐发乎?”   “哦?”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莫非,乃为驰援车楼?”   “然也。”同僚答曰:“先前,鲁比莫纳,车楼断轴,无从行走。若得他车相助,当可脱困也。”   “原来如此……”百官心领神会。以备不虞,果是我主行事之风。   此番战罢。护军别部左司马夷廖,得演武器五、七。绣衣军候魏疏,得演武器六、八。   三日之战,当出演武器九、十。   却不知。战车楼后,还有何等机关重器,出场。   蓟国上下,皆翘首以盼。 第238章 君有不战   百闻不如一见。   机关兵器之利,凡亲眼得见,皆震撼无以复加。而后一传十,十传百。国人尽知。如此,机关兵器,深入人心。而后相沿成习。时下机关器,多以人力、畜力、水力、风力所驱。若有一日,改为蒸汽,亦或是内燃,乃至电力。料想,国人亦不会讶异。终归有迹可循。   演武决胜,看似为国取将。实则为科学启蒙。蓟王天生。随风潜入,润物无声。   “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   蓟国海纳百川。显学又岂止儒墨二家。早将诸子百家,融会贯通于《蓟国大百科全书》。并蓟国五学:王学、太学、大学、门学、科学。   论治国之道。蓟国一骑绝尘。普天之下,难望项背;四海之内,望尘莫及也。   今日演武,只剩蓟东尹钟繇外甥,绣衣军候郭援。并下辨氐王雷定从弟,雷铜。演武器九、十之争。   或有人言。雷同不过侍子,何来过百兵士。正如少时,乌莲入楼桑。所携部民亲卫,又岂止百人。侍子携部族仆从北上,亦是两汉旧例。客居于楼桑蕃邸,亦或是购买良宅,定居国中,皆可。侍子,乃各部王子也。断不可等闲视之。   话说。之于内外诸国。蓟人有极其严格的划分。汉室诸侯,称“藩国”。羁縻附属,称“蕃国”。远服徼外,称“番国”。水草丰茂,欣欣向荣,乃诸夏腹地,汉室诸王所居。故用“藩”。羁縻附属,多在中夏边郡,有草无水,地利稍逊,故用“蕃”。远服徼外,苦寒之地,无水无草,乃用“番”。   蓟国称“大汉一藩”。水草丰茂,地利尽显也。楼桑蕃邸,接待归义、率善属国。徼外番邦,诸如此类。三番虽常混用,然其意却不可混为一谈。   羌人羊大,汉字为美。越是高级的文字,越能由浅入深,精细描绘。自我表达。   正如情感的归属。爱、恨、情、仇,需分明。切莫将情、欲,混为一谈。两情相悦,却为世俗羁绊。婚姻嫁娶,衡量年纪、出身、相貌、家世,皆是欲。凡论及择偶观,皆是欲求不满。情在欲上。义在法上。真爱超越世俗,尤其珍贵。所以,寡人无情。只因利益羁绊,牵一发而动全身。时刻保持头脑清醒,断不可轻易动情。   一言蔽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初赛最后一场,如期而至。   待观众入场。见演武场内,纵横沟渠,碧水环流。这便心领神会,必是机关斗舰无疑。   斗舰巨大,不便转圜。故入场演武器九、十,皆是缩小版斗舰。   轨路战车楼,乃城防利器。环渠斗舰,为攻城利器。时下城邑,必据水陆要冲。坐拥船舶、车马之便。如曹孟德,掘环渠攻城,自此往后,绝非个案。如何御敌,见仁见智。然城中若内藏环轨,战车楼往来巡弋。即便城墙焚毁,城门被破。城内守军,亦有一战之力。   显而易见。轨路战车,环渠斗舰。乃兵器时代,矛、盾之争。   话不多说。两军登船。各司其职,各就各位。前甲板弩炮排列,刺网蓄势待发。庐顶(舯楼一重)中甲板,船翼翻转,霹雳投石车,徐徐升起。艉楼高耸,另设飞庐(艉楼二重),舍后甲板。挹娄庐士,居高下射,飞庐上置爵室,三面清钢琉璃落地舷窗,可比中军大帐。左右船舷,排设楯墙(女墙)。楯后舷道,皆有精兵守护。防备敌舰接舷。   甲板上下,舯楼庐室,并左右侧舷,排设三重箭窗。内藏机关连弩,一经击发,箭如飞蝗。尤其机关斗舰,船身高出水面,堪比移动碉堡。   机关斗舰。刺网捕人,投石轰城,箭雨压制。再有水下铧嘴,冲犁敌舰。更加装甲铁壁,刀枪不入。寿春城下,纪灵率队猛冲,却一败涂地,足证机关兵器之利。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霹雳投石先发。   皆擦身而过,未能命中。   双舰于纵横水路,分波逐浪,往来驰骋。连弩对射,互抛投石,战况激烈。每每战至紧要处。明知投石皆稻草编织,无从伤人,看台仍起惊呼。   五楼大平座暖阁,大位空悬。蓟王仍未露面。   然百官兴致不减。蓟王习以为常,屡见不鲜。百官多是初见。蓟国机关术,一日千里。已远超吏民所能想。   “闻曹孟德掘环渠,火攻寿春。将城头机关诸器,焚烧一空。”蓟都尹娄圭慨叹:“今日一见,方知何为,主公所言‘坚船利炮,铁壁铧嘴’。”   五尹之钟繇,心有戚戚:“古往今来,凡雄城,无不靠山临水。谓‘山川之险’。然今日所见,方知孟子‘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所言不虚也。”   五尹之陈群,心领神会:“‘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陈群言“君有不战”,乃指蓟王也。   五尹之崔琰,感同身受:“主公民心所向,三兴之君也。”   五尹,乃蓟国宿吏,蓟王肱股。千里国境,五尹牧守之地,皆为丰腴沃壤。五尹不动,国安民定。蓟王已有定计。千里蓟国,不另行分割。皆传于嫡长子封。待二十及冠,便将继位蓟王。刘备何去何从,且看天时地利人和。   少时,刘备辟神医华佗,为国造血。时人皆以为,乃为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时至今日,方知其中深意。蓟国千里之地,四百城港,养活千六百万众。据汉人过半。除蓟国外,大汉十三州,赤地千里,荒无人烟。饶是如此,州郡仍战乱不休。如兖州牧曹操,《抑兼并令》之下,大兴军民屯田,然收效甚微。正因持续失血,苦无人手可用。不得已,唯假机关之利。或破豪强坞堡,解放人口。临危弄险,饮鸩止渴。饶是如此,仍不过杯水车薪。   蓟国月起十万楼台,一国广济天下。皆得人口红利。   无怪智多如许子远,亦不禁慨叹,果然民贵。   思绪如野马脱缰,正浮想联翩。忽听欢声雷动。   场中胜负已分。 第239章 雪落无声   不出意外,绣衣军候郭援胜。   如前所言。悬绳童子,自幼随绣衣吏,勤学苦练。操纵机关诸器,可谓驾轻就熟。   自预赛毕,初赛始。演武已悄然变换模式。决胜双方,谁能将本方机关兵器,发挥威力。便胜券在握。反之,则败局已定。   面对坚船利炮,箭如雨喷。纪灵纵勇武,亦无力回天。   如此说来。熟练操纵机关兵器,亦是蓟国营士所必备。   初赛战罢,街头巷尾,议论更盛。便有人断言,营士辅兵,日趋权重。毕竟,操纵机关兵器,并非如营中精卒那般,需考验个人勇武。即便身体羸弱,乃至残缺。不能捉刀列阵,却不误操纵机关。若辅兵亦有一战之力,幕府大营,当战力倍增。   甚至于,一个新兴兵种,正悄然诞生。或名:兵器士。   初赛罢,复赛兴。   蓟王钦点,赵云、陈到,许定、许褚,庞硕、庞德,张辽、华雄、马超。万众期待,即将悉数登场。   然初赛五将胜出,蓟王却钦点九将,如何捉对厮杀。   或有人言,乃二七相争。言指,五九相加,均分为七。   另有人言,许定、许褚,庞硕、庞德,皆为兄弟,当为一队。乃二六之争。   稍后又闻复赛时,将售卖演武器。一至十器,随机开放。价高者得。且与马场义赛类同。所得皆用于扶危济困。   消息传出,更引国人,议论纷纷。   王上此举,究竟何意?   蓟王宫,游泳馆。   曲水流觞,暖泉生烟。琉璃暖阁外,飞雪静落,银装素裹。馆中温润如春,笑语欢声。温汤可除百病。为将热泉引至王宫,将作寺良匠,巧夺天工,费尽心机。双重保温陶管,一体烧造。先前缠绕草绳,后涂抹珍珠袖浆,深埋地下。饶是如此,待送至王宫,热泉已成暖泉。   话说,保温陶器,亦非蓟王首创。后世曾出土,战国罐形保温陶杯。   此杯为细泥黑灰色陶质,呈半枣核状,外套平折肩陶罐,陶杯与陶罐间中空,具有明显保温效能。   然战国保温陶杯,只是中空,而非真空。   蓟国工匠,烧造保温陶管时,还使用了“绝气术”。原理不复杂。双层陶管,预留小孔,可塞软木塞。木塞下沿,缀有浸油细草绳。点然后送入孔隙,而后塞紧木塞。夹层内氧气燃尽,草绳自熄。木塞密闭,再由锔匠封口。虽亦未能抽至真空。效果仍称显著。   就蓟王而言,抽真空原理并不复杂。奈何技艺,尚力有未逮。且现有保温技艺,已然足用。不必过于,揠苗助长。   与夫君共游,诸妃心旷神怡。尤其凛冬之日,滴水成冰。室外需冬衣足备,束手束脚。暖泉温汤,却可放开手脚,畅游曲水。一墙隔冷暖,当真妙不可言。   数个来回,共入水中暖亭。薰香小憩,品香茗,尝百果。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哉。   渤海冰封,仍有金州港,四季不冻,可泊南海商船。象林苑中,岭南鲜果,足量供应。再经碣石道,运至王都。何须一骑绝尘妃子笑。木兰大舡,乘风万里,不过三五日间。   岭南诸妃,水性极佳。正如西域众妃,击鞠常胜。出身不同,各有所常。若要集众之长,便需如蓟王这般。和合之风,遍吹大江南北,长河两岸。后宫相处日久,南妃已可击鞠,北妃亦善戏水。西妃、东妃,亦不遑多让。除各有所长,亦有众长。便是花容月貌,婀娜多姿。身强体健,利于生养。绵延子嗣,乃人伦大事。君不见,曹孟德为求多子,专纳人妇入宫。蓟王自断人伦,王太后遂成心病。即便明知,推恩令下,千里封国,支离破碎。然对先帝所出美人计,蓟王母子仍心怀感恩。   王爵妻妾,不过四十。先帝金口玉言,命五十五国,五十六妃和亲。逾制而赐,岂非大恩。蓟王亦不负君望。年不及而立,已有三百子嗣。若非心生节制。即便不算长安宫中,佳丽如云。单三百亚马逊,便足可为蓟王,繁衍出一个种族。“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何愁不能布种全球。   水中美人,身裹浴袍,接连登岸。便有宫婢,为后妃薰蒸。   三后俱在。王后、秦后、甘后,苦尽甘来,宛若新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蓟王众一代明主,亦不免心动情牵。更加血脉羁绊,利益交织。纷繁复杂之中,如何能时刻理清。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蓟王心怀天下,便是所谓无己也。   西宫增成二重殿,琉璃大平座。   二宫太皇,亦换好泳衣,身披大氅,准备动身。   “回禀太皇,王上尚未离馆。”便有宫婢赶来报信。   “不日,改日。”窦太皇言道。   “无妨。”董太皇兴致正浓:“稍待片刻,晚去亦可。”   “汤池虽小,足可容身。”窦太皇退而求其次。   董太皇笑言:“若只为沐浴,何必穿水(人)(泳)衣?”   “七重错落,一里之回。你我姊妹,寄居于此,自当谨慎。切莫有失,反而不美。”窦太皇唯恐偶遇,乃至失仪。   言下之意,男女尚且,授受不亲。何况当朝太皇并藩王。今汉宫闱,太后与外藩诸侯私通之事,史家秉笔直书,后人尽知也。   “妹妹所言极是。”董太皇又何尝不知,男女大防。便有些意兴阑珊:“如此,改日。”   “好。”窦太皇轻轻颔首。炎汉三兴在即。天下万民,皆拭目以待。若此时,传出汉室丑闻。二宫太皇,受人指摘,便也罢了。若蓟王名节受损,为人诟病。又被有心人利用。徒生波澜。乃至群雄再起,三兴无望。悔不及也。   目送董太皇,步入大殿。窦太皇美眸一闪忧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轻诵孟子名篇。窦太皇缓缓回眸,凝视窗外,素色皑皑。   雪落无声。 第240章 听风即雨   曲水温汤,携美共游。稍后薰蒸更衣,通体舒泰,入无极殿用膳。   蜜月已过。蓟王日幸七妃并二名女仙。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自容成术大成,蓟王如臂使指,收放自如。饶是如此,亦常不得纾解。需隔三岔五,夜入观天阁。比及天明,尽兴而归。   至人无己。蓟王自觉醒真我,灵神和同,好比鸾凤和鸣,和光同尘。   北国隆冬,河海冰封。便是蓟王,亦蜗居一里之回,七重深宫。内外政事,皆由左右国相,入宫面陈。或上呈南宫少府,由少府女官逐条抄录,再经中书令赵娥转呈北宫瑞麟阁。蓟王御笔朱批。通常而言,蓟国少府,兼职尚书台。国事经左右国相。府事由幕府三丞。十万火急,呈报少府。一般政务,则由国相、幕丞先行囤积。待满五日,逢大小朝会,逐条通禀。蓟王或乾纲独断,或集思广益。不等下朝,必有万全之策。   琉璃星空顶,七重华盖下。鸳鸯合欢榻内,珠圆玉润,潋滟春光。沦肤浃髓,冰肌雪肠。“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一夜无话。   翌日雪晴。难得冬日暖阳。   王傅遣人来问。复赛当如何捉对。   蓟王言,赵云、陈到,许定、许褚,庞硕、庞德,张辽、华雄,张郃、马超。分五队。与初赛十将,捉对厮杀。果有张郃。   王傅又问,若初赛十将,皆入复赛。初赛何为?   蓟王答曰,乃为分出主副。胜者为主,败者为副。   王傅这便心领神会。   初赛为司马之争。复赛为校尉之战。   从军秩而言,校尉直入复赛,亦是情理之中。   赛制随之公之于众。   不是二七,亦非二六,乃是二五之争。   正副好比左右。换言之,蓟王新设左右牙门将,当分授二人。四门计八将。   国人闻风而动,听风即雨。王宫凡有风闻出,必成街头巷尾所热议。知微见著。蓟王起于微末,蓟王家门与百姓,不过一墙之隔。正如临乡新扩九十街衢,蓟王宫仍是一里之回。亲民如斯,自当人心所向。   大溪地,南街衢,安和里。   马超家楼院。   待张郃并潘璋、朱桓赶到。   普富卢、那楼、鲁昔、寇娄敦、阿罗槃、护留叶、王同、王寄、育延,一众西林少年俱在。   皆是赛马场常客。虽未曾结识,却多有数面之缘。遂由马超引荐,与张郃等人相识。马超与张郃等人,虽未正式结拜。却皆以兄弟相称。意气相投,彼此亲近。闻蓟王增补张郃入场,马超亦难言欢喜:“与大哥并肩决胜,弟之幸也。”   “愚兄,亦始料不及。”喜从天降,张郃亦笑。   “切莫轻敌。凡王上亲点,皆是国之骁将。”朱桓素来谨慎:“赵云、陈到,长坂坡万夫莫敌。许定、许褚,庞硕、庞德,张辽、华雄,皆成名已久。孟起未曾临阵杀敌。需小心。”言下之意,马超从未与人真刀真枪,厮杀一场。临阵对敌,恐经验不足。   “休穆言之有理。”张郃已有定计:“尚有些时日,孟起可愿与我归营,好生习练。”   “固所愿也。”马超抱拳道。   “同去,同去。”西林少年纷纷叫嚣。   张郃果然有备而来:“诸位兄弟,各自择选十人随我入营。待演武决胜,取百人入场。”   “喏!”众人异口同声。   张郃隶属于护军将军,王傅黄忠麾下。戍守临乡大营。虽距楼桑不过数十里水路。青雀舫旦夕可至。然毕竟离家在外。众人约定时日,便各自散去,打点行装不提。   马超送走众人,遂入二楼寝室,拜见阿母。   闻马超入营习练,超母自无异议:“我儿此去,当可安心。你父已过大散关。不日便至。”马腾闻长子,被蓟王钦点,演武决胜。遂风雪兼程,以求早归。   话说,马腾为护氐校尉。食比二千石俸。若长子马超,一战成名,位居牙门将。秩高其父矣。与马腾半路来投不同。马超自幼长于临乡,蓟人出身。出仕蓟国,水到渠成。且拜在蔡少师门下,又得王傅指点。允文允武,一日千里。结交蓟王义弟,并张郃等一众好友。论出身,马腾远不及也。   尤其蓟人,兼容并蓄,包罗万种。素以身杂羌血为耻之马腾,耳濡目染,亦渐释怀。马超号“后生翘楚”,身兼汉羌血脉,为人津津乐道。君不见,蓟王三百子嗣,九成以上,皆为混血。又有何所谓?   英雄莫问出处。仅此足矣。   阿母又道:“伯父亦举家同行。北衢安平里,新置楼院,尚未及修缮。你父言,可先寄居家中。我儿,以为如何?”   “儿无异议。”马超答曰:“我与小弟,多年未见。正当秉烛长谈,并榻而眠。”   “如此,甚好。”阿母这便安心,转而又道:“诸母亦随行。”   时马超母子,北上求医。其父马腾,已纳新妇。后连生二子,取名马休、马铁。乃马超庶出兄弟。   “儿已知晓。”马超面色如常。   大汉,母凭子贵。正因有子马超,便是蓟王义弟来见,亦执晚辈礼。超母心无忐忑,且又为羌女,敢爱敢恨,自当善待。   “且去早歇。”超母柔声言道。   “是。”马超再拜起身,出门时又言道:“重楼虽五重,恐不便居住。阿父今为幕府比二千石,可筑三进院落。阿母何不向里魁言明。料想,何公必有计较。”   “我儿所言极是。”阿母轻轻颔首:“你父亦有此意。”   马超能有此想,心中自有诸母并庶弟。时至今日,马超心中愤恨,早已烟消云散。再不是史上,生性薄凉,不知忠孝义节,害人害己,终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正值壮年,含恨而终之锦马超。   (马超)临没上疏曰:“臣门宗二百余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讬陛下,余无复言。”   终归覆水难收。世上并无后悔之药。   万幸,蓟王天生。这才逆天改命。助锦马超,一骑绝尘。青史留名也。 第241章 楚河汉界   翌日晨。   天将露白,马超早早起身。除尽院中积雪,又为锅炉添满石薪。自后院槽头牵出轻云,轻手轻脚,锁上后院角门。这便翻身上马,奔赴临乡大营。将至街心,忽觉背后有人凝视。匆匆一瞥。平座暖窗,正是母亲居高远望。本想不辞而别,奈何知子莫若母。   雏鸟离巢,唯恐情怯。   本欲入白湖乘船。奔至街角,马超临时改意。官道薄霜冻土,正适铁蹄。轻云乃蓟王所赐千里驹。风驰电掣,白驹过隙。不觉意,王都至矣。   楼桑至临乡,官道需东经方城县。再转南下,直入王都北门。问过大营所在,这便牵马,沿街步行。   类比洛阳北军大营。蓟国护军主营,立于南城。扼南港桥头堡,并临乡瓮城。另有各部行营,立于四面瓮城之内,协同守备王都。南港另置横海水军大营,横海将军黄盖,携左右校尉潘鸿、朱盖,坐镇。横海五部,除横海将军本部。另有锦帆、楼船、破贼、戈船四校,分驻国中内外,各处要津。   护军将军,王傅黄忠麾下诸校,亦如此例。护军将军,督护诸将军。后世注曰:“护军犹别有营也。领、护资重者为领军、护军将军,资轻者为中领军、中护军。官属有长史、司马、功曹、主簿、五官。受命出征,则置参军。”又如《汉书·李广传》:“广为骁骑将军,属护军将军。”   换言之,即便国中诸校,因功晋升为将军位。仍隶属护军将军所辖。   护军将军,可升护国将军,并加“大”,称护国大将军。横海将军加“大”,则称横海大将军。世人皆知,蓟王可开万石顶俸。蓟国双壁,只需功勋卓著,假以时日,必得大将军位。因省去了城门候的编制,故王都八门,皆由护军将军,各营所辖。扩建后的蓟王都,增设左右二水砦。八门二砦,当皆由护军将军营守护。   日常治安,自有刺奸、贼捕。王都内外,则交由绣衣吏并函园姬、云霞卫。   军司马张郃,扼南港右桥堡。堡又称坞。故西桥堡,俗名“西坞”。“城门每门候一人,六百石”。护军司马,秩千石。领兵作战,勇为先登。把守城门,绰绰有余。   马超先到。张郃等人,尚未抵达。   西坞兵卒,闻乃马超入营,自当殷勤备至。先不说时人素重英雄。军中新得少年豪勇,亦是袍泽之幸。更何况马超与张郃,刎颈之交。营士皆知。   司马外出,假司马代掌营事。因辅汉幕府,常设副贰之职,故正职,皆无比秩。副贰则为秩比。如,假司马秩比千石。司马秩千石。   守门营士,将马超引入帐中。奉上香茗鲜果。这便告退。   蓟国军备,皆出兵车。司马营帐,乃由四辆营房马车,呈“口”字形,拼组而成。内中设施齐备。坐卧起居,升帐议事,二相宜。尤其坚木包铁,全钢底盘。水平悬架,板簧避震。撑顶三重篷:夹层鸾毳裘,外裹防水皮革,内衬钢丝网帘。高悬地面,可避毒虫瘟气。   马超四处打量,暗自称道。窥一斑而知全豹。幕府军备,面面俱到,细致入微。又谓“匠心独运”。为求胜战,无所不用其极。试想,蓟王引军出征,深入远服徼外,不毛之地。择高坂悬溜,立兵车营地。蛮夷纵四面合围,欲强攻破营,亦是自投死地,有心无力。   待饱食足睡,装车启程。便有蟊贼胆敢追击。机关箭车,万箭齐发,有来无回。   一座“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之兵车大营。集蓟国机关术之大成。论兵器之利,天下无出其右者。   “孟起。”少顷,张郃掀帘入帐。一众西林少年,紧随其后。   “大哥。”马超起身行礼。   见只马超一人。张郃遂问:“何故只身?”   “演武决胜,百人足矣。”马超答曰:“闾里少年,皆如我这般,未曾上阵对敌。恐不堪大用。”   “如此,也罢。”张郃又道:“西林诸少,各领十骑,再加你我二人,足矣。”   “好。”马超无有异议。西林九少,各领一什,计九十九骑。再加张郃、马超,正好百余一。   张郃命人取来营中兵甲。众人穿戴齐整,于营中刻苦习练不提。   复赛五轮,张郃,马超,最后一日出场,尚有数日之期。虽不敢称熟练机关兵器。能上手操练,亦大有裨益。   复赛首日。   乃由於夫罗并拓跋四子,携演武器一三,战赵云、陈到,所领白毦精卒。   赵云、陈到,名动天下。长坂坡一战成名,不知拨动多少蓟国儿女心弦。尤其深闺待嫁,少女怀春。赵云怀抱阿斗,陈到守护甘后。母子皆得以保全。试想,乱世之中,一骑当千。护孤母幼子,蓟人如何能不感同身受。   尤其年少成名。尚未婚配。便得食比二千石高俸。假以时日,又当如何?   先前一票难求。今已价高百倍。甚至五楼琉璃暖阁,也已先行升起,“赤鹿焰角,三足踆乌”王旗。以示,蓟王亲临。   观众入场方知。因何复赛,数日延迟。   只见演武场中,譬如楚河汉界。“田”字轨路,纵横交错。居中并四缘,另有“日”字沟渠,碧水环流。   堆垒双方,各据一端。败将夺旗,皆可得胜。   将作寺依照蓟王手绘,神鬼图板,仿象棋盘,打造演武场。   象棋,乃博弈之一种,亦曰“象戏”、“象碁”。战国时已有之。汉刘向《说宛·善说》:“燕则鬭(斗)象棋而舞郑女。”   后世通行之象棋,相传为唐代牛僧孺所制。刻圆木或牙、骨为棋子,红黑各半,计三十二枚。两人对弈,红方以帅统仕、相,及俥、傌、炮各二,兵五;黑方以将统士、象,及车、马、炮各二,卒五。弈时,双方轮流行棋,以“将死”或“困毙”对方将、帅为胜。   为与时下士卒、兵器,相匹配。蓟王另作更改。如楯墙、弩车、攻城舫车、战车楼、机关斗舰等,各式机关器,取代仕、相、俥、傌、炮入列。而创造出,新式象棋。   蓟王名之曰:“演武兵棋”。 第242章 兵棋演武   五楼琉璃暖阁,蓟王携三后出席。蓟国重臣悉数在列。   演武场中状况,骤然得见。百官亦不禁,议论纷纷。   “主公何意?”便有报馆左丞陈琳,窃问同僚。   “孔璋,稍安勿躁。主公之意,稍后便知。”报馆右丞卫觊,低声言道。   猎奇之心,如何能忍。陈琳又不禁去看真二千石列,许子远。见其谈笑风生,陈琳心生慨叹。智不如人,如之奈何。   与蓟王并坐主位。公孙王后,细观场中轨路,沟渠。这便言道:“小弟此举何意?”   “兵棋演武。”蓟王笑答。   “於夫罗等人阵上,有演武器一、三,楯墙并弩车齐备。反观赵云、陈到,却无演武诸器。此战,岂非有失公允?”王后直言。   蓟王轻轻颔首:“长姐所言极是。稍后自有分晓。”   后世有象棋俗语:“马走日,象飞田,车走直路,炮翻山,士走斜线护将边,小卒一去不回还。”蓟王所创演武兵棋,亦各据章法。战车楼,必走轨路。机关斗舰,必行沟渠。诸如攻城舫车,机关弩车等,虽可自由行进,然却“车同轨”。若上轨路,则事半功倍。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需战时体会。   少顷,便有演武器一至十旗,环绕演武场,次第升起。   看客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忽听一记响锣。   便有中书仆射荀采,高声唱报:“演武器旗,万钱得一。又得其二,增之十倍。再得其三,亦增十倍……”   “原来如此。”陈琳这便醒悟。演武器一到十,初购皆万钱。次购十万钱,三购百万钱。四购千万,五购亿钱,以此类推。三购以上,常人难及,非国中巨富不可为。   “愿为赵子龙,得演武器六、七!”   “愿为於夫罗,得演武器九、十!”   一切皆不出蓟王所料。演武双方,皆有拥趸。   见一众看客,群情激烈。百官各个目瞪口呆。   “小弟早有计较。”公孙王后笑言。论生财有道,刘备自幼便是行家里手。   蓟王亦笑,正欲开口。忽听四楼包厢内,有人朗声言道:“老朽田韶,愿为赵子龙,得演武器八、九、十。”   五购亿钱!   便在满场惊呼声中。战车楼、列车楼、机关斗舰,纷纷入场。汇聚赵云、陈到阵列。   正是演武器,六七八九十。   话不多说。陈到一声令下,麾下兵卒,二伍一什,化整为零。登车,上船,各就各位。唯剩赵云一人,独守本阵大旗。   另有两座斗舰,汇入於夫罗阵列。乃演武器九、十。   战车楼走田字轨路。斗舰唯绕日字沟渠而行。於夫罗当机立断,命楯墙围绕本阵,机关弩车,陈列楯后。攻守兼备,护卫大旗。拓跋四子,两两一组,各登斗舰,针锋相对。   “此战,於夫罗难胜矣。”便有百官慨叹。引邻席同僚,纷纷出声附和。只因於夫罗所缺,演武器六七八,皆是战车楼。可往来行走于田字轨路。   同样,有利有弊。赵云、陈到,队列演武器众多。需分兵操纵。百人分五器,不过二伍一什(20人)。於夫罗,拓跋四子,百人分四器,一伍二什(25人)。演武器皆需人力驱动。多出五人之力,先发优势,可想而知。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果不其然。同走日字沟渠。拓跋四子二舰,速度明显更胜一筹。抢先越过“楚河”,冲入敌方沟渠。   日字沟渠,周遭水路,仅能容一船。无从交错。唯有居中楚河,可供二船并行。如此一来,陈到斗舰,便被堵在自家水路,无从前行。   机关斗舰,箭发如雨,奈何彼此近身,投石无从互击。便在此时,战车楼,已沿轨路,冲至“楚河”边。   “沟渠横拦,如之奈何。”又有百官慨叹。   “诸位当知,斗舰利器,乃腹中霹雳(投石车)。需横身水路,方能击发。”另有百官言道。言下之意,斗舰投石,乃为“十”字攻击。先“一”字形,横身水路。再向两侧投石。便是所谓攻击角度。更有甚者,斗舰驶于日字沟渠。于两侧沟槽时,唯行左右交攻。唯有转入“日(字)(居)中”楚河,方能上下攻击。   单从攻击广度而言,斗舰窄于战车楼。然战车楼,亦有劣势,便是无从渡(楚)河。需借斗舰之力,方能横越敌阵。   待两船相遇,舰首相抵。“随我先登!”   拓跋孤、拓跋威,拓跋雄,拓跋微,捉刀提盾,冲上甲板。   强弩居高下击,如怒涛来袭。便有麾下勇士,遮挡不及。中箭倒地。拓跋四子,顶盾逆袭。飞身跃上敌舰。   “先登夺舰。”看台惊呼。   拓跋四子,势如疯虎,冲杀在前。敌我双方,拥挤甲板,白刃鏖战。盾盾相抵,刃刃互击。不断有人,中刀中箭,判负离场。   拓跋四子,毕竟人多。眼看便要夺船,忽听看台四起惊呼:“小心!”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从天而降。   乌影一闪,刀镰劈入盾阵。横刀腿肚,勾倒一片。好似快刀割麦。若非刀镰裹缠层层麻布,双腿皆齐膝而断。   蓟王看得真切。   时下札甲,多甲裙垂膝,而后绑腿着履。札甲多无胫甲。骑兵因跨坐马背,甲裙无从遮蔽,故着战靴(铜泡靴)。蓟国战靴,款式众多。镶嵌靴、鱼鳞靴、百炼钢靴,不一而足。然步卒不喜长靴,皆着战履(浅口方头履)。而后护胫绑腿。脚踝并腿弯等关节处,为便于行走,而缺少保护。   若在战时,被刀镰勾中,其后果可想而知。   蓟王这便言道:“命将作寺打造步卒胫甲。”   “喏。”中书令赵娥,铭记于心。   陈到悍勇,万夫莫当。   拓跋孤、拓跋威,力战不敌,双双战败下场。斗舰反被陈到所夺。奈何拓跋有四子。另侧沟渠,拓跋雄,拓跋微,战胜夺船。   两侧水路,双方各据一边。   “速入中渠!”陈到一声令下。   斗舰转入居中楚河。待翻转船翼,变舟为桥。谜底终于揭晓。   船翼及甲板,亦设轨路。如此,战车楼便可经舟桥过河。   种种奇思妙想,又处处贴近实战。直令人,叹为观止。   这边战车楼,列队过河。那边二斗舰,加速下底。杀奔赵云本阵而去。 第243章 斩将搴旗   “中垒只赵云一人,如何能当霹雳发石。”陈琳暗叫不好。   “孔璋,多虑。”卫伯觎,一贯云淡风轻,名士风范:“《吴子·料敌》:‘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抗鼎,足轻戎马,搴旗斩将,必有能者。’是谓‘斩将搴(qiān,拔)旗’也。主公早有先言,演武决胜,败将、拔旗,方为胜。中垒虽只赵云一人,然何人能胜之?”   话音未落,电光一闪。   满场惊呼。   敌舰甲板。正卖力转动绞盘,为刺网弩炮上弦之兵卒,接二连三,中箭倒地。虽折去铁镞,然劲道之大,仍将兵卒射翻。   赵云弓开满月,箭似流星。金戈相撞,闷声大作。敌舰兵卒,头晕目眩,接连倒地。判负离场。   “不料赵云弓马,娴熟如斯。”陈琳慨叹:“闻吕奉先百五十步外,辕门射戟。国人言,吕奉先箭术,可与王傅比肩。观赵云箭术,可比太史慈乎?”   “‘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号‘百步穿杨’。闻太史子义,亦有此术。赵子龙,身怀绝技,却淡泊名利,时人皆知升龙槊下无一合之敌。却不知,赵子龙一箭之威,力贯金石。”卫伯觎不愧,身居报馆右丞,国中奇闻轶事,耳熟能详。   “哦?”陈琳心中一动,“闻小将张绣,习得李广射虎箭,可穿金石。莫非,赵云亦会此术乎?”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太史公曰‘各有所长’。”卫伯觎又言道:“王傅言,赵子龙之箭术,猛如流星,快似飞电。可称‘流星飞电’。主公已命人为其专造‘流星弓’、‘飞电箭’。”   “原来如此。”陈琳甘拜下风。   在看场中。   赵云端坐白龙马背,张弓搭箭,例无虚发。   “走马似逐电追风,放箭若流星赶月”。   便有庐士,持弩还击。亦被赵云纵马避过。白龙马,似通人性。闪转腾挪,白驹过隙。凡亲眼所见,无不叹为观止。   斗舰甲板,看似宽阔。然流星飞电箭下,竟无立锥之地。   便是板楯遮蔽,白龙扬蹄飞跃,赵云当空一击。抛射中敌。   见远射完败。又见战车楼已将本阵四面重围。拓跋雄,拓跋微,四目相对,异口同声:“临阵夺旗!”   这便收拢兵卒,自底舱马间取回战马,欲弃舰登岸。   见船翼翻转,拓跋雄,拓跋微,一马当先。   蓟王一声轻叹:“此战,胜负已分。”   公孙王后亦道:“舍斗舰之利,对阵万人敌。何其不智也。”   见拓跋雄,拓跋微领十余骑,顺下船翼,正欲杀奔而来。赵云弃弓提槊,拍马迎上。   白龙马跃阵而出。直冲敌阵。   “咦?”忽听蓟王一声轻笑:“拓跋孺子,可教也。”   公孙王后,顺目俯瞰。不禁莞尔:“闻陈祭酒,言拓跋微,生而英睿,雄杰之度,莫测心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可为上将乎?”身侧甘后,笑问。   “征西可用。”蓟王一语中的。   秦后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远征西海,此子正当其用。”   五层大平座,居高俯瞰。全局一览无余。然看台观众,却不明就里。见拓跋雄,拓跋微,弃舰登岸。与赵云马上争锋。不由扼腕叹息。   “新出之犊,焉不信长坂坡乎?”   音犹在耳。忽闻霹雳弓弦。   一张银白刺网,喷射而出。冲赵云兜头罩下。   “竟是虚实之计!”   说时迟,那时快。赵云轻夹马腹,白龙电射而出。   瞬息已至当面。   矛槊如影随行,正中膀肩。   “哇——”白驹过隙,人仰马翻。赵云匹马单枪,迅雷不及掩耳,透阵而出。   刺网这才堪堪远落马尾。   拓跋四子皆败。唯剩於夫罗苦苦支撑。   待机关斗舰,绕行底部横渠。落石轰下,楯墙尽毁。战车楼四面合围,箭喷如雨。虽折去箭镞,仍余铸铁镞帽。於夫罗挥刀不及,被无矢乱箭,生生撞下马背。   “於夫罗战至无卒。赵云,陈到胜。”   一场鏖战,荡气回肠。拓跋四子并於夫罗,对阵赵云、陈到,虽败犹荣。   看台山呼海啸,声如雷鸣。   赵云纵马上前。拓跋雄,拓跋微,已各自起身。虽点到即止,又甲胄披身。然肩窝酸痛,累及右臂竟无从提起。赵云举重若轻。果然万人敌。   拓跋雄,拓跋微,心服口服,甘拜下风。楚河对面,於夫罗亦被陈到扶起。技不如人,心悦诚服。又岂能恼羞成怒,翻脸不认人。   “恕老朽,昏花老眼。”慈明无双笑叹:“赵云如何破敌,诸公,可看清否?”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蔡伯喈慨叹:“我亦,未曾窥见。”   “料想,主公当知。”崔少师年岁更长,不问也罢。   赛马好比后世赛车。顶尖骑手,马速越快,景象入眼越慢。良马冲刺,已称快捷(时速80公里)。千里马冲刺,堪称迅捷(时速90里)。白龙神驹,谓“浮光掠影”,“白驹过隙”(时速100公里)。   赵云、陈到,携中垒白毦,锁定一个半决赛席位。   文臣武将,皆赞誉有加。尤其武将席列,二弟关羽,三弟张飞,并四弟太史慈,五弟黄叙,皆与有荣焉。   “却不知,演武器,又当如何?”陈琳难掩兴奋。   “料想,六、七、八、九、十,乃豪掷千金所贩。必为赵云、陈到所有。拓跋四子并於夫罗,所持一、三、九、十,四器,当作何处,尚不得而知也。”卫伯觎言道。   “贪多无益。”陈琳已窥破关窍:“试想,决胜不过百人。诸多机关兵器,需数人,乃至数十人,方能驱动。如先前对敌,赵云、陈到,五器。拓跋四子并於夫罗,四器。每器多一伍。斗舰占得先机。若非赵云弓马俱佳,万人莫敌。此战,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也。”   “孔璋,言之有理。主公,许,早有计较。”卫伯觎答曰。   “正当如此。”陈琳信服。   四楼甲字号包间。   七国马会豪商,群星拱月。居中正是蓟国豪商田韶。   “田公,豪掷万金,所为何来?”便有同伴笑问。   “无它。”田韶笑道:“捐资济困也。”   “田公巨富,岂不惜身乎?”马会豪商,低声耳语。言下之意,财不露白。如此明目张胆,炫富于王座之前。万一……   “我主天生。论生财有道,某远不及也。”田韶笑声豪迈。 第244章 蓟国民贵   见田韶豪爽如故。便又有豪商慨叹:“循《蓟法》。五大夫以上,每升一爵,作价十亿;次立同功,减升一等,直至一等。二十等(列)候,非功不受。列候之上,非刘不王。田公再升一等爵。至十六等‘大上造’矣。”   言外之意,凑足十亿,再买高爵,岂非美哉。何必白白浪费。   “典曰:‘蓟国民贵。’言指,爵民为贵。”田韶告知肺腑之言:“老夫今为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另有南海三熟寄田,八十四顷。年可得钱,三千四百二十四万余。与贵人父兄同爵。身受王上如此厚恩,纵‘结草’、‘衔环’,无以为报也。且一亿钱,不过三年所得,有何惜哉?”   “田公,高义。我等不及也。”众豪商拜服。   田韶乃蓟国大豪商。与蓟王,相识多年。少时,楼桑少君,孤身入田氏商肆。贩购辽东大木。至此结缘。独子田骅,与蓟王师出同门,今为市舶令。有小女嫁锦帆校尉甘兴霸。家中有船一万丈。寄田券、寄舱券,获利之丰,可想而知。众窃以为。便是豪掷十亿升爵,亦不在话下。财源广进又乐善好施。再为时人称道,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   话说,汉高祖定七等公大夫起为高爵,有食邑。文帝后,改以五大夫以上始为高爵,然其待遇,仅本家免役。   蓟国循《汉律》。五大夫以上,十等左庶长,乃比六百石官所受民爵。如前所言,比六百石堪比仕途天堑。受田由五大夫二十五顷,暴增至七十四顷。受地由五大夫二十五宅,暴增至七十四宅。再加海外三熟寄田,获利之丰,显而易见。   且官大夫以上,非公职不可受。故蓟国商人,多豪掷十亿,购十等左庶长爵。得本家免役。   或有人言,十等左庶长,获利虽丰,然满打满算,年得钱亦不过三千万。所掷十亿钱,需三十余载,方能偿还。以钱生钱,岂不美哉。   何故舍本逐末?   只因,“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诸(庶)子分户,减等继承。嫡长子可承父爵,继承家业。正因如此,故蓟国《二十等爵制》,又唤做“广义推恩令”。蓟王若能再续国祚二百年。所掷十亿钱,连本带利,悉得报偿也。   或又有人言。蓟王此举,与先帝卖官鬻爵何异?   正如少时,田韶捐资百万助学。别无所求,只求独子田骅入学。蓟王踌躇不决。问计恩师。恩师答曰,何乐而不为。试想,百万巨资,能助学寒门子弟,几何?   刘备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卖官不可为。稍有不慎,为害一方。售爵可行。不过一家得利耳。十亿钱,蓟王能锻人马具装铠,五千套。于国于民,皆有重利。试想,年有十人买高爵。轻松得钱百亿。维持财政盈余,支付各项开支,补贴国计民生。处处皆用在刀刃上。   复赛,一日一赛。   赵云、陈到,不出意料,如愿晋级。   演武兵棋,乃王上初创。诸多战法,尚未及顿悟。今日之战,令人眼界大开,亦令人思绪万千。演武十器。各有妙用,亦各有缺陷。如楯墙,可防守本阵,机关弩车,可灵活御敌。战车楼无从过河,机关斗舰,唯横行方能投石。且与战车楼泾渭分明,又可搭配使用。   更有甚者,机关舫车,水陆两用。尚未出场。   王都南城西坞,司马营帐。   张郃得闻,复赛详情。遂命营匠,打造简易棋盘。与马超等人,详加揣摩。   “演武器可贩,始料不及。”马超言道。   “豪商田韶,豪掷万金,为赵云、陈到,贩得演武器六、七、八、九、十。循例,战败夺旗。於夫罗所持一、三、九、十,四器,亦当为赵云、陈到所得。”张郃言道。   “窃以为,演武十器,当不可复得。”马超笃定。   “何以见得?”普富卢为西林少年之首。凡事多由其发生。   “兵卒不过百人,乃其一。演武场地所限,是其二。十器中,如舫车、车楼、斗舰,皆为双数。若可复得,何必设双?”马超答曰。   “孟起,言之有理。”普富卢这便言道:“如此说来。待择日再战,赵云、陈到,当得演武器,一、三、六、七、八、九、十。”   “十器俱全矣。”张郃慨叹:“必有人,重金贩得。”   “所幸我等末战。”普富卢笑道:“究竟何为,当可知也。”   预赛择十将,初赛分主副。复赛留其五。半决赛,五取四。决赛时,四人再分高下。换言之,凡蓟王钦点十将,八成已得偿所愿。   赵云、陈到,万夫莫敌。然诸如许定、许褚,庞硕、庞德,二败其一,大势定矣。虑及此处,普富卢、那楼、鲁昔、寇娄敦、阿罗槃、护留叶、王同、王寄、育延,一众西林少年,不禁心潮澎湃。   王都南城东坞,护军校尉行营。   许氏兄弟,亦在细看演武棋盘。   见大兄沉思不语。许褚亦未多言。   少顷,许定言道:“赵云、陈到,长坂坡一战扬名。国人皆知。故有豪商田韶,掷万金,贩得演武重器。你我兄弟,恐难有贵人相助。”   “无有便无。”许褚瓮声言道:“各凭所学,何须外物。”   “天将变矣。”许定目透深意:“主公设演武决胜,名为求将,实则昭告天下,兵器至也。”   “大兄之意,机关兵器,势必盛行。”许褚亦醒悟。   “然也。”许定答曰:“试想,霹雳投石,如陨星飞落,你我纵有勇力,又当如何?”   见许褚不语,许定又道:“更加墨门北上,齐聚国中。天下无墨。论机关术,胜天下多矣。主公焉能轻弃。”   “赵云单骑破阵,又当如何?”许褚不服。   “万人敌,能有几人?”许定目视自家兄弟,颇有自知之明:“仲康当可与赵云,大战三百回合。然为兄却难敌陈到三十合。再无兵器傍身,此战败矣。”   见许定颇多心忧,许褚劝道:“大兄莫急。俺这去寻人相助便是。”   “何人?”许定急问。 第245章 天下楼桑   “自是文休先生。”许褚憨声一笑。   文休先生,便是许靖。时门下督郑泰,奉命南下,徵辟汝南英才,说降葛陂黄巾渠帅彭脱。后一并北上。功曹许靖,贼曹刘翊,记室张节,今皆位列门下五吏。乃蓟王门下重臣。   尤其许靖,因月旦评而天下闻名。为时人所敬。因善识人,故掌门下人事考评。后举从兄许瑒北上,投入蓟王门下,今为蓟北令。得享千石高俸。   “文休先生二千石俸。如何能积攒万金家财。”许定不解。   “文休先生,天下知名。岂无富贵之交。”许褚答曰。   “如此,也罢。”许定这便言道:“速去速回。”   “唉。”许褚这便动身。演武在即,兹事体大。便是许氏兄弟,亦难免俗。   复赛二战,便是呼厨泉并泰山五(军)候,对阵许定、许褚兄弟。   呼厨泉并泰山五候,演武器二、四,乃水陆两用,攻城舫车。一车为机关云梯,一车为机关井阑。   入场兵卒,亦从百卒,增至二百。   呼厨泉毕竟南匈奴王子。蓟国北人客庸众多。蕃邸有南匈奴王使,常驻国中。处理相关事务。掌管南匈奴人客庸入籍,代单于征收赋税等。多年前,南匈奴单于上疏。求与藩王食俸等同。蓟王代为上表,先帝无不应允,并赐刘姓。   换言之,南匈奴单于,堪比藩王。坐享衣食租税。至此,客庸蓟国之南匈奴部民,虽早已迁出部落,仍需足额缴纳租赋。此乃安邦定国,长治久安之策。故蓟王遂命赀库,代为征收。季季足额转入单于账户。   如此,皆大欢喜。   南匈奴单于(屠特若尸逐),深感其恩。年年遣使奉献。   时下,除分封、赏封外。还有“素封”之说。   “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言指豪商。如金市子钱家,贳贷封君列候,因成巨富,便是所谓素封。若非入籍蓟国,得民爵十五等。辽东豪商田韶,亦可称素封。   适会岁节(年假),公卿罢朝。百官无需当值。门下署却是例外。许褚直入门下署,与许靖相见。   “仲康,所为何来?”许靖笑问。   “乃为明日演武。”许褚实言相告。   许靖未卜已先知:“可是忧心无人掷金相助。”   “正是。”许褚抱拳言道:“故求先生相助。”   “此事易耳。”许靖笑答:“仲康自去,明日必见分晓。”   “多谢先生。”许褚大喜告辞。究竟如何相帮,亦不多问。性直如此,忠义之士也。赤诚如斯,与之相处,切莫食言。   待许褚离去。便有贼曹刘翊,记室张节二人,自出屏后。   “牙门四将,必有伏虣、藏虎,一席。”张节笑道。   “难得仲康,出言相求。我等需尽力而为。”刘翊急公好义,常助人焚心燃眉之急。话说,凡出蓟王门下,皆称豪杰。   “然也。”许靖抚掌而笑。三人皆二千石高官。民爵亦是十五等之少上造。三人合力,虽不敢称富可敌国。然豪掷千万,亦是云淡风轻。   蓟王朝堂,虽无朋党之争。然英雄相契,纳头便拜。正是国俗民风。正如三台令窦辅,并泰山五候。萍水相逢,意气相投。何分贵贱文武。时少君侯取长姐妻。与关、张桃园结义。正应那句,英雄莫问出身。   更早时,与马市童子苏双,共乘一骑。便是白马公孙,亦不禁心生钦佩。   国主尚且如此。况国民乎?   许氏兄弟,得许靖等人,鼎力相助,无出意外。   蓟人贵北。北地隆冬。自稻作毕,河海冰封。隆冬时节,盛会不断。试想,千六百万人汇聚四百城港。户户无烟石炭供暖。人旺气盛,暖意盎然。石炭作为重要能源储备,蓟王虽不欲专卖,却命各城足备仓储。上计署言,各城存炭,足供三年所需。   正因蓟国大兴石炭。中山井陉县、安北郡昌城县,皆有石炭开采。尤其昌城石炭,极利高炉冶炼。国中有炭,事半功倍。助推国中精工兵甲,兵器锻造。   盐、铁、碳、谷,蓟国皆能自给自足,毋须受制于人。   话说,少时蓟王立于自家中庭,七重顶阁。俯瞰楼桑万家灯火时,可曾料到。有朝一日,天下皆楼桑。   时楼桑,民多地窄。又未及分户。于是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为便于往来,民众自发搭建覆道,便于通行。俗称“天桥”。于是过街天桥,遂成蓟国一景。于车水马龙之街衢路口,搭建过街天桥,相沿成习,乃为惯例。坚木包铁,盐渍白灰。坚固耐用,防虫防火。   正因天桥覆道大兴,天梯上下便利。更加蓟王宫十字飞阁,空中宫苑,为国人所羡。故二层、三层,多重列肆,遂在楼桑兴起。诸如桥楼归市,上、中、下,三层覆道。华灯初上,琉璃枝灯,宛如星河散落。十倍繁华。悬楼栈阁,重叠错落。蓟国营城术,冠绝天下。非亲眼得见,不可尽知也。   更有甚者,蓟王下令。将三重覆道,遮顶瓦当,悉数改为水绿琉璃瓦。万里清空,星河璀璨,举头可见。号“天街”。游人如织,夜以继日。欢声笑语,通宵达旦。   桥楼乃顺阳卫宗族所居。蓟王此举,爱屋及乌也。   桥楼夜市,灯火通明。   张郃、马超,与潘璋、朱桓,相约一见。西林少年亦在。   “大哥,孟起。”潘璋、朱桓,临窗招唤。   众人步入天街酒垆。酒家保,笑脸相迎。虽着常服,品秩不显。且又年岁尚青,颏下无须。然蓟国多少年长吏。尤其见众人英武出众,酒家保如何能不,倍加小心。   春霖包房。众人相见。   如前所言。潘璋、朱桓,乃家中长子。岁末诸事颇多,需随父出席。难有闲暇。不能常来常往。知张郃、马超,一同入选。   这便摆酒同庆。   松泉珍酿,乃腊赐名品。被二人捎来,与兄弟共饮。足见心意。松泉酿多饮不醉,素为酒客所喜。不似翠玉琼浆,沾杯既倒。   好妇斟满美酒。众人齐举杯,祝旗开得胜,愿马到功成。   落杯后,潘璋言道:“垆中可有胡姬?”   好妇如花娇颜:“公子既问,妾不敢不答。自然有得。” 第246章 弄剑踏杯   时下胡姬,多入乐府。拥有乐籍。与蓟人无异。   “西域歌舞名胡旋,传入宫掖靡长安。吹奏何必琼林宴,市间到处闻管弦。”何必唐时靡长安,胡旋翩翩满汉藩。   蓟王自通丝路,中西域立幕府。更加和合之风,遍吹巨马水岸。丝路沿线胡女,蜂拥而至。蓟王遂立乐府,悉数安置。酒垆、客舍,好妇、胡姬,比比皆是。   歌舞助兴,亦是席间常情。谓雅俗共赏,大雅无伤。   好妇,本该见惯不怪。只因席上诸公子,年岁尚青。恐定力不足,手足无措。若唐突佳人,岂非不美。故才略显为难。   殊不知。潘璋、朱桓,乃心腹重臣之后。别说民间胡姬,便是乐府四大名姬,亦曾亲眼得见。话说,乐府令,蓟国四奇之杜公良,苦心孤诣,精挑细选。传授毕生所学于四人。号称乐府四姬。传闻,乃由中书令赵娥亲自录入门籍:俱合法相。   杜公良,一片忠心,天地可表也。论胡旋大家,由京师马市胡姬酒肆,酒家安息公主,亲手养育调教之安氏四姐妹。无人能及。   乐府令,生不逢时也。且胡旋,不过舞之一种。论歌舞,仙门舍我其谁。玄天二女,旋波,提谟,更是其中翘楚。可想而知,如何能入蓟王法眼。   少顷,胡姬携鼓乐,翩然而至。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一舞作罢,珠光玉气。   香风拂面,心驰目眩。   胡姬,捧杯敬酒。见席间少年多我辈。素纱后,笑容更盛。尤见马超,年少俊美,逼人英气。胡姬捧杯上前,口出精纯汉话:“请公子,满饮此杯。”   “马超年少,阿母不许饮酒。以茶代酒,姐姐勿怪。”马超目光清澈,一尘不染。胡姬相形见绌,竟不忍直视。忽觉自惭形秽。不敢久待,掩面遁去。   待胡姬逃离。席间众人,无不捧腹而笑。   “此乃第几家?”潘璋摇头晃脑。   “第九家。”朱桓掐指一算。   “孟起仍滴酒未沾,如之奈何。”潘璋慨叹。时人皆知,好妇善劝饮,胡姬更胜一筹。毕竟。花前月下,美人如玉。名士自风流,如何忍心相拒。潘璋等人屡次相试,马超皆不为所动。果然纯真少年。   愿赌服输。潘璋痛饮三杯。   而后掷杯于地,神态微醺:“孟起,剑舞可乎?”   “可也。”马超坐跃而起,踏案离席。金鸡独立,稳稳落于耳杯。起剑舞助兴。辗转腾挪,寒光映雪。有诗赞曰:“壮夫弄剑不弄丸,上下青光慑人寒。长袖应随笙鼓乐,跳踏圆杯舞君前。”   正如时人皆知赵云升龙槊,却不知还有流星弓。   马超将祖传『伏波槊』与演武场王傅所传精要,融会贯通,遂成『虓卫矛』。除专属矛术,亦善剑击『出手法』。   座上众人,皆通武艺。不急叫好,便听廊下有人先言:“好刀法。”   “哦?”马超闻声收兵:“剑击何言刀法?”   “剑多刺击,足下出手,却多挥击。此乃刀法也。”廊下那人答曰。   “足下,何不入室相见。”马超相邀。   “足下,何不廊下一观。”那人却道。   “也罢。”马超迈步出室。   但见一人,身负漆木长匣,孑然独立。   “足下何人也?”此人面生,马超先问。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那人答曰:“闻蓟王敕令,演武决胜。故挟神兵北上,欲求其主也。”   “神兵何来?”潘璋等人,紧随其后。   “乃取自董卓尸身。”那人语出惊人。   “哦?”张郃亦是一惊:“董贼死于玉堂阶下。莫非足下,出身宫廷。”   “非也。”那人答曰:“董贼授首,时人皆知,乃吕布斩于阶下。然诛杀董贼,又岂止吕奉先一人。”   “足下,亦是虎贲之士。”张郃言道。   “旧事随风,不提也罢。”那人自身后解下漆木长匣,双手奉于马超:“神兵得其主也。”   马超不为所动:“你我素不相识,何以收此神兵。”话说二人素昧平生,又说无功不受禄。匣中若是寻常之物,博人一笑,便也罢了。若当真乃不世神兵,冒然受领,岂非不美。   “神兵赠猛士,宝马配英雄。”言罢,那人将长匣往马超怀中一送,这便退步行礼。长歌而别。颇多隐者风范。   正如那人所言。马超少年英雄,蓟王以千里奇骏,轻云马相授。与今日之事,相得益彰也。英雄相契,总是回肠荡气。   “先取神兵一观,再做计较。”见众人皆心往神驰,潘璋耳语道。   “好。”马超随众人入室。正襟危坐,轻启木匣。   匣中长刀,神光内敛,一色月莹。刀身不铭文字,四面锻纹隐见,如崇山吞气,云奔雨骤。   马超屏气凝神,取刀一试。果然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神兵何以无名(铭)。”见马超捉刀在手,潘璋怯意忽生。   “未可知也。”马超收刀入匣。急忙言道:“速追隐者。”   “唉!”众少年急忙下楼,奈何天街人聚,譬如大海捞针。行踪难觅。   见众人怏怏不乐。张郃这便言道:“蔡国老,博闻广识。孟起何不去,问计恩师。”   “大哥所言极是。”马超这便醒悟。事不宜迟,众人草草罢筵。鲜衣怒马,共赴王都。   蓟人贵北。   国老独享四进院落。亭台楼榭,曲径通幽。   闻马超夜访。正秉笔夜书《大百科》之恩师蔡邕,落笔相见。   “拜见恩师。”马超捧匣行礼。话说,多年前蔡少师亲自登门。与马超约定,牧羊之后,晚来夜课。遂结师徒之义。蔡国老,视如己出。今马超号“后生翘楚”,文武双全。蔡国老门下,文有顾元叹,武有马孟起。允文允武,此生无憾矣。   “孟起,何事急迫?”知徒莫若师。   “天街酒垆,得隐者赠刀。刀身无铭,不明来历。求恩师解惑。”马超遂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可是匣中之物。”蔡国老笑道。   “正是。”马超正欲开匣,却被恩师所止。   “且慢。”蔡国老笑道:“老迈之躯,需避锋芒。”   待命家仆,取腊赐所赏,琉璃屏风,横栏身前。国老这才言道:“且开匣一观。”   “喏。”马超轻启木匣。   国老隔屏视之,这便言道:“此乃霸王之刃。” 第247章 栎阳雨金   “秦献公十七年(前368年),栎阳雨金,献公自以为得金瑞,故作畦畤(zhì qí,古代帝王祭祀场所)栎阳,而祀白帝。”蔡国老,果然博学:“四月至八月,续有陨星,从天而降,入地丈余。光耀烛地,声如雷鸣。是时火息,视地中只有一窍,如杯大,极深。人下视之,星在其中,荧荧然,不敢逼近。良久渐暗,尚热不可近身。又久之,发其窍,深三尺余,乃得一石,犹热,其大如拳,一头微锐,色如铁,重亦如之……”   所谓“雨金”,乃指陨铁天降,好似雨落。后世谓之“陨石雨”。时栎阳,为秦国都。四至八月,屡见雨金。乃是一场持续四个月之久,陨铁流星雨。无怪献公以为得“金瑞”。   “其后如何?”马超追问。   “献公命匠人,将雨金悉数发(掘)出。招天下名匠,熔铸成‘瑞金钺’,杀牲而祀白帝。故又称‘瑞金白帝钺’。”蔡国老将前情往事,娓娓道来:“后秦统六国,藏于阿房宫,震慑六国王侯。秦汉之交,为楚霸王项羽所得,遂命良匠熔钺,而成此刀。因是白帝钺重铸,故未置铭文。楚霸王乌江自刎,遗落沙场。卓父曾为颍川,轮氏县尉。董卓少时耕野,遂得此刀。”   “董贼伏尸玉堂阶下,又被他人所得。”马超已想通关窍。   “天降雨金,正如主公所持雌雄鸳鸯剑。皆是天赐神兵也。”蔡国老,转而问道:“孟起且说,那隐者身高面目,如何?”   一面之缘,记忆尚浅。   马超遂将廊下隐者,身材相貌大略说出。   蔡国老,提笔记下,快马送抵黄金台,四方馆。求于四方馆长朱建平当面。   “乃李肃其人也。”朱建平,一语道破。   话说。兖州之争,吕布败逃。李肃不知所踪。本以为,必死于乱军阵中。不料竟死里逃生,隐姓埋名,悄然北上。谓“抛砖引玉”。将霸王之刃,赠予马超。醉翁之意不在酒乎?   朱建平不敢怠慢。亲自登门,向蔡国老禀明一切。   “无妨。”蔡国老斟酌言道:“正如其所言,神兵赠猛士,宝马配英雄。本是一段佳话,切莫惊扰。待老夫禀明主公,自有定夺。”   “国老所言极是。”朱建平亦如此想。   比及天明,蔡国老携朱建平,安车入宫。闻蔡少师入宫,蓟王遂设宴灵辉殿,与国老共进早膳。   蓟王爱恨分明,嫉恶如仇。礼贤下士,爱民如子。何况肱股重臣。   蔡少师坦然受之。朱建平受宠若惊。见蓟王如沐春风,这便安心用膳不提。   所谓“食不语,寝不言”。只需蓟王当面,天大之事,亦无需急。膳罢,宫女奉上香茗,顺气爽口。   蔡少师这才道明来意。   蓟王方知,二人专为马超而来。不禁慨叹:“谚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国老之意,孤已尽知。”   “李肃其人,褒贬不一。孟起受此大礼,何以为报?”蔡少师心结在此。   如前所言,时人讲求报効。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马超既受神兵,佳话已成。若待他日,李肃登门求救,马孟起焉能拒之门外。如典韦,为友杀人,竟追至楼桑。若非蓟王二弟,关羽拖刀打断,蓟王又亲为其解仇。南港令李永,恐横尸闹市。何来今日。   “无妨。”蓟王早有定计:“待知其落脚之处,孤遣公业前往徵之。可入门下,为南閤属吏。”   “主公明见。”朱建平拜服:“有南閤祭酒许子远,当可保李肃,一世平安。”言下之意,许攸足可震慑李肃。令其不敢稍有恣意,乃至忘形。   “如此,孟起无忧矣。”有蓟王兜底,蔡少师,心结尽解。   事不宜迟。蓟王遂命人,探得李肃落脚之处。再遣门下督郑泰,亲往徵辟。   朱建平返回黄金台,四方馆。便有相者刘良,术士刘惇,窃问缘由。   朱建平语透深意:“主公非只保马孟起,亦为护世间道义也。”   二人信服。   蓟王守护的,乃是世人看得见及看不见的美好。   果不其然。“天街馈刀”,遂成典故。为时人津津乐道。无名隐者李肃,稍后如愿徵为南閤守属,得食六百石俸。   公府属吏,分:掾、史、属三等。掾为各曹之正,史为副。又有“正曰掾,副曰属”。可知,“掾”及“史”之外,尚有“守属”一职。又“署为守属,令监狱主囚也”,故称“守属治狱”。掌理幕府狱事。   此皆是后话不提。   复赛二日,如期而至。   呼厨泉并泰山五候,对阵许定、许褚兄弟。如前所言,呼厨泉并泰山五候,有演武器二、四,水陆两用,攻城舫车。   一车内藏云梯,一车内藏井阑。   入场兵卒,亦从百卒,增至二百。   演武当日,人山人海。   万众瞩目中,演武器一至十旗,环演武场,次第升起。   群情激烈,万众期待。锣响处,中书仆射荀采,朗声唱报:“演武器旗,万钱得一。又得其二,增之十倍。再得其三,亦增十倍。”   “愿为呼厨泉,得演武器一、三、九、十!”四层包厢,先声夺人,正是南匈奴国使。   “愿为许定、许褚,得演武器六、七、八、九、十!”五层琉璃暖阁,不落下风。   何人豪掷亿钱!   百官循声去看,侧席门下署列。   正是门下五吏,功曹许靖,贼曹刘翊,记室张节。三人皆二千石高俸。合掷亿钱,亦是义气使然。话说,门下三吏,与许氏兄弟,结伴北上。且黄巾乱时,幸得许氏坞堡庇护。如今投桃报李,亦在情理之中。   许氏兄弟,心中感激,无以为报。这便收拾心情,待机关兵器,鱼贯入场。   呼厨泉并泰山五候,计有演武器一、二、三、四、九、十。楯墙,弩车,井阑舫车、云梯舫车、并机关斗舰二艘。   许定、许褚,计有演武器六、七、八、九、十。五连列车楼二座、战车楼一座、并机关斗舰二艘。   趁兵器入场。双方战法已定。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决胜双方,齐头并进,驱动演武兵器。 第248章 毒蝎摆尾   双方斗舰,卯足人力,顺下日字沟渠。不分先后,于中渠入口处迎头相撞。   庐士箭发如雨,兵卒盾刃相击。船首刺网弩炮,被帆樯所阻,无从互击。帆樯虽可折,然船头互抵,贴身肉搏。射程太短,弩炮有心无力。   泰山五候,各领队伍,齐头并进。两侧斗舰被阻,居中攻城舫车,已冲至日字中渠岸。云梯自甲板下伸出,竟越过中渠,搭在对岸。   本以为云梯,唯利攻城。岂料竟能自架飞桥,横跨水面。前端锁扣,卡死轨路,急切间断难脱离。水陆两用,攻城舫车,毋需下水,横渡中渠(楚河)。   “日”字沟渠,左右两侧,称“边渠”,上中下三渠,分别称“端渠”、“中渠”。   谓有来有往。“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攻城舫车,将将强渡中渠。便被列车楼,围困与田字轨路。五车连横,列车楼,竟还有此妙用。看台惊呼一片。   同为机关兵器。无论舫车还是车楼。其本身,皆是“载器”。或者称“载具”。用于装载各式机关器。除装载,还自带运载属性。可由人力或畜力驱动。   试想,强悍如武卒,亦不过“负矢五十”。车楼、斗舰内,排设机关连弩。机簧声中,箭如雨喷。万箭齐发,绝非虚言。   列车楼,各车楼内藏机关诸器,远近高低,各不同。二攻城舫车,被二列车楼。困于岸边。连弩对射,碎木迸溅。列车楼,楯墙开启。绳梯射上舫车,楼内先登,顶盾捉刀,蜂拥而上。   泰山五候之孙观,举盾提刀,冲杀在前。   车楼先登,将将攀上舫车,便被兜头一刀劈落。   孙观坚守阵前,泰山兵紧随其后,牢牢守住舫车。奈何列车楼,五楼连横,三面合围。不断有绳梯,射上舫车,汇成绳网。便有先登健步如飞,三面杀奔。   “速退!”以一敌五,必落下风。孙观当机立断。   “喏!”舫车内兵卒,搬动机关。齿轮倒转,舫车徐徐后退,竟脱轨而出,倒冲下渠。巨力拉扯,绳网接连崩断。网上车楼先登,猝不及防,纷纷坠入沟渠。披甲落水,即被判负。各自离场。   “哈哈!”孙观脱困,顺下中渠。驱动机关舫车,侧撞敌舰。与己方斗舰,两面包夹。云梯搭桥。孙康、孙观、各领先登,冲上敌舰甲板。   眼看夺舰。不料敌方列车楼,竟沿先前搭桥云梯,横渡中渠,反冲本阵而去。   列车楼,网开三面,却被舫车挣脱。五楼暖阁,蓟王看得真切。   “绳梯羸弱,不足制敌。命将作寺,设法加固。”   “喏。”中书令赵娥,铭记在心。实兵演武,将各自弱点,暴露无遗。增强补弱,此亦是演武之意义所在。正如步卒脚踝关节,缺乏保护,战时恐为长戈刀镰所乘。蓟王亦命将作寺,打造新式步卒战靴。   见列车楼横越中渠。百官席列,便有人问道:“车楼五列,当如何破。”   “故语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断其首尾,亦可两活。却不知,当作何解。”同僚亦慨叹。   便有第三人言道:“我等皆以为,机关斗舰,乃头等利器。岂料却被困死沟渠。反观攻城舫车,列战车楼等,颇多‘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诸位所言极是。”另有第四人慨叹:“主公深意,今日方知。机关兵器之利,舍我其谁。”   百官心有戚戚。这便收拾心情,安心观战不提。   见五列战车楼渡河,抢占先机。呼厨泉大营楯墙,弩车,如临大敌。   借楯墙遮掩,机关弩车,迅速更换机构。将如矛弩箭,换成水龙弩弹。“油囊”呼啸,正中首楼。   “战车楼燃火,救之不及。”便有边裁高声唱报。   余下四列车楼,随之脱离。正欲迂回突进。不料水龙弩炮,又中一车。   如此,五车接连“燃火”。车中机关诸器并先登兵卒,五彩斑斓,皆焚于烈火(染料)。   不料机关弩车,竟可一车多用。只需更换机构,便可发射各式弩箭、弹丸、刺网。奇思妙想,直令人叹为观止。   许氏兄弟,列车楼被毁。双方机关兵器,数量相同。   左右边渠,机关斗舰,亦分出胜负。   孙康、孙观,兄弟齐心,短兵夺舰。另一侧,吴敦、尹礼,亦效孙氏兄弟,合力夺舰。   “许氏兄弟,竟无人在斗舰之中。”便有看客,幡然醒悟。泰山五候,各领兵器。吴敦、尹礼,亦是井阑舫车并机关斗舰,包夹制胜。可想而知,无许氏兄弟领军,纵白毦精卒,亦无从与泰山五候相敌。   如此,战局明朗。泰山五候,只剩昌霸,并呼厨泉,守备大本营。   将将水龙弩破敌,不及喘息。又见战车楼,长驱直入。   “这是……”五楼百官,看得真切。   许氏兄弟,竟倾巢而出。战车楼居首,后连五列车楼,直撞敌军本阵。   集中兵力,一战破敌。   “速速操船!”孙康、孙观,吴敦、尹礼,齐声叫喊。   “速击车楼!”昌霸怒急。水龙弩油囊再发。却只砸中四楼车壁。鱼油未能溅落楼内。即便引燃,亦不过皮毛。直观而言,染料未能遍洒,车楼内外,故不被判负。   “兵分二路!”孙康、孙观,当机立断,引军回援。吴敦、尹礼,则顺下边渠,攻略敌方本阵。   战车楼,楯墙高耸。远比列车楼雄伟。正因体积庞大,故能加装大型机关器。又被百余兵卒,接力驱动,速度极快。   临阵不过三发。水龙弩猝不及防,更加战车楼,快速逼近。无从调整射击仰角,两次急射皆落空。   “速出龙吐水!”眼见撞上楯墙,许定一声令下。   斑斓螭首,自出楯后。机簧声中,螭首吐水数丈。居高临下,浇向楯墙。   “哇!”墙后守军,浑身通透,犹如血染。此乃染料之水,并无大碍。若换成战时,一支火箭,死无葬身之地也。   见一侧孙康、孙观,引军回援。   身后五列车楼,犹如毒蝎摆尾,裹缠机关楯墙。   为首战车楼,楯壁开启。   居中一神将,顶盾而出。 第249章 唱罢登场   机关楯墙内,残兵游勇,如何能敌。   眼看破阵在即。昌霸遂弃弩车,领兵堵缺。欲行缓兵之计。以待援军抵达,亦或是先夺敌阵。二者成一,皆可反败为胜。   “兵是将之威,将是兵之胆”。许褚当先,白毦精卒,势如破竹。攻占楯墙,顺下中军本阵。   眼看败局已定。昌霸怒喝:“伏虣何在,可敢与某撕斗!”   闻此言,许褚龇牙一笑:“夺旗再战。”   此言一出,看台哄然。不料伏虣,竟有大智。绝非莽夫行事。   “昌霸搦战,本就是缓兵之计也。”门下功曹许靖,不禁慨叹。   “仲康有万夫之勇。此战当可胜之。”贼曹刘翊亦言道。   “如此,牙门四将,必有一席也。”记室张节抚掌而笑。   眼看杀神天降,阵前兵卒,溃败如雪崩。昌霸又被侧翼白毦所挡,救之不及。阵中呼厨泉,急中生智。竟欲拔旗而走。   话说。战旗长大,非膂力过人,无从擎之。呼厨泉双手拔旗,打马急走。   好一记金蝉脱壳。   不等众人叫好。忽听劲弦疾响。   头顶冲角盔,火星迸溅,如雷贯耳。必是许定神射。呼厨泉躬身缩颈,伏马而逃。   将将奔出数步,又闻弦响。   正中马耳。   骏马受惊扬蹄。将呼厨泉摔下马背。   时下兜鍪,亦如札甲,多为甲片编纂。自顶至颈。只因两汉宿敌,乃匈奴弓骑。此胄足防流矢箭雨。却不利钝器重击。一汉当五胡。匈奴常用骨矢石镞,何来重兵器。故无需铸造铁盔。非铸铁工艺不及,只因无用武之地。试想,铸盔与铸锅,单从技艺而言,莫非有不可逾越,天壤之别乎?既可铸剑为犁,又岂不能铸铁为盔。   然自黄巾播乱,群盗蜂起。群雄内战,遂成常态。除防劲弩箭雨,还需防礌石滚木。一体成型,铸铁盔。遂成先登必备。百炼冲角盔,应运而生。非用钢水一体浇筑,而是百炼钢板,钉接铆合。类比加强筋。   前额冲角,形如鸟喙,尖而上翘。不单为装饰,更可在近身搏击时,以头相抵,啄敌面门。盔檐下垂甲片,内藏遮面。全护头颈,密不透风。   唯一不便。冲角盔紧贴颅顶,需散发方可佩戴。汉人束发及冠,如何肯轻解。然四裔却无此禁忌。北人被发左衽,南人断发文身。正当适宜。更加冲角盔,防护惊人。且精钢锻造,红缨覆顶。银芒闪闪,霞飞光映。猛将之丽,故深受国人所喜。   汉人兵士,喜戴“狻猊胄”。此盔,乃由两汉玄铁胄,改进而成。胄体上半部,以长条锥形钢片,锻打弯曲成弧,而后钉接铆合成一半球盔体;胄体下半部,则经下缘,由弧形长方钢片,编缀成护颊;胄体顶部,则由一碗状加厚钢板,与半球盔体,铆接封口,专防颅顶所受冲击。这胄造型美观,且足可容纳发髻。又因前额下藏狻猊兽面,故称“狻猊胄”。造价极高。锻造一顶狻猊胄,足可造十顶冲角盔。   战盔锻造,历来不易。君不见,时下罗马将官所佩,库鲁斯头盔。一座帝国兵工厂,据说月产量不足六顶。   言归正传。   蓟王有言在先。斩将夺旗,皆为胜。   呼厨泉裹旗落马。胜负即分。   此时。吴敦、尹礼,亦率兵袭占许氏兄弟空营。奈何晚到惜败。   “主将落马,许定、许褚胜。”   演武场,山呼海啸。许褚,充耳不闻,正将压身战旗,只手提起。助呼厨泉脱困。   胜不骄,败不馁。我蓟国男儿,理应如此。世人皆言汉蛮、汉胡。终归华夷有别。唯“蓟人”二字,可全天下。   “如何?”五层琉璃暖阁,蓟王笑问。   “二许得胜,意料之中。然,呼厨泉并泰山五候,力战惜败,亦是难得。”蓟王不指名道姓。必问公孙长姐。   蓟王这便会意:“毕竟,司马、校尉之争。”言下之意,泰山五候,不过军曲候。能与军司马、校尉一较高下,尤其可贵。   “传命,泰山五军候,皆为军司马。”蓟王金口玉言。   “喏。”中书令赵娥,这便领命。   “於夫罗、呼厨泉、拓跋四子,又当如何?”王后笑问。   “演武之后,必有计较。”蓟王答曰。   王驾先行。百官恭送。而后观众,次第离场。不等泰山五候收拾退场,三台令窦辅,已含笑而至。   “未能得胜,无颜见贤弟。”昌霸面露愧色。   “兄长切莫如此。”窦辅笑道:“许氏双雄,万夫莫敌。且身居校尉雄职,领白毦精卒。诸位兄长,不过惜败。”   “话是如此,却心有不甘。”至交当面,吴敦亦不做隐瞒。   “此非战之过也。”窦辅言道:“中书令临别传语。言,主公将升诸兄长,为军司马。速速归营。”   “哦?”泰山五候,喜上眉梢。昌霸忙问:“贤弟,此言当真否?”   “然也。”窦辅发自肺腑:“中书令岂能戏言。”   “我主厚爱。纵百死不足报也。”昌霸心悦诚服。   事不宜迟。五人急忙打点行装,自归大营。稍后,王命果至。如愿晋升军司马,秩千石高俸。改号泰山五司马。   许定,许褚,旗开得胜。演武十器,得一、二、三、四、六、七、八、九、十。料想,决赛之日,毕得器五。   若非许褚登门求援。许靖等人,仗义出手。许氏兄弟,此战危矣。   战后,自当携厚礼,登门道谢。   是夜。许靖设宴鸾栖馆,偶遇三台令胡辅并泰山五司马。谓择日不如撞日,相请不如偶遇。众人并席,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又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语不投机半句多。蓟国君臣和睦,吏治清明。大兴在望也。   循例,次日对战,今日先出。   复赛第三场,乃由护军别部左司马夷廖,率南越白毦,并护军司马鲁比莫纳,将山夷白毦,携演武器五、七,对阵开拓先锋庞硕、庞德。   盛名之下无虚士。   且蓟王素有识人之明。既钦点庞氏兄弟,必有因由。   演武决胜,趋近白热。   各路英豪,你方唱罢我登场。 第250章 天下之始   或有人问,蓟国冶铁,独步天下。锻盔不易,何不铸盔。   匠人谓“铸铁炼钢”。仅此一句,便道破天机。   只因,时下清钢百炼,需反复折叠锻打,方能坚不可摧。且头盔大小,因人而异。并无固定尺寸,若锻打成百炼钢,再回炉重铸,费时费力不说,更不适用。远不如先锻打成弧形钢片,再依据兵卒头围,调节尺寸,铆合成盔。铆合,分热铆和冷铆。弧形钢片,中央厚,边缘薄。待两片弧形钢,边缘相互叠加,钻孔铆合毕,二缘相加,厚度恰与中央相同。且铆钉帽,成列外露,好比伞骨加强筋,极大增加头盔硬度,抗拒受力变形。   言归正传。   夷廖、鲁比莫纳,皆是白毦司马。战力毋庸置疑。且出身山越,素为精兵之地。麾下白毦,尽取族中精锐。以一敌三,一什当百。二百白毦精卒,战力如何,可想而知。   庞硕、庞德,并同门师兄弟,杨秋、梁兴、张横、成宜、田乐、伍习、阳逵、成公英,共号“常山之蛇”。跋山涉水,开路搭桥。深入不毛之地,常与冰原猛兽为伍。千辛万苦,历经磨难。麾下悍勇,不过下风。更加常山之蛇,休戚与共。同门十人,虽皆为军曲候,然论勇武,足可为千人将。兵卒与将校,不可同日而语。   唯一所患。庞氏兄弟,名声不显。待演武决胜之日,看台可有观众,为其豪掷千金,贩得演武诸器,尚未可知也。   自随军门都尉华雄,抵达蓟国。庞氏兄弟,便于营中苦练,操纵机关兵器。众所周知,演武器皆仿制于兵器。并针对性削减效能,谨防伤人。如何使用,当与兵器无异。   三日复赛,如期而至。   看台坐定,演武器一至十旗,环演武场,次第升起。虽早有耳闻,然新批观众入场,耳濡目染,仍难免激动万分。   锣响处,中书仆射荀采,朗声唱报如前。   “愿为夷廖,得演武器六、八、九、十!”话音将落,四层包厢,便有人朗声言道。正是十夷王使。   “愿为庞硕、庞德,得演武器六、七、八、九、十!”声出五层上阁。琉璃上阁,乃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并蓟王宫妃、重臣家眷所居。   蓟王闻声识人。正是钟存慧贵妃。   慧贵妃,为陇右羌氐诸胡所深敬。多年前,蓟王东归。慧贵妃,携一干人等,独守云霞殿。安抚出山诸羌,掌控牢城修筑,平息汉羌积怨,弥合种落纷争,助蓟王和合之道,事半功倍。又深明大义,为夫君聘娶墉宫玉女,和亲西王母国。凿穿羌身毒道,慧贵妃,居功至伟。   今以昆仑山脉为界,东部广袤冰原,皆归赐支都护府所辖。待羌身毒道,并蜀身毒道,合二为一,汇入丝绸之路。蓟王当除赐支都护府,新立梁州,为大汉十五州。   待梁州创立,高原纳入汉土。西王母国,羁縻内附。三南之外,扶南等国,则立为宁州。为大汉十六州。若攻下身毒半岛,则立丰州。为大汉十七州。   此三州,皆是有生之年。能否实现,且走着看。   慧贵妃除为蓟王妃,亦是钟存女豪。类比南匈奴单于。凡钟存羌人,皆需足额缴纳衣食税租。山中老寨不计,单西州钟存羌人,足有百万之众,为慧贵妃取食。更加中二千石家俸,象林小苑食邑,身家几何,不可计数也。   却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演武器,于实战何用?不出意外,遂成朝野上下,街头巷尾所热议。随演武日渐决胜。国人渐渐看出门道。   料想,蓟王南下身毒,便是机关兵器,席卷天下之始。   闲言碎语不多讲,演武场中见真章。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对阵双方,兵器齐发。庞氏师兄弟十人,各领开拓精兵,抢入演武器,进退有序,颇有章法。   见二座五联列车楼,不进反退,将自家大营,团团围拢。宛如铁莽,头尾相衔。正是常山衔蛇阵。便有人惊呼出声:“咦,此何意?”   “虚实之计也。”五楼暖阁,南閤主簿许子远,一语道破。   “演武场,棋盘纵横;机关器,往来交错。排兵布阵,只眼可辨,何来虚实。”真二千石列,有人求问。正是薮东守乐隐。   真二千石列,人才济济。薮东守乐隐、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太仓令刘文、赀库令刘修、将作令苏伯、上计令陈逸、大厩令张和、家马令苏双、都船令李永、都水令钟演、武库令苏越、大夏令刘晔、元素令常林、乐府令杜夔、市舶令田骅……   “乐公且看。”许子远,于真二千石列,亦称足智。这便将场中虚实,娓娓道来:“常山车阵,头尾相衔。看似陈列重兵,守备大营。实则,内中兵士寥寥。”   “何以知之?”赀库令刘修,虚心求问。   刘修乃蓟王从弟。出身楼桑宗族。许子远得闻,精神为之一振:“令君且看斗舰。”   众人顺目俯瞰。果见二舰相持,船首相抵。兵卒短兵相接。白毦不愧精兵之锐。开拓先锋,纵悍不畏死,然论结阵对敌,远逊白毦。接连战败落水。奈何兵卒源源不断,自甲板下冲出,后劲十足。更有千人将,藏身阵中。出其不意,连败数位白毦。   两侧边渠,战况如出一辙。   刘修这便醒悟:“莫非庞硕、庞德,并杨秋、梁兴、等人,皆在二斗舰之中。”   许子远手指衔蛇车阵,高深笑道:“唯,一人例外。”   “何人独守本阵。”刘修追问。   “必是成公英。”许子远,掷地有声。   大夏令刘晔慨叹:“演武伊始,见场中兵器,唯机关斗舰,可助战车楼横渡中渠,于是二庞,便定下虚实之计。未曾分兵诸器,反多入斗舰。庞硕、庞德,并七位同门,皆裹挟其中。反观夷廖、鲁比莫纳,却将二百白毦精卒,均分诸兵器之中。斗舰中,将寡兵微,如何能与二庞相争。”   “只需战胜夺舰,顺下边渠。投石击发,胜负定矣。”刘修亦醒悟。   太仓令刘文,亦叹道:“如此说来,舫车之利,不可缺也。”   “正是如此。”许子远心怀慨叹,不下众人。演武十器,各有功用。主公奇思妙想,神鬼莫测也。 第251章 英雄辈出   谓“人多势众”。   庞硕、庞德,集结优势兵力,并同门千人将九人,与白毦精卒,短兵相接。且令开拓先锋在前,混淆视听。白毦连败数人,以为不过如此。不料千人将,居中发力。一举破阵。   左右边渠,战况急转直下。白毦精卒,先胜后败。被庞硕、庞德,击落沟渠。   此时,九人四舰,二路兵分。庞硕、庞德,张横、成宜,顺下端渠。杨秋、梁兴、田乐、伍习、阳逵,转入日字中渠。投石呼啸,轰击敌方阵地。便有列车楼,闪避不及。被投石击中。一时斑斓尽染,上下通透。即被判负。   两艘机关斗舰,横行中渠。覆盖正面战场。威力凸显。   敌方演武器,避无可避。接连被落石轰中。虽是草球,涂抹染料。然每每呼啸而出,又轰然砸落。猩红四溅,兵卒散乱。看台仍起惊呼一片。可想而知。若是真材实料,纵万人敌,又当何为?   粉身碎骨矣。   待庞硕、庞德,绕行端渠。机关斗舰,背后一击。战局已不可逆。   摧枯拉朽,毁敌所有演武器。庞德纵马登岸,单骑奔冲营前。   勒马搦战:“狟道庞德,何人来战。”   “某来会你。”护军别部左司马夷廖,单骑出阵。   阵前斗将。一战定输赢。   群情激昂,声如雷鸣。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观者无不血脉喷张。   五楼暖阁,蓟王亦兴致盎然:“击鼓。”   “喏!”   环绕演武场,忽听号角雄浑,战鼓擂动。二人随鼓点,纵马提缰,迎面奔冲。   人马交错,双刀相击。   咣!乌光乍起,声如洪钟大吕。   夷廖虎口崩裂,一合落马。   “庞德,虽非万人敌,亦不远矣。”王傅一语中的。   满场惊呼。不料西州又出少壮猛将。   见长姐眸中,柔情似水。刘备笑道:“庞德勇武,不在张郃、华雄、颜良、文丑、并徐晃之下。假以时日,当可略胜一筹。”   “小弟早知?”长姐柔声相问。   “然也。”蓟王这便道破隐秘:“都尉玄年年南下,开拓羌身毒道。途中见闻,事无巨细,悉传书来报。言及庞德勇武无匹,护其周全。故能早知。”   “南下冰原,路途艰辛,恐不知足为外人道哉。”长姐有感而发。   “开疆辟土,岂有易事。”蓟王亦感同身受。   “主将落马,庞硕、庞德胜。”   “快哉,快哉!”不等庞德下马搀扶,夷廖已跃起。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单骑出战前,尚心气难平。待一合落马,夷廖心悦诚服。   “承让。”庞德亦是豪杰。   “足下当为上将。”夷廖抱拳回礼。   “牙门四将,得其一。幸也。”庞德快人快语。   双方人马,汇聚场中。相逢一笑,涣然冰释。心无芥蒂,何须泯恩仇。   王驾先行,百官伴驾。看台观众,三五成群,意犹未尽,叹息离场。   庞德一战成名。国中将星汇聚,英雄辈出。酒垆、茶馆。人头攒动。开拓先锋之事,亦被说书人,绘声绘色,舌灿莲花。说于众听。   结交豪杰,蓟王第一,张飞第二。不等收拾退场,张飞已携二义弟,裹挟门下督郑泰,入场相见。   “拜见郑公。”庞硕等人,肃容行礼。   多年前,便是门下督郑泰,代蓟王登门,徵辟姜老都尉,门下弟子。这才引出门内十人,一同出仕。时庞硕高台卖艺,博人一笑。得蓟王亲赐玉佩,遂携胞弟拜师学艺。得有今日。谓知遇之恩,生死相托。又被蓟王钦点,归国演武。此生无以为报也。   “诸位免礼。”郑泰亦难掩喜气,这便为众人引荐:“主公义弟,辅北将军张翼德……”   众人依次见礼。   “何处扎营?”张飞先问。   “范阳百楼城,辅西将军营。”见庞硕看来,大师兄杨秋,这便答曰。长幼有序,足见师传有道。   百楼城,位于范阳县,西南二十五里。乃辅西将军徐晃,筑城以养士兵。城中内外,烽堠、望楼、箭塔林立,兵法有“百楼不攻”之说,故以此名城。   “如此,且去徐公明帐中一叙。”张飞言道。   郑泰笑答:“可也。”   这便遣人先行,告知徐公明。待庞硕等人,清点兵马,众人同往。   徐晃亦是豪杰。与蓟王菟园相识。击鞠大赛,扬名帝都。时徐公明亦在列。追随蓟王十余载。鞍前马后,一往无前。广有功勋。   话说,蓟王南征北战,所向披靡。犒赏三军,置酒大会。时,诸军皆集,蓟王巡视诸营,士卒咸离陈观,欢呼雀跃。唯晃军营整齐,将士驻陈不动。蓟王赞曰:“公明可谓有周亚夫之风矣。”   同为四辅将军。张飞自与其相熟。   徐晃得报,亲出相迎。又知庞氏兄弟,胜战归营。遂于营中设宴,为众人庆功。   唯恐饮酒误事。金台酿三杯入腹,点到即止。   张飞素知徐晃为人,自不怪罪。何况大哥刘备,时常叮嘱,切莫贪杯。且张飞年少,尚未嗜酒如命。多饮,浅饮,并无所谓。   “复赛得胜,尚有决赛需争。”徐晃落杯言道:“牙门四将八人,主公却点十将。必有二人落败。”   张飞亦道:“子龙、叔至,断难争锋。当得一席。儁乂、孟起,亦不遑多让。又去一席。张辽、华雄,难分伯仲。再去一席。唯许氏兄弟,可一较长短。”言下之意,庞氏兄弟,当可与许氏兄弟,一较高下。争得一席。   “同为主公効命,自当尽力而为。若力战不能胜,亦无憾。”杨秋答曰。   “此言,颇与俺相同。”张飞嘿声一笑:“大哥点将十人,自有深意。”   徐晃有感而发:“若八将点八人,何需相争?”   “莫非,‘二桃三士’之计也。”出声正是成公英。   “哦?”张飞、徐晃,四目相对,皆拍案大笑。   “哈哈哈……”   正是二桃三士,激将之计也。   杨秋、梁兴等人,如梦初醒。   循例,四日对垒,三日先发。   绣衣军曲候魏疏,统顺阳卫,并辅南偏将军假司马秦狼,领无当飞军,携演武器六、八。对阵居延属国都尉张辽,并辅汉大将军营,军门都尉华雄。 第252章 花期正盛   同为都尉,属国都尉和军门都尉,品秩并不相同。   属国都尉,俸比二千石,掌蛮夷降者,稍有分县,治民比郡,有丞。军门都尉与关都尉类似,秩比六百石。华雄又兼领蓟王宫舍人,秩千石。加官至双千石俸。张辽久居边郡,隶属于辅汉幕府。待(幕)府(封)国并立,幕府僚属,并四州属吏,官俸方与蓟国比同。   谓“同工同酬”。家国同构,品秩同而食俸等。幕府、封国,勠力同心。幽、冀、并、凉、雍,河北五州,吏民归心。雍州五郡,亦渐安定。又谓“食君之俸,担君之忧”。自御赐九龙华表,兼督四州,河北官俸,皆出蓟王。即便雍州牧邯郸商,为王允所举,董侯任命。然心向蓟王,毋庸置疑。   恰如,蓟国客庸。庸金虽出东主,然却皆由赀库发放。签订券书后,是否按约履行。亦是由将作寺等,蓟国相关机构,出具文书裁定。如此,即便为仆,亦不觉低人一等。正因吏民皆“同食君俸”。   就食于君,而非取食于民。义理如何传递?   此事易耳。雇主有求于君,君命市楼代雇;客庸者亦求于君,君命市楼代佣。于雇佣双方而言,皆求于君王,而得偿所愿。雇主谢君王,为我解忧。客庸谢君王,足我衣食。家国之下,二者之间。何来高低贵贱。   譬如:   “笃笃笃!”   “门外何人。”   “匠人某某。”   “所为何来?”   “奉王命,为足下造楼。”   “有劳。”   如此,工匠不敢偷工减料,雇主亦不敢缺斤短两。稍动歪心,便是欺君之罪。只为蝇头小利,甘冒夷三族之险乎?   如前所言,蓟王守护着所有看得见,及看不见的美好。   论礼贤下士,结交豪杰。蓟王第一,张飞第二。绝非虚言。   北宫,瑞麟阁。琉璃枝灯,堆光如昼。一壁之隔,温润如春。安长御步入内阁时,蓟王正与诸贵妃,鏖战演武兵棋。   时下,街头巷尾,三尺见方,演武兵棋,随处可见。漆木棋盘,微缩模型。陈列演武十器。田字轨路,围绕日字沟渠。双方约定,每合各行一步。双方捉对厮杀。更有甚者,演武器所载机关兵器,竟悉数陈列。刺网、弩箭、发石、吐水,一应俱全。便是云梯搭桥,亦活灵活现。如此,除考行军布阵,还需熟练操弄,机关诸器。命中敌方演武器,方能制胜。   寓教于乐,寓学于趣。更加演武决胜,推波助澜。演武兵棋,风靡国中内外,不过旦夕之间。   “夫君,时辰至矣。”安长御柔声言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夜侍寝七妃并二夫人,早秋水望穿。蓟王迟迟不见踪影,这可如何是好。   “也罢。”蓟王这便罢棋。再看琉璃座钟,不觉夜深人定(亥时)。   “送夫君。”众贵妃盈盈下拜。   “贵妃亦早安寝。”蓟王一笑扬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阁内贵妃,食髓知味。   “是。”贵妃皆露笑意。   待夫君离去,诸妃这便命人收拾残局。   “此是何物?”安长御忽指一兵棋问道。此兵棋,貌似霹雳发石车,却又似有不同。尤其高脚造型,又与港口机关塔吊,三分神似。却不知“四不像”,究竟何物。   时人皆知。霹雳发石车,威力巨大。可投掷石丸、油瓮、毒球、甚至人或动物尸骸。后世蒙古人远征西陆,兵围黑海之滨卡法城。久攻不下,遂将人畜尸体,抛入城内。死尸天降,灭顶之灾。   尸体砸落,血肉迸溅,分崩离析。污染空气,毒化水源,很快城内爆发瘟疫。卡法人先是高烧不退,腋下、大腿内侧等部位,接着长出鹅卵般大小的黑紫色肿块恶疮,不出三日,便在痛苦中死去。数月后,卡法城不攻自破。几成死城,无人生还。   城破前,染疫士兵,偷乘小船,逃回墨西拿港。随后数年,拜占庭、热那亚、威尼斯等,意大利各地,相继爆发大疫。受医疗、卫生条件所限,及宗教神学禁锢渲染,疫情反复,交叉传染,难以阻断。肆虐欧洲三个世纪,先后夺走二千五百万条生命。几乎相当于中世纪欧洲人口的三分之一。人称“黑死病”。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阻断传染链,至关重要。   言归正传。   “演武器十一。”安贵妃答曰。安素与安氏姐妹,情同手足,亲密无间。   “有何妙用。”安长御又问。   “决赛可见分晓。”安素笑答。   “只此一器乎?”安长御追问。   “余下诸器,将作寺尚未造出。”安素知无不言。   正因机关兵器,威力凸显。渐被国人所知。更加演武决胜,助推兵棋风靡。蓟王宫中,上至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后妃,下至女官宫人。凡有闲暇,便摆开阵势,捉对厮杀。引众人围观。气氛热烈,群情激昂。宫中风行,民间可想而知。安长御好奇追问,亦是情理之中。   一里之回,七重错落。凡檐墙、飞阁、廊道、平座,皆以清钢琉璃壁密封。透光保暖,防风驱寒。更加窗明几净,一览无余。内中亭台楼阁,雕楹粉金,山水迭石,走兽飞禽。更有美人如玉,衣袖翩翩,群芳竞艳,层楼尽染。   置身其中,直令人心旷神怡,目酣神醉。   此时,游泳馆。云蒸霞蔚,氤氲生烟。二宫太皇,正相伴戏水。暖泉滋润,温汤浸泡。四肢百骸,无不舒爽。   如兰吐气,香汗淋漓。吹弹可破,娇艳欲滴。正盛花期。   谁言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否?   终归“心里有事心里惊,心里无事一身轻”。   窦太皇,即来则安。倒是董太皇,难掩心思。二人相依为命,本该无话不谈。奈何,唯有此事,窦太皇讳莫如深。不肯透露,片语只言。   窃以为。心忧董侯是其一,心牵董骠骑为其二。心系合肥侯乃其三。天下三分,叔侄相争。更有董骠骑,与曹太保合谋。欲夺王太师兵权。   《尚书·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huàn,逃避)。” 第253章 军法从事   演武场一日一赛。虽提前公布双方对阵。却从不提前售票。   四日演武决胜。魏疏、秦狼,对阵张辽、华雄。天光微亮,便早早有人排队购票。试想,单楼桑并西林二邑,便足有百万之众。区区万余票,杯水车薪。自是一票难求。   片刻售罄。   仍余长队十里,怏怏散去。不及多想,便同三五好友,投酒垆、客舍而去。晚之亦无一席之地矣。   待王旗升起,王驾升阁。百官就位,看台座无虚席。   看客坐定,演武器一至十旗,环演武场,次第升起。虽早有耳闻,然新批观众入场,耳濡目染,仍难免激动万分。   铜锣擂响处,中书仆射荀采,吐气开声。   “愿为魏疏,得演武器二、四、九、十!”五层暖阁,便有人高声言道。百官闻声看去,正是门下署,绣衣都尉,吕冲、魏袭。“内举不避亲”。为子助力,亦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愿为华雄,得演武器二、四、六、八、九、十!”四楼包间,众人异口同声。   何人竟豪掷十亿!   饶是上阁,二宫太皇,亦被惊动。   “何人,竟如此舍得。”董太皇当有此问。   少顷,得报。身侧安长御答曰:“闻乃,洛阳金市子钱家。”   “子钱十家。”董太皇意味深长。城上金乌,河间姹女。前情往事,涌上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窦太皇柔声道:“魏疏、秦狼,本就携演武器六、八。如此算来,双方演武器,竟一般同。”   “正是。”董太皇亦醒悟:“必是有意为之。”   “然也。”窦太皇亦如此想。   琉璃下阁。蓟王得知详情,面色如常。   话说。金市子钱家,早已举家迁入函园露台里安居。然朝廷东迁,封君列候,亦随之倾巢而出。洛阳勋贵,门可罗雀。金市生意,被函园阳港双市所夺,大不如前。子钱十家无利可图。这便结伴北上,客居楼桑,与西林赛马会豪商,一见如故。欲入股赛马会乃其一。更有意重操旧业之意。   奈何河北五州,赀库遍地。凡有所急,皆可向赀库举债。利息无有或极低。何必去寻那高利贷。子钱十家,英雄无用武之地。今日借演武之机,人皆豪掷亿钱,必有所求也。高利贷断不可取。然保全券,寄舱券,寄田券,当无妨。   又说,交易所,本就对全体蓟商开放。子钱十家,既举家入函园,便是蓟王守陵人。当与蓟人无异。云云。   正因子钱家所求,蓟王早有计较,故才安坐如常。不为所动。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对阵双方,各驱演武兵器,冲锋陷阵。   斗舰迎头相抵,舫车交错搭梯。列车楼,宛如一字长蛇,横栏本阵。   日字沟渠。魏疏战华雄,不落下风。无当飞军,对阵湟中义从,势均力敌。双方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   奈何秦狼,纵千人将,亦难敌张辽,一刀之威。主将落水,阵型溃败。被张辽夺舰。一舰直奔端渠,一舰转入中渠。   魏疏与华雄,厮杀正酣,难以兼顾。己方列车楼,被投石击毁。被围敌方舫车,随即脱困。杀奔本阵而去。   四面楚歌,不可逆转。   “夺营拔旗,张辽,华雄,胜。”   闻此声,舰首二人,这才各自收刀。   “承让。”华雄吐气开声。   “不必。”魏疏亦有豪气。   百官亦看出门道:“‘车错毂兮,短兵接’。非豪勇之辈,不可先登。尤其二舰互抵,船上诸器,无从击发。唯力战方能破敌。魏疏足可与华雄一较长短。奈何秦狼,差张辽远矣。”   “无怪主公设左右牙门(将)。”   “传闻。十器之外,另有兵器。料想,必是决赛所用。”   “十取其八。如何捉对厮杀。”另有人问道。   “正是捉对厮杀。”便有人窥破时局。言下之意,乃是行车轮战。五组人马,如车轮对战。负少夺魁,败多居末。   明日,复赛最后一战。绣衣军候郭援,并下辨雷铜,携演武器九、十。对阵张郃、马超,及西林少年。   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观今日之战。兵卒相若,主将称雄。郭援、雷铜,相较张郃、马超,高下立判。   唯一所恃,便是马超初登战场,从未与人阵前厮杀。若两军交战,自乱阵脚。未尝没有一线生机。毕竟雏儿,未曾见过真刀真枪,以命相搏。   蓟王不急移驾。   入殿中小憩。命人将子钱十家,唤来相见。   “庶民,拜见王上。”《子钱集簿》虽入蓟王之手,却皆由贾诩打理。子钱十家,亦与蜃楼秦太仓往来,故乃初见。   “诸位免礼,赐座。”国之石民,蓟王一视同仁。   “谢王上。”十人,再拜落座。   “诸位虽与华都尉相识,料想并无深交。今豪掷十亿,有何所求。”蓟王素来利落。   “回禀王上,我等愿入军市。”左行孙答曰。   “哦?”蓟王这便问道:“军市行商,需入名籍。稍有不端,军法从事。诸位皆富可敌国,‘素封’者也。何必轻身涉险。”   “禀王上,虽有刀兵之险,然利之大,不忍弃也。”左行孙如实作答。   “大利何来?”蓟王笑问。   “闻,来年立春,王上领兵南下羌身毒道。攻灭身毒佛国。佛国封君列候,悉贩卖为奴。我等不才,愿为王上分忧。”   奴隶贸易,乃其一也。战争红利之大,蓟王自幼便深有体会。身毒富庶,金玉珠宝,不计其数。蓟王有言在先,胜战所得,三七分成。得飞来横财,兵士必入军市,争相售卖。一本万利,是其二也。   更有甚者。待随大军,凿穿羌身毒道。子钱十家,先入为主。抢占商机,其利之大,不可计数也。试想。远近皆有大利,子钱十家,焉能轻弃。   终归商人逐利。   虑及此处,蓟王这便了然于胸。   “未尝不可。”   “谢王上!”子钱十家,离席下拜。   “孤有言在先。诚信为商。莫起心机。”蓟王不怒自威。   “庶民等,敢不从命。”子钱十家,以头触地。谓投其所好,勿投其所恶。   蓟王为君如何,为人又如何。天下皆知也。 第254章 忽然而已   “中书令。”蓟王朗声言道。   “臣在。”中书令赵娥,躬身应命。   “传孤敕令,为子钱十家,录入辅汉大营名籍。”蓟王金口玉言。   “喏。”中书令领命。稍后,传令于门下署。由南閤祭酒许子远,亲为众人入籍。待书文齐备,子钱十家,便可如愿入军市。   时下“名籍”,乃是统称。编户齐民,称户籍。莘莘学子,称士籍。幕府营士,称营籍。分门别类,不一而同。名籍便是身份。子钱十家,入籍幕府。可随蓟王南征北战,军市为商。此生无忧矣。   军市之繁荣,不在街市之下。   多年前,为大赏洛阳百官,蓟王曾于上林苑,专开军市。市中珍品,琳琅满目。引朝野上下,争相购买。转手洛阳金市,获利数倍乃至十倍。正因亲眼得见,子钱十家,遂默记于心。那时,子钱利大,不忍轻弃。如今,清汤寡水,弃不足惜。才有今日,豪掷十亿。有求必应,取得营籍。   “营士”,亦是统称。营中官吏、兵卒、匠人、商贾,乃至营伎,皆可称之。尤其蓟王大兴机关兵车之利。辅汉幕府,兵车大营,堪比一座城池。内中人员往来,辎重进出,可想而知。   蓟王忽然起意。话说,待凿穿羌身毒道,攻灭身毒。择一林壑尤美,水草丰沛,易守难攻,又水陆要冲之地。立幕府兵车大营。命麾下兵卒,或一伍,或一什,外出平乱剿匪,讨伐余贼,抓捕奴隶。诸如此类。日于报亭,罗列各项任务,开出丰厚赏金。可比冒险史诗乎?   忽然而已,一笑了之。   移驾回宫。   巨马水,四季长流。酷暑寒冬,热胀冷缩。三足踆乌,已入鸦巢船坞,维护保养。蓟王换乘雏鸦号,自白湖水军大营出砦。顺下濩淀水,泊入南港。   再乘王驾,直入宫门。   途径西坞时,蓟王特意挑帘观看。见张郃、马超等人,正心无旁骛,操练机关兵器。心中这便了然。   明日一战,马孟起当扬名。   南港千人千面,四海承风。船商汇聚,车水马龙。此便是河港之便利。既便于种田,又利航运。西林港,受困地势,难行大舡。南港居王国之中。畅通千里蓟国渠。更加爵民、高官,十万楼台,汇聚京华。乃首屈一指,王兴之地。   入王城,自是另一番景象。   汉家高门重楼,鳞次栉比。深宅大院,曲径通幽。道旁草木,四时不谢,八节长青。便是路旁列肆,亦雕楹漆铜,琉璃华灯。贵气盈门。新式门廊,出脱于檐廊。琉璃四壁,左右开门。车驾可直入门廊。进出皆沐暖风。不寒不冻。肆中陈列四海珍货,蓟国名产。应有尽有,但凭所需。   蓟国四百城港,皆已点亮街灯。盐渍立木,外裹青釉筒砖。上设琉璃枝灯。日入点燃,日出熄灭。四百城港,堆光如昼:“金碧楼台阁暮烟,彩虹双影卧漪涟;云铺物外无尘地,月满人间不夜天;细柳千门维画舸,华灯两岸度鸣弦;清狂亦有黄冠客,不负仙人载酒船。”   王宫,又是另一番景象。   “绣幄鸳鸯柱,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障滟蜡、满照欢丛,嫠蟾(嫦娥)冷落羞度。”   蓟王回宫,王城有主。   无极殿中。六宫粉黛,翘首以盼。   “拜见夫君。”   《蓟宫仪》,诸妃与会,三后发声。余下行礼即可,不必附和。无极殿中,抱阴负阳,冲气为和。珠围翠绕,姹紫嫣红。   “免礼。”蓟王居中落座。甯贵妃已先为夫君取餐。少时,幸赖慈母长姐,并七位小姐姐,照顾饮食起居。甯贵妃,为太平圣女,身兼要职,轻易不得脱身。今嫁入家门,得偿所愿。对蓟王殷勤备至,呵护有加。皆是情深。长姐知其心意,故不与争。金华殿,岁末竣工。待散尽漆油木香,再择吉日,迁居不迟。九月初大婚,蜜月侍寝至今,已满三月。华贵妃亲来问诊,除李真多、张姜子。诸妃皆已暗结珠胎。便是赵爱儿、郑天生,亦不例外。   话说。蓟王宫,亦有孀妇再嫁。如卢暒、郑天生,先前皆有子嗣。蓟王已传王命。凡继子,继女,当与王子、公主比同。入宫觐见,无需尊“王上”或“父王”。宜称“阿父”,“父亲”。   如郑天生子,邓芝。已入王子馆伴读。卢暒次子张卫,三子张愧,皆封县侯。四子张徵,亦伴读王子馆。幼子乃蓟王子,正养于东宫。钟瑷与董卓所生长女,携董白西行。闻已入西倾山中。蓟王命人搜寻未果。知其安然无恙,暂且罢了。   “外姑(岳母),可有消息。”刘备随口一问。   “并无消息。”甯贵妃答曰。   蓟王轻轻颔首:“来日方长,亦无需急。”   “如小弟所言。”甯贵妃答曰:“阿母若想见我,何必去寻。”仙门行事,便是如此这般。缥缈自然。   “闻小弟南征身毒,天下仙门,恨不能同行。”长姐宽慰道:“灭佛国之事大。料想,外姑必有听闻。”长姐之意,天师道女师,此时许已惊动。正赶来相会,亦未可知。   “长姐所言极是。”蓟王亦劝道:“此事,从长计议。”   用餐毕。蓟王只身回合欢殿。侍寝七妃并二女仙,已候多时。   风雪交加,一夜无话。   翌日晨。蓟王抽身下榻,沐浴更衣。入无极殿用早餐。天光大亮,遂携三后,移驾楼桑,观看演武决胜。   正腊假期。百官无需入宫,自行车驾前往。入演武场,自升五重殿恭候。殿中温润如春,与同僚闲情逸趣,别有雅致。   待中书令高声唱报,百官列队齐整,恭迎王驾。而后伴驾出大平座,入琉璃暖阁就坐。   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并百官眷属,自有门径。无需与百官照面。四位安长御,并中书令赵娥,中书仆射荀采,领女官宫婢,上下照应。万无一失。   号角雄浑,王旗升空。   场内、场外,万事俱备。这才放观众入场。王驾先入先出,亦是礼法所规。尤其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蓟王化繁为简,不欲劳师动众。亦是明主风范。   实无需。次次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第255章 突施冷箭   今日乃复赛最后一战。   由绣衣军候郭援,并下辨氐王侍子雷铜,携演武器九、十。对阵张郃、马超,及一众西林少年。   一如先前。锣响处,中书仆射荀采,代主发声。   “愿为雷铜,得演武器五、六、七、八!”音犹在耳,四层包间,便有人高声言道。不出所料,正是四氐王使。天下封国,悉归幕府。四大氐王,效仿南匈奴单于,亦有使者常驻楼桑蕃邸。掌理河北氐人事宜。   “愿为马超,得演武器二、三、四、六、八!”上阁有人出声。蓟王闻声辨人。正是乌莲、白卓,二贵妃。   宫中早有传闻。二贵妃,有意将西乌铁骑,托付马孟起。待演武决胜,如愿入选牙门四将。五千西乌铁骑,便可整编入营。得幕府名籍,享军俸武功爵等,诸多便利。二贵妃,终可了却一桩心事。如前所言,五千西乌铁骑,乃由二贵妃供养。属私兵部曲。未有正式营籍,虽英勇善战,却不得军功傍身。无从蒙荫家小。此亦是私兵之弊。   “演武器三。”蓟王会心一笑。   日字沟渠,环绕演武场地。顺下沟渠,游刃有余,双斗舰必选。战车楼并列车楼,乃田字轨路大杀器,亦不可缺席。故四氐王使,贩得演武器五、六、七、八,再加郭援、雷铜,所携演武器九、十。可谓尽得兵器之利。   乌莲、白卓,二贵妃,却舍演武器五、七,二战车楼。并九、十,二机关斗舰。反选名不见经传之演武器三,机关弩车。引来场内场外,议论纷纷。   “演武器三,不过机关弩车。”百官席列,亦有人问道:“贵妃何以择此器?”   “未可知也。”同僚亦不解其中深意。   门下报馆丞,陈琳更是急不可耐。窥见万石国老,气定神闲。六谋主,风轻云淡。许子远于真二千石列,谈笑风生,如鱼得水。再看陪坐侧席,门下署列。忽眼前一亮,这便将心中疑问,付诸手书。传于门下署东西二曹掾,东孝西直当面。东曹,主二千石长吏迁除及军吏。西曹,初主领百官奏事,后兼掌府内官吏署用。二曹权力极大。   幕府南閤祭酒,亦不遑多让。掌幕僚考评、纠举百僚、入閤承诏、典礼威仪、受群吏奏事、参治刑狱,及书文杂事等。受封之时,许子远泪洒当场。正因蓟王重用,无以复加。   陈琳为国秉笔,符檄擅声,壮有骨鲠。   观陈琳手书。郭嘉、徐庶,相视而笑。何必书于纸,郭嘉遂传语身后。于是乎,自二千石列起,前后席列,相互传语,终入陈琳之耳。   “弩车可发刺网也。”   “可发刺网。”陈琳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然又起疑。手书再问:“贵妃因何弃斗舰之不用。”   再传书,二千石列。   稍后,郭嘉耳语传回:“演武器二、四,攻城舫车,水陆兼备也。”   “水陆兼备。”陈琳正苦思不解,忽灵光一现:“莫非,舫车可当斗舰乎!”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双方各就各位,兵器齐动。   “轨路迅捷!”见攻城舫车,直冲中渠,陈琳脱口而出。   舫车中渠入水,却不急登岸。反折向左右边渠,封堵斗舰顺下水路。   “舫车障道!”看台亦有人惊呼。   攻城舫车,水陆两用。轨路极快,水中虽慢,行程却短。仍抢在机关斗舰之前,冲入左右边渠。   斗舰迎头撞上舫车身。不等将其逼退。攻城舫车,船翼翻转。井阑、云梯,不分先后,快速升起。井阑,居高下射。云梯,上搭爵室。捉刀提盾,勇为先登,正是西林少年。   “原来如此!”陈琳如何能不醒悟。   斗舰船头弩炮,船舷箭窗、船腹霹雳发石车,受困边渠,无从发力。反观攻城舫车,井阑、云梯,皆是近战兵器。   果不其然。西林少年,各领精锐,强行登舰,占得先机。井阑弓手,居高下射,地势远超斗舰庐士。头顶箭发如雨,斗舰庐士,纷纷中箭落水。战局偏向西林少年。另侧边渠,云梯直搭艉楼爵室。室中乃舰上将校首脑之所在。擒贼擒王,射人射马也。   夺舰在即。忽闻兵戈大作,劲弩追魂。西林健勇,接连中箭落水。正是军候郭援,领绣衣吏冲上甲板。   追魂弩,箭箭追魂。战况急转直下。眼看全军覆没,忽听弩机声起。   一张刺网,斜刺里杀出。避开帆樯,兜头罩下。将甲板绣衣,一网打尽。   “机关弩车!”竟是岸边机关弩车,突施冷箭。   如前所言,只需更换机构,弩车便可发弩箭、油囊、刺网。且自由行走轨路,不受地形所限。   将演武兵器,活用如斯。陈琳钦佩之至。   “哈哈,承让!”普富卢,领那楼、鲁昔、寇娄敦等,西林健勇,一举夺舰。直奔端渠而去。   另侧边渠,待弩车驰援,助阿罗槃、护留叶、王同、王寄,合力夺舰。此舰不急下底。折向中渠,先发石击毁、击退敌方兵器,再翻转船翼,搭建舟桥。助己方诸器渡河。   不等战车楼,列队过桥。便有一骑,一马当先。杀奔敌阵而去。   “轻云、扑霜。必是其一。”便有看客惊呼。   便有同伴笑道:“场中二白马,皆入足下口中矣。”言指其,并无新意。   “张郃使刀。用槊者,必是马超。”另有人看得真切。   轻云马一骑绝尘。杀奔敌方本阵。车楼箭雨,悉数射空。电光石火。流星锤呼啸掷出。箭窗四分五裂。累及内中,机关尽毁。龙吐水探出一半,便卡死槽中。   “着!”流星逆袭,龙首应声崩断。水花四溅,染红车楼半边。虽是染料,实则“鱼油”。   “砰!”一支飞虻箭,崩火破甲,入木三分。   “战车楼燃火,救之不及。”便有边裁高声唱报。   轻云马快,马超力大。流星锤自箭窗砸入,卡入轮轴之中。乃至传动被断。二掷命中龙吐水,口中机关舌簧。乃至鱼油喷漏,引火烧身。战车楼内机构,马孟起必心知肚明。更有甚者,如何击毁,必得高人指点。方能一击即中,一蹴而就。   蓟王欣然言道:“五日苦练,一朝成名。”   见顷刻间。马孟起,单骑破战车楼。观者无不骇然。   “马孟起,必得高人指点。”许子远,一语中的。 第256章 全胜立威   “马儿太急。”水镜先生司马徽言道。   左国令黄承彦亦道:“斗舰被夺,胜负已定。毋需单骑突阵,亦可得胜。”   同为国老。马超恩师蔡伯喈,却言道:“如此,演武决胜,所为何来?”   “哦?”水镜先生笑道:“愿闻伯喈高见。”   “自主公演武选将,举国上下,吏民无不振奋。”蔡少师言道:“且牙门四将,位在校尉上。若不能服众,何以领此雄职。”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动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司马徽抚掌笑道:“马孟起,欲全胜立威也。”   言犹在耳,满场惊呼。   轻云马,骐骥一跃。送马超登列车楼顶。   五车连横,乱箭齐发。本欲障道横栏。阻挡马超突袭。岂料事与愿违。   “战!”庐士弃弓捉刀,一拥而上。   马超反握刀柄,乌光一闪。   颈间一痛,犹如血染。正是出手法。   “中刀即负,速退。”   庐士只手捂颈,如见神鬼。刹那之间,竟误以为被削肩斩首。惊回首,马超已杀奔前楼而去。所过“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待杀尽楼卒,收刀入鞘。口哨声中,翩然下坠。不偏不倚,正跨坐轻云马背。   “蓟人马超,来战。”   “氐人雷铜,应战。”   败局已定,雷铜龟缩无用。这便捉刀纵马,奔冲出阵。   见马超赤手空拳,催马相迎。看台哗然:“何不持槊!”   马超充耳未闻。雷铜怒从心起。人马交错,重刀劈出。   电光石火。马超踏镫斜身,避过刀锋。猿臂轻舒,扣住雷铜手腕。人借马势,大力掷出。   “哇!”雷铜好比断线风筝,抛向半空。落地骨断筋折,非死即伤。   千钧一发。白驹如龙,腾空而起。   恰如海底捞月。马超探身抓住肩上披膊。手提雷铜,稳稳落地。   满场惊呼,戛然而止。寂静无声中,忽起雷鸣欢声。   “可比麒麟腾空乎?”长姐笑问。言指蓟王初入洛阳,击鞠大会。凌空截击,断胡人击鼓得分。   “伯仲之间也。”蓟王笑言。   长姐亦笑。眸中深情难掩。   “主将落马,张郃、马超胜。”   “孟起,真神人也。”雷铜乃氐人侍子,素与马超相熟。本以为,马超只善赛马,岂料两军阵前,亦不遑多让。   “愧不敢当。”马超不骄不馁,与先前演武,判若两人。   见同僚含笑来看。陈琳掷地有声:“何必多言。此乃万人敌。”   “不料赵云、陈到之外,还有马孟起。果然后生翘楚。”左国令黄承彦慨叹。   蔡少师闻之,与有荣焉。   复赛落幕。马超,一战成名。人马如龙,灿烂似锦。得号“锦马超”。人言其勇冠三军,可与赵子龙比肩。   谋臣似雨,猛将如云。待千里封国,五百城港。更加兼督四州,足有三千万民。蓟王一声令下,天下传檄可定。   何需急也。   “闻‘天街馈刀’,马超新得神兵。不知然否。”陈琳求问卫觊。   “然也。”卫觊答曰:“馈刀隐者,便是李肃。主公已命人寻其下落。欲辟为属吏。”   “主公,和光同尘,不世明主也。”略作思量,陈琳便已醒悟。   须知。若蓟王不徵李肃,马超需担私情。若有一日,李肃登门求救。明知不可为,然义之所向,马孟起虽千万人,亦往矣。然蓟王授其官职,乃行公赏也。且幕府为官,自有蓟王庇护。领食高俸,再无需身世飘零,寄人篱下。便有仇家,亦不敢轻易登门,滥杀蓟国命官。此亦是“狐虎之威”。举家迁入王都,此生无忧矣。何必再私求马孟起。如此,皆大欢喜。   李肃其人如何,暂且不论。料想,历经生死两难,当痛改前非。何况蓟国高薪养廉,吏治清明。更加南閤祭酒许子远,智多近妖。李肃中人之姿,岂敢搬弄是非。   蓟王一金知人心。而后忠臣志士,举家来投。“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遂成今日之大汉一藩。   国情民风,嫉恶如仇。又岂是区区一个李肃,能够撼动。诚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蓟王未雨绸缪,立门下署绣衣吏,监察百官。招四方馆相者,走街串巷,问俗采风。凡有升迁赏罚,皆张榜各处,公之于众。多措并举,杜绝鱼目混珠,滥竽充数。   蓟国果然生财有道。一场演武,自预赛、初赛、复赛,演武场看台、包间,场场爆满,几是常态。更加贩卖演武器。得钱亿万。   皆用于国计民生。尤其来年领军南下,攻灭身毒。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资所需,皆由此出。亦是利国利民之举。   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演武一场,人马疲惫,诸器损毁。皆需时间整备。半决赛,决赛,遂合并为车轮战。五队人马,捉对厮杀。   胜战得分。车轮战罢,高下立判。   可想而知,盛况必定空前。   演武场五重殿。   “庶民,拜见王上。”马超领西林少年,入殿觐见。   “免礼,赐座。”蓟王春风洋溢:“王傅言孟起,‘后生翘楚’。孤今日一观,果不其然。”   “庶民不敢。”马超答曰。   “流星锤破战车楼,乃何人所授。”蓟王开门见山。   “乃庶民好友,西林童子,扶风人马均。”马超如实作答。   “童子亦通机关术乎?”蓟王笑问。   “少游西林,亦不自知,其为巧也。”马超又答:“然,庶民窃以为。当此之时,言不及巧,焉可以言知乎?(马均从不与人谈及机关术,时人又怎会知晓呢?)”   “言不及巧,焉可言知。”蓟王笑道:“如无今日之战,天下又岂知孟起,万人敌乎?”   见蓟王神色如常,蔡少师这才安心。马超毕竟年幼。设问国主,犹如设计。人臣之忌也。当据实而言。除非国主无道,兹事体大,据理力争。以设问代抗辩。语气稍显委婉,谨防激怒国主。   尤其设问,有明知故问之嫌。即便与人平辈相交。亦有不怀好意,卖弄之弊。   吾家千里驹,尚需磨砺。   蔡少师如是着想。 第257章 珠玑深藏   稍后,命人唤来西林童子马均。当面一问,真相大白。   马均醉心机关技艺。只身北上,客居西林。借为邑中牧家养马,而遍观机关车楼之巧秘。而后触类旁通,知晓战车楼内部机构。且与马超相熟,于是暗中告知,如何破解机关。马超演武一试,果不其然。   “孺子可教。”蓟王笑看左国令黄承彦:“黄公,还收徒否?”   “固所愿也。”黄承彦大喜下拜。机关奇技,凡夫俗子不可精通。马均竟能无师自通,足见心思机巧。收入门墙,悉心教诲。前途不可限量也。   “你可愿拜师学艺。”蓟王又问马均。   “不敢请耳。”马均答曰。   蓟王笑道:“果有师徒之分。”   马均入将作寺。蓟国机关术,后继有人也。命门下署,将马均宗族,悉数接来楼桑。蓟王心满意足,移驾回宫。   陈琳窃问卫觊:“主公,何以大动干戈。将此儿宗亲,悉数迁来?”须知,楼桑寸土寸金。一个黄口孺子,不过略通机关术而已。   “我主号麒麟天生。识人辨物,众莫能及。无不应验。料想,此子必珠玑深藏,非你我可见也。”   “伯觎,所言极是。”陈琳叹服。蓟王一金知人心。天下人尽皆知也。识人辨物,明主之姿也。   百官伴驾,同返临乡。   一日一赛,游刃有余。车来车往,朝出暮返。十里一亭,人马传食。沿途地下管网,皆行雨污分流。邮驿置舍,功能一应俱全,还建有连瓮化粪池,设专人收集沿途遗粪。肥水直输路旁沟渠,用于灌溉农田。城内城外,水网通连。滋养千里稻田。窥一斑而知全豹。千里蓟国,上邦风貌。内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哉。   正如蓟王预想。先筑路通渠,营城圩田,而后彼此串联,结成脉络。辐辏千里国土。由表及里,精耕细作,营造家国。远超时人想象。甚至筑路所用,皆是铜铁矿渣。反复夯实,再经重车碾压,遂成铁板一块。坦荡如砥,堪比秦直道。轻车半日可行二百里。   诚然,水运之便,无以复加。万石大舡,日行千里。远非车马可比。且大舡平稳,波澜不惊。行船犹如居家。舒适便利,亦非马车可比。蓟国木兰船,“浮南海而南,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云,柂长数丈,一舟数百人,中积一年粮,豢豕酿酒其中,置死生于度外”。更有“一舟容千人,舟上有机杼市井”,“不忧巨浪,而忧浅水”,时“言船大者,莫若木兰舟也”。   后世称“唐舶”。   时下,木兰船,并非最大。白波楼船,便大过木兰。更有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四大旗舰。还有蓟王船宫,三足踆乌。只不过,海外船商,难得一见罢了。   春夏碧水青禾,秋看霜晚稻浪。冬季穿行于皑皑雪原。一窗之隔,大雪纷飞。车内温润如春,茶香四溢。便是驾车鲜卑良马,亦披挂齐整,不惧风霜。何况本就能耐极寒。   天子曾赐蓟王,金车大辂、兵车戎辂;并玄牡二驷。黑马八匹,一分成二。驱金车大辂并兵车戎辂。一车驷马。   王驾之中。   见蓟王目视案前琉璃杯中,茶香袅袅,水汽升腾。若有所思。公孙王后遂问:“小弟,何所思?”   蓟王闻声回神:“无他。思国中机关术也。”   甘后遂问:“莫非与茶有关?”   “然也。”蓟王笑问:“甘后可知,国中机关器,是何所驱?”   “莫过人、畜、风、水。”甘后得夫君日夜滋灌,展蕊怒放,四射艳光。更加珠胎暗结,愈发母仪天下。先前孤守身宫,不食人间烟火。自是寡淡无味。一朝承欢,共赴巫山,方知此中真味。轻重缓急,出浅入深,雷霆雨露,食髓知味。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如甘后所言,可驱机关,唯此四者。”蓟王宠爱有加:“为夫虑及,汽动可乎?”   “气动与风动,有何异同?”秦后尚未醒悟。   “非望云之气,乃水涸之汽也。”蓟王答曰。   “水汽如何驱动机关。”蓟王奇思妙想,每每出人意表。甘后亦未能想象。   蓟王手指茶杯:“若将水汽,束于一釜,可乎?”   “妾等,未可知也。”公孙皇后,柔声答曰。   蓟王笑道:“为夫亦临时起意。是否可行,且观后效。”   “夫君天生。能侍奉左右,妾之幸也。”甘后有感而发。三后心有戚戚。   蓟王含笑不语。   凝视窗外,纷飞暮雪。一时神游天外。   “主公,王都至矣。”绣衣都尉史涣,驱马来报。   “传令缓行。”蓟王言道。   “喏。”   骏马奔驰,群车障道。唯恐无从避让,殃及无辜,故命缓行。   王都周遭良田,已搭满竹木框架。环城漕渠,亦勾画完毕。只需来年解冻,便可挖掘。待扩毕。蓟王都横九竖十,九十街衢。足纳六万余户,百万之众。只因蓟都,乃爵民、百官所居。府中人口,远超国中均户。此亦有先例。话说函园九坂悬楼三千户,却足有三十万众,户均百口。蓟王都六万余户,百万之众。户均不过十六、(十)七口。   若以九坂悬楼论。蓟王都,足可容纳六百万众。事实上,人口密度,不宜过大。都城百万,足以。   环渠水路掘通,南港可三面泊船。朝发夕至,千帆竞渡。四海风物,源源不断舶来。更有隆冬季,数月河海冰封。助蓟人梳理内外,泾渭分明。天时如此,人力不可逆也。   蓟王回宫,时辰尚早。不急用膳,携后妃入游泳馆,曲水温汤,暖泉养生。畅游来回,沐浴薰蒸。更换常服,登无极殿用膳,不迟。   再返合欢殿,临幸七妃二女仙。   待月满中天,鸳鸯榻上皆尽欢。唯剩蓟王意犹未尽,抽身下榻。经十字飞阁,入观天阁,夜访群仙:“闹蓝(原意香火鼎盛的寺庙,后引申为闹市)谁肯急抽身,自古青山隔市尘。莫谓桃源无路入,落花流水是知津。”   好一个,桃源无路,流水知津。 第258章 激励三军   临乡门下署,鸾栖馆。   庞硕、庞德,兄弟二人,携帖入馆。馆中官婢,迎入精舍。推门视之,演武场群英皆在。   “哈!”居中一人,正是蓟王义弟,辅北将军张飞,张翼德。另一人,亦是蓟王义弟,辅南将军关羽,关云长。   “见过张将军。”庞硕、庞德,双双行礼。   “何以晚来。”张飞笑道:“速入席一叙。”   “喏。”庞硕、庞德,遂入舍与众人相见。   幕府五将:关羽、张飞、徐晃、周泰、典韦,并麾下偏将军:蒋钦、成律归、韩猛、崔霸、素利,俱在。演武决胜十人:赵云、陈到,许定、许褚,庞硕、庞德,张辽、华雄,张郃、马超,亦无缺席。   尤其关羽、张飞,乃蓟王义弟。位高权重,天下知名。领幕府五将,齐来与会。足见持重。门下署虽尽心操持此宴,不敢丝毫怠慢。然论此宴,群英汇聚,将星云集。普天之下,唯我蓟王,能够体会。   单看与会名单,蓟王便会笑醒。   试问天下豪杰,还剩几人?   群雄落座,空置主位。钟鸣鼎食,翩翩舞姬。众人举杯对饮,英雄相契。便以茶代酒,亦无妨。   落杯后,张飞言道:“奉大哥之命,为诸位庆功。且私语告知,决赛之日。当有演武新器入场。”   许定抱拳问道:“敢问张将军,决赛何日开战。”   “三日之后。”张飞答曰:“再迟,恐误正月旦会。”   “我等,何时习练。”庞硕又问。   “明日,当有演武新器,送入诸位行营。”张飞素来消息灵通。且隔三岔五,便入宫与大哥刘备相见。诸多内幕消息,皆从他处,“走漏风声”。话说。本就是既定之策。不日亦会于朝会时,经由中书令公之于众。故张飞先知,亦无伤大雅。   且张飞常择午后入宫,日暮出宫。正是蓟王,多有闲暇之时。进出宫闱,先去拜见三王太后,亦不失礼数。   “三日习练,当可一战。”张郃言道。   “牙门将,当与四绥将军,同秩。领真二千石俸。”张飞笑道:“俺大哥言:诸位且放手一搏。”   “敢不从命。”众人异口同声。   “满饮此杯。”关羽举杯相邀。   “《六韬·王翼》:‘主扬威武,激励三军。’”落杯后,张飞嘿声一笑:“左右牙门,共计八将。必有二人不得其位。此乃‘二桃三士’,以为激励之计也。”   “闻王上,欲伐身毒。不知,可有其事。”赵云问道。   “待河海解冻,雪化路开。大哥当领军出征。”张飞挠头道:“幕府五军尽出,亦或是独领中军,尚未可知也。”   “云,窃以为。既设牙门八将。主公当领中垒亲征。幕府大军,当驻国中。以为震慑。”赵云远见卓识,上将之姿。   《礼记·月令》:“(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疏曰:“鱼当盛寒之时,伏於水下,逐其温暖,至正月阳气既上,鱼游於水上,近於冰,故云鱼上冰也。”   最迟孟春之末,仲春之初。蓟王当率军出征。正因时间紧迫,故才于年末,大雪纷飞时,演武决胜。   “某,亦如此想。”关羽轻轻颔首。   张飞叹道:“大哥因何,弃我等不用。”   “主公自兼督五州,如河西四郡,屡见骚动。河北初定,人心未附。”辅西将军徐晃,斟酌答曰:“陈兵不动,除震慑河北,亦当为关东、巴蜀、江左,‘三侯之争’。”天下三分,叔侄纷争。各自称帝,互不认同。故天下,皆不尊三人为帝。只称“侯”。合肥侯、史侯、董侯。   辅东将军周泰亦道:“闻身毒列国,彼此征伐,互不一统,多为世仇。又有贵霜联军,从旁相助。主公此去,当可速胜。”   “毕竟路远。”张飞言道:“短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载。恐难班师。”   与会众人,皆是国之上将。故心中皆知,张飞所言非虚。   “天下三分,山河割裂。我主谨守臣节,不与相争。”中垒将军典韦,瓮声言道:“此番南下,攻略身毒。亦是权宜之计。”   “士佩所言极是。”周泰笑道:“主公留我等,必有用武之处。”   “幼平所言,与我相同。”关羽言道:“身毒,不过远服徼外之地。关东、实乃大汉心腹。不可有失。闻曹太保,裹挟董骠骑,欲夺王太师兵权。更有吕布屯兵小沛,袁术窃据淮南。关东之乱,不可避也。”   “若大哥远征徼外,不得回军。”张飞目视众人:“我等,何为?”   与会众人,皆目视关羽。   『盖世英雄』关云长,卧蚕眉横:“大哥出征在外,且听长嫂何言。”   “嗯!”张飞心领神会。   赵云举杯言道:“牙门八将,(赵)云,必得其一。不为高俸,只为护主公周全。”赵云与蓟王,自幼相识。一诺千金,百死不悔。长坂坡一战成名,忠义双全。恨不曾结拜。   “且满饮此杯。”张飞举杯。   众人一饮而尽。   一墙之隔,另有精舍。   蓟国六谋主,并南閤祭酒许子远,赫然在列。   闻隔壁欢声笑语,丝竹之声。   “如何?”贾诩笑问。   许子远言道:“‘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皆在一墙之间也。”   众人抚掌而笑。   “此番南下,何人为我主(出)谋。”李儒目视许攸:“子远,知否?”   “料想,必不在你我之中。”许攸答曰。   “莫非,另有其人。”田丰问道。   “正是。”许攸答曰:“必是东孝西直。”   “你我诸事缠身,此去徼外,非一日之功。主公当有所虑。”贾诩亦如此想。   “东孝西直,二择其一。”许攸又道:“沮军正、田司空、戏祭酒,当有一人随行。”   贾诩言道:“子远,深知我主也。”   许攸答曰:“主公天生,行事磊落。故我能知。”言下之意,蓟王行事,光明正大。从不取阴谋诡计。心有所想,身有所动。言必行,行必果。无有不可示人。   “乱世之中,得侍明主,亦是我辈之幸也。”李儒有感而发。   许攸感同身受。   能人尽其才,物极其用。普天之下,莫我蓟王。 第259章 七海在望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自河海冰封,断绝交通。蓟人经千里蓟国渠,往来国中四百城港。然官道之上,信使、斥候,不绝于道。便是江表十港,亦有船舶往来金州港。而后换乘机关橇车,顺下碣石道。绕行辽东走廊,经临渝入关。一路畅通无阻。只不过,比起四海船商齐聚,舳舻相接,帆樯如林。隆冬时节,要稀疏太多。多是公务往来,亦或是十万火急。这才顶风冒雪,日夜兼程。   破晓前,蓟王自出观天阁。经十字飞阁,只身重返合欢殿。殿外戍守御姬,开启殿门。恭送蓟王入内。   无需登二重寝宫,直入一重浴室。浴室内,玉砌雕阑,琉璃画壁。暖意升腾,雾气氤氲。函园贵妃希雷娅,领函园美人,已恭候多时。暖泉游泳不计。蓟王就寝前后,一日二浴。暮浴,多在晚膳前,晨浴多在早膳前。凡蓟王就藩,便不常闻函园姬侍寝。然与王共晨浴,却日日不缀。楼上寝宫,昨夜侍寝诸妃,仍在七重华盖,鸳鸯榻上酣睡。一夜承欢,河涸海干,声嘶力竭。日中前后,方能悠悠转醒。沐浴亦含洗漱更衣。函园姬侍奉蓟王多年,早已熟络。   除去守备宫闱,伴浴侍寝。闲暇时,函园姬亦经南宫少府,习得诸多蓟国先进技艺。冶炼、锻造、机织、烧造、土木机关术,不一而足。三百函园姬,本就出身亚马逊部落。除去代代相传,战斗属性。诸如狩猎、编织、烧造、制器等,诸多生活技能,亦皆有沿袭。经南宫少府,分门别类,悉数强化。   为此,南宫披香殿,专为三百函园姬,量身打造了一整套,与之相关的机关诸器。并分门别类,载入机关马车,组成“御卫营”。乃是一座功能齐备,五脏俱全的兵车营地。   蓟王见之甚喜。遂命三百云霞卫,亦循此例。由南宫少府,为其量身打造兵车营地。取名“云霞营”。与之相匹配。函园姬所属兵车营地,遂改名“瑶光营”。二营同属“御卫营”。另有“灵辉营”,乃为观天阁女仙,量身打造。合称“天光三御营”。兵车营地,需与各项技艺,相匹配。除函园姬率先成营,余下二营,尚需时日。此时,言之尚早。   沐浴洗漱更衣。刘备自去无极殿用膳。紧邻浴室,盥洗室中,温香软玉,伴浴诸姬。自有侍医,妥善料理。   早睡早起,蓟王十年如一。更加灵和真我,容成术大成。神光内敛,气和神莹。灵台通明,神清气爽。   北宫瑞麟阁。   待蓟王抵达。诸贵妃也已恭候多时。   “贵霜使节何在?”   “已入楼桑蕃邸。”士贵妃答曰。   “命门下署礼遇,不得怠慢。”蓟王言道。   “夫君何时召见。”士贵妃又问。   “不急。”蓟王答曰:“待演武决赛之日,请其入场一观。战罢,于殿中相见。”天朝上邦,不疾不徐。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便是灭国大事,待观演武决胜,再说不迟。   “喏。”士贵妃心领神会。   “机关兵车,制备如何?”蓟王又问。   “皆已改毕。”马贵妃答曰。幕府兵车大营,四海知名。自蓟王远征西域,历经数代。集蓟国诸技之大成。为南征身毒,又另行修改。参考蓟王南征林邑时,虫蛇毒瘴,酷热多雨。因地制宜,专攻湿热气候。试想,营房马车四壁坚木包铁,密不透风。扎根北疆,自当防寒保暖。然于身毒列国,与蒸笼无异。另有人马具装,皆需相应修改。更有南越之地,善治毒虫蛇咬,解毒瘴气之巫医,入选大营。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总之,为远征身毒,蓟王不惜工本。无所不用其极。   正应那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北匈奴使者何在?”蓟王三问。   “三日前,已入长安五十五国邸。”宋贵妃答曰。   “演武决胜,亦请入场中。”蓟王这便定计。   “喏。”   北匈奴,于此次南征,干系重大。需举族之力,牢牢牵制住安息。如此,贵霜大军,方能倾巢而出。攻略身毒。   “横海先艂舰队,何在。”蓟王追问。   “驻军象林港。”安贵妃答曰。   “待河海解冻,命楼船校尉先行,运送犀甲勇士,并倭岛蛇兵,前往象林港。”   “夫君水陆并进,三面合围。身毒列国,断难与敌。”士贵妃言道。   “先艂舰队,需震慑扶南等,南域大国。不可轻动。”蓟王言道:“此次南征,当由楼船校尉部,转运兵卒。殑伽、稽罗、西顿、东逊,四港皆已筑毕,可泊楼船。今季,象林苑三登谷大熟,尤其兰沧苑,十万新野迁户,颇有积粮。经兰沧苑,输送粮草辎重。省万里水路。此,皆是利好。”   “无怪夫君立江表十港。”安贵妃,这便醒悟。   港口如珠链串联。凭借蓟国铁壁铧嘴,坚船利炮。横行七海,所向披靡。可保港津,万无一失。孤军深入,最怕被断粮道。港口悬于国外,孤立无援。尤其野外荒洲,不毛之地。路上通连,几无可能。然万里水路,却畅通无阻。蓟国造船术,冠绝宇内,无可匹敌。运送辎重粮草,兵卒客商,千帆竞渡,无人能挡。海运大动脉,与四渎八流,紧密相连。内外大循环水路,将蓟国一切之便利,放之四海而皆准。   正如蓟王所言。若将渤海视作内湖。蓟国东境,又岂会孤悬。   “攻灭身毒,七海可望。”蓟王一语中的。   “夫君而立之年,日之方中,春秋鼎盛。实无需急。”马贵妃柔声言道。   “贵妃所言极是。”蓟王笑答:“然距嫡子及冠,只剩十载之期。王子公主,并土封国。亦需家资足备。”言下之意,先囤足四方沃土,再分封子嗣时,必然游刃有余,不必捉襟见肘。   蓟王行事,未雨绸缪,以备不虞。   断不可学先祖。为人乐酒好内,有子百二十余人。然封国却有限。封第五子时,已不足分。百二十余子,只得一城之地。无从自养。更无余力奉献宗室。乃至因故夺爵。累及子孙后代。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第260章 晨参暮省   “演武新器,可曾分与诸营。”蓟王又问演武诸事。   “皆已入营。”士贵妃答曰。   “演武决胜,国人瞩目。决赛断不可有失。”蓟王言道:“演武新器,定要习练精孰。”   “决赛十人,皆国之良将。料想,必不会有失。”士贵妃柔声道。   “命将作寺悉心安置。”蓟王仍不放心。只因新式演武器,与先前大有不同。   “喏。”士贵妃亦知兹事体大。   “禀夫君,世子求见。”安长御入阁通禀。安长御,计四人:若素、若水、若梦、若尘。四姐妹皆为王妃,又同为长御。一里之回,七重错落蓟王宫。西宫长御为长姐安若素,北宫长御为二姐安若水,东宫长御为三姐安若梦,南宫长御为小妹安若尘。统称安长御。   中宫灵辉殿,由瀛妃那美并观天阁女仙,协同掌管。   引八王子,入内阁拜见。自是东宫长御安若梦。王世子尚未元服。故多随嫡母公孙王后左右。演武观赛,上阁就坐。不与朝臣相见,亦是避嫌。   “可。”蓟王这便搁置政事。   少顷。王世子刘封,领八王子入阁。   “拜见阿父。拜见诸母。”   “我儿免礼。速坐。”蓟王三十而立。虽远未称老,却惜子如金。父慈子孝,羡煞旁人。蓟王明以照奸,不怒自威。却从不问课业,只言日常。尤其交友何人,蓟王必问。   “谢阿父。”刘封等八王子,依次落座。刘封剑击乃家传。七王子,亦是七妃言传身教。少时,长姐治家。传授七色婢剑击之术。七妃尤善合击术。七王子皆得母妃亲传。常为刘封陪练。越女剑,遂成蓟王家门绝学。   父子相见,实属家常。并非“无事不登三宝殿”。八王子得名师言传身教,一日千里。蓟王毋需多问。大汉家国天下。家事、国事、天下事,缺一不可。且诸子年岁尚小,不必急于一时。终归家和万事兴。话说,蓟王不欲分割国境,只因心中总有隐忧。唯恐“八王之乱”。   故才忍痛,将诸子分封海外。更加“五帝之子”说,甚嚣尘上。刘封、刘禅,一举一动,万众瞩目。易县为京,更是海内风传。是扶立新主,还是取而代之,皆在蓟王一念之间。   蓟王虽尚无决断。然不可否认。嫡长子刘封,二十及冠,继位蓟王。刘备何去何从?国人皆以为,王上唯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方能皆大欢喜。如此一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蓟王南征北战,开疆辟土,三兴祖业,方能传于后辈。   见父子谈笑风生。八王子凡有所问,蓟王必有所答。诸贵妃,亦感同身受。夫君春秋鼎盛,若能长命百岁。七海之内,皆为汉土也。   知父亲国事繁忙。待自鸣钟响,八王子这便起身告退。晨参暮省,早晚问安,亦是礼数周全。   待安长御引八王子拜退。宋贵妃柔声言道:“封世子,诚爱结于心,仁厚之主也。”   蓟王亦道:“贵妃所言,与为夫同。”   “既如此,夫君何以遣贾文和,入馆授之?”宋贵妃话锋一转。   “正奇相佐,刚柔相济。”蓟王实言以告。   “原来如此。”宋贵妃笑道:“世人皆言夫君,公私分明。用人取士,皆论公道,从不行私术。然却寡知,夫君亦深谙私术之法也。”   “学而无用。”马贵妃幡然醒悟。无怪蓟王曾语诸王子,学而无用,仍需勤学。正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亦或“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为人君者,利弊得失,皆需顾忌。人性之私,世之暗面,皆需心知肚明。   “夫君所传,乃明王(主)之道也。”宋贵妃眸生异彩。   蓟王答曰:“且观后效。”   俗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蓟王苦心,贾文和焉能不知。悉心教诲,忠言奇谋。八王子,知行倍增。尤其诈术阴谋,亦广有涉猎。正如蓟王谆谆教诲:学而无用。   此时再看北地流传甚广,蓟王少年时,一金知人心。恰如古埃及神话中,死神阿努比斯,会将亡者的心脏,在天秤上与真理羽毛相称(称量)。罪者人心,比羽毛重;善者之心,比羽毛轻。恶者将受神罚,善者得以永生。   蓟王若不知天下有善恶,世间有黑白。又何必用一金去称。   此,便是学而无用之真谛。既看得见世间所有的美好,亦能容纳天下所有的罪恶。而后宽法严律,以身作则,引人向善。“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先贤之道。时下,世人还是信的。   “夫君南下身毒,何人主谋,可有定计?”安贵妃忽问。   蓟王答曰:“东孝西直取其一,沮授、田丰、戏贤,取其一。”果不出许子远所料。就蓟王而言,东孝西直,首选郭嘉,唯恐郭奉孝,水土不服。南下身毒,若身染重病,一命呜呼,悔不及也。戏志才亦有此忧。且奇正相佐。若选徐庶,当择田丰佐之。   换言之,蓟王心中,早有人选。   言及谋略兵法,两汉名臣辈出。旷古烁今。   话说。因和亲被拒,贵霜王恼羞成怒,率七万大军,逾葱岭,攻西域。班超坚壁清野,据城固守。贵霜围攻不下,粮草告急。于是遣人向龟兹国求援。却不料,使者被班超截杀于半道。“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   贵霜因何“大震”?   非因使者被杀。只因,西域诸国甚多,班超竟提前预料,贵霜会向龟兹求援。并伏兵于半道而杀之。当己方所有的战略意图,皆被对手窥破。贵霜王心中惊怖,可想而知。于是不敢相争,就此罢兵。岁奉贡献,以示臣服。此战罢。终汉一朝,贵霜再无东顾之念。   论谋略。古往今来,华夏无出其右。后世总有人言,汉朝与罗马,军队武装,如何如何。若知“上兵伐谋”,岂有可比之性?   也就我蓟王,以备不虞。攻略身毒列国,竟出徐庶、田丰,二谋主。牛刀割鸡。   演武决赛,已定下三日之期。五组十将,捉对厮杀。车轮决胜。对阵双方,亦随之公布于众。首轮,赵云、陈到,对阵许定、许褚。庞硕、庞德,对阵张辽、华雄。张郃、马超,首轮轮空。   又有传闻,决赛当有演武新器入场。千万国民,皆翘首以盼。 第261章 物有所值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决赛首轮。赵云、陈到,对阵许定、许褚。   赵云、陈到,名满天下。许定、许褚,一战成名。凡能杀到决赛场,实力毋庸置疑。双方各有拥趸,呐喊助威。可谓势均力敌。   不出所料。无需另行贩卖。演武十器,双方入场既满编。换言之,只需入决赛,十器俱全。   正当看台观众摩拳擦掌,各个跃跃欲试之时。   忽听一声响锣。便有演武器十一至十五旗,环绕演武场,次第升起。   不料,中书仆射荀采,又高声唱报:“演武器旗,亿钱得一。又得其二,增之十倍。再得其三,亦增十倍……”   一器亿钱!   满场哗然。   “是何兵器,竟如此之贵。”   “未可知也。然既作价亿钱。料想,必有所值。”   “五器俱得,足需万亿!纵国中豪商巨贾,不足支也。”   “王上早有先言,决赛乃行车轮战。各方人马,捉对厮杀。需战四场,方能决胜。加之胜战夺旗,实无需万亿资财。”看台议论纷纷。   五重上阁。   二宫太皇,亦不禁咋舌。   “论生财有道,蓟王无人能及。”董太皇慨叹。   窦太皇柔然一笑:“料想,乃为南下身毒,募军资也。”   “先前演武十器,便足募军资十余亿。今又置新器。料想,必有人一掷万金。”董太皇以己度人:“朕,远不及也。”   言下之意,为自纳金钱,盈满堂室,董太皇不惜唆使先帝,卖官求货。后又暗中收买金市子钱家,贳贷封君列候。以钱生钱。然到头来。终归“竹篮打水一场空”。为救董侯,而悉数交由董骠骑所用。如今,董骠骑与曹太保,沆瀣一气。为夺主政甄都之权,为其出钱出力,无所不用其极。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甄都权贵,唯利是图。董骠骑花钱如流水,自能笼络权贵,收买人心,为其所用。   正如窦太皇所言,此乃取祸之道也。董卓之事,历历在目。尸骨未寒,血尤未干。与王太师朝堂相争,何其不智也。许,便是此因,董太皇每每夜深人静,郁郁寡欢。   姊妹心思,窦太皇焉能不知。然“解铃还须系铃人”。董骠骑若能幡然悔悟,未必不能,明哲保身,回头是岸。奈何,往往天不遂人愿。   窦太皇转而言道:“天下终为蓟王所得。‘五帝之子,共出东(王)父’,自谶广为流传。你我姊妹,宜早做计较。”   此亦是董太皇心中关切:“依妹妹所言,叔侄之争,当作何解?”   “料想,皆可得善终。”窦太皇模棱两可,并未明言。三人结局,究竟如何。皆在蓟王一念之间。三人共分今汉气数。执政安民,颇有功勋。两汉四百年,苟延残喘。诸多顽疾,不治之症,正随天下三分,一同被削弱三分。权贵、世家、豪强、宗贼,声势皆不复先前。且各自为战,剿灭山贼流寇,群雄割据。亦为蓟王一统天下,披荆斩棘。扫清诸多障碍。猛虎驱群狼之计也。待天时地利人和。天下传檄可定也。   神器易主,鼎定江山。今汉之废墟,重建新汉之社稷。待尘埃落定:“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一语道破二宫太皇之心思也。   “愿为赵子龙、陈叔至,得演武器十一!”   “愿为许孟安、许仲康,得演武器十二!”   四楼包间,不分先后,慷慨发声。   四重包厢,亦是四重殿外大平座。楯墙间隔左右,面前清钢琉璃壁,密封成暖阁。包间内,雕楹漆铜,金碧辉煌。四季鲜果,糕饼小食,酒水香茗,一应俱全。并有官婢侍奉左右。亲朋好友,阖家老小,欢聚一间,其乐融融。包间虽贵,仍需提前预定。足见蓟人殷富。   “何人掷金?”蓟王亦有此问。   “正是贵霜国使,并北匈奴使。”安长御答曰。   蓟王言道:“二使此来,足见心意。”   天下皆知,大汉一藩,富可敌国。一亿蓟钱,若为国礼上呈,着实单薄。然二使先投王之所好,再觐见蓟王当面。足称小钱大用。贵霜毕竟域外大国,豪掷亿钱,九牛一毛。然北匈奴,丧家之犬,居无定所。能凑足一亿蓟钞,必然艰难。   蓟王稍作询问,果不其然。   自率使团,顶风冒雪,沿居延外道,不远万里,抵达蓟国。北匈奴王使,将所携宝马珠玉,悉数变卖。其中有三匹,天下第一大宛神驹。便作价亿钱,悉被家马令苏双购入。充作种马,繁育神驹。另有丝路珍宝,散落国中,为豪商巨贾所得。别有石心铁骨,陨铁数枚。悉被将作寺,高价贩得。专为国之上将,锻造兵甲。   待将所携珍货,贩卖一空。北匈奴使,竟得钱十亿。话说,自仓皇远遁,江河日下。远离大汉疆土。何曾见过如此巨财。手捧钱匣,不由涕泗横流。市中豪商,竟感同身受。纷纷以袖拭泪。   谓“冥顽不灵”。不能果腹,不能蔽体,不能营城,不能造屋,不能锻造兵器。顽石纵美,与我又有何用?话说,钟存女豪,陪嫁百车昆冈美玉。为国人津津乐道。正因美玉珍贵。   此时再思。蓟王人尽其才,物极其用。众人方知,其中深意。   唯有更高等的文明,方能容纳更高级的才能。   北匈奴使,痛哭流涕。只因先前,明珠暗投,美玉蒙尘。今一朝得解,涣然冰释。焉能不喜极而泣。   鸾栖馆中。   李文优有感而发:乱世之中,得遇明主,我辈之幸也。   想我蓟王,亦心生感慨:能立此国,与无双国士、不世名臣,相匹配。亦是刘备,平生之幸也。   双壁四神,五凤四凶;贾李和优、八分田沮,四才通达、东孝西直。   试问,若不投蓟王。普天之下,还有何人,还有何地,还有何国,能配得上。   三通鼓起。   演武器十一,演武器十二,粉墨登场。   “这是……”别说看台观众,便是百官席列,亦起骚动。 第262章 飞天遁地   千呼万唤始出来。   演武器十一,造型酷似耸立蓟国四百城港,转运辎重,上下船舶之机关塔吊。四足高支,倾斜吊臂。足装车轮,可自由行走于田字轨路。若以动物相比拟,神似铁木长颈鹿。   与长颈、长腿,演武器十一相比。演武器十二,造型颇为平凡。貌似普通战车楼。坚木包铁,门窗紧闭。内中有何神机,外人皆不得窥。   赵云、陈到,得演武器十一。许定、许褚,得演武器十二。   三日前,双方便已各自操练。并非初见。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先前机关十器,齐头并进。斗舰顺下边渠,舫车过河搭梯。列车楼,或盘踞本阵,或横栏中渠,更有战车楼游弋田字轨路。攻防兼备,各循章法。   然场内场外,焦点皆在演武新器。   演武器十一,果是霹雳发车。与普通投石机,结构类似。亦是由基座、机架、机枢、机臂、重锤、绞车等,若干机构组成。因四足高支,空间宽裕,故“机臂”加长达十丈。重锤配重,随之大大增加,号“千钧之力”。机臂末端所坠弹囊,亦被取消。反在机臂末端,加装一斗。十丈机臂,如同长柄桮杓(杯勺)。   却不知桮杓中,所装何物。   台上看客,纷纷猜测,一时,众说纷纭。无有定论。   便在此时。绞车已将重锤高高升起,长柄桮杓,随之徐徐落地。   万众瞩目中,便有一宫装丽人,款款而来。似要步入桮杓之中。   琉璃上阁,王太后看得真切。正是后宫,程美人。   二程美人,乃程璜养女。九月大婚时,为甯贵妃媵从。因被人暗中制命,故先行驱魔。痊愈侍寝,与甘后、甯贵妃、华贵妃,并郑美人等,皆已孕身。   “莫非……”忆楼桑老宅顶阁所设机关器,王太后急忙言道:“断不可弄险。勿动胎气。”   “太后安心。非是程美人入杓,乃观天女仙。”安长御答曰。   果不其然。另有宫装丽人,自入杓中。正是素纱遮面,观天女仙中一人。   桮杓,称“飞斗”,又称“翻斗”。取“上下翻飞”之意。斗中女仙,可由“霹雳飞斗车”,抛投半空。御风翱翔。   “观天女仙,已演练多时,断不会有失。”安长御,宽慰道。   “如此,也罢。”稍有不慎,粉身碎骨。明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太后仍难免担心。   不及后怕。场中程美人,已踩下踏板。重锤轰然下落,机臂呼啸逆升。飞斗冲天,竟将女仙远远抛出演武场天际!   惊呼声中。只见女仙宛如飞鸾,又翩然折返,绕行演武场上空。   正是鸾铩翼装。   女仙飞掠之处,便有草球不断落下。须臾,浓烟四起,呛入口鼻。   “速落鬼面。”许定一声令下。鬼面内藏呼吸面具,可避毒烟侵袭。   鸾铩翼,借风力滑翔。绕场三匝,已是极限。待草球悉数抛落,女仙于场外,安然落地。王太后得报,这才安心。   再看场中。许定、许褚本阵,浓烟滚滚,人物莫辨。女仙所投,不过发烟之物。试想。若战时,投掷硫磺毒烟,瓮城遂成死地。亦或是趁月黑风高,送死士入城。斩关断锁,夜开城门。放大军入城,一战可定也。   有此兵器。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天堑雄关,亦如履平地。   眼看败相渐露。   忽见许氏兄弟本阵。烟雾如环扩,吞吐退散。露出本阵,演武器十二。   此时,车顶已翻开。但见内中一皮帐,吹气般胀大。须臾,竟自楼内,冉冉升起。待飞出车楼,众人这才得见全貌。竟是一硕大皮囊。下悬吊篮,篮中还有熊熊火喷。   “此何物?”董太皇遂问。   “将作寺称之为‘浑天灯’。”安长御答曰。浑天灯的雏形,便是孔明灯。亦是后世热气球原理。   见一浑天球,扶摇直升,飞越中渠,直奔赵云、陈到本阵。   琉璃下阁,百官争论不休。   国老席列,便听蔡少师慨叹:“《汉书·王莽传》曰:‘或言能飞,一日千里,可窥匈奴。莽辄试之,取大鸟翮为两翼,头与身皆著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堕。’恨未能亲见,不知何为。今日见鸾翼飞天,方有所悟。”   “‘通引环纽’,便如此般。”慈明无双,手指场中。   国老顺目看去。只见,浑天灯下缀细丝绳,与车楼内机关器相连。兵卒可操控机关器,遥控缀绳,驱使浑天灯,相向而行。待飞临战车楼上空,操绳兵卒,拉动其中一枚环纽。吊篮随之开启。斑斓粉末,一路倾洒。所过,兵器尽染。   “战车楼,为浑天灯焚毁。车内兵卒速退。”边裁高声判负。   见浑天灯飞向本阵,赵云张弓搭箭:“射!”   机关楯墙,乱箭齐发。不料浑天灯,革罩韧性十足。虽屡被射穿,却未至撕裂。只是徐徐迫降。中途亦有多座演武器,被浑天灯焚毁。一路劣迹斑斑,触目惊心。   你来我往,厮杀正酣。   飞天遁地,旗鼓相当。   十器俱全,互补短板,各凭所长。斗舰迎头相抵,或被舫车包夹。或为刺网所缠。急切间,动弹不得。便有舫车搭桥过河,亦为列车楼困死对岸。更有战车楼,往来绕行,箭喷如雨。双方兵卒,不断落水、落车、落马。浑身斑斓,各自离场。   万余看客,直呼过瘾。   演武器十二,威力巨大。演武器十一,狼烟未散。   便在此时。赵云打马而出,直取敌阵。   “赵云出阵。”群情激奋,百官骚动。   白龙马,风驰电掣。奔冲过河,遁入雾岚。只听蹄声如雷,弓如霹雳。流星飞电,火光乍起。人借马势,力贯金石。   见己方兵卒,中箭判负。许定一声大喝:“速避!”   兵卒悉数避入车楼。唯剩许定,突立机关楯墙之后。听声辨位,张弓对射。   辗转腾挪,箭如飞蝗。矢帽呼啸,洞云穿雾。电光石火间,赵云人马,依稀可辨。又稍纵即逝。   白龙马绕行楯墙,带动云气盘旋。恰似风暴之眼。   双箭囊,早已射空。只剩最后一支,箭在弦上。   许定居于正中,岿然不动。   云雾缭绕中,白驹过隙。   便在此,刹那之间。许定弓开满月,一箭射出。   龙马腾空,好似驾雾腾云。赵云凌空一箭,恰如飞电流星。后发先至,正中许定肩窝。   又电光石火,避过劲矢。   许定滚落楯墙,随即判负。然许氏双雄,二剩其一,大旗不倒。   旗下所立,正是伏虣。 第263章 偶有失蹄   许褚,身披吞光穷奇铠,胯下千里骙啸马。兵器一长一短,伏虣、斩龙,皆为上品花纹钢,日夜不息,锻打而成。   人马具装,气势凶猛。   机关楯墙,徐徐开启。许褚驱马出阵。   “赵子龙何在!”   “赵云在此。”   音犹在耳,龙马透雾而出。背上端坐,正是常山赵子龙。   见鏖战双方,各自罢兵,让出居中战场。蔡少师,脱口而出:   “二将致师!”   《周礼·夏官·环人》:“环人,掌致师。”郑玄注曰:“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古者将战,先使勇力之士犯敌焉。”   所谓“致师”,乃上古先秦,列国征战中,不可或缺的战争礼仪。   即在战前。敌我双方,各出一辆战车,进行一对一的公平决斗。此乃华夏上古时,独有的一项军礼。阵前致师,荣耀之至。凡热血男人,皆为之狂。时令贵族武士、卿大夫乃至国君,皆不惜以身犯险。   此礼,盛行于春秋之前。秦汉之后,所行“挑战”、“搦战”,便出脱于致师古礼。只不过,由骑将替代战车,变单车对战,为单骑挑战。罢了。   因多是先锋骑将之战,故北地俗称“斗将”。   豪勇之辈,必为先锋。   先前,许定,许褚,宴请赵云,与之结交。便为今日之战。谓“先礼后兵”,正如此番。   “擂鼓。”蓟王一声令下。   “喏!”中书令这便领命。   战鼓擂响,血脉喷张。   三通鼓罢,二将同驱马。   赵云轻夹马腹,龙马电射而出。许褚千里骙啸马,亦不落下风。   人马交错,槊刀相击。   火星迸溅,碎布纷飞。   不及掩耳,拨马冲回。往来三合,胜负不分。   “许褚果是万人敌。”百官信服。能与赵云交手,三合不败。许褚亦是豪勇之辈。   对撞三合,势均力敌。四合交击,蓄力相抵。人马角力,许褚力大,倒拽牛尾。不料赵云稳如磐石,岿然不动。互拼一记,各自后退。胯下千里马,“唏律律”嘶鸣不已。   发力撑住四蹄,将劲力卸去。又一跃而起,迎头互奔。   刀光槊影,怒马扬鬃。十合、二十合、三十合,战至百合,难解难分。   千里骙啸马,口鼻生烟,汗如雨滴。反观白龙马,不过薄汗而已。   “许褚虎躯颇重,骑术逊于赵云。恐马力不济。”蓟王看得真切。   双方兵卒,声嘶力竭,摇旗呐喊。观战人等,无不目眩神迷。人马合一,如影随形。绕逐场中,金戈大作,飞窜火星。所过之处,残云风卷,过境疾风。   “二百合至。”张飞目光如电。不知不觉,双方已战至中渠河岸。   赵云在前,许褚拖后。勒马不及,眼看便要双双落水。赵云顺势拨马。龙马横身,露出马腹。千钧一发,许褚纵马挥刀,杀奔肋下。赵云若挡,必受重击。无从卸力,人马横移,失足落水。   千钧一发,龙马扬蹄直立。   赵云居高下击。直截面门。   “升龙击。”关云长,丹凤眼中,精光一闪。   许褚挥刀上撩,硬拼一记。   咣——   声如洪钟大吕。   赵云横飞马背。卷云战靴,勾紧双镫,止住去势。   再看许褚。千里骙啸,马失前蹄,送伏虣下渠。避开骙啸马首,龙马铁蹄,崩火落地。将赵云稳稳拽落马鞍。   电光石火,胜负已分。   “落马既负。赵云、陈到,胜。”   待余音落地。落针可闻。数息之后,方起雷鸣欢声。   赵云翻身下马。将骙啸马轻轻拉起,好生安抚不提。许褚自有陈到,斗舰救起。   “偶有失蹄,并无大碍。”赵云笑道。   许褚这才安心:“多谢。”   “不必。”赵云抱拳回礼。   四目相对,二人皆笑。   “骙啸马,差之毫厘。”蓟王言道:“白龙神驹,万中无一。当可与二弟赤菟,三弟乌骓,并驾齐驱。”   “许褚求胜,赵云不败。性情使然。”公孙王后,号称剑绝。自有道理。   “此战如何?”国老席列,慈明无双笑问。   “犹有余威。”蔡少师以武入文,当真酣畅淋漓。   “赵子龙,武技、骑术俱精,人马合一,万夫不挡。”水镜先生慨叹:“虽憾未亲见。今日当可遥思,长坂之威。”   “许褚,马失前蹄。当与赵云,伯仲之间。”庞德公亦有明见。   “然也。”国老纷纷附和。   一场大战,势均力敌。一传十,十传百。再经说书人,言语润色。于是风靡。此皆是后话不提。   蓟王携百官,入五重殿。   君臣落座,贵霜国使,北匈奴使,双双入殿觐见。   “拜见王上。”二使于四楼包间,亲眼目睹,神将对决。亦不免荡气回肠,心情难以平复。   “贵使免礼,赐座。”蓟王如沐春风。   “谢王上。”二人急忙收拾心情,各自落座。   “联军之事,不知贵国主,何意?”蓟王先问。   贵霜王使,恭敬答曰:“鄙国求之不得。奈何背伏安息猛虎,不敢全力东顾。”   蓟王轻轻颔首,又冲北匈奴使言道:“西进之事,北匈奴各部,又当如何?”   “我等愿为王上所驱。”北匈奴使,手握十亿券钞,心满意足。   蓟王又冲贵霜王使言道:“若北匈奴举族西迁,误入安息国境。引安息大军先征。而后不敌东遁,安息当何为?”   “必行追击。”贵霜王使,脱口而出。   “若安息大军,追入康居国境,引康居举国相抗,再引大小乌孙,出兵相助。又当如何?”   “若各方对峙,少则三五月,多过一年半载,安息无力东顾。”贵霜王使,如何还能不醒悟。   “如贵使所言,若康居、乌孙联军,寸土不让,安息亦不敢轻言退兵。半载足矣。”蓟王言道。   “王上所言极是。若北匈奴西迁,引去安息大军。鄙国当全力东顾,助王上灭身毒佛国。”贵霜王使,慷慨发声。   “贵国主,何所求?”蓟王又问。   “愿歃血为盟,永结……兄弟之邦。”言罢,贵霜王使,以头触地。   蓟王环视左右,金口玉言:“可也。” 第264章 万民之乐   “谢王上!”贵霜王使,终得安心。先前,西域长史已明言,蓟王不欲和亲。唯有退而求其次。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之邦。   如前所言,婚姻互为最高等级的人质。且凡缔结血脉结晶,盟约遂成血盟。胡人尤重血统,结为血亲,彼此利益捆绑,根深蒂固。亦不妨曲线救国。先歃血为盟,再行和亲不迟。   正如西域长史所言。大汉农耕立国。尤其蓟王种田,天下无出其右。千里封国,皆于一片白泽中,平地起高楼。月造十万楼台,遂成今日繁华盛景。后南下荒洲,立江表十港。筑路通渠,营城圩田。向化岛夷,传授耕种技艺。如今南下身毒,所求亦是三熟美田。   贵霜虽渐改游牧行国风俗,其国构成,亦如西域诸国,城邦混合部落。扼守丝路商道,日赚斗金。放牧、种田,皆收效甚微。土地水草肥美,虽称沃野,论地利,不过与中夏相当。远不比身毒一季三登。蓟王自不会惦记。且孤悬葱岭之外,又无海港停泊大船,水陆皆无从通达,蓟王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更有甚者,攻略身毒之利大,断难轻弃。尤其自胡毗色伽二世,继位后,国中内斗不休。对周遭羁縻属国,控制力大不如前。康居、大宛,先后摆脱羁縻,投靠西域都护府,呼罗珊、花剌子模,亦貌合神离,渐不遵号令。内忧外患,贵霜衰败迹象,亦渐显露。   此时,忽闻蓟王有意联军南下,攻略身毒。贵霜王喜从天降。再没有一场对外战争,更能有效转嫁国内矛盾。只需从身毒攫取巨额利益,胡毗色伽二世,足可以此,收买人心,平息国内反对势力,整合贵霜五部。再一致对外,降服“河中”。   歃血为盟,必为二国主。先草签盟约,待二军身毒会师,再择吉日,共祭天神不迟。   “上兵伐谋”。身毒列国,如何能挡贵霜倾力一击。更加蓟王水陆并进,三面合围,此战身毒凶多吉少,断难保全。此便是屡试不爽,『合纵连横·远交近攻』之计也。   诸事毕,蓟王心情大好。   移驾回宫,灵辉殿中大宴群臣。并诸国使节。三王太后亦设宴南宫披香殿,宴请二宫太皇并百官家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蓟王起身罢筵。   百官恭送王驾,而后鱼贯出殿,车驾绕行南宫披香殿,接回家眷。列队出宫,返回王都府邸。隆冬时节,冰冻三尺,滴水成冰。然蓟人屋舍,温润如春。进出皆由琉璃暖阁,即便上下马车,亦不会偶感风寒。蓟人长寿,便因养生有道。不饮生水,不食生鲜。杜绝病从口入。寻医问药,四时进补。习练导引术、五禽戏,强身健体。益寿年年。俗语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尤其教化百姓,向化蛮夷,国老功不可没。   待王都扩建毕。横竖九十街衢。蓟王宫,仍是七重错落,一里之回。然若将七重错落,悉铺成一里之回。横竖足有七里。王宫上下,不过千人。足够所居。即便再加二崤城瑶光殿中,五千西园妃,范阳长安宫中一千西域姬,蓟王宫亦多空闲。更何况,蓟王又筑甘泉、碣石二宫。并蓟北城中,二代蓟王宫。各处宫妃,尚不足分润。   大通守顾雍上疏,欲还蓟北旧称。蓟王已暂且搁置。待嫡长子继位,再改回旧称不迟。那时,蓟王若不迁都洛阳,亦或长安。仍居临乡旧宫。亦无不可。即便迁都,宅兹中国。临乡旧宫,亦可为行宫。譬如楼桑老宅,充作省亲之用。   蓟王身牵各方利益,羁绊日深。寻常百姓之家,儿女情长,两情相悦,几无可能。古往今来,亦少有君王,与人谈情说爱,你侬我侬。旷世奇珍,绝世美人,恨不能双手奉上,自荐枕席。何必蓟王亲开尊口。正如先前,梅雨时节,赴巫山神女,云梦之会。稍后顺下内外循环水路,南巡海外荒洲。沿途番邦属国,奉献奇珍异宝无数。美人如玉,更多至万人。蓟王皆好言婉拒。试想,若是寻常人等,为讨美人欢心,恨不能刀山火海,虎穴龙潭。为搏美人一笑,而无所不用其极。此不过,一美而已。   万美何为?   故身为王者,孤家寡人。常人之乐,已了无生趣。   话说,虽尚不知蓟王欲共组联军,南下身毒。然闻贵霜王有和亲之意。八字尚未有一撇。贵霜国内,早已闻风而动。五部翕侯,各家公主,梳妆打扮,勤学汉文汉话,苦练汉宫仪。日日不缀。只盼能为王遴选,得偿所愿。何必蓟王去追。   “初,月氏为匈奴所灭,遂迁于大夏,分其国为休密、双靡、贵霜、肹顿、都密,凡五部翕侯。后百余岁,贵霜翕侯丘就却攻灭四翕侯,自立为王,国号贵霜。”   话说,贵霜王虽一统五部,然四翕侯,部族犹在。不过降服贵霜王而已。贵霜王,类比部落联盟首领。统治相对松散,自上而下的吏治体系,极不健全。并不能像大汉帝国一样,传承有序。   正因如此,前任贵霜王亡故,王国亦难由嫡系子孙继承。为夺大位,内斗不休。累及家国动荡,国力大减。   便是今日,贵霜时局。   悉知国情。故蓟王窃以为,贵霜正处于游牧部落向城邦蜕变之中。论国家结构,尚不如罗马,更难与大汉匹及。没错,便是自上而下,行之有效,吏治体系。单从上计制度,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自琉璃画壁,十字飞阁,乘兴而归。蓟王洗漱更衣,入合欢殿,登七重华盖鸳鸯榻,幸七妃二女仙。   一夜无话。   次战,庞硕、庞德,对阵张辽、华雄。   演武器十一、十二,今已揭晓。却不知,次战演武器十三,十四,能否出场。   话说。此事,非一人所思所想。   料想,待双方入场。必有人豪掷万金,只求一窥玄机。此亦是,万民之乐。   蓟王当乐见其成。 第265章 分曹治事   一夜大雪,彤云密布。   天光微亮,王傅便命演武场上下,清扫各处积雪。破除沟渠结冰。又为遍置看台各处的新式暖炉,加满石炭和清水。此处便看出,篷顶的妙用。即可将烟气直排,又能遮风避雨。自搭建起绵延起伏的“鸾毳裘”篷顶。赛马、演武,皆可终年无休。   正如蓟国技艺,日新月异,总能推陈出新。鸾毳裘篷,亦历经换代。蓟国工匠,将“合甲术”,并“夹胶术”,不断发扬光大。最新鸾毳裘篷,由内中外三层织物,拼合而成。居中鸾毳裘,衬里绵羊革,外罩黄羊皮。   立柱如伞骨支撑。盛夏时节,可驱动机关,收篷如落帆。亦或是升起篷壁透风,保留顶篷遮阴。诸如此类。机关术大行其道,蓟人深得其利。墨门大兴,几无可逆。   随石炭普及,节省大量薪炭。不必砍伐西林。樵夫纷纷改行矿工。亦是生计使然。正如寝垫盛行,鼠胶供不应求,乃至国无硕鼠。关于胶黏。蓟王首选便是天然橡胶。   奈何橡胶树,可望而不可即。唯有大航海持续兴盛,触发远洋贸易,及环球航海。方有望实现。蓟王有生之年,恐无从获取。   终归物极必反。还需循序渐进。   待天光大亮。诸事皆备。楼桑八景,西林烽鼓,名不虚传。王驾入场,乘直达天梯,升上五重殿。领百官入暖阁坐定。四楼包间,三楼观礼台,二楼看台,陆续检票入场。   话说。演武场亦屡经修缮。各层功能,亦做增改。毕竟,除观演武决胜,还是蓟国兵曹,并军校所在。   兵曹,前汉时,乃丞相府诸曹之一,主兵事。今汉三公府亦置,兵曹掾秩比三百石;郡县所置,掾秩百石。另置兵曹从事(史),亦称兵曹参军。掾为长,史次之(副贰)。   蓟国兵曹,为王傅所辖。掾秩二千石,史秩比二千石。郡置,掾秩千石,史秩比千石。县置,掾秩六百石,史秩比六百石。   掌主国中兵事。辅汉幕府大营除外。   换言之,王傅公府,亦设在演武场中。   先前,扬武校尉高览,入演武场,编组兵马。一路所见,长史、参军、兵曹、军监、禀假、军市,官舍林立,不一而足,功用一目了然。皆是王傅公府所辖。   所谓“公府”,《后汉书·灵帝纪》注云:“公府,三公府也。”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合称“三府”。另有“四府”、“五府”之称。《后汉书·赵典传》注曰:“四府,太尉、司徒、司空、大将军府也。”《后汉书·樊准传》又注:“五府,谓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将军府也。”由此可知,广义“公府”,当是三公府,外加太傅府及大将军府之统称。   公府,当高于幕府。如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虽位在三公下,然亦可开府。唯有三公之上,可称公府。   今汉,尚书台分曹治事。有:三公曹、吏部曹、民曹、南北两主客曹、二千石曹、中都官曹。计六曹。蓟王将六曹分拆,(左右)国相治政,王傅治军,少府治宫,门下治吏,国老治学。分掌六曹之事。各司其职,各行其是。又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凡言吏治,亦或言国家治理,大汉自当独步天下。   正如儒家兼容并蓄,中正平和。真儒者,绝无非黑即白,零和思维。正如察举制,科举制并存。蓟王窃以为,吏治与法治,亦当并立。   毕竟,事在人为。再完美的律法,亦需人去执行。   言归正传。   亦如先前。蓟王驾临,百官列席,看客坐定。金锣鸣响。   十一至十五,演武器旗,次第升起。   中书仆射荀采,高声唱报,亿钱得一,十倍递增。   琉璃上阁,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并蓟王宫妃,百官眷属,皆翘首以盼。   果不其然。   “愿为庞硕、庞德,得演武器十三!”   “愿为张辽、华雄,得演武器十四!”   先声来自上阁。正是钟存慧贵妃。庞硕、庞德出身西凉,若能入选牙门将,当可领湟中义从、八种西羌。慧贵妃出手相助,情理之中。   后声出自包间。正是甘泉卫尉何苗。与甘泉太仆赵忠,俱为甘后三卿之一。此,必是甘后授意。时怀抱阿斗,单车南下。华雄率五百王骑星夜驰援。甘后感念其恩,故出手相助。   不等蓟王出声相问。甘后表情已道明缘由。   知恩图报,理所应当。蓟王又岂能怪罪。   话说,何苗日渐阴柔,整日涂脂抹粉,画眉描红。举手投足多女流。让甘后忧心不已。万幸,大将军何进,并何苗,皆有子嗣。后继有人。今领食蓟国真二千石俸。何苗此生无忧。更加麟子阿斗,认祖归宗。何氏亦不至家道中落。便,随他去吧。   心念至此,甘后涣然冰释。毕竟身逢大难,生死两难。死里逃生,已是侥幸。何必苛求,再为完人。   三通鼓起,演武器,次第入场。   如决赛首场,一般无二。双方演武十器,悉数补全。   斗舰下渠,车楼入轨。楯墙、弩车、舫车、车楼、列车楼、一字排开。   稍后,两座演武新器,万众期待,压轴入场。   循例,一、三,二、四,相对。演武器十三,外形与演武器十一,大同小异。亦是“霹雳翻斗车”。区别在于,机臂末端,非装一斗,而是一球囊。球囊乃皮革缝制,内中何物,不为所知。   “此何物?”   “未可知也。”   “革囊颇大,莫非与发石同?”   “若与发石车同,何必另造?”   看台一时众说纷纭,无有定论。   于是,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演武器十四。   演武器十四,造型与演武器十二,同样平淡无奇。貌似普通战车楼。坚木包铁,门窗紧闭。内中神机,亦不得窥。   “莫非,亦是浑天灯楼。”   “若是一物,何取二名。”   “窃以为,浑天灯楼,乃为望楼也。高升百尺,以窥敌城。非为乘风纵火。”   “足下,言之有理。”   “若如此,此楼当为纵火乎?”   “且一观便知。” 第266章 群鸦火雨   “囊中何物?”公孙王后亦好奇。   “不过草丸而已。”蓟王笑答。   “莫非,囊中皆是草丸?”公孙王后似有所悟。   “正是。”蓟王答曰:“只可惜伏火丸,尚未造出。”   “所以,霹雳翻斗车,并非只为掷人。”公孙王后言道。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机关兵器。一器多用,乃是常态。正如弩车,只需更换机构,便可发射弩箭、油囊、石丸、刺网。   说话间,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双方人马,操纵各式兵器,相向而动。演武十器,多已习练纯熟。谓“熟能生巧”。双方互有攻守。你来我往,厮杀渐酣。   庞硕、庞德,新得演武器十三,张辽、华雄新得演武器十四。   此二器,自当万众瞩目。   不由分说。绞车已将重锤高高升起,机臂随之徐徐落地。便有眼尖之人发现,革囊似有缝隙,并非完整球体。   “莫非,此囊可开合?”   “囊中必有机关。”   “若被翻斗车掷出,革囊又当如何开启?”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百思不得其解。便有兵卒,举火上前。须臾。球囊内,冒出滚滚浓烟。而球囊却完好无损。   “银鳞火浣布!”便有人脱口而出。   取自西域的石绵,结合楼桑金丝毛毯编织技艺,用石绵线与细钢丝,混合编织而成“银鳞火浣布”。因是“鸾翼”、“翀嚣”二帆,专属材料。故又称“鸾毳裘”。刀剑难伤,防火绝佳。   故囊中草球虽被点燃,而球囊本身却无损。   待浓烟喷涌,如云瀑逆升。兵卒用力踩下踏板。   千钧重锤,轰然下落。十丈机臂,呼啸而起。   球囊如陨石逆袭,奔雷而出。   “这是……”众人仰望,便又惊见,球囊下坠麻绳,与机臂相连。若将机臂比鱼竿,球囊便是鱼饵。被大力抛入敌阵。   惊呼刚起,麻绳陡然绷直。牵动内藏机关。   球囊如花瓣,凌空绽放。内中草球,蜂拥而出。好似莲蓬子落,又似火雨流星。无数拳头大小的草丸,拖行道道烟气,如冰雹雨落。砸向敌阵。   “小弟,欲用伏火丸。”长姐看得真切。若将草丸,皆换成伏火丸,只需一轮齐射,敌阵皆成焦土。死无全尸。   蓟王冲身侧中书令赵娥,耳语数句。稍后,便有将作寺《兵器集簿》,双手奉上。   左伯纸大行其道。竹简木牍,多已不用。皆用“卷”或“帖”。统称“册”。尤其图卷,便于携带。深受吏民所喜。   蓟王翻出图册,明示长姐:“此物名曰‘伏火弹’。乃将伏火丸药,充填陶壶,内藏铁蒺藜,打火点燃,投掷敌阵,声如霹雳,人马俱碎。再将诸多伏火弹,装入火浣革囊,远投敌阵,合称‘子母雷’。”   “此物,威力之巨,有伤天和。”王后言道。   “长姐所言极是。”蓟王轻轻颔首:“然,两军交战,当扬长避短。速战速决,胜战之道。”   “也是。”长姐亦知,言之有理。终归“慈不掌兵”。   蓟王手指张辽、华雄,阵地言道:“若遭子母雷轰,兵卒皆亡,唯兵器幸免。”   王后言道:“兵器大兴,亦是小弟所谋。”   “正是。”蓟王答曰:“凡我机关兵车,皆可抵御子母雷。”   “场中胜负如何?”王后笑问。   “烟熏而已,张辽、华雄,必有万全之策。”蓟王答曰。言下之意,场中霹雳翻斗车,所投并非“子母雷”。只因时至今日,将作寺尚未能造出此物。   正如蓟王所料。张辽、华雄,一声令下,兵卒皆拉下面甲。内藏呼吸面罩,可御烟气。亦不甘示弱,驱动演武器十四。   隐约可见,浓烟之中,车盖开启。蜂巢状的折叠机构,徐徐展开。须臾,斗大浑天灯,宛如群鸦飞天,一窝蜂向敌阵飘去。煞是壮观。   看台惊呼一片。   “咦?”便有人发觉:“风向似有不妥。”   众人这便醒悟。隆冬时节,北风呼号。演武场,决胜双方,东西对垒。庞氏兄弟居东,张辽、华雄居西。北风横扫演武场,大群浑天灯,扶摇直上,自当被吹偏才对。为何仍飘向对岸。   反常则妖。   “莫非亦有羁绊?”一众看客,运足目力,上下求索。果见千丝万缕,联线车楼。然,细思仍觉不对。即便后缀牵线,不过提拉而已,又如何能与北风相抗,不至飞偏。   莫非,真有神助不成。   不等长姐来问,蓟王已取图在手,道破玄机:“吊篮内藏飞车桨,由转轮所驱。只需下方车内兵卒,转动舵机。便可不失方向。”对照图示,一目了然。车楼内藏舵机,与机关斗舰甲板,操控帆向之“相风乌机”,大同小异。   “飞车桨,何所驱?”长姐必有此问。   “乃维绳(牵线)所驱。”刘备又答。   “如何驱策?”长姐追问。   “可比辘轳打水。”刘备试言道:“长姐且想。斗桶入井,辘轳转否?”   “自然。”长姐若有所思。水桶自高处落下,牵动井绳。辘轳无需人力,自会随之旋转。   “浑天火鸦灯上浮,如斗桶下井。旋动转轮,带桨如飞。”刘备答曰。   “维绳如井绳。”长姐如何能不醒悟。不过上下而已。   群鸦火灯,无需再另设机关,线控开关吊篮。车楼内兵士,已将舵机所缠,千丝万缕,先行点燃。   原来,牵线已提前浸油。   但见道道火线逆升,直扑浑天灯。噗的一声,天灯爆燃。熊熊烈火,凌空怒放。转瞬之间,灯罩已成飞灰。骤失升力,烧成一团火球的吊篮,拖长火尾,陡然下坠。   宛如群鸦火雨。   “乃左伯皮纸,上涂桐油而成。”蓟王又道破灯罩玄机。火鸦灯罩,皆是油纸制成。类比后世油纸伞,防潮防水,韧性十足,唯一缺陷,极不耐火。遇火既焚。   “篮中何物?”见吊篮坠落,斑斓四溅。长姐又问。   “正是‘鱼油’。”刘备答曰。乃以染料,代替鱼油。鱼油,唾手可得,取之不尽。不比子母雷,尚未造出。不堪大用。故此战,火鸦灯楼占优。   场内场外,惊声四起。场面太过绚丽,不忍直视。毕竟,自家演武。若是两军对阵,一轮群鸦火雨,敌阵皆烧成灰烬。   万幸,万幸!   待火球落尽。庞硕、庞德阵地,劣迹斑斑。诸多兵器,皆未能幸免。   “诸器尽毁,兵卒速退。”边裁高声唱报。 第267章 白马骁将   话说,演武十器,终归一对一兵器。杀伤力,毕竟有限。然自十一器始,皆是以点概面,大杀器。   正如长姐所言。滥用必伤天和。   战争是为攫取利益。杀人从不是最终目的。蓟国盛行和合之风,正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蓟王惯于加法,从不用减法。毕竟,人口等同于生产力。更何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结血海深仇,断难纾解。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果不其然,一语成谶。   具体施为。只诛首恶,尽释从众。恩威并济,政均法平。兼容并蓄,内圣外王。蓟国四百城港,千六百万民。足证蓟王之明。   再看场中。   庞硕、庞德,兵器尽毁。张辽、华雄,折损过半。   霹雳翻斗车,投掷草丸,看似轻描淡写。然随时间流逝,浓烟积少成多。呼吸面具,虽能过滤烟气,却无从自生空气。待己方战阵,悉被浓烟笼罩,乃至弥漫。如战车楼、列车楼等,逼仄空间,呼吸不畅,已无从藏身。唯有登楼顶暂避。无人操纵机关,演武器遂成死物。蛰伏轨路,动弹不得。   庞硕、庞德,后发制人。令张辽、华雄,始料不及。眼看各自兵马,悉判负立场。   双方默契共生。机关斗舰转入中渠,翻转船翼,连通双方阵地。正是致师古礼。   但见二将,驱马桥头。阵前搦战。   “雁门张辽。”   “关西华雄。”   张辽久居边郡,扼守肩水金关,一身楼桑兵甲,披挂多年。归国后,方才量身定制,新式武装。专属兵器,并千里马,皆未能获得。   反观华雄。二崤城下,与蓟王三弟张飞,一战成名。统兵函园,声名鹊起。身披吞光黑龙鳞,胯下千里斑豹驹。手捉千牛寒光映雪刀。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骑将相争,人马合一,缺一不可。张辽胯下西极良马,差斑豹驹远矣。距黄駥、赤菟、乌骓、白龙等神驹,更望尘莫及。   “西州庞硕。”   “陇右庞德。”   舟桥对面,庞硕、庞德,与张辽武备相同。   兵器战罢,斗将决胜。   舟桥为界,四将对峙。   张辽战庞硕,华雄斗庞德。   “孰胜孰负?”长姐笑问。   “庞硕略逊张辽,华雄兵马占优。”蓟王一语中的。庞氏兄弟,恐难取胜。   “擂鼓助威。”然亦无绝对。毕竟高手过招,胜负不过转瞬之间。   “喏。”中书令赵娥领命。   战鼓擂响,烽鼓西林。场上场下,血脉喷张。   华雄胯下斑豹驹,叩蹄扬鬃,蓄势待发。   雄浑鼓声,渐起激昂。鼓点急促,催心动魄。   四人身随意动。轻夹马腹,奔冲而出。   甲板相汇,刃刃交击。人马交错,不见高低。看台呼声一片。   势均力敌,最为看客所喜。一合分胜负,便如同翠玉琼浆,一杯下肚,人事不省。杯中滋味,在于细品。好酒之徒,更喜千杯不醉松泉甘霖。   说话间,三合已过。无人落马,引满场欢声。   五重暖阁。   百官席列,交头接耳,各抒己见。时下文臣武将,多允文允武,各有建树。毕竟文士亦佩剑。剑击馆、射箭馆、赛马馆,蓟国四百城港,无有缺席。大汉尚武之风,可见一斑。   三十合后,渐分高低。   庞硕人马,汗如雨滴,身形迟缓,疲态显露。又战一合,庞硕上身微晃,急忙降速坐稳。张辽拨马紧逼,一刀追身。   “小心!”看台连连惊呼。   眼看落败在即。便听一声怒喝:“休伤我兄!”   不及错身。庞硕猛匍匐马背。长刀过顶,横扫张辽。   咣!金戈大作,迸射火星。   庞德隔空一刀,救下兄长。骏马奔冲,二将角力。长刀交错,豁口如锯。原来,见兄长不支,与华雄互拼一合,庞德并未拨马回冲,反绕行隔壁舟桥,助庞硕脱困。   华雄已紧追而来。   庞硕奋起余勇,挥刀对冲。   如此又战三十合。华雄越战越勇,人马奔腾。庞硕左支右绌,败相已生。眼看华雄追身,庞德又弃张辽,打马来援:“休伤我兄!”   双刀互斩,助庞硕再逃一难。   见庞德以一敌二。屡救兄长于危难。观者无不动容,百官不胜唏嘘。果然“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二桥四将,往来奔冲。又战三十合。胯下西极良马,唏律律嘶鸣,浑身犹如水捞。见庞硕脱力,无从举刀。庞德纵马上前,以一敌二。   张辽,华雄,双刀如练。左右夹攻,气势如虹。庞德,左遮右挡,势如疯虎,悍勇无匹。   又战三十合。胯下西极马,不堪驱策,一声悲鸣,四蹄跪地。   庞德落地,再接十合。   方听边裁高声判负。   “主将落马,张辽、华雄胜。”   “承让。”张辽、华雄,下马先礼。   庞德抱拳回礼:“不必。”   这便牵马起身,赶去与兄长汇合。   “如何?”国老席列,慈明无双笑问。   蔡少师言道:“庞德,越战越勇,后生可畏。假以时日,必成国之上将。”言下之意,厚积薄发,可造之材。   儒宗亦赞许道:“难得兄弟同心,必扬忠义之名。”   “若得千里驹,此战如何?”崔少师又问。   “以一敌二,早晚而已。”水镜先生答曰:“张辽,华雄,亦是上将之才。”   众国老轻轻颔首。   见蓟王移驾,百官这便起身跟随。   共入内殿。君臣落座。   少顷,庞硕、庞德二人,入殿觐见。   “拜见主公。”   “免礼,赐座。”蓟王含笑示意。   “谢主公。”庞氏兄弟,再拜就坐。   “一别多年,再见已是英雄少年。”蓟王笑赞:“孤心甚慰。”   “臣等,不敢。”遥想当年,蓟王车前赐玉。庞硕历历在目,铭刻肺腑。   “家马令。”蓟王居高言道。   “臣在。”苏双肃容出列。   “千里马何在。”二人虽败犹荣,蓟王欲赐千里马嘉之。   “已送至演武场。”苏双答曰。   “牵来一观。”蓟王颇有兴致。   “喏。”   少顷,便有一黄一白,二匹家马,乘天梯入殿。   騧马,嘴黑体黄,形陋既丑。不知其名。   白马,额生白点,飘逸雄骏。正是“马作的卢飞快”。 第268章 榆雁惊帆   恰逢蓟王南下,赴巫山神女,云梦之会。治粟左司马张虎,并治粟右司马陈生,献良马一匹。观此白马,“极其雄骏”,蓟王赞许有加。言,白马者,唯赵云白龙,可与之并驾齐驱。见蓟王甚是珍爱,张虎、陈生,喜不自禁。不料时荆州使者伊籍,却言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蓟王闻之,一笑了之:人各有命,马岂能妨。   蓟王从容应对,天生雄主。伊籍,心生折服。此马随蓟王归国,豢养于楼桑老宅后院,家马寺槽头。   然此二马,优劣实过于明显。   百官面面相觑。便有薮东守乐隐,起身询问:“兄弟二人,家马令何以不均?”   言下之意,厚此薄彼。庞硕,身短头大,其貌不扬。庞德骁勇雄壮,相貌堂堂。正如此二马。高下立判。   苏双笑道:“乐公当知,二马皆是千里驹,逸足电发,追不可及也。”   “哦?”乐隐将信将疑:“騧马亦日行千里乎?”   “然也。”苏双答曰。   “谢家马令告知。”乐隐这便称谢落座。   “騧马形陋,白马槽泪,形貌参差,然皆千里驹。正如你兄弟二人。”蓟王居高言道:“或言,的卢妨主,敢骑否?”   “有何不敢。”庞德再拜:“谢主公馈赐。”   《相马经》曰:“的卢,马白额入口至齿者,名曰榆雁,一名的卢。奴乘客死,主乘弃市,凶马也。”《马政论》曰:“颡上有白毛谓之的卢。”又曰:“上有旋毛及白毛者,谓之的吻,凶。”   庞德本欲择騧马,闻白马妨主,遂择的卢。兄长庞硕得騧马。如此,皆大欢喜。家马令私谓庞硕,騧马形陋,乃因争槽所致。只需好生饲养,雄骏不下的卢。   庞硕深谢。   《世说新语·容止》:“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   谓“人不可貌相也”。   稍后,张辽入殿觐见。   “拜见主公。”   “文远免礼。”蓟王如沐春风:“赐座。”   “谢主公。”张辽称谢落座。   “家马令,文远当乘何马?”蓟王笑问。   “禀主公,当是惊帆。”槽头奇骏,苏双如数家珍。   “且牵来一观。”蓟王笑道。世人皆知,家马令苏双,与刘备自幼相识。共号“四友”。执掌家马寺,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繁衍千里神驹。功不可没。今借演武决胜,将槽头千里奇骏,赏赐国之上将。亦为彰家马寺之功也。   少顷,便又有一匹白马,被牵入殿中。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追风绝地,飞翻奔霄。必是龙马之属。   “谓惊帆者,言其驰骤如烈风之举帆疾也。”苏双言道。乃出河套马种。通体雪白,蹄生骢斑。耐力惊人,速度飞快。奔腾如行云流水,譬如白帆顺流,一日千里。天下名马者也。   张辽大喜下拜:“谢主公赐马。”   蓟国坐拥水陆之便,内外丝路,四海豪商齐聚。楼桑老宅立家马寺,专为蓟王养马。天下皆知。正如北匈奴使,所携三匹大宛天马,家马寺亿钱购入。谓价高者得。名马齐聚北国,亦是物极其用也。   同为决赛诸将,蓟王又岂厚此薄彼。知许定亦无駃(快)马,遂命家马令代为择选,送入营中。   家马令苏双,自当奉命行事。   此马,名唤灰影。乃是一匹浅灰色千里西极马。风驰电掣,譬如朝雾飞掠。故名之。   送马入营。补足马力之短。许定焉能不大喜。   蓟王此举,自有深意。   如此一来,决赛十将,皆乘千里马。势均力敌,当可放手一搏。   所赐千里马,皆经家马寺,驯养纯熟。配鞍可乘,无需另行驯服。诚然,若要人马合一,需假以时日。   三战,张郃、马超,对许定,许褚。四战,赵云、陈到,对张辽、华雄。庞硕、庞德轮空。   演武器十五,究竟何物。众皆拭目。   待张辽牵马回营。华雄亦喜。毕竟同属一队。补足马力短板,可立不败之地也。明日毋需出战,应蓟王三弟之邀,二人洗漱更衣,赴天街之约。   推门视之,赵云、陈到亦在。   张飞所乘乌骓,与黄駥、赤菟、白龙,共号神驹。胜过千里马。先前,国人多有不知。千里奇骏之上,竟还有神马龙驹。毕竟耳听为虚。待赵云与许褚一战。众人这才眼见为实。   眼看千里骙啸马,直撞肋下。白龙马,扬蹄躲避。赵云居高临下,升龙一击。人马合一,心有灵犀。高手对决,毫厘之间。又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受赵云居高下击,许褚马失前蹄,亦在情理之中。   先前,白龙罹患眼疾。朦胧透光,不能辨物。风驰电掣,皆受赵云所驱。时南阳为群盗所据,遍地盗坑,崎岖难行。赵云往来驰骋,如履平地。马亦通人性。若无绝对信赖,岂能如此传神。   今赵云腿伤,白龙眼疾,皆痊愈。试想。长坂坡时,人马皆未尽全力,却能克尽全功。今非昔比,自当如有神助。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蓟王南下身毒,除率中垒白毦,又带足牙门八将。不知身毒可有豪杰,能当之。何况还有二谋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一回生,二回熟。   与会众人,皆是国之上将。意气相投,相交莫逆。   “虽胜一场,牙门将得。足可庆贺。”张飞举杯言道:“且满饮此杯。”   “请。”众皆举杯,一饮而尽。   杯中松泉酿,正是蓟王宫中窖藏。   甘冽醇美,精神一振。   张飞落杯言道:“大哥已见过贵霜国使。两国相约,结兄弟之盟。又令北匈奴,举族西迁,乱入安息。行合纵连横,远交近攻之计。不出三月,当兵发陇右。”   “开疆辟土,我辈之幸也。”张辽喜道。遥想当年,为郡中小吏。奉命入辅汉将军大营,不由分说,被张飞灌醉。醒来已为营士,伴驾西征,身当要职。   人生境遇,云泥之别。 第269章 和光同尘   “身毒坐拥三登之利,却不能益其民。国主视民人若畜,任意宰割。大哥欲将列国王侯将相,悉数外贩。奴众尽皆开释,编户为民。设都尉领之。”张飞言道。   “闻身毒列国,广袤万里,可比关东。不知,然否。”张辽问道。无需《朝闻日报》,旁敲侧击。军中邸报,早已旁征博引。邸报属于内部期刊。亦由门下署报馆负责编撰、刊印。只分发于官吏幕僚,且比六百石及以上高官,方能阅览。   ‘然也。’张飞笑道:“身毒列国,便在‘五服’之外。三面环海,一面临大雪山。当与关东相若。大哥唤作‘身毒半岛’。”   “半身入海,正是半岛。”华雄言道:“主公取名,自有深意。”   “然也。”张飞又道:“待将赐支都护府,改立梁州,为大汉十五州。扶南等国,立为宁州,为大汉十六州。身毒半岛立为丰州,为大汉十七州也。”   “闻顿逊海渠凿穿,主公当遣大军为扶南女王复国。”陈到遂问:“莫非,主公有和亲扶南女王之意。”   “未可知也。”张飞答曰:“或比贵霜,结为兄弟之邦。”   “若结兄弟之邦,如何并为汉土。”陈到反问。   张飞嘿声一笑:“大哥恐,亦未决断。待攻灭身毒,再观后效不迟。”   “翼德,言之有理。”赵云言道:“先取身毒,待凿穿顿逊海渠,再羁縻扶南,与日南郡接壤。如此,三南尽为汉土。”   “子龙所言,与大哥同。”张飞举杯言道:“当浮一大白。”   “请。”   落杯后,张辽慨叹:“闻,先前有百官虑,东境孤悬。欲求兼并辽西数县。主公却言,若将渤海比陂泽,东境自相连。今日方知,其中深意。”   “南人行舟,北人骑马。然我蓟人,舟马俱善。先前。言国境,多指接壤。如今,言国界,亦虑连海。正如大哥立江表十港。顺下四海,续接荒洲。今,四海皆为陂泽,大汉亦与荒洲,水脉相连也。”   “翼德,深知我主也。”赵云笑赞。   一言蔽之,蓟国行事,水陆并进,舟马俱全。若将大汉沿海,视作内海。广袤水路与荒洲相连。千帆竞渡,日夜三千里。朝发夕至,又何尝不是大道通途。更加中继港,多如珠串。遇风暴可就近避险。经金州港,四季通航。大舡满载万石,乃是十万石。远比陆运便利。   蓟王海纳百川,光融天下。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便胜在,面面俱全。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见仁见智,说到底,皆是以偏概全。不能学贯古今,兼顾百家。如何能和光同尘。兼济天下。   《老子·四章》:“和其光,同其尘。”兼容光耀,混同尘垢。言指,好坏皆能相合,不自立异。   能如此行事,可为明主。   少年时,母亲谆谆教诲,自家、众家,皆要顾及。于是刘备大兴土木,将整个楼桑建为城邑。入学后,恩师谆谆善诱,豪门、寒门,皆是百姓。于是蓟王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和合之风,遍吹巨马两岸。   言传身教。家门、师门,于蓟王,皆大有裨益。   成长历程,为人处世,前后呼应。谓一脉相承也。不知所云,毫无征兆,忽然性情大变,行事作风前后矛盾。便是所谓“人设崩塌”。   万幸,时至今日。蓟王仍是先前那个,十里少年。初心不改。   然心中亦有诸事,尚未曾想好。毕竟,三十而立。   天街华灯高悬,堆光如昼。暖风洋溢,游人如织。张飞与一众好友,开怀畅饮。松泉酿,纵千杯不醉。然正如少时蓟王醉酒所书,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蓟王宫,合欢殿。   殿前守卫,搬动机关。半扇宫门,无声自启。身披(狩猎女神)辛西娅战装,众御姬烟视媚行,笑靥如花。今夜戍守,明晨伴浴。侍奉夫君,不过早晚而已。   步入宫殿,绕行琉璃画壁。前厅枝灯高悬,辉煌金碧。侍寝七妃正围坐高台,观场中二女仙,玉质凝肤,体轻气馥,翩翩起舞。   正是上古仙门,玄天二女,旋波,提谟。其舞,一名萦尘,次曰集羽,末曰旋怀。容冶妖丽,靡于翔鸾,歌声轻飏。   虽未使出浑身解数,更未悄施仙术。却足令人目眩神迷,惊为天人。   时辰尚早,睡意全无。蓟王归来,七妃起身迎入主位。见夫君驾临,旋波,提谟,一展所长。   一舞作罢,笑语欢声。“雪花频落粉,香汗尽流珠。”携美共浴,氤氲旖旎,云娇雨怯。“一径秾芳万蕊攒,风吹雨打未摧残。”   长夜无话。   翌日,蓟王抽身下榻。洗漱更衣。神清气爽,通体舒泰。顺下无极殿,用餐毕。携三后出宫,赴楼桑演武场。   谓积郁伤身。故“气机顺畅,则百病不生”。   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家阴阳之术,诚不欺孤。   三战,张郃、马超,对许定,许褚。   张郃、马超,乃决赛首战。许定,许褚已憾负于赵云、陈到。此战必卯足劲力。誓要扳回一局。战况激烈,可想而知。   四将,皆有千里驹。武备可谓势均力敌。许氏兄弟,麾下白毦精卒。对阵张郃、马超所携,西林少年,亦称势均力敌。胜负如何,未可知也。   且许氏兄弟,先前所得演武器十二,已为赵云、陈到所获。今日一战,与张郃、马超,一般无二。皆首发演武十器。是否还有人豪掷万金,为其贩购新器,亦不得而知。   岁末年初,指日可待。   数九寒冬,风雪交加。   饶是如此,官道亦不缺车马。只因蓟国冬季保暖,日臻大成。行军、旅行,人马无伤。更加蓟王圩田二十载。国人家中,多有子女长成,分户四百城港。辞旧迎新,走亲访友。亦令国中官道,络绎不绝。车驾胜在便利。毕竟舫舟需泊于港。若非滨水船居,至家门,还需下船。且无论朝发夕至,客船皆有定时。不如自家车马,随叫随到。直入家门,亦免辗转之苦。   王驾出城。金车大辂,行天子驰道。   前后三帝,分赐九锡。蓟王诸多仪轨,渐与天子比同。   蓟王车驾,不与民争道。车辆无需避让,待王驾抵近,只需勒缰缓行。路上行人,亦无需跪地,驻足行礼即可。 第270章 王仪卤簿   作为压轴出场的最终兵器。演武十五器,必是大杀器无疑。   加之,张郃,马超,与许定,许褚之战,亦博人眼球。此战自是一票难求。   王驾所至。演武场大门,徐徐开启。   都尉史涣,领绣衣吏百人。鲜衣怒马,甲骑具装,奔冲入场。门下贼曹、督盗贼、功曹,三车为先导,皆带剑;主簿、主记两车后从。并一众属车,浩浩荡荡,护佑蓟王车驾入场。   如前所言。天子卤簿,分大驾、法驾、小驾三种。其仪卫之繁简,各有不同。蔡邕《独断》:“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简而言之,卤簿便是车驾出行时,扈从仪仗。   其中“法驾(圣)上所乘,曰‘金根车’,驾六马,有五时副车,皆驾四马,侍中参乘,属车三十六乘。”   金根车,便是金车大辂。   换言之,蓟王出行,当类比天子法驾。   九锡之一,赐金车大辂、兵车戎辂,二车。又赐“玄牡二驷”,共计黑(公)马八匹。仪轨所定,蓟王所乘金车大辂,不可驾六马,仍驾驷马。   又“有五色安车、五色立车各一,皆驾四马,是谓‘五时副车’”。《晋书·舆服志》:“坐乘者谓之安车,倚乘者谓之立车”,“有青立车、青安车、赤立车、赤安车、黄立车、黄安车、白立车、白安车、黑立车、黑安车,合十乘(辆),名为‘五时车’,俗谓之‘五帝车’。”十辆五时车,亦驾四马。马色同车。略有间色亦可,实无需通体如一,或曰马尾需一色。诚然。蓟国号称万马之邦。凑齐青、赤、黄、白、黑,各八匹马,易如反掌。   遵乘车古礼。尊者位左,御者居中,一人在右陪坐,称“参乘”或“车右”。蓟国无侍中,五时车参乘,乃由南宫少府各署,长吏充任。   另有属车三十六乘,分左中右三列行进。金车(陈列錞(chún)和铙(náo)的乐车)、鼓车(上竖建鼓的乐车)、指南车、记里车、粮车、草车、衣车、鼓吹幢麾(女官宫婢)等,皆在此列。属车分前后,居前称先导,拖后称后从。如金车、鼓车(合称‘偶乐车’),便是先导车。粮车、草车、衣车,皆为后从。鼓吹幢麾,前后皆有,不一而足。   蓟王出行,共计五十二车。又因蓟国机关马车,坚木包铁,清钢琉璃,堪称万无一失。故武臣不必持戈,文臣不必举楯。人皆车乘,无有步行。   史涣所携绣衣吏,称“旄头先敺(驱)”。注曰:“凡此旄头先驱,皆天子之制。”亦是九锡所赐。   一车四马,马各二辔(缰绳),其两边骖马之内辔,系于轼前,谓之軜(nà),御者只执六辔。称“四马六辔”。可想而知。同时操控六条缰绳,御者驱车技艺需极为高超。方能驾驭。故天子设太仆,专掌宫中车马。大驾卤簿时,须由太仆亲自驾车。蓟国亦无太仆,皆由少府车船署,女御者驾驭。   正因如此。故曰:少府治宫。   遵汉仪,行蓟礼。亦是家国天下,大道无为。稍作修改亦无不可。然唯一所虑,仪轨不可僭越。尤其数目,断不可轻易增减。   或有人言,天子既赐蓟王法驾,属车三十六乘。为何还保留门下五吏车驾。宜当算在三十六乘之中,不可另行计算。   正如“(东)周末,诸侯有贰车九乘,贰车即属车也,亦周制所有。秦灭九国,兼其车服,故(大驾卤簿)(属车)八十一乘。”   九锡所赐,亦是“兼”也。亦如加官,乃另行加之。   言归正传。   车驾列队停稳。鼓吹幢麾,先行下车,列队齐整。少府女官、门下属吏,次第顺下。恭迎蓟王并三后,乘天梯移驾五重殿。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另有车队,不与蓟王同车。   蓟王携三后,汇同百官,步入琉璃暖阁。   待君臣上下暖阁就位。天梯升起,森严守备。演武场这才对百姓开放。   趁观众入场。一层演武堂,决胜双方,已提前预备。只等号角吹响。   青龙东堂。   直通演武场的大门,尚未开启。然喧嚣之声,自门缝传入,不绝于耳。张郃牵马立于队前,神情严肃。身侧马超,正与西林群少,低声耳语。面色如常,并无半分紧张。   话说。马超常年赛马,皆年终夺魁。万人场面,早习以为常。况且演武场,虽屡经改扩。然论大场面,仍不可与赛马场,相提并论。马超见惯不怪,全无怯场。西林群少,亦混迹赛马场,颇有建树。况有张郃、马超为首。有何惧哉。   张郃虽未入列万人敌。于国中,当屈指可数,为一流骁将。马超年少有为。已锁定万人敌席位。王傅言后生翘楚,实至名归。   至于,许定,许褚兄弟。众皆以为,许褚当可与马超一较高下,许定能否当张郃,唯战可知。话说,昨日演武,见兄长庞硕不支,庞德以一敌二,最终惜败。或可比今日之战。   蓟王义弟,猛张飞不愧万人敌。自有一双火眼。那日鸾栖馆,宴请决赛十强时,便断言,牙门将末席,当在许氏兄弟,并庞氏兄弟之间。   正因许定、庞硕,比八将,稍逊一筹。   又说,万事无绝对。若能活用演武器之利,当可补自身勇力之差。   且看演武器十五,究竟何为。   白虎西堂。   许定,许褚兄弟,并麾下白毦精卒。各个神情肃穆,战意横生。前已败下一阵。今日当扳回一局。断不可连战连败,挫动锐气。   先前,对阵赵云、陈到,之所以战败。只因赵云,豪勇无双,单骑突阵。箭射许定,槊击许褚。骑射俱精。国人亦皆以为。许褚并典韦,步战无双。然骑术,尚需苦练。   为补骑术之短。此战,许氏兄弟,悉命护军六司马,金奇、毛甘,陈仆、祖山、费栈、潘临,一同出战。   山越六司马对西林群少。精兵强将,亦看点十足。   万众期待,金锣鸣响。   十一至十五,演武器旗,次第升起。   中书仆射荀采,高声唱报,亿钱得一,十倍递增,云云。皆如先前那般。演武场上下,皆能倒背如流。   话音将落,双方拥趸,异口同声。   “愿为张郃、马超,得演武器十五!”   “愿为许定,许褚,得演武器十五!” 第271章 形具神生   果不其然。双方所得,皆是终极兵器。   为张郃、马超,贩购之人,依然是乌莲、白卓,二贵妃。为许定,许褚,贩购之人,仍旧是门下三吏。功曹许靖,贼曹刘翊,记室张节。   虑及贵妃食俸,远超门下三吏。蓟王遂言道:“十器之上,作价亿钱。门下纵二千石,亦不足支。传命。凡次战,首器全免。次器始支。”   蓟王言下之意。凡杀入决赛,二次出场,首座演武新器,皆免费。自第二座演武新器始,方才支付亿钱。以此类推。   “喏。”中书令赵娥,这便领命。贩卖演武器的初衷,乃是为南下身毒,筹措军资。二十亿钱,足够支应。且门下多豪杰。仗义疏财,亦需适可而止。岂能如门下督郑泰先前那般,家中有田四百顷,仍常不足食。   故才金口玉言,定下新规。   如此,门下三吏,为许氏兄弟,贩购首器,得以免费。皆大欢喜。   三通鼓响。演武十器,次第入场。双方人马,轻车熟路,摆开阵势。   又待片刻。演武场上下,翘首以盼中。演武器十五,徐徐入场。   “此是……何物?”   无怪看客见疑。只因此兵器,与演武器十一,霹雳翻斗车,颇多相似。更与机关塔吊,更多类同。然细观,又大有不同。尤其吊臂粗壮,上下皆有数条钢索加固。更有甚者,与南港常见塔吊,下悬钩索迥异。此器下悬之物,乃是一,通体乌黑,铸铁球。   “此丸,重八百斤。”蓟王又取图册,与王后解惑:“可由钢索拽高,下坠如陨落,击破楯壁城墙,如摧枯折腐。故称‘雷霆破壁车’。”   “如此重器,用于演武决胜,岂非伤及人命。”王后言道。   “演武器所用,不过形具耳。人马皆无伤。”蓟王笑道:“场中亦是草丸而已。”   “原来如此。”王后欣然言道:“荀子曰:‘形具而神生’。小弟,欲使之乱真乎?”   “然也。”蓟王笑道:“若非以假乱真,如何能令场中内外,一干人等,皆身临其境。”   公孙王后,轻轻颔首。   荀子所言,形具而神生。其本意,乃是指人,唯形体具备,精神方应运而生。故又说“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然(燃)烛矣”。长姐用在此处,乃是指外物具形,令观者更易代入,并与之共情。正如少时,刘备苦心孤诣,命将作寺良匠,打造楼桑微缩模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观者无不怦然心动。正因具形。   同理。馆中说书人,之所以受人追捧。亦是此因。唯有尽其所能,最大程度还原时代风貌。才能形具而神生。令观者共鸣,乃至共情。反之,若活灵活现,栩栩如真,仍不能共情。必因心中所知,多是错谬虚假。于是先入为主,自欺欺人,见不得真。   演武器与兵器,云泥之别。然观其形,足可以假乱真。决胜双方,身临其境。如何能不弄假成真。假戏真做,贴近实战。此亦是蓟王所欲。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然蓟国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如此,方能威天下。此与学而无用,异曲同工之妙也。   闲话休提。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演武双方,闻风而动。斗舰顺下边渠,车楼轨路迂回。舫车或直冲下水,或过河搭梯。楯墙防守本阵,弩车蛰伏伺机。更有列车楼,一字长蛇,封堵水岸。谨防敌方强渡中渠。   双方人马,斗舰相抵。山越六司马并西林群少,刀楯并举,厮杀正酣。   “小心!”惊呼声中,一道黑幕兜头砸下。   砰!   斑斓四溅,兵卒纷纷落水。   正是雷霆一击。   虽是草球,然饱蘸染料水,其份量可想而知。“铸铁破壁球”,先被钢索提拉最高,再呼啸下落。犹如钟摆,如雷如霆。   不分敌我,将斗舰上兵卒,悉数砸落水中。   用后世话说,一击之威,恐怖如斯。   不等水花落定。另侧边渠,惊声又起。对面来球,亦将甲板兵卒,不分敌我,悉数砸落。落水既负。转瞬之间,双方人马,折损过半。   “比冲车何如?”百官席列,便有人问道。   “胜之远矣。”便有同僚答曰。   “若以此车,轰击城门。破城何其易耳。”另有人慨叹。   “然观此车,似有万钧之重。若无轨路,恐难自行。”又有人言道。言下之意,攻城之时,需先铺轨路,直通城下。方能令雷霆破壁车,发挥奇效。   百官皆以为然。   一击破壁,二击破城。   绞车转动,又将破壁球高高拽起。吊臂徐徐转动腰身,遥指对岸弩车。   大难临头。弩车绕行田字轨路,欲摆脱攻击。奈何破壁球,过于巨大。摆球呼啸,正中车身。   砰!   斑斓如血染。   若是实战,人车俱毁。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甚至有水珠,崩上看台。击中脸面,竟起一丝生疼。劲道之足,可想而知。   不愧是最后的大杀器。   时下城墙,多版筑夯土。如蓟国这般,内外包砖,世间少有。雷霆一击,分崩离析。攻城拔寨,譬如吹灰。   “当如何破解?”报馆丞陈琳,传书求问。   少顷,便有比千石列,泉州港令崔元平,耳语传话:“水龙弩足矣。”   陈琳细观雷霆破壁车,坚木包铁,悬索提拉。尤其四足高支,毫无破绽。便又传书问道:“坚木铁壁,火不能及。如之奈何。”   东孝西直,观后一笑。又传语道:“非袭车,乃击人也。”   陈琳这才,幡然醒悟。雷霆破壁车,主体结构,类似机关塔吊,有工师高居吊臂悬楼,居高操控。水龙弩一发命中,燃起大火。悬楼不保,楼内工师无从安身,唯有弃车自保。无人操纵,遂成死物。   “然若悬楼,如‘赤金清钢琉璃罩’。水火不侵,又当如何?”陈琳又问。   “飞斗车,送人上天也。”   略作思量,陈琳便又醒悟。以霹雳翻斗车,将刺客抛向半空,而后御风滑翔,降落吊臂,入悬楼刺杀工师。如此,雷霆破壁之危,可解也。   陈琳深受启发。再观雷霆破壁车,已不似先前那般,畏如洪水猛兽。   蓟国之矛,必有蓟国之盾。 第272章 杀得性起   更有甚者。“大铁丸”不仅能如钟摆荡。还能行抛物攻击。当破壁球摆至高点时,吊臂悬楼内工师,搬动手柄,悬索松脱。譬如鱼线放长。大铁丸,如野马脱缰,去势未尽,呼啸砸落。凡有命中,粉身碎骨,皆成肉泥。   再反推手柄,过桥齿轮,翻转绞盘,将悬索,连同铸铁丸,一同收回。此时。铸铁丸,可绕轴滚动,碾压敌阵。沿途骨断筋折,惨不忍睹。   正如场中这般。   “小心!”破壁球从天而降。正中战车楼。   一时“血崩如雨”,斑斓尽染。不等周围兵卒来救,悬索迅速绷紧,拖拽破壁球,隆隆滚下车楼。一伍兵卒,将将奔至楼下。不急躲闪,被迎头碾下。   满场观众,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各自浮想。若是战场,这伍兵卒,已成肉泥。   “八百斤铁丸,何以如此之巨?”王后又问。长姐亦知冶炼。铸铁重量几何,大略可知。   “此丸中空。”蓟王取图卷示之:“可内藏鱼油。砸落敌阵,随之泄出。破楯、纵火,皆宜。”先砸破坚壳,再内部纵火。威力倍增。兵器之威,令人胆寒。   “原来如此。”长姐已能想象。   话说。丸中又岂只藏鱼油。如硫磺毒砂,亦可灌入。   且钢索本身,亦是索道。   破壁球远远抛出,轰然砸落。机关楯墙,劣迹斑斑。钢索绷直,不等将破壁球拽起,已先行撤去绞力。如此一来。一条由己方吊臂,斜拉敌方本阵的索道,随之形成。   许褚领白毦精卒,鱼贯攀上吊臂。便在满场惊呼声中,吊挂钢索,呼啸顺下。直冲敌营!   眼看撞上楯壁,许褚猛然摆腿,如猿猴挂枝,越楯而过。再往腰间一拍。锁扣弹开,吊钩松解。稳落墙头。手捉一长一短,伏虣、斩龙二刀。杀气腾腾。   “杀敌!”西林群少,领楯墙守军,攻势如潮。许褚却稳如礁石,任凭惊涛骇浪,岿然不动。手起刀落,将西林少年,剁翻墙下。双刀过处百草折。西林群少,竟无一合之敌。   待白毦精卒,顺下索道,结成战阵驰援。许褚已立不败之地。   “果然步战无双。”俯瞰许褚一力降十会。百官席列,便有人吐气开声。   眼看败局已定。便有一骑自阵心,直扑楯墙。   “轻云马!”惊呼将起,骐骥一跃。   疾风扑面,许褚挥刀斩杀。   咣!火星迸射。   许褚踉跄后退,将结阵白毦,撞落墙下。   “霸王刀!”惊呼再起,马孟起,滚刀落地。   见斩龙刀刃,豁口寸深。许褚心疼不已。   “世人皆知马儿骑术无双。却不知刀锋深藏。”中雍令刘宠,素与蔡伯喈交厚。   蔡少师笑道:“孟起,素怀‘出手法’。不日前,天街馈得项羽之刀。便是众人口中‘霸王刀’是也。”   “原来如此。”国老抚掌而笑。   楯墙只剩马超战许褚。   另一侧,如法炮制。张郃领西林少壮,经索道飞降敌方楯墙。许定已率白毦,奔冲登墙,与张郃捉对厮杀。   “许褚若不能速胜,许定危矣。”忽闻真二千石列,许子远摇头慨叹。   败将夺旗,演武得胜。此乃规则所定。   许褚弃用斩龙。手持伏虣,大步流星,迎头怒劈。   马超挥刀相击。错身时,沉肩角力,二人各退数步。   伏虣乃百炼雁翎刀。为与许褚臂力相配,刀身、刀背,增长加厚。尤其锋利。然却不比马超手中霸王刃,天外雨金。   捉刀互冲,再力拼一记。   麻布震碎,火星迸射。足下发力,止住去势。微斜半身,如弓崩回。   火并三合,不分胜负。   刃刃交击,钢刃粉碎。宛如猛虎互撕,犬牙交错,豁口如锯。刀刀不离要害,一时险象环生。场中内外,无不屏气。   许褚出刀,大开大合,有去无回。马超出手,电光石火,刚猛无匹。   双刃交错,顶肩互抵。闷声如雷,各自后退。   许褚、马超,目中喷火,再无旁人。   “不好!”不等蓟王,出声呵阻。二人发足狂奔,双手横刀,斩颈互击!   眼看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一声巨响。楯墙不堪重负,轰然坍塌。累及二人,身陷废墟。   便在此时,张郃败许定夺旗。   胜负已分,无需再战。   判负离场兵卒,奔冲返回。于断壁残垣下,将二人救出。   四目相对,皆散去战意。   看台观众,纷纷只手抚胸,长出一口寒气。热血冲冠,便是所谓“杀至性起”。此时已全然不顾。恨不能将敌将,一刀两断。   先前,黄金台上。周泰与颜良,亦杀得性起。若非王傅黄忠,开三石硬弓,为二人解式。恐亦两败俱伤。故有典出“难分良泰”。   “命将作寺以北匈奴陨铁,为许褚重锻兵刃。”蓟王居高言道。   “喏。”中书令赵娥领命。   “许定难当张郃,亦在情理之中。”百官席列,有人感怀。   “然也。马超与许褚,难分良泰。奈何许定却败于张郃。”同僚亦暗自叹息。武无第二。两军对垒,生死立判。   “许定与庞硕,孰高孰低?”忽有人问道。此问,自有深意。牙门四将八员。如今看来,六强席位,已八九不离十。唯剩最后二席,当在许氏兄弟,并庞氏兄弟间。   许褚战庞德,百合之内,恐难分胜负。许定与庞硕,若能趁机分出高下。陷阵夺旗,此战可胜也。   “恐亦在伯仲之间。”便有同僚答曰。   “当是如此。”百官慨叹。随蓟王离席,伴驾回都城。   战罢,各自退场。许褚赶去与长兄相见。   “连战连败,兄之过也。”许定自觉无颜。   “兄长何出此言。力战不敌,虽死无憾。”许褚笑道。果然心宽。   许定亦是豪杰:“也罢,来日再战。”   “唉!”许褚瓮声点头。正如众人所想,若能战胜庞硕、庞德。牙门四将,当可得其一。兄弟二人,这便振作士气,收兵回营,好生休养不提。   四战,赵云、陈到,对张辽、华雄。   蓟王已下敕令。次战出场,首座演武新器免费。   不出意外,赵云、陈到,当得演武新器十一、十二、并十五。张辽、华雄,当得演武新器十三、十四、并十五。   若四将再分胜负。必有一队,十五器俱全。   可想而知。明日之战,势必万人空巷。 第273章 贼心不死   不等战罢,演武十五器。便成街头巷尾热议。   同样出脱于机关塔吊的演武器十一、十三,亦谈资满满。机关塔吊,楼桑首创。时陷地除石,清溪水大。少君侯遂于溪谷地,造清溪港。立机关塔吊,装卸辎重。后由将作寺发扬光大。坚木包铁,钢索提拉。畜力转轮驱动,辅以定滑轮、荆棘轮、配重石砣等。   后因造船术大为精进。船大载少之弊,终被攻克。斗舰载重万石,遂成常态。木兰大舡,甚至能载数万,乃至十万石。塔吊吊装上限,亦随之不断攀升。先前,坚木包铁吊臂、支架,乃至配重石砣、青铜齿轮,皆力有不逮。现如今,坚木包铁,已悉数换成钢梁。粗麻绳亦换成钢索。单一石砣换成配重铜权组。畜力转轮改成绞车。辅以可变清钢齿轮组,事半功倍。   四百城港所有机关塔吊,替换下来的铁木机构。遂被蓟王,变废为宝。改造成机关兵器。便是演武器十一、十三、十五之来由。   不知不觉,蓟国正由铜铁时代,迅速蜕变为钢铁时代。乃至于,连最重要的铜钱,市面亦多不见。正因百炼清钢,大行其道。便连日夜驱动八冲头,可同时对八组钢坯进行反复冲捶,折叠锻打之“水力连机冲”。亦力不从心。甚至需从西域,大量贩入龟兹钢锭。填补所缺。   正因如此,蓟王才想到蒸汽动力。石炭大量开采,囤积国中四百城港。足够数年所需。更有甚者,左右国相谏言,欲囤足二千万民,十年所需之量。制式,亦从碎石、炭饼,变为炭砖。可上下堆叠,居中聚火。为便于燃烧,还依据炭砖大小,穿一至九孔。新式锅炉,便用九孔炭砖。齐民之家,整个采暖季,需足用二千四百块。炭砖一块角钱。可想而知,举国二百万户,一季采暖,耗费几何。无怪樵夫转职矿工。   关于石炭储量,蓟王一点都不担心。后世十亿人,皆足用。何差蓟人不足二千万口。更何况,漠北荒原,海外荒洲,皆有露天矿床,唾手可得。   王宫采暖,热泉为主,薪炭为辅。无烟炭砖,虽足备,却不常用。薪炭的好处,无烟无焰,不起明火。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不用明火,亦是安全起见。   石炭高炉,亦助推冶铁,产量暴增。军民两用,皆有大利。   演武决胜,一日一赛。车马往来楼桑、临乡,二城之间。王都、商都,各有气象。为时人津津乐道。   蓟王演武取将,亦风传大河上下。且自蓟国兼督四州,河北渐与蓟国比同。尤其吏治民生,皆趋向好。更加蓟国反哺,河北得以休养生息。关于大汉十四州雍州,是否为辅汉幕府所辖,尚无定论。话说,雍州,乃由河西四郡,外加西海郡,五郡合并而成。本就是凉州西境,即便另行析出,亦当为辅汉幕府兼督。   然甄都至今尚无敕令,公告天下。   话说,雍州官吏,多出辅汉幕府。为凉州牧选任。心向何处,不言自明。更加河西四郡,豪门多有骚动,蓟王遣西域都护府数万精兵,入驻玉门、阳关、金关、悬索关。又调凉州各部都尉,入驻金城、洪池二关,左右包夹之势成。河西四郡豪强,见进退无据,遂起怯意。不敢轻言逆反。然贼心不死。亦不肯轻易就范。   河北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关东豪强世家,又岂肯轻易屈服。   万幸,蓟王少年得志,春秋鼎盛。又苦修仙家,长生之术。故如日中天,还有大把时间。否则,必急于求成。杀人诛心,时不我待。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一场演武决胜,让各方势力,不得不重新考量,生死存亡,得失利弊。   机关兵器之利,世间罕见。威力远超预期。试想,纵有坚兵利甲,铁壁铜墙。蓟式机关兵器当面,可有一战之力。尤其压轴出场,雷霆破壁车。摧城拔寨,譬如吹灰。演武场,日子沟渠,田字轨路,看似儿戏,做不得真。然明眼人皆知,此乃模拟战场。   曹孟德掘内外环渠,火攻寿春。早有先例。日字沟渠,便是围城所用。田字轨路,虽耗费无度,然无论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楼桑暗轨,还是西林邑中九纵九横,铸铁环轨。皆可佐证。更加车载高炉,行走自如。便是围城时,临时起意,当场铸就。不出三日,足可轨路环城。   纵千刃之壁,亦一日陷落。   自墨门北上,奉蓟王为主。机关术,已位列国术。兵器,更集机关之大成。蓟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南征身毒,尚未打响。然战争,恐早已面目全非。   蓟王此次外战。未尝没有,实战练兵之意。新式机兵,当脱颖而出。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胜战之道也。   若论短兵相接,楼桑兵甲,冠绝天下。各地仿制,虽不能及,然皆有一战之力。阵前交锋,必有死伤。伤敌一千,终归自损八百。相差无几。   然若相较机关术。蓟国可谓一骑绝尘,难望项背。对阵各方,几无还手之力。优势如此巨大,自当胜券在握。   或有人言,机关兵器,终归体积巨大。运输不易。   何必远运。兵车大营,人、物齐备,各式工坊,应有尽有。就地打造,又有何难。大不了,班师回朝时,付之一炬。敌纵有心,亦无力。正如蓟国琉璃宝钞,天下艳羡。然煞费苦心,亦无从伪造。只因琉璃、造纸,二神技,无从获取。   即便将机关图卷,双手奉上。以身毒列国,今时今日之知识、技艺。当与天书无异。趁领先世界,千年之威。布种宇内,占得先机。乃蓟王毕生之所愿。   蓟王宫,合欢殿。   逢五日,王后上食之礼。蓟王无需下无极殿用膳。于寝宫用餐。三后皆在。话说,先前王后上食礼,多由安氏四妃等,一同侍寝。后蓟王容成术大成,收放自如,上食之日,只幸王后。公孙长姐,纵穷尽所能,亦难支应。幸有秦后,甘后入宫。众口交传,这才勉强支撑。   王后枕边私语,倭妃那美,宜封贵妃。   蓟王亦有所虑。 第274章 飞丝云禪   东瀛倭妃,身系东瀛列岛,三十余属国,计百万之众。如今,三十余国,皆奉蓟王为主。多年来,诸国王常驻泉州倭国大使馆。先前,蓟王已命将作寺,扩为东瀛列国邸,并泉州大使馆。二大建筑群。   譬如南港并临乡。泉州港亦与泉州城相接。为蓟国雄城。扼巨马水入海口。其水军大营,常驻锦帆校尉部。泉州县所辖漂榆邑,与薮中长汀县、长芦县,三地毗邻。另有漂榆津,郦道元注曰:“清河(今南运河)又东,径漂榆邑故城南,俗谓之角飞城。”即此。后人有诗赞曰:“角飞城外木兰舟,丁字沽边掩画楼。”足见航运之盛。   蓟王有意,将漂榆邑并漂榆津,封为台与公主汤沐邑。如此,凡东瀛列国,向化之民,皆可举家迁入邑中安居。经漂榆津,往来故国,亦十分便利。   东瀛列岛,上接三韩半岛,下连南海荒洲。若并入汉土,北海、东海、南海,皆为内湖。木兰大舡,往来穿梭,遨游诸海,何其畅快。所谓铸山煮海。渔盐之利,不可尽数也。   更有甚者,那美居于灵辉殿,统御观天阁群仙。司职重大,加封贵妃,亦为持重。蓟王早有所虑。   公孙王后,统御六宫。凡有谏言,皆深思熟虑。为蓟王诞下二嫡子,长子封,当继蓟之王位。次子禩(sì),当封诸侯王。禩,同“祀”。“祀,祭无已也”。又“《老子》曰:‘子孙祭祀不辍’是也。”含义为,国祚绵延,社稷永存。螽斯衍庆,香火不断。话说,嫡长子与嫡次子,数岁之差,却间隔三百子嗣。亦可佐证,“子孙祭祀不辍”。   若非顾忌多产伤身。蓟王日夜宠溺,公孙王后,恐一年一孕。饶是诸多避孕,仍未得免。虽脉象不显,然观王后慵妆妩媚,风姿华浓。华贵妃私语相告,恐已暗结珠胎。   避怀而孕,此乃天意。蓟王自是欣慰。   “香灺(xiè香灰)满炉人未寝,花弄月,竹摇风。”   “一夜露华浓。香销兰菊丛。”   并蒂花开,方为“丛”。   翌日晨。三后残情未消,浓睡不醒。蓟王轻轻抽身下榻。顺下一重寝宫,晨浴更衣。稍后,由华贵妃亲为三后打理。活血化瘀,消肿退红。   稍后洗漱梳妆,早膳已送入寝宫一重,琉璃花厅。四季花卉,南海奇珍,繁花似锦,盎然春意。待三后抵达,蓟王亦晨浴毕。夫妇促膝落座,对案同食。何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濡沫交颈,岂能如宾。   餐毕。稍作休息。待车船署备好王驾。蓟王遂携三后,移驾楼桑演武场。   王驾出北郭。   冰封北国,银装素裹。岁末终年,风雪渐大。蓟人采暖足备,尚不觉寒。然大河上下,井中冰冻三尺,已是常态。一年寒过一年。皮毛冬装,风靡北地,供不应求。话说,西域毛织物早已盛行。传闻已有千年之久。时下西域居民冬装,内中外三层:丝绸贴身、羊毛居中,皮毛蔽体。另有帛叠(棉布),亦颇为柔软,可贴身穿着。   比起西域。蓟人冬装,更加华丽。蓟式素纱襌衣(裏衣),早已风靡。次披毳裘(羽绒、皮裘)中禪(衣)、外罩皮毛大氅,亦或是蓟锦袍裙。羊毛织物,多与毳裘,互为中禪。男子弃素纱,裏衣直为绸衣、绸裤。余下与妇人类同。唯样式各异耳。   毳裘胜在轻便。然价格高昂。不若羊毛,老少咸宜。西林、安次等地,羊毛盛行。楼桑、临乡,则毳裘大兴。   时下羊毛织物,非后世那般,线毛裸露,直接披身。皆需外罩绸缎或细麻布,避免贴身。更有胡人,包裹软革,充当外衣。   细羽称毳,集腋成裘。轻薄柔软,保暖防寒。羽绒去梗,称碎绒,亦叫飞丝。轻盈如云朵,充填中禪,昂贵可想而知。   年终腊赐,“飞丝云禪”,亦是“八珍八宝,八馐八馔”之一。足见珍贵。为比二千石及以上,国之重臣独享。便是蓟王后宫,美人以降,需得王太后赏赐,方可得享。除飞丝云禪,今季还有“七香宝车”,入列“九九归原”。凡国老,皆得“画轮四望通幰(xiǎn)七香车一乘”,并“青牸(zì,雌)牛二头”。   画轮,不难理解,清钢涂搪车轮也。四望通幰七香车,简称四望车。四面有窗可供观望之车也。“(四望车)制如安车,青油纁,朱里通幰,朱丝络网。”   通幰车,车厢遍覆帷幔。“通幰车,驾牛,犹如今犊车制,但举其幰通覆车上也。诸王三公并乘之。”   七香车,乃用多种香木所造,最早现于商周,时为西岐三宝之一。传说,能逢凶化吉,听命自行。伯邑考为救父,献车与纣王。后泛指华美之车。   蓟王将四望车、通幰车、七香车,三合为一。弥足珍贵。   国老上表称谢。卢少保谏言,何不另造四望、通幰、七香,三车,分赐百官。   蓟王从谏如流。命将作寺,另造四望、通幰、七香三车,分赐六百至二千石。   演武场,仪程如旧。   蓟王携百官登台入阁。王旗高升,包间、雅座、看台,凭票入场。   四战,演武双方。赵云、陈到,张辽、华雄。已先入演武堂。一重东南西北,四座演武堂,以四方神兽命名。亦循常理。为便于观瞻,双方东西对垒。南北高台,一览无余。端坐东西看台,必是双方拥趸无疑。   昨日,蓟王已下敕令。次战出场,首座演武新器免费。   果如先前所料。   赵云、陈到,得演武新器十一、十二、并十五。   张辽、华雄,得演武新器十三、十四、并十五。   双方皆有霹雳翻斗车、雷霆破壁车,并浑天灯车楼。   如前所言。牙门将,赵云、陈到,张辽、华雄,皆势在必得。于赵子龙而言,守卫蓟王周全,便是守护天下楼桑。胜负倒是其次。   观众入场,对号入座,颇费时辰。待三通鼓起,已是天光大亮。   飞雪稍减,气温回升。   帐下暖炉,温润如春。久坐亦不觉寒。   万众期盼,鸣镝射空。   双方人马,齐头并进。大战一触即发。 第275章 怒马扬鬃   演武十器,倾巢而出。   不料雷霆破壁车,先发制人。   破壁球呼啸而出,斜轰边渠。斗舰尚未能冲至中渠,舰上先锋,悉被轰击落水。渠水如血染,累及看台墙壁,劣迹斑斑。周遭看客,一击丧胆。   双方如法炮制。皆先击毁一侧斗舰。   “若足重八百斤,摧枯折腐矣。”今日再观,蔡少师仍不免,心生慨叹。   说话间,斗舰与舫车,中渠相撞,迎头互抵。不等短兵相接,分出胜负。已升回吊臂尾的破壁球,如同钟摆,轰然下落。   嘭!   迸溅斑斓。   破壁一击,空无一人。威力之大,瞠目结舌。   “如何破之?”看台便有人怯声发问。   “且看翻斗车。”忽听看客惊呼。   只见赵云、陈到阵地。演武器十一,翻斗呼啸。送观天女仙,御风而上。藏于宫装下的鸾铩翼,迎风舒展。女仙绕行演武场天际,冲破壁车吊臂,飞掠而去。   观者无不惊呼失声。飞天遁地,不愧女仙之名。   正欲降落。不料被悬楼内工师窥见。搬动手柄,吊臂随之横移。眼见脚底一空,便要失足下坠。女仙掷出飞仙索,缠上吊臂。凌空摆荡,直扑悬楼。   见观天女仙,只身悬空,无从借力。随风摆荡,如无根柳絮,生死一线之间。观者,无不惊心动魄。暗自捏汗。   待女仙飞降悬楼,掷草丸入室。浓烟呛鼻,工师无奈自出。演武大杀器,无人操纵,遂成死物。再无威力可言。   因是演武,故掷烟丸。若是实战,机关袖箭,见血封喉。亦或是投掷油瓶,烈火熊熊,工师一命呜呼。兵器可破也。如先前所言,兵器需操控,方能发挥威力。   百官席列。报馆丞陈琳看得真切,终是心安。蓟国之矛,必有蓟国之盾。   张辽、华雄,雷霆破壁车被毁。浑天火鸦灯发威。譬如神火飞鸦,流星火雨。赵云、陈到,前沿阵地,斑斓尽染。所幸,浑天火鸦灯,将将飞越中渠。破壁球,轰然砸下。   车楼内兵卒,仰见避无可避。唯抢先点燃千丝万缕,焚毁半幅敌阵。然却自身难保。被破壁球,连人带车,“砸成肉泥”。   此消彼长。战况渐偏向赵云、陈到。   眼看己方兵器,逐被破壁车击毁。张辽、华雄阵地,浓烟弥漫,呛人口鼻。余下兵器,皆没于浓烟之下,兵卒纷纷上楼、上墙躲避。久战必败矣。   与张辽四目相对,华雄这便打马出阵,直奔中渠。欲求斗将决胜。   赵云、陈到,阵中演武器十二,霹雳翻斗车,虽不若天外飞仙,可专刺悬楼工师。然所掷子母雷,群伤无敌。   只需稍加忍耐,此战必胜。   “关西华雄。”   闻敌将隔渠搦战,赵云正欲打马出阵。不料却被陈到所阻。   “子龙连战,此战换某。”   “也好。”赵云不与相争。   但见一道乌影冲阵而出。正是前小长安帅,汝南陈叔至。   “汝南陈到。”   时甘后携麟子南下,与华雄邓城相见。华雄取角端弓、狼牙箭,并全套楼桑兵甲相赠二人。又自取备马,赠与陈到。三人意气相投,英雄相契。今日对垒,全力一战,毋论胜败。   趁二将通名。   落水兵卒,齐力推斗舰入中渠。翻转船翼,架起舟桥。   “陈到以忠勇称,名位亚于赵云。”慈明无双言道:“却不知与华雄相较,胜负几何。”   “四方馆长朱建平,言‘统时选士,猛将之烈’。”水镜先生答曰:“猛将之烈者,犹万人敌也。料想,豪勇当在华雄之上。”   猛将之烈,言指猛将中的猛将。能有此评,可见一斑。   胯下相风乌,通体如墨乌黑。唯鬃、尾,略青灰。蹄至背高八尺,头至尾长丈二。又唤“风骊驹”。   手捉七星镰,身披吞光黑龙鳞,涂搪五凤纹。人马具装,正是国之上将。   不见赵云出阵,观者甚是可惜。然转念一想。得见陈到斗将,亦不虚此行。于是看台,先抑后扬,欢声雷动。   比起赵云,少年厚重,大将之风。陈到颇多江湖侠气。   陈到出阵,亦出蓟王所料。   “长姐以为,何人当胜?”   “必是陈叔至。”长姐号称剑绝,越女剑击,已入化境。普天之下,罕有敌手。自有识人之明。正如先前义赛。赵云、张飞,并驾齐驱,难分良泰。然电光石火,长姐已知,赵云略胜一筹。绝世高手,意动心随。常人莫及。   秦后又问:“长姐可知,胜负几何?”   “百合必见分晓。”长姐答曰。   蓟王轻轻颔首:“擂鼓助威。”   “喏。”   战鼓擂响,热血沸腾。   鼓点急促,二将策马。   风骊驹对冲斑豹驹,七星镰硬撼千牛刀。   电光石火,人马交错。   待看台胆小者,再睁眼。二将已拨马反冲。   又力拼一记。   人马交错,陈到舌绽春雷:“小心。”   音犹在耳,后颈生风。华雄猛伏身马背,躲过刀镰反割。待华雄起身拨马,便慢了半拍。虽然毫厘之间,然均势已悄然打破。   三合之后,不分胜负。   风骊驹迅捷,斑豹驹载重。两匹千里马,各有所长。战至十合,难解难分。此消彼长,战线肉眼可见,向对岸偏移。战至三十合。二将对垒,已过中渠。   如此一来。风骊驹每次折返,提速更长。反观斑豹驹,加速越短。人借马势,雷霆一击。   咣!声如洪钟大吕。   火星迸射,怒马扬鬃。   巨力破体。华雄半身微晃,捉刀不稳。   人马交错。陈到顺势转腕,七星镰反勾千牛刀。   眼看长刀脱手。华雄一声怒吼,大力拽回。刃刃交割,火树银花。不及坐稳,陈到已追身。此时,华雄尚未拨马,背身相迎,如何能敌。   眼见败局已定。华雄猛提缰,斑豹驹一跃而起。不愧斑豹之名。骐骥一跃,足高丈余。   华雄足踏双镫,千牛刀扫过马尾,奋力下劈。   居高下击,声势骇人。   若不勒马躲避,必自投刀下。被剁翻在地。   只见陈到拖刀于地。轻舒猿臂,残月逆袭。   千牛并七星,当空相撞。麻布炸成碎羽。   风骊驹骤然加速,下穿斑豹驹四蹄。陈到顺势一拽,将华雄连人带刀,拉下马背。 第276章 机不可失   落马即负。   三十合开外,华雄落败。   风骊驹下穿当先。挡在斑豹驹身前。   斑豹驹亦通人性。落地后,任由陈到捉缰止步。华雄合甲坠马,并无大碍。演武沙场,皆是筛选细河沙层层铺设。一马平川,坦荡如砥。并无砾石等尖锐凸起。且拄刀落地。更加内穿毳裘卫衣,可为内衬缓冲。饶是如此,亦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战至无卒,赵云、陈到,胜。”   闻边裁高声唱报。一众看客这才惊觉。张辽、华雄,本阵陷落。浓烟呛鼻,阵中无从立足,唯上墙躲避。被破壁车,雷霆一击,团灭。   饶是张辽,亦未能幸免。   可惜,不能见陈到再战张辽。   “此战胜。赵云、陈到,十五器俱全。余下诸将,恐难与敌。”华国老慨叹。   “然也。”国老欣然点头。   “孟起如何?”慈明无双问蔡伯喈。   “孟起亦是猛将之烈。”门下千里驹,蔡少师如数家珍:“张郃较赵云、陈到,恐略有参差。”言下之意,能如赵云、陈到这般,同为猛将之烈。天下屈指可数。尤其二人肝胆相照。长坂坡时,赵云单骑护阿斗,陈到孤身守甘后。同为孤胆英雄。一战成名。   首战,赵云、陈到对许定、许褚。次战,庞硕、庞德对张辽、华雄。张郃、马超轮空。   三战,张郃、马超对许定,许褚。四战,赵云、陈到对张辽、华雄。庞硕、庞德轮空。   以此类推。   五战,庞硕、庞德对许定,许褚。六战,赵云、陈到对张郃、马超。张辽、华雄轮空。   五战,事关牙门将末席之争。然论及焦点之战。   必是六战无疑。   个人勇武暂且不提。赵云、陈到,连战连胜,十五器俱全。然反观张郃、马超,先前一战,与许定,许褚,皆得演武器十五。换言之,虽胜战,亦只得十五一器。六战,即便有人豪掷万金,贩得二器,仍比赵云、陈到,少二新器。开局便弱势,难度可想而知。   诚然,此战大略已无关席位之争。不过排名优劣。孰胜孰负,无关痛痒。一众看客,只可心安理得。不妨,坐观云舒云卷,静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人生如斯,当浮一大白。   自古无酒不成席。凡有宴请,必少不了蓟王三弟,张翼德。赵云、陈到、张郃、马超、并张辽、华雄俱在。另有蓟王义弟,太史慈、黄叙,作陪。   张飞此宴,除去杯酒化干戈。亦为六战对垒双方,先礼而后兵。场上对敌,场下为友。公私分明,真英雄。豪杰自当如此。   “闻羌身毒道,多雪山谷道。兵车尚且难行,兵器又当如何?”陈到席间问道。赵云、陈到,已锁定牙门将席位。来年远征,自当在列。   “此又何难。”张飞笑道:“楼船校尉郭祖,当携兵器绕行顿逊海崎,泊于殑伽港。身毒列国之黄支国,其州广大,户口多,多异物,自武帝以来皆献见。大哥已命使者入黄支。且看黄支国主,如何应答。再做计较不迟。”   黄支国,又称建志补罗。乃身毒七圣城之一。   “黄支之南,另有已程不国。”张飞又道:“大哥亦遣使往之。二国只需有一国,羁縻内附,何愁兵器无从输往。”   “闻已程不国,独居一洲,与身毒列国,并不相连。不知然否。”赵云问道。   “然也。”张飞答曰:“海商言,已程不国所居之洲,终年如夏,形如梨。或与珠崖洲大小相若。”   “何人为王?”赵云追问。   “未可知也。”张飞答曰。   蓟王都,北宫瑞麟阁。   蓟王早归,登阁理政。   “永和五年,至延熹七年(140-164年),已程不国主,跋帝迦·帝沙,在位二十四载。后禅位于兄弟,迦尼多·帝沙。今闻,迦尼多·帝沙,身染沉疴,恐不久于人世。或言,若迦尼多·帝沙薨后,已程不国,必起战乱。”士贵妃,将市舶寺搜集整理已程不国诸情,娓娓道来。   “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蓟王一语中的。   不料已程不国,兰巴建纳王朝。竟与汉室,颇多相似。   跋帝迦·帝沙,禅位于兄弟,迦尼多·帝沙。等同于兄终弟及。如今,迦尼多·帝沙,弥留之际,是否还位于兄家子,还是传位自家子。便是所谓父死子继。   试想,无论传位兄弟何子,另一人必心怀怨恨。兄弟睨于墙,或为他人所乘,亦或为别国所趁。此乃取祸之道。稍有不慎,国破家亡。   事实亦是如此。   史上,迦尼多·帝沙,在位二十八年。约在初平三年(192年)前后,薨。随后,王室纷争,战乱不休。三年后,兴平二年(195年)。军队首领,室利那伽,背叛朝廷,篡位自立。   至此,兰巴建纳王朝,王室分裂。   究其原因,先是人种之争。   公元前五世纪,僧伽罗人从身毒迁移到已程不国。周慎靓王十一年(前311年)左右,佛牙从身毒传入已程不国。秦昭襄王三年(前247年),身毒孔雀王朝阿育王,遣子登岛。至此,僧伽罗人摈弃婆罗门教,而改信佛教。   公元前二世纪前后,南身毒泰米尔人,亦开始迁入。   自公元五世纪直至十六世纪,僧伽罗王国和泰米尔王国间,征战不断。直至葡萄牙舰队在科伦坡附近登陆(1521年)。   除去僧伽罗并泰米尔,二人种之争,还裹挟信仰之争。   时已程不国中佛教,分为“大乘派”并“上座部派”。二派之争,由来已久。   如弗诃利迦·帝沙在位期间(214-236年)。主张普渡众生的大乘派佛教,一度受王室尊宠,但不久之后,上座部派再占上风,大乘教派经典,遂被付之一炬。   其后,弥伽梵纳·阿巴耶在位(256-266年),上座部佛教僧团,起内部纷争。国王支持传统的“大寺派”,兼习大乘的“无畏山寺派”僧人,惨遭迫害。   而纷争之始,便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   悉知已程不国中详情。   蓟王眼中,精光一见:“不料南征之战,竟始于已程不国。”   “夫君何出此言?”士贵妃明知故问。   “机不可失。传令水衡都尉,速遣干支海市,赴已程不国。与已程不国主,互呈国书,互通有无。”蓟王一声令下。   “喏。”士贵妃眸生异彩。 第277章 末席之争   蓟王不愧天生。   已程不国,扼海上咽喉航道。时“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   换言之,已程不国,乃汉人南下终点港。而后,“自黄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   因常有往来。已程不国,上至国主,下至百姓。大汉风貌,人尽皆知。更加蓟王南征林邑,凿顿逊海渠,立江表十港。殑伽、稽罗等港,与已程不国,隔海相望。新式木兰舡,日夜三千里。往来已程不国,不过旦夕之间。尤其,为开凿顿逊海渠,便于转运人员辎重,蓟王新修西顿、东逊二港。已程不国坐拥地利之便,常有人员、辎重,输往西顿港。大汉一藩,蓟国风貌,亦广为人知。   唯一所憾。海市只抵顿逊五国,从未挺进已程不国。   知晓已程不国中详情,蓟王当机立断,遣干支海市,横渡“厄立特里亚海(印度洋)”,前往已程不国。罗马人称之为“鲁都姆海”,二者皆意即“红海”。大汉统称为南海。   须知。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干支海市,满载而来,又满载而归。看似互通有无,互相得利。实则亦将蓟国之便利,放之四海而皆准。四海皆准,又何差鲁都姆海。   更有甚者,钱能通神。凡海市停靠,必有海市令,旗船治事。结好各方势力,乃至于,已程不国王室,亦为座上宾。待相交渐厚,只需请开尊口,海市令有求必应。   举家渡海,庇护于象林苑,不过举手之劳。若求蓟王兴仁义之师,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   不出蓟王所料。待老王一命呜呼,已程不国必乱。   此,便是『马齿徒增·假道灭虢』之计也。先许以重利,再奇货可居。假借道通商,海市往来,行“奇锋震敌,远图谋国”。   或有人言,干支海市,初来乍到,如何取信已程不国主。   此事易耳。治病续命,古往今来,无往不利。蓟国医术,亦是四海皆准。老王既身染沉疴,卧床不起。闻蓟国名医随船而来,无论“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亦或是“死马当活马医”,甚至“临时抱佛脚”,“病急乱投医”。终归不可得免,请医入宫。   不能救命,亦可缓解。只需见效,老王必心存感激。如此,顺理成章,进出宫闱。再略施小计,当可为国之上宾。待海市名产,尤其楼桑精工兵甲,风靡异国番邦。必有利益攸关方,不惜豪掷万金求购。如此,一来二往,牵连渐广,羁绊日深。待天时地利人和,大事成矣。   如前所言。干支海市,获利之丰。难以估计也。且获利有长短,有形无形兼收益。市舶寺,权重如斯,亦是水涨船高。   干支海市,计百二十支。遍布内外循环水路,凡我蓟人,只需有载重千石商船,便可录市籍,入“枝分角市”。万石大船,可入“干支大市”。   《周礼·地官·司市》:“大市日昃(zè,太阳偏西)而市,百族为主;朝市朝时而市,商贾为主;夕市夕时而市,贩夫贩妇为主。”疏曰:“向市人多,而称大市。”   《周礼·地官·质人》:“凡卖儥(yù,买)者质剂焉,大市以质,小市以剂。”注曰:“大市,人民马牛之属,用长券。小市,兵器珍异之物,用短券。”又“谓人畜等物重贾贵,则用长券之质;器用等物轻贾贱,则用短券之剂。”   贩卖百族,可称大市。   与百族通商之大市,市舶寺,足有百二十支。以万石以上大舡百艘,大小船只千余计。万舟齐发,驰援南阳百万之众。便是我蓟国,不战而屈人兵之赫赫天威。   正虑当如何下手,不料已程不国宫乱在即。果然天助孤也。   “传令殑伽港长万震,随海市同往。”蓟王又道。   “喏。”士贵妃领命。   万震,曾游历海外,博闻广记,编纂成书《南州异物志》。由其辅佐,海市此去,当可无忧。倍思前后,并无疏漏。蓟王这便起身,携阁中贵妃、美人,顺下无极殿用膳。   三后携群妃,已恭候多时。   蓟王衣食住行,多由七妃打理。少时如此,今日亦如此。蓟王之好恶,七位小姐姐,烂熟于胸。绾贵妃亲为蓟王取餐。各式菜品,轻启朱唇,小心尝过,冷热酸甜,这才送到蓟王案前。所谓相濡以沫。口涎这件事,蓟王毫不在意。何况少时,曾于莲贵妃口中夺食。   后宫佳丽众多。公孙皇后并七妃,依旧对蓟王,百般皆好。正因情深,方能爱屋及乌。善待后宫群妃。萍水相逢,生死与共。蓟王家事,无不令时人艳羡。   珍馐美馔,美酒佐餐。稍后独升合欢殿。循例。幸三后,必幸七妃。待七位小姐姐,打点好一切,步入寝宫。七重华盖下,如意郎君携二女仙,已候多时。   柔情蜜意,长夜无眠。   “香鬟三尺绾芙蓉,翠耸巫山雨后峰。斜倚玉床春色去,鸦翎蝉翼半蓬松。”   翌日,洗漱一新。携三后奔赴楼桑演武场,观看末席之争。   五战,庞硕、庞德对许定,许褚。   自决赛,车轮战始。四人便连战连败。兄弟二人,亦颇多类似。长兄皆弱,二弟称雄。庞德,以一敌二,落马仍能战十合。许褚倒拽牛尾,勇冠三军。奈何蓟国强手如林。毫厘之差,一败涂地。   “若庞德、许褚,共主一军,又当如何?”百官席列,必有此问。   “如此,何来二桃三士之计。八人皆为牙门将矣。”便有同僚答曰。   “言之有理。”终归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何人入选,何人淘汰。唯有留下悬念,才能令国人趋之若鹜,兴致不减。且决胜双方,必全力以赴,打满整场,不肯轻易认输。如此,推波助澜。双方拥趸,此起彼伏,摇旗呐喊。更有国中富人,豪掷千金,贩得演武兵器。二十亿军资,轻松筹措。   正如董太皇慨叹。论发家兴国,天下无出蓟王之右者。 第278章 拱手言和   首器免费。   对垒双方,十器俱全,各得第十五大杀器。   庞硕、庞德,许定,许褚。虽连战连败。然毕竟演武多场,应对自如,颇有章法。   见双方大杀器,不约而同,轰向边渠斗舰。一时帆樯崩折,斑斓四溅。报馆左丞陈琳,这便言道:“何不先击楯墙,顺下中阵。”言下之意,“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破壁球何不先击敌方本阵,行斩首一击。   报馆右丞卫觊,斟酌答曰:“诸器俱在,刺网、连弩、投石,守卫中阵。若不先行除去,自投死地也。”   陈琳信服:“伯觎,言之有理。”唯将诸器先行除去,再击中阵,方为稳妥之计。   “如此,又当是斗将决胜。”见双方演武器,接连被毁。华国老有感而发。   “许褚战庞德,难分良泰。”水镜先生言道:“许定、庞硕,二人若能速决。此战可胜矣。”   “庞德弓马纯熟。新得主公所赐,的卢神驹。许褚,骑术稍逊,马上恐非庞德之敌。若能弃马步战,当可胜之。”右国令黄承彦,亦有明见。   国老治学。绝非虚言。儒宗等五学令,并四少师,自不必多说。华国老所掌太医寺,亦兼有医学馆。右国令统将作寺,兼墨门钜子,亦有匠人馆。后五学并立。凡属科学,皆迁入东学。由东序令,外黄高士申屠蟠统御。即便如此,众国老仍广有门徒。   申屠蟠博贯《五经》,兼治图纬。自被蓟王所徵,举家迁入王都。治学育人,孜孜不倦。见外黄高士,皆应徵出仕。助蓟王三兴炎汉。天下隐者,亦多出山来投。聘为东学博士,薮中一时人才济济。足与五学并立。   自海水稻出,申屠蟠便亲耕于长芦县,沿海荒滩。自言,若得大熟,天下定也。   谶纬之术,玄而又玄。蓟王天生,一笑了之。然时人多信之。正如“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道旁小儿歌,国人耳熟能详。且耳语相传,皆深信不疑。   至此。作为汉室宗亲,汉家诸侯的蓟王刘备,终可名正言顺,与光武比肩。二人出身相若,经历神似。皆应天命,中兴汉室。   蓟国大汉一藩,蓟人扬眉吐气。代今汉者,我家蓟王也。   正如百官所言。今昔为蓟吏,明朝为汉臣。萧规曹随,传承有序。有光武中兴,珠玉在前。蓟王三兴炎汉,指日可待。此乃天道是也。   “且看场中。”忽听二千石列,瞽宗令邯郸淳一声惊呼。   钢索陡然松长。破壁球如野马脱缰,呼啸抛落。   碾过楯墙,重砸阵中。所过人仰马翻,劣迹斑斑。破壁球去势未尽,轮轴随之倒转。钢索迅速绷直,连成索道。   许褚如法炮制。率一什白毦精卒,顺下索道,冲敌本阵。   “中阵拥塞,无从驱马。”真二千石列,许子远赞道:“以己之长,击敌之短也。”   “咦?”又见庞氏兄弟阵中,伏兵尽出,反冲许褚白毦。为首一将,浑身披甲,身形却不似庞德。电光石火,许子远已悉破天机:“原来如此。”   “子远,何不明言。”蓟王大兄,太仓令刘文笑问。真二千石列,论足智多谋,南閤祭酒许子远,首屈一指。   许攸笑答:“以己之下驷对彼之上驷,『田忌赛马·避实就虚』之计也。”   “哦?”闻言细观场中,刘文这便醒悟:“引军战许褚者,非庞德,乃是庞硕。”   “庞令明何在!”一刀劈退庞硕,许褚喝问。   庞硕咧嘴笑答:“此时,亦攻入仲康中阵。”   “速胜!”许褚目光如炬。   “喏!”白毦精卒,勇者无畏。   长刀并举,大力下劈。即便身披重甲,开拓先锋亦无从抵御。尤其许褚膂力过人,勇猛无匹。先登居首,所向无敌。刀下无一合之敌。   见许褚领白毦,杀出一条血路,直冲大旗所在。庞硕率余众结阵,苦苦支撑。奈何技不如人。被许褚领十人暴击。战阵肉眼可见,加速崩解。破阵在即。   便有百官断言:“此战,伏虣藏虎,当胜也。”   引同僚纷纷附和。看台观众,亦多如此想。   将拦路开拓先锋,一刀挑翻。忽觉目光大亮,许褚不觉已透阵。   视线所及,长杆扬旗。   旗下一将凸立。正是庞硕,庞伯巨无疑。   白毦背靠结阵,阻击残敌。许褚大步流星,直奔大旗。胜券在握矣。   “伯巨毋怪!”长刀追声,雷霆万钧。   庞硕顶盾相迎,迸射火星。   不等稳住身形。许褚已沉肩冲撞。   嘭!   庞硕中门大开,踉跄后退。许褚追身一刀,剁翻在地。不出三合,庞硕完败。许褚足称步战无敌。   十步之内,再无人争锋。许褚吐气扬眉,收刀拔旗。   “许褚、庞德,互胜夺旗。”边裁发声。   话音未落,哄声四起。滔滔议论,可想而知。   百官这才发觉。对面阵地,庞德亦败许定。二人拔旗,不分先后。   “何人在前。”蔡少师问道。只见许褚先登,未见庞德胜战。   “未可知也。”慈明无双,亦未得见。   “当许褚为先。”水镜先生,纵观全局:“尺寸之间也。”   “毫厘之间,难分高下也。”庞德公,有感而发。   众国老纷纷点头。毕竟模拟战场,非演武兵旗。互相拔旗,虽不多见,亦非罕见。若以此处论,二人拔旗,皆算得胜。   “当作何解?”长姐笑问。   “拱手言和,可乎?”刘备反问。   “可也。”长姐一笑百媚。   “王上言和——”中书仆射荀采,高声唱报。   不料竟战和。   看台观众眉飞色舞,鼎沸人声。   俯瞰群情激奋。长姐笑问:“牙门末席,又当如何?”   “十取其八也。”蓟王早有定论。   “如此,甚好。”长姐已领悟。夫妻连心,正如这般。   闻边裁唱报。演武场中,前一刻还挥刀相向,下一刻已收刀言和。大旗下,许褚将庞硕扶起。“伯巨伤否?”为求速战,许褚不觉已使出八分气力。   “无碍。”庞硕面露钦佩:“仲康一刀之威,可斩神鬼。”   跌打损伤,在所难免。只需未伤筋动骨,皆无妨习武之身。 第279章 与世推移   “子远,子远。”   许攸步出天梯,正欲登车。忽闻头上呼唤。仰面一观,正是三楼雅座,陈琳探身。尊卑有序。蓟王先行,百官陪驾。真二千石自为六百石先。陈琳等之不及,遂步下三楼,临窗呼唤。   真二千石列,刘文、刘修等人,含笑而立。陈琳与许攸,乃故交好友。陈琳为国秉笔,壮有骨鲠。凡有无解,必问许攸。今日临窗高呼,必是因此。   “诸君先行。”许攸遂命驾车御者,里道避让。话说,蓟人相交,意气相投。君不见,主公刘备,少时四友,今日四义弟。陈琳六百石,却与真二千石许攸交厚。此亦为许子远,扬名也。   待二千石、比二千石,千石、比千石。车驾离场。陈琳这才随同六百石列,姗姗来迟。   许子远独立车下,悠然自得。   六百石官,纷纷见礼。许攸亦从容回礼。   身前报馆右丞卫觊,低声劝道:“孔璋切莫再行此事。”   陈琳如何能不醒悟:“伯觎所言极是。”   “速去。”见百官驻足,卫觊又低声催促:“与上官先行。”   “喏。”陈琳躬身出列,趋步先行。赶去与许攸相见。   《后汉书·任延传》:“(任延)拜武威太守,(光武)帝亲见,戒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叹曰:‘卿言是也。’”   大汉吏治,足见一斑。   二人登车。陈琳面露愧色:“所虑不周,子远勿怪。”言指让许攸久等。   “无妨。”许攸笑道:“你我之间,何出此言。”   得卫觊相劝,陈琳已醒悟:“正因与子远交厚,更不该陷子远于窘迫。”   许攸眼中,暖意忽生:“孔璋之意,我已尽知。”   二人落座。许攸笑问:“何事急也?”   “乃为今日演武。”陈琳这便答曰:“不分胜负,该当如何?”   许攸笑道:“十取其八,又有何难?”   “胜负不分,如何择选?”陈琳仍未能悟。   “二家兄弟,各取其一也。”许攸答曰。   “莫非……”陈琳幡然醒悟:“牙门末席,乃为许褚并庞德。”   “然也。”许攸答曰:“主公征身毒,必求一击破之。国中精锐,需守卫河北,不可轻动。演武决胜,乃为尽取虎贲也。”   “原来如此。”陈琳心中疑虑,风吹云散。   许攸又道:“上陵礼后,北匈奴、贵霜国使将归。待河海解冻,楼船校尉郭祖,当携辎重粮草,并东瀛(都护)府兵南下。兼并身毒,南州皆为汉土矣。”   “谢子远解惑。”陈琳肃容行礼。   许攸亦含笑回礼。   尊卑有序,又相投意气。私交无损公义。庙堂与江湖,一袖之隔,咫尺之间。爽烈国风,非亲临,不可尽知也。   话说,如许攸、陈琳这般,三五好友,一众亲朋,乃至扶老携幼,举族来投者,屡见不鲜。蓟王知人善用,明以照奸。更加高薪养廉,多措并举,蓟国吏治之清明。百年难得一见。终归是“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如贾诩、李儒、许攸这般,才智得舒。养浩然正气,立君子威风,屹立于天地之间。“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便是世道人心。常闻人心不古,世道又古否。   何为世道,人间正道也。若举世皆浊,又有几人能独善其身。上行而下效。如贾诩、李儒、许攸等,聪明绝顶,智多近妖。为善其身,必无所不用其极。世人皆浊,于是淈泥扬波,兴风作浪,末世不远矣。   此便是渔父所言:“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世道如何,“圣人”便当如何。能顺其自然,又引人向善。便是内圣而外王。   混沌不分,譬如天地初开。如何行事,且看我蓟王。一金知人心,先分善恶清浊。再涓滴成河,百川到海。淬炼民情国风,重铸世道人心。教化万民,向化四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树德务滋,除恶务本。奸恶之徒,无从遁形。   不世之明主也。   六战。赵云、陈到对张郃、马超。   万众瞩目。   话说。赵云、陈到、连战连胜。已锁定四将席位。更加演武十五器俱全。张郃、马超,首战轮空。只得新器十五。因成弱势。   若将余下四器补足,足需百亿。便富可敌国,亦有心无力。   不等明日出战。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国人已议论纷纷。   若只得一器,当择十一。霹雳飞斗车,送女仙飞刺工师,可破十五器。   若能得二器,当择十一并十四。群鸦火雨,巨大威力。可灭敌阵诸器。或有人言,十二器,霹雳子母雷,亦是大杀器。浓烟呛鼻,无从立足,兵器再无用武之地。   又有人言,若势均力敌,双方兵器尽毁。唯斗将决胜。赵云连出二阵,陈到只战一场。或是陈到斗马超,赵云战张郃。如此,张郃、马超,恐难胜矣。   终归众说纷纭,无有定论。   临乡东北十里,方城县雀台障,中垒将军营。   “大哥!”关羽、张飞,打马入营。   蓟王言道:“二弟,三弟。速近前来。”   “唉!”二人分开人群,走入中圈。只见一排新式机关兵车,正被匠师,逐一操弄。   “有何不同?”张飞急问。   “且看车底。”   随刘备所指,张飞顺目一观,便有所觉:“赤马革囊。”车厢底部暗格,装有赤马革船所用,充气革囊。赤马革船,乃是楼船斗舰,常备小艇。只需充足气,可载一什兵卒。常为冲锋、逃生所用。   “然也。”刘备笑道:“充气后,可浮于水。”车厢加革囊,譬如赤马快艇。   “车虽浮于水,驽马又当如何?”张飞出口便知:“马亦善水。”   “然也。”刘备笑道:“如此,若遇枝津缓流,无需搭桥,便可横渡。”   “闻,身毒枝津故渎众多。”关羽言道:“大哥乃为南征所用。”   “正是。”刘备答曰:“舫车沉重,若无轨路,不堪远行。此行当弃之。” 第280章 焦点之战   如前所知。攻城舫车,虽有水陆两栖之便。却需轨路方能便捷行驶。无轨而行,需犍牛拖拽。攻城足可一用,然长途跋涉,却力有未逮。   试想,机关兵车,日行三百里。犍牛如何能跟上。此番万里征程,需跋山涉水,穿行冰川溪谷。如蓟王所言,舫车必弃之。   “有马惧水,一试便知。”二弟关羽又道。   “如二弟所言。”蓟王笑答:“便是善水驽马,亦有万全之备。”   言罢。又命大匠师,取新式马铠,披挂一观。类比水军所披“辟水角端甲”,甲裙下藏革囊,吹气可浮于水面。马铠新组件之抱腹,兼有革囊。可助驽马浮升。   抱腹,本是亵衣之一种。   秦汉亵衣,形制有三:帕腹、抱腹、心衣。背多袒露,无后片。汉刘熙《释名·释衣服》:“帕腹,横帕其腹也。抱腹,上下有带,抱裹其腹,上无裆者也。心衣,抱腹而施钩肩,钩肩之间施一裆,以奄心也。”   自蓟式素纱襌衣风靡。三式亵衣多已不用。   用在马铠,部位雷同。亦为包裹胸腹。充气后,可助马匹浮于水。   至此,蓟国具装马铠,乃由:面帘、鸡颈、当胸、抱腹、马身甲、护胫、搭后、及寄生,八件组成。   另,“吞光鱼鳞甲”、“秘环鼍龙甲”、“辟水角端甲”、“绞丝封豕甲”并“却敌水犀甲”,合称“蓟精五甲”。   “大哥所虑周全。”张飞喜道:“南下身毒,当可一战定之。”   “却不知身毒风土,是否与岭南雷同。所携岭南巫医,能否治身毒,虫蛇瘴气。”刘备仍有所虑。   “料想。同为南州,风土必有相连。”关羽答道。   刘备轻轻颔首:“二弟言之有理。”   除去新式马铠、兵车。岭南伤药、驱虫香、清暑汤等,亦大量囤积。谨防非战斗减员。   举国之力,可想而知。   时至今日。蓟国一国之力,足可与贵霜、安息等,域外大国比肩。身毒列国,即便不“大难临头各自飞”。仓促结盟,亦无从抵御蓟王水陆并进,兼与贵霜,东西夹击。   此便唤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战争尚未打响,却已胜券在握。   自楼桑往来临乡,方城乃必经之路。蓟王中途逗留,稍后便返。关羽、张飞,打马同行。文臣佩剑,武臣挎刀。文臣乘车,武臣乘马。虽无定式,却也相沿成习。   送驾入宫门,二人拨马自去。关羽早有家室,张飞虽孑然一身,却广有亲朋。皆无需蓟王操心。三人虽未“食则同席,寝则同榻”,然亲如手足,恩若兄弟。情义不减。蓟王与四位义弟,皆如此这般。忠义之风,实毋需多言。何况蓟王还有二义王太后,并义父黄忠。   义亲,亦亲。   车驾尚未入城,便觉暖意渐生。一入城门,拂面暖风。无烟石炭,色黑而坚,光泽如金,焰短少烟,且炭渣不异焦结。王都采暖,多用此炭。烟气直排,升腾暖意。再加内中外,三道城墙,守护;并十万楼台,数十万众,聚暖。内外温差,可想而知。   纵大雪纷飞,城中几乎积雪。忽来一阵冷风,人马皆为之振奋。   史涣领绣衣吏,送驾宫门,各自勒马。门后自有女骑,列队迎入宫中。女骑出身云霞卫。八种西羌,弓马娴熟,巾帼不让须眉。   一里之回蓟王宫。如群星拱月,深藏王都九十街衢。又譬如中流砥柱,足安千里国土,四百城港,千六百万民之心。   因路上耽搁。入宫稍晚。先入游泳馆,畅游曲水温汤。洗漱更衣,直入无极殿用膳。稍后登合欢殿,幸七妃二女仙。蓟王一日,忙里偷闲。   今夜,乃由副伏罗,丽贵妃,携漠北六氏高车妃侍寝。丽贵妃,亦与蓟王自幼相识。时为鲜卑大阏氏。今亦称阏氏。公孙王后,尊大阏氏。刘备号大单于,乃东胡共主。不分匈奴、鲜卑、乌桓。故“大单于”,不另加各部名号。只称大单于。   新任副伏罗氏归义王,并各部归义侯。早有意效仿漠北高车,各遣族中贵女入宫为媵。乃至丽贵妃亦时有提及。皆被蓟王婉拒。耳语丽贵妃,漠北远隔大漠,若即若离,人心未附。不比高车十二侯国,抵近边郡。渐与蓟人无异。实无需多此一举。   若开此例。如三郡乌桓、奢延十四部鲜卑,便是南匈奴,亦闻风而动。西域、东瀛、岭南,番邦属国,可想而知。   更何况,蓟王刚拒贵霜和亲。   知夫君心意,丽妃亦不多语。倍加痴缠。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丁香枝、豆蔻头,夜话休提。   天光大亮,海棠春睡,蓟王抽身。沐浴更衣用餐毕。携三后车驾出宫,奔赴楼桑演武场。   焦点之战,万众瞩目。   赵云、陈到,张郃、马超。皆少年成名。尤其锦马超,号后生翘楚。连得赛马年度总冠军。人马合一,超然实力。   不等坐定,国老便议论纷纷。   “轻云马,虽稍逊白龙神驹。然马孟起骑术,冠绝国中。当可补马力之不足。”慈明无双言道。   “然也。”蔡伯喈答曰:“只患演武器不及,赵子龙、陈叔至,十五器俱全。补足余下四器,非人力可及。”   马孟起乃门下千里驹。蔡伯喈心有所忧,亦是人之常情。   “我等可补三器。”华国老言道。首器免费,次器一亿,三器十亿。   “不可。”蔡伯喈连连摆手:“二器足矣。”   国老俸禄虽丰厚,然皆乐善好施。捐资助学,存问孤老。未有缺席。更加门下寒门弟子众多,开销可想而知。众国老足凑一亿,无伤大雅。若勉强凑足十亿。家中无食矣。   “二器为何?”崔少师遂问。   “十一并十二。”蔡伯喈答曰。   众国老这便了然。   霹雳飞斗车必选。霹雳子母雷,乃为发烟。持久鏖战,浓烟呛鼻,诸器皆毁。唯行斗将。   换言之,蔡伯喈所求,便是斗将决胜。 第281章 必有忠信   略作思量,众国老,这便醒悟。   “张儁乂并马孟起,已得牙门将二席。与赵子龙,陈叔至一战,胜负皆无碍。”水镜先生言道。   “然也。”蔡伯喈笑答:“赵子龙长坂坡,天下知名。孟起与之一战,胜负皆有裨益。”言下之意,胜可扬名,负杀傲气。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有裨益。   “伯喈所虑周全。”庞德公笑叹。   与蓟王并坐主位。观国老席列,长姐忽有感而发:“国中名宿齐聚,小弟可曾虑及?”   “所虑未及也。”刘备笑答。遥想当年,十里少年。今日千里国主,大汉一藩。刘备种田二十载,亦未曾预料。汉室三兴,天将变矣。   少时与母亲对话。   大道至简,知易行难。刘备言,且走着看。悠悠二十载,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已风起云涌,王旗变幻。   历史是否已然被自己亲手改写。不等尘埃落定,蓟王仍不敢掉以轻心。   初临当下。孤母持家,典当度日。家道中落,良田被夺。刘备虽小,心疑却大。稍后,以童子之身,与马市胡商,换来病马一匹,金饼一枚。方知世道可信。与辽东豪商田韶,约贩盐渍木。再后一金知人心,黄忠、黄盖千里来投。刘备终于相信。纵身处末世,仍有忠良可觅。   一言蔽之。世道人心,不断补足刘备信心。亦是无数汉室忠魂,成就今日之刘备。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正如“三人并行,厥有我师”,“十步之泽,必有芳草”。   长姐少时言。剑心如何,在于信或不信。那时,刘三墩寡信。待少复祖爵,少君侯半信。并土为国,蓟王多信。然时至今日,仍不敢全信。   终归“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凡事,于人于己,留一丝余地。   睽睽众目,奏响金锣。   十一至十五,演武器旗,次第升起。   中书仆射荀采,高声唱报,亿钱得一,十倍递增。一套说辞,看台上下,虽倒背如流,仍觉津津有味。   众皆以为。赵云、陈到,十五器俱全。无需再得。   故此番演武,且看张郃、马超,能得几何。   中书仆射,音犹在耳。便听赵云言道:“愿与儁乂、孟起,二器。”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赵子龙,忠义双全。”长姐不禁赞道。   “愿为赵子龙、陈叔至,补足十五器!”   “愿为张儁乂、马孟起,补足十五器!”   无需上下暖阁,宫妃、百官自领。四楼包间,已有人慷慨先声。   此便是相投意气。如此,何须豪掷百亿。区区二亿蓟钞,便令演武双方,势均力敌。   百官慨叹,国老拭泪。   众望所归,蓟王从谏如流:“可。”   三通鼓起。十五器次第入场,双方人马列开阵势。   鸣镝射空。兵器齐发。   斗舰顺下边渠,战车楼迂回田轨。机关楯墙,围住中阵。不等云梯舫车,过河搭梯。   一发雷霆破壁。   嘭!   云梯舫车,帆樯崩折,斑斓“血染”。   之所以先发,只因演武器入场时,破壁球便已高悬吊臂。只需左右平移吊臂,瞄准目标。便可一发破壁。   双方十五器俱全,毋需先击斗舰。待敌我二舰,迎头相抵,短兵相接。再视战局而定。若己方占优,则毋需多此一击。可省下一发,另击强敌。若敌方占优,再一发破壁不迟。   于是乎。赵云、陈到,张郃、马超,不约而同,先击云梯舫车。断抢渡之危。   如此,唯斗舰转入中渠,方能翻转船翼,舟桥飞跨两岸。   双方主将,亦不约而同。留守大营。并未先发。白毦精卒力拼西林群少。赵云、陈到所辖,乃丹阳白毦,并天下名骑。尤其丹阳白毦,以一当五,以十当百。随蓟王血战白檀,百战老卒,皆在阵中。长刀并举,坚如磐石。   斗舰相抵,寸土必争。   战况之烈,尤胜先前。同为白毦,百战老卒,远胜初出茅庐。无论阵型、刀法,亦或是同仇敌忾,生死相契。皆非同日而语。   片刻相持。西林群少,竟接连被剁翻落水。   “此,才是楼桑武卒。”百官慨叹。   眼看败相已生,破壁丸,后发先至。   “避!”白毦携刀跪地,整齐划一。   对面船头,好似山崩地裂,余众皆被击落水。然一发过处,白毦无伤立起。   满场惊呼。   千钧一发,竟避过雷霆一击。   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助白毦一击夺船。吊臂悬楼内工师,悔之不及。不等雷霆再击,女仙已翩然飞降。双方大杀器,不分前后,被浓烟所吞,无人操控。   另侧边渠,白毦亦胜战夺舰。一舰顺下边渠,直扑中阵。一舰转入中渠,将舟桥搭起。   此时,赵云、陈到霹雳子母雷,已撒下浓烟。阵中浑天群鸦灯,也已过中渠。   然张郃、马超,群鸦火灯,却忽四路兵分。左右扑向边渠,点燃斗舰。居中直扑中渠,焚毁舟桥。   “虽灭斗舰投石之危,却如何防群鸦火雨。”百官席列,必有此问。   话音未落,忽听张郃、马超后阵,霹雳呼啸。子母雷姗姗来迟。   不料,尚未过中渠,革囊已早开。内中草丸,密集如陨落。将群鸦灯悉数击毁。   “竟有此效。”百官瞠目。正如雷霆破壁球,可经由收放钢索,调节攻击距离。浑天火鸦灯,亦可收放纤绳,控制开合。   双方你来我往,互有攻防。斗舰俱毁,舫车只剩其一。演武大杀器,皆已用毕。余下诸器,陈列阵地,渐被浓烟所吞。   四将不分先后,打马出阵。向中渠齐聚。   虽早有预期。然见斗将决战。蔡少师仍难免心生忐忑。谓关心则乱。国老亦无从免俗。   万石国老,尚且如此。演武场上下,一时群情激奋,人声鼎沸。   细观四将路径,竟是陈到战张郃,赵云斗马超。   四将隔桥相对,互通姓名。   “常山赵云。”   “蓟人马超。”   “汝南陈到。”   “鄚县张郃。”   “擂鼓。”蓟王一声令下。   “喏!”   北风吹,战鼓擂。捷报飞,壮士归。 第282章 将神驹威   鼓声急,战马奔。   以桥为界,四将迎面相遇。   扑霜马对冲风骊驹。升龙槊硬撼啸虎卫。   电光石火,人马交错。无人落马,势均力敌。   神马将威,目不暇接。转眼三合已过。   三合不分高下,又战至十合。   此刻,蔡少师才稍得心安。赵子龙,神乎其神。马孟起初出茅庐,雏凤清音。能否争锋,饶是授业恩师,心中笃定,亦也难免提心。蔡少师,舔犊情深,以身证道。门下顾元叹、才智过人。蔡少师,赠之以己名,举荐蓟王当面。阮元瑜,蔡少师称其为“奇才”,亦举荐出仕。与马孟起,并称“蔡门三元”。元、孟,皆有“居首”之意。日前,马超来见,言从弟马岱,不日当归。乞拜入师门。蔡少师已应允。蔡伯喈门下,文武全才,令人艳羡。   且看场中。说话间,已战至三十合。   陈到略处上风。赵云、马超,不分上下。拨马杀回。马孟起奋力纵缰。马似轻云。风驰电掣,势如奔雷。十步开外,已起急速。   白驹过隙。马孟起夹紧啸虎卫,直取赵子龙。   浮光掠影,破空一击。   升龙、啸虎,矛槊交击。火线流光,耀目之极。人马挟风,相互摧压。空气似亦为之骤凝。不及相撞,各自弹开。金戈交错,嗡嗡作响。振聋发聩。   斗舰左右摆荡,船翼摇摇欲坠。一击之威,忽令人心生错愕,以为天地扭曲。   “迅雷不及掩耳,卒电不及瞬目”。人马奔腾,二将杀回。金戈交击,火蛇横飞。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场巅峰对决,酣畅淋漓。乃至于陈到战张郃,十足精彩,却无暇顾及。不觉已战至五十合开外。   更不知何时,天空彤云密布,风雪骤紧。   天地昏沉,光耀白驹。视线昏暗,越显人马耀目清晰。更加演武场中烟气弥漫,过中渠时,忽沉入水。好似怒海分波,天堑飞桥。   怒马扬鬃,驾雾腾云。幸遇势均力敌,足慰平生矣。赵云、马超,心无旁骛,催动毕生所学,又战百合,难分难解。   场内场外,鸦雀无声。暖阁之上。诸多名臣猛将,不觉已汗似雨滴。赵云、马超,互激兵威,来去汹汹,势不可逆。差之毫厘,生死见矣。以己度人,如何能不冷汗淋漓。   百五十合,二百合,二百五十合,三百合。   白光交错,火线并起。   观者无不心惊肉跳,莫名恐惧。多有人以袖遮面,不忍直视。   “夫君速解兵,不可再战。”长姐先言。   “嗯。”蓟王大步流星,负剑离席:“速开琉璃壁。”   “喏。”中书仆射荀采,急推阁窗。   场中激战正酣。双方人马,怒血奔流,直冒热气。白驹过处,飞雪消融,隐听风雷。何须主人纵缰,神驹自行折返。流星飞电,奋起直追。   彼情彼景,皆雾化无踪。四目相对,天地只剩人马合一。   生死之间。神光如电,破空来袭。   抢在二将之先,命中船翼。   正是华楼夏桑。鞘剑直立,如主公亲临。   电光石火。赵云,马超,各自收兵。神驹扬鬃而过,卷起雪千堆。   神驹止步,神威化去。天光透亮,一时如洗。   演武场上下,人皆抽气,无不心有余悸。   “不若言和。”蓟王居高临下,如沐春风。   蓟王君临,看客离席。齐呼:拜见王上。   四将下马行礼,无有异议。   张郃抱拳行礼:“惭愧。”   陈到一笑回礼:“不必。”   三百合,张郃已落下风。再战恐非陈到之敌。   马超牵马与赵云相见。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一场巅峰对决,各有精进。   此战好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百合为一鼓,三百合便是三通鼓。三百合战罢,沸腾战意。再战,势衰气竭,杀至性起,断难自已。以命相搏,悔之晚矣。   “禀夫君,类似演武,不可多行。”蓟王归位,长姐柔声进言。不称“小弟”,而称“夫君”,足见事大。   “长姐所言极是。”蓟王亦心有戚戚。若非及时出手,必有一将折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马亦有争胜之心。何况国之上将。   百官席列,动魄惊心。为全无双上将,胜负已无关要紧。众国老亦心存侥幸。主公解兵,正当适宜。迟恐不及。   “孟起一战扬名矣。”水镜先生赞叹。   “论马力,白龙略胜。”真二千石列,家马令苏双言道。   大厩令张和,亦言道:“马孟起,骑术略强。”   “若无主公解兵,当如何?”陈琳传书求问东孝西直。   稍后传语:“折主公一臂也。”   “胜负如何?”陈琳追问。   东孝西直,相视一笑。无言以告。   人马突奔,酣畅淋漓。然地冻天寒,凝血成冰。若滞留场中,必染伤寒。四将依次退场。一重演武堂中,自有营士,助神驹小跑蓄力,慢慢降温。稍后热水梳洗,披毯保暖。再喂精料,足睡恢复马力。   安顿兵马,四将赶去五重殿,拜见主公,呈还鞘剑。   蓟王勉励一番,携三后移驾回宫。百官同行。   待王旗降下,看客次第退场。便有场外好友,问及此战如何?张口欲答,忽觉词穷。不可复述也。众皆不胜唏嘘。   “张郃兵器稍弱。”车上,蓟王忽言道。陈到七星镰,乃神兵利器。张郃手中百炼凤羽,力有未逮。   “夫君既命将作寺,为许褚造长短二刀。陨铁尚余,何不为张郃、张辽等人,炼造神兵。”长姐言道。   “如长姐所言。”蓟王这便传命。国之上将,精益求精。倾尽所有,尽其所能。当无所不用其极。   奈何时间紧迫。此次演武,当无从使用。譬如矛盾之争。纵神兵利器,刃刃交击,亦有损伤。营中良匠,适时修补,日常养护,不可缺一。正如盔甲,亦需修补整齐。一场大战,除去考验排兵布阵,捉对厮杀。还需完备后勤。营士、兵卒各半,辅车相依,便是此因。   七战,张辽、华雄对许定,许褚。八战,庞硕、庞德对张郃、马超。赵云、陈到轮空。 第283章 一衣带水   赵云、陈到,二胜一平。张郃、马超,一胜一平。无处意外,皆为牙门将。   蓟王二桃三士,十取其八。何人落选,尚未可知。只因庞硕、庞德,许定、许褚,亦战平。演武决胜,演练机(关)兵(器)。不等决胜,诸多改进方案,便已呈送内阁。   北宫瑞麟阁。   演武器十五新模型,已摆上桌案。除去机构微调,最大变化,便在吊臂尾,悬挂破壁球处。将作寺在吊尾上方,另加愚公锤。如此,破壁球并非自由下落,而是被愚公锤砸下。与之相对。摆角增大,击发更远,力道更强。吊臂悬楼,亦另行加固。赤金清钢琉璃,可防弓弩毒气。   除此之外。如浑天灯楼、霹雳翻斗车,皆有相应改进。   蓟王看过,欣然点头。独具匠心,便当如此。   “南征身毒,当可一鸣惊人。”宋贵妃言道。   “上陵礼后,当遣楼船校尉运抵南州。”蓟王已有定计:“与干支海市,一并前往已程不国。以待天时。”   “闻已程不国主,身染沉疴,命不久矣。夫君遣海市此去,可谓尽得天机。”士贵妃笑道。   “已程不国中船只,多为扶南大舶。‘为船八九丈,广裁六七尺,头尾似鱼’。何曾见过白波木兰,飞桨翀帆。”安贵妃柔然一笑,百媚横生。   时下造船术,大汉独步天下。万石楼船,水面坞堡。停靠港口,必起轰动。引岛国百姓,扶老携幼,一探究竟。此便是大汉一藩,国力明证。料想,只需略施小计,先释善意。再加通商互市,暴利所驱,已程不国主,必来者不拒。天朝来使,各方势力,如何能不争相结交。   先利后益。先通商互市,互呈国书。若能求得一优良港湾,辟为商港,则大事成矣。索无主之地,为通商便利。料想,已程不国主,当不会见疑。毕竟,蓟王为顿逊五国,开凿海渠之事,南州已尽知。既能为别国凿渠,如何不可为我国造港。一衣带水,岂能厚此薄彼。   作为与大汉世代通商,并时常朝贡的南州岛国。对天朝上邦的仰慕之心,可谓深入髓里。蓟王遣使互市,求之不得也。一言蔽之,人皆向好,民皆向善。普天之下,无可免俗。   “玄冬季月,天地隆烈”。河海冰封,千里白皑。饶是天寒地冻。蓟国东境,仍有金州港,通航四海。日前,蓟王遣使,快船南下。传命水衡都尉,护送干支海市,自顿逊五国,顺下已程不国。待阳春三月,雪化路开。蓟王当率幕府中垒,并牙门八将,及偏将军麴义所辖麴氏先登,并裨将军高顺所辖列城陷阵。南征身毒。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必一战而胜之。   料想,待班师凯旋。天下大势既定。三兴在即。是否天命所归,必有定论。   蓟国,朝野上下,有识之士,皆深信不疑。倒是蓟王,尚留一丝余地。刘备窃以为,时至今日,蓟国崛起,几无可逆。定鼎江山,再立神器。不过是水到渠成,锦上添花,而已。   “东境郡县,大建如何?”蓟王又问。   “一如先前。”士贵妃答曰。冬季施工,工匠早已纯熟。人手充足,物料齐备。月起十万楼台,绝非虚言。   “待班师归国,东境可期。”蓟王言道。   “夫君明见。”士贵妃柔声答曰。南征身毒,少则数月,多过数载。大小辽泽,地利当显。诸城港,亦当规模初具。那时,蓟国当有五百城港,二千万众。一国之力,三分天下得其二。余下三分之一,传檄可定矣。   临近岁末,国事不绝。蓟王逐条朱批。再交少府,分发有司。不知不觉,天色渐晚。自鸣钟响前,蓟王这才停笔。先入无极殿用膳,再回合欢殿安寝。今夜乃由安贵妃,领安氏四妃,并冯、杜二美人侍寝。先前,为行避孕,日期多难统一。今蓟王容成术大成,收发随心。加之公孙王后避怀而孕,天意如此,实毋需太过苛求。且宫妃皆佩金环,适宜与否,只眼可辨。蓟王熟能生巧,稍加择选,当可避期。若临幸七妃,皆在孕期亦无妨。另有二女仙,可充万全之备。   话说,观天女仙,有苦自知。不能为夫君诞下麟儿,乃毕生所憾。无奈自幼耳濡目染,身兼仙门奇术。因而断绝生机。华国老言,世上无绝对,当有一线生机。谓“天道酬勤”,“日有所进”。终归“天无绝人之路”。   究其原因。蓟王已身正大道,应东王父神位。攻灭身毒佛国,全护诸夏仙门之心,天地可鉴。诸夏女仙恨不能粉身碎骨。纵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也。羁绊之深,此生无解。   合欢殿前暖轩。   函园贵妃希雷娅,领一什御姬,彻夜值守。   一壁之隔,大雪纷飞。   一岁之末,辞旧迎新。宫中枝灯高悬,彻夜长明。此番南下,不出意外。三百亚马逊,当伴驾随行。谨防春暖花开,“泡沫之梦”。万一,“阿弗洛狄忒之魇”,去而复返。夫君远征万里,当真鞭长莫及也。   “女主人?”星辰·阿斯翠娅,欲言又止。   “何事?”女王希雷娅,回眸笑问。   “不知身毒列国,可有我族人。”星辰·阿斯翠娅,心有所想。   “未可知也。”希雷娅轻声答曰。数百年东迁之路,披荆斩棘,腥风血雨。多少族人,埋骨异乡,无可计数。其中艰辛,唯亚马逊自知。话说,为何兴师动众,万里东迁,至今无有定论。族中传言,乃出战神的历练。狩猎女神的指引。如今再看。三柱新神,遍传西域。亚马逊一族,复兴在即。或许,正是神谕。   高等女祭司,大秦圣祭安娜塔西娅,曾私语相告。言,我族便是信使。好比血牙之咒,终为夫君所破。夫君接纳我族,如同亲启神谕之信。知晓海西还有强国大秦。东西交构,和合共生。有生之年,夫君当率我族,重归海西。   希雷娅并三百亚马逊,皆深信不疑。自除血牙之咒。亚马逊便入乡随俗。称刘备,由主人,改尊夫君。譬如群狮之王。   “夫君言,海西另有西女国。必出我族无疑。”凤凰·阿莎娅言道。   “此番南下,或可一窥究竟。”漩涡·阿蕊娅亦心生向往。   “且听夫君之命。”女王言道。   “是。”众御姬,异口同声。无有异议。 第284章 舍近谋远   时下葱岭内外,有二女国。   葱岭以西,为西女国。葱岭以东,为东女国。东女国便是西王母国。至于西女国,则在拂菻国西南海岛。拂菻国,便是稍后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   亦称大秦或海西国。   据市舶寺上呈,海商所献海图所知。西女国所在拂菻国西南海岛,便是爱琴海中希俄斯岛(Χiοc)。为何东西方史料,关于亚马逊的传说,屡见不鲜,然却皆扑朔迷离,难以捉摸,无有定论。只因时代久远,缺少亚马逊存在的确凿遗迹。究其原因,除去世代相传的古老习俗,艰难的迁徙之旅。其柴薪而焚,扬灰于野的葬制,亦是主因。   甚至无需棺椁。一艘独木舟,亦或是一辆大篷车,堆满薪柴,陈列生前所用,或族人悼念之物,举火焚尽。葬于旷野。尸骨无存,遗物皆无,何来遗迹。   就蓟王所知。自一支亚马逊,决定东迁始。亚马逊族,便已分裂。辗转占据希俄斯岛的西女国,便是留守亚马逊一族。与东迁亚马逊,演化出狮群部落迥异。留守亚马逊,仍恪守上古遗风:国中皆女人,略无男子,多诸珍宝货(乳香胶),附拂菻国,拂菻王岁遣丈夫相配,其俗产男皆不养。   西女国之所以能够与东罗马帝国,长期共存。其附属关系、血脉纽带等,皆是主因。生下男孩,皆送回拂菻国。待长大,又如何会残害母族。正如东胡各部,怒杀父兄,却不害母亲。上古习俗,多有共通之处。   不难推测。必是经历灭族之灾,不得已才迁徙躲避。一支不愿远离故土,一支却不惜远涉万里辟祸。于是在亚速海岸,亚马逊一族,最终分裂。   一支南下,入爱琴海。一支东迁,终抵大汉。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东迁亚马逊,在最大程度,保留自身文明的基础上,亦做相应改变。群狮之牙,既是诅咒,又是新生。诞生了类狮群关系的新文明。并在蓟王的建议下,创立三柱神,信仰体系。尤其在遥远的绿洲,信众如云。信奉三柱神的公社,如雨后春笋,于都护百城,纷纷建立。甚至误打误撞,阻止了佛教的传播。并反向输出。西域五十五国,原本已深受佛教熏染的国度,转而信奉三柱神的民众,日益增多。   究其原因,时下大汉,才是文明的高地。不仅输出大宗商品,亦输出领先时代千年的文化,乃至文明。   西域号称绿洲熔炉。   东西交汇之地,正日新月异。   一夜值守,女战士仍神采奕奕。天光微亮,待云霞卫,前来换岗。希雷娅女王遂携众御姬,入合欢殿,卸甲收兵,襌衣蔽体,入池伴浴。   右御卫长参狼羌梁姿,左御卫长白马羌白微。各领一伍七尺云霞卫,披坚执锐,列队暖轩。梁姿、白微,今为常宁美人。虽未得幸,当不远矣。   恭送函园贵妃,协众入宫。常宁二美人,眸中歆羡横生。   “闻夫君南征身毒,函园美人伴驾随行。”梁姿轻声言道:“云霞二卫,又当如何。”虽未有男女之欢。然既受封美人,自当改口尊夫。   “尚未可知也。”白微亦忐忑不安。   “王宫岂无人守卫。”梁姿眸中一黯:“料想,留守又是我等。”   “既封美人,夫君岂无宠。”白微言道。   “夫君立江表十港,并南海荒洲。皆为分封诸子。三百函园姬,皆有子嗣。若再幸我等,千里封国,亦不足分。待并身毒列国,当幸之。”梁姿所言,亦是王太后所想。   四下无人,白微遂私语相告:“宫中传闻,海西有女国,生子皆从母姓。与函园姬,乃出同种。夫君南下,若兼并之,又当如何?”   “竟有此事。”梁姿亦是一惊。   “云霞不弱函园,夫君何必舍近求远?”白微出口成章:“‘舍近谋远;劳而无功;舍远谋近;逸而有终’。”   “夫君天生,心中所虑,岂是你我能知。”梁姿颇多感怀。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天光大亮。宫门开启。   蓟王洗漱一新,神清气爽。梁姿、白薇,异口同声:“拜见夫君。”   “美人免礼。”蓟王如沐春风。如前所言,蓟宫仪尚简。见礼时,唯尊者出声,从众行礼即可。   “传侍医入内。”蓟王口出王命。   “喏。”二人这便命云霞卫,放女御医入内。轩下,女御医已恭候多时。   恭送夫君步入天梯,顺下无极殿用餐。还需等昨夜侍寝七妃,并清晨伴浴函园姬,齐出寝宫。梁姿、白薇,才算恪尽职守。   稍后。自有安长御领宫婢,清扫寝宫,更换被褥,添蜡增香,查漏补缺,不一而足。   尤其七重华盖,鸳鸯榻中寝具。需一日一换。断不可重复。卧榻之侧,生人勿近。一切陈设用度,皆需经安长御之手。   循例,函园姬守夜,云霞卫守昼。风雨无阻,按时交接。   演武决胜,日渐白热。   昨日赵云与马超,巅峰一战。街头巷尾,尚未消散。   七战,张辽、华雄对许定,许褚。已如期而至。   昨日之战,总有人窃问。三百合后,谁人当胜。便是馆中说书人,亦含笑无言。陈琳孜孜不倦。求问许子远。许子远笑答:岂不闻新生之犊乎?   陈琳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言归正传。   餐毕,蓟王携三后车驾出宫。奔赴楼桑演武场。携百官观看演武决胜。   张辽、华雄,败于赵云、陈到。许定,许褚,与庞硕、庞德,战平。此消彼长,论演武新器。张辽、华雄一无所有。稍处下风。许定,许褚,坐拥十五大杀器。稍占上风。   且只有一器,如何送人?   首器免费,双方皆得其一。次器一亿,当不缺席。三器十亿,勉强可为。四器百亿,力不能及。   万众期待,击金鸣锣。   十一至十五,演武器旗,次第升起。   中书仆射荀采,高声唱报,亦如先前。   话音未落。上下暖阁,便有人出声相和。   “愿为张辽、华雄,得演武器十一、十五!”   “愿为许定,许褚,得演武器十一、十四!” 第285章 与史同行   时下语境,与后世不同。或为省篇幅,或是汉风尚简。时人落笔,惜墨如金。常分一词,只取一字。   如,南州高士徐稺,屡辟不就。传语郭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   颠覆、维系、栖息,皆取前字成文。   又如:“绍遣大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於白马,曹公使张辽及羽为先锋击之。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於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遂解白马围。”   “刺”,乃“杀”之意。后世总有人,一知半解,以讹传讹。言,既刺颜良于万军之中,必是矛槊等尖锐兵器。故有谬论,关羽绝非用刀。   即便对汉时语境,一无所知。再看后句:“斩其首还”。且问,莫非一矛刺死后,再捉刀下马,砍下首级不成?   万众之中,何其儿戏。   “策马刺(杀)良於万众之中,斩其首还”。乃是一笔带过:人马交错,一刀枭首。画面感十足。   窥一斑而知全豹。   寻一个与历史同进退,自带时间轴的说书人,何其珍贵。知微见著。切莫以后世习惯,去反推前人。   形具方能神生,绝非说说而已。   言归正传。   为张辽、华雄,得演武器十一、十五,亦是乌莲、白卓二贵妃。   为许定,许褚,得演武器十一、十四,必是门下三吏。   霹雳飞斗专克雷霆破壁。有十五,必选十一。许定,许褚,本就有十五,故门下三吏,为其贩得浑天火鸦灯。无有霹雳子母雷,无从浇灭火鸦天降。   “许定,许褚,兵器势胜(占优)。然若斗将,许定绝非张辽、华雄之敌。此战,胜负几何?”国老席列,慈明无双先言。   “兵法云:‘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顺势)。’”水镜先生答曰:“此战胜负,便在‘择人’、‘任势’也。”   “哦?”略作思量,慈明无双,便已领悟:“斗将择人,(兵)器发(射)任势。”   “然也。”水镜先生抚掌而笑。同为国之宿老。智机无差矣。   二军对阵,闲话休提。   三通鼓起,齐发兵器。   雷霆呼啸,一发破壁。双方云梯舫车,不分先后,被半途击毁。如此,唯剩斗舰,可搭桥过河。   左右边渠,斗舰迎头互抵。双方精锐尽出,刀盾并举。短兵相接,捉对厮杀。兵卒缠斗落水,寸步不让。   “小心!”渠边看台,一众看客皆揪着心。   嘭!   不分敌我。悉轰落水。乃张辽、华雄,一发破壁。   “咦?”却不见许定,许褚,将另侧斗舰击毁。破壁球高悬吊臂,迟迟不见落下。   更有甚者。另侧斗舰,张辽、华雄,麾下人马,已占上风。砍瓜切菜,将敌兵悉数剁翻落水。许定,许褚,竟未在此侧斗舰,布置重兵。兵力悬殊,故白毦速败。   张辽、华雄,战胜夺船。二斗舰,二路兵分。前舰顺下边渠,后舰转入中渠。   此时,破壁球才姗姗来迟。将边渠斗舰击毁。   不及三发,女仙已飞降吊臂。   悬楼内工师,忙弃战机。操控吊臂,左右平移。欲将女仙甩落。奈何飞仙索,钢丝坚韧。女仙如风摆荡,掷丸入室。浓烟呛目,工师自出。再无杀气。   见独剩一座舟桥,横跨中渠。   看台观众,方品出滋味。   “果然‘任势’、‘择人’。”华国老慨叹。   只余一桥飞架。如何四将相争。不出意外,必是许褚战张辽。   此举,正是择人斗将。   “何人能胜?”长姐笑问。   “未可知也。”蓟王答曰。   “且看浑天火鸦灯!”忽听看台惊呼。   百官顺目下观。但见斗大天灯,如火鸦逆升,直扑敌阵。   便在此时,忽见列车舒展。机关弩车,居中包藏,斜刺里杀出。弓弦响处,刺网喷天。群鸦火灯,未过中渠。便被罩去大半。机簧急响,当空收网。千丝万缕,不堪重负,接连崩断。失去牵扯,群鸦灯再无大用。   果然一物降一物。   机关弩车,貌似鸡肋。然若活用,必有奇效。   此便是所谓“器发任势”。   为求一胜,许氏兄弟,可谓煞费苦心。谓“兵不厌诈”。又说“兵者诡道”。扬长避短,因势利导,方是胜战之道。   许氏兄弟,无可指摘。   待双方兵卒、兵器,连战连损。战局趋于明朗。亦是斗将决胜。   似心有灵犀。许褚、张辽,打马出阵。对面中渠。   二将所乘千里驹,正是骙啸、惊帆。   “谯县许褚。”   “雁门张辽。”   看台人声鼎沸,众说纷纭。   百官席列,亦无有定论。   可想而知,陈琳心痒难耐。不得已。唯有故技重施,传书东孝西直。之所以急于求成。只因,明日朝闻,今夜刊印。需趁车驾回程,提前打好腹稿。演武战报,不似锦绣文章,一气呵成。需晓胜负,方能撰写详情。此便是纪实。亦或是记录。   东孝西直,乃出门下。与陈琳上官下属。平时多有交集。求之不难。不然,唯舍近求问许子远。   少顷,东孝西直,传语入耳:尺寸之间。   言下之意,二人武力接近。胜负毫厘之间。   “骙啸、惊帆,皆千里驹。”真二千石列,家马令苏双言道:“若论骑术,张辽当先。若论步战,许褚居上。”   大厩令张和,亦言道:“许仲康与张文远,皆国之骁将。”   话说。   张辽,年少坎坷,中年成名。白狼山之战,率先锋大破乌桓,阵斩单于蹋顿。后进军江淮,坐镇合肥。率八百壮士,破东吴十万大军。直冲大旗,险活捉孙权。令敌军披靡溃败,闻风丧胆。经此一役,张辽“威震江东”。   “张辽止啼”遂成典故,千古流传。   演武十将,另有一人,生平与张辽雷同。便是庞德。初出茅庐,辗转各地,少不得志。后与“威震华夏”关云长交战,箭中关羽前额。常乘白马,谓之“白马将军”。汉水暴溢,平地水数丈,七军皆没。力战被俘,立而不跪。陨身徇节,蹈难成名。   蓟王将跃马檀溪。救己一命之的卢神驹,赐予庞德。除应白马将军之名,亦为再遇大水,救其一命也。   此亦是与史呼应。 第286章 力大伏虎   “擂鼓助威。”蓟王一声令下。   “喏。”中书令起身领命。   西林烽鼓,隆隆再起。   斗将双方,捉刀提缰,屏气凝神。鼓点急促,鼓声高亢。人山人海,悉数化去。便是振聋发聩之声,亦充耳不闻。天地忽变纯粹,如雪落般静美。   鼓槌落定,二马齐奔。   人马直撞眼帘,长刀迎面相击。   残影突分,一合过去。   提缰拨马,呵成一气。舟桥相遇,再拼一记。   二将往来。战罢三合,不见高低。场中内外,各色人等,皆半松一口气。三合不分胜负,必有一战之力。张辽、许褚,此时皆少壮。风发意气。“两膀一晃,千斤之力”。   不由分说,战至十合。不过热身而已。   知难速胜。各自收拢傲气,小心应对。战至三十合。势均力敌。此时,体温血暖,尽除寒气。通体舒泰,横生战意。热血奔流,正当放手一搏。   骐骥奔冲,上将搏击。   张辽、许褚,你来我往,战至百合,仍不见高低。   “国之上将矣。”庞德公慨叹。   “三百合恐亦难分高下。”水镜先生已有虑及。   “如此,当言和。”闻慈明无双言道:“再战已非演武决胜,乃以命相搏也。”   “气血冲冠,断难自持,杀心四起,不辨六亲。”华国老以医言武,字字珠玑:“以命相搏,至死方休。”   若果如国老所料。二将鏖战三百合,必有蓟王言和。   闻蓟王,金口玉言。张辽,许褚,当勒马收兵,各自回阵。   诚然。连战连平。究其原因,便在扬长避短。演武十五器,各方人马,皆操练纯熟。演武场中,环渠田轨,地势优劣,亦心得颇具。且蓟王早有先言,败将拔旗,方为制胜之道。如许定、许褚,屡战屡败,必痛定思痛。苦思如何以强击弱。   今若能凭“斗将择人,器发任势”,战和强敌,立不败之地。演武新器,悉数得存。待下次出场,兵器俱全,占得先机矣。   “如何?”百官席列,必有人问。   “皆精演武矣。”自有同僚慨叹。只叹双方演武决胜,越发得心应手。   “毋论胜败,皆不失名誉。”另有人言。   “正是如此。”百官心有戚戚。   说话间。二将已战至百五十合开外。许褚膂力过人,张辽人马合一。眼看难分胜负,忽听身后一声大喝:“文远且让,华雄来也!”   张辽不及拨马,华雄已自身旁,飞驰而过。   满场惊呼声中。斑豹驹冲过中渠。千牛与斩龙,硬拼一记。   本以为。张辽、许褚,二将相争。岂料华雄,半道杀出。许褚抖擞精神,再战五十合。华雄渐处下风,张辽又拍马杀到:“元长且避!”   多不过五十合,少不足三十合。二将连番斗许褚。杀得难解难分。   三百合已过,却不见蓟王言和。   “如此,又当如何。”华国老,忧心忡忡。唯恐有失。   “仲康且退,为兄来矣!”许定亦拍马杀到。   四将接力,又战百合。许定被华雄一击落马。倒栽中渠。   “兄长!”许褚策马来助。救之不及,怒从心起。   猛夹马腹,骙啸吃痛,腾空四蹄。   凶将怒马,裹挟风雷。长刀斩龙,破空一击。   一刀之威,有我无敌。如被轰雷所击。华雄飞身落马,亦坠中渠。   铁蹄崩火落地。场中只剩张辽、许褚二人。许褚浑身雾气腾腾,弥漫杀气。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手足兄弟,如十指连心。   许褚杀至性起。再战便是性命相拼。   “以一敌二,此战可休矣。”长姐言道。   “可。”蓟王轻轻颔首。   许褚气势凶猛无匹,张辽勇者无惧。正欲打马上前,再分高低。   忽听中书仆射,高声唱报:“主公言和——”   “主公有令。仲康,切莫再战。”许定已与华雄,浮出水面。   “喏!”许褚这便散去千钧膂力,冲华雄言道:“情急手重,元长伤否。”   “无碍。”华雄亦是猛将。甲胄齐备,并无大碍。   张辽走马近前,抱拳言道:“仲康勿罪(怪)。”   许褚嘿声一笑:“演武决胜,何罪之有。”   四人皆豪杰,毫无芥蒂。   华雄只手把臂,笑问道:“先前一击,用几分气力。”   “实不知也。”情急出手,许褚心无旁骛,如何能知晓。   四人有说有笑,并肩离场。男儿本该,这般模样。   谓“旁观者清”。   百官席列,尤其王傅所辖,蓟国将校,各有心得。   “许褚膂力过人,不在典韦之下。”关羽言道。   张飞亦点头道:“如二哥所言。许仲康不愧‘伏虣’之名。”   “若使锤斧等重器,华雄必折一臂。”太史慈自有定论。   “重器利破甲。”黄叙亦有主见:“长刀斩龙,何其快哉。”言下之意,能如蓟国这般,不惜工本,人马具装者,天下罕见。外战弱旅,何须重兵器。长刀过处,风卷残云。碧空如洗。   “大哥此去身毒,当无忧矣。”张飞嘿声一笑。   众兄弟,皆如此想。   稍后,蓟王移驾。百官同行,观众退场。话说,演武决胜,临近尾声。众人心中,各有排名。不出意外,赵云、陈到,无双之烈。锦马超,一骑当先。许仲康,力能伏虣。张辽、庞德,不败上将。张郃、华雄,常胜名将,余下诸将,各有千秋。   牙门八将,实至名归。且看王上,如何择选。   八战,庞硕、庞德对张郃、马超。   庞硕、庞德本就势孤。战平许定、许褚,只得十五一器。更加张郃、马超,十五器俱全。此战,危矣。   “若明日战败,庞硕、庞德,当居十人之末。”与许子远,同车而返,陈琳试言道。   许攸笑道:“孔璋不记六战乎?”   六战。赵云、陈到对张郃、马超。陈琳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子远之意。张郃、马超,亦赠兵器。”   “然也。”许攸答曰:“料想,明日一战,皆有十五器。”   陈琳又道:“即便如此。庞硕、庞德,亦恐非张郃、马超之敌。”   “然也。”许子远心似明镜:“庞德可战张郃。庞硕难敌马超三合。”   “牙门八将,若无庞德一席。岂非不美。”陈琳慨叹。   许攸微微一笑,却不道破:“兵势如斯,无可奈何。”   智者一语,引陈琳一路长吁短叹。难以释怀。   此亦是好友间,趣味使然。凡事若早知,何来惊喜可言。   凝视窗前飞雪,许子远一时,神游天外。   谋少自被谋少恼,多智亦为多智扰。 第287章 王者见王   蓟王宫,北宫瑞麟阁。   蓟王回宫,时辰尚早,遂入阁理政。   河海冰封,公卿罢朝。国事却不可断绝。左右国相,并门下署,皆有内政外交,书文呈报。南宫少府整理抄掠,由中书令亲送北宫。日日不缀。   因蓟王早出晚归,故八王子亦改在蓟王回宫后,前来拜见。   先前,蓟王谆谆教诲,学而无用。八王子各有心得。今日前来,亦为求问所学。   嫡长子刘封言道:“《庄子·列御寇》曰:‘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敢问阿父,若学而无用,当作何解。”   “我儿又何所思。”蓟王不答反问。   “我等,各有所思,并无定论。”刘封答曰。   “且说来。”蓟王笑言。   “喏。”刘封等八王子,遂将各自心得,娓娓道来。   听完,蓟王不置可否:“上古名篇,传至两汉。其意若何,各家皆有所说,谓之‘家法’。法者,术也。家法,各家之(学)术也。因此,百家林立,无有定论。故为父命国中大儒,集各家之长,修《大百科全书》,一统百家。”环视诸子,蓟王循循善诱:“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若为王者,又当如何?”   八王子各有所思。少顷,刘封言道:“为人王者,当使巧者劳,使知者忧。使无能者饱食而无所求。”   蓟王眼露笑意:“我儿可知,何为‘无能者’?”   “老子曰:‘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无能者,无为者也。”刘封答曰。   蓟王欣然笑道:“我儿之意,无能便是无用。无用或可大用。‘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所以称‘虚’。‘(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所以称‘敖游’。‘虚而遨游者’,便是‘才全而德不形’也。”   “阿父以为然否?”刘封求问。   “王者见王。”蓟王笑道:“王者,受食于天,取食于民。故,无所求于人。而使‘能者多劳’也。”   “无求于人,能者多劳。”刘封眼中似有神光:“便是‘王者见王’。”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   “儿等,谨受教。”八王子,异口同声。   待八王子告退。士贵妃笑问:“敢问夫君,所言何意?”   “无它。”蓟王答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王者见王也。”   “仁者、智者、巧者、知者、无能者、遨游者。”安贵妃佛道兼修,又出身宫闱,自有心得:“为人王者,使‘人尽其才,悉用其力’,是为‘能者多劳’也。”   “原来如此。”马贵妃亦有所悟。   蓟王所言,乃是立场。站在王者的立场,看待世间至理。才是八王子“学而无用”之正解。   众所周知。因国别、种族、阶级、地位、学识等诸多不同。故看待事物的角度,亦因人而异。好比时下学派林立,诸子百家,无有定论。不得已,先举后察,各试家法。亦是两汉察举制:“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之真谛。   蓟王天生。故顺天而为,从不逆天而行。就时下而言。科举制,完全没有生存的土壤。冒然栽下,不等揠苗助长,便一命呜呼。   或有人言,先前十里少年,如今一国之君,若仍力有未逮,待登基为帝,继位大统,当一言九鼎,无可阻挡也。   事实,果真如此乎?   非也。今汉外戚、宦官、党人,争斗不休。主幼臣强,太后称制,乃是常态。如大将军梁冀,甚至一言不合,便毒杀幼帝。饶是贼臣董卓,亦擅自废立,鸩杀少帝。皇帝连自身性命,尚难保全。何言力排众议,一言九鼎。   不信且看,鸿都门学。   刘备窃以为。先帝创立鸿都门学之初衷,并非天下为公。乃欲培植亲信,而后安插朝堂、地方,逐步取代士大夫,尤其党人,进而夺取朝政大权,为一己之私也。   且为打破士族学术垄断。鸿都门学,所招学生,及开课业,皆与太学,截然相反。学生多出寒庶,以“尺牍辞赋”,用人取士。凡鸿都门生,皆受优待。多授高官厚禄。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封侯、赐爵,大有人在。诸多利好,令鸿都门学,一时兴盛,学生多达千人。   此举,有利有弊。   一方面,促进了文学,书法的发展,乃至两汉到魏晋的文风转变。另一方面,以“技艺入仕”,并无治政之才,更无忧国忧民之德。譬如益州刺史郄俭。横征暴敛,贪残放滥,为祸一方,荼毒之烈,可想而知。   蔡邕进言,对于鸿都门生,优养而不予权。蓟王以为,十分合理。   鸿都门学因先帝而兴,又因先帝而废。   可见皇权,亦深受掣肘。   事实上,历代皇朝,皇帝也从未一言九鼎。汉唐,自不必说。譬如明朝,亦是内阁制度。内阁票拟后,呈皇帝御览批红。故如嘉靖、万历等,十年不朝,大明朝政,亦运转如常。   且问。汉家帝王,何时变得生杀予夺,一言九鼎。   窃以为,便是清朝。   “部落家长制”快速“封建君主制”的奴性残余。视国民如家奴。譬如牛马,皆是私产。故可予取予求。于是“宁与洋人,不与家奴”。   乃至于,对上位者的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皆是奴性未除。   奴性入骨,甘之如饴。又如何能想象,“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必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的汉家风尚。   五胡乱华。余毒之烈,锥心刺骨。   倍思前后,蓟王不胜唏嘘。   天降大任。断不可重蹈覆辙。   不然,何必改名刘备。唤做刘平,岂非更好。   思绪犹如脱缰野马。不觉自鸣钟响。腹中辘辘饥鸣。蓟王这便收拾心情,下无极殿用餐。   稍后,携众妃畅游曲水温汤。再入合欢殿,七重华盖鸳鸯榻,幸七妃二女仙。   一日无闲。 第288章 毋庸置疑   翌日。晨浴更衣,朝食毕。携三后车驾出宫。奔赴楼桑,观演武决胜。   八战。庞硕、庞德对张郃、马超。   果不出,许子远所料。张郃、马超,亦让二器与庞硕、庞德。如此。钟存慧贵妃,并乌莲、白卓二贵妃,各掷万金,为双方补满十五器。   兵器虽势均力敌。然庞硕,却差之远矣。   百官席列,议论纷纷。   “诸君以为,此战,胜负几何?”   “庞德若能如许褚那般,独战二将而不败。此战或可言和。”   “依我之见,庞德可战张郃。然绝非马超之敌。”   “闻马孟起,乃伏波将军之后。四方馆长朱建平,言其‘兼资文武,雄烈过人’,‘抗飏虓虎’也。”   “朱馆长,号‘铁口神断’。凡有所言,无有不中。黄金台出,贤良无数。‘八分田沮’,名扬天下。料想,虓虎之名,亦无差矣。”   “言之有理。”   琉璃上阁。二宫太皇,三王太后,携蓟王宫妃,百官家眷,盛装出席。演武决胜,不满一月。已为蓟王赚得近三十亿钞。话说,自“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乃至“使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入宫二十载,毕生所积,亦不过三十亿钱。   蓟王一月,足赚董太皇二十载。后世俗语曰:“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便是如此。   如今再想,要钱何用?   终归“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   心念至此,董太皇不禁叹息出声:“无怪闻蓟王屡拒和亲,自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诚然。蓟王一瓢,要看跟谁比。比先帝,差之远矣。比番邦属国之主,亦不如也。然若比国中齐民之家,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故闻此言,并坐右席窦太后,不禁莞尔:“蓟王后宫,亦足有千人矣。”   “蓟王‘洁身守道,不与世陷乎邪’。”董太皇正色道:“若以此论。洛阳黄门,足众十万。”   窦太皇眸生异彩:“姐姐所言极是。”   除于国于家,大有裨益。否则轻易不行和亲。至于各方争相所献,美人如玉。蓟王若不能婉拒,便收入如二崤城瑶光殿、长安县行宫等,各处离宫别苑。即便和亲,陪嫁媵妾,亦未临幸。从未因一己私欲,纵情声色。洁身守道,蓟王当之无愧。此乃天下共识。毋庸置疑。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双方人马,驾轻就熟。先一字长蛇,横连列车楼,挡敌窥探。机关楯墙,围住中阵。再趁机分兵,各施妙计。斗舰顺下边渠,舫舟直冲中渠。战车楼往来迂回,诱敌先发。而后不分先后,一发破壁。   人仰马翻,四溅斑斓。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攻守皆有章法可循。一众看客,直呼过瘾。   兵器、人马,接连损坏。待庞德、张郃,打马出阵,对垒中渠。斗将决胜如期。   庞德、张郃,皆得王赐千里驹。武备相当。的卢对扑霜,稍占上风。战至百合开外,不分胜负。稍后,马超、庞硕,各自出战。最终,马超连败庞氏兄弟,再赢一场。战绩与赵云、陈到并列,二胜一平。   入列牙门四将,几无悬念。   可惜庞德,连战连败,与牙门将,失之交臂。   百官席列,见陈琳一反常态,枯坐无言。身旁报馆右丞卫觊,这便言道:“孔璋,何以无言?”   “只叹庞令明,无一席之地。”陈琳答曰。   卫觊忽笑:“昨日与许祭酒,同车而返。莫非,未有此问?”   “伯觎当知。我与子远,乃至交。岂能不问。子远亦言,无可奈何。”陈琳如实作答。   “哦?”卫觊略作思量,这便了然于胸:“原来如此。”   陈琳只当卫觊亦束手无策,故未作他想。列队等候天梯,顺下高楼时,亦在苦思,当如何转圜。   忽闻卫觊言道:“许祭酒遣人传语,孔璋先行。”   陈琳这便出列,与同僚作别。经由步梯,先行下楼。与许子远,同车而返。   闻卫觊备说详情。郭奉孝笑道:“得孔璋为友。许祭酒,此生无忧矣。”   “王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奉孝,深知主公矣。”徐元直亦心有戚戚。   谓英雄相契。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正如北海一龙,少年时锄禾见金,险割席绝义。既为生死之交,必同进退。陈琳为国发声,壮有骨鲠。正如牵招刘备。时人论陈琳,必言许攸。反之亦然。互为作保也。   亦可知,时下交友,定要慎重。   决战演武,赛程入下:   首战,赵云、陈到对许定、许褚。次战,庞硕、庞德对张辽、华雄。张郃、马超轮空。   三战,张郃、马超对许定,许褚。四战,赵云、陈到对张辽、华雄。庞硕、庞德轮空。   五战,庞硕、庞德对许定,许褚。六战,赵云、陈到对张郃、马超。张辽、华雄轮空。   七战,张辽、华雄对许定,许褚。八战,庞硕、庞德对张郃、马超。赵云、陈到轮空。   九战,张辽、华雄对张郃、马超。十战,赵云、陈到对庞硕、庞德。许定、许褚轮空。   许定、许褚已先行战罢,二负二和。庞硕、庞德,二负一和,最后一战,对赵云、陈到,断难言和。   其结果,可想而知。   首席之争,不出意外,便在赵云、陈到,并张郃、马超之中。   赵云、陈到,最后一战,得胜几无悬念。张郃、马超,战张辽、华雄。孰胜孰负,未可知也。九战,若得胜,张郃、马超,与赵云、陈到,同为三胜一和,并列冠军。否则,当居其亚。且九战,或和、或败,张辽、华雄,许定、许褚,庞硕、庞德,位次当可确定。   如此说来。九战、十战,事关十将,最终席位。   岁末鏖战,谜底即将揭晓。可想而知,势必万人空巷。   “何人居首。”陈琳必有此问。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最后决战,势必分出高下。   许子远不答反问:“孔璋以为何人?” 第289章 洞若观火   “当是赵云、陈到无疑。”陈琳答曰。   许子远慨叹:“赵云、陈到,猛将之烈。长坂坡‘披腹心,输肝胆’。当居首矣。”   言下之意,赵云、陈到,位居首席,符合国人对所有美好的预期。某种意义上,已超越演武本身。   陈琳,文采斐然,又为国秉笔。焉能不知其中深意。   唯一所憾,庞德不能入选。   见陈琳,难以抒怀。许攸仍未说破。欲扬先抑,方能回肠荡气。尤其陈琳,受此一激,必有名篇出。论知陈琳之深,许子远“予若观火”。   演武决胜,博人眼球。正如河海冰封,巨马东流。千里蓟国,辽阔热土,一切皆有条不紊,快速推进。东境大建,方兴未艾。自将无终、良乡、蓟北、潞,四县并为大通郡。蓟国已扼燕山。北境再无隐患。卢龙塞,历经修缮,已为燕山雄关。自林兰陉,东至青陉,皆辟为大道通途。因抵近乌桓率善王庭所在,又为白檀互市必经之地。故舟船往来如梭,车马不绝于道。更加新纳辽西走廊入怀。出临渝关,经傍海碣石道,绕行辽东湾,穿蓟国东境,可入苍海郡。再沿半岛珠链顺下,可绕行折返,亦可渡海东瀛。沿途各港,皆可经停,便是环游四海,亦说走不留。环岛筑港,可谓神来一笔。将蓟国之一切,便利先进,放之四海。   仰望高等文明的天地高差。海外荒洲,毫无还手之力,更无忤逆之心。欣然接受,俯首称臣,敬如神明。对上邦风貌,仰慕之情,无以言表。再加蓟王,和合四裔,星火燎原。凡有蓟国港津,周遭部落皆迅速开化。举家、举族拥入,客庸港中。或为船员,或为农夫,亦或是充当市侩、向导。不一而足。   耳濡目染,心生向往。多则半载,少则三月,便可晓言达意,奉命而为。诚然。若想与蓟人同文同语,非三年五载,刻苦用功,不可得也。至于吟诗作赋,非十年苦功,不可窥得门径也。蓟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正因大汉文明高级。   四百城港,船坞正全力开造诸王子旗船。即便如此,四海订单,亦源源不断。正因蓟国造船术,日益精进。原先,只能造小船的露天船台,如今亦足造千石木兰,乃至万石斗舰。只需足额担保。四海船商,皆可签订造船券书,但凭所需,打造专属船舶。   此便是开放港口的重要意义。无论本国文明程度几何,造船术如何。皆可凭真金黄铜,贩蓟国大舡为己用。   此亦是“原生文明”与“次生文明”之分。亦是所谓“衣冠文物,悉同中国”。   如前所言,人类之所以称为高级。正因无论生于何地,只需吸纳高等文明之火,便会焚尽蛮荒,日渐开化。即便,世代孤立,荒岛别居,“茹毛饮血,而衣皮苇”,亦可迅速蜕变。不出数代,便可身具,原生文明相当水准。当真,神奇。   此亦是传火的意义。   金州港,四季不冻。又是干支海市,始发港。海商云集,万舸齐聚。金州港,一扩再扩。规模制度,亦足可与泉州港,并驾齐驱。   金州港令诸葛珪,功不可没。诸葛珪长女诸葛媛,年初出仕。为少府十五令之一。论诸葛门中翘楚。被庞德公收入门墙,学坛四子之诸葛亮,舍我其谁。   金州港,四海船商汇聚。市舶寺所辖,“海关”、“海市楼”、“海商会”、“交易所”、“贸易栈”等,一应俱全。又效楼桑蕃邸,造“番坊”、“番(公)社”。引四海船商聚居。置长一人,掌管坊、社诸事。   河海冰封,金州港仍日有千帆进出。往来四海,远至顿逊、身毒、乃至海西大秦。   演武决胜,举国盛事。风靡蓟国四百城港。   金州番坊、番社,亦无例外。   比起国人关注,十将排位,何人夺魁,何人居尾。四海番商,更在意蓟王公开贩卖演武诸器。闻有洛阳金市子钱家,豪掷十亿,引为蓟王座上宾。四海番商,亦为之心动不已。   商人逐利,无可厚非。   然毕竟。家国同构,内外有别。正如前汉时,专设“马弩关”,“马高五尺六寸,齿未平,弩十石以上,皆不得出关”。诸多蓟商专卖,番商皆不得参与。   闻金市子钱家,豪掷十亿,如愿得军市籍。可入辅汉大营行商。番社豪商,这便闻风而动。计有十家联名,求金州港令诸葛珪,代为上疏,觐见蓟王。   今日回宫,书文已呈报北宫瑞麟阁。   “‘蒙奇兜勒’国王,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Maes Titianus IV)……”蓟王将拗口的音译人名,艰难读出,这便问道:“何许人也,何国是也?”   “和帝,永元六年,班超复击破焉耆,于是五十余国悉纳质内属。其条支、安息诸国,至于西海,四万余里,皆重译贡献。九年,班超遣掾甘英,穷临西海而还,皆前世所不至,山经所未详。”士贵妃,早有准备:“于是,远国蒙奇、兜勒皆来归服,遣使贡献。十二年(100年),冬十一月,西域蒙奇、兜勒二国遣使内附,赐其王金印紫绶。”   “莫非。蒙奇兜勒,便是前汉时蒙奇、兜勒,乃西海远国。”蓟王言道。   “正是。”士贵妃答曰。   蒙奇兜勒,便是后世马其顿。时下乃罗马行省。和帝时,遣使来朝的豪商梅斯·提提阿努斯,乃是罗马帝国腓尼基人。   一个商人,为何自称国王?   只因,和帝“赐其王金印紫绶”。   彼时,西域三通三绝。班超刚遣甘英,穷临西海而还。对海西之事,多道听途说。并无真凭实据。这才被蒙奇兜勒豪商,梅斯·提提阿努斯所乘。不但冒充国王,遣使内附。还得大汉金印紫绶,策封为王。   本以为,前朝旧事,漏洞百出。误打误撞,一笑了之。   不料现如今。其子提提阿努斯四世,不但冒用国王之名,上呈国书,还堂而皇之,加『汉蒙奇兜勒王』金印。   属国之主,万里来求。   无怪金州港令诸葛珪,郑重其事,代为上疏。 第290章 通关图卷   首当其冲。“汉蒙奇兜勒王”,蓟王认不认。   一国之君,兹事体大。蓟王虽隐约见疑,却也不敢大意。   这便斟酌言道;“速请秦后来见。”   “喏。”秦后鲁琪拉,乃罗马皇后。又曾亲政治国,对帝国之事,当知之甚祥。事既不决,何不当面一问。同榻共枕,亲密无间。秦后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顷,秦后鲁琪拉,携阿奇丽娅、英妮娜,二美人,步入内阁。   “拜见王上。”举手投足,华贵雍容。蓟宫仪无可指摘。   “秦后免礼。”蓟王欣然笑道:“速坐。”   “谢王上。”秦后称谢落座。秦后并二美人,皆为蓟王诞下麟儿。自秦汉和亲,罗马皇后鲁琪拉,得夫君宠溺,习容成双修。由内而外,宛若新生。身有所牵,心生羁绊。“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至于,西征罗马,似已可有可无。圣火祭司阿奇丽娅、并黑夜女王英妮娜,亦如秦后一般同。别无二心。   蓟王遂以“蒙奇兜勒四世王”,所呈国书明示:“秦后可知海西有此国?”   “并无此国。”秦后实言相告:“所谓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亦非王族之名。”   原来。时下罗马公民,惯用三个部分成名。即所谓“三名法(Tria nomina)”。其结构为:首名(Praenomen)、名(Nomen)、家名(Cognomen)。中间名,因具很强氏族属性,故又称宗名。通常说来,贵族有三名,平民只取二名。除此之外,若得称号,亦可加为后缀名。   如“凯撒”、“奥古斯都”、“奥古斯塔”、“日尔曼尼库斯”、“阿非利加努斯”、“哥特库斯”等。命名虽冗长繁杂,然毕竟皆出贵族。于普通平民而言,前后二名,足以。   梅斯·提提阿努斯,只有二名。显然不是贵族。且商人亦难为贵族。   秦后又道:“然‘提提阿努斯’,确是费伦提乌姆(Ferentium),城中大族。”   既出秦后之口,蓟王自当深信不疑。   然王国是假,金印却真。毕竟乃出大汉所赐。蓟王不认其国,却需认其印。心念至此,这便问道:“此人何在?”   “已入楼桑蕃邸。”士贵妃答曰。只因楼桑演武,人满为患。西林烽鼓,一票难求。故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无从登临包间,更无从寻机觐见,蓟王当面。   “或可,引来一见。”蓟王已有定计。若求财货,未尝不可。若求复国,再做定夺。   “喏。”士贵妃命人出阁传令。   事不宜迟。车船署遂遣车驾,接入王宫相见。   灵辉大殿。   “下国鄙民,拜见王上。”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趋步入内,五体投地。字正腔圆,礼数周全。让蓟王颇感意外。   既自称“鄙民”,当非为复国而来。蓟王心念至此,这便悦色和颜:“足下免礼,赐座。”   “谢王上。”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再拜落座。   “故国如何?”蓟王先问。   “早已为大秦所灭。”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实言相告。   “既如此,足下所为何来。”蓟王又问。   “愿效先祖,举家内附。”必有未尽之言。   “此事易耳。”蓟王笑道:“足下只需置田宅,便可落户。”   “愿入市籍。”先易后难,得寸进尺。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深谙话术。   “此事不难。”蓟王仍笑:“足下只需得五户作保,开立账户。可入市籍。”   话已至此,无从遮掩。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咬牙下拜:“愿入军市。”   无怪煞有其事,加盖属国金印。乃效洛阳子钱家,入大营为商也。蓟王不置可否:“足下当知。幕府大营,军法森严。若入营籍,便需依令行事。稍有不端,军法处置。求财而已。何意,自寻死路?”   “王上既问,鄙民不敢不言。”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这便道破心意:“闻,王上演武决胜,取牙门四将,乃为水陆并进,南征身毒。鄙民世代经商,颇有门路。愿为王上所驱。”   言下之意,身毒亦有家族产业。且与港中商贾,颇有往来。或可为内应,助蓟王兵不血刃,攻城略地。   “何所求。”蓟王不答反问。   “待王上攻灭身毒,乞得一港,复立故国。”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语出惊人。   “不可。”蓟王断然拒绝:“如你所言,故国已亡。譬如东海为桑田,如何再复。”   讨价还价,买椟还珠,乃商人天性。求之不可得,遂退而求其次。   “求贩蓟国名产。”   “可。”蓟王言道:“若果如你所言,可为孤所驱。待论功行赏,必令足下如愿。”   “谢王上。”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再拜起身。献《东行通关图》。   观此图,十分精细。经罗马帝国,直抵西域并顿逊。东西商道,沿途城池关邑,水陆要冲并宿营落脚之绿洲,皆一目了然。   得此图,蓟王如获至宝。不啻张松献《西蜀地形图》,吕凯献《平蛮指掌图》也!   待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拜退。蓟王急忙携图入瑞麟阁。明示秦后。   “此图如何?”   “据妾所知,无有疏漏。”饶是秦后,亦叹为观止。且标注详尽,关邑规模、民众多寡、兵士守备、乃至守将何人。皆一清二楚。换言之,沿途关邑,梅斯·提提阿努斯家族,必亲自走过。商人通关,可想而知。必与守将,多有勾结。否则,价高珍货,亦或是违禁军品,又如何能偷运出关。   万幸,此图并无大汉州郡关邑。足见梅斯·提提阿努斯家族,并未深耕诸夏。每每抵达西域,亦或是顿逊五国,多便折返。诚然,亦有可能,牵扯大汉,故行刻意遮掩。   未雨绸缪,以备不虞。刘备不敢大意。遂传命左国相,暗中调查梅斯·提提阿努斯家族不提。   好消息,接二连三。先与贵霜结盟,后通已程不国。今再得《东行通关图》。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矣。   果然,天助孤也。   蓟王遂命将作寺,按图索骥。对比现有图册,制作身毒山川地形图。务必详尽无误。 第291章 帝国雄心   “并无此国,何求复国?”闻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欲求一港复国,秦后不解发问。   “商人逐利。”蓟王笑答:“名为复国,实为通商也。”   话说。成书于桓帝和平元年(150年),由克罗狄斯·托勒密(Claudius Ptolemaeus)所著《地理学》中载。有一位名叫梅斯·提提阿努斯的蒙奇兜勒商人,趁罗马并安息,两大帝国休战之际,率领商队,经由幼发拉底河,抵达地中海石塔(Lithinos Prygos),再遣手下继续东进,最终抵达东汉帝都赛拉(Sera)城。即洛阳。   托勒密引用的史料,源自马林努斯(Marinus)所著《地理学概论》。恰好与《后汉纪》、《后汉书》上记载,蒙奇兜勒遣使来朝,时间一致。   这场被东西方史料,同时记载的旅行,必然可信。   更有甚者。据说,梅斯·提提阿努斯,领商队东行时,乃是甘英率汉使一路陪伴。于永元十二年春夏,重返西域。而后,蒙奇兜勒商队,经由河西走廊,继续东进。于同年十一月,终抵洛阳。   众所周知。永元九年,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临大海欲度,而安息西界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闻之乃止。   “安息西界船人”,许正是蒙奇兜勒豪商,梅斯·提提阿努斯本人。   换言之。出于某种原因。帝国马其顿行省的大商人,梅斯·提提阿努斯。并不愿汉使,西通罗马。   在商言商。试想。一条打破安息垄断的独占商道,对梅斯·提提阿努斯及其背后的地中海商人联盟而言。利益之大,不可尽数。   正如蜀身毒道。虽早有商人往来,却为益州豪强大姓把持,不为汉廷所用。元封二年(前109年),武帝不惜广征士卒,发巴蜀精兵,虽斩首数十万,亦未能通。直至今汉明帝,永平十二年(69年),汉武大帝,孜孜以求蜀身毒道,终得贯通。前后二汉,百七十八年,无数仁人志士,前赴后继,埋骨他乡。帝国雄心,非亲临不可尽知也。   甚至,再深思。若“安息西界船人”,非是梅斯·提提阿努斯本人。且梅斯·提提阿努斯,又将路遇甘英使团之事,暗中通报罗马执政官。为防安息阻挠,罗马使节假扮商人,随同东行,至洛阳觐见汉帝,亦极有可能。   种种猜测,可以确定的是:   梅斯·提提阿努斯,是地中海沿线的罗马商人。其商队亦或是使团,成功抵达了洛阳。   此后,“桓帝延熹九年(166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瑇瑁,始乃一通焉。”   大秦王安敦,便是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安东尼·奥古斯都(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 Augustus,161-180在位)。作为五贤帝时代最后一位罗马皇帝,在位期间,发动对安息的全面战争,攻占泰西丰,塞琉西亚,吞并两河流域直至波斯湾头。打通海上通东方航路。同时,罗马—安息战争,也彻底断绝了罗马帝国来自陆上丝路的大宗丝织物。地中海东岸的商人联盟,因此蒙受巨大损失。为挽回损失,地中海东岸商人,转由海上丝路,抵达大汉。   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便是商人首领之一。   因“其所表贡,并无珍异,疑传者过焉”,故“安敦王使”的身份,亦被汉廷所疑。   无论身份如何。罗马人取海陆二道,抵达大汉,于罗马并大汉,东西二大帝国而言,皆大有裨益。如后世《魏略·西戎传》所言:“大秦道既从海北陆通,又循海而南,与交趾七郡外夷比(邻)。又有水道通益州永昌,故永昌出异物。”   九十年,弹指一挥。自先祖初通大汉,至子孙后辈,觐见蓟王当面。梅斯·提提阿努斯家族,已传四世。   西方商人联盟,由来已久。且影响广大。从中世纪早期的同业公会,到鼎盛时期的商业联盟。几乎贯穿西方中世纪始终。   如德意志北部汉萨同盟(Hanseatic League),英格兰东南部五港联盟(The Cinque Ports),北美新大陆麦基诺联盟(即大湖联盟)等,皆先以商业盟约为主,共同利益所驱,进而缔结政治同盟,并逐渐形成,结构松散,彼此相对独立的政商联盟体。并诞生了如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House of Medici)等,深刻影响西方历史进程的大商人家族。   而一切之起源。便是大汉并罗马,东西二大帝国的首次交通。   天降大任,传于蓟王之手。   南下身毒,距离东西交汇,更进一步。   谓先易后难。海运便利,远超陆运,乃其一。丝路沿线,大国并立,不似身毒列国,容易攻取为其二。蓟国与之相关,机关、造船、航海等诸多技艺先进,独步寰宇,领先千年是其三。   更加身毒,素有被外来文明征服的传统。   故蓟王先取身毒,乃上佳之选。   可想而知。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所献《东行通关图》。于蓟王而言,弥足珍贵。虽无法与,后世统治佛罗伦萨三百年的美第奇家族,相提并论。然时下梅斯·提提阿努斯家族,亦是叱咤东西商路的罗马大商人。   参考英格兰五港联盟。“乞得一港,复立故国”的终极目标,梅斯·提提阿努斯所求,自毋需多言。   一言蔽之。以梅斯·提提阿努斯为首的地中海商人,正谋求建立中世纪最初的商人同盟。   却被蓟王断然拒绝。   正如蓟王将太平道视为邪教,国人凡迷信太平,必夷三族,绝不姑息。蓟王不欲神权乱政,亦不欲商人乱国。此与绝地天通,一脉相承。   岁末年初。冰封冻土之下,却暗流涌动。各方势力,如冬眠猛兽,蛰伏冰封洞窟。暗中窥探,蠢蠢欲动。   九战,张辽、华雄对张郃、马超。   此战,事关演武最终排名。且双方势均力敌,必是酣畅淋漓,一场激战。   不等天明,演武场外,已接车如龙。 第292章 忠义无缺   蓟人车船,行居皆宜。机关奇术,巧夺天工。尺寸之间,别有玄机。车厢内,诸器齐备。甚至新式“远行马车”,还于车尾,另设独立盥洗间。望座内置炊器,可烹制美味。坐卧起居,各式机关器,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尤其琉璃大兴。安车四望,并非难事。若是蓟国公车,还加装清钢琉璃,防御更强。   正因车行便利。驱车演武场,彻夜排队。三五好友,于车内“煮酒论英雄”。浮一大白,何其快哉。   见接车如龙。楼桑令,未坐先仕何伯求,遂亲来请命,暂除演武场宵禁。王傅亦乐见其成。于是演武场外,灯火通明,彻夜不息。因御舱上建望座,下藏活动“驽帐”。临时驻车时,可向前展开,用于遮蔽驽马。马匹,习惯站立歇息乃至入睡。隆冬时节,专设革帐,为驽马避寒遮风。可谓面面俱到,独具匠心。   好处显而易见。尤其车驾再发时间,大为缩短。毕竟临时驻车,便宜行事,非长久之计。故人马皆无妨。譬如演武决胜,彻夜排队,正当其用。   谓“看一场少一场”。   足见最后两场演武,民众倍加珍惜。   天光微亮,南港西坞,司马营帐。   “孟起。”张郃掀帘入内。   “大哥。”马超已整装待发。   “速去营门。”张郃不由分说,拉马超出帐。   坞堡扼守桥头。自鸣钟响,吊桥准时下落。人来人往,畅通无阻。然两侧军营,却闲人勿进。待马超出营,正见母亲。   “阿母。”马超急忙近前。南港舟船,昼夜往来,川流不息。母亲必是赶最早一艘客船,抵达南港。   “我儿无恙否。”张郃、马超,未尝一败。入列牙门将之事,超母已尽知。唯恐刀枪无眼,累及受伤。心中挂念,这才赶来相见。   “儿,无恙。”营外寒冷,不宜久立。然军令如山,闲人莫入。不敢请入帐中,张郃遂命人牵来车驾,请马超母子,登车一叙。   “因何不见小妹。”马超这才想起。   “来时已托付叔母。”超母答曰。   “叔父何时归国。”马超心中一喜。从弟马岱多年未见。今举家迁入楼桑,自可朝夕相处。   “便在我儿走后三日。”超母又答。半月前,马超随张郃入营,苦练演武兵器。期间虽偶有宴请,亦难来去匆匆,未曾归家。母亲自是挂念。   “你父,不日亦归。”超母又道。   “儿已知。”马超虽面色如常,然眼中却忽闪光芒。时至今日,马超心中已无恨。   演武决胜,不可有失。唯恐耽误马超行程,叮嘱数句,超母便欲离开。马超问过张郃,随亲自驾车,送母归家。大溪地亦在楼桑。距西林烽鼓,不过数里之遥。   必不会误了时辰。   数十里官道,车马不绝,悉奔楼桑。   话说,楼桑居于国中。水陆便利,四通八达。然自随北地族人,同舟贩来。超母从未出过远门。甚至连大溪地,平日已未轻离。   都说羌女多情,敢爱敢恨。   却也叹,自古羌女多离情。   后世考古,曾于菖蒲海,楼兰古国废墟下,得汉晋时,羌女情书:   “羌女白:取别之后,便尔西迈。相见无缘,书问疏简。每念兹对,不舍心怀,情用劳结,仓卒(复)致消息,不能别有书裁,因数字值信复表。马羌。”   谓纸短情长,莫过如斯。   汉时诸羌,散布赐支、河湟。阳关以西,远至葱岭。而楼兰,多有羌人聚居。留书羌女,当是本地女子。故此信,多半不是从外地寄来。不知何故,却未能寄出,散落原地,乃至淹没于流沙之中。二千年后,才重见天日。据此亦可知。信中男子,终未能收到羌女情书。   用情至深,何忍相弃。   为妻如此,为母又岂有差。   马腾抛家弃子,新娶汉女。母亲积郁成疾,险撒手人寰。马超心中愤恨,可想而知。若非误打误撞。被“着匈奴衣胡”,举族贩来楼桑。得华大夫亲诊,超母早一命呜呼。若果真如此。马超父子反目成仇,几成定局。   史上人言,马超“背父叛君,强而无义”,“不爱其亲,焉能爱人?”   与少时经历,莫大关系。   万幸,有蓟王天生。这才逆天改命,成就今日忠义无缺,“锦马超”。   “阿父!”送母亲入院,便有八尺壮汉,自出堂前。正是超父马腾。   闻马超演武决胜,马腾顶风冒雪,日夜兼程。终赶在九战当日,打马入家门。尚未坐稳,马超已送母归。   “我儿早二千及冠矣。”马腾喜道。马超尚未及冠。演武场,一鸣惊人。入选牙门四将,板上钉钉。闻国人言,牙门将,位在校尉上。校尉比二千石,中郎将二千石。牙门将或与中郎将同秩。得享二千石高俸。位犹在其父马腾,护氐校尉上。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马腾焉能不喜。   少顷,叔父一家,亦下楼相见。   片刻后,门下主簿孙乾,驱车登门。闻护氐校尉归国,门下署奉命来请,观演武决胜。   通关入城,投宿传食,需验传证。马腾一入楼桑,刺奸贼捕先知。楼桑尉又知,楼桑令再知。稍后衢长、亭父、里魁,纷纷知晓。   作为辅汉幕府所辖,戍边大吏。自马腾归乡,蓟王更早知。   闻马腾兄长,陇西南部都尉马翼亦在。孙乾便请同往。一路风尘仆仆,如何面君。马腾需洗漱更衣,再携家眷往之。断不可君前失仪。   遂令马超先行。   马超拜别父母,先赴演武场。   入一重演武堂。张郃并西林群少,已等候多时。四目相对,无需多言。   闻头上看台,人声沸鼎。张郃环顾左右,慷慨发声:“当与赵云、陈到,争先。”   “喏!”众人齐声应诺。   对面演武堂。   张辽、华雄,亦将兵器,层层麻布裹缠。人马如龙,摩拳擦掌,只等战鼓擂响。   少顷,号角雄浑,王旗升空。   万众期待中。演武堂门,徐徐升起。   天光大亮,鲜活面庞。双方人马,各自出场。 第293章 秦女休行   张郃、马超,一如先前。与张辽、华雄,共分十五器。引来交口称赞。   牙门八将,已无悬念。最后一战,乃是席位之争。张郃、马超,张辽、华雄,不出意外,当皆可入选。心愿达成,再无后顾之忧,四将自当全力争胜。   随演武深入,演武兵棋,风靡国中。各式战法,先于演武场,被对弈双方,先行创出。   参照各式机关,活学活用。谓突施冷箭,防不胜防。便是演武兵棋之真谛。正如诸将捉对厮杀,妙招迭出。一般无二。兵旗新兴,规则既定,胜战之法,应对之策,必千变万化,层出不穷。与一般博弈不同。兵棋演武,实战性更强。   诚然。无论演武器,还是演武棋。皆与机关兵器,差之甚远。甚至受场地所限,本可远射千步之机关斗舰,腹中所藏霹雳发石车,攻击距离亦随之大为缩短。而威力更加巨大的雷霆破壁车,攻击距离却悉数保留。实则,参考钟摆原理。雷霆破壁车,乃是妥妥的近程兵器。不过径五十丈内,需抵近城墙,方能发挥威力。机关斗舰,则是妥妥远程大杀器。战车楼并列车楼,射程亦远非破壁球可比。故属中程兵器。   然蓟王却命将作寺,酌情增减,以匹配演武场地。   自也放大了,演武十五器等,重型兵器的威力。   正因远击近攻,齐聚场中。你来我往,目不暇接。才令演武决胜,精彩纷呈。   蓟王驾临,百官列席,看客坐定。   中书仆射荀采,唱报如常。双方各有金主,为其贩满十五器。大战一触即发。   公孙王后忽道:“中书令,明春当致仕矣。夫君意下如何?”   中书令赵娥,便陪坐侧席。闻此言,不由心如鹿撞。   蓟王言道:“当以贵妃礼聘入家门。”   赵娥为父报仇,人赞“烈义”:“父母之仇,不与共天地,盖男子之所为也。而(庞)娥亲以女弱之微,念父辱之酷痛,感仇党之凶言,奋剑仇颈,人马俱摧,塞亡父之怨魂,雪三弟之永恨,近古已来,未之有也。诗云‘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娥亲之谓也。”   快意恩仇,必是豪杰。蓟王皆收为门下私臣。女中豪杰,皆入家门。   后世接连有诗篇,皆名《秦女休行》,为其赞。   诗仙李太白,慷慨激昂,最为荡气:“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手挥白杨刀,清昼杀雠(仇)家;罗袖洒赤血,英气凌紫霞。直上西山去,关吏相邀遮。婿为燕国王,身被诏狱加。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牙。素颈未及断,摧眉伏泥沙。金鸡忽放赦,大辟得宽赊。何惭聂政姊,万古共惊嗟。”   三篇诗文,自汉及唐,未有中断。足见汉唐之风,一脉相承。   家风荟萃国风。蓟王以贵妃之礼,聘赵娥入门。众望所归也。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换言之,儒、侠自当并立。故于蓟王而言。刀、笔,皆需锋利。   “中书令以为如何?”公孙长姐,亦十分满意。   “臣,从命。”赵娥顿首谢恩。能入蓟王家门,为三兴明主,诞下麟子,以承血嗣,亦是赵娥之幸也。   时下与人交友,为人生子。皆性命攸关,不可不察。   “夫君亲征身毒,九九重阳,恐难班师。何不改为春礼。”王后言道。   “可也。”蓟王并无异议。   “如此,中书令一职,当由中书仆射继之。”公孙王后又看蓟王刘备:“中书仆射,又当授予何人?”   “长姐以为,当予何人?”蓟王笑问。   “妾有七人可选。”王治国,后治宫。南宫少府女官,亦在王后掌理之中:“蔡琰、甄姜、樊妡、诸葛媛、融漓、麋贞、曹莹。”   话说。先前,长安令,中山甄逸长女甄姜,并常山樊氏女樊妡,同仕少府。二女品貌俱佳,才情兼备。行止共俱,各有所长,为金兰之交。另有金州港令,琅邪诸葛珪长女诸葛媛,亦德容兼备。蔡少师长女蔡琰,名动蓟国,乃才女之冠。融漓、麋贞、曹莹,皆为西宫女官,言传身教,素为王太后所宠。蓟王节育。众妃多育一子。若要开枝散叶,螽斯衍庆。多娶乃是正道也。王太后,欲求“百子千孙”,王家子嗣绵延之心,国人尽知。   传闻,“百子千孙”,源自周文王。古时,子孙众多,被视为祥瑞之兆。在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的封建时代,多子多孙,为时人梦寐以求。且自桓灵以来,四起战乱,万民饥流。“出公卿百子千孙”,遂同“富无常豪无世造冢以后寿万岁”、“左阳燧右富贵”、“吉无不羊”等,刻为砖铭,为先人修造坟冢。正如蓟王先祖,中山靖王陵中,寓意开枝散叶的双头祖器。无论王侯将相,亦或是贩夫走卒。时人生殖崇拜,可谓根深蒂固。不然蓟王百子,如何被人艳羡。   七女选一,又有何难。蓟王心有所属:“当是昭姬。”   先前赛马。蔡琰乘王驹黄駥出场。其中深意,百官尽知。话说,蔡少师无子,膝下二女,譬如掌上明珠。深得其父真传。蔡琰心中藏书四百册,可与王太后比肩。正如诊视赵娥。蓟王爱慕之心,可想而知。更何况,蓟王春秋鼎盛,和光同尘,如日之中。纳蔡琰入门,亦远未到“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不对。蔡琰乃接任中书仆射。距致仕,足有二十载。   “何其急也。”蓟王忽自嘲。这便收拾心情,观演武决胜。   三通鼓起,鸣笛射空。   双方人马,齐头并进。   不比演武双方,平地厮杀。五重暖阁,居高俯瞰,一目了然。   “咦?”百官席列,便有人发觉有异:“张辽、华雄,何意?”   同僚顺目一观。果见张辽、华雄阵中,雷霆破壁车,吊臂正徐徐偏转。   而张郃、马超,一发破壁。先将敌方云梯舫车击毁。   稍后,张辽、华雄,迟迟来袭。先将敌方机关弩车击毁。   “有趣。”蓟王似已会其意。   真二千石列。许子远亦一笑会心:“妙极。” 第294章 来日可期   临阵不过三发。   不出意外,双方斗舰俱毁。   另有不同。张郃、马超,毁敌云梯舫车。张辽、华雄,击敌机关弩车。稍后,双方霹雳飞斗车,不分先后,送女仙飞空。直扑吊臂悬楼。   眼看女仙,盘旋而至。掷出飞仙索,缠上吊臂。   便在此时,忽听地面劲弦疾响。刺网参天,自下而上,将女仙团团缠裹,动弹不得。又在满场惊呼声中,收紧网绳。   女仙吊挂,无从挣脱。“上不属天,下不着地”。遂被边裁判负。不料机关弩车,竟还有此奇效。无不叹为观止。   待张郃、马超阵中,雷霆破壁车被浓烟所吞。   胜负之势,陡然逆转。   更有甚者。机关弩车,更换机构,故技重施。又将飞过中渠的群鸦火灯击毁。不得已,张郃、马超,阵中所剩无几,倍加珍贵之霹雳子母雷。唯半途击发,先将敌方群鸦火灯击毁。   如此一来,更加劣势。   张辽、华雄,阵中大杀器,霹雳子母雷、雷霆破壁球,二器俱全。反观张郃、马超,十器之外,诸器俱毁。   奈何张辽、华雄,雷霆破壁球,再无掣肘。张郃、马超,十五器俱毁,不过早晚而已。   “败军定矣。”百官席列,便有人慨叹。   “马孟起,纵有虓虎之勇,恐亦难决胜矣。”   “兵器之威,非人力可敌。”   “言之有理。”众人心似明镜。   更有中渠横拦,譬如天堑。张郃、马超,唯剩云梯舫车,可助渡河。不出意外,必先为破壁所击。如此,无需斗将,胜负已分。   故于张郃、马超而言,兵器势危。唯行斗将,方能乾坤扭转,强势搬回。   四目相对,不等马超先发。张郃已纵马出阵。   “速护左翼!”长刀所指,战车楼速进。赶在一发破壁前,护住云梯舫车左翼。   雷霆呼啸,惊声四起。   嘭!一声巨响。斑斓四溅,触目惊心。所幸车楼高耸,全然遮蔽。云梯舫车,毫发无损。   一击毁车。破壁球再次收回。高升积势。   “舫车速进!”张郃一声大喝。   “喏!”车中兵卒奋力驱车,加速前行。   抢在破壁再袭前,搭桥中渠。   “过渠!”张郃一声令下,舫车速过中渠。对面列车楼,横栏渠岸,一字长蛇阵先行布起。便为阻挡舫车冲阵。   比起舫车,因内藏云梯,无从携带连弩等,机关兵器。列车楼,五楼连横。内藏机关,五花八门。尤其围绕田字轨路,围追堵截,敌方演武兵器。可谓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何况,舫车内云梯,搭桥时已去半。剩下一半,勉强可用。   “速升云梯!”   舱内兵卒奋力推动立轮。船翼将将翻转,破壁球便已呼啸来袭。   用于遮挡机关箭雨的帆樯,应声崩折。球丸横扫,甲板一片狼藉。虽四溅斑斓,然舱内兵卒却悉数保全。边裁无言,以示可战。   趁破壁球过境收回,云梯自舫车腹中升起,斜搭列车楼壁。舫车艉门,紧跟开启。   张郃一马当先,冲上云梯。   人借马势,长刀横扫一片。五楼连横,楼上箭如飞蝗,楼下藏兵尽出。誓要将张郃击落马下。云梯径斜。自甲板下,斜搭列车楼壁。催马登楼,仰攻失速。眼看便要陷入重围。   “兄长且避!”音将入耳,躲闪不及。马作轻云,凌空跃阵。正是锦马超无疑。人马腾空,长矛下击。中者即溃,助张郃破阵。   铁蹄迸火,稳稳落地。马孟起一骑绝尘,杀奔敌营而去。流星锤呼啸掷出,将拦路战车楼击毁。西林少年马钧,曾指点马超,如何击破机关。先前决胜,马超牛刀小试。今日再战,终得大展身手。   两座战车楼,先后毁于流星锤下。弩车急发刺网,被马超快马避过。抬手一箭,将弩车工师射翻。   少时,母亲言,马上马下,如何相比。   刘备初临,不能理会。   稍后待骑术精进,这才尽解其意。之所以,马背上下,大有不同。正因人借马势,马助声威。轻云马一骑绝尘,高速奔逐中,马超弓开满月,一箭射出,便被折去锋矢,只剩镞帽。威力之大,全身披甲,亦难抵挡。若中要害,甚至昏迷。虽性命无碍,却断难捉刀再战。稳妥起见,多半会被边裁判负。毕竟演武决胜,非性命相搏。   待马超连破二车楼。张郃亦携舫车兵卒,攻占列车楼。顺下回字轨路,杀奔敌阵。   “小心!”疾风压顶,看客惊呼。   破壁球,擦破战车楼顶,一路劣迹斑斑,呼啸砸落。马超轻夹马腹,轻云马电射而出,躲过雷霆一击。迅捷如斯,尾鬃亦如血染。足见势危。   仰望吊臂悬楼,马超拨马杀回。   见张郃、马超,连破诸器。场内场外,叹声四起。   “能战赵云三百合,马孟起,来日可期。”蓟王笑赞。   “雷霆破壁,非人力可及。”正如长姐所言。演武大杀器,来回轰杀。即便擦中,非死即伤。更加身陷敌阵,剩余兵器,四面围堵。单骑闯关,终归势单力薄。   话音未落,忽见马超人借马势,张弓仰射。   “砰!”箭似流星,正中悬楼清钢琉璃窗壁。   然清钢琉璃,坚似铜墙铁壁。无矢箭,应声崩飞。   饶是如此,楼内工师,亦受惊吓。   一击不中,马超拨马杀回。   楼内工师,惊魂未定。忙操纵吊臂,徐徐瞄准马超后背。   眼看张郃所驱机关舫车,又被列车楼所困。   “马超来也。”马超纵马直追。   流星锤,破窗砸入,卡死齿轮。机关连弩,纷纷哑火。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轻云马,逐电追风,自车首奔冲至车尾。锦马超,流程连锤。所过碎木横飞,五车尽毁。绕行半圈,转入内线,又从楼尾奔回。直扑雷霆大杀器。   直线冲刺,虽利加速。却更易悬楼工师瞄准。   “孟起,接弓!”人马交错。张郃自解三石角端弓,顺势抛出。   几乎同时。破壁球,呼啸来袭,迎头怒击。   眼看躲无可躲,避不可避。   万人掩面,不忍直视。   千钧一发。轻云马,扬蹄跃起。龙马腾空,躲过致命一击。   背上锦马超,张弓搭箭。   三石角端弓,二张合为一。前后二箭,流星飞电。   后箭撞前箭,一举破壁。   嘭!   清钢琉璃,开花炸碎。   楼中工师,被一箭射翻。马超上身微斜,避过球上牵绳。   稳稳落地。 第295章 追风蹑景   “可是‘参连’之术。”长姐问道。参连乃出五射。马超并发二箭,一前一后,皆中一处。似又与参连不用。   “乃出王傅所传。”蓟王知之甚祥:“马超虽拜在蔡少师门下,然亦入演武场,十年习练。得王傅传射术之精微(精妙)。此术名‘连珠’。取‘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之意也。”   “闻陈王宠善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长姐言道:“比马超何如?”   “远不及也。”蓟王言道:“陈王十发中十,马孟起并发中一。二弓并发,六石之力。臂开六石强弓,上将可为。”   “小心!”蓟王话音未落,看台惊声四起。   原来。破壁球一击落空,无工师纵绳坠地,譬如钟摆,原路荡回。直轰马超后背。危急关头,马孟起飞身而起。轻舒猿臂,抓牢牵绳,竟立于破壁球上。   随摆球,升上半空。俯瞰敌营。又随摆球,加速下坠。   万众瞩目,目光所汇。皆随马孟起,荡来荡去。   千里轻云马,颇通人性。追寻主人,往来折返。   荡到高处,马孟起忽猛发力,急速下蹲。待荡到最低点时,又猛然直立。深得“荡秋千”交替改变重心,越荡越高之原理。   如此往复数次。再随破壁球下坠时,马超居高临下,满月弓开。   声如霹雳。箭似流星。   无锋快箭,一闪而至。   砰!战盔迸火。甲士如遭雷轰,一击落地。   楯墙上下,兵卒不及反应。被马孟起,连珠快箭射翻。   好一个,后生翘楚马孟起。   竟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   人似蹑影,箭如追风。待将箭囊射空,摆球失速。马超飞身横跃,重回轻云马背。   长姐目视刘备:“今日之马孟起,比那日何如?”乃问那日与赵云一战。   “尊前慈母面,浪子不觉寒。”蓟王出口成章:“父母当面,马孟起,超然也。”言下之意,知父母俱在包厢观战,马孟起超然发挥。   摆球悬垂不动。张郃亦打马赶来相聚。   “鄚县张郃。”   “蓟人马超。”   “雁门张辽。”   “关西华雄。”   四将两两对垒,终要斗将决胜。   “张郃、马超,往来冲突,人马耗费。张辽、华雄,却陈兵不动,以逸待劳。”国老席列,水镜先生言道:“此战,恐难全胜。”   见众国老看来,蔡少师言道:“战至斗将,纵不能胜,孟起亦无憾矣。”   马超尚不及冠,能入选牙门八将。假以时日,成就几何,不可预知也。   “并、凉之众,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天下雄兵,无不为马孟起所用。待我主西征,马孟起,必四海扬名。”水镜先生,目光长远。   众国老,心有戚戚。话说,若非亲眼所见。机关兵器之威,便是国中宿老,亦未可尽知。掘环渠,设田轨。攻防皆宜。再辅以兵车之便利,海运之通达。并土开疆,当无往不利。   蓟王行事,先易后难,循序渐进。   少时夜课。恩师卢少保,以大汉十三州山川地形图,开篇。告知刘备,内忧外患,腹背受敌。时刘备先灭鲜卑,再定陇右、西域,灭三韩、登倭岛,火攻林邑。今举目四望,外患悉数歼灭。唯剩心腹之害,不过三五载而已。   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对身毒用兵,如蓟王所言,正当适宜。   身毒半岛,乃东西航线,交汇之地。更加深入大洋,丰沛雨水,沃野千里。种田养士,尽得一季三登之利。更有甚者,奴隶制度落后,列国纷争散乱。三面环海,腹背受敌。只需封锁港口,而后深入内陆,各个击破。再将上层建筑,统治阶级,一锅端走。余下奴隶,只需释放善意,必感激涕零,甘为我所用矣。   便有零星叛乱,分化瓦解,恩威并济,亦可速灭。   身毒半岛并入,三南半岛在望。   “擂鼓助威。”蓟王一声令下。   西林烽鼓,隆隆再起。   踩踏鼓点。四将纵马提速,刃刃交击。正是张郃战华雄,马超斗张辽。   人马交错,势均力敌。   以场中五列车楼为墙。张郃、华雄,张辽,马超。捉对厮杀,难分胜负。   “若战至三百合,主公当言和矣。”百官席列,又有人暗自惊心,不忍直视。   “窃以为,四将鼓旗相当。急切间,难分高下。”便有人言道:“多半言和。”   “然也。”另有人附和:“明日赵云、陈到,必一战而胜之。如此,张郃、马超,当居次席。”   四楼包厢。马腾携妻儿,兄弟一家。亦全神贯注,俯瞰四将往来突奔。   “孟起矛击,非出家传。”长兄马翼言道。   马腾答曰:“乃演武所得。”   “闻孟起得上古剑击《出手法》。莫非,化剑为矛,施用于马背。”马翼亦是良将。   马腾笑答:“然也。”   “此法,足可传后。”马翼慨叹:“吾门,必因孟起(而)兴。”   身侧长子马岱,目光如炬。追逐从兄,风驰电掣,往来搏击。   超母却暗自揪心。唯恐马超又失。   不知不觉,战至百合。张郃、华雄,不分胜负。马超、张辽,亦难解难分。   眼看便要直奔,言和而去。人马交错。马超,张辽,硬拼一记。   咣!火线飞窜,洪钟大吕。   又不见高低。二人拨马再战。   马超出身羌地,天生马背。张辽虽长于雁门边郡,骑术精湛,不逊胡儿丝毫。然论骑术之冠绝,仍非马超之敌。   往来突奔,虽看似不分上下。实则往返对冲,马超已渐逼近。同等时间,奔跑距离越长,马速越高。此乃毋庸置疑。且二人胯下,皆是千里驹。战至百合,正盛马力。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待百合开外,马力渐衰。人疲马乏,提速下降。此消彼长,不出二百合,高下立判。   皆是国之上将。见战线渐向己方推移,张辽心似明镜。二百合内,需卯足力气。分出高低!   心念至此,张郃再不惜马力。重夹马腹,惊帆马吃痛,奋起四蹄。   不料内嵌轨路,被惊帆铁蹄踏碎。人马交错,挥刀不及,马失前蹄。 第296章 此心安处   千钧一发。啸虎卫斜刺地面。譬如撬棍,将惊帆马撑起。   人马交错,惊帆马借力稳住前蹄。马超转腕反握,拖矛疾走。不料重压弯曲啸虎卫,此时却猛然弹回。阔刃矛头,重击轻云马臀。   轻云马吃痛跃起。马超紧夹马腹,啸虎卫如篙撑地。止住去势,随轻云马奔冲落地。   电光石火间。马超救人自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待马超提缰慢走,稳住受惊轻云马。场中内外,这才渐起雷鸣欢声。   战马受惊,绝非等闲。   《三国志》注引《曹瞒传》:“(曹操)常出军,行经麦中,令‘士卒无败(坏)麦,犯者死’。骑士皆下马,付(托)麦以相持,于是太祖马(惊),腾入麦中,敕主簿议罪;主簿对以春秋之义,罚不加于尊。太祖曰:‘制法而自犯之,何以帅下?然孤为军帅,不可自杀,请自刑。’因援剑割发以置地。”   便是“割发代首”之典出。   五重暖阁。王傅进言:“主公。惊帆失蹄,轻云马惊。皆不宜再战。”   “王傅所言极是。”其中厉害,蓟王焉能不知。少时欲急追赵云,不料失足落水,令青駹马惊。待安抚好青駹马,赵云已不知所踪。   一别十五载。   与一般驽马不同。战马本不易受惊。尤其千里马。凡受惊,切莫强驱。好生安抚,待恢复如初,方可无碍。   “主公言和——”   蓟国号万马之邦。尤其楼桑毗邻西林。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然论及养马,人皆有心得,头头是道。   闻中书仆射高声唱报,众皆心领神会。   “多谢。”张辽抱拳称谢。若非马超托起,惊帆必折马腿。纵然痊愈,也已今非昔比。更有甚者,张辽裹挟落地,后果难以预计。   “不必。”马超回礼。   包间之内。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马腾面露不悦:“两军交锋,岂能助敌。”   长兄马翼言道:“演武决胜,同袍之争。孟起救张文远,不失忠义。”   “三百合,当胜之。”马腾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可与赵子龙,陈叔至,一较高低。助人累己。憾失牙门首席,何其惜哉。”   闻此言。马翼亦一声长叹。兄弟二人,虽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奈何家道中落。曾祖父马光,为马援三子,祖父马康,因牵涉窦宪案,被杀。马康一族失势,地位不显。父马肃,经同族马续举荐,为羽林郎,任天水兰干县尉。传至马翼、马腾,兄弟二人,家境贫寒。马腾甚至无力娶汉女为妻。诚然,汉家女贵,亦是主因。   正如楼桑刘氏宗族,世代甄选四子,背负复爵大任。马翼、马腾,日思夜想,光耀门楣。今二人皆为比二千石校尉。然距先祖,差之远矣。马超若能一战成名,为牙门四将首席。他日封侯拜家,重振家门,指日可待。见马超助人累己,与首席失之交臂。心中抱憾,可想而知。   超母虽不置一语,然眸中却有异彩。   知子莫若母。   此战罢。张郃、马超,二胜二和。末战,赵云、陈到,获胜几无悬念。   然狭路相逢,勇者胜。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正如今日之战。无人可预料。且看明日收官之战。胜负究竟几何。   “二位校尉,且随我觐见。”门下主簿孙乾,下楼相邀。   “主簿请。”马翼、马腾双双抱拳回礼。孙乾乃二千石高官。位在校尉上。   “臣等,拜见王上。”入五重殿,马翼、马腾伏地行礼。   “免礼,赐座。”蓟王和煦一笑,如沐春风。   “谢王上。”兄弟二人再拜入座。   虽非正式朝会。然百官俱在,君臣齐聚。泱泱大国,上邦之风,扑面而来。马氏兄弟,正襟危坐,无不屏气。   “家中可好。”不料蓟王竟不问政。   “回禀王上,家门安好。”二人品秩相同,马翼为兄,故代答之。   “楼桑民多地窄。孤已命门下署,于王都置宅。择日便可迁入。”蓟王言道。   “臣等,惶恐。”马翼、马腾,惊喜莫名。   “陇右牢城众多,又临赐支都护府。阴平上连陇右,下通巴蜀。二位校尉,身负重任,未曾有失。孤心甚慰。”   “为主分忧,臣之幸也。”兄弟再拜。   马氏兄弟,为辅汉幕府所辖。且尚无宫职傍身。能迁入王都,足见蓟王信赖有加。或有人言,马腾新娶汉女,乃出西州大姓。超母势孤,蓟王何不赐女爵相助。   谓“清官难断家事”。家门之私,蓟王不便参与其中。更何况大汉母凭子贵。马超演武决胜,位列牙门四将。官秩犹在其父之上。超母岂会受辱。   于公于私,皆无需蓟王出面。   稍后,蓟王移驾回宫。百官伴驾。   自有门下署,为马氏兄弟,择选府邸。   伏波将军,家门显赫西州。曾有帝后出。子嗣绵延,枝分众多。大儒马融,便与马腾同宗。蓟王马贵妃,亦出伏波将军一族。   马氏能尽为蓟王所用,当大有裨益。   稍后,重返包厢。闻王上赐宅,众人皆大欢喜。   不等马超登楼,从弟马岱已自下演武堂,赶去与兄相聚。   马超一战成名,马岱艳羡不已。闻已求入师门,马岱更是欢喜。兄弟二人,自幼相伴。虽多年未见,然情义不减。不出三月,蓟王当亲征身毒。马超既入列牙门将,自当随行。兄弟二人,聚少离多。亦是无可奈何。所幸举家迁入蓟国。近在咫尺,相聚终有时。   自入营苦练,已离家月半。今虽未能战胜,却也得偿所愿。二千石出仕,马孟起名动天下矣。少顷。潘璋、朱桓等一众好友,齐来道贺。马超,遂引从弟,与众好友相识。   相约天街一聚,水到渠成。   马超自报家门,称“蓟人”。好比“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大溪地十里街衢,便是马超“此心安处”。不仅有慈母严父,胞妹从弟。还有恩师同门,一众好友。   史上刘先主,若能如我蓟王,少复祖爵。仁人志士,英杰辈出。三兴炎汉,易如反掌。何必一生飘零,数遗妻子。   回城车驾,蓟王有感而发。   十战,赵云、陈到对庞硕、庞德。 第297章 必有来者   汉末,名臣辈出,旷古烁今。纵观华夏五千年,罕有英杰,如这般,灿如繁星。   谓惺惺相惜,英雄同契。或为生死袍泽,或为不世仇敌。然彼此成全,汇聚成诗:“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自此往后。华夏文明,虽各有峰谷。然再未能达此鼎盛高度。刘备、关羽、张飞、赵云、黄忠,诸葛亮、庞统、徐庶、法正,未能三兴之汉室。可以预见,必有后来人兴之。   演武决胜,历经一月。为国人瞩目。今季冬狩之期,一推再推。眼看岁末将至,国老上疏,请蓟王择日冬狩。   《礼记·王制》:“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一为乾(干)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无事而不田,曰‘不敬’;田不以礼,曰‘暴天物’。天子不合围,诸侯不掩群。天子杀则下大绥,诸侯杀则下小绥,大夫杀则止佐车。佐车止,则百姓田猎。獭祭鱼,然后虞人入泽梁。豺祭兽,然后田猎。鸠化为鹰,然后设罻罗(wèi luó)。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昆虫未蛰,不以火田,不麑(ní),不卵,不杀胎,不夭夭,不覆巢。”   “岁三田”,指一年田猎三次。然“古之帝王,春蒐、夏苗,秋獮、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又为何“岁三田”?   只因“不以夏田者,《春秋》制也。以为飞鸟未去于巢,走兽未离于穴,恐伤害于幼稚,故于苑囿中取之”。换言之,夏苗常被省去。改为在王家苑囿中举行。   “无事”,指国无大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除此之外,岁三田,皆不可省。   蓟王从谏如流。遂传王命。待演武决胜后,携百官燕山冬狩。闻蓟北有温汤。“湿水又东,经昌平县,温水注之,疗疾有验”。燕山冬狩,沐浴温汤,君臣同乐,岂不妙哉。   辽西走廊,安昌郡首阳县,亦有观云汤馆。若出临渝关,冬狩安昌郡,亦未尝不可。   蓟王已命门下署,分赴二地,一探究竟。冬狩王仪卤簿,也已先行预备。待确认无误,便可出行。   门下署并少府,分掌宫中内外。单从此次冬狩,便可窥见一斑。逢国之大典,门下署并少府,通力合作。未曾有失国体。为国人津津乐道。谓“照猫画虎”,“沐猴而冠”。一场盛大国礼,上邦风貌,一览无余。蕞尔小国,有心无力。即便倾尽所有,无非“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错漏百出,徒惹人笑。出力反不讨好,自取其辱是也。   十里楼桑,百里临乡,千里蓟国。   蓟王又何尝不是,岁不我与,与时俱进。知行合一,与日俱增。   王驾回宫,时辰尚早。   蓟王遂升瑞麟阁理政。   内阁女官,譬如尚书台。将内外国政,轻重缓急,分门别类,梳理成册。经由贵妃之口,上报蓟王。蓟王朱批后,颁发少府。再下传二国相,并门下等署。   若兹事体大,蓟王或专开朝会,或逢朝共议。百官聆听王命,或诸位,或诸君,或诸公,集思广益,群策群力。   诚然。二位国相,亦或是门下祭酒,与蓟王政见相左。亦可秉笔直谏。只需言之有物,蓟王自当从谏如流。   君臣本应如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人无完人。主公所言,亦非绝对。故光武帝曰:“卿言是也。”   是故后世《资治通鉴》曰:“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   蓟王深以为然。   千里封国,岂有一日无事。偷得浮生,亦不过半日之闲。蓟王早出暮归。亦不忘国事。须知,蓟国吏治之健全,乃集两汉之大成。饶是如此,亦不敢有一日之疏。勤勉如斯,明主英姿也。   待自鸣钟响。蓟王这才停笔。   待安长御入阁,恭请蓟王用膳。蓟王随口一问:“今夜幸谁?”   安长御答曰:“龟兹白贵妃并西域诸妃。另有延娟、延娱二女仙。”   “甚好。”蓟王这便起身。   王后治宫。侍寝妃嫔名册,皆出长姐圈定。蓟王若不问,多半不知。蓟王钦点,亦无不可。然越俎代庖,牝鸡司晨,取乱之道也。此风断不可长。   论蓟王心头,谁人最爱。必是长姐无疑。然又岂能夜夜只幸王后。蓟王牵一发而动全身。利益牵绊,四方瞩目。凡有偏颇,即便是床笫之私,亦会被有意无意,无端放大。   此时,便见礼法之所在。唯有合乎礼法,行事方无可指摘。王后逢休沐,行“上食礼”。与王同宿。每月逢初六、十二、十八、二十四、三十。皆为三后侍寝。   三后足月,侍寝五夜。   受孕几率,可想而知。   不怀而孕,亦是人伦所致。   参考御幸古礼,天子乃将八十一女嫔分作九夜,二十七世妇分作三夜,九嫔合为一夜,三夫人合作一夜,再加上皇后一夜,共十五夜。上半月先卑后尊,下半月先尊后卑,一月二轮。   蓟王三后,可比三夫人。众贵妃,可比九嫔。王妃比世妇。美人比女嫔。通常而言,侍寝七妃,必有贵妃、王妃、美人三等。女仙虽称“夫人”,然多为美人。   风雪交加,一夜无话。   翌日彤云密布,日影朦胧。蓟王早早抽身,晨浴更衣,用膳毕。   携三后,移驾楼桑演武场。并百官及国民,观收官之战。   此战罢,演武十将,席位既定。正因公开遴选,众目睽睽。真刀真枪,无从作假。故无有不服。   至于牙门八将,秩二千石起,还是秩真二千石。已无关痛痒。终归得偿所愿,二千及冠。   马超虽未能位列首席,然蔡少师与有荣焉。“孟起义举(托)”,又称“马超举义”,足可传世也。   且蔡门三元,唯马孟起,少年得志,二千石出仕。蔡少师焉能不,春风洋溢。   国老席列,皆感同身受。   “赵子龙、陈叔至,猛将之烈。位列席首,亦从众望也。”慈明无双先言。   “少时与我主相遇道旁。言,尽其所能,天下楼桑。今日再思,金石贯耳。”水镜先生慨叹:“汉室忠良,闾里道傍,何其多也。” 第298章 人尽其才   “然也。”众国老,异口同声。   收官之战,万众期待。话不多说。演武四将,赵云、陈到,庞硕、庞德,携众入场。   一如先前。得赵云、陈到,相赠,鏖战双方,皆满十五器。势均力敌。   庞硕、庞德,未得一胜。若要如愿入列牙门将。此战不容有失。演武决胜,正如两军交战。双方皆尽全力,放手一搏。断无阵前相让之可能。何况,赵云、陈到,若将胜战,拱手相让,非但庞硕、庞德,胜之不武。许定、许褚当面,亦难交代。厚此薄彼,岂是袍泽所为。   故赵云、陈到,自当全力争胜。毋庸置疑。   目光越过欢呼雀跃的看台,眺望朦胧的天际线。   庞德轻轻拉下面甲。   最后一战。三通鼓起。   双方操纵演武器,迂回穿梭田字铁轨。赶在鸣镝射空前,排兵布阵。   斗舰分列左右边渠。舫车分列左右边轨。十一至十五,演武重器,排列田字底轨。战车楼分居左右,列车楼横栏中渠,楯墙、弩车,拱卫中阵。   鸣镝射空,齐头并进。   雷霆球丸,一发破壁。   赵云、陈到,将战车楼击毁。庞硕、庞德,则毁去云梯舫车。   双方意图,明了清晰。赵云、陈到,乃求长驱直入。庞硕、庞德,欲阻敌过中渠。   或有人言,破壁球击发后,吊臂悬楼内工师,为何要纵绳,将破壁球抛砸落地。   只因破壁球,譬如钟摆。若不抛之落地,必然摆回。误中己方兵器乃其一。来回摆荡,不卸去劲力,断难收回是其二。故一击破壁后,工师便先纵绳砸落,再行拖拽收回。一路碾过敌阵,亦显余威。   双方斗舰,迎头互抵。渠中相遇,短兵相接。   乱战之中,白毦精卒忽单膝跪地,整齐划一。   不及反应,二发来袭。双方各将一边斗舰击毁。船上兵卒,四散落水。素知楼桑武卒,能避破壁一击。于是工师,趁机纵绳。   破壁球越过头顶,轰然下坠。   斗舰船头,斑斓四溅。边渠水路,犹如血染。可想而知。若是实战,满船白毦皆成肉泥。   临阵不过三发。   女仙已被霹雳飞斗车,送上半空。   “且看庞硕、庞德,又当如何。”百官纷纷仰望头顶,觅见女仙御风而翔。   不出所料。防守本阵机关弩车,正速升仰角。女仙“吃一堑”又岂能不“长一智”。算准时机,如蜻蜓点水,飞降吊臂之上。   而非如先前那般,飞索悬于吊臂之下。如此一来。机关弩车,自下仰射,必为吊臂所挡。无从裹罩。诚然,飞降横移吊臂,对女仙而言,亦称绝技。   “女仙何人?”公孙王后执掌蓟王宫,蓟王枕边何人,只眼可辨。见此女身形陌生,故有此问。   “非是观天女仙。”蓟王笑道:“乃乐府女伎。”   “原来如此。”   话说,时下百戏兴盛。即便不出仙门,亦有诸多俳优女伎,身兼奇技。譬如:鹿马仙车、高絙百尺、飞丸跳剑、冲狭燕濯、胸突钴锋、乌获扛鼎、都卢寻橦,不一而足。更有曼衍鱼龙,集百戏之大成。   高絙(gēng)百尺,又称高絙伎。乃后世“高空走钢丝”之始。且精通此戏者,多为女伎。蓟国千里,大汉一藩。四百城港,堆砌富贵京华。更加水陆通达,四海交汇。如“安息五案”等,外来百戏,亦多见于街头巷尾。   乐府令杜公良,年前上疏。求于乐坊中,另设百戏楼。将国中俳优女伎,亦入乐籍。   蓟王欣然应允。   本以为,不过以色悦人,以技愉人。岂料,竟有大用。无需女仙亲临,足可令霹雳翻斗车,发挥威力。更有甚者,国中俳优女伎,何其多也。招入大营,军市容身。当有大用。   且亦无需专为女伎。俳优多侏儒。身轻如燕,又颇有气力。翻飞上天,夜开城门。神鬼不知也。   俳优众多,可解女仙稀缺之弊。霹雳翻斗车,何虑无人可用。   蓟王不禁慨叹。物极其用,人尽其才。若能活学活用,必收奇效。   试想。诸如飞天遁地,爬高下低,高絙、吞刀、履火、寻橦,瞠目结舌,骇人听闻。寻常兵卒,力有未及。唯有自幼苦练,乃至世代相传,百戏之家,方能轻车熟路,如臂使指。纵刀山火海,亦如履平地。后世分为,魔术、杂技。时下统称百戏。若能收入大营,与各式兵器相配。威力之大,难以估计。   时下,俳优亦有名人。如《史记·滑稽列传》所载,优孟、优旃、郭舍人,皆称“戏精”。   便是汉宫飞燕,亦是女伎出身。   谓繁荣则娼盛。百戏盛行,亦见汉家繁华。   待女伎,如法炮制,掷出烟丸。工师呛咳自出,悬楼遂为浓烟所吞。双方大杀器,不分先后,失控哑火。   收官之战,战况激烈。   双方奇兵尽出。战损不断。   国老纵览全局。但见斗舰俱没,舫车皆毁。双方兵马,已无从过中渠。更加霹雳子母雷,散布各处,烟雾四起。再过片刻,浓烟蔽日,再无立锥之地。   “当真言和乎?”蔡少师忙问。话说,若此战言和。赵云、陈到,亦如张郃、马超,二胜二和。难分良泰,不分伯仲。   “未可知也。”水镜先生答曰。   国老先知先觉。百官议论纷纷。   “中渠足宽十丈,纵白龙神驹,亦难跃。”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荀子所言,正如此也。”   “赵子龙、陈叔至,纵万夫莫敌,又如之奈何。”   “若主公言和,当与张俊乂、马孟起,并列首席。”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足月演武,却未能分出高低。当真差强人意。   便在此时,忽见陈到翻身下马,携长短兵器,向阵后走去。   “陈到何意?”看台亦起骚动。   “莫非……”便有明眼人,忽有灵犀。   “何不明言。”必有人追问。   “且看后阵兵器。”   众人顺目看去。见陈到只身所入车楼。正是演武器十二,浑天灯楼。   略作思量。众人惊悟:“莫非,陈叔至欲乘浑天灯过渠!” 第299章 甘拜下风   “陈到纵只身过渠,又岂与庞德争锋。”看客摇头叹息。言下之意,斗将无马,天生劣势。此举,不啻死路自寻。若固守本阵,尚可立不败之地。冒险冲阵,前功尽弃。如此行事,智者不为。   “闻,庞德亦是勇将。且新得王上所赐,的卢神驹。陈到舍风骊驹,步战如何与敌。”先不言大汉尚武之风。亦不言北人善马,蓟国更是万马之邦。观演武至今,焉不知战马重要。   便是母亲,亦知,马上,马下,截然不同。上将无马,坚甲利兵,反成累赘。必陷重围。   陈到携七星镰,登浑天灯。弃马步战,如何能胜。   “闻长坂坡,杏林坞。陈到孤身守甘后。七星、中兴,毙敌无数。料想必精于步战。”已有人想到,陈到此举,必有恃无恐。   “庞德步战可乎?”自有人反问。庞硕、庞德,未尝一胜。此战若能败赵云、陈到。当可乾坤扭转,如愿入列牙门四将。其利之大,何必多言。更何况,演武本就为决胜,焉能轻弃。   便在一众看客,议论纷纷时。   浑天灯球,冉冉浮升。万众瞩目,满场无声。   五重暖阁,长姐言道:“浑天灯,所为何用?”   刘备答曰:“譬如望楼,斥候随灯浮空,为大营耳目也。”   “原来如此。”长姐轻声言道:“本就可为人所乘,陈到此举,已有所虑。”   “然也。”刘备窃以为。后世热气球飞行,时下技艺,完全能够达成。酒精喷灯、皮革球囊、钢索吊篮,皆可造出。然却不可为战时所用。只因皮革柔软,不防弓矢。凡被射穿,球毁人亡。   更何况,若载多人,革囊需巨大无比。顺风而至,目标实过于明显。一通乱射,足可灭之。   蓟王必然想到飞艇。只是,如何大量制备可供飞艇浮升的轻质气体。就时下技艺而言,必然困难重重。话说,后世工业之初,氦气可经由加热独居石(磷铈镧矿石)的方法获取。然蓟王即便天生,亦无从面面俱到。此中详情,自无从知晓。更何况,需足量制备,且大量存储,方能用于飞艇。加热法并不实用。   若能造飞艇。尤其是安全极佳的氦气飞艇。从此,天堑皆成通途。兵锋所指,当无往不利。纵高山阔海,谈笑间,亦飞灰湮灭。   那时。环游世界,百日可乎?   蓟王一时神游天外。   忽闻看台齐声惊呼。   陈到已自悬索,飞降敌阵。   “汝南陈到。”手持七星镰,稳稳落地。   自报家门,便为斗将。若不应战,便弱了士气。   演武场上下,议论纷纷。众目睽睽之下,与兄长四目相对。庞德便欲,下马出阵。   不料五重之上,中书仆射高声唱报:“王上言:陈到弃马乃为过渠,庞氏兄弟,毋需下马。”   此言一出。场中内外,无不动容。王上真明主也。   如此,庞氏兄弟,便可放手一搏。   “小弟且慢。”长兄庞硕言道:“当由为兄,与陈叔至一战。”   “喏。”庞德心领神会。   正因陈到无马。不忍胜之不武。故由兄长,与之一战。众人皆知,庞硕不过千人将,差庞德远矣。若是庞德下马,与陈到一战,当无可指摘。然王命不可违。庞德若乘的卢神驹,陈到步战实过于劣势。   此时,由庞硕出战,正当适宜。   见庞硕走马出阵。一时欢声雷动。时人“惜英雄,重英雄”。庞硕出战,勇气可嘉。意气相投。   庞氏兄弟,亦是豪杰。   百官自喜闻乐见。   然却听蓟王,一声笑叹:“此战,胜负定矣。”   “小弟,何出此言。”长姐柔声相问。   “国人皆言长坂,手捉双刃,毙敌无数。”蓟王言道:“却不知,叔至七星镰,专割马腿。庞德出阵,尚可一战。庞硕必败。”   “如小弟所言。”长姐号剑绝。观陈到手中七星镰,便晓其利害。   说话间,庞硕已打马陈到当面:“西州庞硕。”   “且换庞令明来战。”陈到抱拳回礼,语气诚恳,并无半分轻蔑。   庞硕笑言:“叔至无马,已落下风。若能胜我,毋需王上言和。”言下之意,只需斗将得胜,庞氏兄弟便甘拜下风。   众目睽睽,字字入耳。陈到问道:“此话当真。”   “君前岂有戏言。”庞硕正色答曰。   “如此,也罢。”陈到目光如炬:“愿与伯巨一战。”   “善。”庞硕捉刀在手。   只听蓟王言道:“擂鼓助威。”   “喏。”中书令领命。   一声令下,烽鼓西林。   鼓点促急,庞硕轻夹马腹。胯下騧马,其貌不扬。逸足电发,迅疾而至。   陈到双瞳骤缩,眼看便要命丧马蹄。忽如飘絮,诡异横移。千钧一发,竟与騧马擦身。   人马交错,满场惊呼。见无人受伤,纷纷抚胸出气。   庞硕高举斩马刀,作势欲劈。然雪亮刀锋,麻布裹缠,却迟迟未见落下。便有人疑问:“何不挥刀。”   “必不忍也。”另有人答曰。   果如此言。奔冲三合,见陈到皆安然避过,庞硕渐下决心。   战至十合,人马交错。庞硕双脚踏镫,奋力下劈:“叔至看刀!”   长刀追身,闪躲不及。电光石火,陈到亦出手。   斩马刀硬撼七星镰。火星迸射,金戈大作。斩马刀身,嗡嗡抖颤。庞硕竟险捉之不住。陈到旋身卸力,顺势转身。   庞硕拨马冲回。二人一上一下,又硬拼一记。   又三合过去,胜负不分。庞硕终能体会,陈到步战之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斗战分出高低。   见庞硕拨马杀回,陈到猛挥刀后劈。   七星刀镰,崩火入地。深嵌轨路凹槽之内。   拖刀于后,健步如飞。   刀镰划过铁轨,一路流星火线。   人马奔冲。陈到轻舒猿臂,长身而起。   刀镰飞火逆袭。   金戈铁马,迎头相击。   一声巨响。庞硕虎口崩裂,长刀脱手而飞。陈到一击破敌,反转刀镰,正勾中披膊。   顺势一带,将庞硕拖下马背。   騧马驰过,胜负已分。 第300章 舟车行国   庞硕合甲坠马,七荤八素。一时眼冒金星,断难起身。   “伯巨无恙否?”陈到急忙问道。   “无妨。”庞硕挣扎欲起,浑身犹如散架一般,无处不酸痛。更加甲胄沉重,不可妄动。   边裁急唤军医入场。确认并无大碍,这才合力将庞硕小心扶起。庞德,赵云,亦赶来相会。   君前无戏言。   庞硕落马,本方落败。   终战以赵云、陈到,不负众望,胜战收官。   如此。赵云、陈到,三胜一和,居首。张郃、马超,二胜二和,居次。张辽、华雄,一胜二和一负,又次。许定、许褚,二和二负,再次。庞硕、庞德,一和三负,居末。   牙门四将八员,席位既定。庞硕、庞德,落选。   话说。自预赛以来。历经初赛、复赛、决赛。募得军资,足有三十亿钞。远征身毒,无需动用国库,一锱一铢,一分一毫。   皆大欢喜。蓟王持家有道。先帝在天之有灵,当自叹不如。   蓟王下令,明日冬狩,百官伴驾,演武诸将随行。   “燕山雪花大如席”。隆冬腊月,滴水成冰。车马出行,需防寒保暖。尤其深山密林,人迹罕至。积雪深厚,稍有不慎,没顶之灾。需换装雪橇,循路而进。驾车驽马,需出鲜卑,能耐极寒。   车中炭炉升温,帷幄防风保暖。如前所言,王仪卤簿,车驾众多。附属从车中,除粮车、草车、衣车外,还有专为驽马打造的“厩车”。顾名思义,马厩之车。   此车,最神奇之处,便在于。车厢乃是用与演武场看台顶篷相同之三层鸾毳裘缝制,内衬折叠车身钢架。驻车后搬动机关,车厢前后四轮,解锁分离,后轮可拖动后半部车厢,五倍伸缩。其结构,如同橐龠鼓风皮囊,又类后世手风琴可伸缩之风箱。此结构,蓟王宫灵辉殿前已先用。俗称“折帐”。自轩下,一直延伸到阶下。百官入朝,可避风雪。   与三面折帐不同。机关厩车厢,还需有厢底。故厩车厢底,乃是折叠钢结构。行车时,合并成铁板一块。驻车时,拉伸成钢条格栅。只需于其上,铺设包铁地板。足可令驽马栖身。为防车厢拉长后下坠变形,间隔还设有支撑脚加固。因车厢形如春蚕伏地,故又俗称为“卧蚕车”。   总之。折叠车厢的出现,令蓟人出行,更加便利舒适。诚然,三层鸾毳裘帐,造价不菲。折叠钢骨架,更加昂贵。五倍伸缩,足需驷马拉动。二倍伸缩,骈马可行。虽远不及五倍延长。然车厢足扩一倍。驻车时,起居便利,可想而知。若有四车,圈成营地。折叠钢骨车架,外罩三层鸾毳裘帐。水火不侵,刀箭不入。足可御流寇山贼。野兽更无从下口。   此次冬狩,卧蚕车便有多辆入列。   蓟国万马之邦,人尽皆知。“舟车行国”,亦渐流传。   所谓“行国”,本意游牧之国。与舟车并用,言指蓟人,舟车行于天下。凡蓟人所至,必将蓟国便利,放之四海。久而久之,蓟人所到之处,便是蓟国行于此。故称舟车行国。   尤其蓟王开江表十港,立干支海市。蓟国名产,源源不断贩入徼外荒洲,海外番邦。令化外之民,耳濡目染,迅速向化。舟车行国之称,可谓实至名归。   决胜演武落幕。然热度丝毫不减。尤其演武兵棋,风靡国中。先前,多由能工巧匠自制。故制模多有不同。蓟王命将作寺,统一尺寸模组。凡国中工匠商贾,皆可仿造。演武兵棋大赛,亦提上日程。   车驾回宫。蓟王升瑞麟阁理政。   燕山两处温泉猎场,门下署已如实上报。蓟王随定下冬狩之地。便在蓟北并昌平二县之间。   “湿水又东,经昌平县,温水注之,疗疾有验”。亦被将作寺良匠溯源。取名北汤山。“在昌平县东南三十五里”。此地人迹罕至,介于二县之交。正宜冬狩。   新造温汤馆,已然来不及。取营房马车,搭建行营,事半功倍。舟车行国,绝非夸夸其谈。   北宫,瑞麟阁。   “敢问夫君,牙门四将,当择何人。”士贵妃问道。   “演武决胜,已有定论。”蓟王笑答。   “庞德惜败,又当如何。”士贵妃追问。   “明日冬狩,必见分晓。”蓟王并未明言。   见蓟王已有所虑,士贵妃等人,亦各自心安。庞德少年勇健,论勇武,不在张郃、华雄等人之下。可与张辽,旗鼓相当。不能入选牙门将,乃因其兄远逊众人。正如许定、许褚。许褚步战无敌,可与典韦并列。亦因受困兄长稍逊,而难求一胜。虽如愿入选,却屈居四将末席。   试想,若许褚、庞德一组。当可与诸将,一争高下。且演武决胜,乃为遴选国之上将,伴驾远征。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岂能有一将之短。众妃心思,与百官无异。无所不用其极,只求护夫君以万全。   然演武规则既已定下,断不可轻易更改。更何况十将,乃蓟王钦定。一国之君,岂能言而无信,自食其言。众人虽惜庞德,却也无能为力。正如许子远这般。   门下署,鸾栖馆。   一场旷日持久,演武决胜。门下署与南宫少府,通力协同。蓟王日日登楼观战,却万无一失。门下署终可交差。蓟王传命嘉奖。门下祭酒司马微领命设宴,门下署属吏,悉数出席。   如人所知。门下多豪杰。   所谓豪杰,并非如后世专指市井匹夫。时下豪杰,乃指出类拔萃,卓绝群伦者。先秦《鹖冠子·博选》:“德千人者谓之豪。”前汉《淮南子·泰族》:“百人者谓之豪。”可见一斑。   凡能力所及,超千百之众,即可称“豪”。如酒豪、剑豪、文豪等,皆是豪杰之属。不仅仅只有文武之分。   门下相聚,耗费酒水无度。便如陈琳,自诩酒徒贪杯。亦早早被灌醉。   待被同僚,冷水激面,醍醐灌顶。这才悠悠转醒。   不等稳坐,耳杯已敬当面。   来者不惧,惧者不来。   且痛饮此杯。   果然人以类聚。当浮一大白。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第十一卷 天下 第001章 燕山冬狩   馆中官婢,如穿花蝴蝶,顾盼生姿。红袖素手,为门下斟满美酒琼浆。更有乐府胡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歌舞助兴。   然却好景不长。被门下主簿孙乾,好言劝回。便是官婢,亦被门下书佐等,悉数替代,退避三(精)舍不提。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万一酒醉,放浪形骸。“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酒醒后,又当如何?   须知。蓟国无女市,更无女奴。官婢、胡姬,皆有名籍。“始乱终弃,千里流徙”。凡无故休妻,流徙千里。或渡海东瀛,或远去西域,甚至横穿大漠,直抵北海之滨。此生,前功尽弃,仕途尽毁。归乡不易。   谓“亡羊补牢”。唯有事后娶回,好生善待。《蓟法》:“五大夫一妻二妾,公士一妻一妾。”   门下多豪杰。得食六百石高俸者,比比皆是。可想而知,若酒后寻欢,多半有求必应。半推半就,共赴巫山。待残虹斑斑落,梨花朵朵开。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人赃并获,如何抵赖。   尤其蓟吏,洁身自爱,恪守臣节。乃吏治人情使然。不可不自重。   官婢、胡姬,人面桃花,殷勤备至。年少春衫,血气方刚,如何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主簿孙乾,不愧儒宗门内高徒。   待罢筵,自有公车,将门下送回。   “开坛十里香,隔壁千家醉”。城内酒香,经久不散。宴后统计。耗费美酒,乃寻常十倍。窥一斑而知全豹。郑泰名著山东,家有良田四百顷,仍不足食。只因豪杰太费。   话说。普天之下,唯我蓟王能养豪杰。   大江东去,一夜酣睡。翌日酒醒,不误冬狩。号称豪杰,自有道理。   冬狩,乃国之大典。非国有大事,而不可绝。蓟国,大汉一藩,四百城港,千万之众。蓟王,不世明主,三兴炎汉,应运而生。宽法严律,吏治民生鼎盛。上邦风貌,顺内服远。   尤其南港,海客云集。借其口,将蓟国风貌,传颂四海。正如丝路游商,令绿洲熔炉,声名远扬。便是海西大秦,亦知绿洲主人,蓟王大名。尤其秦汉和亲,蓟王迎娶秦后,罗马边墙乃至地中海沿岸,人尽皆知。又闻秦后鲁琪拉,已诞下麟儿。号称“白帝之子”。乃为大秦帝位继承人。可想而知,待蓟王兵临罗马,必有相当一部分罗马人,望风而降。待解开枷锁,赐予奴隶以自由民。可拥有田宅、私产。子子孙孙,永不为奴。大事可定矣。   关于罗马并大汉。孰优孰劣,见仁见智。   然若从历史进程,便足可区分。   首先,大汉是一个统一的封建王朝。罗马是一个统一的奴隶王朝。   举世公认,诸夏自周元王元年(前475),春秋与战国的分界线,乃封建时代来临的开端。而直到北魏孝文帝延兴六年(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才标志着西欧进入封建社会。   前后相差,九百五十一年。   不可否认,封建制一定强于奴隶制。   即便单从制度而言。大汉领先世界千年,并非讹传。诸多先进文化,技艺。亦足可例证。   此时的罗马帝国,或可类比,诸夏上一个大统一的奴隶制皇朝,周。绝不可与大汉,相提并论。   或有人问,既领先千年,为何无碾压之势。只因“厚积薄发”。从人类文明的历程而言,数次科技变革,间隔时间越短,且代差越大。类比滚雪球效应。四次工业革命,足可例证。又说“万事开头难”。人类诞生之初,甚至花费百万年之巨,才学会直立行走。   正如蓟王种田二十载,初时不过勉强糊口,尚不能自足。如今广济天下,仍能耕一余三。亦循此例。   冬狩大典,万人空巷。   尤其临乡中郭。乃比六百石以上,蓟国官吏所居。门前里道,接车如龙。待王驾自北门出宫,绕中郭一周,途径各处街衢时,百官车驾,依次汇入。   如前所言,蓟人贵北。   出北宫门,左右国相车驾率先入列。而后,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依次入列。王傅护万石国老车驾,先行入宫。伴王驾出宫,故不再此列。待绕行一圈,如海纳百川。百官车驾皆已入列。而后浩浩荡荡,奔赴蓟北县。   绣衣五都尉,鲜衣怒马,驰骋左右,旄头先驱。过方城县,中垒将军典韦,携演武十将,率军领护。“适会正腊,公卿罢朝,俱贺岁”。再加演武决胜,万众瞩目。四百城港长吏,皆归王都府邸,无有缺席。   正如五时副车,驾车驽马,毛色需与五方相配。蓟国有五尹。参照五尹方位,各城港长吏,车驾皆配同色马匹:青、赤、黄、白、黑。单凭颜色,便可知车中长吏,牧守何方。   此皆是寻常,枝微末节。然知微见著。或赏骈马公车一驾,或赐西极良马十匹。凡封赏,皆大有玄机。非亲临不可知也。   临乡距蓟北,约二百里。轻车半日可达。   蓟国车驾,皆全钢底盘。车厢内诸器齐备,皆是重车无疑。再加官道积雪,不宜纵马驰骋。足需一日,方可抵达。   沿途亭置众多。然蓟王已有言在先,冬狩不入。此举,乃不欲与民相争。试想,浩浩荡荡,接车十里。路边亭舍,如何容纳。   且车内饮食齐备。随时解渴充饥,何须下车,多此一举。   冬狩,乃蓟王携百官同行,无家眷随行。门下署,一力操办。少府女官,亦避嫌。蓟王遂与四义弟同车。一路有说有笑,手足之情,发自肺腑,溢于言表。   国事毋需多言。且说奇闻异趣,家长里短。难得兄弟促膝而坐,亦无隔窗耳。素来不苟言笑,关云长,亦谈笑风生。   话说,关羽尚不及而立,便蓄长须。稳重有余,却稍显严厉。三弟张飞,轻轻年纪,亦留一把短钢髯。反倒是大哥刘备,面无寸须。   刘备忽然起意。是否也应蓄须。   寒来暑往。   岁月,至矣。 第002章 光明夜宴   蓟城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开十门。形制为七九城,足有六十三衢。   先前,蓟王命大通守顾雍,重筑蓟丘(金顶山)宁台,并入王城。而后居中为界,分南北二宫。北宫寝居,南宫治政。并改磿室北宫,为千秋宫。与万载南宫,并称。至此,新建蓟北离宫,足据西城二十一衢。   如此一来。高粱水,自戾陵堰枝分。南北高梁水,三分蓟王离宫:北枝,自宁台下穿过。南枝,自南北二宫间穿过。   远眺宁台,框架林立。蓟国能工巧匠,正全力督造宁台殿。宁台,虽圈王宫之内,却凸立于南北二宫之外。地势高绝,易守难攻。待二代蓟王登基,此台当为太后离宫。若思念嫡子,长姐可移驾宁台殿。西北角城门,直通宁台。进出皆不经南北二宫。亦便于长姐往来。循汉宫旧仪,诸王子受封就藩时,生母当伴驾同返。嫡母王太后,则无需就藩。然毕竟亲生骨肉。思子心切,亦是人之常情。   宁台殿,尚未筑毕。蓟王携百官,驰入千秋北宫。蓟王所居光明殿。乃前汉燕剌王刘旦,改元英宫称之。百官群星拱月,于各处偏殿栖身。   虽短居一夜,亦需完全之备。为此次冬狩,门下署调官婢千人,已先入千秋宫,清扫打点。   蓟王起居,自有安长御,亲自打理。   光明殿,乃由蓟国营城术原殿改筑。譬如殿名。内外清钢(琉璃),包夹琉璃画壁。雕楹粉金,高悬枝灯。内耀外照,堆光如昼。   凡言宫中大殿,必有前后主殿,并左右偏殿。四殿建于高台之上。下设前后左右,四宫门守备。四殿环抱之中庭,广植花草,建迭石苑池,陈列缶景,可供嬉戏赏玩。并于偏殿设署。署长以宦者任之,员一人,秩四百石,黄绶,主殿中事物。名义上隶属少府。如洛阳南宫玉堂殿,便置玉堂署。   换言之。光明殿可置光明署,设光明署长一人。以此类推,一里之回,七重错落“蓟宫十五殿”。如王后所居凤凰殿,秦后所居椒风殿,甘后所居发越殿,七贵妃安处殿,宋贵妃昭阳殿,慧贵妃常宁殿,马贵妃蕙草殿,安贵妃无极殿,华贵妃茝若殿,甯贵妃金华殿,皆可置署。   公孙王后谏言。各署长,可由陪嫁媵从兼任。   蓟王深以为然。待开年上陵礼后,再酌情任命不迟。   洗漱更衣。蓟王于光明殿中,夜宴群臣。   蓟王尚简。临乡王都,已扩至九十街衢,然蓟王宫,仍不过一里之回。幸有蓟北离宫,二十一衢,足占内城三分之一。不失王家体面。   宫中传闻。此城乃蓟王,为王世子所建。又闻,待封世子及冠,蓟王便将传位。掐指一算,只剩十载。国中大儒,忧心忡忡,夜不能寐。遂入高成馆,求问儒宗当面。   主公春秋鼎盛,何言退位。若如赵主父故事,大汉危矣。   谓“赵主父故事”,乃指赵武灵王二十七年(前298年),传位幼子何,即赵惠文王,自号“主父”。惠文王四年(前295年),主父与惠文王游沙丘离宫,前太子,公子章争位,败逃入宫。公子成,围主父宫三月余,赵主父遂饿死沙丘。   言外之意。十年后。千里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蓟王若传位嫡长子,专治国政。譬如赵武灵王,传位幼子何,自号“主父”,专掌征伐,一般无二。   儒宗笑答,十载之后,我主已三兴炎汉,为天下共主矣。且辅汉幕府,与封国并立。我主虽传王位于世子。然辅汉大将军一职,必不会轻(易)假(手)于人。   何况,王世子乃蓟王与长姐所出,又得四少师言传身教。自幼便有明主之姿。岂能做出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之事。待我主三兴,定鼎江山。我等当伴驾左右,宅兹中国。诸公勿扰。   见儒宗言之凿凿。国中大儒,这便各自安心。   就蓟王而言。若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定鼎江山,登基为帝。便泛舟四海,另迁王都。何必一国二日。徒惹纷争。   更加,辅汉幕府兼督四州。河北大地,一日千里。漠北、西域、东瀛、岭南、赐支,五大都护府,内外属民,向化归附,日有精进。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可以预见。十年后,五大都护府,辖民足与蓟国相当。再有大汉十三州,休养生息。此消彼长,蓟国虽大汉一藩,又岂能与天下相抗。此时,蓟王传位世子,登基为帝。三兴炎汉,正当时宜。   十载之后。海外荒洲,又当何如。亦可预期也。   国中大儒,另有弦外之音。心中隐忧:若蓟王传位,我等臣下,当何去何从。   儒宗亦含蓄应答。谓忠臣不事二主。蓟王若登基为帝。如王傅黄忠,当加太傅。少师皆为太师。少保当为太保。国相为丞相。如此类推。凡蓟王属臣,皆伴驾入朝。二代蓟王,当另徵属臣。   知晓蓟王心意。国中大儒,这才心安。   光明殿中,夜宴正酣。   难得国中长吏,齐聚大殿。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安长御奉王命,歌舞助兴。更有演武名将,舞剑君前。   百官击节而歌,左右抚掌相合。自前汉以来,光明殿未有之盛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恐误明日冬狩,儒宗求请罢筵。   蓟王从谏如流。   百官恭送王驾,返回后殿。再由门下祭酒司马微,携门下五吏,请百官出殿。返回住所,各自安睡不提。   光明后殿寝宫。   安长御携侍寝诸美,已恭候多时。   随行美人,多为观天女仙。温香软玉,嫩蕊新花。流风回雪,长夜无话。   翌日晨。待蓟王抽身下榻,更衣用膳。王驾已整装待发。   北汤山温水之所出,便在宁台东北,百一十里处。   冬狩营址,已先择好。自上而下,环绕矮丘。坡上皆夯土并立桩柱为台。可供马车宿营。汤池也已草创,曲水流觞,折帐笼罩。分内外环渠,居中为泉眼所出。   眺望汤山,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猎场便在丘下。 第003章 汤山露宿   万丈高楼平地起。   凡机关马车宿营之地。皆需先行夯平地基。尤其拼组大营楯墙时,更需如此。营地之中,稍有起伏,则无妨。营房马车,下置水平悬架,可升降底盘,拼组成房。毕竟只为居住。不似楯墙,需稳固。   冬狩之地,位于国境之中。流寇绝迹,蟊贼无踪。无需兵车结阵,拼组楯墙固守。伴驾机关马车,皆因地制宜,随形就势,于山坡扎营。同僚间,三三两两,拼车成宿营地。房内器物,一应俱全。足可安居。   话说。蓟王为临乡侯时,初次洛阳上计,定居殖货里。开金水小市,售卖机关驴车。一组作价五千万,按不同功用,置护卫、盥洗、庖厨、餐饮、住宿,等机关内饰。辅以四头壮硕渤海黑驴牵引。一时风靡洛阳。   后经百工机器,发扬光大,称“蓟式安车”。今已遍及大汉十三州。初时车营,需五座驴车拼组。后改为马车四辆。今卧蚕车,可伸长数倍。一辆足以。   百官车驾,绝非卧蚕车。然皆兼有部分营房功能。辅以左右二辆卧蚕车,前后各五车相接,围拢成小型营地。居中掘火塘,上搭帐篷,下炙美味,别具风趣。   正因机关马车之便利。不等日暮,冬狩行营,已搭建完毕。   蓟王居山巅俯瞰。一座座“回”字形,马车营地,沿山坡次第铺开。中置篝火,围陈佳肴。与三五同僚,席地而坐。暮色苍茫,银装素裹。远远望去,席下无名山丘,于崇山峻岭之中,夜放豪光,宛如星火燎原。野兽畏火远遁,苍狼环顾悲鸣。人迹罕至之处,忽被人群惊扰。   目光所及,丛林骚动,走兽突奔。少顷,便有绣衣吏,打马上山。将所猎飞禽走兽,进献主公当面。   冬狩尚未开始,豪杰便满载而归。绣衣多豪侠。伴驾左右,忠心可鉴。与蓟王,亦臣亦友,肝胆相照。   比及日落。便有宫人,驾车下山。沿途分发已剥皮开膛,涂好辅料之野味。交由营中庖人炙烤。少顷,炭火熊熊,肉香扑鼻。   各将安车所载美食取出,聚成食前方丈。三五同僚,举杯畅饮。即便醉卧火旁亦无妨。山上山下,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机关车楯,团团围住山脚。绣衣久随主公。追魂弩下,可保万无一失。   野营,有野营之趣。山岚夜风,满天繁星。人与自然,融为一体。文明野趣,一线之隔。仿佛置身于,上古先民,茹毛饮血,无家可归。对天地敬畏,油然而生。   那种内心深处,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无法安置的危机,与置身荒郊野外,分秒流逝的侥幸容身。相互交替,如影随形。就好比,熊熊篝火,驱走凛冬酷寒,而火光无法照耀之处,必有猛兽蛰伏,一般:   心中既要面对未知的恐惧,又窃喜幸存于天地之间。   野营之趣,非亲临不可尽知也。   稍后,蓟王又传王命。官吏登车安睡,不可夜宿荒野。谨防寒气夜侵,走兽夜袭。   山麓主汤,蓟王与美人共浴。   引水顺下,另设折帐汤池,为百官共沐。酒足饭饱,沐浴温汤。四肢百骸,酒醒舒爽。   闻四位义弟前来,蓟王遂命美人先回。   “大哥。”少顷,张飞先入。   “三弟。”刘备笑答。   张飞着犊裩入池。浑身上下,黢黑如炭。遥想当年,白嫩如瓷娃娃一般。刘备不由慨叹:“金胆之烈,霸道如斯。”   张飞将须发浸湿,这才嘿声言道:“少时无知,常与大哥争食。”   “你我兄弟,毋需在意。”蓟王笑道。彼情彼景,历历在目。仿佛昨日重现。   话说,正因少不更事,夺食金熊胆。若非刘备相救,险被楼桑宗亲放血。待长大,张飞小胖,处处以大哥为先。凡有至善至美,天地至宝,皆送给大哥当面。亦是因此,时大将军何进,兵乱洛阳。得皇甫规遗孀马氏,张飞不由分说,送上灵辉殿。乃性情使然。   少顷。关羽、太史慈、黄叙,先后入内。   暂居洛阳时,刘备与本初、孟德等好友,常入金水汤馆沐浴。二位义弟,自当随行。待归国就藩,反不能常聚。终归,君臣有别。礼法,不可僭越。   难得露宿山野。众兄弟当不避嫌。   又过片刻,左右国相,并贾文和、李文优等谋主重臣,亦结伴而来。沐浴温汤,百病不生。君臣无话不谈,其乐融融。   稍后于池边设宴。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蓟王经天梯,升山巅行营。步入寝帐,安长御携众美人,起身相迎。谓“萍水相逢”,“露水姻缘”。露宿汤山,四野无人。短一夜规矩,纵一夜情长,亦是大雅无伤。   汤山低矮。二十余丈,可比高台。蓟王于山巅扎营,架设天梯,顺下汤池。既安全无虞,又足称便利。将作寺,能工巧匠,果然匠心独运。按照将作寺规划。沿山麓,自山脚而上,排建悬楼,直达山巅。居中修筑绵延汤馆,吏民可分入各馆,沐浴温汤。   制度规模,虽不足与九坂悬楼,相提并论。然自上而下,馆舍林立,鳞次栉比。足可与黄金台四方馆,一较高低。各处汤馆,皆以保温陶管,引温泉水入池。将作寺估算,温泉出水,足够数千人共浴。蓟王欣然应许。   此地,乃蓟北与昌平交界。按图索骥,当属蓟北。何须蓟王开口索取。辅汉幕府,兼督四州。闻蓟王欲取此山,兴温泉汤馆。一众下官,求之不得。   河北大地,蓟王皆予取予求。小小一座,无主荒丘,自当免开尊口。   更何况。蓟王所建,乃吏民共用,非王室专享。利民之举,何乐而不为。   翌日晨,闻号角雄浑。各处营地,文臣武将,皆收拾一新。   鲜衣怒马,蔽日旌旗。蓟王携百官,戎装出猎。   此时不分文武,皆捉弓携箭,纵马突奔。   见惯平日里,儒服高冠,衣袖翩翩。一众温文尔雅蓟国长吏。此刻快马加鞭,奋勇争先。不时张弓搭箭,尽取走兽而还。   饶是蓟王亦不禁慨叹。   想我朝堂,无有文弱。   大汉尚武之风,可见一斑。 第004章 箭射销金   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时论修身,必言六艺。   《周礼》:“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五礼: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六乐:《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套古乐舞。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五御:鸣和鸾(谓行车时和鸾之声相应)、逐水曲(随曲岸疾驰而不坠水)、过君表(经过天子的表位有礼仪)、舞交衢(过通道而驱驰自如)、逐禽左(行猎时追逐禽兽从左面射获)。   郑玄注引郑众(字仲师)曰:“六书,象形、会意、转注、处事(指事)、假借、谐声(形声)也。”“九数,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赢不足、旁要;今有重差、夕桀、勾股也。”   凡言名士。无有不精通六艺者。   窥一斑而知全豹。昨晚光明殿大宴,觥筹交错,击节而歌。一夜酒醒,今日纵马张弓,箭射走兽。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随性而发。凡有所出,必有所中。   更有甚者,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驾车逐走兽,任地形险要,复杂路况,皆可安然通过。   更加有六书,九数,学成文武艺傍身。   用后世话说。既修炼文学想象思维,又兼顾数理逻辑思维。文理不偏科。   试想。后世一中人之姿,穿越大汉,能有何为。   四书不精,五经不通,六艺不全。六乐、五射,六书,九数,文武双全先不谈。   单论驾车。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考过科目五项前,需家有车马先。更何况,还有骖马五辔、驷马六辔等,解锁高级技。   一言蔽之。四书、五经、六艺,与时人生活,息息相关。不可或缺。赤条而来,两眼一抹黑。除了扮傻充楞,假装失忆。必要生存技能,一概不会。举步维艰,生活尚难自理,何谈出人头地。首当其冲,与时人玩不到一块去。   许有人强辩。   我有武力!   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   我会用计!   阚泽曰:“岂不闻‘背主作窃’,不可定期?”   我是皇帝!   李儒曰:“服此药,可以辟恶。”   如此说来,系统真是个好东西。   百官驰逐,从车紧随。标记猎取,补充箭矢,亦或是更换马匹。一场冬狩大典,劳师动众,耗费人力物力,非大国不可为。   少顷,忽听绣衣吏,纵马呼喝:“主公言,箭射销金者,重赏——”   “何谓销金?”陈琳忙问许子远。   略作思量,许攸这便笑答:“乃出梁冀园中销金兔。林中走兽,主公必令人以金粉涂之。谓之‘销金’。”   “原来如此。”陈琳幡然醒悟。蓟王昨夜命人,捕捉活物,涂抹金粉。今日放归山林,令百官射猎。   一传十,十传百。人尽皆知。   “销金兔!”忽听左翼疾呼。   音犹在耳,霹雳弦惊。   便有数箭,不分先后,命中走兔。   人马忽如龙,箭射销金兔。   正是演武诸将。   “销金鹿!”又听右翼疾呼。   话音未落,电光石火。   亦有数箭,齐头并进,命中惊鹿。乃国中诸校。   待陈琳张弓搭箭,为时已晚。这便收弓笑叹:“无为天下先。”   典出《老子》:“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原意,为人处世,宜守拙韬晦,莫作先行者。陈琳用在此处,乃指冬狩,强者先发,令其无为也。   “‘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便有一骑,驰骋而过:“谓‘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正是东孝西直之徐元直。   见其马后倒悬销金兔,陈琳不禁慨叹:“闻,徐元直,尝为人报仇,白垩突面,被发而走,为吏所得,问其姓字,闭口不言。稍后得脱。於是弃其刀戟,更(换穿)疏巾单衣,折节学问。前有班定远‘投笔从戎’;今有徐元直‘弃刀问学’。皆我大汉之风也。”   “孔璋所言是极。”许子远马背,亦有所获。   陈琳又道:“却不知,箭射销金,如何重赏。”   许子远笑答:“此来冬狩,主公命军市令同行。赏赐之物,必出军市。”   “何不早说。”许攸不及答话,陈琳已打马先行。   军市物美价廉,非军功不可得。唯有岁末大典,方对百官开放。话说,多年前,市开上林苑,洛阳百官,豪掷千金。后十倍高价,转售金市。获利之丰,无可计数。不料冬狩,竟开军市。百官闻之,无不恐后争先。   猎场事先圈定。方圆十里之内,皆可猎取。   蓟王与四位义弟,并王傅等人,国老重臣,循路而进。绣衣吏纵马突奔,自出周遭山林。将林中走兽,驱赶到蓟王当面。   金翎箭,一击即中。   正是头壮硕公鹿。   蓟王先击,众人齐发。走兽纷纷中箭倒毙,幼兽悉数放走。   狩猎要诀,贵精不贵多,射走不擒王。取高价目标,射走兽,不射飞禽。如猛虎等山林之王,多昼伏夜出。不必强求。不射飞禽,乃因仰射,恐误中同伴。自马背居高下射走兽。即便不中,多斜插地面,不会误伤。   若遇熊罴,亦毋慌张。绣衣追魂弩下,悉数毙命。   诸如野猪,皮糙肉厚,不能一发入目,轻易毋去招惹。   如此说来。体型较大、秉性温顺,又便于猎杀的高价目标。麋鹿首当其冲。能猎野猪,必是上将。猎杀飞禽,如射雕手,堪称神射。   话说,置身走兽猎场,人马突奔如雷。鸣镝不绝于耳。左右皆张弓搭箭。若非君臣同心,忠义之士。稍有不慎,一命呜呼。故追魂弩,只配绣衣吏。百官箭上,皆做标记。   如关羽、张飞,虽不以弓术见长。亦能连发连中。又如国中名士,虽未从军,亦有的放矢,八九不离十。正因人皆身兼六艺。   射术皆在水准之上。   冬狩乃典礼。有所获即可,数量乃其次。蓟王携重臣先回。   稍后,号声四起。   百官三五成群,满载而归。   便有辎车,寻路上山。沿途将各营所获,悉数记录入册。而后交由庖人,剥皮抽筋,开膛破肚,涂抹炙烤,犒赏百官。   亦如前所言。凡得销金兽者,皆有重赏。 第005章 市开三日   待百官回营。果见山脚旌旗林立,楯车门开。昨夜围绕山脚,拱卫大营之机关楯车,今日纵横交错,列队齐整,别开数门。山脚自山麓,遂立车肆无数。   车肆,本星名。属天市垣。“市门左星内二星曰车肆,主众贾之区”。此处乃指“列车为肆”。类比海市船商。军市商家,随大营东征西讨,车行车居。马车皆是定制。坐卧起居,会友待客;买卖经商,讨价还价,皆相宜。数辆乃至百余辆蓟式辎车,拼组成大小不一,占地各异之列肆。车窗开外,车厢内开。车中珍货,皆陈列清钢琉璃展柜之中。冬日暖阳,日光普照。窗明几净,熠熠生辉。如前所言,蓟人通商四海,蓟国号舟车行国。舟车之利,非置身其中,不可尽知也。   一座经典,四车列肆。呈“凹”字形:开口向前,左右各一,二车并后。四车内壁,同时开启,平铺地板。居中立伞骨,将顶篷撑起。如此一来,占地颇广,又足够安全的车肆,随之建立。   类似小肆,多贩精品。物稀为贵,溢价不菲。凡有贵客登门,便被商家请入帐下。俊童美婢,殷勤招待。宛若故友登门,他乡偶遇。推杯换盏,言谈之间。问及所需。   贵客娓娓道来。商家了然于胸。   肆中所陈,无需劳烦贵客,依次过目。便有俊童美婢,捧盘而出,将珍货面陈案上。   价格各异,但凭贵客择选。   趁贵客爱不释手,依次把玩。商家察言观色,便知心意几何。将滚瓜烂熟,溢美之词,娓娓道来。稍后再折钱,以示心诚。贵客自当慷慨解囊。钱货两讫,皆大欢喜。   虽不敢言,“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获利之丰,足够妻儿家小,衣食无忧。   军市所出,多是兵卒‘以命相搏’,“无本之物”。贩入卖出,售价低廉,远低于市价。然差价,却足称丰厚。除去各式精品小肆。亦有百货大肆。更有专攻私人订制。   蓟王敕令,昼夜不息,市开三日。百官笑逐颜开,欢喜无限。市开三日,可比大酺三日。如此自无需急迫。先温泉洗浴更衣,与三五好友小酌数杯。再结伴入夜市,详加甄选不提。   荒山野岭,堆光如昼。昼夜喧嚣,人声鼎沸。   结伴而游,盎然兴趣。   丘顶王帐。枝灯高悬,金碧辉煌。   蓟王设宴。王傅国相,三师国老,重臣谋主、公卿将校,并义弟族亲,五尹九守二十一令,皆与会。   冬狩行营错落,好比十里长席。百官筵席,自有门下署好生筹备。实无需蓟王操心。至于行营守备,绣衣都尉足矣。   蓟国蒸蒸日上,一日千里。蓟王上应天命,下顺民意。如今又得一丈青禾海水稻傍身。不出意外,三兴在即。今当蓟吏,明为汉臣。再续二百年国祚,于家于国,于人于己,皆有大利。蓟吏日益权重。言行举止,自当持重。且多少年长吏。年纪轻轻便蓄饶须,许亦有御下之因。   今日所食,便是海禾红米。   暖泉浸泡,文火熬粥。一碗红米粥入腹,暖意升腾,唇齿留香。无比心旷神怡。   与蓟国名产长粒香米迥异。海禾红米,质地偏硬,黏度亦减。蒸煮一锅好饭,需先浸泡。待生米煮成熟饭,浓香扑鼻,口感十足。如蓟王这般,用甘甜秀美,淡黄清澈,享有“一盆金汤”美誉之汤山温泉水浸泡,再辅以冰山融水,熬制成粥。美味可想而知。   稍后,待汤山温泉馆筑毕。“金汤赤鬻(yù)”,遂成人间美味,享誉天下。   凡汤山温泉馆,皆善烹此粥。久而久之,温泉馆,遂被称为“鬻汤馆”。汤山鬻馆,入列奇观。日来千车。游人络绎。   蓟北县,亦得兴盛。此皆是后话不提。   待众国老不胜酒力,儒宗自请罢筵。蓟王从谏如流。放众人归去。见恩师、王傅等人,皆无大碍,蓟王这便安心。恩师卢少保,号“饮不醉”。足饮一石甘霖。门下首徒蓟王刘备,亦不遑多让。义父黄忠,虽素不饮酒。然料想,亦是酒豪无疑。门下署费酒十倍。可想而知。   蓟国碧水青禾,季季大熟。丰多酿酒,糜至外贩。为世人艳羡。   一门争义,孔北海,宽容好士,喜益后进。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   好客之风,亦是豪气不除。大汉,当如斯。   国老不胜酒力。乃至自家兄弟,未能尽兴而归。张飞小胖言,少时饮酒,每每被大哥放翻。兄弟五人,互拼酒力。豪饮十瓮,只多不虚。   “二哥,且去寻子龙、叔至。”不等出帐,张飞便已叫嚷。   “嗯。”关羽素有傲气,免开尊口,拒人千里。唯自家兄弟,有求必应,掏心掏肺。只说张飞开口,便刀山火海,亦是义之所向。   蓟王爱恨分明,嫉恶如仇。乃众兄弟源头。   凡有四海奉献。必择其优,送自家兄弟。蓟王义弟,鲜衣怒马,天生神秀。为国人艳羡。谓“苟富贵,无相忘”,亦是民风使然。蓟王越发善待,众兄弟为人行事,越无偏颇。   究其原因,“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也。   问过巡弋兵卒。知晓赵云、陈到,已入军市。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遂结伴下山。   “子龙,叔至。”二人少年英雄,鹤立鸡群。猛张飞小胖,只眼可辨。   “见过兄长。”二人先礼。   “欲购何物?”张飞劈头便问。   “且来一观,并无所需。”赵云答曰。二人皆少年,尚未娶妻。赵云山中学艺,更无青梅。   “市中有家胡姬酒肆。何不同去。”张飞出言相邀。   “可也。”赵云随性而笑。   军市本就出自,幕府大营。张飞如数家珍:“酒肆胡姬,乃出康居。尤善胡旋。胡姬魁首,号‘舜华’。取《诗经·郑风》:‘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本是楼桑蕃邸,第一舞姬……”   赵云含笑聆听,未置一语。   待车外除鞋,共入帐中。   只见胡旋舞姬,广眉高髻,姿态缥缈,宛若飞天。 第006章 有女同车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陈到诵《诗经·郑风·有女同车》而笑道:“既有舜华,必有舜英。”   “《有女同车》。”赵云一语中的。   舞姬名号,大有深意。须知,军市皆车行。随幕府大营,东征西讨,走南闯北。试想,漫漫征途,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千里迢迢,有女同行,颜如舜英。是何等之珍贵。   果不其然,张飞笑道:“如叔至所言,有舜华,必有舜英。二女皆来自西域。大哥为临乡侯时,便客居楼桑蕃邸。”   “如此说来,当早过及笄之年。”陈到言道。   “然也。”张飞嘿声一笑:“绾姐姐,曾以合浦珠钗相赠(《临乡·143 动则生阳》),今位列乐府四姬之首。”蓟王旧事,张飞小胖如数家珍。   先前。乐府令,蓟国四奇杜公良,苦心孤诣,精挑细选。传毕生所学于四女子。共号“乐府名姬”。又传,乃由中书令赵娥亲自录入门籍:“俱合法相”。   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舜华、舜英,乐府名姬,当如安氏姐妹,入宫伴驾。杜公良曾私谓曰:世间奇女子,唯我主配之。   闻者,无不深以为然。   胡旋舞,热烈奔放。不等一曲作罢,舞姬已香汗淋漓。阵阵香风,随飞扬裙摆,环环荡漾。肆中一时暗香浮动。观者无不目眩神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待众人入席,遂见张郃、马超并西林群少,亦赫然在列。   “俊乂,孟起。”张飞伸手相邀。   众人这便并榻连席。两案成一桌。   一舞作罢,落幕高台。舞姬舜华下场,亲为众人斟酒。   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等人,正襟危坐,以礼相待。在座众人,无有失仪。除去十年胡旋,名重国中,亦敬其洁身自爱,德艺双馨。   陪酒一杯,舜华翩然告退。   张飞笑问:“孟起滴酒不沾,何以至此。”   马超答曰:“乃陪兄长。”   张郃笑道:“乐府名姬,闻名久已,故来一见。”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近前来拜:“下官樊章,拜见诸位上官。”   “樊章,字子昭,汝南人氏。”张飞为众人引荐:“乃军市令。”   “可是‘汝南六贤’之樊子昭。”陈到亦是汝南人氏,自然知晓。樊子昭本是商贾,得许劭所举,得为官,时年六十。逢天下大乱,汝南黄巾猖獗。后被门下功曹掾许靖,举荐蓟王。入幕府为军市令。   《汝南先贤传》有载:“(许)劭始发明樊子昭于鬻帻之肆,出虞永贤于牧竖(牧童),召李叔才乡闾之间,擢郭子瑜鞍马之吏,援杨孝祖,举和阳士(和洽)。兹六贤者,皆当世之令懿也。”   “正是卑下。”军市令答曰。   汝南六贤,虞永贤、李叔才、郭子瑜、杨孝祖、和阳士,同入幕府,为大行令(掌属国邦交及四方部族礼仪等事)、符节令(掌管玺及虎符、竹符及授节等事)、公车令(掌吏民上章,四方贡献,公文传达,凡所征召,皆总领之)、典仓令(主仓谷)、军武库令(掌军中武库),六百石营吏。蓟国人才辈出,可见一斑。   话说,辅汉大将军幕府,总督五方都护,并天下属国。正因职权持重,故将朝廷各部署寺,择机并入幕府。如公车令本属卫尉,符节令原属少府,典仓令初属东宫。   一言蔽之,家大业大。   如前所言,比六百石,乃蓟吏分水岭。六百石令,称“令君”。乃幕府大营长吏。   “自樊令君,掌军市。营中百业兴盛,门庭若市。”张飞笑赞:“营士皆得其利。”   “张将军过誉。卑下实不敢居功。”樊子昭,年过六旬,长者之风。正因毕生行商,故熟知商贾诸事。幕府兵车大营,若五部齐出,多过十万之众。可比一座雄城。若无属吏,为蓟王分忧。营中诸事皆乱,必废武备。   “令君何以至此?”关羽问道。   “乃奉主公之命。”军市令如实作答。蓟王唯恐百官夜游,冲突有失。故传命军市令,从旁照应。   “原来如此。”关羽这便不问。   张飞却笑问:“敢问令君,市中至宝,今为何物?”   “回禀张将军,便在酒肆之中也。”言下之意,舜华、舜英,乐府二名姬,便是军市至宝。   众人心领神会。   军市令陪酒一杯,这便起身告辞。续巡市中各处。   马超滴酒不沾。以茶代酒,却也无妨。众人因演武结识。又皆年少,心无芥蒂。其乐融融。酒至半酣,张辽、华雄、并许氏兄弟、庞氏兄弟,亦结伴入肆。   张飞这便唤来酒家保,迁座二楼包厢。因是车厢拼组,故称包厢,不称包房。   多年前,蓟王西征。张辽为郡中小吏,奉书入营。遂被张飞灌醉。彼时所见,大营各处堪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今日再观军市,已庞大如斯。可想而知,幕府兵车大营,制非常模,当何等之壮观。   闻张辽有感而发。   张飞遂笑言,此番中垒出征身毒,当有万辆兵车随行。   规模之盛,虽不敢言绝后,必称空前。   席间,见庞氏兄弟,眉间隐有郁郁之气。张飞这便劝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何患无用武之地。   今日冬狩,庞德猎得一头销金鹿。运气当是极好。虽不知蓟王赏赐何物,料想必然珍贵。本该欢喜才对。奈何蓟王钦定十将,八人入列,唯庞氏兄弟,入宝山而空回。席间闻张飞言及远征身毒之事,难免郁郁寡欢。   不忍见庞德强颜欢笑。许定似有决断。   待巡视一圈,军市令重返。见众人颇有醉意,这便好言相劝。明日冬狩如旧,切莫贪杯误事。   关羽问过众义弟,遂起身罢筵。   蓟王敕令,昼夜不息,市开三日。乃为嘉奖百官。寻常时日,军令如山,禁足禁酒。非犒赏三军,将校兵卒无令,不得入市。 第007章 皆食蓟粟   冬狩目的有三:一为乾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郑玄注曰:“乾豆,谓腊之以为祭祀豆实也。”豆,乃食器,形似高足盘,多为木制,故称“木豆”,亦用于祭祀。   乾豆易得。为宾客及充君之庖,皆需足量。故冬狩,非一日之功。   凡猎得销金兽,蓟王皆有重赏。或为美玉,或为良驹,或为安车,不一而足。   闻蓟王汤山冬狩。乌桓率善王乌延,亦自王庭赶来觐见。   少时,陆城侯亲赴塞外贩马。时三郡乌桓有四部。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不过众八百余落。实力最弱。如今号令乌桓各部,众数万余落。一家独大,可谓云泥之别。经卢龙塞道,互市白檀。所献塞外珍货。价值不菲。蓟王回礼更重。   蓟王设宴款待,重臣作陪。极尽礼遇。乌延所部青壮,多有客庸蓟北。部中女子嫁入蓟国,足有万余家。散布国中四百城港。只需蓟王一声令下,族中披甲五万,甘为先锋。   遥想当年,帐内夺食。游牧习气十足。如今乌桓渐与蓟人比同。无论举止言谈,皆不觉突兀。蓟人,既出脱于汉人,又另有不同。不分汉胡羌氐,只需入籍,皆为蓟人。蓟人,与北人,亦有差异。北人相对南人。乃是地域区分,非出种辈。蓟人,非是地域,亦非种辈,乃是国籍。   便有高鼻深目,拳发色黑之人,彬彬有礼。口出幽州汉话,自称蓟人,亦见惯不怪。   相聚二日,蓟王与乌桓王,依依惜别。   三日冬狩,满载而归。   拔营重返蓟北离宫,蓟王再设宴光明殿。君臣同乐。   岁末年初,典礼不断。开年正月旦会,及上陵礼,皆是国之大典。“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蓟国雄踞河北,大汉一藩。一举一动,万众瞩目。一言一行,洗耳恭听。稍候不慎,必落人口实。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察。   朝廷东迁,甄都距蓟国,数日可达。上计使团,月底便已开拔。必误不了正月旦会。蓟国一年献费,高达十亿钞。足够甄都,朝野所需。话说,若无蓟国年年表率,天下十三州,还有几人愿足额奉献。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所谓人心不古。蓟王“言必信,行必果”。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天下皆食蓟粟矣。   “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遂饿死于首阳山。及王莽篡汉。授龚胜太子师友、国子祭酒。龚胜拒不受命,绝食而死。可见,历代皆有忠臣出。   然自光武中兴。再续二百年国祚至今。天下皆以食蓟粟为荣。   只因,蓟王亦是汉室宗亲。与两汉之交,光武出身,别无二致。皆属旁枝末节,亲疏有别。少时恩师言,天下先许汉室,再分天下人。   时至今日,蓟王渐有深悟。按照后世说法,卢少保所言,乃是利益分配机制。随着人口自然增长,科技不断进步,以及国家治理体系持续释放生产力红利。剩余价值不断累积。如何分配,考验公平正义。   封建时代。从广大“羔羊立场”而言。喂饱一头猛虎,与喂熟一群猴子。付出成本,孰高孰低。   便是恩师所言,“先许汉室,再分天下”之真谛。   归根结底,便是强权。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仅此一句。天知道,省下多少(治)国(成)本。   不可否认。恩师所言,具有深刻的“封建局限”。然设身处地,就事论事。不啻世间至理。   只因。『神器凡有动荡,必先死羔羊』。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与其“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若另立新王。百兽率舞。圣人南面而立,天下太平。   家国同构,幕府与封国并立。   便在蓟王携百官汤山冬狩时。内政外交,皆有条不絮,稳步推进。   赶在月末三后上食礼前。返回王都。   王驾入宫,冬狩礼毕。   洗去一路风尘,与三后共赴周公之礼。   公孙王后,恐有孕在身。蓟王呵护备至。细雨和风,浅尝辄止。   “正月旦,王者岁首”。又“谓正月旦,岁之始,时之始,日之始,月之始”。   甄都正月旦会,如期举行。   因蓟王以辅汉大将军,兼督四州。故天下封国,属国番邦,无有不至。岁末,甄都车水马龙,难得一见。   朝野无不慨叹。王太师,『割肉饲虎·狐虎之威』,此计高妙。朝政日非,朝廷式微。更加叔侄之争,累及天下三分。群雄并起,州郡割据。若单凭董侯一己之力,如何能号令天下。   然假蓟王之虎威。天下莫敢不从。   此计,乃不得已而为之。需先割肉饲虎,再假虎威。兼督四州,便是割肉。   此与恩师“先许汉室,再分天下”,英雄所见略同。   甄都“上公之争”,人尽皆知。曹太保欲分王太师,总朝政之大权。唯恐朝堂倾覆,王太师颇有还都洛阳之意。甄都权贵闻风而动。不顾大河冰封,遣人入京,打理旧宅。   此举,更助长流言蜚语。卫将军曹孟德,亦不禁生疑。   若朝廷迁回洛阳,奉天子以令不臣之谋,一朝飞灰。满腔心血付之东流。更有甚者,若失皇权傍身,兖州孤悬关东,淮南袁术、徐州吕布,便是豫州丁原,亦虎视眈眈。腹背受敌,断难两全。   无论如何,需阻王太师动迁之念。   噩梦来袭。曹孟德披衣坐起,不觉冷汗淋漓。   “夫君?”卞夫人亦被惊醒。   “夫人且安睡。”曹操笑道:“不过一梦耳。”   卞夫人亦起身:“今日正月旦会,夫君宜早起。”   曹操笑道:“夫人所言极是。”   先前位卑言轻。如今持重。断不可有失。   卞夫人亲为曹孟德,梳洗更衣。更换朝服,车驾入宫。   见一路接车如龙,人马嘶鸣,不绝于道。曹孟德眼中,似有利芒闪过。   “阿父总朝政,可乎?” 第008章 物外精神   谓“时势造英雄,英雄趁时势”。   好比“船小好调头,船大好顶浪”。身位尊卑,各有优劣。无名小卒,无人惦记。名重朝野,万众瞩目。若是先前,一言不合,挂印而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其畅快。   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曹孟德位高权重,一人荣辱事小,百姓生死事大。断不可轻弃。   若放朝廷迁回。兖州必群狼环伺,兵祸再起。那时,血流成河,饿殍遍地。关东危矣。   此时曹孟德,终能体会,何谓“生死两难”,身不由己。   唯向死而生,方能破此困局。   车门开启,冷风逆袭。精神为之振奋。曾几何时,为人处世,只求问心无愧。如今行事,却先思得失利弊。   “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厚,盖可忽乎哉(唉!贫穷时父母不把我当儿子,富贵时连亲戚也畏惧于我,人活在世,权势地位和荣华富贵,难道是可以忽视的吗)?”   然终归,食髓知味,乐在其中。   收拾心情,曹操迈步登台。赴一年一度,正月旦会。   曹孟德心思若何,不难揣度。   诚如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此时的曹孟德,与洛阳初见时,已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   无有错与对,亦或是与非。只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已。   唯一考验是,你愿不愿跟随。   说“你变了”,往往也意味着自己“跟不上”了。   比起洛阳初见,更喜欢哪个曹孟德?   就蓟王而言。无所谓,喜不喜欢。若是刘备,亦无所谓,初不初见。公私分明,不可混乱。私交无损公义。乃大丈夫处世之道也。   然正如情和欲,世间总有人混为一谈。须知。凡言两情相悦,多是真爱。只需说门当户对,皆是交易。虑及年龄、出身,相貌、家世,皆是欲求不满。人之所以高级,正因层次分明。   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扪心自问,何所求,又何所欲。窃以为。忠君爱国前,先忠于自己。   如世之初,“混沌相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然后剖判”,于是“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遂成人间。   生于天地之间,切莫混淆概念。   为王者,何时谈情,何人说爱,又何处虑及,得失利弊。需心似明镜。切莫张冠李戴。   又谓“一诺千金”。即便是交易,亦需诚实守信,切莫轻易,背信弃义。   家国同构。   蓟国正月旦会,亦隆重无比。   天下属国,四海番邦,皆遣使来朝。一里之回蓟王宫,灵辉殿前,亦人头涌动。开年大典,断不可轻慢。   所幸,蓟王早已驾轻就熟。   门下署,接人待物,轻车熟路。南宫少府,按部就班,制仪定轨。更加蓟国吏治,体系完备。好客之风,遍及千里国境。上邦风范,宾至如归。薰薰然,不觉已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果然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大典,必然劳民伤财。然于国于民,皆有大利。国风凝聚,民情淬炼。诸侯与帝国,咫尺天涯。大汉一藩,国富民强之外,还需足够精气神。   “净名梵行宰官身,迹似空花意自真。岂为世间吴伎俩,正缘物外长精神”。   如前所言。自正月旦会,到上陵礼毕。典礼众多。   待上陵礼后,重开朝堂,国事皆入正轨。   此时,河海尚未解冻,北国仍是千里冰封。然万里之外,南州温润如春。   已程不国都,王城。   闻汉使抵达。老王迦尼多·帝沙,抱恙临朝。   “下臣拜见大王。”殑伽港长万震携海市令,入宫觐见。   “贵使免礼。”不料老王,竟精通巴蜀汉话。   “谢大王。”万震游历南州,对已程不国风土人情,知之甚祥。   “贵使所为何来?”身染沉疴,不能久坐,老王先问。   “为求互市。”万震遂上呈国书。   “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不及细看,老王已脱口而出。三南天王之名,如雷贯耳。便是徼外岛国,亦闻名已久。   “正是我主。”万震谦卑作答,然傲气自生。   “闻蓟王,为顿逊五王,凿海渠以通东西。”老王又问:“蓟王何所求?”   “如大王所言。我主为通东西也。”万震答曰:“待通渠。下臣往来贵国,当省三千里。”   “蓟王天生。”老王慨叹。   “大王明见。”万震掷地有声。   引群臣侧目。   便有一人出列:“汉使,不知谦谦乎?”   见其英武雄壮,万震遂问:“敢问阁下何人也?”   “某乃,室利那伽。”那人答曰。   室利,又作师利、尸利、室哩、室离。意译胜、吉祥、德、好善嘉良。那伽,或名龙,或名象。室利那伽,便是祥龙之意。此人乃已程不国,大将军。   万震答曰:“回禀大将军。我主天生,四海皆知。大王所言极是。下臣谦谦,‘信不由中,质无益也’。”过分谦虚,便是言不由衷。有欺君之嫌。   “哼!”室利那伽冷声入列。   老王不置可否:“贵使远来,稍作休息,再言国事不迟。”   “下臣,敢不从命。”万震再拜而出。   目送汉使,翩然自去。殿内一干人等,表情各异。有人窃喜,有人惊惧。即便暗藏杀心,亦不敢轻举妄动。   “汉军将至,毋动,动则灭国”。时至今日,还有何人,敢擅杀汉使。稍有不慎,十万大军渡海来攻。国灭在即。   “传令,明日设宫宴。厚待汉使,不可轻慢。”老王下令。   “是。”群臣领命。   重返旗船,屏退左右。海市令忙问:“此行,是福是祸?”   “未可知也。”万震笑答。   少顷。便有书佐入堂,告知宫宴事宜。   “既是国事,已程不国主,何不直言。”海市令又问:“鸿门宴乎?”   “已程不国主,必有所求。”万震胸有成竹。此番出使,蓟王钦点万震为正使。加“谏议大夫”,升秩六百石。与海市令同秩,故可为正使。海市令为副使,佐之。   “莫非。此宴,已程不国主,乃为私也。”海市令这便醒悟。   “然也。” 第009章 下臣斗胆   老王不在朝上谈及国事。反设宫宴,款待汉使。   其目的,不言而喻。   比起百官出席,人多眼杂。王宫晚宴,规模可控。且与会者,必是王室成员,亦或是国王近臣。当可暂避耳目。更加席间密语,不入三人之耳。老王此举,自有深意。然世无不透风之壁。泄密不过早晚而已。   换言之,已程不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乱象已生。老王虽身染沉疴,命不久矣。然却并未,人老昏聩。趁尚能治国,欲借外力,安排后事。   翌日,万震并海市令,如约而至。已程不国王宫,因其宫殿七重,为鎏金铜瓦圆顶。日升日落,金碧辉煌,百里可见。故后世俗称“铜宫”。   晚宴便设在七重顶阁,鎏金圆顶之下。   如万震所料。出席晚宴,皆是王室、近臣。大将军一系人马,并未与会。此乃王家私宴,外臣不入,亦合情合理。无可指摘。料想,老王在位多年,宫中当未遭贼臣染指,性命尚可保全。   已程不国,地处东西交汇之地。四海船商往来,老王迦尼多·帝沙,仰慕汉家风仪。自蜀身毒道行商处,习得巴蜀汉话,并诸多大汉风仪。单凭此宴,可见一斑。   钟鸣鼎食,席地分餐。一切用度,皆与汉人无异。唯一区别,饮食风味迥异。尤其各式海鲜,辅以五颜六色香料汇聚。鲜咸满口,浓香扑鼻。亦有蒲桃酒并鲜椰汁,佐餐。   无论何种佳肴,胡椒乃是必备。   胡椒,又名“昧履支”、“坡洼热”、“披垒”等。《酉阳杂俎》有载:“胡椒,出摩伽陁国,呼为‘昧履支’”,“至辛辣,六月采,今食料用之。”   许海岛气候,潮湿多雨。故喜食辛辣,以发汗。   海岛亦有米饭。米泽微黄,以手抓食。将饭菜盛于盘中或芭蕉叶上,辅以各式小菜,浇豆汤或椰(鸡)肉汁,拌饭入口。   与汉人相反。已程不国人,点头以示反对,摇头则示赞同。若非万震熟知南海诸国风土人情。猛见老王摇头,误以为不欲互市。则此行休矣。   不愧地处“东方十字路口”。岛上物产丰富。舶来之物,琳良满目。充斥市中,但凭所需。时下,已程不国与林邑国类似。民多渔猎为生,贵族皆不事生产。只凭关税,便富可敌国。   岛上人种,五花八门。据万震所观,已程不国主,似身具雅利安混种。出身当与孔雀王朝阿育王,有所干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趁万震离席敬酒。老王执其手,私语道:“贵使,所为何来。”   昨日大殿,亦有此问。然一公一私,其意大有不同。   万震斟酌答曰:“为我主,求互市之便。”   “只为互市乎?”老王目光如炯。何来半分昏聩。   “愿求一地,筑港开市。”万震又道。   “譬如江表十港乎?”老王竟也知晓,蓟王荒洲立港。   “然也。”话已至此,万震自无需隐瞒。   “此事易耳。”老王血气翻涌。止住咳意,沉声言道:“取图来。”   “是。”须臾,一幅蜀锦图卷,被宫人徐徐展开。   “贵使且看。”老王手指图卷:“此岛,名‘空侯’。因似‘胡空侯’而名之。”   所谓胡空侯,便是竖箜篌。属于弹弦乐器,汉时自西域传入。“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竞为之”。便有此物。   万震看得真切。老王手指,正是已程不国北端大岛。后世称贾夫纳半岛(与身毒隔海相望,南部由“大象通道”与主岛相连)。此时,正如郁洲山,孤悬在外。周回三百里,尚未能与已程不国相连。   似窥破万震心意,老王这便问道:“不知贵使,以为如何?”   “敢问大王。若得此岛,我主该当如何。”万震不答反问。   “此亦不难。”老王终道破心机:“遣子入侍,求赐金印。可乎?”   万震本以为,老王当口出“和亲”之言。不料竟欲求“内附”。内附,便是归附,永为汉藩,受天子策封。与属国无异。   尤其遣子入侍,乃为人质也。   见万震不语。席间一时落针可闻。虽不闻二人私语,然必兹事体大。与会众人,皆老王肱股心腹,亦或是心头所爱。焉能不解其意。   电光石火,万震已想通一切。便又问道:“敢问大王,遣何子入侍。”   闻此言,老王眼中精光一闪:“尚未决断。”   话说,已程不国王位,乃兄终弟及。老王久病缠身,恐不久于人世。遣子入侍,既免兄弟夺嫡,祸起萧墙。又得大汉策封,江山永固,外人再不敢觊觎。此乃一石二鸟之计也。   试想,若遣先帝之子入侍,王位自当传于嫡子。若遣嫡子入侍,便有意还位于兄家子。万震必有此问。然老王却答,尚未决断。足见,心意未决。亦或是,心生忌惮。不到稳操胜券,不轻易吐露心机。谨慎如斯,亦可知大祸临头。   “如此,下臣斗胆,代我主许之。”言罢,万震肃容下拜。   “好,好,好。”再起身,老王已泪流:“贵使此来,救孤于水火也。”   “下臣,不敢。”万震再拜。   与老王约定机宜,万震并海市令,满载而归。   “主公只命我等与之互市,并未言及内附之事。”海市令言道。   “此乃天予我主也。”万震这便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遣子入侍,乃为解内忧。求赐金印,是为除外患也。”   “哦?”海市令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内忧而外患。无怪割地求之。”   “此岛,与黄支国,隔海相望。若能为我主所用。何愁身毒不灭。”事不宜迟,万震遂取蓟王敕令,书写国书。   见帛书诸多留白。海市令这才醒悟。蓟王早有授意。万震行事,皆出王命。并无僭越。   话说,蓟王“千里留白书”,门下督郑泰,可辟二千石官。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终得一观。   万震成竹在胸,一蹴而就。一式二份,国书拟定。   事不宜迟。唯恐晚宴密约,被有心人所知。老王与万震约定,三日后,互换国书。   三日短约,转瞬即至。然万震仍觉度日如年。   切莫生变。 第010章 以鼠饵狸   海市旗船,爵室。   “空侯岛,因形似胡空侯而得名。海西人称西特拉(Cithara)岛。俗称‘琴岛’。”海市令已将老王所割北岛图卷,铺展案上。   西特拉琴,形似胡空侯。流行于地中海沿岸。确与此岛颇多形似。   “空侯岛,周回约三百里,可比郁洲岛。有港津数处,兼有野市。因与黄支国毗邻,故常有身毒人,渡海而来。岛上豪强多出身毒,各据港津,因成巨富,不遵王命。”海市令又道:“闻夺适(夺嫡)之争,亦有岛上豪强,参与其中。”   “不出所料。”万震一笑了之。空侯岛何止是鸡肋,根本就是已程不国之毒瘤。非但无利可图,且还尾大不掉。岛上豪强,之所以裹挟夺嫡之争,必然得背后主谋授意。   主谋何人,不言而喻。   换言之,因空侯岛位置特殊,乃黄支国入侵已程不国,天然桥头堡。乃至于,黄支国不断驱民登岛,欲经此岛,南下已程不国主岛。空侯岛上豪强,各据港津,除私征关税,中饱私囊,亦便于身毒人,偷渡登岛。更有甚者,假扮海贼,劫掠往来商船,亦常有发生。   一言蔽之。空侯岛,乃牛鬼蛇神盘踞,魑魅魍魉汇聚,逍遥法外之乐土。   无怪老王,“崽卖爷田不心疼”。   老王岂止一石二鸟。将此岛赠于汉使。借蓟王之力,扼守国门。阻断黄支国利益输送,防止扶植亲信,进而颠覆王位。   一切皆不出万震所料。   “敢问大夫,当作何解?”海市令求问。   “略施小计,可为我主所用。”万震成竹在胸。   “计将安出?”海市令急忙追问。话说,万震虽无“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之神算。然施计于一群化外野人,必有十足胜算。   万震笑答:“『以鼠饵狸·二桃三士』之计也。”   海市令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以鼠饵狸,本是“以狸饵鼠”。典出《吕氏春秋·功名》:“以狸致鼠,以冰致绳,虽工不能。”捉鼠用猫作诱饵,比喻适得其反,劳苦无功。然以鼠饵狸,则正中下怀,事半功倍。   万震答曰:“以鼠饵狸,谓投其所好;二桃三士,乃诱其自乱也。”   “原来如此。”悉知详情,海市令幡然醒悟。话说,万震不过一港长。传闻与蓟王荒岛偶遇。本以为一介书生,不过了了。岂料竟腹隐珠玑。果有实才。   想我煌煌天汉。星汉灿烂,名臣辈出。   更叹我主,识人之明。加谏议大夫,升秩六百石,为正使。我不如也。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海市令有感而发。   闻此言,万震含笑执礼。   海市令,长揖回礼。   唯恐喧宾夺主。此来,乃三千石木兰舟所组“枝分角市”。万石大舡所汇“干支大市”,皆泊于殑伽港中。渡海一日可达。   殑伽,又云强伽、弶伽、恒伽、恒架,不一而足。又名“枝扈黎大江”。《水经·河水注》:“康泰《扶南传》曰:恒水之源,乃极西北,出昆仑山中,有五大源,诸水分流,皆由此五大源,枝扈黎大江出山,西北流,东南注大海。枝扈黎即恒水也。”   《史记·大宛列传》正义引《括地志》作“拔扈利水”、“恒伽河”。皆指此水。   事不宜迟。海市令遂命快船,返回殑伽港。引万石大舡渡海。料想,只需无狂风暴雨,三日足矣。蓟国新式木兰舡,飞车桨、翀嚣帆。乘风破浪,迅捷无匹。更加船大载重,无需频繁靠岸,补充淡水辎重。将原本经“夫甘都卢国”需“船行可二月余”到“黄支国”。缩短为十余日。待顿逊海渠凿穿,十日之内便可抵达。因木兰舡,船身坚固。甚至有蓟海商,尝试远离近海,掠海航行。开辟新航线。   三日后。万震并海市令,再入王城。   与已程不国,互呈国书。约为兄弟之邦。上呈国礼甚厚。已程不国老王,圣心大悦。遂割北大岛互市。岛上一切,皆循汉律。生杀予夺,但凭汉使。自(已程不国)王以降,不得过问。   敕令一出,满殿哗然。然老王心意已决。甚至棒杀数臣于座前,而面色不改。   见无力阻止,百官三缄其口。大将军一系人马,如丧考妣。更有甚者,老王又与汉使相约,遣侍子入朝。   朝臣如何能不醒悟。   老王亦如王太师,行“割肉饲虎·狐虎之威”之计也。   国书亦是券书。擅自毁约,背信弃义,自寻死路。   时下国书,亦有规格。   如汉匈国书。文帝六年(前174年),文帝致函冒顿单于,其国书曰:   “(大汉)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大单于)使‘系滹浅(人名)’遗朕书,云‘愿寝兵休士,除前事(指匈奴右贤王入侵河套),复故约,以安民,世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贤王之志。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背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巳在赦前,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其后,还列有所赠国礼若干,便是所谓礼单。   起初,汉匈国书,规格均为“以尺一牍”。冒顿单于死后,其子老上单于,致书汉帝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国书规格改为“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长大”。向汉廷示强。   是故,太史公斥匈奴:“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   元封元年(前110年),武帝率十八万大军,巡视北境,以天子名义下战书:“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下。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单于即不能(战),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   太初四年(前101年),武帝又以“齐襄公复九世之仇”之“春秋大义”为据,誓向匈奴复仇。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自谓:“我(是)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汉宣帝五凤元年(前57年),匈奴分裂,五单于并立。为得汉廷支持,甘露三年(前51年),呼韩邪单于朝汉,“称臣”。宣帝赐呼韩邪单于“匈奴单于玺”金印。   至此,匈奴再无“大单于”。 第011章 永为汉蕃   兵贵神速。   “故智者从之而不释,巧者一决而不犹豫,是以疾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赴之若惊,用之若狂,当之者破,近之者亡,孰能御之?”   万震深谙《六韬·龙韬·军势》之精要。互呈国书后,婉拒国宴。即刻返回旗船。是夜,枝分角市,船上船下,灯火通明。挹娄庐士,彻夜值守。唯恐被人所乘。   小心驶得万年船。   已程不国王都,后世称“阿努拉达普拉(Anuradhapura)”,或“阿努拉特普罗”。位于主岛丛林之中,远离海岸。“因商人来、往、住故,诸国人闻其土乐,悉亦复来,于是遂成大国。其国和通,无冬夏之异,草木常茂,田种随人,无有时节。”   城内高楼,鳞次栉比。精舍遍地,僧人如云。“(王)都可五六万僧,悉有众食,王别于城内供五六千人众食,须者持本钵往取,随器所容,皆满而还。”   城中有二寺。其一位于城北,金银庄校,众宝合成。斑斓画壁,金光宝顶。称“无畏山寺”。足高四百尺。   城南七里,大眉伽林(大云林),另有“摩诃毗诃罗精舍”,俗称“大寺”。亦有佛塔足高四百尺。通体洁白,金光宝顶。   二塔楼,单论高度,可与洛阳阿亭道,先帝所建千秋观相媲美。然结构、外观,则逊多矣。   正如先前所言,因人种、信仰差异。已程不国王位继承,亦出纷争。大寺并无畏山寺,各有代言人。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大鸭梨”岛国。内部纷争,裹挟国国之争并信仰交锋,汇聚成王位继承。若细究,争权夺利,必犬牙交错,精彩纷呈。   奈何万震此来,乃为主公刘备建立前哨基地。不愿深陷其中。于是高屋建瓴,快刀斩乱麻。   翌日。忽见天际,火云蔽日,滚滚来袭。   空侯岛,海边民众。或五体投地,顶礼膜拜;或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待火鸦逆升,帆樯如浴日扶桑。斑斓楼船,好比深海巨兽,隆隆迫近。   赤鹿焰角,三足踆乌。   正是如假包换,干支海市。   百艘巨舰,齐泊空侯岛。铜墙铁壁,坞堡连横。   不出半日,已遍传国中。   稍后方知,老王已将北岛,充作国礼,赠送大汉一藩,三南天王。与蓟国结为兄弟之邦。不日当“遣子入侍,求赐金印”。   求赐金印,乃是内附大汉。且从国体而言,亦与蓟国相匹配。蓟国号大汉一藩。既为兄弟之邦,已程不国,自当“永为蕃蔽,捍御南蛮”。   不过一夜之间。便好似换了人间。   角市旗船,汇入干支大市。如同幼鲸入群,蝌蚪寻母。万震携海市令并立甲板,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传令,三日后,海市开。”   “得令。”   “二令,市中名产,皆可中贩。”   “得令。”   “三令,笼(专营)海市名产,商家有三。”   “得令。”   作为北岛新主。百艘巨舰,一字排开。远非扶南大舶可比。岛上豪强,胡乱拼凑之各国海船,当真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正惶惶不可终日。忽闻海市张榜,约法三章。   三日后开市。名产皆足量贩卖。可合伙共贩。然若要垄断名产,转售四海船商,只有三家可入选。   将约法三章,逐字逐句,融会贯通。北岛豪强,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第一,汉使默许豪强并列。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并从北岛豪强中,择选实力最强三家,为代言人。全权代理蓟国名产贩卖。如此说来,海市必不常驻此岛。   其二,只需将船上所载名产,悉数转售“中贩”。干支海市便可即日启程,满载而归。   最后,所谓“山上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只需蓟国海市有来有回,匆匆来去。北岛,仍可玩弄于你我股掌之上。   此亦与海市往来,作风相合。   生存所迫,暴利所驱。迫在眉睫,三日之期。   首当其冲,三家为谁?   不等日落。便有岛上豪强,广发英雄帖。召集一众岛豪相商。   皆是刀头舐血,穷凶极恶之辈。可想而知,必然无果收场。   艰难熬过一夜。翌日晨,冲突渐起。先前,各有所属,各有门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为争名产专卖,北岛总代。而刀兵相向,以命相搏。   话说,前汉时,盐铁专营。“大夫各运筹策,建国用,笼天下盐铁诸利,以排富商”。乃至私盐猖獗。各地豪强,因而争斗不休。即便今汉,废盐铁官营。盐商为争夺盐田,以命相搏,亦时有发生。二弟关羽,怒而杀人。起因,便是贩盐之争。   蓟国海市,声名远扬。先前皆蓟商专营。如今却开中贩之先河。如此暴利,焉能轻弃。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清酒红人脸,钱帛动人心。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血染港津,不死不休。厮杀声,经久未歇。不绝于耳。   空侯岛,浓烟蔽日。入夜,环岛火光冲天。便有实力稍逊,港津被仇家所破。血洗一空,再毁尸灭迹。杀人放火,轻车熟路。   大市旗船,爵室。   三面清钢琉璃,落地舷窗前。   万震与海市令,临窗而坐。自斟自饮,居高远望。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海市令方知,『以鼠饵狸·二桃三士』,森森杀机。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一团和气,只因事不关己。   凡牵扯其中,必性命相搏。   古往今来,无有例外。   蓟国海市,其利之大,难以估计。且汉人重诺,言出必行。更何况三南天王,一言九鼎。自当深信不疑。为求自保,唯将对手杀尽。更加本就,矛盾重重,不可纾解。一旦爆发,不死不休。其结果,便如眼前这般。   一言蔽之。诱之以利,胁之以威。   “大夫此计,‘如雷如霆,徐方震惊’。”海市令端杯慨叹。   万震面色坚毅,目光如炬:“我主南征在即。不可有一日之疏。”   毕竟书生意气。二桃三士之绝户计。万震亦心生不忍。尤其蛮夷无有心机。无端用计,胜之不武。   知晓其心意。海市令,非但无有鄙夷,更心生钦佩。   “为人臣者,当如大夫。” 第012章 宝珠如意   二日夜,暴雨来袭。   三日晨,烟火皆熄。   自旗船爵室,举目四望。北岛青翠欲滴,碧空如洗。除去偶有焦木,随浪浮沉。竟不闻一丝血腥气。   三日之中,干支海市,亦未得闲。   清理港湾,草建泊位。放下诸多机关重器。就地取材,修造港津。楯墙先不急立起。机关楼船,海上坞堡。霹雳发石车,远射千步,流星火雨。排设三重箭窗,八百步内,死亡箭雨。即便能冲到船下,亦被刺网弩炮,一网打尽。   试想,整日与海为伴,一众岛夷。猛见蓟式机关巨舰,可想心中恐惧。本被视作大船的扶南大舶,在庞然大物身下,是何等渺小而卑微。   不可捉摸的未知,固然令人恐惧。而超越认知的真实存在,则令人敬畏。而顶礼膜拜。   不敢反抗,唯命是从。   说起来,万震『以鼠饵狸·二桃三士』计,之所以能成。只因有干支海市,堡垒巨舰为后盾。   若无海上坞堡,结阵而来。单凭万震一人,轻舟渡海,约法三章。北岛豪强,一笑了之。又岂会在意。   傅介子曰:“毋敢动,动,灭国矣!”   只因“汉兵方至”。   此与万震所为,异曲同工。   一言蔽之。因大汉势强。故汉人周游天下,所到之处,皆礼遇有加。   天光大亮,旗船擂响市鼓,各家商号,旌旗招展。   海市令高声唱报:“四海承风,九州升平。海市开——”   便有岛民,大胆上前。辗转船肆,眼花缭乱,爱不释手。上邦风物,目不暇接,光华流转。金银珠玉,皆可等价兑换。童叟无欺,钱货两讫。   “其国大在洲上,东西五十由延,南北三十由延。左右小洲乃有百数,其间相去或十里、二十里,或二百里,皆统属大洲。多出珍宝珠玑。有出‘摩尼珠地’,方可十里。王使人守护,若有采者,十分取三。”   “摩尼珠地”之所在,后世称“拉特纳普勒”。意为“宝石之城”。以出产红、蓝、绿等各类宝石,而举世闻名。位于已程不国,西南山区。地处卡鲁河谷,四周群山环绕,居中盆地。“方可十里”,好似一座天然“聚宝盆”。   假税,十分取三。还算公平。凡已程不国人,皆可入宝山挖取。   谁能想到。小小一座鸭梨岛,竟是世界五大宝石矿区。   正因珍贵。故有岛民,取“摩尼珠”试问,此物可换名产乎?   可想而知。商家两眼放光,喜从天降。   各式宝石,除去装饰之用,亦是顶尖机关器所必备。尤其红宝石机芯,坚固耐用。切割、研磨、精密轴承,皆无可替代。   只需随船贩入蓟国。不等达官显贵,豪掷千金。将作寺便会高价贩入。且录入勋劳。积功可升民爵。   见摩尼珠无往不利,各式珍货,皆可换取。岛民争先恐后登船,海市因而大兴。   稍后,更有王城“萨薄商人”,自主岛慕名而来。欲贩购蓟国名产。   “其城中多居士、长者、萨薄商人。屋宇严丽,巷陌平整。四衢道头皆作‘说法堂’,月八曰、十四曰、十五曰,铺施高座,道俗四众皆集听法。”   萨薄(Saba),即阿拉伯半岛西南沿海居民,以善航海及经商著名。故萨薄,亦有“大商主”、“商队首领”之意。   眼看海市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北岛豪强,终于现身。   三日血战,港津野市,十去七八。各方势力,十不存一。只剩最大三家。遣使登船,求立“中贩共侍约”。   话说。万震『以鼠饵狸·二桃三士』之计成。三家豪强,如约而至。此时如何行事,便可见怏怏上邦风貌。   既已约法三章,断不可出尔反尔。   海市令,好生接待。令三家使者,如沐春风。席间,旁敲侧击,终于摸清三家底细。   不出所料,三家岛豪,皆来自南身毒列国。   三家幕后主谋,正是后世所谓“泰米尔三古国”:朱罗(注辇),哲罗(鸡罗),潘地亚(Pandya)。   时下,并为南身毒列国之一。与黄支国,往来密集。   黄支,又作建支。即《太唐西域记》所载,达罗毗荼人都城,建志补罗(Kanchipura),“国大都城号建志补罗”。位于后世金奈(马德拉斯)西南,帕拉尔河北岸,康契普腊姆(Conjevaram)。   细究起来。三国并非羁縻于黄支。四家,更像是部落联盟。唯一不同,黄支因海商往来,迅速开化。已从部落向城邦蜕变。城中各式人等杂居,利益羁绊,绝非只有达罗毗荼人,一家独大。   达罗毗荼人,又称德拉维达人。泛指达罗毗荼语系,诸语言各民族之统称。包括泰卢固人、泰米尔人、马拉雅兰人及坎纳拉人等。后世考古亦证明。远至海西大秦,地中海沿岸,阿拉伯半岛,皆有商贾在建志补罗定居。并于城中,开设商肆、作坊,不一而足。   论文明程度。向海而生的黄支国,当属最高。三列国皆次之。   话说,孔雀王朝开国之君,月护王旃陀罗笈多,征服北身毒。二任君主瓶头王,南征止于迈索尔(Mysore,卡纳塔克)。并未乘势南下,一统南身毒。   常闻乃因,南身毒诸国,如朱罗、潘地亚、彻拉(Cera)等,与孔雀王朝关系上佳。且相对独立,并不羁縻于孔雀王朝。   待将南身毒,列国诸情,详加整理。周遭时局,万震遂窥破端倪。   黄支国,乃南身毒列国商贸中心,及利益代言人。与其说,是黄支国欲蚕食已程不国。不如说是潘地亚等南身毒列国,垂涎已程不国摩尼珠地。   身毒人深信,摩尼珠,有消除灾难、疾病,及澄清浊水、改变水色之德。音译为,真陀摩尼、振多摩尼、震多摩尼。意译,如意宝、如意珠,又作如意摩尼、摩尼宝珠、末尼宝、无价宝珠。   凡意有所求,此珠皆能出之,故又称“如意宝珠”。   有言,摩尼系由摩竭鱼脑中所取出;或言,为帝释天所持物碎落而来;亦有言,由佛舍利所变者。   总之,无比珍贵。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013章 人臣之事   万震所设奇谋,亦有杀鸡儆猴之威慑。   见鱼龙混杂,错节盘根。累世顽疾,国之毒瘤。北岛豪强,谈笑间,飞灰湮灭。已程不国,各方势力,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又待亲眼得见,百余艘坞堡巨舰,横亘海岸。铜墙铁壁,帆樯如林。更有遍及船身,神鬼机关器。再乘天梯,升旗船甲板。入三面清钢,琉璃爵室。老王终是安心。   “贵使此来,孤身无后患矣。”   “大王过誉。”万震恪守臣节,无有失仪:“下臣尽人臣之事耳。”   “好个人臣之事。”老王有感而发:“‘凡人臣之事君也,多以主所好事君。君好法,则臣以法事君;君好言,则臣以言事君。君好法,则端直之士在前;君好言,则毁誉之臣在侧。’故‘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日法,二日信,三日权。’”   言罢,老王笑问:“且问贵使,蓟王如何治国。”不料老王竟熟知汉家如斯。   “大王既问,下臣试答。”万震不敢怠慢:“我主治国,乃内圣外王之‘道’也。‘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道)’。‘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各为所欲,以自为方。”老王一声慨叹:“果然,‘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我主诸事,大王亦知也。”万震越发谦卑。   “蓟王欲灭身毒乎?”老王必有所问。   “然也。”万震实无意外。   “我佛‘孰吉孰凶,何去何从’?”老王又问。   “我主灭尽佛国,而不灭佛。”万震答曰:“绝地天通,人神不扰。”   “蓟国果然天生。”老王一声长叹。以己虑人。已程不国,大寺众,与无畏山寺众,佛门之争,日渐激烈。甚至裹挟王位争夺。若佛亦治国,于王何益?   “如何人神不扰。”老王此问,若被国中高僧听闻,必生祸乱。   “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各为所欲,以自为方。”万震实言相告。   老王无言以对。   假神佛之力,固然能使人向善,弥合内部纷争。然长此以往。神佛之力,必凌驾于王权之上。民众潜心向佛,不知有王。信佛门多过王室。王室欲成大事,必借佛门之力。久而久之,王室皆入佛门。举国信佛,遂成佛国。心性被夺,何谈各为所欲,以自为方。   老王怅然若失,回宫前传语。   言,不日当遣诸王子登船。何子入侍,当由贵使决断。   万震领命不提。   送走老王,万震又于旗船正堂,接见三家岛豪,签订中贩共侍约。将海市名产,量贩三家。由其统一售卖。   海市令,择避风港湾,募集人手,督造港津,辐辏内陆。背靠宝石之国。不出一年半载,当可大兴。   岛内豪强,与海市利益捆绑。且三足鼎立,断不会轻言背叛。   老王回宫,遂颁敕令。凡王族适龄子弟,皆登空侯岛,升海市旗船。由汉使择侍子之选。更有甚者,为以示公平。所有王子,皆身穿素服,金粉涂面。不得提前透露出身。   饶是万震亦不禁慨叹。老王睿智。断不可以蛮夷待之。   约定时日,诸王子车驾出宫。由大将军室利那伽,亲自护送。浩浩荡荡,登陆空侯岛。升海市旗船。   庞然巨物,敬畏莫名。便有王子,两股战战,当场便溺。   大将军室利那伽,亦收轻慢之心。亦步亦趋,有礼有节。   步入大堂,考场已设毕。   排设席案,列笔墨纸砚。博山炉,烟气氤氲,水绿琉璃屏风,互不扰侵。   “请诸王子入座。”海市令朗声言道。   诸王子依次落座。然却再无下文。   室利那伽遂问:“贵使,因何不问?”   “大将军稍安。”万震言道:“待炉香燃尽,当见分晓。”   原来博山炉,亦是考题。   须臾,便有王子,如坐针毡,汗如雨滴。汉人席地,正襟危坐。如耿雍,尚不能久持。可想而知,已程不国诸王子,虽习汉仪。然能否与汉人无异。“画虎不成反似犬”。一炉薰香,便可知晓。   又过片刻,凡有摇摇欲坠者。万震皆命人,轻声劝离。   待一炉香尽。大堂席位,已空去少半。   “案上残篇,请试读之。”海市令又道。   少顷,朗朗读书声起。多是巴蜀汉音。蓟王未立江表十港前,商人往来蜀身毒道。汉商皆经此道而来。故多出巴蜀乡音。   凡有不能诵者,亦被劝离。如此,又空去少半。   事已至此。室利那伽,如何能不醒悟。   “案上残篇,请试书之。”海市令又道。   余下王子,研墨润笔,书汉隶于白绢。不能书汉隶,再被劝离。三轮之后,堂内只剩寥寥数子。   诸王子,虽涂金粉,不辨相貌。外人自无从知晓,然室利那伽,却心知肚明。环视众人,这便问道:“贵使,还试否?”   “然也。”万震高士自风流。   海市令,命人撤去笔墨纸砚。自清晨到日中,三场考罢,辘辘饥鸣。少顷,忽闻饭香扑鼻。便有旗船官婢,捧盘入内。   “犓(chú)牛之腴,菜以笋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肤。楚苗之食,安胡之饭,熊蹯(fán,掌)之胹,芍药之酱。薄耆之炙,鲜鲤之鲙。秋黄之苏,白露之茹。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饭大歠(chuò,羹),如汤沃雪。”万震诵《七发》名篇:“此,皆天下之至美也。”   室利那伽,亦醒悟:“莫非,此亦为试乎?”   “正是。”万震轻轻颔首。   原来,如何用餐,才是终极大考。   已程不国人,左手洗漱,右手进食。能熟练使用汉家餐具者,凤毛麟角。言语学识,皆可刻苦习得。唯有生活习性,断难更改。   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米饭倒也罢了。烧烤,羹汤,如何用手?   再看场中。能熟练使用各式餐具,畅饮饱食,而不显狼狈者。只剩一人。   见室利那伽,面色有异。万震心中一动:“敢问大将军,王子何所出?”   室利那伽,一声长叹:“正是我子。” 第014章 天下宗汉   万震试言道:“若大将军不舍,下臣再择亦可。”   “不必。”室利那伽,目光坚毅:“贵使乃以汉仪试之。我子既胜,某亦幸甚。”   万震肃容下拜:“大将军,明见。”   “告辞。”室利那伽,遂入王城复命。   目送室利那伽,车驾远去。海市令言道:“果然天意乎?”   “非也。”万震慨叹:“已程不国主早知。”   “莫非。已程不国主,知你我必以汉仪相试。”海市令这便醒悟。   “料想,便是如此。”万震忽笑:“只可惜,‘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也’。”   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万震言下之意,室利那伽子,本就精通汉仪,入汉为侍子。可谓如鱼得水。待他日老王薨后,侍子归国。何人继位,犹未可知也。   “侍子何名?”万震转而问道。   “弗诃利迦。”海市令答曰。   万震不置可否:“国主诸子,何人可继之。”   “秋罗那伽,并其弟库达那伽。”海市令亦知详情:“国主有意长子继之。其弟因娶大将军室利那伽之妹。故被国主所忌。”   “若大将军之子,入朝为侍。已程不国主,当可安心。”万震言中似有深意。   海市令答曰:“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然如大夫所言,福祸莫测,未可知也。”   “你我此来,乃为我主征讨身毒积势。断不可裹入,王位之争。”万震叮嘱道。   “大夫,所言极是。”海市令往来互市,焉能不知利害。   “遣子入侍”之目的,便为“求赐金印”。得大汉策封,王位视为正统。凡有新王登基,皆需遣使入朝。甚至新王人选,亦多由汉廷指定。得大汉庇护,传承有序。凡有外敌入侵,或遭内乱,皆可求汉廷出兵,拨乱反正。譬如,今汉永元三年(91年),和帝纳西域都护班超谏言,封侍子白霸为龟兹王。遣司马姚光送其归国。废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   只因“天下宗汉”。大汉乃天下宗主。   老王此举,可谓深思熟虑。   此亦是,蓟王七海雄心使然。老王睿智。能看清大势所趋。身毒列国覆灭,乃不可逆转。趁蓟王有求于己,故择此良机,不战而降。避免引火烧身。   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更有甚者,将北岛悉数割去。岛上政令之所出,皆为汉使。即便蓟王南征不顺。黄支国兴师问罪,已程不国亦足可自辩:皆是汉使所为,与孤王无干。   蕞尔小国,左右逢源。亦是生存必须。   诚然。黄支向海而生。蓟国铁壁铧嘴,坚船利炮。断难抵挡。只需封锁沿线海岸,绝商船往来。黄支断难支撑。而南身毒列国,失去海上贸易供给。缺衣少食,内部必起纷争。部落联盟本就松散,必有人乞降,亦有人顽抗,另有人骑墙。只需加以利用,当可速胜。   心念至此,万震俯瞰草创港津,一时壮怀激烈。   又三日。老王颁敕令。遣大将军室利那伽子,弗诃利迦入侍。并以大将军弟,苏巴提婆为使。随海市同返。   话说,海市归期未定。老王便迫不及待,诏告国中。心思如何,不言自喻。然如万震所言。大将军室利那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蓟王都,临乡城。   上陵礼毕,蓟王携三后回宫。上陵礼,亦是“三月而庙见”。蓟王九月大婚,迎娶甘后、甯贵妃等。三月已过,故借上陵礼,行庙见。   春秋时,三月庙见后,女方有“致女”之礼,男方则有“反马”之礼。   上古嫁女,庙见之前,夫家皆暂存出嫁车马。以备新妇无德,遣返归家时使用。   “致”,达也。示已为“成妇”,阴礼(妇人之礼)无失,永留夫家。“反马”,以示新妇不会复返,故将女方嫁时车马返还。   汉时已不见“致女”、“反马”之礼。   上陵礼毕,亦是开朝之期。幕府、封国,各级署寺,皆治政理事。   新春伊始,百废待兴。   隆冬刚过,春寒料峭。供暖尚未结束,足至阳春二月。   岁末演武决胜,乃开年头等大事。逢月中大朝会。蓟王当拜牙门八将。   先定品秩。   左右国相进言。中郎将,秩比二千石,低于诸将军。如赵云、陈到,本就为秩比二千石中垒校尉。既为擢升,当与偏将军同秩,秩二千石。   蓟王言善。   牙门将遂为偏将军。麾下不设校尉,而设裨将。裨将与校尉同秩。然唯有大营五部,可设校尉。偏将军麾下多不设。正如重号与杂号之分。   定品之后。朝服印绶、车驾府邸,随之确定。时人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皆与品秩相关。民爵亦是品秩。甚至单从服色配饰,便可知地位高低。   北宫瑞麟阁。   中书令赵娥,俸书入内。中书令年满三十五。最迟,八月末便将致仕。不误九月初大婚。   “大夫七十而致仕,老于乡里,大夫为父师,士为少师。”郑玄注曰:“所谓‘里庶尹’也。古者仕焉而已者,归教于闾里。”七十致仕,不论闲居京城,亦或告老还乡,解甲归田。皆为里庶尹。便是后世所谓“乡贤”。   “致仕,还禄于君”。   平帝,元始元年(1年)诏曰:“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三分故禄,以一与之,终其身。”至此,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可领三分之一俸,至终身。   今汉承之,且多有另赐。如《后汉书·郑均传》载:“敕赐尚书禄以终其身。”另“吏两千石以上视事三年,得任同产若子一人为郎。”家中一子,可补为郎官。逢节日,各地长吏,还需代天子,登门慰问。“常以八月长吏存问,赐羊酒,显兹异行”。另外,还有位“特进”。   蓟国官吏,皆三食俸。除去官俸,还有宫俸并岁俸。民爵终身不去。虽去官职、宫职,然多加“中散大夫”,秩六百石。养老疾,无职事,唯诏令所使。隶门下署。   养老金不可谓不丰厚。   中书令赵娥致仕,中书仆射荀采当代之。   “何人上疏。”蓟王笑问。   “乃护军右校尉,许定。”赵娥答曰。 第015章 秩位比同   许定上疏,不出蓟王所料。   乃欲让位于庞德。   “中书令以为如何。”蓟王不置可否。   “臣以为,可行。”中书令赵娥,话锋一转:“然毋论胜败,皆演武所定。许定让贤,理应重赏。”不愧女中豪杰。与蓟王心意相通。   “如何重赏。”   “可授民爵,或拜宫职。”   “中书令所言,孤已尽知。”蓟王欣然言道。   目送中书令出阁。宋贵妃柔声言道:“无怪夫君,敬之。”   “明日早朝,当见分晓。”蓟王笑道。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蓟王身侧,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可想而知,家风门风,亦不逊于此。还是那句话。一金知人心,何其便宜。   九日上陵,十日归。   明日便是月中大朝会。   亦是开年第一朝。为一年朝政筑基。   且春赐已先发。百官无不振奋。士气正盛,民心可用。   自兼督四州。河北吏治,渐与蓟国比同。   一国吏治,广输河北。正因无人可用,故双博士祭酒服虔,上疏求立“备吏”。   开年第一朝,双博士祭酒服虔,再进良言,求设“守令”。   蓟王遂问蔡少师:“蔡公,可知何为守令。”   蔡邕博学,常为注解。尤其对大汉官制,知之甚祥:“回禀主公。其意有二。其一,守,郡守也;令,县令也。宣帝时,极重守令。尝‘以为太守,吏民之本也。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亦因此,初授守令,品秩皆低一等,不可领全俸。故其二,乃称初授之长吏也。”   原来。前汉时,品秩并不固定,随官员政绩优劣而变。初任守令,试用一年,不得领全俸。如黄霸守京兆尹,为二千石,一年后增秩为中二千石。然待其被贬为颍川太守时,又降秩八百石,而太守本秩二千石,后因政绩第一,再增秩中二千石。又如汲黯守南阳,秩二千石,因其为政清明,考绩优异,增秩真二千石。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蓟王天生,这便醒悟。所谓守令,便是“代理长吏”。以一年为试用期,期满政绩合格,则转为正式。若不合格,则贬为下官。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言“诸位”,乃是令殿中百官,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臣以为,或可一试。”辽海守郭芝,持芴跽奏。   “臣,附议。”薮东守乐隐,亦持芴而跽。   “臣等,附议。”百官无有异议。   “然,当如何施为?”蓟王居高言道:“如太守,秩二千石。城令,秩千石。港令,秩比千石。且凡蓟吏,皆因政绩优佳,方能擢升。岂有降秩之理。”   “主公明见。”国老席列,慈明无双持芴进言:“老臣闻,‘古诸侯皆义其位,视民如子,爱国如家,于是建诸侯之贤者以为牧,故以考绩黜陟(zhì),不统其政,不御其民’。凡我蓟吏,皆考绩黜陟。故老臣以为,‘秩位比同’。”   所谓“秩位比同”,便是品秩与官位相同。升官自增秩,贬官必降秩。反之亦然。不可如前汉时,黄霸既贬为颍川太守,又降秩八百石。   “若为守令,又当如何?”见百官皆无非议,蓟王又问。   “臣,窃以为。可降秩一品。”正是右相耿雍,持芴跽奏。   “右相之意,如太守,守令秩比二千石。守城令,秩比千石。守港令,秩六百石。”蓟王言道。   “主公明见。”耿雍再拜。   “此当为少吏所循。”蓟王乾坤独断:“凡长吏,当直升为令,不必为守令。”   略作思量,右相这便醒悟:“主公之意,若前为长吏,积功擢升,当不必再为守令。譬如先为港长,港中户数、人口,皆达晋升所需,当直升为令,秩比千石。不为守令,秩六百石。”   “然也。”蓟王言道:“治民多年,积功而升。德才又岂不足够。”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于是,备吏之后,又添守官。   蓟国吏治,与时俱进,日臻完备。   待此事毕。   蓟王遂封牙门八将。   “擢升中垒右校尉赵云为前牙门右将,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赵云,从命。”赵云闻声出列。   “擢升中垒左校尉陈到为前牙门左将,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陈到,从命。”陈到肃容出列,与赵云并跪。   “擢升护军司马张郃为右牙门右将,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张郃,领命。”张郃紧随其后,跪在陈到身侧。   “封马超为右牙门左将,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马超,领命。”马超二千出仕,羡煞旁人。   “擢升居延属国都尉张辽为左牙门右将,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张辽,遵命。”张辽闻声出列。   “擢升军门都尉华雄为左牙门左将,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华雄,遵命。”华雄闻声出列,跪于张辽身侧。   “擢升护军左校尉许褚为后牙门右将,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许褚,遵命。”许褚不及多想,离席下拜。   “擢升,燔史关军候庞德为后牙门左将,秩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庞德,领命。”庞德浑身一震,不知所从。若非长兄催促,险君前失仪。   “主公因何不封许定?”百官便有人耳语相问。   “未可知也。”同僚亦面面相觑。   “敢问主公,因何不封许定。”必有人仗义执言。不料竟是门下祭酒,司马徽抢先。   蓟王遂将许定上疏,遍示众人。以安百官之心。   “原来如此。”辞高官以让贤,百官唏嘘。   “除护军右校尉许定,为中垒校尉,兼领蓟王宫舍人。”   “臣,许定,遵命。”   “擢升,燔史关军候庞硕,为护军校尉。”   “臣,庞硕,遵命。”   凡演武斗将,各有升迁。如此,皆大欢喜。 第016章 王者之政   共入偏殿,更换朝服印绶。演武诸将,入殿觐见。   中书令已命人,重列席位。   能在灵辉殿中,有一席之地。于蓟人而言,足慰平生矣。   演武诸将,固然欣喜。然王傅并幕府谋主之喜,不下诸将。蓟国多为募兵制。且所取更赋,皆用于养兵。   众所周知,更赋有三:“更卒”、“正卒”、“戍卒”。   循《汉律》。凡我汉人,男子年二十三至五十六,皆需服役两年。此外,每人每年在本郡服役一个月,唤做更役或卒役。亲自服役,唤“践更”。不亲自服役,每月出钱二千,由人代替,称“过更”。每人每年还需戍边三天,不服役,可出三百钱过更。   《蓟法》既承《汉律》,又有改进。除募兵外,蓟人皆无需践更。只需足额缴纳更赋即可。更卒、正卒、戍卒,三项相加,蓟男,年二十三自五十六,需年缴更赋,三千七百五十五钱。蓟国有民千六百万口。年二十三至五十六岁之男,约五百七十余万。年缴更赋,约二百一十五亿。   什长领百石军俸。月得二万三千钱。白毦精卒,军俸与伍长、什长比同。   换言之,蓟国赋税,如田赋、刍稾税、算赋、口赋、市租、假税、海租、工税、赀赋、算缗、关税等,皆不论。单更赋一项,便可养白毦精卒,近八万众。白毦乃军中锐士,以一当五。足可养兵卒,近四十万众。   蓟国轻徭薄赋,名目虽多,然税率极低。   譬如赀赋。普通编户,以田一顷,宅一进、耕马一架,牛车一辆,猪羊一牢,农作机关器一套,诸如此类。凡以一计,皆无需缴纳赀赋。超出部分,则“赀十万钱,算百二十”。须知,汉时赀赋,“赀万钱,算百二十”。不仅税率只是时下十分之一。且还有家财保底。超出方需缴税。   又譬如,刍稾税等同于田赋。当刍稾变成青储饲料而贩卖时,则加收缗钱。二税所出,亦不相同。刍稾税、田赋,皆出农人。缗钱则出商人。且同一批货物,无论几经人手,整个流通环节,只征一次缗钱。贩出如此,贩入亦如此。   正因“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天下百姓,皆奔蓟国。   又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税赋,必不可少。   蓟王明以照奸,和光同尘。论持家有道,蓟王舍孤其谁。故从不与民争利。凡有百官上疏,求增税赋之议,皆如临大敌。   论知蓟王至深。右相耿雍,首屈一指。百官难忘项背。   唯恐因噎废食。故先易后难。待君臣同殿餐毕,醒锣敲响。这才持芴而跽,求开“客税”。   “右相,何不明言。”蓟王冠冕临朝,本为封赏。如今遮面,却也极好。   “什一而税,王者之政。何况主公,三十税一乎!”右相先为蓟王压惊,而后续言道:“今国中客庸,不下五百万众。如楼桑、西林,几与蓟人等同。且录入客籍,假以时日,便可为编户。岂无税乎?”   “右相之言,老臣不敢苟同。”神仙打架,必是儒宗:“民爵二十等。齐民之家,田一顷。尚可自耕。爵民之家,数顷乃至数十顷。若无客庸,代为耕种,农时俱废,良田皆荒。何来耕一余三,暖衣余食。客庸为何?助我者也。是故‘天之所助者顺;人之所助者信。履信思顺,又以尚贤。天自佑之,吉无不利’。何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此言一出。蓟王暖意心生。不愧儒宗。   先为客庸定性,乃是“助我者也”。亦如儒宗所言。普通齐民,尚可自耕。爵民之家,断无可能。尤其公大夫以上,公乘之家,足有良田二十顷。若只凭一己之力,不等耕毕,已过农时。更何况,收客庸之税,令天下投奔蓟国者寒心。且此举,亦非我怏怏上邦,待客之道。   “启禀主公。”蔡少师亦持芴进言:“老臣窃以为。非国有大难,而不可益(增)赋也。武帝时,桑弘羊治粟,‘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蓟国循吏,尤胜桑弘羊多矣。且客庸多为羌胡,当以其故俗治之。不可与蓟人比同。(武帝)时连兵三岁,诛羌,灭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皆以其‘故俗治,毋赋税’。此乃,定国之策也。”   蔡少师,引经据典。先言,蓟国财政优良,且无危难,无需增赋。又言及“毋赋税”,乃两汉羁縻旧例,不可擅更。   “国老当知,庸耕者,多是国中齐民。”薮东守乐隐,持芴言道:“客庸,非专指八方来客。亦有国人庸之。更有四海豪商,贩得木兰舡,久居港津。不可一概相量。”   “若如此,更毋需益赋。”蔡少师又道。既不能统一征税标准,强征无益。   右相之所以,欲开客税。只因客籍完备。凡客居蓟国者,皆先入籍。得五家联保,开设账户,方能为人雇佣。否则,便是“游客”。即便游商往来,亦需入客籍。且凡有交易,皆需先质押等值琉璃宝钞,亦或是金银珠玉为担保。   正因客籍大行其道。且人人皆有账户。故能抽取客税。   国老与国相,虽政见相悖,然皆为国谏言。不可轻言对错。   议出国相。百官慎重。稍后进言,皆是国之宿吏。各有侧重。凡郡县长吏,多与右相同。凡国之宿老,皆心向儒宗。   见幕府僚属,多不发声。   蓟王遂问:“文和,以为如何?”   幕府中丞,持芴而跽:“回禀主公,国之税赋,多出编户齐民。客庸虽不为编户,然久皆为蓟人,不宜异同。然比我大汉流民,只需举家北上,宗亲乡党,五户连坐(连保),便可入籍。客庸入籍,却非一日之功。臣,窃以为。若征客税,客籍当与编户比同。”   不愧是幕府智囊。贾诩之意,若要与编户同样纳税,则需给予客庸,同样待遇。不可区别对待。   见百官窃窃私语,多有赞同。   蓟王遂问右相:“宪和,以为如何?” 第017章 日常华章   “回禀主公。臣与中丞,不谋而同。”右相持芴跽奏。   蓟王遂问:“莫非,右相乃欲改客籍乎?”   “主公,且听臣一言。”右相耿雍,总领国政多年。论治国,朝堂无出其右。这便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如中丞所言。凡我十三州流民,举家来投,无有不纳。户户得宅一栋,田一顷。牛马机关俱全。且主公有令,可分期偿还。譬如主公少时,陷地除石,得美田百亩。皆是楼桑宗亲,代为庸耕。论耕植,天下无有比汉人者。故客庸国中四百城港,多为四裔。非我汉民。故论客籍,亦多循此例。此其一也。”   耿雍此言,乃向儒宗委婉道明,胡人不善耕田。为爵民之家庸耕者,多是国中齐民。齐民之家,本就是税赋所出,故无需另行征缴。自不在客税之列。   “右相之意,所谓客税,乃据‘客籍’而征。”蓟王这便领会。   “主公明见。”耿雍又道:“客籍,出于诊籍,何其陋也。如子弟行学,病而求医,诉讼庭前,皆多有不便。宜当增改之。且国宅价高,足钱贩得,非客庸能及。若征客税,或满十载。可比齐民,先居后偿。于国于民,皆有大利。此其二也。”   蓟王面色稍霁:“征税十载,可比齐民。”   “然也。”耿雍再接再厉:“客税,分‘客庸’与‘游客’,为三也。”征税的目的,乃为区分,客庸和游客。   细思右相所言,国老亦纷纷赞同。   “十载太长,三五载为宜。”蓟王言道。   “主公明见。”耿雍振奋。   “敢问右相,当如何征之?”儒宗求问。   “如田赋、刍稾税、算赋、口赋、市租、假税、海租、工税、赀赋、算缗、关税等,皆与齐民比同。”耿雍答曰:“有则征之,无则毋征。名下无田,则毋田赋。家无幼子,不征口赋。家无余财,亦无赀赋。如此这般。”耿雍已有定计。   “若为入籍。老臣,实无异议。”儒宗改弦更张。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蓟王对加赋,何其慎重:“如先贤所言:‘吾国者,衢处之国也,远秸(远服,注①)之所通,游客蓄商之所道,财物之所遵。’楼桑五缺,游人如织,车马不绝于道。来有所自,去有所由。故成通邑大都。亦如郑公所言,客庸乃助我也。客税之征,但凭所欲,不可强为。”蓟王之意,客税与入籍绑定。若有意入籍,则征之。若不欲入籍,则不征。断不可强求。   闻此言,国老无不动容:“主公,明见。”   窥一斑而知全豹。君王之日常,绝非家长里短,得过且过;无所事事,碌碌无为:混吃等死耳。治国、治民、治臣、治宫。无论就藩国中,征战四方,接人待物,处世为人,育女教子,和睦宗亲。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事无巨细,皆需面面俱到。   朝堂一场客税之辩。双方各执一词,唇枪舌剑。   君王一日常,何处不华章。   故有人言,如此这般,从未得见。   幸有蓟王,可窥一斑。   蓟王不禁慨叹。耿雍之议,竟与后世华夏户籍之策暗合。   蓟国田宅价高,然蓟王早有定价。流民举家来投,无论何时何地,良宅一栋只作价十万钱。齐民宅院,计三十宅。先居后买,分期偿还。每年最低还“一宅”,三十年还清即可。   然客庸却无此便利。寄居国中,日常支出,宅邸租金便是大头。若能纳客税满三五载,便可如十三州流民。其利之大,远非客税能比。   正因利国利民,故众国老,改弦易辙。   蓟王亦和风细雨,面色稍霁。   “苛政猛于虎”。话说,“南宫(火)灾。让、忠等说(灵)帝,令敛天下田亩税十钱,以修宫室”。至“天下骚动,起为盗贼”。后,贤臣谏之乃止。   所患,非亩税十钱。而是郡县属吏,以此为由,刮地三尺,层层盘剥。乃至典妻鬻子,民不聊生。古之贤君,轻易不可加赋。   客税既定。如何实施,蓟王再起朝议。   暮霭沉沉,百官仍未有共识。蓟王遂命人张灯为继。   日落西山,才终成定论。   蓟王心结尽解。群臣涣然冰释。遂破例夜宴,与百官同乐。   百官论政,亦被女官,逐条传入后宫。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皆可一观。众妃各抒己见。言语交锋,不弱灵辉正殿。   蓟王本欲定三载为期。然右相据理力争,改为五载。换言之,唯交客税满五载,方可如愿入籍。更有甚者,期间若有中断,则需重新计数。然至多不超十载。   各项税率,亦与齐民比同。且因地制宜,因人而异。税种,视情况而定。   看似繁杂,无可操作。实则清楚明了,简便快捷。   正因账目往来,一清二楚。如前所言,蓟人订立契约,皆需入市楼签订券书。且约定薪资,皆事先转入市楼官方账户。待将作寺遣人验工毕,无有疏漏。方将薪资,如约转入客庸账户。如此一来,客庸蓟国,如何营生,收入多寡,皆一目了然。更加自闾里、街衢,邻里守望。里魁、亭长,一应俱全。家中诸情亦了然。更加时人,无信不立,信守诺言。   客税,断无差。   念及此处,蓟王终得心安。   “令则行,禁则止,宪之所及,俗之所被(pī)。如百体之从心,政之所期也。”   不出三日。客税细则,已刊《朝闻日报》,张榜各处。   待左相入宫,上报刺奸,所采民风。知民众皆无怨言,蓟王终得安枕。   至此,客籍渐于户籍比同。   自少复祖爵,并土封王。便客庸蓟国者,如愿以偿。   上计署来报,八月按比,或可增五十万新户。四百万众。   蓟国民众,当破二千万。   “‘文王举太公望、召公奭而王,桓公任管仲、隰朋而霸,此举贤以立功也,夫差用太宰嚭而灭,秦任李斯、赵高而亡,此举所与同。故观其所举,而治乱可见也;察其党与,而贤不肖可论也’。”蓟王有感而发:“宪和,真乃孤之管敬仲也。” 第018章 书录无遗   蓟王将耿雍,比作管仲。   评价虽高,却实至名归。   耿雍出身商贾,耿氏制陶,乃老鸦渡烧瓷第一家。少与蓟王相识,为四友之一。居相位多年,总掌朝政。劳苦而功高。   或有人问,既定缴客税五载,方能入籍。当自《客税令》颁布之日始计。而后顺延五载。为何上计署却报,今季八月案比,便足有四百万入籍。   只因,稍后共议细节。针对久客之家,蓟王言当可上溯。只需补足五年客税,今季便可入籍。此令一出,百姓必然奔走相告。然又被右相,好言劝回。   右相言,若可上溯,当满十年为宜。   蓟王居高下问,为何。   右相答曰,初时,临乡不过三百里。国小而势微。四裔来投,国风孱弱。故十载向化,方言大同。远不比今日,怏怏上邦,盛大国风。四裔仰慕已久,心悦诚服。五载足可趋同。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蓟王无可争辩。这便从谏如流。纳右相良言。定下上溯十载为期。若客庸不足十载,顺下补满亦可。若今季客庸初来,只需五载便可。   又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右相之所以定下长期。正因“人心隔肚皮”。是真心还是假意。五载分辨足矣。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更加耳濡目染,上邦风貌。五年向化,当渐与蓟人比同。此时入籍,水到渠成。   正因有此细则。故久居蓟国,客庸之家。八月案比,便可入籍。为编户齐民。自报家门,可如马孟起,称“蓟人”。   客庸之家,税赋大项,如户赋、口赋、算赋、更赋、市租、假税、工税、赀赋、算缗,诸项相加,户年均纳税,约五千钱。   今季五十万新户,补足十年客税。计有二百五十亿钞。   蓟王将右相比管仲,绝非夸大其词。   将十年客庸之家入籍。蓟国人口当破二千万。   再加八百万陇右羌氐诸胡。及河北五州千二百万众,幕府、封国,计有人口四千万。   只需向化如一,休养生息。不出十载,当重现两汉鼎盛风貌。   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的时代。有五千万汉人,立于文明之巅,积薪候燎,传火天下。当可薪火相传,焚尽蛮荒。首当其冲,荒洲皆成汉土,四海皆成内湖。   蓟王远瞩高瞻。少时慨叹,路是文明的纽带。穿越荒山野岭,枝津故渎。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皆是供行人歇息落脚之中继站。心存此念,蓟王辟江表十港,又何尝不是海上中继港。今渤海几成蓟国内海。散落岛屿,皆可为中继。日有千帆往来,繁忙不输陆运。   黄巾乱后,百废待兴。可比大病初愈。如何造血,乃是首要难题。通常而言,无非内外两种手段。内与民生息;外迁异族入。后世,欧洲老龄化日益严重,不得已大量移民。正因生产关系衰竭,严重影响生产力持续。然此举,利弊各异。移民大量涌入,虽补足生产力所缺,亦无可避免,带入风俗习气。尤其各自信仰,亦被一同迁入。   凡言宗教,多是排他性。可想而知,内外信仰之争,必至家国撕裂。一旦仇恨累积,无可消解,更遇经济低迷,食不果腹,为争活路,内战不可避免。更可怕的是,假宗教之名。获得道义豁免。往往灭绝人性,惨绝人寰。   一言蔽之,统治不够,宗教来凑。“譬犹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   即便身处时下。诸夏亦有佛道之争。   正因深谙宗教立国之害,故蓟王欲灭佛国,而不灭佛。毕竟,蓟王独尊儒术,一统百家之心,人尽皆知。更有王学门生,神灭无鬼。知识是开启心智,唯一正途。只需宗教信仰,不腐蚀上层建筑,及上升通道。尤其吏治体系。当可保家国无忧。   且就蓟王所观。西佛东来,单凭诸夏原生宗教,亦足可抵御。只需明确一点,儒术治国。欲求上进,必修《蓟国大百科全书》。只此一条,便足矣。   道理很简单。修佛道,不能加官晋爵,修之何用?   至于个人追求。只需不祸及他人,蓟王乐见其成。遇道家羽化飞升,佛门立地成佛。蓟王亦下马,恭送一程。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终归要有用。   未能称王称霸前,切莫学而无用。切记。   北宫,瑞麟阁。   大朝会后,所积国政,多已疏毕。难得今日空闲。少府所呈,多是内政外交。少有棘手难题。   首当其冲。上陵礼后,西域使团,经内外商道,返回西域。贵霜国使,并北匈奴使节,分走二路,赴漫漫归途。蓟国机关安车,可变车轮宽窄及换雪橇。更加鲜卑驽马,能耐极寒。沿途亭舍齐备,便是居延外道,亦有绿洲障壁,可供歇脚。   待蓟王兵车出阵,北匈奴当举族西迁,乱入安息。有蓟国双壁,王傅黄忠并横海将军黄盖坐镇,国中当无碍。更加吏治健全,王太后并王后,垂帘监国。左右国相总领内外国政。幕府三丞,统御天下属国,五部都护。蓟王当可,后顾无忧。   “启禀夫君,谏议大夫万震(上)疏言,已与已程不国互呈国书。得周三百里北岛互市。”   “甚好。”蓟王遂取万震上疏一观。海市令,另有手札呈送。事无巨细,书录无遗。   “好一个『以鼠饵狸·二桃三士』之计。”蓟王笑道:“自文和平羌连环计始。巧施连环,渐成良吏之必备。”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丈夫当如是。”马贵妃慨叹。   “海市令手书,颇多溢美之词。”士贵妃亦笑赞:“‘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足见万震,确有实才。”   “夫君加万震谏议大夫,自有识人之明。”马贵妃眸中柔情万种。   “除去才智之差,亦是上邦之势。”蓟王一语中的。言下之意,除去个人学识,汉文明加成,亦是主因。   “待已程不国,北岛港津筑毕。楼船校尉,当可南下矣。”士贵妃言道。   蓟王轻轻颔首:“正是兵发身毒之时。” 第019章 蝮蛇缠腕   甄都,太师府。   车驾回府,王允面沉似水。   朔望朝会,乃开年第一朝。岂料竟不欢而散。   朝廷东迁,守望关东,帝国心腹重地。奈何群雄并起,关东割据。兖州为曹操所得,荆州为刘表所占。徐州牧陶谦身染沉疴,久治不愈。淮南又被袁术窃据。间有车骑将军吕布,屯军小沛。   更有陈王宠,私纳传国玉玺,合纵连横淮泗诸国,图谋不轨。   内忧如斯,倾覆在即。更有汉中史侯,江东合肥侯,虎视在外。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曹太保一系,仍纠缠不休。乃至举步维艰,朝政皆废。政令不出三台,关东群龙无首矣。   太师府中,琉璃暖廊,乃蓟王所赠。甄都临河,风大雪急。且王允多次含冤入狱,饱受拷打。难经风霜侵袭,唯恐一病不起。故赠暖廊,以便寒冬出入。   众所周知。王太师乃蓟王,义外舅。义女安素,尊贵妃。行走瑞麟阁,为蓟王出谋划策。深受宠溺。王允杀贼臣董卓,总领朝政。背靠河北,面陈关东。只需整合关东州郡,当可南下江左,右击汉中。迁回旧都洛阳,何愁汉室不能中兴。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曹太保争权夺势,贪心不足。位居上公,犹不知足。今日朝会,竟欲兴兵讨逆,除吕布孤军。   诛杀董贼时,吕布居功至伟。虽被关东乱军裹挟,亦出曹操《抑兼并令》。关东世家豪强,坞堡破壁,田宅充公。焉能心中无怨。故裹挟吕布,兴兵讨伐曹孟德。今虽战败,罪不至死。更何况,袁术窃据淮南。譬如蝮蛇绕腕,正当捉刀斩之,岂能自断一臂。   何不命吕布并陶谦、刘表,力逐袁术。反欲迫王允,诏讨吕布。   须知,为除淮泗诸国之害。王太师易相夺国,徐州诸国皆唯命是从。王允长子王盖,为彭城相。与吕布近在咫尺。甄都谣言四起。言,王盖与吕布,暗通曲款。欲行驱虎吞狼,先发制人。里应外合,奇袭甄都。诛杀曹太保并曹操满门。   谓“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奈何“当局称迷,傍观见审”。关心则乱。更何况曹氏父子,生性多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果有此阴谋,吾家灭门矣。   居安思危。开年第一朝,便当殿发难。欲使王允长子王盖,先伐吕布以证清白。然在王允党羽看来。吕布虎狼之师,更兼陈宫之谋。王盖不过一国之相。麾下郡兵不足数千,如何与敌。此乃借刀杀人之计也。   于是乎,双方人马,唇枪舌剑,争论不休。一场混战,不欢而散。   王允入府不久。不其侯伏完、尚书令桓典等,纷纷到访。商讨对策。   桓典暖廊下车,见不其侯伏完,正驻足美轮美奂,琉璃画壁前,流连忘返。   “君侯?”桓典出声相唤。   “闻‘梓庆削木为鐻(jù),鐻成,见者惊犹鬼神’。蓟国良匠,夺天地之奇巧也。”伏完啧啧有声。   “闻琉璃暖廊,乃入蓟国腊赐。比六百石以上,皆可择之。”桓典亦不禁慨叹。   “比六百石可得。”伏完一声长叹:“然甄都,唯太师得之。”言下之意,甄都朝堂,差蓟国远矣。   桓典无言以对。   少顷,忽听伏完言道:“太师得蓟王相助,又岂惧曹氏父子乎?”   “君侯,言之有理。”二人这便收拾心情,步入中堂。   谓仰人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朝廷孤悬甄都,兖州为曹孟德所据。曹氏本就是关东豪族。势力错节盘根,乡党无数。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唯迁都可避其锋芒。   “闻蓟王欲南下羌身毒道,远征身毒。”不其侯伏完,直言不讳:“卑下窃以为,迁都之事,宜早不宜迟。”   见王允不语。众目相对,仍由不其侯进言道:“足月大河便将解冻。若百官迟疑。公卿可伴驾先行。”言下之意,弃卒保帅。先护驾回京。待入八关锁固,纵千军万马,亦无可奈何。   “上有敖仓港,对岸黎阳津。皆有蓟国水军驻守。”尚书令桓典言道:“只需一道诏命,蓟王必遣王师来助。毋需急也。”   “恐天子不欲。”王太师语出惊人。   “敢问太师,何以知之?”不其侯惊问。   “董骠骑说之。”王太师答曰。   “嘶——”与会众人,无不倒吸一凉气。   董骠骑便是董重。天子,幼号“董侯”。虽是王美人所生。然自幼长于永乐宫。乃董太皇亲手抚育。视如己出。我朝素重外戚。董侯年幼,权臣环伺,孤木难支。引董重为心腹,亦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董重手握永乐积铜,出手阔气。天子左右弄臣,受其笼络,多进谗言。如此潜移默化,董重日益骄纵。深得董侯信赖。说言听计从,亦不为过。   “然天子,毕竟年少。”偷窥王允面色,不其侯欲言又止。其意若何,不言自喻:先斩后奏。挟天子重返旧都,未尝不可。待木已成舟,天子亦无话可说。   “君侯慎言。”桓典急忙劝道:“若行此事,与董贼何异?”   闻此言,王太师面色稍霁:“群雄并起,国祚日艰。我辈当勠力同心,共安社稷。不可欺君。”   “喏。”群僚下拜。   与此同时,卫将军曹操幕府。   “明公不可。”闻曹操心腹之言,荀彧急忙离席下拜:“王太师乃人望所归。诛贼有功,顾命无过。且朝中内外,广有羽翼。更加吕布未灭,袁术复起,若生内乱,朝堂危矣。”   曹操呲牙一笑,这便离席,亲将荀彧扶起:“文若毋惊。操,不过戏言耳。”   见荀彧面色稍霁,曹操转而问道:“然恐为吕布、袁术所乘。文若可有良策,解我心忧。”   “吕布所欲,非我兖州,乃徐州也。”荀彧一语中的:“闻陶恭祖沉疴难治,恐不久于人世。此时,必不敢轻易用兵。袁术其人,如孔北海所言,‘冢中枯骨,何足介意’。袁吕二人,皆不足为患也。” 第020章 挟君自重   “文若,所言极是。”曹操又问:“然,今日朝会,朋党相争。政令不出,该当如何。”   荀彧苦劝:“明公当知,实非王太师之过也。”   曹操一声长叹:“子曰:‘父在,观其(子)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身为人子,如之奈何!”   荀彧言道:“何不劝太保归老。”   曹操苦笑:“阿父花甲之年,尚不及七旬,如何归老。”   荀彧斟酌言道:“卑下窃以为,太保所慕,非太师之权,乃太师之名也。太师尚不及花甲,已名重天下。太保……”   其父心思,曹操焉能不知。时人重名,爱惜羽毛。王允出身名门,一日千里,王佐之才。忠贞不屈,为国除贼。无论出身、经历、皆远非曹嵩可比。且论年纪,小曹嵩十岁有余。年长位卑,声名不及。曹嵩与王允,便是所谓“既生瑜,何生亮”。说到底,还是心态扭曲。   更加王允,顾全大局,不与相争。高风亮节,更令曹嵩愤懑。宦官之后,乃曹嵩无法回避之诟病。便是其子曹孟德,亦常耻于出身。   若只是利益之争,倒也罢了。裹挟私人恩怨,断难两全。   此事无解。   “若王太师有意迁都,该当如何。”曹操必有此问。   荀彧答曰:“王太师,忠直长者。天子不欲,必不强为。”   曹操稍等心安。转而又问:“董骠骑,何意?”   “无它。”荀彧一语中的:“奇货可居,善贾而沽而也。”言下之意,董重之所以甘为弄臣,侍奉天子左右。不过欺天子年幼无知。欲行挟以自重。恰逢甄都党争。且看王太师并曹太保,何人价高。只需令董重重掌权柄,便将天子贩出,又有何妨。   “‘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曹操如何能不醒悟:“何况董重乎。”   “董重其人,明公断不可轻之。”荀彧又道。俗谓“宁伤君子,不伤小人”。且董重所求,不过利益之争。只需投其所好,便可收为己用。比起曹嵩、王允,无解之争。董重之害,实不值一提。   “文若良言,我已尽知。”曹操出身官宦之家。察言观色,左右逢源。自有心得。如何与权贵相交,曹孟德如鱼得水,深谙此道。   换言之,党争无解。唯退而求其次,与弄臣结盟。只需稳住天子,罢王太师朋党,迁回旧都之意。如此,曹孟德便可行缓兵之计。先灭吕布,再逐袁术。一统关东。那时,挟天子之势成。王太师亦不足为惧也。   此时如坐针毡,只因实力不济。   “闻大河解冻,蓟王当引军西行。顺下羌身毒道,攻伐身毒。”程昱言道:“当防太师朋党,先发制人。”   曹操眼中,一闪锋芒。   甄都,骠骑将军府。   董重开中门,迎王斌入府。   自随朝廷东迁。王美人兄王斌,因护驾有功,升执金吾,封都亭侯,食邑五百户。论血亲,王斌乃天子舅父,亦是董侯信任之人。奈何赵国王氏,并非豪族。甄都朝野,皆无权势。故王斌不封大将军。   董重与王斌结盟,欲再兴外戚。   一言蔽之。时下甄都朝堂,二党相争。另有外戚,欲趁机起势。   此亦是天子授意。洛阳时,董重与董卓,沆瀣一气。被贼臣表为大将军,以继何进身后之位。然待董卓被杀,满门伏诛。麾下西凉诸将,转投史侯。董重一夜兵马散尽,只剩孤家寡人,惶惶不可终日。于是上表请罪,将大将军印绶还回。然却再无下文。   此时,朝廷已东迁甄都。   王允总朝政。车骑将军吕布辅之。仍称其董骠骑。朝野遂成默契。   董重本就是贼臣所表,正如董侯亦为董卓所立。先前,王太师遣使张种,抚慰山东,首选蓟国。便欲行拨乱反正。重立史侯为帝。   蓟王回书,擅言废立,取祸之道。王允遂罢此意。   天子虽不能擅自废立。然董卓一系党羽,悉数免官问罪。董重上表请罪,王太师自当应允。且不计前嫌,仍称骠骑将军。董重满门,侥幸得存。本该偃旗息鼓,小心做人。   岂料风云突变。   曹操逐吕布,一统兖州兵马。又扶其父,登上公之位。曹氏父子权势大盛,与王太师分庭抗礼,欲夺朝政大权。   董重忽觅得良机。欲火中取栗,东山再起。重金笼络天子身侧黄门弄臣。出入禁中,深受宠幸。天子视如心腹,言听计从。实则天子亦借机自保也。   王斌此来,亦是董侯示意。   “董骠骑,意欲何为?”二人皆外戚,故王斌直言相问。先前,天子亦有迁回旧都之意。与王太师不谋而合。不料日前,董骠骑入宫相劝。令天子勿再轻言迁都。今日散朝,王太师求问迁都事宜。天子便托言,关东初定,时有不宜,而婉拒。   毕竟年幼。拒王太师,天子亦心生怯意。坐立不安,遂命王斌登门相问。   董重笑答:“乃左右逢源之计也。”   “愿闻其详。”王斌追问。   董卓不答反问:“执金吾可知,甄都之时势乎?”   “上公之争,朝野尽知也。”王斌答曰。   “且问,若迁回旧都,何人得意,何人失意?”   “太师得意。”王斌又答。   “今曹孟德掌兖州,麾下数万雄兵,扼守要津。岂能轻放天子西去。”历经海海沉浮,董重亦知行倍增。与先前混吃等死,不可同日而语:“若起兵祸,天子危矣。”   “哦?”王斌略作思量,这便反问:“大河上下,蓟王所辖。天子若言西行,曹孟德岂敢不从。”   董重答曰:“重回旧都,上公之争,虽可解。然,天子又当如何?”   见王斌不语。董重口出诛心之言:“王允乃蓟王外舅。时遣使张种,抚慰山东。乃为与蓟王相商,废立之事也。今闻蓟国小儿歌曰:‘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若蓟王真有另立麟子阿斗之意。且与王太师,心意相合。外有宗王另立,内有太师相逼。天子当如何,你我又当如何?” 第021章 人情难免   诛心之言,其意有三:诛己心;诛人心;先诛己(心),后诛人(心)。   此时,王斌已被董重诛心:心智被夺。固有信念,瞬间瓦解。   董重一席话,思路清晰,有理有据。   当今天子,乃贼臣董卓所立。时王允总朝政,便有拨乱反正之意。只因蓟王不欲,这才作罢。然今时不同往日。蓟王娶甘后,纳麟子入家门。若改弦更张,重起废立之念。王太师必与其联手。那时,朝廷迁回旧都,上公之争,曹氏完败。朝野上下,又成王太师一言堂。   若此时,王太师逼宫。百官噤声,天子如无根浮萍,孤立无援。断难自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天子身侧,奸佞弄臣,在劫难逃。便如董重、王斌,贵为外戚,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矣。   若不迁回旧都。上公之争无解。王太师难言一家独大。此时,即便蓟王有意另立阿斗为帝。设身处地,曹氏父子,必据理力争。不与王太师苟同。   只因,毋论“挟天子以令诸侯”亦或是“奉天子以令不臣”。手握“天子”,乃一切之前提。曹氏父子,若失皇权庇护。蓟王一声令下,身死族灭,鸡犬不留。   故以此论。相较太师王允。太保曹嵩,才是唯一死忠董侯之人。   再深思。   麟子虽是先帝遗腹。然其出身来历,实过于玄奇。“天降流火,送子麒麟”。“子不语怪力乱神”。民间传闻,种出蓟王。空穴来风,事必有因。   若果如传闻。蓟王起另立之心,亦是人之常情,不可免也。   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少顷,王斌忽起长叹:“何人暗授机宜。”   闻此问,董重讪笑:“执金吾,何必多疑。”   王斌直言:“骠骑虽居高位,却不善权谋。设此计者,必另有高人。”言下之意,汝是何等货色,我岂能不知。   见无从反驳。董重遂暗语相告:“执金吾,稍安勿躁。明日与我同行,当可尽知也。”   “也罢。”王斌这便入宫复命。   一夜无话。   翌日,王斌如约登门。与董重共入城中馆舍。上陵礼已过。四方使节,陆续返回。馆中仍有滞留。   共入后院精舍。便有人廊下相迎:“荆州别驾蒯越,拜见董骠骑,拜见执金吾。”   不料竟是荆州牧刘表。   董重笑道:“异度先生,别来无恙乎。”   蒯越,乃名臣蒯通之后,深中足智,魁杰雄姿。大将军何进闻其名,辟为东曹掾。越劝进诛诸阉官,进犹豫不决。越知进必败,求出为汝阳令,后佐刘表平定州郡,荆州得以强大。   时刘表遣使奉贡,拜为前将军,假节,封成武侯。许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拥开府辟掾之权。   蒯良为长史,蒯越为别驾。   话说,刘表单马入宜城,与蒯良、蒯越及蔡瑁等,共谋大略。蒯良、蒯越,各献良策。刘表赞曰:“子柔之言,雍季之论也;异度之计,臼犯之谋也。”   然刘表却纳蒯越“臼犯之谋”:遂遣人诱宗贼五十五人,皆斩之。并其众,江南悉平。   换言之,刘表弃蒯良仁义之道,而择蒯越权谋之术。论刘表心腹,蒯越胜蒯良多矣。遣蒯越出使甄都,足见信赖。   蒯越曾被大将军何进辟为东曹掾。与董重乃是旧识。   三人精舍落座。董重先言:“授某良策者,正是异度先生。”   王斌遂问:“刘荆州,何所求?”   素知王斌乃赤诚君子。又与董重皆为外戚合谋。于是蒯越实言相告:“求‘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我主所裁’。”不料刘表竟狮子大开口。欲求独裁东南,交、扬、益三州之事。   王斌不置可否:“刘荆州,欲效蓟王乎?”   “然也。”蒯越毫不遮掩。   饶是温润如玉,王斌亦难免色变:“先毋论,蓟王天生。交、扬、益三州,皆非刘荆州所治。别驾所求,何其闳大不经也。”益州牧刘焉,扬州牧袁术,交州牧袁绍。分属史侯并合肥侯。并不遵甄都天子。董侯又岂能将三州划归刘表治下,委以东南诸事。   蒯越毫不在意:“诚如执金吾所言,我主刘荆州,不过一州之地耳。然奉天子,以讨不臣之心,人神可鉴也。”   “好一个,奉天子以讨不臣。”王斌已有所悟。刘表所求,乃是大义。且以前将军,并督交、扬、益三州。再加本就是荆州牧。总督四州,足可与蓟王比肩。   “前将军,如何并督三州。”稳住心神,王斌又问。   “何不表为大将军。”董重脱口而出。   王斌笑问:“若刘荆州为大将军。又置董骠骑于何地?”   董重嘿声一笑:“某可称‘骠骑大将军’。”   王斌忽寒意心生。   朝政日非,人心思乱。先有上公,位三公之上。竟又出二大将军。看似虚名,不值一提。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身居高位,据拥大义。刘表得“委以东南,惟君所裁”。便可名正言顺,讨伐东南。   且与蓟王并肩。蓟王纵加黄钺,亦不敢轻言讨伐刘表。   王斌心思,皆不出蒯越所料。见其无言,遂暗示董重。   董重心领神会:“刘荆州,恩威并著,招诱有方,万里肃清、群民悦服。开经立学,爱民养士,从容自保。据地千里,带甲十万,称雄荆江。若结为外应,你我无忧矣。陛下,亦无患矣。”   其中厉害,王斌焉能不知。   只是如刘表,汉室宗亲,名列“八俊”。时至今日,予取予求,毫不遮拦。置朝廷公卿于不顾。可想而知,又能置天子于何地。厚颜无耻,不知羞也。   王斌,一时难以接受。却又,无可奈何。   自馆舍返回。王斌一路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   董重将心比心,又岂能不知:“谓‘鱼与熊掌’,‘生死两难’。若无外镇诸侯相助,你我尚不能独善其身,何以存家门老小,又如何护天子周全。”   此语,直刺心窝。   难忍锥心之痛,王斌不觉已泪流满面。 第022章 折足覆餗   君子固有羞耻之心。然又有几人,能出淤泥而不染。   王斌亦不例外。   痛哭不过是情绪宣泄。往往意味着屈服之始。   正如董重所言。欲全天子,需先善己身。稍有不慎,祸及家门。不可不察。   关东诸州,论民生,荆州首屈一指。其次便是徐、兖。余下亦有优劣。青、扬,为江河隔断。剩下豫州,乃为归降黄巾屯田。更加淮泗诸国,陈王宠素有大志。真正能为甄都所用,寥寥无几。   正因实力最强,又同出宗室。故刘表欲求高位以自重。   刘景升有此举,亦是内外危机所迫。江东合肥侯,冬季兴兵。占得交、扬二州全境。东吴大将军袁绍,兼领交州牧。二袁与刘表,隔江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刘表虽拥上游之势。然荆州八郡,为大江所隔。荆南四郡,又多蛮夷。谓“双拳难敌四手”。若二袁来攻,内外交困,荆州危矣。   刘表亦知。单凭董重、王斌二人,力有不逮。绝难成事。毕竟,董侯尚未元服亲政。内外朝政皆出三台。由王太师并曹太保分掌。   送走董重、王斌。荆州别驾蒯越,马不停蹄,联络甄都权贵。   新春伊始,万物萌生。上陵礼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趁大汉折鼎覆餗前,再分一杯羹。饕餮盛宴,不过如此。   一言蔽之。大厦将倾,各自保命。人心思乱,规矩全无。   甄都,太保府。   “阿父如何?”不及下车,曹操劈头便问。   “并无大碍。”老仆恭敬作答。   曹操不敢大意,急入内室探望。   见老父曹嵩,正襟危坐。红光满脸,精神焕发。绝无半分病态。知必是装病,曹操这才心安。   “阿父,病去否?”   “我儿既来,病去大半。”曹嵩笑答。   四目相对,各自了然。   内室只有父子二人。曹操落座,直言相问:“阿父,所为何来。”   “我儿可知,蒯异度。”曹嵩不答反问。   “乃荆州别驾。”曹操焉能不知:“曾为大将军何进东曹掾。”   “上陵礼前,此人登门投帖。昨日相见,又密语相告。正因事大,故诈病,诓我儿入府。”曹嵩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刘景升,欲求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曹操怒极而笑:“刘表自以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却(犹豫不决),据有当州,以观世事。欺我朝中无人乎!”   “刘表所求,不过虚名耳。我儿何必生怒。”曹嵩言道。   “刘景升,今为荆州牧。并督交、扬、益三州,乃欲与蓟王并列。”曹操怒气不减:“十四州去其八。何言天下共主?”   言下之意,刘景升所求,并非虚名,而是除君臣大义。若甄都天子,连名义上的天下共主,皆难以为继。何言中兴汉室。   杀人诛心。   刘景升,其心可诛。   曹嵩笑而不语。   知子莫若父。谓“心浮而气躁”。曹操看似动怒,实则动心。   利弊得失,曹孟德自会权衡。何必老父多言。   少顷,见曹操恢复如初。曹嵩遂言道:“蒯异度,我儿当可一见。”   曹操恭顺答曰:“喏。”   谓“引狼入室”。   甄都上公之争,正因刘荆州乱入,均衡正被悄然打破。   小沛,车骑将军营。   吕布引秦胡骑,朔雪而归。   “拜见将军。”入中军大帐,陈宫、张邈,已恭候多时。   自陈公台妙计迭出,为吕布得三年存粮。吕奉先才有闲情逸致,整日领兵狩猎。悠哉悠哉。   “公台,孟卓。速坐。”二人乃心腹,吕布亦不见外。   陈宫长于谋略。张邈善于交际。二人联手,长袖善舞。徐州属吏,多有往来。尤其陶恭祖,久病不愈。乃至徐州上下,人心浮动。本就是群狼环伺,四战之地。非雄主不可牧守。吕布辕门射戟,解广陵之围。震慑群雄,声威大震。稍后又出屯小沛,不占徐州郡县。豪气干云,令人心折。“识英雄,重英雄”,乃我汉家风尚。   更何况,“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看陶恭祖,阳寿将尽。众人如何能不,自寻后路。以求乱世之中,安身立命。更加曹操虽逐吕布,然甄都朝廷并未降罪。吕布仍高居车骑将军位。   此消彼长。吕布日渐积势。   “昨日,有一人入营。将军可知,客从何处来?”陈宫笑问。   “莫非徐州。”吕布笑答。   “非也。”陈宫摇头。   “甄都?”吕布表情微变。   “非也。”陈宫仍笑。   “既非陶恭祖,又非曹孟德。”吕布再思一人:“可是袁公路。”   “非也,非也。”陈宫与张邈相视而笑。略作戏言,君臣之乐也。   吕布见状,知二人有意为之,这便笑问:“公台,何不明言。”   “乃彭城相王盖长史。”陈宫答曰。   《后汉书》云:“皇子封王,以郡为国,置傅、相各一人。相如太守。有长史,职如郡丞。”换言之,长史乃国相心腹。   “可是王太师长子。”吕布自然相识。   “正是。”张邈答曰。   见吕布不语。与张邈四目相对,陈宫又进言道:“时王太师易相夺国。命乡党王宏领下邳相,宋翼领琅邪相。另有前尚书仆射,扶风人士孙瑞,拜东海相。此三国,皆是徐州大国。”   言及此处,吕布如何能不醒悟:“莫非王盖长史此来,乃为徐州之事。”   “然也。”陈宫又问:“将军可知甄都,上公之争乎。”   “此事,关东尽知。”吕布转而又道:“甄都之争,与徐州何干。”   “‘国有外援,不可渎也’。”陈宫笑答:“王太师,欲引将军为外援也。”   “原来如此。”吕布精神大振:“长史何在,速引来一见。”   “喏。”   蓟王宫,灵辉殿。   蓟王专开朝议。幕府、封国,比二千石以上皆在。   将邸报遍示群臣,蓟王居高下问:“甄都上公相争,当作何解。”   “回禀主公,恐至无解。”幕府中丞贾诩,一语中的。   “太师传书,言及迁回旧都。”蓟王又问:“此事,可行否。”   “绝非易事。”贾诩再答。 第023章 为假王便   贾文和,足智多谋。追随蓟王,南征北战,居谋主之首。其言可信。与会众人,皆深信不疑。   蓟王轻轻颔首:“刘景升,遣别驾蒯越上计。客居甄都,上下奔走,似别有所图。文和可知,何所求。”甄都临河,朝野必有蓟国耳目。   贾诩笑道:“闻,蒯越献计刘景升:‘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此来甄都,必为权谋之术也。臣,窃以为。毋论刘景升何所求,必见上公相争,奇货可居。欲分一杯羹。”   不愧智多近妖贾文和。有的放矢,句句不离要害。   蓟王又问:“上公之争,刘景升欲求何人。”   “必是曹太保。”贾诩又答。   贾诩所言,皆与蓟王暗合:“王太师,当如何应对。”于公于私,蓟王皆不欲王太师落败。   “引吕奉先为外援。”   蓟王慨叹:“如此,徐州必为吕布所得。”   “主公明见。”贾诩答曰:“徐州四国一郡。时王太师易相夺国,遍置亲信。四相皆以王太师,唯命是从。陶恭祖时日无多。徐州易主,不过二三载(之)间耳。”   “曹吕必有一战。断难两全。”戏志才,一语道破。   甄都,卫将军幕府。   悉知曹操父子相见详情。荀彧笑道:“刘景升此举,乃效‘王翦请田宅以自坚’耳。”   “哦?”曹操略作思量,这便醒悟:“莫非,刘景升所求,非为‘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   “此正是刘景升所求。”荀彧答曰。   苦思不解,程昱遂求问:“文若且明言。”   “‘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便是王翦所请‘田宅’耳。”荀彧答曰。   “‘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乃所请‘田宅’……”曹操这便醒悟:“刘景升,乃为试我乎?”   “然也。”荀彧亦是足智多谋:“‘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明公若有容人之量,刘景升必有所报。”   言及此处。曹孟德如何能不醒悟。   故意狮子大开口,所求看似无礼,实则皆是虚名,无关痛痒,并无实际。乃是刘景升,有意为之。   “此必出荆州别驾蒯越之谋。”程昱断言。   “然也。”荀彧遂进良言:“昔韩信求‘为假王便’,而汉王允之。何况今日之刘景升乎。明公,当可允之。”   曹操笑道:“刘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何惧之有。”言下之意,刘表差韩信远矣。不妨先虚与委蛇,再徐徐图之。   程昱又进言道:“然大将军乃雄职,若许刘景升,必恼蓟王。卑下窃以为,可拜为镇南将军,仪如三公。足矣。”   曹操欣然纳之。   约定时日,荆州别驾蒯越,如期而至。   “蒯越,拜见卫将军。”   “别驾免礼,请上座。”曹孟德,虚席以待。   “谢将军。”蒯越称谢落座。   “刘荆州,牧守一方。一州之力,御二袁劲敌。劳苦而功高。”曹操开门见山:“委以东南诸事,某求之不得。”   “哦?”不料曹孟德,竟爽快如斯。蒯越试问:“并督交、扬、益三州,可乎?”   “有何不可?”见其表情,曹孟德越发笃定。   “嘶……”蒯越故作吃惊:“先前,王太师行狐虎之威。将河北四州,悉割蓟王。今曹太保,亦欲行此事乎?”   曹操笑道:“然称大将军者,唯蓟王一人耳。刘荆州,封镇南将军,如何?”   话已至此,蒯越如何能不醒悟。必是“请田自坚”之计,已被曹孟德窥破。   “卫将军高义,下臣惭愧。”蒯越离席下拜。   曹操离席搀扶,执其手曰:“异度高才。恨不能,为我所用也。”   蒯越眼中,一闪异色:“明公过誉。”   宾主落座。曹操遂以心腹之言相问:“刘荆州,有何见教。”   “愿与卫将军结盟,共御‘强敌’。”蒯越实言相告。   “好一个,共御强敌。”曹孟德,一闪精光。   小沛,车骑将军营,中军大帐。   吕布设宴,为彭城相王盖长史,接风洗尘。   王盖长史,名唤刘优,字子良。彭城人,出身宗室。其父刘绰,灵帝时为零陵太守。刘优少有隽声,举孝廉,为王盖辟为长史。儒雅君子,与陈宫、张邈,相谈甚欢。   吕布久居高位,气定神闲,频频举杯相邀。与先前一言不合,拍案而起,云泥之别。   终归有所长进。   寒暄过后,八厨之张邈,率先发问:“长史所为何来?”   刘优落杯言道:“乃为与将军结盟。”   “敢问长史,代何人与我家将军结盟。”张邈又问。   “自是王相。”刘优答曰。王相,便是彭城相王盖。   “不知,王相此举,可是太师之意。”既是赤诚君子,张邈索性直言相问。   “料想,太师尚未知也。”刘优言道。   吕布一声长叹:“太师为曹氏父子所欺。王相既为人子,焉能不救。”   “将军明见。”刘优离席下拜:“曹氏父子,非人臣也。欺天子年少,欲胁之以令诸侯。太师为全大局,不与其争。奈何曹太保,得寸进尺。恐为其所害,故求与将军结盟。”   “善。”吕布言道:“太师与某有大恩。布,岂有不救之理。”   “谢将军。”刘优大喜下拜。   吕布急忙离席搀扶。   宾主落座,痛饮三杯。   张邈趁机进言:“长史当知。我家将军,前为曹孟德所逐。辗转州郡,唯此城权且栖身。孤城一座,如何与举州相敌。故,窃以为。铁骑一万,宜当速战。久必为曹孟德所败。”   此话,以进为退,着实高妙。料想,彭城相王盖,必不敢先发制人。暗中结盟,以备后用也。   果不其然。刘优斟酌言道:“将军稍安。待某禀过王相,自有定论。”   “如此,也好。长史,速去速回。”吕布抱拳相送。   “告辞!”刘优不敢怠慢,这便轻车复命。   目送车驾远去,陈公台这才慷慨发声:“徐州,当为将军所得也。”   吕布眼中野火燎原:“曹阿瞒,孰胜孰负,尚未可知也。” 第024章 居中为和   蓟王都,临乡中城,北郭,咸和里。   所谓,居中为和。凡百官所居,中城巷陌,皆以“和”命名。   譬如,比二千石所居“咸和里”,二千石所居“淳和里”,真二千石所居“悦和里”,中二千石所居“洽和里”,万石国老所居“至和里”。   并排两座府邸,皆为三进院落。庭院阔长,装饰华美。中楼三阶五重,前后附楼,各高三重。西院另有仓楼、望楼、阁楼。四周兼备角楼,中开门庭有双阙楼。院中白砾铺地,青石为路,曲径通幽。假山鱼池,水廊飞架。亭台楼榭,不一而足。园中花草,四时不谢,八节长青。玄楼白院,舒适怡人,冬暖夏凉。   正是护氐校尉马腾,陇西南部都尉马翼,兄弟府邸。   大汉母凭子贵。正因马孟起,演武决胜一战成名。马氏兄弟,因而得宠。幕府与封国并立。然蓟国循吏、能吏、干吏、良吏,何其多也。若非蓟王金口玉言,咸和里两栋官邸,如何能轮到马氏兄弟。   话说,知伯父一家北上定居。马超曾私谓其母曰,重楼不便居住。父为幕府比二千石,可筑三进院落。只需向里魁言明,楼桑令何颙,必有计较。   时马腾亦有此意于大溪地,原址扩建。   如今兄弟二人,如愿迁入王城安居。自当喜不自禁。   正喜贺乔迁,闻籍田令刘菡,亲自登门。   马腾急忙开中门相迎。   籍田令刘菡,乃蓟王从妹。年前,王太后许上庠令所请,赐婚郭嘉。籍田令秩六百石,东曹掾秩二千石。夫妇皆为命官,遂成一段佳话。   “见过校尉。”刘菡先礼。   “见过令君。”马腾回礼。   迎籍田公车入府。刘菡这便道明来意:“奉王命,赐锦鲤。”   马腾受宠若惊:“臣,马腾,诚惶诚恐。”   知马超侍母至孝。故王赐寿鲤,以嘉之。   王家所有,弥足珍贵。先前,蔡少师求田中锦鲤,放养后院鱼池,以为长寿。蓟王欣然应允。稍后国老纷纷上疏来求。遂成典故“王田寿鲤”。后被国人相沿成习。凡父母六十大寿,必购寿鲤,以祝长寿。   初春刚至,乍暖还寒。然院中池水,已碧波荡漾。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城中水网通连,冬季采暖尚未中断,故院中池冰先解。   蓟王先赐府邸,再赐锦鲤。蒙主公厚爱,马腾焉能不以死相报。   马超今为牙门将。官秩犹在其父上。然,尚未及冠,不及分户。与父母同住。待及冠再赐府邸不迟。且府邸所在,乃更近王城之淳和里。   籍田署,隶属南宫少府。刘菡乃南宫女官。朝野皆知,九九重阳前,中书令赵娥便将致仕。下任中书令之选,非荀采莫属。中书仆射一职,由何人继任,先前并无定论。家马令苏双、大厩令张和,本欲上疏举荐籍田令刘菡。却被刘菡婉拒。刘菡上疏,举无双才女蔡昭姬。   言辞恳切,蓟王甚是欣慰。   蔡琰千石出仕。已羡煞旁人。闻蓟王有意加二千石瑞麟博士。女官二千出仕,唯蔡昭姬一人。   先前。诸贵妃联袂求立,沉月、披香、瑞麟,三等女博士。分秩六百、千石、二千石。又趁热打铁。将国中四百城港,各处女校,悉数划归少府所辖。订立五学并女校,多方会考,择优而取,并录入《蓟法》。足可传世。   时有长安令甄逸长女甄姜,常山樊氏女樊妡,一同出仕,为六百石少府女官。又加披香博士,升秩至千石。   春季女校,不日再开大考。   蔡琰、甄脱、融漓、麋贞、曹莹等,国中才女,皆翘首以盼。   后世科举,有“春闱”、“秋闱”之分。“春者,出也,万物之所出”,“秋者,物皆成象而聚”。蓟国将“春闱”、“秋闱”,一分成二。春闱,女科。秋闱,男科。   《周礼·地官·乡大夫》:“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   “三年大比”,遂相沿成习。   奈何蓟国文兴武胜。千里国土,五百城港,二千万民。英杰辈出,人才济济。达练事体,明解文章者,多如过江之鲫。三年一比,多有不及。更加女官年三十五便将致仕。论任期,只是男官一半。空等三年,何其迟也。于是蓟王下令,一春一试。又称逢春必试。   或有人言。融漓、麋贞、曹莹等,乃西宫女官。奉命增成殿,毋需再考。   并非如此。凡春试入闱,皆可获封女博士。博士既是官职,又具加官属性。如融漓为西宫中书谒者,掌宫中拜授章报等事。秩四百石。若为沉月博士,可加官至六百石。为披香博士,可加官至千石。若能一鸣惊人,可为瑞麟博士,加官至二千石。   博士除出仕少府,授业女校。亦可著书立传,传授私学。名满天下者,可称“大家”。《朝闻日报》,设有专栏,刊登大家之言。论女子成就,汉人习以为常,毫不突兀。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女医、女骑、女官。女科及女博士。非蓟王力排众议,孤注一掷。而是一蹴而就,顺势而为。国中蔚然成风,水到渠成。   待世风日下,“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开明如蓟王,亦绝难与天下为敌。   马翼、马腾,皆幕府属臣。不等河海解冻,便要西行。张郃、马超,新得五千西乌铁骑。亦需磨砺锋芒。早出晚归,习以为常。   朝野皆知,蓟王不日远征。少则半载,多过经年。恐难归国。故一年国政,需先行制定。   此时,西域都护府已先行造势。   风传,蓟王有意西征,灭北乌伊别国。只因百余年汉匈之争,尚有余仇未了。南匈奴归附,北匈奴西遁。窃据奄蔡东境,大有死灰复燃之势。   所谓“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发”。为一劳永逸,永除后患。蓟王远征葱岭以西,亦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   都护府百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加之北匈奴使节,来去皆走居延外道。少有人知晓实情。故西域大使馆,诸国使节皆有得闻。   试想。西域号绿洲熔炉。列国汇聚。便伏有北乌伊别国细作,亦未可知。   若北匈奴,闻蓟王亲征。譬如丧家之犬,继续西窜,亦在情理之中。 第025章 不世雄主   天下板荡,蓟国压舱。   东境郡县,大建初成。街衢纵横,框架林立。车马往来,匠人上下。异常繁忙。秦砖汉瓦,就地烧造。盐渍大木,筑基条石,渤海冰封前,便足量运来。   冬季亦不误施工。   开年大朝会,百官争辩客税。实则,蓟国客庸,由来已久。毋论初造楼桑,次造临乡、郦城、督亢、大利、南广阳。万丈高楼平地起。皆是蓟王刘备携百官并国民,一砖一瓦,一土一木,亲手筑成。国中青壮健妇,农闲时便客居各城,足赚日薪二百大钱。陇右牢城,亦循此例。   话说,一众羌豪,闻包吃包住,日薪二百。惊疑不定,神鬼莫名。   汉家王侯,未见羌儿饕餮吃喝,便也罢了。岂敢再言,二百大钱。欺我辈无人乎?   话说,流徙三百里之初。羌豪暗中叮嘱,族中青壮:两餐皆食五分足,切莫贪得七分饱;吃喝需留半肚量,切莫吃垮蓟王家。   羌家儿郎,忍饥挨饿,提心吊胆,连吃三月。这才放心,敞开吃喝。   饱食足睡,卖把子力气。还得二百大钱。泪流满面,焉能再反。一传十,十传百。八百万古羌出山。终归饥寒起盗心。   “天时不祥,则有水旱;地道不宜,则有饥馑;人道不顺,则有祸乱。”   弹指一挥,白驹过隙。时至今日,客庸在籍,五百万众。实则,国中客庸,远超此数。编户齐民,无需再纳客税。然筑路通渠,圩田营城,建港造堤。诸多大型工程,皆出国人庸作。农忙时节,爵民家中良田,亦出齐民庸耕。   长此以往。工徒、能工、工师、工匠、良匠、大匠、匠师、大匠师、匠宗、大匠宗。十级“职(位)称(号)”,应运而生。只需通过将作寺考核,便可获得相应职称,并与民爵相匹配。十级大匠宗,为民爵九等“五大夫”。虽非公职。若为匠官,如将作令、将作丞等,兼有职称傍身,还能领食一份官俸。即便不为匠官,庸金亦水涨船高,匹配职称。   “贤者在位,能者在职”。   齐民之家,凡有营造。需良匠一人,工匠、工师、能工、工徒不一而足。若是官造,最低亦需大匠牵头。营城非匠师不可。择址必出大匠师。诸如此类。   医者职称,亦分十级:医(校)生、行(游)医、(坐)堂医、良医、名医、大医、医师、大医师、医宗、大医宗。十级大医宗,亦为民爵九等“五大夫”。   商人职称,也分十级:贩夫(贩妇)、游商、处商、市商(贾)、良商(贾)、商家、大商家、豪商、国商、王商。   子钱十家,并交易所一众券商,皆是豪商。前辽东豪商田韶,贩卖三支舰队,为国经商,便是国商。为王经商者,尚未出现。若东海麋竺转投蓟王,可为王商。代理蓟王家商事。   就常人而言。除职称外,民爵晋升,另一个重要依据,便是税赋。   国之石民,士农工商。皆有晋升之路。   且最大程度,匹配民爵。爵民日增,乃国策既定。特权亦逐级开放。田宅岁俸、妻妾车马,吃穿用度,衣食住行,不一而足。便是出路。   甄都,朔望朝会未果。董侯专开朝议。   公卿就位,百官列席。   董侯先问:“荆州牧,遣使上表。言,淮南袁术、江东袁绍,似有所动。欲兵分二路,侵掠州郡。众卿以为如何。”   言罢,董侯先看太师。见王允闭目养神,便知其意。又看太保曹嵩。   上公之争,暗流涌动。朝野上下,水深火热。董侯虽年幼,亦悉知。   曹太保,心领神会:“启禀陛下。荆州虽称八郡,然南阳毁于大水。余下七郡,为大江所断。江北接袁术,江东伏袁绍。二袁不服王化,常有吞并之心。以一州之力,御交、扬二州之兵。刘景升上表求援,亦尽人臣之事也。”   时局正如曹嵩所言。董侯遂问:“太保以为,该当如何。”   曹嵩答曰:“回禀陛下,何不加官以持重。”   闻此言,王允徐徐睁眼。   “太保以为,当加何职。”董侯急忙追问。毕竟年少,有失稳重。见诸侯有难,心中急切,溢于言表。更何况天下三分,荆州心向甄都,且又是关东第一富庶大州,跨蹈江汉。扼汉中史侯东进,防江东合肥侯逆袭。还需御淮南袁术于州境之外。以一敌三,身上重担,可想而知。   “老臣窃以为,非雄职,不足以震慑二袁。”曹嵩并未明言。   然董侯,自有答案:“袁术为江东车骑将军,袁绍为江东大将军。若要与二袁相比……”   “启禀陛下。”王太师终于开口:“江东二袁,岂能与辅汉大将军,蓟王尚父,相提并论。”   言下之意,二袁尚不能与蓟王相比。岂能令刘景升,与蓟王并肩。若惹恼蓟王,万事休矣。   “太师言之有理。”董侯如何能不醒悟。   一切皆不出曹嵩所料:“董贼曾言:‘但杀二袁儿,则天下自服矣。’今据江东,兵势强盛,老臣自度势,刘荆州实不敌之。”曹嵩绝非危言耸听。   与小霸王割据江东,全然不同。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二袁天下知名。更得合肥侯,皇权庇护,大义傍身。江东士族,望风归降。且与曹操《抑兼并令》下,与名门反目成仇,形势大不同。   “袁绍,据土人雄,爱士养名。宾客所归,加以倾心折节,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收英雄之谋,假士民之力,东苞巨海之实,西举吴越之地,北阻江淮天堑,南有劲弓越骑,地方二千里,众数十万,可谓威矣。”睨视王太师,曹太保掷地有声:“何况二袁乎?”   “袁术,末世奸雄也。”六雄传言,董侯亦知。忽童心未泯,转而问道:“六雄各有其人,为何无蓟王在列。”   王太师微微一笑:“陛下明见,蓟王不在六雄之中。”   “因何?”董侯必有此问。   王太师亦掷地有声:“老臣窃以为,当居『不世雄主』也。”   董侯信服:“蓟王乃人主也。” 第026章 王立义法   蓟王乃汉室宗亲。于汉家天下言,乃是主。   故不在六雄之列。   “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注曰:“不世者,言非代之所常有也。”言指,非一世所能有。是谓罕有,引申为非凡。   此语与稍后,“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异曲同工。庸主不能用良臣。“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于是《荀子·王霸》:“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   《商君书·修权》:“凡人臣之事君也,多以主所好事君。君好法,则臣以法事君;君好言,则臣以言事君。君好法,则端直之士在前;君好言,则毁誉之臣在侧”。便是许攸所言,“投君之所好,毋投君之所恶”。   如何规范?   是故,“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日法,二日信,三日权”。   法,王法也。约法三章前,需先为人主。如何为王?义立而王。于是,『王法,立义也』。用后世话说。王法,必须惩恶扬善,维护公平正义。   足见,诸子百家,儒、法、道。义理皆是相通的。   董侯机敏。   与王太师,一问一答。看似童心未泯,却令殿中百官,各有心得。   如二袁,不过六雄之一。蓟王却是雄主。刘景升,甚至不在六雄之列。如何与雄主并列?若一意孤行,必激蓟王怒。若无蓟王,忠君之事。甄都顷刻间,飞灰湮灭。何必二袁来攻。   百官心思各异,朝堂一时落针可闻。   便是曹太保,亦不敢轻易触蓟王虎须。   董侯眼中,一闪得色:“荆州之事,当做何为?”   尚书令桓典,持芴跽奏:“回禀陛下。臣,窃以为,先除淮南袁术,可解荆州之危。”   桓典一语道破,关窍之所在。袁术好比一颗獠牙,深嵌关东腹地。只需逐走袁术,江北防线,上下通连。足可防江东逆袭。更有甚者,淮南乃合肥侯封国所在。若能被甄都所据,可灭江东嚣张气焰。   “何人可除袁术?”董侯顺势发问。   “先前,卫将军曾掘环渠,火攻寿春,逐合肥侯过江。”不其侯伏完,持芴跽奏:“何不令卫将军,再除袁术,竭尽全功。”   卫将军曹操,兼领司隶校尉。亦是三独坐之一。闻此言,曹孟德眼中,戾芒一闪。   不等曹太保,朋党反驳。董侯居高下问:“卫将军,以为如何?”   “臣,愿往。”曹操不动声色,持芴而跽。必有人阻拦,何须自辩。   “曹太保,意下如何?”董侯又问。   果不其然。“老臣,窃以为。乱臣贼子,尚未诛尽。卫将军需护甄都周全,不宜轻动。”曹嵩答曰。   “敢问太保,何来乱臣贼子。”不其侯伏完,持芴发问。伏完位居九卿,当可一问。   “小沛吕布,淮泗宗王。”曹嵩朗声答曰。   “这……”百官失声。不料曹嵩竟将淮泗宗王与吕布,相提并论。   话说,曹嵩洛阳丢官后,辟祸琅琊。待曹操得势,又举家迁往甄都。若非偶遇蓟王门下,必举家被害,无可幸免。岂有今日上公之位。何人指使,曹嵩心中必有疑凶:“袁术不过二郡之地,又孤悬江东之外。何恃而不恐也?”   便有御史中丞荀彧,闻风奏事:“闻,袁术以传国玉玺相质(押),与陈王宠暗结同盟。”   便有太尉赵谦,持芴跽奏:“此乃风闻,不足为信。”   赵谦,字彦信,蜀郡成都人。太尉赵戒之孙,去年,以光禄勋为太尉。太尉马日磾,迁官太常。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荀彧出口成章:“不可不防。”   司空种拂,亦进言道:“如御史中丞所言。传国玉玺,兹事体大。洛阳二宫大火时所失。闻先为孙坚得于井中,后为袁绍窃据,献宝于合肥侯座前。今江东亦不见玺。陈王宠素有大志。若得传国玉玺,恐生异心。”   种拂,字颖伯,名臣种暠之子,洛阳人氏。去年,代朱儁为司空。朱儁迁司徒。大司农仍为张温,廷尉亦是皇甫嵩。   曹嵩乃大宦官曹腾养子。“(曹)腾用事省闼三十余年,奉事四帝,未尝有过。其所进达,皆海内名人,陈留虞放、边韶、南阳延固、张温、弘农张奂、颍川堂溪典等。”   正因“好进达贤能,终无所毁伤”。故曹腾所积政治遗产,方能为曹嵩、曹操父子所承。甄都上下,朋党无数。甚至大司农张温,亦与之相善。每每附议其言。   言及传国玉玺,董侯亦知事大:“若果在陈王处,何不索回。”   太尉赵谦答曰:“正因无有定论,故难取之。”   董侯叹道:“陈王果有异心乎。”   曹太保遂言道:“正因陈王,忠奸难辨。故不可不防。且逆贼吕布,副将张超,仍驻陈国大营。卫将军若征袁术,甄都危矣。”   见百官频频点头,曹嵩话锋一转:“武威将军公孙度,奋武将军公孙瓒,号公孙二雄。二雄择其一,可灭袁术孤军。”   “太师以为如何?”董侯求问。朝议至此,逐渐明朗。欲除荆州之危,必先逐袁术。不然,唯放权刘表,加官以持重。然若加刘表为大将军,恐激恼蓟王。故此议作罢。   然关东形势,扑朔迷离。吕布屯兵小沛,淮泗宗王,心思莫辨。卫将军曹操,需拱卫甄都,不可擅动。论能征善战,唯剩公孙二雄。却不知王太师,意下如何。   “回禀陛下。奋武将军公孙瓒,可攻淮南。”王太师果然大局为重。   “便依太师所言。”董侯暗松一口气。   从始至终。执金吾王斌,皆不置一语。谓“好事多磨”。又说“宜缓不宜急”。刘表所求乃大。即便无上公之争,亦非一日之功。待甄都朝堂,穷尽对策,仍不能逐袁术过江。必有人旧事重提,加官刘表以自重。那时,百官束手无策,唯有听之任之。事可成矣。   奋武将军公孙瓒,临危受命,厉兵秣马。已备雪化路开,攻淮南,逐袁术。   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第027章 天下达义   受人请托,为人办事。应因势利导,循序渐进。切记不可强为。   譬如今日朝议。从始至终,曹氏父子,皆未替刘表,只言片语。甚至董侯亲口追问,曹嵩亦避而不答。宦海沉浮,深谙此道也。   实则,荆州别驾蒯越,早与曹氏父子,达成默契。   只需求得“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刘表必投桃报李,与曹操结盟,共进退。   毕竟甄都,非曹氏父子一言堂。上公之争,关东尽知。唯恐曹嵩力有不逮,荆州别驾蒯越又与骠骑将军董重,执金吾王斌,暗通曲款。二家联手,当可扭转乾坤,力压王太师一系。   更有甚者。刘表大力疏通汉水航道,重筑樊、邓二城。与上庸往来密切。闻汉中史侯,亦常遣使往来荆州。   天子都甄,刘表虽遣使贡献,然又与汉中史侯相结。治中邓义(羲)屡次劝谏,表不听,答义曰:“内不失贡职,外不背汉室,此天下之达义也。治中独何怪乎?”   谓“内不失贡职”,言指臣服甄都,四时贡献,不失臣节。   又谓“外不背汉室”,言指与汉中史侯,同属宗亲,于家国天下,往来帮衬,亦是分内之事。   邓义辞疾而退,终(刘)表之世,不为其仕。稍后流离于江东,与袁忠、袁沛、桓邵、桓晔等人为友,待袁绍攻略江东,与袁忠、袁沛、桓邵、桓晔等人,一同出仕合肥侯。   两头下注,又岂止刘表一人。   今,天下三分,群雄并起。又有何人能言,稳操胜券。便是陈王宠,亦与袁术、吕布,甚至蓟王,或明或暗,兼有盟约傍身。   关东乱局,可窥一斑。   小沛,车骑将军营。   彭城相王盖长史刘优,去而复返。   吕布亲出相迎,共入大帐。   宾主落座。吕布笑问:“子良且说,王相何所言?”   “回禀将军,明公言,厉兵秣马,三月之中,必有用武之处。”   “哦?”吕布一愣。这便看向陈宫。本以为彭城相王盖,不过暗中行事,必无所作为。岂料竟言之凿凿,定下三月之期。   电光石火,陈宫似有所悟:“莫非,王太师,果迁旧都乎。”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刘优慨叹:“公台果称足智。”   “敢问子良,此乃王相之意,还是太师之意。”陈宫急忙追问。   “明公岂能违命?”言下之意,必是奉命行事。彭城相王盖,乃王太师长子。于公于私,必是奉太师之命。   四目相对,张邈心领神会。遂请刘优,别帐休息。   待张邈重入中帐。陈宫已厘清思路:“闻刘表遣别驾蒯越,甄都上计,至今未归。再思彭城相王盖行事。甄都上公之争,恐难善终。”   陈宫足智多谋。帐内众人,无不言听计从。   主簿张邈求问:“公台且明言。”   “某(我)以为,刘表欲与曹氏暗结同盟。故王太师遣子,与我(方)结盟。甄都天子,已敕令奋武将军公孙瓒,攻略淮南,欲逐袁术。若将军(吕布)趁机起兵。甄都无人可用,必遣曹孟德,引军对垒。时甄都空虚,此时朝廷西迁,曹氏追之不及。”   “武威将军公孙度。”张邈幡然醒悟。   先前,王允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公孙瓒为奋武将军。命公孙二雄,将兵入兖。拱卫甄都天子。以均曹操之势。时,公孙二雄,领兵初至。人生地不熟,根基尚浅,不敢妄动。今已扼固,甄都内外。朝廷百官,大汉天子,皆稳如泰山。正当大用。   “如此说来,王太师遣公孙瓒南下,乃轻敌之计也。”吕布亦有所悟。   “时人皆知贾文和,破羌连环计。却不知王太师,亦惯用之。”陈宫眼中一闪精光:“曹孟德虽有荀文若、程仲德,恐亦未可尽知也。”   此便是连环计的高妙之处:环环相扣,貌似无害。   八厨之张邈,却难免生疑:“王太师,若欲强为,只需蓟王一声令下。曹太保,岂敢阻拦。何必暗中行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略作思量,陈宫言道:“必是太师朋党,暗中谋划。”   “不其侯伏完。”张邈灵光一现。换言之,此事,王太师恐尚未知晓。   “伏完沉深有大度,乃阳安长公主夫。进出宫闱,为天子所(信)赖。”言及此处,陈宫一声长叹:“必是天子不欲(迁都)。”   不愧足智多谋,陈公台。竟窥破时局。   张邈信服,潸然泪下:“王太师,忠臣谒诚,义士厉节。汉室忠臣,必不欺君。”   “见甄都势危,太师恐为曹氏所害。故伏完暗中设谋,遣彭城相王盖,引将军为外援也。”陈宫慨叹。   “太师与我有大恩,某必救之。”吕布指天为誓。   蓟王宫,灵辉殿。   陈国主簿梁习,入宫觐见。   “下臣,拜见王上。”   “主簿免礼,赐座。”今日无朝,蓟王破例接见。   “谢王上。”梁习称谢落座。   “主簿,所为何来。”蓟王先问。   “国书在此,请王上一观。”当面献书,必有隐情。   由中书令赵娥接过。白绢一卷,轻如无物,异味全无,必无埋伏。饶是如此,赵娥亦不敢怠慢。取琉璃盘并琉璃罩盛之。而后奉书王座前,摇动承下机关,国书于罩中徐徐展开。   蓟王居高下看,一目了然。   陈王宠,以两汉谶言开篇:“孤闻,‘代汉者,宗王也’。自古三代,胙臣以土,受命中兴,封秩辅佐,皆所以褒功赏德,为国藩卫也。往者天下崩乱,群凶豪起,颠越跋扈之险,不可忍言。   蓟王奋身出命,以徇其难,诛篡盗之逆,灭黄巾贼乱,殄夷首逆,芟拨荒秽,沐浴霜露,历经三帝,二十余载,书契以来,未有若此功者。   逮至汉兴,佐命之臣,张耳、吴芮,其功至薄,亦连城开地,南面称孤。此皆明君达主行之于上,贤臣圣宰受之于下。然则蓟国之封,九锡之荣,况于旧赏,犹怀玉而被褐也(改摘自《劝进魏公》)……”   “愿献传国玉玺,助蓟王即位大统,汉室三兴。” 第028章 蓟王三让   一般而言。   凡国书往来,需经鸿胪寺。蓟国不设大鸿胪,却有门下署并南宫少府。代行此职。国使、国书,皆需详加检验,谨防图穷匕见。   尤其国书,即便仪轨所定,不可轻启。然必问国使,书中大略之意。若一无所知,当殿宣读,令两国难堪,岂非不美。然陈国主簿梁习,却对国书内容,毫不知情。   蓟王这便,心领神会。换言之,传国玉玺,必未曾随书带来。   “中书令。”   “臣在。”   “且将国书,传主簿一观。”蓟王出人意表。   “喏。”赵娥这便领命。   “下臣,惶恐。”梁习再拜接过。细细观瞻,不由汗如雨滴。   蓟王居高下问:“主簿以为如何。”   “下臣,死罪。”梁习伏地认罪。   “主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罪之有。”蓟王免其罪:“陈王之意,孤已尽知。然‘卑不谋尊’。若果得此物,宜当上献天子。切莫私藏,以为不臣之心。”   “下臣,从命。”梁习掩面拜退。   中书令赵娥进言道:“此人乃义士也。国事不利,此去恐为陈王所害。”言下之意,出使蓟国,未能如愿。又悉知国书隐秘,陈王宠恐假未尽其责,灭口。   蓟王笑道:“中书令岂不闻‘三劝三辞’乎?”   “主公明见。”赵娥这便心领神会。古来劝进,皆需三劝三让。《史记·高祖本纪》:“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诸君既然认为这样才合适,那我就为国家的便利(勉为其难)吧)。’申午,乃即皇帝之位汜水之阳。”   蓟王言下之意,陈王宠必以为,蓟王婉拒,乃出三让古礼。必不会降罪,反令主簿梁习,二来劝进。   “传国相、中丞,入宫。”   “喏。”中书令领命出殿。   少顷。左右国相,幕府中丞,联袂入宫。   辅汉幕府并左右相邸,皆在北宫门外。凡有重要国事,皆可随传随至。   将陈王国书,传阅心腹重臣,蓟王不置可否:“诸君以为如何。”   见左右国相双双看来,贾诩笑道:“此乃『虚与委蛇·欲盖弥彰』之计也。陈王宠,素有大志。袁术投其所好,故遗之国玺。陈国乃淮泗诸国之首。如国书所言‘代汉者,宗王也’。论天下宗王,大汉一藩,主公居首。陈王宠欲自立,又恐淮泗诸王,不肯从命。故先假意献宝主公,劝进即位。然明知主公,断不会僭越,必固辞不受。如此,陈王宠,便可顺受之。”   贾诩言下之意,明知蓟王不收,假意献宝。乃为求名正言顺。大汉一藩,不欲。陈国号天下第二,自是当仁不让。如此,淮泗诸国,唯退求其次,追随陈王宠,自立为帝。况且,陈王宠素有大志。得传国玉玺,如获至宝。又岂能转送蓟王。   究其原因。叔侄相争,天下三分,皆未能据拥大义,乃至群雄并起,汉室为天下所轻乃其一。王太师狐虎之威,异相夺国,淮泗诸王,心中愤恨乃其二。更加两汉谶言,推波助澜,陈王宠敢为人先乃其三。   蓟王恪守臣节,从无僭越。天下皆知,已无人见疑。   陈王宠正是笃定,蓟王必不欲自立。故才虚与委蛇,欲盖弥彰。且空口白牙,只呈国书而不献宝。虚情假意,可想而知。   “当作何解。”蓟王遂问。   贾诩笑答:“兵法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制人而不受制于人)’。可用虚实之计,破之。”   右相耿雍,遂求教:“愿闻其详。”   “陈国使再来,主公可隆礼相待,极尽礼遇。”贾诩笑答。   蓟王心领神会:“果然虚实之计。”   “文和,妙计。”右相耿雍赞道。   贾诩自领幕府中丞,携左右二丞,李儒并荀攸,掌天下属国,五部都护。职责之重,不下左右国相。正因皆有高才统驭,故幕府封国,方能并驾齐驱。   果不其然。不出十日,陈国主簿梁习再来。   车驾将将涉冰渡河。   蓟国戈船校尉文聘,便领黎阳营士,列队相迎。   旌旗蔽日,车接如龙。更加锣鼓喧天,人马嘶鸣。大河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车驾之中,陈国主簿梁习,却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忠义之士,如何倒行逆施。然王命不可违。自蓟国返回,梁习便欲慷慨赴死。岂料陈王宠不但不罪,还命其再次出使。   此情此景,梁习焉能不醒悟。此乃三劝三辞之古礼也。   莫非,蓟王果有自立之心?   一路将信将疑。沿途亭舍,皆殷勤备至。车入国境。蓟王竟遣门下督郑泰,并门下主簿孙乾,为正副使,道旁相迎。   梁习有苦自知。然又忠心不死。蓟王岂能如此行事。   恰逢朝会。入宫觐见,再呈国书。   众目睽睽,蓟王过目后,仍旧婉拒:“陈王之意,孤已尽知。主簿且回。”   “下臣,从命。”梁习拜退。   蓟国怏怏上邦,天下一番。蓟王和光同尘,应运而生。一举一动,天下瞩目。幕府与封国并立,更有姻亲众多。可想而知,使者往来,一年四季,不绝于道。然,为何独陈国使,极尽礼遇?   甄都,朝堂。   董侯必有此问:“太傅可知,蓟王何为?”   太傅杨彪位居上公之列。然却独善其身,不涉上公之争。每每朝议,亦就事论事,未见偏僻。身正位稳,为各方所敬:“王室大乱,(杨)彪流离播越,经历艰难,以身卫主,不失中正,天下以此重之。”   “必兹事体大,故施以隆礼。”杨彪答曰。   “何事为大?”董侯又问。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杨彪答曰:“料想,必是此二事耳。”   “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祭祀有分祭肉之礼,战前有受祭肉之礼,此皆是敬神之大节)。”董侯果然聪慧:“太傅曾言,天神称‘祀’,地祗称‘祭’,宗庙称‘享’。”   “陛下明见。”杨彪心生暗叹。   董侯话锋一转:“莫非,陈王与蓟王,共祀天神乎?” 第029章 汉室明王   话说,熹平二年,陈国相师迁,追奏前国相魏愔,曾与陈王刘宠,共祭天神,有不法企图,实属大逆不道之罪。   时灵帝,刚刚诛杀勃海王刘悝满门,不忍再施刑于宗室,于是诏命槛车押送魏愔、师迁,入黄门北寺诏狱,遣中常侍王酺与尚书令、侍御史等,共同拷问。   魏愔供言,与陈王刘宠,共祀黄老,不过求长生而已。王酺素知灵帝心意。于是诛魏愔、师迁,二人灭口。草草结案。灵帝果诏赦刘宠,不查此案。   正因昔日陈王宠,“共祭天神”之事,朝野尽知。故闻董侯言,莫非陈王与蓟王,共祀天神。   太傅杨彪,斟酌答曰:“陛下慎言。陈王其人如何,老臣不得而知。然蓟王乃汉室明王也。今,天下三分,关东未定。朝廷孤悬,群雄并起。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忧);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   杨彪言下之意,多事之秋,谨言慎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董侯信服:“太傅所言极是。”   楚都寿春。   江东车骑将军,兼领扬州牧,袁术府。   “陈王何意?”袁术眼中,阴晴不定。   自率军北上,袭占江北二郡,合肥侯成人之美,拜袁术为扬州牧,专治江北。主簿阎象,领淮南尹。长史杨弘,为九江太守。别驾韩胤,为庐江太守。另有名士许劭,拜阜陵王相。合肥侯相,仍是八厨之胡毋班。帐下纪灵、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诸校,皆有封赏。   袁术,挟胜战之威,于寿春芍陂、合肥巢湖,分立水军大营。收拢船只,招募江淮健儿,操练水军,已备上攻下袭,取江夏、广陵二郡。   袁术府,乃前淮南王宫。合肥侯又不惜工本,大肆重建。金碧辉煌,气势森严。文武分列,齐聚一堂。人才济济,不可小觑。   长史杨弘答曰:“蓟王隆礼以待陈国主簿,卑下窃以为,必是三让之礼也。”   袁术又问:“陈王宠,莫非欲将国玺,转呈蓟王。”   主簿阎象答曰:“卑下以为,陈王必不舍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别驾韩胤冷笑:“陈王狐虎之威,假蓟王以自重也。”   阜陵王相,名士许劭一语中的:“陈王似有称帝之意。”   话说,自被袁术捉刀强辟,拜为二千石阜陵王相。许劭领五县之政,颇显干才。更加袁术位列六雄之一。背靠江东,面陈关东。看似孤悬在外,寡不敌众。实则,进退自如,稳如泰山。虽不能称明主,然乱世之中,得安身立命,夫复何求。心念至此,遂为袁术所用。   平舆二龙,又因“月旦评”,盛名天下。许劭亦助袁公路扬名。   投桃报李。袁术待之甚厚。   “许相所言,与我相同。”袁术一声冷笑:“玄德,王室之胄,最忌权谋。陈王宠,弄谋自毙也。”   “明公,明见。”群僚下拜。   主簿阎象,进言道:“蓟王远征在即。群雄暗中积势。甄都上公之争,恐难善终。如刘表、吕布,必裹挟其中。徐州牧陶谦,命不久矣。明公需早做计校。”   “陶恭祖亡故,徐州必为吕布所得。”袁术试言道:“广陵雄城,易守难攻。不若上攻江夏。”   “明公勿扰。且观实効。”许劭进言道。   “也罢。”袁术又问:“若陈王遣使来说,又当如何。”   “且看甄都上公之争,胜负如何。”主簿阎象答曰。   袁术心领神会。   《礼记·礼器》:“三辞三让而至。”   不出半月,陈国主簿梁习再来。蓟国隆礼如旧。恰月末大朝会,百官席列,众目睽睽。   梁习三呈国书。蓟王过目,婉拒依旧:“陈王之意,孤已尽知。主簿且回。”   梁习拜退。   陈王三次出使,皆受蓟王礼遇。且隆典重礼,尤胜先前。此时,天下皆知,必是三劝三让,即位古礼。   更加早有风传。传国玉玺,为陈王所得。再加劝进古礼,国玺下落,十有八九,落入陈王囊中。陈王本虚情假意,不料弄假成真。   谓事不过三。   若蓟王果有称帝野心。四次劝进,而效高祖:“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申午,乃即皇帝之位汜水之阳。”   蓟王不得已。勉为其难。即皇帝位于巨马水之阳。陈王悔不及矣。   然“矢在弦上,不可不发”。群雄束手,吏民屏气。天下皆拭目以待。   陈王宠,唯有硬着头皮,四遣国使。   临行前,主簿梁习,伏地进言:“汉室倾颓,奸臣窃命。群雄并起,主上蒙尘。王上,乃出汉室宗亲,岂可自绝宗庙,殇折社稷。”   话音落定。殿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陈王宠,有苦自知。唯恐君臣不欢而散,于是忍辱负重:“王莽篡汉,光武中兴。谶曰,二百年,必有雄杰出。主簿岂不识天命乎?”   这便将梁习,亲手扶起。四目相对,见梁习眼中决然。知其已报必死之心。陈王宠,一时竟难以怪罪。   百感交集,亦不觉泪流。悔不当初。   梁习再拜启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正如蓟王所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命故不可违。然忠臣自可,以死明志。   梁习忠义:“初,济阴王思与(梁)习俱为西曹令史。(王)思因直日白事,失太祖(曹操)指,太祖大怒,教召主者、将加重辟。时思近出,习代往对,已被收执矣,(王)思乃驰还,自陈己罪,罪应受死。太祖叹(梁)习之不言,(王)思之识分,曰:‘何意吾军中有二义士乎?’后同时擢为刺史。”   日夜兼程,二月初,四抵蓟国。   月初大朝,如期而至。   梁习捧书入殿,四呈国书。   蓟王过目,久未发声。   稍后反问:“陈王之意,主簿以为如何?”   梁习以头触地:“王上既问,下臣不敢不答。秦失其鹿,故天下共逐之。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高皇以布衣提三尺剑,征乱伐暴,廓清寰宇。后王莽篡汉,光武兴于匹庶,荡涤天下,诛锄暴乱,兴继祖宗。今虽有,黄巾逆乱,董卓祸国。汉室不幸,皇纲失统。然忠臣无绝,社稷犹在。何言,自立!”   一席肺腑之言,振聋发聩。   果然,人心思汉。 第030章 天圆地方   “主簿真义士也。”蓟王面色稍霁。   “下臣,死罪。”梁习早有死志。奈何身不由己,君命难违。   “忠君之事,何言罪死。”蓟王早有准备:“中书令,传檄天下。”   “喏。”中书令赵娥,遂将蓟王敕令,当殿诵读。稍后传檄天下。   谓“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蓟王开诚布公,告知与众。可除天下猜忌。檄文字字入耳,梁习终得心安。先行拜退。被送入门下署鸾栖馆歇息。   蓟王宫,灵辉殿。   二月初,大朝会。国事有条不絮,王与百官共议。   少府女官并门下属吏,陪坐侧席。见门下主簿孙乾,出殿未归。报馆丞陈琳,遂耳语相问:“主簿因何缺席?”   卫觊悄声答曰:“乃送陈国使出宫。”   “鸾栖馆便在北宫门外,因何去而不回?”陈琳又问。   “未可知也。”卫觊亦无从得知。   陈琳为国秉笔,才思敏锐。似觉有异,故才出言相问。   话说,门下属吏并少府女官,之所以分坐左右侧席。正因迎来送往,传递王谕,进出宫殿,皆可避人耳目。无需堂而皇之,穿梭正殿。避走帘外,不惊不扰。   主簿孙乾,乃门下五吏之一。高居二千石俸。然门下署,除门下祭酒司马徽,居国老席列。纵二千石,亦屈居侧席。正如少府女官,唯中书令赵娥,奉君座前。余下自中书仆射荀采起,皆侧席就坐。然无论门下亦或是少府,皆与有荣焉。只因,皆是蓟王近臣。   门下多豪杰,南宫出才女。   春闱女科,秋闱男科,稍后并称“礼闱”。   礼闱,本是尚书台之别称。因汉时尚书台,位于建礼门内,又近禁闱,故称之。   《文选·任昉》:“出入礼闱,朝夕旧馆。”注引《十洲记》:“崇礼闱,即尚书上省门;崇礼东建礼门,即尚书下舍门,然尚书省二门名礼,故曰‘礼闱’也。”又注:“礼闱,尚书省也。”   春闱分三场举行,初试、复试、殿试。   立春后,先于四百城港,各女校,统一初试。择优入各郡复试。优中择优,入披香殿试。   考试内容为:文章摘句(选择填空),名篇解意(阅读理解),乐府诗文(吟诗作赋),国策政论(策论习文),另有杂谭博论(附加题)。   三场考试,各有侧重。初试,多文章摘句,名篇解意。复试加乐府诗文,国策政论。殿试另加杂谭博论。   杂谭博论,乃蓟王命题。所谓灵秀天成。书本之外,灵光一现。便是附加之精要。   此次女科杂谭,蓟王命题:“天圆地方”。   其题引述曰:《大戴礼记·曾子天圆》,引曾子之言:“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释曰:“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曰幽而圆曰明。”《周髀算经》又注:“地旁沱四隤,形如覆盘。”《素问》亦曰:“地在天之中,大气举之。”《周易乾凿度》另有:“坤母运轴。”《苍颉》或云:“地日行一度,风轮扶之。”《尚书纬·考灵曜》或曰:“地恒动不止,而人不知。”《春秋纬元命苞》或言:“地右转以迎天。”《河图括地象图》或说:“地右动,起于毕(摘自晚清·黄遵宪《日本国志·学术志一·西学》)。”   前汉时,武帝作通天台。台高二十丈,上建铜柱,高三十丈,柱上有承露盘。盘大七围,去长安二百里可见。   今立于南港,远眺木兰大舡,先见帆樯而后见船。   何解?   时人对容身之天地,认知之深。令蓟王瞠目。话说,《大戴礼记》、《周髀算经》、《素问》、《周易乾凿度》、《尚书纬·考灵曜》、《春秋纬元命苞》、《河图括地象图》等,皆是上古先秦,乃至两汉著作。最迟亦不晚于今汉。   且结论多出方士之言。时人尤其女子,是否涉猎,未可知也。故蓟王才设此问。引为杂谭。   岂料,披香殿试才女,各抒己见。   有人以叉鱼比喻。言及“鱼在其形上”,故渔夫叉鱼下。   另有人以《史记·天官书》:“海旁蜄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之句破题。   更有才女蔡琰,以“四角不掩,地在中天”入题。或言,天既浑圆,地亦浑圆,此非天静地动乎?   蓟王惊为天人。   单从对世界的认知,便可窥一斑。   汉朝,毋庸置疑,乃封建巅峰。   正因虑及,惊世骇俗,“荒诞不经”。故蓟王将附加题,列为杂谭。   三场春闱,足月试毕。   殿试前十名,授六百石沉月博士。前三,授千石披香博士。魁首,授二千石瑞麟博士。   沉月博士,可入各城女校,教书育人,授业解惑。若不欲出仕,亦可居家授业。披香博士出仕少府,为披香殿女官,年三十五致仕。其中佼佼者,聘入后宫,侍奉瑞麟阁。若能为王所幸,则嫁蓟家门。   奉王命。殿试十才女答卷,皆登《朝闻日报》,公之于众。附带主考官,儒宗、四少师、赵大家等人评注。及蓟王朱批。   众望所归。蔡少师长女,蔡琰居首。   金州港令,琅邪诸葛珪次女诸葛婵;长安令,中山甄逸次女甄脱,分居二三。   融漓、麋贞、曹莹,皆位列前十。   名册由中书令呈报,蓟王依次过目,忽起疑问:“蔡淑,何人之女也?”   中书令赵娥答曰:“乃襄阳蔡讽小女。姑母为大司农张温妻,长姐嫁左国令,兄蔡瑁,仕荆州牧刘表。”   左国令黄承彦,持芴奏报:“回禀主公,正是臣之内妹(妻妹)。”   等等……   电光石火,蓟王似已理清头绪。   话说。荆州牧刘表,有三子:长子刘琦,次子刘琮,三子刘修。后“表为琮娶后妻蔡氏之侄女,蔡氏遂爱琮而恶琦。”换言之,刘表诸子皆为发妻所生。蔡夫人并非次子刘琮生母。甚至未能生养。   莫非,蔡淑便是蔡夫人?   蓟王必有此问:“既是荆州名门贵女。因何北上。”   左国令黄承彦,有问必答:“乃行学至此。”   果真如此乎? 第031章 名门贵女   内中隐情,不必细问。毕竟家门私事。且有左国令作保,蔡淑自无异心。   心念至此,蓟王顺次观之。   又见博士祭酒,门大夫陈纪之女,陈芳。甄都廷尉皇甫嵩之女,皇甫静。甄都太傅杨彪小女杨媚,亦赫然在列。   三女名后,皆附名籍,品貌俱佳。出身来历,一应俱全。换言之,必经课试入学。且在楼桑沉月女校,修习多年。然却声明不显。除蔡琰华彩,实过于瞩目。众女亦刻意,掩饰家门。其用意,不言而喻。   见蓟王详观殿试名册,沉思不语。   百官心思各异。   蓟王三兴,板上钉钉。天下名士,悉投北国。朝中公卿,又岂例外。毕竟位高权重,众目睽睽。只恨不能如荀氏、陈氏、钟氏等,举族来投。又不便将家中子嗣遣来,为朝中政敌诟病。于是,退而求其次,行曲线救国。将家门适龄女,遣送蓟国。或投姻亲,或入女校。隐姓埋名,修习《蓟法》、《大百科全书》。   试想。本就出身名门,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再得名师,言传身教,必然知行倍增,一日千里。   恰逢春闱女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位列前十,书录名册时,少府女官这才去查验名籍。于是乎,名门贵女,出仕为少府女官。遂成今日定局。   果然,防不胜防。   蓟王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单见此名册,便尽窥内中隐情。更有甚者,蓟王三兴之主,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谓“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再续家门荣华富贵二百年。其利之大,难以预计也。   一言蔽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仙佛皆不可免俗。况凡人乎。   且春闱取士,国之大事。无人作弊,无人行私。结果公正,令人信服。蓟王又岂能,只因才女出身名门,便悉数不取。   少时恩师,谆谆教诲:豪门、寒门皆是百姓。不可偏私。   然,时至今日。寒门尚能出贵子乎?   话说,科考举士的目的,便是要打破经学世家垄断。然女科前十,皆出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且说,蓟国第一才女蔡琰,乃国老蔡少师长女。中书仆射荀采,乃慈明无双之女。蔡淑、陈芳、杨媚,皆出名门。   春闱如此。秋闱可想而知。   更有甚者。少府女官,乃宫官。进出宫闱,为王所幸,必入蓟家门。长此以往,蓟王不敢想象。   将心比心,以己虑人。少时,宗祠大考。择文修武备四子,继承复爵大业。然涿县大儒,却只愿“著录弟子”,不愿“及门受业”。只因寒门子弟,出头无望。据堂内一席之地,何其费也。   世风如此。若非蓟王横空出世,麒麟天降。《二十等爵》、《圩田制》下,编户齐民,可升爵民。士农工商,皆有出路。魏晋之后,门阀垄断江山,几成定局。   所谓“穷文富武”。寒门单家子弟,欲求出人头地,必十年寒窗,博取功名。即便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尚能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凿壁偷光。于是文弱书生,弱不禁风。   “康庄驰逐,穷巷蹴鞠”。到后世,蹴鞠非富家子不可为。只因千军万马独木桥。寻常人家子,皆日夜苦读,考功名去了。哪有片刻闲暇去蹴鞠!   于是再无汉人,文武双全,精通六艺。   蓟王择妃。品德第一,才貌第二,生养第三。若行和亲,必于国于民,皆有大利。   外戚之患,不可不察。   朝堂之上,百官屏气。   “郑公。”蓟王心意不决,必问儒宗。   “老臣在。”儒宗持芴奏对。   “名门贵女,固才情俱佳。只因‘书香门第’,‘蔚然成风’。荀子曰:‘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蓟王连出金玉珠玑,连珠妙语:“孤只虑,寒门单家,无此便利。不入春闱,该当如何?”   “如主公所言。世家名门,多书香门第。”儒宗言道:“家门藏书,既众且精。譬如蔡少师,书富百车。蔡琰诵忆,四百余篇。然魁首仅昭姬一人耳。国中四百城港,习文学武,蔚然成风。何愁未有俊材出。”   儒宗之意,名门稀少,而爵民众多。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齐民之家,后发优势明显。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撰毕。科举取士,水到渠成。可与察举择士,相辅相成。   再深思。儒宗言下之意。先前,学术为经学世家所垄断,故家门子女,近水楼台,先发优势,皆在此次春闱体现。然待《蓟国大百科全书》,一统百家。破世家经学垄断。齐民、爵民之家,后发优势,当集中爆发。   为何儒宗,无门第之见。因材施教,有教无类。“客耕东莱,学徒相随已数百千人”。经由其游学关西,拜大儒马融为师之经历,便可窥一斑。   马融喟然谓门人曰:“郑生今去,吾道东矣。”单此一句,便可知。郑玄必传道授业于关东。   蓟王能请动儒宗出山。皆为汉室三兴也。   一场汉末之乱,湮没多少英杰。   门下署,鸾栖馆。   后院精舍。   陈国主簿梁习,悠悠转醒。   目光所及,华室生辉。   “主簿醒否?”门下主簿孙乾,身旁端坐。   “我身,在何处?”梁习犹未还魂。   “身在鸾栖馆中。”孙乾笑答。   “莫非……”心念所及,梁习挣扎欲起。   孙乾离席搀扶:“如主簿所料,未能赴死也。”   “鸩毒无药可解,何以苟活?”梁习忙问。   “今晨沐浴更衣时,馆中官婢偷换毒瓶。”孙乾道破原委。入宫觐见,必沐浴更衣。此乃礼法所规。梁习为国使,自习以为常,不做防备。   “原来如此。”梁习苦笑:“下臣举止,尽在主簿所料。”   “非我所料。乃奉主公之命也。”孙乾这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主公善识人。知子虞,奉命而行不义,必以死谢罪。故有此举。”   “何不明言,反暗换鸩毒。”梁习必有此问。   “主公言:子虞饮药‘而死’,已全君臣之义。可不必归去。先为门下属吏,再择一州牧之。如子虞所言,忠臣无绝,社稷犹在。你我共勉。”   “下臣,惭愧。”梁习不觉以泪目。 第032章 无与伦比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人之为学,必有疑惑不解。   譬如:“(马)融素骄贵,(郑)玄在门下,三年不得见,乃使高业弟子传授于玄。玄日夜寻诵,未尝怠倦。会融集诸生考论图纬,闻玄善算,乃召见于楼上,玄因从质诸疑义,问毕辞归。”   便是儒宗,求学时,亦有疑难未解。怀揣疑问三年,而不得消。待召见楼上,问毕辞归。   试想,蔡琰凡有存疑,必问其父。蔡伯喈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蔡琰又何必,苦等三年。   如庖丁解牛,迎刃而解。自然知行倍增,一日千里。   然正如儒宗所言。天下又有几人,能如蔡琰这般。且自蓟王并县为国,寒门亦渐无存,皆奔爵民而去。家中境遇,今非昔比。更加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文兴武胜,蔚然成风。蔡琰一人之力,又岂能与千万之众相抗。   终归“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心念至此,蓟王豁然开朗。不禁慨叹:“无与伦比蔡昭姬。”   此言一出,百官惊动。便是国老席列,亦纷纷侧目。   蔡少师,正襟危坐,与有荣焉。   “昭姬无比”、“蔡姬绝伦”,遂成典故。   典出蓟王,金口玉言。凡拜读《朝闻日报》刊载蔡琰殿试考卷。无不震惊无以复加。没错,正是博论杂谭:『天圆地方』。   卷尾附加,乃出蓟王命题。必然万众瞩目乃其一。   谓“上行下效,投王之所好”。蓟王好恶,必令国人蜂拥仿效,相沿成习是其二。   所谓“博论”,必旁征博引。又谓“杂谭”,定众说纷纭。   此题必无有定论。如何评判,高下之分?   蓟王授意:出人意表,其说自圆。   众国老心领神会。此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矛盾争锋也。   按其所说,寻觅文中破绽。无需漏洞百出,只需以点概面,便可一击而溃。换言之,博论杂谭,考验的其实是:“树德务滋,除恶务本”,“阴阳五行,周而复始”。义理循环,无懈可击。道曰:“物我齐一”,佛说“心境双忘”,儒称“天人合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又说“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一言蔽之,“文如其人”。   无有破绽,近似圆满。无论为人处世,亦或是为官治政,皆难寻弱点,不为有心人所乘。   且灵光一现,石破天惊。乃启迪心智,不二途径。   蓟王可谓用心良苦。   随蓟王传檄天下。传国玉玺被陈王宠窃据之事,人尽皆知。然陈王宠之所以,有恃无恐。正因叔侄纷争,三分天下。不出意外。甄都、汉中、乃至江东,皆遣使陈国,索要国玺。   然陈王宠,一边虚与委蛇,行缓兵之计。一边与淮泗诸王,暗中勾连,欲自立为帝。   或有人言。此时自立,愚不可及。然与历史惊人相似。袁公路得传国玉玺后,亦起称帝野心。“术以袁姓出陈,陈,舜之后,以土承火,得应运之次。又见谶文云:‘代汉者,当涂高也。’自以名字当之,乃建号称‘仲氏’。”   仲氏,又称仲家,汉末袁术政权,地处江淮,都寿春。仅维持二年。众叛亲离,为群雄所灭。比起袁术,陈王宠有过之无不及。出身宗室,位列诸侯。与淮泗诸王“共祀天神”,暗中结盟。更加有勇善射,兵强马壮。且比袁术自解谶言,此时“当涂高”,已有定论:“代汉者,宗王也”。   虑及蓟国大汉一藩。蓟王麒麟天降,为终结乱世而生。故先假意劝进。窃以为,蓟王不欲,陈王舍孤其谁。   只需攻灭,叔侄三人,成众望所归。稳坐帝位,大义当前。料想,纵是蓟王,亦当俯首称臣。《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蓟王传檄天下,以示磊落。亦是明证,不欲称帝。   至此,陈王宠称帝之心,再无可逆。   春闱落幕。蓟王择吉日,设宴南宫披香殿。为入闱十才女庆功。   本是寻常宫宴,然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悉数与会。仪轨可想而知。南宫少府当机立断,为入闱才女,盛装出席。   蓟王私谓王太后:母亲当知,才女非采女也。   王太后笑答:巾帼不让须眉,我儿何必见疑。   蓟王无言以对。   蔡琰居首,诸葛婵居次,甄脱再次。融漓、麋贞、曹莹、蔡淑、陈芳、皇甫静、杨媚,依次落座。   主座三重,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携三后。顺次落座。皆是女流,无需垂帘。金碧辉煌,光可鉴人。太皇、太后、王后,视线所及,十女才貌双全,果然天生质丽。   蔡琰,端操有踪,幽闲有容;婉娩淑女,才气英英。果然超然绝伦。   诸葛婵、甄脱、融漓、麋贞、曹莹、蔡淑、陈芳、皇甫静、春兰秋菊,风姿各异。   杨媚,人如其名。媚骨天生。《尔雅》:“媚,美也。”《广雅》:“媚,好也。”取美好之意。   话说,弘农杨氏女取名,皆循此风。   如后世晋武帝司马炎皇后,曹魏通事郎杨炳之女,杨艳,字琼芝。聪明贤慧,善于书法,天生丽质,娴熟女红。亦出弘农杨氏。   宫宴前,便有宫中画工,为十才女画像存档。话说,有王昭君前车之鉴。汉宫画工作画,“丑好老少,必得其真”,断不敢私自增减,乃至失真。   此乃荣宠,赐录门籍。“门籍,出入宫殿门之籍也。”   一场入闱庆功宴,眼看变成选妃宴。蓟王一时如坐针毡。   长姐窥见,不禁莞尔:“小弟安坐。南宫虽为女官署寺,却也是后宫之所。”   “长姐,所言极是。”甘后亦笑:“夫君首开女科,为国取士,必成美谭。《诗》曰:‘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无需过虑。”   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蓟王设少府女官,取代黄门宦官。除两汉四百年,内宦擅权之祸。国人无不拍手称快。且订年三十五,致仕之期。唯中书令、中书仆射等,寥寥数人,嫁入蓟王家门。诸多女官,致仕嫁人,亦不误相夫教子。且领食俸禄,嫁资丰厚,更加保留门籍,可进出宫廷。亦不为人轻。何患之有?   “甘后,言之有理。”心念至此,蓟王洒脱一笑。 第033章 物我两宽   无意交织故意,人为混淆天意。汇聚历史成迷。却总有人“窥破天机”。   何谓地狱级,亦或是双传奇。之于说书人而言,便是不断被“剧透”后,如何破而后立。收拾残局。   或以此时为例。   甄都上公之争,各引荆、徐助力。加之袁术江淮虎踞。更有陈王宠欲求自立。阴谋交织,阳谋诡计。说书人可埋无数伏笔。合纵连横,运筹帷幄,金戈铁马,决胜千里。风流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场对决,酣畅淋漓,足令人直呼过瘾。   奈何。贾诩,智多近妖。陈宫,足智多谋。一举窥破时局。贾诩将甄都形势,铺陈蓟王当面。陈宫更一针见血,指出乃不其侯伏完,背主设谋。   更有甚者,一路走来,遭遇连环剧透。说书人满腔心血,付之东流。将心比心。艰难如斯,如何不是,身坠地狱。   一般而言,埋个伏笔。让剧中人,装傻充愣,各种低智,狂秀下限。“旁观者清,而当局者迷”,迟迟揭破“谜底”。剧中人,醍醐灌顶,旁观者,津津有味。皆大欢喜,何其容易。   些许难度,埋个伏笔。引入明暗双线,混淆视听,卖弄文笔,剧中人物,智商在线,依然“旁观者清,而当局者迷”。待揭破“谜底”,剧中人与旁观者,皆恍然大悟,拍案叫绝。此亦不难。   稍起难度,埋个伏笔。引入明暗双线,混淆视听,卖弄文笔,却被剧中人,苦思冥想,历尽千辛,收集证据,自揭“谜底”。看似尘埃落定,最后却反转结局。剧中人与旁观者,皆大彻大悟,酣畅淋漓。   最难莫过,埋个伏笔。引入明暗双线,混淆视听,卖弄风骚文笔,斗转星移,无所不用其极。却被剧中人,一眼窥破。于是收拢心血,再埋伏笔。再被剧中人,一眼窥破。如此反复。遂成剧透无疑。剧中我辈,“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且看说书人,如何收尾。   一言蔽之。剧中人“窥破天机”,便是说书人被“剧透无疑”。   可想而知。每每剧透,说书人,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无怪旁观者心急:一千章还没称帝。   音犹在耳。再回首,已二千章过去。不是不欲,而是势不可逆。孤行一意,置六雄于何地?除非突遭不可名状之大灾变,一夜散值(SAN值)掉尽(行话,写崩了)。   将心比心。说书人忽觉,系统真心是个好东西。   唉。只恨开弓无有回头箭。   如有下次,别这么为难。   物我两宽,言归正传。   大汉时局,三侯分治,关东角力。蓟王领衔河北,掌控天下棋局。至于汉人而言。流徙的流徙,逃离的逃离。余下坚守,除去故土难离,亦多难舍利益。   正因聚拢二千万民意。何时称帝,蓟王不疾不徐。   归根结底。皆是汉家儿郎。蓟王不欲,轻启屠刀,二者择一。   “夫料事能中,智也;尽心谋国,忠也;临难不避,勇也;杀身救国,仁也。”   贾诩等谋主,智多近妖。将时局总览无遗。   庆功宴后,蓟王封赏才女。凡殿试入闱,皆封博士。入少府女官。如融漓、麋贞、曹莹,本就是西宫中书谒者,仍侍奉增成殿。蔡淑、陈芳、皇甫静、杨媚,则被公孙长姐,聘为中宫谒者。   本隶大长秋,由“中宫谒者令”主之,员三人,秩四百石,主管皇后宫报中章。由宦者充任。蓟宫无宦。亦省大长秋。由长御主宫中之事。王城,宫人渐多。宫中令长,多由后妃兼任。然如谒者,行走宫中,主报章等琐事者,少有。此次春闱,正好补足。因封沉月博士,故加俸至六百石。   左右中宫谒者令,由诸葛婵并甄脱兼领。因受披香博士,故由六百石增秩千石。披香博士另有要务,便是授业蓟国公主。   入闱才女,皆拜宫官。更助国中女子尚武崇文。亦助天下名门,遣女北上之风,有增无减。   仲春二月,河海解冻,雪化路开。   不日,蓟王将携幕府中垒,牙门八将。兵车万乘,循路西行。   因横穿西王母国。故所携御姬,皆出云霞卫。常宁美人,左右御卫长梁姿、白薇,皆随行。   不出许子远所料,此行军中谋主,蓟王携军正沮授,并西曹掾徐庶。唯恐身毒毒瘴,又携太医左令张仲景,并太医寺良医百人同行。   沮授“少有大志,多权略”。徐庶亦不遑多让。二人辅佐蓟王,攻灭身毒,大材小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蓟国上下,早已准备多时。   关东群雄,皆万分小心,蛰伏不动,只待猛虎出山,再好生撕咬一番。   楚都寿春,江东车骑将军,兼领扬州牧,袁术府。   “贵使所谓何来。”袁术颐指气使,居高下问。   “乃为结二家之好。”甄都来使,正是徐州名士王朗。   “甄都何人,欲与袁某结好。”袁术必有此问。话说,甄都上公之争,未分胜负。王朗此来,必有深意。   “乞屏退左右。”果不出袁术所料。   袁术遂命殿中僚属退避:“贵使且明言。”   “乃为曹太保而来。”王朗实言以告。   “哦?”袁术笑问:“竟不是曹孟德。”   王朗答曰:“曹太保,素闻袁将军与卫将军交好。故遣卑下前来,共举大事。”   “愿闻其详。”袁术含笑言道。   “请将军下击广陵。夺陶恭祖一命。”王朗语透杀气。   “哦?”袁术心中一动。略作思量,这便反问:“广陵坚城一座,急切间,断难攻取。陶恭祖固守不出,如之奈何。”   “将军当知。陶恭祖久病缠身,宿疾难愈。稍得惊怖,必吐血而亡。”王朗言道。   “那时,徐州必为吕布所夺。”袁术反问:“与我何益。”   “将军稍安,且听我一言。”王朗有备而来:“吕布窃据小沛,欲取徐州之心,昭然若揭。闻将军兵围广陵,必兴兵来援。待其精兵尽出,卫将军再遣奇兵,袭取小沛。吕布为孤军矣。时卫将军与袁将军,上下夹攻,何愁吕布不灭。吕布既灭,徐州易主矣。” 第034章 以战止战   睨视徐州名士王朗,袁术一时心意难平。   王朗,早年师从太尉杨赐,因通晓经籍而拜郎中,任菑丘长。后杨赐逝世,王朗弃官服丧。期满后,孔融举王朗入骠骑将军幕府。后二日并天,叔侄相争。洛阳遣其为使,传檄徐州。说陶谦奉诏讨逆,因拜徐州牧,得封将军位。随朝廷东迁甄都,今为谏议大夫。   却不知何时,竟投靠太保曹嵩。为曹氏父子往来奔走。   “董骠骑安否?”袁术问其旧主,只因心中存疑。   “董骠骑安好。”王朗神色如常。谓“好聚好散”。必是得董重应允,王朗方才出府。毕竟“良禽择木而栖”。时洛阳动荡,董骠骑树倒猢狲散。遣散僚属,闭门等死。岂料因永乐积铜,保存性命。时过境迁,今似有,复起之势。   不知为何,却未重招幕僚。   唯有宿吏张逊,一直跟随。   先前,张逊并孔融、王朗、号“骠骑三吏”。大难临头,孔融、王朗各自飞。唯有张逊,从始至终,不曾叛离。其人更历经幕府从事中郎、主簿、长史等要职。深受董重所信。   “贵使之言,袁某字字入耳。然兹事体大,不可不慎。劳烦贵使,小住数日。如何?”   “敢不从命。”王朗拜退。   稍后,一众属吏,纷纷入内。   听袁术将王朗此行目的,和盘托出。   主簿阎象,领淮南尹,遂进言道:“曹氏父子,奸诈多智。今欲说将军,共灭吕布。乃为斩王太师鹰犬也。自徐州四国为王太师易相所夺,唯剩广陵一郡,为陶谦所据。即便吕布既灭,徐州易主。又岂能为将军所用。”   九江太守,长史杨弘,见解不同:“如主簿所言。王朗只说‘徐州易主’。却未言明,何人为主。卑下,窃以为,王朗言下之意,乃将广陵一郡,私授明公也。”   庐江太守,别驾韩胤,亦进言道:“卑下与长史,所见略同。”   袁术轻轻颔首,又问道:“许相,以为如何?”   阜陵王相,名士许劭,掐指一算,这便高深一笑:“明公少安(稍安)。吾料,甄都另有来使。”   “哦?”袁术一愣:“莫非乃出王太师。”上公之争,旷日持久。袁术以为,王允智机谋术,犹在曹嵩之上。   “非也,非也。”许劭笑道:“不日当见分晓。”   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目视许劭,欲言又止。   果不其然。翌日,另有甄都使者入城。   引来相见,正是骠骑府长史张逊。   “子谦,所为何来?”话说,洛阳时,袁术与董重,飞鹰走犬,蹴鞠游戏。袁术与张逊,亦是旧识。   “回禀将军,乃为董骠骑说客也。”张逊直言相告。   “哈哈。”袁术抚掌而笑。张逊此举,正对脾气。   “何不明言。”袁术含笑示意。   “将军当知,甄都上公分争,朝政日非。王太师欲迁回旧都,然曹太保却不欲。”张逊笑问:“何也?”   “莫非,乃董骠骑,进言天子。”袁术亦出官宦世家。位列六雄,不可轻视。   “然也。”张逊言道:“正因天子不欲,故王太师不敢强为。”   袁术一语中的:“非是不敢,乃是不欲。若胁天子,王太师与董贼何异。”   “将军明见。”张逊拜服。   袁术面露得色:“子谦且说,董骠骑何意。”   “明公之意,将军宜当上击刘表,袭取江夏。”张逊答曰。   “愿闻其详。”袁术心中一动。   张逊遂告知以朝中隐秘:“刘荆州,遣别驾蒯越入朝,求‘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将军以为如何?”   “刘景升,自守之贼也。”袁术一声冷笑,切齿言道:“欲自比玄德乎!”   见袁术受此一激,勃然大怒。张逊心中愈发笃定:“将军可知,蒯越所求何人。”   “必是曹氏父子。”袁术脱口而出。   “然也。”张逊趁热打铁,道明来意:“淮南坐拥长江之便。上可攻江夏,下可击广陵。徐州牧陶谦,身染沉疴,命不久矣。已不足为患。然荆州刘表,坚甲利兵,楼船千艘。又起独裁东南之心。料想,与将军必有一战。兵法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将军,不可不察。”   “好一个,先发制人。”袁术反问:“刘表七郡,坐拥十万精兵。某不过二郡之地,数万兵甲,如何与敌。”   “如将军所言。刘表不过自守之贼耳。虽坐拥七郡,却拥兵自守。将江夏一郡,悉托黄祖。将军若攻,必不救也。”不料张逊,竟有此真知灼见。   见袁术颇为心动。   张逊又进言道:“将军以二郡之兵,攻黄祖一郡之地。即便不胜,亦不败也。”   “好一个,不胜不败。”袁术又问:“若果如子谦所言,与我何益?”   “以战止战。”张逊一语中的。   “《司马法》曰:‘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袁术亦知兵法。   “将军,明见。”张逊肃容下拜。事已至此,毋需多言。   然袁术,毕竟今非昔比。远非洛阳时,“路中悍鬼袁长水”。   “子谦少安。不日,某必有计较。”袁术言道。   “敢不从命。”张逊拜退。   稍后,属吏齐聚。   袁术先问:“董重遣使,许相何以知之?”   “天机不可泄也。”许劭故作高深。   惹众人抚掌大笑。   名士自风流。能为己所用,袁术与有荣焉,又岂会怪罪。   “董重其人,不过中人之姿。屡居高位,皆不得长久。今为佞臣,以媚天子。裹入上公之争,自投死路也。”主簿阎象断言。   “王允、曹嵩二公,董重心向何人?”袁术必有此问。   “齐人攫金,惟利(是)图耳。”阎象答曰。言下之意,董重只忠于自己。   袁术又问:“既如此,说我攻江夏,董重如何得利。”   “卑下窃以为,‘左右逢其原’,欲取二家之利也。”阎象又答。   长史杨弘,这便醒悟:“为二家说客。”   “然也。” 第035章 不二法门   说客,最迟在春秋时,便已成为一种特殊职业。其中佼佼者,称“纵横家”。“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郑国烛之武,凭三寸不烂之舌,退秦师。苏秦、张仪,合纵连横,青史留名。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史记》亦有:“郦生常为说客,驰使诸侯。”郦食其奉命出使齐国,不费一兵一卒,劝齐王田广以七十余城归顺汉王刘邦。   三国时,说客亦屡见不鲜。最著名莫过诸葛亮游说孙权,联吴抗曹。这才有赤壁对垒,一战定三国。为续汉命五十载。   不可否认,说客是一个高危职业。一言不合,轻则枭首,重则烹杀。然其利之大,总有人甘愿以身犯险,入死出生。只因“富贵险中求”。   董重除去永乐积铜,并无一兵一卒。于是甘为弄臣,以媚天子。行左右逢源,待价而沽。说客,遂成最行之有效,不二法门。   鹬蚌相争,方能得利渔翁。若袁术下攻广陵,陶谦惊怖而亡。吕布受前后夹击,徐州易主。王允痛失外援。上公相争,曹氏得胜。一统甄都朝野。董重如何还能,火中取栗。   故反其道而行之。遣长史张逊,游说袁术,上击江夏。而不攻徐。   袁术这便笑道:“二家所求,某已尽知。”   稍后,先请徐州名士王朗入府。   “若击徐,曹公何所赐?”   “愿奉军资一亿。”王朗答曰。   “《军谶》曰:‘芳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愿为曹公效命。”袁术掷地有声。   “袁将军,高义。”王朗此行,幸不辱命。   送走王朗,又请张逊入府。   “若攻荆,骠骑何所赐?”   “愿献宝钞千万。”张逊答曰。   “如此,且回董骠骑,袁某,愿为所驱。”袁术大喜言道。琉璃宝钞一千万,可当一亿。   “谢袁将军。”张逊亦不辱命。   送走张逊,主簿阎象窃问:“明公,意欲何为?”   “二路兵分,攻荆击徐。”袁术风发意气。   所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袁公路四世三公,岂能食言而肥。   “这……”一众属吏,面面相觑。论来者不拒,舍袁公路其谁。   “传书陈王,索粮草辎重。上表天子(合肥侯),求辎重粮草。”袁术又道。   “喏。”群僚拜服。   左右逢源,上下通吃。袁术虎踞江淮,合纵连横,予取予求,何其快哉。   徐州广陵城,州牧府。   “拜见明公。”别驾麋竺,奉命入府。   “子仲免礼。”陶谦病体初愈,便开府治政,不敢有一日之疏。   待麋竺起身落座,陶谦遂以心腹之事相托:“子仲往来蓟国,与门下相熟。某有二子,长子商,次子应,皆非乱世之主。待河海解冻,子仲携二子北上,入蓟国行学。”   麋竺心领神会:“卑下,敢不从命。”   陶谦又叮嘱道:“二子何去何从,且听蓟王之命。不可强求。”陶谦言下之意,非指二子入学,乃暗示其身后事。能否父死子继,举二子为徐州牧。皆在蓟王一念之间。换言之,此乃托孤之举。   麋竺再拜:“明公之言,卑下谨记。”   无怪陶谦,暗中授意,麋竺、曹豹,结好蓟王。乃为其二子铺路。正如陶谦所言,陶商,陶应,虽不足治乱,却可治平。只需有蓟王为其靠山,足可保一世平安。   所谓“无功不受禄”。有求于人,必有所馈。陶谦以己度人,献徐州于蓟王之心,此时已昭然若揭。   “天下三分,三侯鼎力。然我观之,叔侄皆非中兴之主。”陶谦吐露心声:“正如北地小儿歌‘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汉室江山,必为蓟王所得。”   麋竺肃容下拜:“明公所言极是。”   “徐州接山连海,四战之地。且久无战乱,粳稻丰积,百姓殷富。为群雄所觎。北有吕布、南有袁绍。西邻袁术,东临大海。四国一郡,六十二邑,四十七万(476117)余户,众二百八十万(2791683)口。非明主,不可守之。”   略作喘息,陶谦续言道:“自王太师易相夺国,徐州甘为甄都所用,裹入上公之争。兵祸四起,徐州断难保全。某已与,前琅邪相阴德、前东海相刘馗、前彭城相汲廉、前沛相袁忠、北海相孔融、鲁相宋奇等,海内名士数十人。共拟表奏,劝进蓟王。即位为帝,三兴汉室。”   “这……”麋竺震惊无以复加。   “蓟王虽不欲僭越。然救天下黎庶之心,与我等暗合。”陶谦一语中的。   古往今来。从龙、劝进,皆是大功。   陶谦自知时日无多。临终上表,乃为蒙荫子孙也。   闻“前琅邪相阴德、前东海相刘馗、前彭城相汲廉、前沛相袁忠”,皆是淮泗诸国相。麋竺惊问:“敢问明公,此乃淮泗宗王之意乎?”   “然也。”陶谦石破天惊。   “淮泗诸王,素以陈王宠,马首是瞻。”事关徐州二百八十万口,并身家性命。麋竺如何能不细究缘由:“先前,陈王宠遣使北上,行三劝三让之礼。蓟王已传檄天下,不欲称帝。料想,陈王必行自立。今,明公又言淮泗诸王,心向蓟王。何解?”   “子仲不知,左右逢原乎?”陶谦笑问。   “原来如此。”麋竺世代豪商,如何能不醒悟。除北海相孔融、鲁相宋奇外,联名劝进之人,皆是前国相。   即便劝进表,昭告天下。陈王当面,众国主亦可自辩:乃因被王太师易相夺国,故众人挟私报复。与孤王无关。   若蓟王传檄天下,讨伐陈王而胜之。   亦有前国相,为诸国主向蓟王进言。更有甚者,若上公之争,王允落败。蓟国大军渡河,扫平关东。诸国主必令前国相,重拾相位。坐实劝进表乃出诸王授意。   如此,无论时局,如何变换。淮泗诸王,皆可立于不败之地。   亦如陶谦临终上表。   乱世之中,能为人主者,皆不可小觑。   用后世话说,智商在线,无有傻逼。 第036章 含春而鸣   “别驾?”见麋竺立于府门,昂首望天,久久无言。便有卫士,出声相唤。   “哦。”麋竺这才回神:“无碍。”   “喏。”卫士亦不敢多言。   广陵近江。冬季北风呼啸,彻骨极寒。如今,春江水暖,吹面不寒。   “橘花覆北沼,桂树交西荣(正屋西边廊檐)。树栖两鸳鸯,含春向我鸣。”   麋竺一时,神清气爽,步履生风。   穷善其身,达济天下。便是此时麋子仲,心中所思。事关徐州二百八十万民众福祉,麋子仲焉能不喜。心结尽释,自当身轻如燕,举步生风。   乱世无庸主。宿敌环伺,弱肉强食。不敢有一日之疏。便是叔侄三人,真实写照。   关东世家盘根错节,皆欲再分一杯羹。江东宗贼,欲名正言顺,为世所认。合肥侯渡江,可谓神来一笔。   从财富积累而言。关东世家,乃是旧(老)钱。江东宗贼,便是新钱。古往今来,大河皆是诸夏文明摇篮。两汉乃大河文明顶峰。春秋时,诸侯皆视楚国为蛮夷。故有“尊王攘夷”之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后楚汉相争,汉家得天下四百年。楚风不过江东。楚辞渐没于汉赋。   然毕竟坐拥长江之便。尤其蜀身毒道,海上丝路。岭南财富,迅速积累。亦助经学兴盛。原本,大汉朝野,无论国策,亦或是舆论,皆为关东士大夫垄断。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汝南许氏兄弟月旦评。彼此之间,相辅相成。   江东豪强,之所以被称“宗贼”。只因关东士族,手握话语权。江东豪强,乃至失语天下,无可自辩。可想而知,一江之隔,积怨已久。   恰逢关东大乱,世家削弱,今非昔比。于是江东豪强,终于觅得良机。   只需道义傍身,一切水到渠成,合情合理。   于是乎,拥立合肥侯,夺取大义。遂成江东共识。   一言蔽之,无非是新老铜钱之争。   无论新钱、老钱。皆对蓟钞,如临大敌。正因世家与爵民,价值体系迥异。   王允,王佐之才,一日千里。割肉饲虎,将河北悉数划归蓟王。除去狐虎之威,为今汉续命。亦想蓟王,向世人证明。蓟国之一切先进便利,是否能放之四海而皆准。   众所周知。千里蓟国,多一片白泽。刘备发家之督亢,先前别无寸土。稍后如东西掘鲤淀、雍奴薮、文安泽、大小辽泽,不毛之地,皆循此例。正因别无掣肘,故蓟王可大刀阔斧,“便宜行事”。   然河北四州,坐拥大河之便,汉家文明不弱关东。且看蓟王如何面面俱到。寒门、豪门,一视同仁。   天下有识之士,皆拭目以待。   封建时代,突出矛盾,无非人口、耕地。   如何破解,亦简单至极。畜力机关器解放人口,工商业削弱土地得利。   “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   试想,齐民之家,一顷良田,一日耕毕。日常田间管理,老农足以。青壮健妇,皆客庸国中,日赚二百大钱。机关器不吃不喝,无非更换机构而已。何必修筑坞堡,豢养农奴其内。   又说,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内外循环商道,水路相接,环游四海。海市往来,江表十港,海外荒洲,徼外番邦。获利之大,不可计数。甚至无需舟车劳苦,只需前往交易所,购买寄田券、寄舱券,再辅以保券,便可如约获利。毋忧血本无归。   再加《蓟法》之下,《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人心。河北普通世家,正迅速蜕变为爵民。观此状,关东名门,无不深忌。   更加春闱女科。入闱者,皆是名门贵女。更助经学世家心安。王法之下,朝野坦然。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国风如此,何患之有。   可想而知,眼看关东乱局,旷日持久。必有经学世家,纷纷北上。如此一来。士族尚未能固化,便被爵民同化。此亦是蓟王,乐见其成。   赶在二月桃花汛前,蓟王上表甄都,传檄天下。率幕府中垒,西征穷寇。   甄都朝堂。细观蓟王上表,并幕府檄文。   董侯欣然问道:“何来穷寇?”   “回禀陛下,闻乃北匈奴。”太傅杨彪持芴奏对。   “朕闻,归师勿遏,穷寇勿迫。”董侯聪慧:“尚父何逆兵法。”许是董骠骑暗中授意。   凡言及蓟王,董侯皆尊尚父。   “回禀陛下,北匈奴,譬如丧家之犬。西遁后,窃据奄蔡国土,立北乌伊别国。大有死灰复燃之势。‘养虎遗患’故‘除恶务尽’。今蓟王亲征,欲一战而灭之。”骠骑将军董重,掷地有声。   “原来如此。”董侯这便醒悟:“尚父何日出征。”   “必在‘桃华水盛’前。”太傅杨彪对曰:“桃始华时,既有雨水,川谷冰泮,众流猥集,玻澜盛长,故谓之‘桃华水’耳。”   “此去,可定归期?”董侯又问。   “未可定期也。”董重抢答:“若北匈奴畏战,望风四遁。辗转万里,亦未可知。”   见董侯无言。   王太师这便宽慰道:“陛下且安心。蓟王此去,只携中垒。封国、幕府,重臣皆在。断不会有失。”   “太师,所言极是。”天子这便安心。打起精神,又言一事:“荆州牧上疏,言淮南袁术,厉兵秣马,欲兴刀兵。众卿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袁术窃据淮南,不遵王命。久必成害,宜当速除之。”董骠骑此言,虽无建树,却立场鲜明。看似与袁术势不两立。实则暗中勾结。此次袁术出兵,亦拜其所赐。   天子又问:“骠骑可知,袁术欲击何处?”   董重自鸣得意:“回禀陛下。臣,窃以为,必是江夏。”   天子轻轻颔首,又看三独坐:“卫将军,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臣窃以为,当是广陵。”曹孟德亦吐露实言。   闻此言,董重心中一声冷哼,然却面色如常。   天子三问:“王太师,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袁术当二路兵分,上击江夏,下攻广陵。”王允眼中,意味深长。 第037章 亲疏有别   “袁术不过二郡,何以击二州乎?”董侯必有此问。   “禀陛下。”卫将军曹操答曰:“江夏黄祖,广陵陶谦,亦是二郡也。”   董侯略作思量,便已醒悟。荆州牧刘表,守成之主。将江夏尽托黄祖,为其门户。徐州四国皆为王太师易相所夺,只剩广陵一郡在陶谦之手。论实力,尚不及袁术。   正如卫将军曹孟德所言。二郡击二郡,胜负难料也。   “青州牧上表,欲率军南下,助奋武将军,攻略淮南。”董侯又问:“可解二州之祸乎?”   “青州牧刘岱,与其弟,前扬州牧刘繇,共号‘长涂二龙’。今,刘繇为袁术所禁,生死未知。刘青州,欲兴兵救之,亦是人之常情。”董骠骑持芴奏对。   “时,卫将军掘环渠,火攻寿春。不知,今环渠仍在否。”董侯口出此问,必心有所动。   “禀陛下,环渠仍在。然却不能为我所用。”淮南诸事,曹操知之甚祥:“今袁术已先于环渠,陈列斗舰。不等抵近,便可先击,此其一也。经营内外水路,立水砦,架舟桥;水下暗藏铁索,可阻舟船,另有水军驻守,弓弩机关兵器齐备,此其二也。故臣以为,急切间,断难攻取。且青州亦有余贼未除,海贼复起,水军不可轻离。宜当由奋武将军公孙瓒,攻淮南,逐袁术。”   先前乃奇袭,有心算无备。时袁绍率群雄,渡江而击。楚都寿出,守备空虚。为曹操所乘。谓“吃一堑,长一智”。袁术孤军过江,甘为江东桥头堡。焉能无备。刘岱纵有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四大舰队之一。强攻亦不可为。   “袁术,毕竟六雄之一。”董侯慨叹。   六雄之名,传播甚广。然出何人之口,时至今日,已无从分辨。   闻有谶语:地分三国,人有六雄。   乱世枭雄曹孟德,平难豪雄孙文台,据土人雄袁本初,傲世桀雄吕奉先,末世奸雄袁公路。另有盖世英雄关云长。   董侯曾私问董重:关云长何人也。   董重答曰:乃蓟王义弟,身长九尺,万夫莫敌。   淮南袁术,说是甄都“眼中钉,肉中刺”,亦不为过。窃据江淮重镇,远交近攻,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世家子弟,习气作风,一览无遗。若合关东之力,四面围攻,自可一战而胜之。奈何上公之争,分裂朝廷。卫将军曹孟德,不敢轻出。诸如刘表、陶谦等人,更不敢妄动。唯冷眼旁观,坐视袁术油光水滑,玲珑八面。好生快活。   窥一斑而知全豹。   内耗之巨,莫测人心。   一场朝议,又无果而终。   群臣泾渭分明,左右出殿。   待董重,步入中庭。遥见董侯,背身立于迭石亭中。小小年纪,重担压身。又逢上公相争,政令不出三台,内耗无度,如之奈何。   “臣,董重,叩见陛下。”   “骠骑免礼。”董侯乃永乐董太后亲手抚育,时不过是逐鬼童子中一员。幼时与诸童子,同食同寝,兄弟情深,并无不同。岂料华云号上,被何后认出真身。竟是王美人贵子。这才有今日,一场泼天大富贵。   然每每忆起,永乐宫中旧事。董侯仍觉如梦似幻,甘之如饴。正因如此,才与董重亲近。   “迁都,可乎?”董侯有感而发。   “未尝,不可。”董重斟酌答曰。   “然?”   “然,若迁回旧都,八关锁固,蓟王统御。无卫将军相助,曹太保必落下风。王太师总朝政,若立麟子为帝。陛下危矣。”董重一针见血。   “前诛董贼。太师禄尚书事,总朝政。遣使张种,抚慰山东。便与蓟王,言及废立。时蓟王不欲,为何今日,解弦更张?”董侯果然聪慧。话说先帝二子,皆有明主之姿。可惜,时不利兮。   “‘彼一时,此一时也’。”董重答曰:“时南宫大火,何后葬身火海。千秋三师携麟子出奔。董贼命西凉铁骑追之。才有长坂坡之事。蓟王万里来援,麟子得以幸免。后娶麟子义母甘夫人。今麟子乃出蓟王家门。论亲疏,陛下远不及也。”   虽是老调重弹。奈何言之凿凿,句句属实。董侯无从争辩。   “依骠骑所言。曹太保,忠义犹在王太师之上乎?”董侯看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臣,不敢妄言。”董重深谙话术之精妙。察言观色,进谗惑主,却又知适可而止,从不泥足深陷,乃弄臣之道也。   董侯一时无言。   “曹氏父子,可信乎?”少顷,天子又问。   董重浑身一震,却故作镇定:“臣,窃以为,可用。”   此话高妙。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言下之意,忠心几何,尚且不论。终归,有用之身。   “奋武将军公孙瓒,攻淮南。胜负几何?”董侯又问。   “臣窃以为。袁术必败。”董重一鸣惊人。   “哦?”董侯顿时高看一眼:“卿,何以知之。”   “公孙二雄,久牧边郡,名声不扬。然却出蓟王麾下。兵甲武备,皆出蓟国。与辅汉营士无异。亦因名声不扬,故被袁术所轻。轻而无备,当可战而胜之。”   “能夺淮南乎?”董侯追问。   “臣,不敢妄言。”董重答曰。话说,明知公孙二雄,乃戍边猛虎,不可小觑。却又命长史张逊,以千万琉璃宝钞笼络袁术。诱其出兵,行调虎离山。   “然董重此举,所为何来?”   蓟王都,门下署,鸾栖馆。陈琳悉知详情,必有此问。   “欲挫江东也。”南閤祭酒许子远,一语中的。   “董重其人,志大才疏,碌碌无为之辈。何以设此谋,只为媚主乎?”陈琳不解。   既已言及此处。许子远亦不藏私。遂以心腹密语相告:“此谋,非出董骠骑,乃出董太皇也。”   “嘶——”陈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略作思量,这便信服。   “董侯毕竟养于永乐宫。董太皇,爱之深也。”陈琳忽又慨叹:“合肥侯虽是太皇所生,然自幼分离,论亲疏,远不及董侯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子远眼中精光一闪。 第038章 得道多助   正如天下有识之士所料。二月桃花汛前,蓟王已率中垒出征。   为壮大声势,“打草惊蛇”。蓟王不惜动用三足踆乌船宫,并客卿泉州港之孙坚飞云舰队。逆进千里蓟国渠,经南皮入河。再入洛水,泊于函园阳港双市。   由四方馆长朱建平,上报出征吉日。   蓟王拜别二宫太皇、三王太后,惜别三后并诸妃。王驾出宫。顺下御道,直驱南港。   两侧列肆,上下重楼,人满为患。送行国人,列队成龙。蓟王不世雄主。群雄未平,七海未定,不敢铸剑为犁,马放燕山。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之所以大张旗鼓,国宾之侯、公、卿、二千石、六百石,下及郎、吏、侍子、使节,悉数在列。乃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也。檄文早发,今已遍传天下。一路不疾不徐,待蓟王大军抵达陇山大震关。西域诸国已尽知也。时北匈奴亦知。譬如丧家之犬,仓皇西遁,乱入安息,亦是合情合理。   安息不会见疑。亦不会坐视不理。待大军围剿,北匈奴慌不择路,拨马奔回。一路牛马辎重,遗落无数。引安息大军,穷追不舍。侵入康居国境,亦是必然。康居自保不济,于是请大小乌孙出兵相助。遂成对垒之势。   而后,便是旷日持久,外交拉锯。时贵霜铁骑已席卷北身毒。   迎蓟王出大雪山(喜马拉雅)。不出意外,楼船校尉郭祖,也已攻占黄支国。封锁身毒列港,伺机羁縻南身毒。   蓟国谋主,群集幕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单中丞贾诩一人,便可称算无遗策,何况六大谋主,群策群力。此战,万无一失。蓟王何以威天下,得道多助也。   因需穿越西王母国,故除云霞卫外,蓟王亦将上元、云华二夫人,并墉宫玉女:八琅之璈王子登,云和之笙董双成,昆庭之金石公子,震灵之簧许飞琼,五灵之石婉凌华,湘阴之磬范成君,九天之钧段安香,悉数带去。   墉宫七玉女,加上元夫人弹云林之傲,云华夫人歌玄灵之曲。合奏“昆仑九音”。   蓟王灵神合一,至人无己。昆仑九音,甘之如饴。坦然受之,有利无弊。   “声色音乐,安性自娱”。此乃容成术,并玄素术之必备。   王旗升起,三足踆乌,转动飞车桨,徐徐离港。猛虎孙坚,仍沉睡不醒。飞云舰队由麾下江东健将率领。满载兵车及中垒精锐,列队驶离。   孙坚位列六雄之一。首开客卿之先河,举家迁入泉州城安居。其长子孙策,就学高成馆,乃儒宗门徒。与太学四子为友。四子虽拜入庞德公门下,然却与孙策,时有往来。正因楼船校尉部,已先行出发。故此去阳港,蓟王征用飞云舰队。   客卿亦是卿。麾下将校,一切待遇皆与蓟吏等同。亦有民爵傍身。兵卒家小,皆录客籍,坐享蓟国之便。   孙坚何时清醒。华国老言,或早或晚。终归有所期盼。   蓟王以礼相待。征用飞云。舰队上下,自无怨无悔。何况,不过恭送一程,不与人交兵。何乐而不为。   孙破虏长史,南阳阴瑜,并破虏四校,徐盛、宋谦、董袭、贺齐,登船宫觐见。孙坚麾下江东健儿,号“敢死”、“解烦”。乃百战精兵。由四校分率。战力居于蓟国诸校之中。位居群雄前列。诚如,无从与幕府精兵相较。更无从比拟,中垒白毦。   谓“中流砥柱”。中垒白毦,以一当五。一人之俸,可比五卒。由中垒将军典韦,偏将军素利,各领精卒并精骑。曾随刘备白檀血战七日,丹阳白毦最为精锐。号“楼桑武卒”。老卒多已为伍长、什长、队率,不一而足。便是军曲候,亦大有人在。   除中垒外,另有牙门八将。赵云、陈到,领丹阳白毦。张郃、马超,将西乌铁骑。张辽、华雄,率居延义从并鲜卑王骑。许褚、庞德统山越白毦。各计五千人,亦不遑多让。   船宫正殿。   “拜见王上。”长史阴瑜,并四校大礼参拜。   “诸位免礼。”蓟王笑道:“赐座。”   “谢王上。”众人称谢落座。   殿中文武齐聚。中垒将军并牙门诸将,皆豪勇之辈。军正沮授、西曹掾徐庶,足智多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此番西征,精锐尽出,北匈奴如何能敌。   “家中安否?”蓟王先问。   “禀王上,家门皆安。”阴瑜答曰。   “文台如何?”   “夫人悉心侍疾,将军日有所益。”阴瑜谦谦君子,必言之有物。   “如此,甚好。”蓟王言道:“文台号‘平难豪雄’。若能早醒,何愁群雄不灭。”   “王上所言极是。”家国天下,阴瑜心中自有沟壑。   勉励一番,又赐百炼陨星剑、百炼凤羽刀。阴瑜并四校拜退。   “孙文台可平江东。”军正沮授言道。   “英雄自有时。”蓟王心中笃定:“不过三五载(之)间耳。”   西曹掾徐庶言道:“关东变数,亦在三五载间。孙文台可为奇兵。”   蓟国机关船,浆轮如飞。三千里水路,纵内河航道,不出三日可达。自南皮港入大河。一路皆有蓟国水军护送。破贼校尉凌操常驻南皮港,戈船校尉文聘驻营黎津。兼顾大河中游,风陵、蒲津、龙门三渡,并与凌操部,巡视上洛水路。大河之尾,由青州牧刘岱,翥凤舰队驻守。并与蓟国横海舰队,巡弋近海航路。剪灭小股海贼。   所谓利欲熏心。   总有番邦船商,临时起意。航行途中,劫掠落单商船。尤其叶调、皮宗等,周遭荒岛,多有海贼出没。待凿穿顿逊海渠,便可绕过此地,直入象林港。除去节省三千里水路,亦远避海贼盘踞之地。   三足踆乌,如林帆樯,蔽日旌旗。浩浩荡荡,路过甄都。   董侯遣使登船,赐御酒为蓟王壮行。来着不是旁人,正是骠骑将军董重。   “下臣,拜见王上。”大庭广众,董重大礼参拜,无有失仪。   “骠骑免礼。”蓟王亦难得遇见故人。 第039章 惨胜如败   礼毕,宾主落座。   蓟王先问:“天子安否。”   “陛下无恙。”董重笑答。   “孤闻甄都上公之争,乃至政令不出三台。太师年初遣使,言及迁回旧都。不知,陛下何意?”   不料蓟王竟开诚布公。董重略作思量,不由暖意心生。正因多年好友,故蓟王并不见外。   心念至此,董重遂不做隐瞒:“王上既问,下臣自当告知实情。太师虽有迁回旧都之意,然曹氏父子不欲。更加……陛下忧王太师总朝政,再起废立之心。故亦犹豫,未有所决。”   “骠骑以为,迁都与否。”蓟王问其心意。   “下臣,窃以为。迁都于天下不利。”董重肃容答曰。   “悉听高见。”蓟王不置可否。   “洛阳八关锁固,纵可保全性命。然却将关东,置于不顾。群雄无首,必自攻伐。兖州牧曹操,必击徐州,剪灭吕布。徐州既定,必击袁术。再取淮南,必望荆州。下臣窃以为,六雄之中,关东无曹孟德之敌也。”   蓟王深知,董重所言非虚。史上,关东战局,亦是如此。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剪灭群雄,一家独大。官渡之战,以少胜多,败人雄袁绍。至此,横扫大河上下,再轻取荆州。与孙刘联军,对垒赤壁。   “孟德,孤挚友也。”蓟王言道:“忠君之心,素与孤同。”   “王上明见。”董重将心中所思,和盘托出:“然忠于天子(董侯),忠于天下乎?”   闻此大逆之言,殿中群臣,议论纷纷。   “忠于天子,岂非忠于天下。”蓟王反问。   “下臣不敢苟同。”董重摇头一笑:“天下三分,叔侄相争。甄都天子,又岂能号令天下。汉中史侯,江东合肥侯,坐拥天险,吏民百万,兵卒十万。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曹孟德,即便攻而胜之。兵锋所指,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不过惨胜也。”   “惨胜如败。”蓟王轻轻颔首。   “两汉之交,‘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光武知时务之要,轻徭薄役,与民休息’。”董重慷慨发声:“故,下臣窃以为。三国鼎立,各牧其民,各守其土。待天时、地利、人和,王上传檄可定也。与曹孟德‘惨胜如败’,孰高孰低乎?”   闻此言。西曹掾徐庶,起身进言:“骠骑将军所言,乃天下大势也。”   曹孟德乱世枭雄。不甘居于人下。久必露峥嵘。然论威信著于四海,实力超然。远不及蓟王刘备。董重之意,若统一战争,由曹操发起,纵得胜,亦是惨胜如败。   然若一统天下,定鼎江山。由蓟王发起。则传檄可定也。不战而屈人之兵,何其易耳。   于天下而言,曹操血战得胜,不若蓟王顺势而为,群雄望风归顺。   此便是董重所问,忠于甄都天子,忠于天下乎?   毕竟,天下三分。董侯不过三分之一。   不料董重,竟有此真知灼见。   蓟王笑问:“董骠骑,何人说之?”必有人暗授机宜。否则,董重中人之姿,如何能晓天下大势。   董重一笑咧嘴:“乃出太皇。”   能有此远瞩高瞻。放眼天下,言家国大事,利弊得失。必位极人臣之上。   此言既出董太皇,则另当别论。不可以大逆论处。   论及大统,太皇居首。位尊天子上。何来大逆。董重不过代主宣诏耳。   见蓟王无言。董重又咬牙道:“太皇还言,朝臣相争,君王得安。”   蓟王一声长叹:“太皇之意,孤已尽知。”   一言蔽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前,维持现状,便是上上之策。   话说,二宫太皇,客居西宫。蓟王宫一里之回。与蓟王不过咫尺之间。谓“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此等剖心之言,董太皇断难启齿于蓟王当面。于是借侄董重之口,说于蓟王座前。   不愧汉家帝后。只需不贪残放滥,裹挟私欲无度。皆有明主之见。   譬如甘后。自嫁入蓟王家,脱胎换骨,宛若新生。与先前,云泥之别。然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亦是人性使然。生死关头。又有几人,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遥想当年,『金水质玉』,霞楼撤梯』,『濯龙同舟』,『千里投怀』。皆是求生手段。   身逢危难,投死全节。『当阳托孤』,才是盖棺论定。故王太后言:敬你死中求活,大节不夺。可谓道尽何后半生矣。   甘后投井。可比蓟王命馆中女婢,暗调毒瓶。梁习浑然未觉,慷慨赴死。便是终君事,尽臣节。饮鸩与否,乃忠臣之事。死与不死,是明主之为。   蓟国朝堂,灵辉大殿。百官忠言逆耳,蓟王从谏如流。此亦是,君臣之道也。   送走董重。蓟王一时感慨万千。   二宫太皇之事,宜早不宜迟。   南宫,凤梧馆。   “舞阳君何在?”何妃得报,急忙赶来。   馆中宫婢,伏地答曰:“回禀何妃,舞阳君,留书自去。不知所踪。”   “留书何在。”何妃急问。   “留书在此。”宫婢遂上呈书信。   何妃细观,正是舞阳君笔迹。从头至尾,一气看完。这才稍得心安。稳住心神,已有定计:“舞阳君无碍,馆中不可多言。”   “喏。”官婢如临大赦。   何妃自去,赴甘后所居发越殿。   “拜见甘后。”   “小妹免礼。”甘后雍容华贵,仙姿绝艳。自逃出火海,母子双全。如愿嫁入蓟王家门,备受宠溺。逢休沐,行上食礼。与王同眠。珠胎暗结,水到渠成。   “舞阳君留书出宫,不知所终。”何妃言道。   “留书何在?”毕竟母女连心。甘后急问。   “手书在此。”何妃转呈书信。   细观之后,甘后一声叹:“舞阳君此去,必与夫君同行。欲登瑶池墉宫,拜王母门下。”   无怪何妃言,不知所终。   《国语·越语》:“(范蠡)遂乘轻舟,以浮於五湖,莫知其所终极。”   云游四方,埋骨他乡。不知归宿也。   见甘后无言。何妃轻声发问:“舞阳君,何以修仙?” 第040章 适情而行   “闻先前,二宫太皇亦有此意。”甘后一声叹息:“古往今来,求得长生不死,又有几人能免。”   “南广阳北渚司寒馆,榑木城九津司炎馆,皆可出家。”何妃仍旧不解:“为何远赴昆仑?”   “许,正因夫君远征,舞阳君故才随行。”甘后亦模棱两可。   “昆仑远在万里之外。此生如何再相见。”何妃声透悲凉:“阿母何以如此决绝。”   言下之意,当中可另有隐情。   “除去一里之回,蓟王城。乱世之中,还有何处可容身。”甘后答曰。   先前,舞阳君并诸母,皆寄身门下署鸾栖馆。待南宫凤梧馆筑毕,遂迁入宫中安居。舞阳君并诸母,常往来西宫增成殿。与二宫太皇,三王太后,皆相处融洽。毕竟妇道人家,彼此无仇,又属姻亲。同在屋檐下,自当亲近。然衣食无忧,何不颐养天年。此时出奔,且不辞而别。若无隐情,又是何故?   “《淮南子》曰:若夫‘至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容身而游,适情而行。”何妃叹道:“既有夫君,舞阳君当可无恙。”为人处世,需量力而行,适可而止。一意孤行,害人害己。   “如小妹所言。”甘后亦如此想:“夫君新立赐支都护府。与西王母国毗邻。且墉宫使者时有往来。待凿穿羌身毒道,舞阳君自有消息传回。那时,再细问究竟不迟。”   “喏。”何妃拜退。虽为姐妹,然却有别尊卑。甘后位同王后。何妃自当守礼。更何况,蓟王之甘后,与先帝之何后,亦是天壤之别。   蓟王出征,溯河而上。   沿线港津,人皆肃穆。蓟王天生,汉室麒麟。皇纲幅裂,恪守臣节。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从不裹挟,叔侄之争。四海绥靖,万国来朝。今又亲征北匈奴,永除后患。汉人周游天下,所过皆受礼遇。正是假蓟王虎威。   三日晨,已入阳港。   函陵令鲁肃,领函园八校,并南閤主记蒋干,守邸丞等,一众园中属吏,升船接驾。   “臣等,拜见主公。”年初,蓟王敕令,加鲁肃为光禄大夫。升秩,比二千石。与函园八校同禄。又是主官,故位列百官之首。冯芳为蓟王外舅,居八校之首,迁居函园,从容自保。   函园今已有百姓五十万余。洛阳最盛时,百万之众,已有半数入园。更有甚者,洛阳勋贵,悉迁甄都,京师宅邸,只留家奴看守。四郭人马稀少,形单影只。深巷之中,更门可罗雀。   少顷,洛阳令司马防,城门校尉赵延等,洛阳留守官吏,并函园权贵,如越骑校尉曹冲等,亦闻讯赶来觐见。   洛阳内外,皆由洛阳令司马防,执政安民。凡有豪强不轨,洛阳县刺奸贼捕,有心无力,只需一纸公文,送入函园。必有函园卫,捉拿归案。   南北二宫,乃由十常侍之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领中小黄门,日夜守护。除去人气不旺,洛阳内外,已修复如初。便是被大火焚毁之西园,亦修缮完毕。诚然,先帝所建广厦千间,列肆裸游馆,皆未修缮。只还原先前旧貌。   饶是如此,亦耗费巨资。正因见帝都,旧貌新颜。王太师才有动迁之意。毕竟帝都二百年。论京华气韵,洛阳城首屈一指。正如蓟王初来,登高远眺。见诸多高楼,夜放豪光。不禁感慨万千。誓将游遍诸多奇观。言犹在耳,荏苒十年。   再临帝都,早已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蓟王设宴,款待群臣。   三足踆乌,集蓟国奇术之大成。岁末必入鸦巢船坞,增修改造。内外一新,不可同日而语。   函园八校:上军校尉冯芳、中军校尉张范、下军校尉张承、典军校尉张昭、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马赵瑾、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李严。   前右校尉淳于琼,年末忽去官自去。闻已投江东袁绍。故蓟王命与文聘齐名之南阳李严继任。   时南阳大水,蓟王万舟齐发。将百万南阳百姓,一并救回。稍后,文聘与李严,同入演武场。精通行军布阵,治军兵法,更加勇武善战,娴熟弓马。遂为王傅举荐出仕。文聘拜戈船校尉。李严拜为西园右校尉。   函园八校,麾下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六郡健勇,板楯蛮兵,各三千,余下三千匈奴屠各,亦历经血战,多为豪勇之辈。共计万五兵马。皆蓟国制式,楼桑兵甲。屯守二崤城军堡,得华雄严加训练,令行禁止,乃为精兵。号“函园铁卫”。   正因有铁卫戍守,十里函园并洛阳内外,方能长治久安。诚然,八关锁固,亦是主因。   谓天时地利,此消彼长。四朝元老,汉室宗王。蓟王身份,日益尊贵。饶是如此,接人待物,仍温润如玉,如沐春风。与会人等,得见天颜。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一场宫宴,甚至美酒一杯,便尽收人心。激励如虹士气。便有积怨,亦一扫而空。   总以为帝都荒废,函园无人问津。   今王驾亲临,吏民皆涣然冰释。   “主公,函园万五兵马,讨贼可用。”右校尉李严,捧杯言道。   “正方,言与孤同。”蓟王笑道:“然京畿重地,不可有失。此去讨贼,中垒尽出。另有麴氏先登,与孤同行。牛刀割鸡,毋需再增。”   “主公,明见。”   “天下三分,群雄并起。豪杰何患无用武之地。”李严初登高位,急欲报效。蓟王焉能不知。   “喏。”李严满饮落座。   “外舅。”蓟王举杯相邀。   “臣在。”不料蓟王竟以私谓相称。上军校尉冯芳,激动莫名。   “且满饮此杯。”   “臣,敬主公。”冯芳一饮而尽。落座后,忽觉云开月明,神清气爽。   蓟王外戚,何等尊荣。往后行事,倍加谨慎。为人诟病,岂非不美。   冯芳位居八校之首。论为将,不过庸才耳。然为王外舅,守好家业,当仁不让。诸如何进、董重之流,尚能为大将军。某为上军校尉,有何惧哉。又有何道哉。 第041章 顺人不僻   中垒各部,列队下船。入军堡扎营。   婉拒移驾瑶光殿,蓟王便寝于船宫。   话说。瑶光殿中五千函园妃,此次便会随船,同返蓟国。先入长安行宫,待验明正身,纯熟蓟宫仪。再分批遣往各处行宫。尤以甘泉、碣石、蓟北等宫为主。俗谓“老房住人百年完好,新屋无人几年便倒”。宫姬居住,人气自生。且蓟国无宦,宫姬兼顾女官并宫婢之职。行走宫廷,两相宜。   五千函园妃,皆是先帝千挑万选,河洛良家子。“选玉色轻体者”,“宫人年二七已上,三六以下,皆靓妆,解其上衣,惟着内服,或共裸浴”。如今,芳龄正佳。可堪大用。   初伴王驾,多有生疏。云霞卫,不必侍寝。   蓟王步入寝宫。上元夫人携墉宫玉女,已恭候多时。蓟王,至人无己。容成术大成。上元等人,即便用尽浑身解数,亦溃如决河。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故“唯至人乃能游於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   谓超凡脱俗,物我两忘。简而言之,五感充盈,不内耗,不外逸,抱元守一。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生、死、耳、目、口、鼻,来者不拒,外物不僻。纵大泽焚、河汉冱、雷破山、风振海。处变不惊,而不失己。   故曰。至人,神矣!   毋求克制隐忍,乃求顺人不僻。   迅雷破山,疾风振海。自夜及昼,磨砻淬砺,酣畅淋漓。   果然“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后人,诚不欺孤。   一夜无闲言。   翌日晨,蓟王先醒。入浴室,洗漱更衣。身着五彩斑斓,素纱襌衣。云霞卫,已候多时。   如前所言。蓟王此行,未带函园姬。上元等人,一夜承欢,迟睡未醒。伴王晨浴,云霞卫责无旁贷。右御卫长梁姿,并左御卫长白微,受封常宁美人。侍奉夫君,亦是分内之事。   终归名分既定。何时行周公之礼,不过早晚而已。贞绢不离身,必有用时。   先前。四氏云霞,并蓟王所部,各十万众,正分批迁往东境安居。此非一年半载之功。然三五载间,定能达成。陇右八百万羌氐诸胡,日有所增。与之相较,汉人过于稀少。蓟王有意迁百万之众,散居国中。如此,东境足可大兴。   话说。足有五十万众,将迁出大震关城。或有人虑,“陇山之壁”,是否就此凋敝。实乃杞人忧天。更多古羌,正源源不断,顺下冰原,五部前脚刚走,后脚即刻充填。冰原深处,究竟藏有多少古羌部落。便是西王母,亦未能尽知也。且冰原古羌,皆是母系氏族。无有例外。   古羌不断出山。除去陇右牢城,种种利好,已遍传高原。亦因有古羌部族,不愿并入西王母国。不得已,唯东迁以避锋芒。   洗漱更衣,步入正殿,与属臣共用早膳。   餐毕。南閤主记蒋干,将西王母国详情,娓娓道来。   “西王母国,西羌之别种,俗谓‘东女国’。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焉。王母素不问政事,俗以羌女为王。其境,东西长而南北狭。东西九日行,南北二十日行。计八十余城。女王所居,名‘康延川(昌都)’,中有弱水(澜沧江)南流,以牛皮为船以渡。户四万余,胜兵万余,以射猎为业,散在山谷间。”   “王母竟不治政。”蓟王遂问:“女王何名,可有男官。政令何所出?”   “女王号‘宾就’,女王之夫,号‘金聚’,女官曰‘高霸’。平议国事。在外官僚,并男夫为之。其王侍女数百人,五日一听政。女王若死,国中多敛金钱动至数万,更于王族求令女二人而立之。大者为王,其次为小王。若大王死,即小王嗣位,或姑死而妇继,无有篡夺。”   蓟王轻轻颔首:“其俗若何?”   “其所居,皆起重屋,王至九层,国人至六层。其王服青毛绫裙,下领衫,上披青袍,其袖委地,冬则羔裘,饰以纹锦,为小鬓髻,饰之以金,耳垂挡,足履suǒ duó(靴颈向上开衩,类后世‘松巴靴’)。俗重妇人而轻丈夫。以十一月为正。其居丧,服饰不改,为父母则三年不栉沐(梳洗)。贵人死者,或剥其皮而藏之,内骨于瓶中,糅以金屑而埋之。国王将葬,其大臣亲属殉死者数十人。”   “《尚书大传》曰:‘夏以孟春月为正,殷以季冬月为正,周以仲冬月为正。夏以十三月为正,色尚黑,以平旦为朔。殷以十二月为正,色尚白,以鸡鸣为朔。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以夜半为朔。’”蓟王言道:“西王母国历,与周同。”   窥一斑而知全豹。西王母国与周朝,千丝万缕。   “主公明见。”蒋干亦如此想。   “胜兵万余,自保尚难,如何助孤。”蓟王言道。料想,此去西王母国,收获寥寥。   “羌身毒道,如何?”   “自年前凿穿,都尉玄正领人筑路营城,为大军所用。”蒋干如实作答。   洛阳东郭殖货里,乃辅汉大将军府。足备属吏值守。且南閤主记,掌管地宫耳室。为蓟王耳目。更加内外商道,丝路流金,诸多消息汇总于此,故对西王母国,知之甚祥。   “王母国中,何所书?”此亦关键。   “通行汉隶。”蒋干答曰。   “如此甚好。”换言之,正因西王母及时复国,故幸未被身毒同化。   “宾就女王,与西王母何干?”蓟王当有此问。   “闻,并无干系。”蒋干如实作答。   “西王母,果不问国事乎?”蓟王慨叹。东西九日行,南北二十日行。计八十余城。料想,各城皆有城主。虽遵女王号令,却各自相对独立。城邦制,初见端倪。   蓟王行事,不疾不徐。   消息尚未遍传西域。北匈奴亦未来及西窜,乱入安息。经停数日,遍查洛阳内外,吏治民情。兼有司马防并鲁肃治政,洛阳城当可无恙。蓟王这便安心。   数日后,蓟王玄牡驷马,兵车戎辂,自甲板徐徐落地。汇同万乘兵车,列队出山门,西投而去。   三足踆乌并飞云舰队,载五千函园妃自归。 第042章 关津另立   兵车戎辂乃天子制式。又得蓟国将作寺营造术加持。集便利舒适并安全坚固于一身。   可行天子驰道。   应劭注曰:“驰道,天子道也。道若今之中道然。”便是中央大道。出函园,径直向西,九百里外,便是长安城。   万乘机关兵车,旌旗蔽日,如雷如鸣。路上车马纷纷避让。   车内乘客,掀帘窥探。见赤鹿焰角,三足踆乌,便知乃蓟王远征。人皆敬如神明,无不与有荣焉。中垒居中,拱卫王驾。前后左右所陈,正是牙门八将。中垒五校,加典韦、素利,将军本部,计三万人,兵卒、营士各半。牙门八将,计二万人,皆是精锐。   猛士骏马,先不论。人马具装铠,一套作价二十万钞。可想而知,数万大军,耗费几何。非天朝上邦,不可匹配。   待抵达陇右,大震关、大散关。辅汉偏将军麴义,并辅汉裨将军高顺,各领麾下兵马并入。当不下十万众。   类比别部司马。偏将军麴义,裨将军高顺,统称别将。   秦、汉军制,军中别部之统帅,称别将。泛指与主力分兵而进,配合主力作战之次将。   时下,重将(主辎重粮草)、厩将(主车马后勤)、城将(掌帅兵筑城)、弩将(掌帅弩兵)、亚将(即副将)等,皆称别将。《汉书·高帝纪上》:“五月,项羽拔襄城还。项梁尽召别将。”注曰:“别将,谓小将别在他所者。”   别部战力,亦不弱主力。麴氏先登,列城陷阵。皆是精兵。   远征之兵,贵精不贵多。然,毕竟灭国之战,蓟王猛虎搏兔,牛刀割鸡。胜战易,占据难。为一劳永逸。各国降兵,势必收留。除农奴外的上层建筑,悉数铲除。引入蓟国《二十等爵》、《圩田制》。   话说,以『宗教神权禁锢,强行固化阶级』,便是身毒,种姓制度。故先灭神佛,除神权禁锢,再引入二十等爵,防止阶级固化。如此,豪杰不问出身。人皆有出路。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   只需政策深入持续。不出数代,当可归化。   自蓟王疏通西域,东西二京,九百里官道,往来车马,不绝于道。沿途亭舍,悉数重建,所经诸县,年年修缮。畅通无阻,三日可达。出函谷关,途径弘农郡新安、黾池、陕、湖、弘农,五县,入潼关。此路名曰“北崤道”。乃蓟王命人疏通。与穿行洛水河谷之南崤道,上下绕行崤山。沿途关邑,皆已重筑,亦出蓟王之命。   日落时分。遥见辅汉大将军,旌旗如火。函谷关都尉吴匡,遂出关相迎。   问过方知。吴壹、吴苋兄妹,年初已北上蓟国。吴壹,改名吴懿,与从弟吴班,共入演武军校。吴苋,如愿入学沉月女校。吴匡购得楼桑良宅,举家迁入。吴班,便是吴匡之子。   此等琐事,蓟王日理万机,自无从知晓。   自蓟王兼督四州。幕府封国并立。幕府属吏,亦纷纷迁居蓟国。即便不入王都,亦择商都。更加楼桑乃蓟王龙兴之地。楼桑八景,天下知名。论繁华,北地首屈一指。各式便利,自不用多说。换言之,洛阳八关都尉,亦被纳入辅汉大幕府。   蓟王有意将天下亭舍、邮驿、烽堠、壁垒、障塞、坞堡、关津,另立一署。譬如穿渠校尉,亦或效仿治粟、水衡二都尉,设别将领护。因军民两用,故由幕府所辖。至于署名,蓟王尚未想好。   譬如,路軨令。秦汉皆置,属太仆,有佐官丞为副,“主乘舆路车,又主凡小车。軨,今之小马车,曲舆也”。今汉初亦置,后省。复用倒也合适。只是此职,只主路车,不管关津及路政。蓟王更倾向于,用“交通”亦或是“均输”等。再造新词。蓟王行事,谋定后动。需面面俱到,不可临时起意。词不达意,为人诟病。   数万大军,万辆兵车。馆舍无从容纳。驰入军营,借宿一宿。翌日出发,无需拼组大营。   是夜,蓟王于中军大帐,夜宴群臣。关都尉吴匡,亦有幸列席。   幕府三丞,右丞荀攸,掌五部都护;左丞李儒,掌天下属国;中丞贾诩,总领幕府,独掌治粟、水衡二都尉,并陇右牢城及洛阳兵马。换言之,八关都尉,隶属中丞贾文和。蓟王有意将天下关都尉,皆归为一署,与治粟、水衡二都尉并列。正因中丞职权,太过分散。   另有缘由,只因内外循环商道,日益权重。蓟国市舶寺,并治粟、水衡二都尉,已能全护,内外水路。然河西走廊、居延外道、羌身毒道、蜀身毒道等,陆上商道,多力有未逮。不纳入幕府,如何掌控全局。   须知。沿途亭舍关津,皆为各州郡所辖。关关皆税,重重盘剥。无从统筹,通商不利。正因三关税重,故令居延外道繁华。尤其大宗粮草,皆由外道运输。弊端凸显。故蓟王才有一统路政之心。   楚都寿春,袁术府邸。   “报——”便有斥候来报:“蓟王中垒,已出函谷!”   “再探。”袁术眼中,一闪利芒。   “喏!”   待斥候自去。长史杨弘进言:“蓟王此去,非一日之功。明公,毋需急。”   袁术轻轻颔首:“然兵情主速。宜当速击之。”   主簿阎象言道:“敢问明公,二路,何为主,何为副。”   “江夏为主,广陵为副。”袁术已有决断。   “明公亦不欲,陶恭祖早亡。”别驾韩胤言道。   “然也。”袁术一声冷笑:“陶谦命不久矣,朝不保夕,不足为惧。然吕布、陈宫,才是我等大患。蓟王远去,无人掣肘。甄都上公之争,断难善终。不日当起兵乱。时吕布、陈宫,必发援兵,与曹孟德血战。关东战乱,便是刘景升,亦难作壁上观。待猛虎远遁,再灭陶谦不迟。”   袁术不愧六雄之一。早已窥破时局。   阜陵相许劭,遂进言道:“既如此。二路兵分,当假虚实之计为上。断不可强为。”   “许相之言,与我相合。”袁术耸肩大笑。 第043章 宵小辟易   “北崤道”西接“潼关道”。   潼关道,由长安城,东出宣平门。过灞水、新丰城,东渡阴盘水、戏水至阴盘驿,过零水,经渭南、华阴至潼关,继而东经崤坂,至洛阳。秦时称“东方大道”。乃秦驰道之一。   以潼关为界。西称潼关道,东称“崤函道”。崤函道又分,北崤、南崤二道。一路畅通无阻。   除陆路之外,亦有大河漕运水道。   黄河出潼关,东流二百七十里,至“三门峡”。两岸夹水,壁立千仞,怪石嶙峋,湍流险急。《水经注》云:“昔禹治洪水,山陵当水者凿之,故破山以通河。河水分流,包山而过,山见水中若柱然,故曰砥柱也。三穿既决,水流疏分,指状表目,亦谓之三门矣。”   “自砥柱以下,五户(滩)已上,其间百二十里,河中竦石桀出,势连襄陆,盖亦禹凿以通河,疑此阏流也。其山虽辟,尚梗湍流,激石云洄,澴波怒溢,合有十九滩,水流迅急,势同三峡,破害舟船,自古所患”。   “三门漕运”,最迟始于秦。时关中粮秣,无法自给。遂开漕运,调关东并江南租粮,西给京师。前汉时,已成繁忙水道:“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时“大船万艘,转漕相过”,乃至“水行满河”。   历代工师,前赴后继,疏通航道,开凿栈道。待蓟国机关术大成。大国工匠,于悬崖峭壁,借前人遗迹,造栈阁悬楼,排设牵引钢索。人力纤夫,遂为牛马机关器,取而代之。更助水运之便。   今汉定都洛阳。西京繁华稍逊前朝。二京间,漕运始衰。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随蓟王再通西域。西域胡商,穿梭二京。水路往返,遂成常态。只因船运便利,远超车马。且僦费低廉。更加陇右圩田大成。陇上小麦广输长安,无需调运关东租粮。三门漕运,多为商贾之便。   蓟王兵车西进,亦是不与民争道。   关东群雄并起,战乱在即。关中乃至关西,却路不拾遗。皆假蓟王虎威。万乘并发,宵小辟易。   天空之城,如期而至。   京兆尹,酒雄刘陶,镇守西京多年。三辅大地,兵多粮广,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时,独具慧眼,筑成潼关。由虎牙将军张修,遣麾下关都尉驻守。与函谷关,一西一东,扼淆函道。刘陶与蓟王恩师卢植,相交莫逆。蓟王天命所归,深信不疑。且经卢少保,已知蓟王大略布局:   『四裔为屏,河北作基,关中虎踞,鼎定神器』。   故未雨绸缪,修缮前汉宫室,以备不时之需。便是前汉太庙,亦神鬼无觉,被刘陶原样修毕。   天下皆知。先帝时,蓟王弃享太庙。然毕竟汉室宗亲,种出高皇无疑。且以前汉宗族论,中山靖王后,当是嫡系宗支。只需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先『长安告庙』,再昭告天下。蓟王即位,名正言顺,合法依规。   光武中兴,珠玉在前。蓟王三兴,天下自无有疑义。   难得,朝廷板荡,关中浪静。更加东迁甄都,洛阳再无勋贵。长安汉室宗亲,越发收敛。不敢恣意。刘陶治政日久,民心所向。镇守长安,颇有功勋。   再见蓟王,时光荏苒,一时感慨万千。   蓟王仍驻军虎牙大营。长安城中勋贵,纷纷投帖谒见。比起多年前初见,蓟王距大位,遥不可及。如今再见,蓟王距大位,咫尺之间。且春秋鼎盛。陇右传闻,愈演愈烈:蓟王登基,当与光武同岁。光武三十二岁(虚两岁),于鄗县南千秋亭,即皇帝位,建元建武。后历十余载,扫平群雄,定鼎江山。   换言之。如无意外。蓟王即位,不过一年半载间。   定都长安,亦或是定都洛阳,皆在蓟王一念之间。长安吏民皆以为。当择西京。因蓟王乃中山靖王后。天子七庙。长安太庙,方是蓟王祖庙。   兵法云:“兵贵神速”。然蓟王远征,却反其道而行之。一路不疾不徐。于长安经停三日,方才拔营西进。   蓟王旧地重游,却不走康庄大道,反经陈仓狭道,直抵燔史关。   关都尉安玄留守属吏,出迎十里。   共入关内,开拓先锋大营。   燔史关,夹在大震关与大散关之间。扼陈仓狭道。时谷道崎岖,不通车马。蓟王命人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凿栈道,架悬楼,天堑遂变通途。早先只为军用。后改民用。往来军旅,可无需与商贾争道,抄此近路入关。   正因往来皆军旅,商队不得通行。故蓟王引中垒入关,自有掩人耳目之深意。   多年前,蓟王命安玄,领开拓车队南下。寻觅越隽古羌。彼时,蓟王心想,若能寻到路径,穿越喜马拉雅,与身毒相通。而无需翻越葱岭,借道贵霜。如此,再遣一支远征舰队出合浦、比景。二路大军,齐头并进,东西合围。南亚大陆,唾手可得。   时过境迁,都尉玄虽未尽全功。然屡次南下,沿途建驿站、烽堠、坞堡、乃至城邑,筑路通渠,深入西王母国腹地。方有今日,蓟王兵车万乘,挺进高原。都尉玄,足称劳苦功高。   赶在大雪封山前,最后一封邸报,自大雪山发出,年初传至蓟国。言,已凿穿羌身毒道,正沿河谷筑路架桥,并于谷中建立营地。   蓟王率部抵达。最新邸报,日前将将送至关下。   这便呈送蓟王当面。   邸报言,都尉玄被沟水所阻。屡次架桥,不是被山洪冲垮,便被山中身毒蛮夷所毁。又言,周遭山林多樟木,正堪大用。沟谷坡地可筑山砦,溪谷常见蹄印,云云。   言下之意。正如蜀身毒道,先前为沿途豪帅所占,素不与汉人分享。这条连通身毒,早有游商往来的咽喉要道,沿途部落,亦不愿外人染指。   无怪康僧巨,知晓此路。只不过,汉人不知罢了。   时,张骞出使西域,回朝后向武帝奏曰:“臣在大夏时,见邛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   我家汉武大帝,这才幡然醒悟。   南下必有通途。 第044章 独当一面   燔史关乃开拓大营所在。   从建制而言,本属关都尉。然却由骑都尉安玄,领开拓先锋镇守。骑都尉,秩比二千石。关都尉,本六百石。正如军曲候兼领城尉时,俸禄不与一般县尉同。燔史关,虽属关都尉。以骑都尉镇之,俸禄不减。安玄自领命以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凿穿南下身毒之路,立下汗马功劳。   即便无康僧巨,锦上添花,不出数载,都尉玄亦能凿穿,羌身毒道。   关城扼陈仓狭道,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仲春二月,冰雪初融。暖阳遇寒,雾气升腾,弥漫如烟。远山近水,心旷神怡。往来皆经陈仓栈道通行。无需再涉渭水河岸。十分便利。渭水亦历经疏通,可通千石漕船。往来运送粮秣辎重,并秦陇大木。将作寺于渭水沿岸,辟将作营地。伐秦陇诸山,“获大木万本(棵)”。“春、秋二时,联巨筏,自渭达河,历砒柱(三门山)集于京师,期岁之间,良材山积。”   洛阳南北二宫重建,多赖秦陇大木。   关城有邑民千户。多是山中猎户,并营士家小。城内客舍、汤池、酒垆、列肆,一应俱全。虽无丝路游商往来。然客旅众多,亦助繁华。   蓟王此番南下,当不过大震关。   燔史关城逼仄。先锋营地,不足容纳。机关兵车遂于城下,半幅展开。数万人马,分批入驻。万乘兵车,即便辅汉偏将军麴义,并辅汉裨将军高顺,率部抵达。十人一车,亦称足用。何况还有可五倍延展之卧蚕折篷车。先前,三座营房马车联排,可搭建一座宽敞的十人营房。火炉、被褥、武器架、简易家什寝具等,各式设施,便利齐备。   如今,三座卧蚕车,五倍延展,足纳一队。六座可纳一屯。折叠钢骨架支撑三层鸾毳裘帐。防御力丝毫不弱于坚木包铁,硬质车厢。三车并排,只需将一侧或两侧钢骨架拆除,相互连接加固,再铺装车厢底板,一座安全又舒适的马车营房,便宣告完成。   或有人言。此与赤壁时,曹操中计,铁索连船,何异。   自然大有不同。且不说鸾毳裘,乃石绵与细钢丝混合编织,本就防火。兵车大营,机关楯墙环绕,并掘虎落深堑。更加霹雳投石车,远射八百步。发烟之物,如何抵近。   三日。偏将军麴义,裨将军高顺,领兵入关。   先锋营地,中军车帐。   “拜见主公。”多年未见,麴氏四英,麴义、麴演、麴光、麴英,并高顺、韩浩等,列城豪侠,戍守雄关,独当一面。皆有上将之风。   “诸位免礼。”蓟王见之甚喜:“速坐。”   “多谢主公。”众将称谢落座。   “此来兵马几何。”蓟王笑问。   “除关戍所需,臣等,精兵尽出。”麴义答曰:“计三万人马。”   “回禀主公。臣等,率陷阵三千,精兵二万。”高顺亦答。   果不出所料。自二人戍守雄关。时有并凉之人、湟中义从、八种西羌,自投营前。积沙成塔,聚少成多。数载之间,兵马过万。以麴氏先登,并列城陷阵,精中择锐,选材募士之严苛。凡能入选,必是豪勇之辈。   饶是万里挑一陷阵营,已满三千。足见陇右民风彪悍,豪杰辈出。   人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诚不欺孤。   蓟王设宴,为众将接风洗尘。又传令,犒赏三军。燔史关内外,欢声雷动。   便在此时。一艘青雀舫,徐徐靠岸。   “多谢船家。”便有一少年,道谢登岸。   “老朽不敢。”船家往返此水道。迎来送往,千人一面。然总觉眼前少年公子,过目难忘。不及细思,儒服少年,已入人群不见。船家这便摇响船铃,起航离岸。奔赴下个港津。“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少年公子,安步当车,向关城走去。此港名“下津”。取意关下之津。丝路流金,车水马龙。不欲与游商争道。便有客旅,顺下渭水。若车马出行,则走壁上陈仓栈道。一上一下,水陆通达。胜在闲庭信步。   “公子止步。”正待入关。忽有门卒拦阻。   “时辰尚早,因何不入。”少年公子笑问。   门卒好言相告:“营中诸事未了,今日不宜入关。”   “莫非王驾已至。”少年公子,双眼一亮。   “正是。”门卒不疑有他。   “足下岂不闻‘三日之义’乎?今日,正当一见。”少年公子,成竹在胸。   “公子何人也?”军师祭酒戏志才,半道拦驾,毛遂自荐。天下皆知。少年公子,精神饱满,气宇不凡。门卒不敢怠慢。   “扶风郿人也。”少年公子取名刺相呈。   谓“人如其字”。见刺上汉隶俊秀,“蚕头雁尾”,“一波三折”。门卒不敢怠慢,急忙双手接过:“公子稍后。”   “有劳。”   少时刘备进城买马。铁匠虽不识字,却可一笔一划,敲打烙印。名刺兴于汉末,流行六朝,尤以魏晋为盛。士大夫聚会,常“人各一刺”。“载刺盈车”、“积刺盈案”、“遍谈百刺”,皆传为美谭。   门卒“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竟直入大营,求见蓟王当面。   世人皆知,蓟王周公吐哺,礼贤下士。验明正身,细问情由,守卫遂放入。小小门卒,一路无阻,撞入中垒。名刺这才被绣衣都尉史涣接过。   观名刺所书,不由神色一变。史涣亦不敢怠慢,步入中军大帐,呈送蓟王当面。   “主公,关下有人投刺。”   “刺何所言。”蓟王落杯笑问。   “大夏见邛,蜀锦西流。”史涣答曰。   “哦?”蓟王心中一动,所言正出张骞上疏。换言之,投刺之人,已窥破蓟王兵锋所指。非北匈奴,而是身毒。   蓟王接过。细看落款,不禁脱口而出:“扶风郿人,法正孝直。”   “敢问主公,此何人也?”见蓟王又起爱才之心。八分田沮之军正沮授,亦落杯笑问。   “可比东‘孝’西‘直’之人也。”蓟王喜道:“速请来一见。”   “喏。” 第045章 薪积火炽   门卒一路小跑。赶回报信。   “公子请随我来。”   “多谢。”法正气定神闲。门卒与有荣焉。   众目睽睽,步入中垒大营。免去散发搜身,由史涣引入中军大帐。   “扶风法正,拜见王上。”法正趋步近前,肃容下拜。   “免礼,赐座。”蓟王微笑示意。   “谢王上。”见云霞卫捧来坐榻,置于客席。法正遂近前捧起坐榻,堂而皇之,置于文臣之末。   虽说胆大妄为。然法正举止有度,并不招人厌烦。   蓟王笑问:“何以舍本逐末。”言指,自居末席。   法正答曰:“主公用群臣,譬如薪积火炽。多多益善,以续炎汉火德。后来者,亦可居上。故臣,窃以为,今虽居末席,然四载之间,当二千及冠也。”典出《汉书·汲黯传》:“黯褊心,不能无少望(汲黯内心不平,稍有抱怨),见上,言曰:‘陛下用羣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后以“积薪”喻选用人才,后来居上。   尚未受封。便已臣下自居。更自比凤凰于飞郭奉孝,“自诩二千及冠,还剩四载”。   群臣,神色各异。帐中一时,落针可闻。   蓟王遂将法正名刺,遍传帐中。   “大夏见邛,蜀锦西流”。对书八字,震动群臣。   乃出前汉时,张骞奏曰:“臣在大夏时,见邛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   其意不言自喻。   环视群臣,蓟王明知故问:“何以知之。”   “北匈奴,丧家之犬,遑遑不宁。且又为游牧行国,习逐水草。孙子曰,‘兵情主速’。主公若灭之,何以缓行如斯。此其一也。”蓟王此问,兹事体大,法正振奋作答。   “其二如何?”蓟王必有追问。   “平乐会盟,秦汉和亲。王上立五部都护,辟江表十港。内外水陆相接,以通海西大秦。都尉玄拓土先锋,身毒佛国一季三登。此其二也。”法正再答。   能将天下棋局,蓟王落子之处。拼凑串联,以窥天机。   上述二条,足已自证。   见帐中重臣,纷纷颔首。   蓟王再问:“可有其三?”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法正再答。此乃帝王雄心。非明主不可匹配。   “诸君以为如何?”帐中皆比二千石以上宿臣。故蓟王称诸君。   军正沮授,起身奏曰:“回禀主公,可参军事。”   “便为閤下书佐,参军事。”蓟王从谏如流。閤下,便是南閤之下。书佐,掌閤下文书。南閤之首,为南閤祭酒许子远。南閤主簿王彦方次之。掾、史、佐,顺次。另有南閤主记蒋干,掌录记书。閤下令史,皇甫直、皇甫郦,主閤下威仪事,统閤下游徼。主记、令史,皆秩六百石。閤下书佐稍次,与门客同秩,食四百石俸。便是閤下游徼,亦足有二百石俸。队率庞舒,领比四百石俸。   “臣,法正,领命。”法正离席下拜。四百石出仕,已超蓟国太学士子,三百出仕之梦寐以求。且毕竟初投幕府,不宜揠苗助长。   更何况,閤下书佐其后,还缀有参军一职。可参幕府军事,进出中军大帐。为蓟王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之中。譬如今日,大宴群臣。亦有其一席之地。此乃近臣也。   得法正为幕僚,此去身毒,当无忧矣。   遂出典故,“移榻自封”,又称“孝直自官”。寓意,君臣琴瑟和鸣,当仁,不让于先。   待时机一到,大军开拔。走陈仓狭道,渡渭水枝津,西至上邽县。   时,钟存出山,追随慧妃,迁居大震关。关城一时人满为患。即便悬楼列肆,亦无从容纳。唯退求其次,就近安置。豲坻聚,绵诸道、戎邑道,一时遍布羌人牢营。于是刘备又析陇县,重置上邽县。以清水西城为县治,将原清水县境一份成二。西为清水,东为豲坻聚。再将豲坻聚秦亭、略阳县街亭等,增为城邑。且凡前汉废弃城邑马苑,尽可能原址修复。   以陇山为界,安置百万钟羌。   陇山西坂,遂析分清水、上邽、豲坻,绵诸、戎邑等,六县。并阿阳、略阳、泾阳、成纪,诸县,沿清水河谷,广立羌人营地,各置数万乃至十万青壮健妇不等,力辟陇右梯田。   如今陇右梯田大成,足够八百万牢城编户,并百万西凉民众取食。   须知。大震关城,四氏云霞并蓟王所部,足有五十乃至百万,迁入东境,饶是如此,仍有八百万牢城编户。可知古羌、古氐、甚至散落高原并巴蜀大地之大月氏遗落,亦纷纷出山。   先前,牢城编户,称羌户、氐户,诸如此类。如今,统称“府户”。   府户,本为后世北魏杂户。北魏诸征镇大将,依品开府,所辖兵户即为府户。另,归附之边关部族,并发配戍边之罪犯及家小,亦为府户。受镇将驱使,役同斯养。   用在时下,乃指辅汉幕府之编户。与蓟国编户类同。亦匹配《二十等爵》、《圩田制》等,不一而足。   燔史关,外松内紧,杜绝细作。坐等北匈奴闻风逃窜。   猛虎离山,百兽骚动。   与此同时。   关东大地,风雨欲来。   便在此时。车骑将军吕布携长史陈宫,轻车简从,仅携百骑,入广陵城。赴陶恭祖大宴。   徐州别驾麋竺,出十里相迎。   “别驾,别来无恙乎?”吕布纵马上前。   “拜见吕车骑。”麋竺先礼。   “免礼,免礼。”吕布一笑挥鞭:“有劳别驾,前方引路。”   “敢不从命。”   入城时。陈宫自安车,掀帘窥探广陵城。城头机关交错,诸器林立。尤胜先前。可谓,不惜工本,煞费苦心。显然,陶谦亦知,袁术必复入寇。   樊梁湖(高邮湖)徐州水军,亦初见规模。年前所贩蓟式机关斗舰,待河海解冻,便如约驶来。徐州水军,士气大振。更加大河之尾,有青州牧刘岱,翥凤舰队,往来游弋。必要时,可顺下淮泗,乃至逆入江口,驰援广陵。更有兖州牧曹操,所携盖海舰队,与其左右呼应。袁术若不能速胜,必惨败。   “蜀冈斗城,名不虚传。”入城时,觊觎之心,吕布毫不遮掩。   麋竺谦谦君子,含笑依旧。 第046章 和合为正   燔史关,拓土先锋营,中军大帐。   “臣等,拜见主公。”凉州牧阎忠,携别驾侯瑾,治中周生烈,金城太守毋丘毅、汉阳太守范津、陇西太守李参、武都太守李昊等,一众属吏,大礼参拜。阎忠不尊“王上”,而呼“主公”。除蓟王兼督四州,亦因自州牧阎忠以降,兼领蓟王宫职。既是府臣,又是家臣。自不见外。   “诸君免礼。”一别多年,蓟王和光同尘,丰神尤胜先前:“赐座。”   “谢主公。”众人称谢落座。   论河北五州。凉州最先归于王治。幕府属吏,坐镇大震关城。引入蓟国一切便利体系。将作寺、赀库等,蓟国署寺,皆于大震关城,开立枝属。且羌氐诸胡部落,纷纷出山。弥补人力不足。更加西域都护府,大肆贩来域外奴隶,分置百城。助推东西商路繁荣。陇上小麦足食,诸多名产,贩卖天下。蓟王高薪养廉,明以照奸。吏治民生,相辅相成。   与先前,蓟王行事,从不显山露水,素行韬光养晦。全然不同。   时至今日。汉室倾颓,国祚难继。蓟王如日中天,三兴汉室,可以预见。尤其兼督河北四州,纳汉家半壁江山。治下足有三千万众。蓟国二千万口。剩下人口,凉州一地,便占去多半。人口等同于生产力。自陇山以西,河套平原、河湟谷地、大小榆谷、大允谷、赐支河曲、乃至赐支河首,牢城遍地。   若定都关中,再毋需关东、江淮租粮西运。陇上小麦东输,足够帝都取食。若不喜面食,蓟国粳米,季季大熟,贩运四海,又何差关中。且八百里秦川,只需善加利用,亦足可自给。若要东西兼顾,长安乃时下定鼎江山之首选。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蓟王此次征西,好比王驾西巡。   沿途所过,吏治民生,历历在目。   虽只辖百万汉人。然凉州吏治,足可称道。   自凉州牧阎忠以降,守土有功,皆得赏赐。   问过方知。阎忠等凉州官吏,皆已迁居大震关城。故诸太守,得以速至。自蓟王重定官秩。州牧秩真二千石。别驾、治中,比二千石,太守乃二千石官。比二千石以上陇右高官,齐聚中军大帐。却仍有法正一席之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谓“知行合一”。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法正当一日千里。   累日共事。法正才思敏锐,足智多谋。军正沮授,如获至宝。便是西曹徐庶,亦多相惜。笑言,“东孝西直,和合为(法)正”。法正,字孝直。言指郭奉孝、徐元直,二人相加,方能与法正比肩。   此乃美誉。虽多过誉,然法正足可与东孝西直并列。   话说,幕府六大谋主之下,另有南閤祭酒许子远。憾未得智者,与其并著于世。法正尚未及冠,然论天资,恐在许子远上。蓟王言,法正当可与小师弟周公瑾,并称。   然唯一所憾。才智高绝,多“中道崩殂”。   “(庞)统、(法)正,见理之明,料事之审,一时谋臣,无出其右。昭烈肇基王业,讫承大统,实二人之力。使天假之年,与诸葛亮同心辅政,混(合)一之功,日月可冀。不幸蚤(通‘早’)世,惜哉!”   庞统年仅三十六,法正终年四十五。二人若在,一人守襄阳,一人辅先主。何来大意失荆州,夷陵之惨败。   “使二子不死,与亮左右,功烈岂止于是?天不祚汉,惜哉!”   蓟王既早得之。当不再有此失。   广陵,州牧府。   长史曹宏,入府密报。   累日来,吕布客居馆舍,引徐州权贵,慕名来拜。一时门庭若市,接车如龙。如此大张旗鼓,来者不拒。未曾没有,收买人心之嫌。   听完密报,陶谦不置可否:“长史以为,该当如何?”   “吕布虓虎之勇,闻与彭城相王盖,往来甚密。王盖乃太师长子。甄都上公之争,恐难善终。明公,不可不察。”曹宏进言道。   “此等隐秘,长史如何得知。”陶谦必有此问。   曹宏不敢隐瞒:“乃前彭城相薛礼,密告之。”   “哦?”陶谦心中大奇。话说,先前彭城相薛礼,被王允所逼。不得已挂印而去。却未随陶谦南迁广陵。上疏自辩,欲效典农校尉陈登,屯田养士。率本部兵马,屯田广戚。陶谦听之任之。恰逢袁术入寇,薛礼借长史曹宏之口献计,求陈王相助。陈王遣客卿吕布,千里驰援,遂解广陵之围。   彼时,陶谦已疑,薛礼必有同谋。并暗自揣测,乃鲁相宋奇。今日,薛礼又假曹宏之口,道破车骑将军吕布与彭城相王盖暗中合谋。   陶谦如何能不心疑:“莫非,又出鲁相之谋。”   曹宏无言以对。   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得薛礼重金贿赂,向陶谦暗陈隐秘。已忠人之事。曹宏自当见好既收。言多必失。   陶谦又道:“速传典农校尉入城。”   “喏。”   典农校尉陈元龙,屯田射陂。徐州秔稻丰积,皆出陈登之功。经中渎水,半日往返。曹宏再携陈登,入府相见。   “拜见明公。”陈登湖海之士,豪气不除。且才高众人,又不善交际。故素不为陶谦所喜。   “元龙,毋需多礼。且,速坐。”陶谦一派长者之风。   “谢明公。”陈登却恭敬如旧。   陶谦直言相问:“前彭城相,薛礼密告。言,车骑将军吕布,与彭城相王盖,暗结盟约。元龙可知,二人何为?”   略作思量,陈登答曰:“乃为王太师外援也。”   闻陈登之言,与己暗合。陶谦遂问道:“元龙以为,当作何解。”   “王太师易相夺国,徐州唯剩一郡,为明公所牧。四国相,皆为太师朋党。既引为外援。吕车骑必取徐州矣。”陈登一语中的。   陶谦面无表情,似无动于衷:“如此,又当如何。”   “日前,明公遣麋别驾北上,送二位公子入蓟太学。”陈登大胆进言:“卑下窃以为,明公早有万全之策。” 第047章 六雄之争   不愧湖海高士,陈元龙。   闻此言,陶谦一声长叹:“今,蓟王西征,不在国中。如元龙所言,甄都上公之争,断难善终。老夫以为,恐在一年半载间也。”   言下之意,蓟王班师前,甄都之争,必分胜负。   “明公,明见。”陈登答曰:“故王盖‘未雨而绸缪’,引吕布为外援。然吕布苦无根基,兵马粮草,时有不济。遂生窃据徐州之心。今屯兵小沛,若存若亡,皆在明公指掌之间也。”   陶谦轻轻颔首。话已至此,无需隐瞒。这便吐露心迹:“我欲举州托于蓟王,元龙以为如何?”   陈登心头一紧,然面色不变:“明公既问,卑下不敢不答。窃以为,甄都上公之争,实则曹吕之争也。”   “哦?”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陶谦先是一愣,稍后醒悟:“元龙所言极是。”   “天子尚未元服,先前朝政皆出王太师公府。自举朝东迁甄都。设‘狐虎之威’计,先割河北四州之地,又假蓟王虎威,易相夺国。关东豪强惊恐,遂有曹太保夺权。”陈元龙果然高见。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所谓挟私报怨,朋党纷争。看似意气之争,实则利益相夺。   先前,曹孟德《抑兼并令》下,兖州豪强坞堡破壁,田宅被夺。这才有张邈等人,裹挟吕布之乱。曹氏父子,非兖州人氏。乃出豫州沛国谯县。曹孟德故无掣肘。可大刀阔斧,革除时弊。   豫州则不然。豫州辖颍川、汝南二郡,梁、沛、陈、鲁四国。其中,颍川、汝南二郡,多为黄巾降众屯田。而梁、沛、陈、鲁,四国之中,梁、沛二国,皆为王太师易相所夺。陈王宠素有异志。而鲁相又为麟子阿斗牧守国境。换言之,豫州牧丁原,并无实权。   眼看其子曹孟德,成关东豪强,众矢之的。老父曹嵩,遂欲总朝政,缓和关东矛盾,此其一。为关东豪强代言,废王允之政,还权于关东世家,为其二。割断甄都与蓟国关联,不欲蓟王染指关东,乃其三也。   正如陈元龙所说。曹孟德《抑兼并令》,不过癣疥之疾。只需今汉不灭,关东世家,终有复起之机。然蓟王《二十等爵》却是,心腹大患。今汉覆灭,蓟王三兴,爵民大行其道,关东世家,再无翻身之望。   一切始作俑者,便是王允新政。   不但默许曹孟德打击豪强,更割河北四州于蓟王。长此以往,吾命休矣。关东豪强,不敢明争,遂行暗夺。与曹太保,一拍即合。   曹嵩其人,本就利欲熏心,更加护子心切。且自视甚高。论资排辈,岂有王允,年少居上之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言蔽之,“背后皆利益,往来皆生意”。   知晓上公之争,并无意外。然陈元龙更一针见血,言其本质乃曹吕之争。果然才智超群,如何能不引,庸才妒忌。   汉室倾颓,朝廷式微。朝堂自上而下,不过空中楼阁。乱世相争,兵马为雄。毋论王太师,亦或是曹太保,麾下皆无一兵一卒。唯狐虎之威,仰仗群雄。   群雄俯首听命,大权在握,一朝权臣。   群雄抗命不遵,身死族灭,旦夕之间。   于是归根结底,乃六雄之争。乱世枭雄曹孟德,与傲世桀雄吕奉先,一争雌雄。还裹挟有末世奸雄袁公路,并据土人雄袁本初。另有平难豪雄孙文台迟迟未醒。及盖世英雄关云长,蛰伏国中。尚未身证其名。   心念至此,陶谦又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陈登答曰:“『予取予求·虚与委蛇』。”   陶谦求问:“既予取予求,又如何虚与之?”   陈登答曰:“力所能及,无不应允;力不能及,则虚允之。”言下之意,能给一定给,不能给先答应。谓“有求必应”。至于能不能做到,量力而为。此乃怀柔之策也。只需拖到蓟王班师,一切自有定论。   “此计高妙。”陶谦心悦诚服。   襄阳城,荆州牧府。   闻袁术欲兴兵来犯,荆州牧刘表遂开府议。   见长史蒯良,别驾蒯越,群僚之首,皆端坐无言。   便有从事中郎,韩嵩谏曰:“豪杰并争,两雄相持,关东之重,在于明公。明公若欲有为,起乘其弊可也;若不然,固将择所从(择一人从之)。明公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望,夫见贤而不能助,请和而不(可)得,此两怨必集于明公(一身),吾等不得中立矣。夫以曹兖州之明哲,关东贤俊皆归之,其势必举(高)吕布,然后称(举)兵以向江汉,荆州恐不能御也。故为今之计者,不若举州以附曹公(曹嵩),曹公必重德明公。长享福祚,垂之后嗣,此万全之策也(改摘自《三国志·魏书·刘表传》)。”   韩嵩,字德高,南阳义阳人。少时好学,虽贫而不易其操。知世将乱,故不应三公之命,只与同好数人,隐居郦西山中。黄巾乱起,韩嵩避走南方,刘表逼其为从事中郎。   开宗明义,“豪杰并争,两雄相持,关东之重,在于明公”。非指甄都上公之争,乃言群雄并起,曹吕之争也。稍后,剖析利弊得失,断言作壁上观,两不讨好。最后又言“举州以附曹公”。维系“上公总朝政”之时局。字里行间,微言大义。   饶是别驾蒯越,亦不由轻轻颔首。   刘表不置可否,遂看长史蒯良:“子柔,以为如何。”   “卑下,窃以为。关东事小,天下事大。蓟王三兴,不可逆也。关东群雄,无有可挡者。‘举州以附曹公’,取祸之道也。”蒯良相告实言。   “先前,陈王三劝三让,蓟王传檄天下,不欲即位。坐视叔侄分争,汉室如何三兴?”另有治中刘先言道。   刘先,字始宗,荆州零陵人。博闻强记,好黄老言,明习汉典。亦是饱学之士。   蒯良答曰:“蓟王兼督四州,民心未附。此时即位,言之过早。”天时、地利、人和,时机未至也。   见群僚无言。刘表又问别驾蒯越:“异度,以为如何?”   “‘远水不救近火’。”蒯越掷地有声。 第048章 玩于股掌   蒯越言下之意,正因河北四州,民心未附。故,未曾吞并河北前,蓟王断不敢轻举妄动。虽实力超群,然于荆州而言,却是“远水”。袁术入寇,迫在眉睫,乃是“近火”。谓“燃眉之急”,亦不为过。蓟国救之不及。   环视众人,蒯越续言道:“袁术上击江夏,于荆襄七郡而言,实无大患。唯恐江东袁绍,同时兵发,逆击荆南,荆州危矣。”   “二袁,皆身列六雄之中。术为扬州牧,绍为交州牧。若水陆并进,上下齐攻,荆州难保。”从事中郎,韩嵩言道:“二袁之祸,便是‘不救之近火’也。”   正因畏二袁,故荆州牧刘表,与汉中史侯,暗中往来。更欲与益州牧刘焉,暗中结盟。共御二袁。   蒯良再进良言:“三南大地,遍布蛮夷。其内外水路,为辅汉大将军幕府,治粟、水衡二都尉所辖。三南枝津故渎,皆有蓟国海市往来。闻岭南都护府所辖,足有千万蛮夷。交州牧袁绍,能用武之地,恐不及江北袁术。明公毋虑。”   南中、荆南、岭南,被蓟王称之为“三南”。蓟王号“三南天王”。岭南都护府,所辖徼外蛮夷,不下千万之众。更加和亲十夷王女。三南归心,不过早晚而已。袁绍治下交州与三南阡陌纵横,水网交织。两地蛮夷部落,更是千丝万缕。言语相同,习性相通。互为姻亲,亦大有人在。袁绍如何敢掉以轻心。又岂能倾巢而出,逆袭荆南。   “子柔,言之有理。”刘表信服。   话说。荆州牧刘表,之所以有今日之议。   只因年初时,别驾蒯越,出使甄都,暗中结好曹氏父子并董重其人,求高官厚禄以自重。至今无有下文。   谓“做贼心虚”。唯恐暗中谋划,为天下所知,更为群雄所鄙。成众矢之的,被群起来攻。故,刘表多日来,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此次府议,刘表心中所思:事若不成,该当如何?   因会其意。   故长史蒯良,别驾蒯越,二人位居群僚之首,却无先言。   “徼外野民,不毛之地,如何可与我比?”治中刘先又道。   “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谓天下雄兵者,多出五胡四夷。君不闻,丹阳劲卒乎?”蒯良反驳:“蛮夷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放逸山林,则为劲寇,将置平土,则为健兵。蓟王,天下雄主,威加海内。闻南醴港,日有千人投奔。十万大山,多成空谷。五胡四夷,甘为蓟王驱使。五部都护,譬如五指箕张,将大汉十四州,拢于掌心也。”   “将天下玩于股掌之间。蓟王是也。”蒯良一语中的。   能看清天下棋局,已至终盘收官。蒯良不凡。   奈何与会众人,才智参差不齐。更加心思各异。众口铄金,人云亦云。   刘表终不纳其言:“德高,使甄都。始宗,往汉中。结好‘群雄’。”   “喏。”从事中郎韩嵩,并治中刘先,起身领命。刘表虽未明言,然群雄何人,二人心知肚明。   待二人领命自去。刘表这才看向长史蒯良。   “子柔,代某赴蓟国一行。”先易后难,刘表不愧八骏之一。   “喏。”蒯良肃容领命。   蒯越旁观,眼中似有精光一闪。   蒯良一席话,看似零散。就事论事,且多与同僚论辩。实则,高手过招,句句精要。   先言长江天险,为水衡都尉掌控。游麟舰队,乃四大舰队之一。往来四渎八流,内外循环水路。江东水军,不敢争锋。再言三南蛮夷,譬如古羌出山。齐奔岭南都护治下,甘为蓟王所用。江东面陈大江,背靠群山,又如何不是腹背受敌。自保尚且不足,岂敢倾力来攻。   再顺下深思。   能假蓟王虎威者,普天之下,还有何人?   即便庸主,虑及此处,亦会幡然醒悟。甄都上公之争,当心向何人。蒯良虽未明言反驳蒯越“远水不救近火”之论。利弊得失,实则已道尽。   刘表位列八骏,自当领会。   故毋需多言。令蒯良出使蓟国,亦是用人不疑。   蒯良、蒯越,皆称足智。然二人立场不同。蒯良心怀天下。蒯越着眼于关东。刘表乃守成之主,心中只有荆州七郡。于是,多用蒯越之谋,而不取蒯良之策。   算准时日,蓟王拔营启程。   此时,西征之事,已遍传西域。北匈奴,蓄势待发,整个冬季。终有用武之地。话说,时北匈奴使节,于长安市中,售卖名产,获利十亿。虽说,塞外奇珍,弥足珍贵。然多为家马寺、将作寺等,蓟国署寺,高价购买。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北匈奴得十亿蓟钞傍身,演武场豪掷一亿,投桃报李。余下九亿悉数带回。   自如丧家之犬,仓皇西遁。远离汉家文明。日渐退化,几成野民。忆苦思甜,倍加珍惜。何况,族中父辈,多已作古。家仇国恨,随之烟消云散。难得汉家蓟王,和光同尘,兼济天下。观绿洲熔炉,便知所言非虚。愿纳我种辈为蕃属,北匈奴,焉能不以死相报。   蓟王金口玉言,一诺千金。   十亿蓟钞,足额担保。   北匈奴,弃家荡产,倾巢而出。心无旁骛,再无后顾之忧。只求达成所愿,重归汉土。   毋需进城,蓟王循渭水河谷而上。穿河湟谷地,直抵西海郡。   西海郡,治龙耆,领修远、监羌、兴武、军虏、顺砾诸县。多年前,西海太守,太原郝昭。试种青稞麦大成。今已遍及郡境,凡冻土皆可种植。产量足有六石。西海一郡,足可自给。   故地重游,今非昔比。   得益于蓟王威信天下,幕府健全吏治。更加八百万壮劳力出山,迁徙陇右各地。营城造楼,筑路穿渠。屯田休息,顺带疏通故渎枝津。西凉民生向好。丝路流金。一言蔽之,路是文明的载体。   “要富余,先通渠”。官道路况极佳。   若非缓进,一路畅达,何其快意。   不知不觉,已是三月春深。 第049章 游侠阿若   先前,自蓟王兼督四州,河北吏治渐与蓟国比同。《二十等爵》并《圩田制》,大行其道。譬如投石入湖,搅动一池死水。引豪门惶恐。   尤其河西四郡,孤悬在外,民情不安。四郡又多为,前汉流徙之地。时过境迁。流徙汉人,今皆为郡中大族。假河西走廊,通商之便。往来西域,因成巨富。且为护各家商队,多募游侠。不乏亡命恶徒,良莠不齐,充斥其中。《蓟法》之下,平宅均田,出奴编户。四州大姓,颇多怨言。若非西域联军,并凉州郡兵,守备要冲,更加蓟王虎威,乱象早生。   且河西四郡,去凉州治远。又隔以河寇。谓“远水不救近火”。待军情传至州治,万事休矣。故蓟王,上表朝堂。分凉州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西海,五郡,并居延、张掖属国,立雍州,治姑臧。   如此一来,扼河西走廊,守羌身毒道,东接陇右,一石三鸟。   甄都天子,言听计从。遂命陈留邯郸商,为雍州牧,别典五郡二属国。   原先蓟王所募,敦煌太守苏则,酒泉太守曹全,张掖太守令狐溥,武威太守索翰,并西海太守郝昭,悉数留任。   五位太守,青史留名,皆称循吏。更加,属吏又多出西州,纯熟民情政务。何况,五人政绩卓著,无可指摘。蓟王所用之人,邯郸商如何敢轻易罢免。故五郡虽表面上归于雍州所辖,实则皆是辅汉大幕府掌控。   闻蓟王大军抵达西海。雍州牧遂领麾下属吏,前来接驾。   “拜见王上(主公)。”邯郸商一出口,便觉有异。除他之外,余下皆呼主公。   “诸君免礼。”蓟王含笑示意。虽浑不在意。然邯郸商有苦自知。吏治体系,上承下继。举州皆为蓟吏。独他一人例外。且又高居州牧之位。如架火烤,莫过如斯。若非清明吏治,五郡守从不挟私报怨。邯郸商,去官早矣。   主臣大帐落座。   蓟王先言:“河西民情如何?”   “河西民情向好,百姓得安。”邯郸商恭谨作答。   见他举止拘谨,蓟王这便笑道:“雍州初立,政绩斐然。邯郸使君并诸(太)守,功不可没。”   “王上,过誉。下臣,不敢居功。”邯郸商越发谦卑。   蓟王笑道:“一州大治,(州)牧岂无功。加授门大夫。”   “臣……”邯郸商一时激动难言。三食君俸乃其次。为蓟王家臣,从此再不是外臣。   治下五郡太守,亦涣然冰释。   蓟王虽出征在外,然营中,幕府、封国之属臣、营吏,一应俱全,诸事齐备。不等告退,敕令、印绶,皆已制备。木已成舟,邯郸商终得安心。蓟王兵不血刃,重收雍州五郡。可谓“易於反掌,安於泰山”。   “河西大姓,何人居首。”蓟王必有此问。先前河西骚动,便是大姓不满。   邯郸商如实作答:“武威颜儁、王祕,张掖和鸾、张进,酒泉黄华、黄昂。”敦煌大姓如索翰、张恭,皆为蓟王属臣,故郡中上下,无有怨言。   “大姓亦是百姓。”蓟王言道:“诸君可有良策。”   “只需一道敕令,召入营中相见。大姓之祸可解。”敦煌太守苏则进言。   “恐众人不敢入营。”张掖太守令狐溥,心有疑虑。   蓟王轻轻颔首:“恐赴鸿门宴,一去不归也。”   “臣,举一人,可为主公作保。”张掖属国都尉张恭,进言道。   “必是陇右豪侠。”蓟王欣然笑道。   “正是。”张恭笑答。蓟王门下多豪杰。天下尽知也。   “何许人也。”蓟王又问。   “酒泉杨丰。”张恭又答。   本名阿若,后改丰,字伯阳,西凉酒泉人。有武艺,少游侠,常以为人报仇解怨为事,时人为之号曰:“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东市砍人杨阿若,西市砍人还是阿若)。”后有《游侠曲》传世。   杨阿若,虽武艺高强,好勇斗狠。却长相俊美,擅长歌舞,且举止恭谨有礼,谦让和煦。初见之人,往往误以为是女子之身。据说,会宾客大宴,杨阿若男扮女装,歌舞助兴。仪容风流,姿态飘洒。不等一曲舞罢,在座女子纷纷中途退席,自愧不如。时有达官显贵,欲收为禁脔,被其怒杀之。谓“见之如好妇,夺之如猛虎”,莫过如斯。   杨阿若,亦十分恼怒。于是命人用檀香木作羌胡鬼面,戴之与人争斗。因改名丰,故称“鬼丰”,陇右素有威望。   董卓将兵入洛时,欲招至帐下,然杨丰鄙卓为人,因而不至。   不料竟有此等人物。   蓟王笑道:“可惜彦明不在。”绣衣都尉,金城阎行,亦是年少成名。二人相见,必言恨晚。   张恭又进良言:“闻主公麾下‘锦马超’,勇烈过人,当可请来杨阿若。”   蓟王从谏如流:“孟起何在?”   “守备牙门。”史涣答曰。   “公刘速与孟起往之。”蓟王言道。   “喏。”史涣领命。   “且慢。”蓟王又解随身佩剑相授:“宝剑赠豪杰。”   “喏。”史涣亦是豪杰。   此去九泉,非一日之功。蓟王于龙耆,扎下营盘。先前,西域都护府数万大军,扼各处雄关,震慑河西。今,蓟王远征,行真真假假,虚实之计。稍后,便有都护府西域联军,假扮蓟王大军,浩浩荡荡,重返西域。   料想,必有域外大国,不明就里,信以为真。北匈奴望风而逃,亦足称可信。   此时,已远距蓟国,数千里外。若粮草辎重,皆从国中输送。漫长补给线,人吃马嚼,待送入营中,恐十不存一。然就地取食,何其易耳。   陇右圩田大成。西海郡青稞麦大熟。加之丝路通畅,蓟国名产,贩卖天下。咸鱼腊肉,香肠火腿,干货齐聚。更加将作寺新式军粮,久存不腐。此番远征,无需考验后勤补给。省去诸多麻烦,免去更多风险。待穿越大雪山。已程不国北岛新港,亦足可接济。   蓟王种田二十载。根深本固,积厚成器。   厚积薄发,是也。 第050章 以命作保   西海郡,龙耆,修远、监羌、兴武、军虏、顺砾诸县,环鲜水海而筑。除去扼守羌身毒道,亦扼羌中道。自龙耆城,分南北二线,绕鲜水海,穿盐泽(柴达木盆地)通西域。   此道,横穿千里盐泽,沿途商队,皆携羌中特产之“芜菁”。解渴充饥。   《后汉书·桓帝纪》载:“永兴二年六月(154年),蝗灾为害,诏令所伤郡国种‘芜菁’以助人食。”即是此物。芜菁,又称蔓青、变萝卜、恰玛古。块根或熟食或制泡菜,或作饲料。高寒山区,用以代粮。青稞麦未大熟前,羌中各部,多食此物。   前汉时,沿途散落羌人,百五十余部。俗称“百羌”、“诸羌”。今汉多为先零、烧当等部所并。沿途绿洲,皆有羌人部落。今称“婼羌”。族名乃出前汉时,婼羌国。   《汉书·西域传》载:“出阳关,自近者始,曰‘婼羌’,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去阳关千八百里”,“西与且末接”,“西北至鄯善”。《十三州志》亦云:“婼羌国带南山区脉,西有葱岭,或虏或羌,户口甚多。”   后鄯善强盛,吞并婼羌。其境内伊循城,为都护府百城之一。   据说。婼羌灭国后,种落四散,遍布盐泽。闻蓟王立西海,纷纷来投。聚拢各县,不下十万余众。   西海太守郝昭,遂命婼羌各部为向导,凿穿南北羌中道,以通西域。西海诸县,皆得其利。更加羌身毒道,凿穿在即。上接羌中道,下延蜀身毒道。南北商路,连通在望。蓟王只需顺下羌身毒道,据北身毒列国出海口,督造良港。与江表十港,珠串相连。内外大循环商道,圆满贯通。   西域游商,可经内中外,三条商道:居延外道、河西走廊、羌中道,通往大汉。又可经羌身毒道南下身毒,亦或是经羌中道,转入蜀身毒道,奔赴巴蜀。南下二枝路,皆可经四渎八流,江表十港,内外循环水路,或北上蓟国,或南下已程不国。亦或顺半岛珠链,赴三韩半岛、东瀛列岛、海外荒洲。   丝路流金,绝非虚言。好比打通任督二脉。可以预见,凡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前人吹过的牛逼,终为蓟王实现。   史涣,马超,快马加鞭,十日方归。   此去,二事合一。不仅将游侠杨阿若徵来。亦将武威颜儁、王祕,张掖和鸾、张进,酒泉黄华、黄昂,六大家主,一并带回。   “庶民等,拜见王上。”   谓“百闻不如一见”。酒泉杨阿若,俊美异于常人。   “免礼,赐座。”蓟王见之甚喜。   “谢王上。”众人称谢落座。   时下语境,与后世多有异同。譬如高祖自言“无赖”,乃指身无所依,无可自恃。后世言高祖无赖,乃指品性不良、放荡不羁之“无赖子”。   又如游侠,时下乃指,武艺高强,扶危济困,重义轻死,一诺千金之侠客。后世乃专指游手好闲,地痞流氓之“游侠儿”。   刘备窃以为,汉时语境,乃集上古先秦之大成。堪称后世“(汉)语(之)宗”。传至后世,多无有歧义。且先秦时,“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皆不受待见。因何后世,地位突变。儒者高高在上,侠者零落成泥。   蓟王亦以为。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当与佩剑习俗,逐渐落寞,大有干系。   时下豪杰,入守帝王陵,出为人作保。   报仇解怨,息事宁人。公道自在人心。   河西六大家主,先前多有异动。自闻蓟王率大军重回陇右,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仓皇逃窜,尚来不及。如何肯自投罗网。   然得酒泉杨阿若,亲自登门,以命相保。遂入营来见。若真是鸿门宴,六大家主,纵难免一死。然杨阿若,亦难苟全。即便不能刺蓟王于座前,亦会以死谢罪。   汉家豪杰,便是如此。   蓟王设宴,为众人接风洗尘。   席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蓟王微醺,众人皆醉。无有摔杯为号,刀斧手尽出之惨剧。好生扶入客帐,各自安睡不提。翌日酒醒再宴。如此连饮七日。蓟王只叙豪杰情谊,绝口不言问罪。   营中诸将,走马灯般作陪。残酒未消,宿醉未醒。如此连饮七日。走时皆醺醺然,不辨东西。更何况,酒不醉人,人自醉。   各自归家,大睡三日方醒迟。   性命犹在,身家未失。   一来一回,蓟王还送百车豪礼傍身。皆是蓟国名产,价值不菲。   回忆种种。六家主一时涕泗横流。河西大姓,再不言反。稍后家门子弟纷纷出仕,世代守护河西。遂有典故,“七宴收六豪”,“杯酒化干戈”。   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与“(刘表)遂使(蒯)越遣人诱宗贼,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相较。高下立判。   送走六家主,杨阿若入帐认主。   “自文远为牙门将,居延属国,便无人领护。伯阳,可愿为孤,守备国门。”蓟王笑问。   “臣,敢不从命!”杨阿若肃容下拜。大丈夫既领君命,纵万死不辞。   至此,陇右悉平。本以为,蓟王此来,必有一战。河西大姓,家破人亡,血流成河。在所难免。岂料,蓟王兵不血刃,化干戈为玉帛。   正应那句,大姓亦是百姓。   万事俱备。蓟王拔营启程。顺下羌身毒道,直奔昆仑山口。   徐州,广陵城,陶谦府。   闻吕布一行,客居多日,明日始归。广陵内外,皆松一口气。陶谦不顾病体初愈,设宴送行。双方所欲所求,各自心照不宣。更难得默契,闭口不谈。推杯换盏,把臂言欢。   怎叫一个,感人画面。   酒至半酣。   忽闻斥候来报:“大事不好,淮南袁术入寇!”   与会嘉宾,顿时惊慌失色。两股战战,起身欲逃者,比比皆是。   环视堂内,众生陋相。徐州牧陶谦眼中鄙夷,一闪而逝。   满满杯酒,失手打落。不等众人闻声来看。陶恭祖一声惊叫,昏死榻上。   “明公,明公——”长史曹宏以降,争去护主。   与陈宫四目相对,吕布战意横生:   “诸君毋慌。有某在此,岂令袁术猖狂。” 第051章 天道必克   广陵金城,徐州牧府。   后堂内室。   榻上陶谦,悠悠转醒。   “明公,无恙否?”别驾麋竺,出声相唤。   “无妨。”陶谦问道:“军情如何。”   “淮南水军,二路兵分。一路上攻江夏,一路下击广陵。陈校尉率水军出樊梁湖,迎击江上。尚未有消息传回。料想,当可御贼国门之外。”麋竺答曰:“明公,且安心。”   “陈元龙,乃将才也。”陶谦转而又问:“吕布何在。”   见麋竺欲言又止。陶谦心领神会:“但说无妨。”   “禀明公。吕车骑,于城中立旗。率麾下百骑,奔走街巷。震慑宵小,安抚民心。”此乃收买人心是也。   喧宾夺主。本以为陶谦必然恼怒,不料却一笑了之:“吕车骑,爱民如子。”   见榻下只麋竺一人,陶谦随口一问:“长史何在。”   “曹长史,送陈公台车驾回小沛。”麋竺答曰。送别都亭,稍后当返。   “陈宫竟先行。”陶谦略作思量,已有定计:“传我将令,命典农校尉陈元龙,督广陵兵事。徐州兵马,任其调度。诸校不得违令。”   “喏。”麋竺自去传命。   出府时,正遇长史曹宏,急急返回。   “别驾何去?”曹宏忙问。   “传主公将令。”麋竺速答。   “将令安出?”曹宏追问。   “陈元龙督此战。”麋竺不做停留。   “陈元龙?”曹宏眉头紧锁,正欲细问,麋竺已登车自去。   这便急忙入府,进言陶谦榻前。   “陈元龙善屯田养士,却不善发号施令。袁术数万大军入寇,陈元龙恐难与敌。”   陶谦不疾不徐,将安神汤药饮毕。这才言道:“长史以为,何人可胜袁术。”   “骑都尉曹豹,广陵太守赵昱,皆可任之。另有……”曹宏猛然住口。   “另有何人。”榻上陶谦,意味深长。   “另有,车骑将军吕布。”大难临头,曹宏已顾不得许多:“先前,辕门射戟,解广陵之围。今人在城中,何不授兵权,以胜袁术。”   “我乃左将军兼领徐州牧。兵权如何私授。且安徐州百姓,本我之责。岂能假手于人。”陶谦言道。   “这……”曹宏无言以对。然,整日提心吊胆,朝不保夕。更加陶谦命不久矣,徐州四战之地,家门如何保全。曹宏乃出徐州豪强,岂无私心自保。   深谙陶谦秉性。言多必为其所忌。曹宏懦声言道:“陈元龙,毕竟年少。”   “长史毋虑。”陶谦笑道:“我料,袁术必为其所败。”   麋竺赶至广陵水军大营。陈登正率军返回。徐州水军出战,不仅阻敌于江面,更稍占上风。唯恐江东水军渡江夹击,陈登遂全身而退。   共入大帐。   麋竺亲传敕命。陈登离席下拜,接过兵符将令。并陶谦佩剑。   “何以用之?”二人重新落座,麋竺必有此问:陶谦如何肯用你。   “使君,已顺天命。”陈登一语中的。   “愿闻其详。”麋竺忙问。   “先前。陶使君,欲据徐州,以成大业。故结好州中世家,笼络郡县豪强。为广收民心,而大兴浮屠。然,先有王太师易相夺国,后有袁术接连入寇。时至今日,已知事不可为。故无有掣肘也。”陈登答曰。   言下之意,非是陶谦识人不明,用人不善。乃因先前为坐稳州牧大位,与徐州豪强,交割利益。甚是为笼络人心,暗许佛门信徒云集。自将二子,托付蓟国。陶谦已心知,事不可为。故再无掣肘,无需与豪强苟合。   眼见陶谦,命不久矣。徐州吏民,亦各寻后路。如长史曹宏,榻前谏言。非因陈登少年无为。只因心中另有所属。便是车骑将军吕布。   于陶谦而言。在蓟王班师凯旋前,守好州土,不至易主。乃心中唯一所求。正如其先前所言,最迟莫过一年半载。蓟王必归。若阳寿已尽,等之不及。陶谦另有《劝进表》遗功,可蒙荫子嗣。   陶恭祖,又何尝不为家门,留好退路。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麋竺问计。   “守水砦,拒袁术。”陈登已有定计。   “也好。”见陈登意气风发,麋竺自当深信不疑。   陈登手持陶谦佩剑,传令升帐点将。   待徐州将校齐聚,先由别驾麋竺,宣读敕令。   陈登稳坐帅位,问计诸校:“袁术入寇,该当何为。”   便有人抱拳言道:“今贼众数倍於郡兵,恐不能抗,可引军避之,与其空砦。水人居陆,不能久处,必寻引去。”   陈登厉声曰:“吾受上命,来镇此土。昔马文渊(伏波将军马援)之在斯位,能南平百越,北灭群狄。吾既不能遏除凶慝(tè,恶),何逃寇之为邪!吾其出命以报国,仗义以整乱,天道与顺,克之必矣。(改摘自《三国志·陈登传》注引《先贤行状》)”   言毕,拔剑在手:“违令者,军法从事。”   “喏!”诸校不敢抗命。   是夜。水砦火把高举,灯火通明。   淮南水军,泊于江渚上,不敢接兵。   陈登并麋竺,登阙楼远眺,忽见江东似有大船夜渡。陈元龙当机立断:“传令,鸡鸣时,避走广陵。”   麋竺忙问:“何以,不战先退。”   “此一时,彼一时也。”陈登笑道:“江东来援,天助我也。”   “哦?”麋竺不解:“淮南、江东,二军相加,恐十倍於我。元龙既退,何言天助。”   “贼兵初到,旌甲覆水。”陈登答曰:“见我水砦举火,不敢来攻,栖于船上。比及天明,见我引军避之,与其空砦。且得江东水军来援,兵势大盛,必起轻视之心。骄兵必败,岂非天助。”   “原来如此。”麋竺信服。   悉知江东水军,渡江来援,砦中诸校,心惊胆战。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得陈登将令,如临大赦。   熬到鸡鸣时分。不等陈登下令。人衔枚,马裹蹄。擅开后门,蜂拥而出。避走广陵城中。   与陈登并肩远眺,乱军奔逃。麋竺忧心忡忡:“士气军心,未战先溃。便有深堑高墙,如可能敌十倍兵力。”   “别驾毋忧。且与我,去见一人。”陈登依然气定神闲。   “是何人也?”兵家之事,麋竺如何能知。 第052章 三让徐州   “吕车骑。”陈登出人意料。   “元龙切莫弄险。”麋竺急忙劝道。吕布饿虎饥鹰,避恐不及,何去招惹。   “大敌在前,岂敢儿戏。”陈登正色答曰:“别驾安心,且与我同去。”   “也罢。”麋竺亦是信人。   待水军舰队,逆入中渎水,返回樊梁湖大营。二人这才,结伴离去。   比及天明,赤马来报。广陵水砦,大门洞开。兵卒无影,船只无踪。淮南并江东联军,这才遣快船先出,攻占水砦。引主力入驻。   闻陈登怯战,弃守水砦。长史曹宏,急忙入府上报。   不料却被拦在门外。问过方知,左将军兼领徐州牧,旧疾复发,闭门谢客。便是一众亲信,亦避而不见。长史曹宏,一时如坠冰窟。   与此同时。   陈登并麋竺,正拜访吕布。   诚如麋竺先前所言。闻袁术入寇,吕布当机立断。遂遣陈宫轻车速归,引大军来援。独领一百亲卫铁骑,驰骋街巷,名为震慑宵小,安抚百姓、实则趁火打劫,笼络人心。为受让徐州,收拢人望。   “拜见吕车骑。”麋竺、陈登,与吕布舍中相见。   “二位免礼。”吕布爽朗一笑:“毋需见外。”   待二人落座、吕布先言:“闻水军不战而溃,乱入城中。江边水砦已为袁术所夺。不知然否。”   “然也。”麋竺实言以告。   “陶使君,可有良策退敌。”吕布又问。   “明公,已命元龙督此战。”麋竺又答。   “哦?”吕布遂笑看陈登:“闻校尉善屯田养士,亦知兵否?”   “下臣却有一计,可败二袁联军。”陈登答曰。   “莫非另有江东水军。”吕布亦觉事大。   “正是。”麋竺代答。   “计将安出。”吕布遂问。   “二袁联军,十倍与我。见我等不战自溃,必轻而无备。船只争入水砦,人马登岸,一日混乱。今夜倦怠,可袭营纵火。”陈登话锋一转:“闻蓟国锦帆校尉甘兴霸,百骑劫营,一战扬名。先前,吕车骑辕门射戟,解广陵之围。今夜,百骑劫营,再救徐州可乎?”   “有何不可。”吕布傲然一笑。激将法,果奏效。   陈登大喜:“愿与将军,共进退。”   闻“共进退”。吕布虎目,电光一闪:“亦是(吕)布之所愿。”   是夜。   吕布、陈登,领百骑出城。   谓“春眠不觉晓”。何况舟车劳顿,下船后,又搬运兵器辎重,一日无休。一切皆如陈登所料。二袁联军,雷打不动,死睡不醒。拨鹿角据马,斩关落锁。吕布一马当先,杀奔入砦。   百骑紧随其后,四面纵火。   风助火涨,猛火飞窜。   二袁联军,惊慌出帐。不及披挂,便惨死于乱箭之下。   万幸。岸边斗舰,仍有驻军。鼓声隆隆,引败军齐聚舰下。不等乱发机关箭雨。吕布、陈登,乘胜收兵,扬长而去。   “哈哈!”江风拂面,怒马扬鬃,吕布大笑发问:“明日,又当如何。”   “闭门自守,示弱不战。”陈登朗声答曰。   “也好。”吕布心情大好,自当言听计从。   水砦近江。岸上营地被焚,帐篷无存。仍有江边斗舰,足可栖身。二袁联军,不过小败。未遭重创。收拾营地,重立水砦。   而后,围而不攻。累日城下搦战。广陵守军,皆避不应战。   广陵斗城,外松内紧。陈登衣不解带,与兵士吃住城头。饶是守城骑都尉曹豹,亦深敬之。曹豹之女,今在蓟王宫。不出所料,曹豹当为蓟王外舅。陶谦命其守广陵斗城,亦是知人善用。   陶使君,闭门谢客,称病不出。唯有麋竺,早晚入府,传递军情。   尤其陈元龙如何调兵遣将,临阵对敌。麋竺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陈元龙智勇双全,陶谦如获至宝。足可安心。   这日,麋竺早早登城。入谯楼,为陈登送餐。   谯楼顶阁,陈元龙正居高俯瞰敌阵。   麋竺屏气凝神,待陈登看罢,这才问道:“如何?”   “三日可击。”陈登语出惊人。   “何以知之?”方才,见城下二袁联军,列阵齐整。杀声震天,令人生畏。麋竺遂问。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陈登答曰:“气者,势也。我观敌阵,气势不张,鬭(斗)志不扬。二袁联军此来,非以命相搏。当可战而胜之。”陈登竟已看出。袁术二路兵分,下击广陵,不过虚张声势,尽遣主力,上击江夏去也。   “何人可击之。”麋竺又问。   “当是吕车骑。”陈登答曰。   “先前,元龙言‘与将军,共进退’。此言当真否。”此乃麋竺,心中存疑。   “当真。”陈登正色答曰:“前有辕门射戟,后有夜袭联营。今若再胜,吕车骑,当可入主徐州。”   “元龙不知使君之心乎?”麋竺明知故问。   “徐州四战之地。陶使君,治世能臣,却不能治乱。袁术欺我无人,屡次兴兵入寇。若得吕车骑入徐,袁术必不敢轻易犯我州土。”陈登实言相告:“且陶使君,心意已决。那日宴上病发,乃是虚实之计也。”   “元龙所言极是。”麋竺亦有所觉:“然陶使君,所为何来。”   “行三让徐州,以退为进也。”陈登一语中的。   原来,陶恭祖明知,吕布虎踞再侧,觊觎徐州富庶久矣。与其,临深履险,与虎谋皮。不若行,以退为进,缓兵之计。   试想,吕布每每出兵相救,陶谦便于大庭广众之下,举州相托。吕布虽求之不得。然虑及大义,必不敢轻纳。如此,行三让之礼。耗时一年半载,足足有余。蓟王归矣。   吕布屡次出手相救。徐州吏民,皆感激不尽。更加,陶谦年岁渐高。风烛残年,老而无用。徐州豪强,为求自保,早有易主之心。与其忝居高位,为人诟病。不若退位让贤,于公于私,悉数保全。   正因窥破,陶谦之谋。故陈登,亦顺势而为。   便是渔父所谓:“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思前想后,麋竺幡然醒悟:“陶使君大智,我不及也。” 第053章 共成大事   陈登言道:“徐州四战之地。非六雄不可守。陶使君唯恐兵乱频繁,延祸百姓。故欲举州托于明主。蓟王,当仁不让。奈何叔侄相争,天下三分,多为掣肘。不得已,唯行虚与委蛇之策。”曲线救国是也。   “徐州之事,我已尽知也。”麋竺出身豪商。趋利避害,自有心得。乱世之中,兵马称雄。能与二袁匹敌者,必是六雄之一。   或有人言。乱世枭雄曹孟德,必强于傲视桀雄吕奉先。   陶恭祖,何以择吕布,而不举州托付曹孟德。   正因,着眼点不同。谓家国天下。陶谦所虑,于家于国,皆有大利。遣二子北上,入学太学。乃为将家门,庇护于蓟王羽翼。天下必为蓟王三兴。群雄割据,犬牙交错,于蓟王最为有利。若曹孟德,兵不血刃得徐州。坐拥二州之地,实力超然,群雄再无可相争,乃其一。   更加徐州四国,皆为王太师易相所夺。四国相,皆出门下朋党。以长子王盖为首,悉听命于王太师。且细究起来,吕布亦出王太师门下,曾手刃贼臣董卓。将徐州托付吕布,四国相,必无怨言。若私授曹孟德,四国相必裹挟吕布,兴兵作乱。兵祸骤起,徐州四国一郡,生灵涂炭,断难保全,是其二。   更有甚者。徐州让于吕布,缓兵之计成。关东二雄相争,必旷日持久,断难速决。待蓟王班师凯旋,河北五州,尽数归心。一统河北。那时,只需一道诏命,天下传檄可定,为其三也。   如先前所言。西域诸国林立,各自为王。于大汉最为有利。   关东亦如此这般。群雄割据,于汉室三兴,最为有利。但凡一支独大,必攻灭群雄,一统关东。那时,与蓟王隔河对峙。必不肯,轻易投子认负。更有甚者,江东局势,尤胜关东。一江之隔,交扬二州,悉为合肥侯所得。更加江东豪强,为求名正言顺,洗去“宗贼”恶名。得据土人雄袁本初作保,纷纷投靠合肥侯麾下。江东豪族,出仕朝野。宰分田地,交割利益。类比今汉立朝之初。自天子以降,江东利益集团,正迅速构建上层建筑。   合肥侯,毕竟曾即位为汉帝。大义虽疵。然瑕不掩瑜。再者说来。放眼望去,三家汉帝,皆有参差。合肥侯,被窦太皇《废帝诏书》所废,然诏书存疑。史侯被贼臣董卓所废,董侯乃贼臣董卓所立。贼臣擅自废立,亦是“名不正而言不顺”。   三家默契共生。老大不说老二。五十步甭笑百步。乌鸦毋笑猪黑。一切,全凭实力。   退一万步说。三家毕竟,同气连枝。皆出河间一脉。隐隐约约,亲疏有别。   叔侄联盟,共抗河北。并非无稽之谈。   时下纷乱。   除去前后汉室之争。亦是爵民并世家,新旧阶级之争。更是封建文明,走向之争。   蓟王非不欲三兴。而是兹事体大,不敢轻举妄动。稍有不慎,为叔侄公敌。轻则分割江山,重则九州崩裂。毋需五胡乱入,华夏自乱。大统一时代,一去不返。   一言蔽之。大河文明,先定河北。   正因河北权重。故当王太师,割肉饲虎,狐虎之威。命蓟王兼督四州。关东世家,切齿生恨。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这才有甄都,上公之争。   再深思。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王者见王”。因出身立场不同,故人各有志。无从论对错。无端杀一人,必得罪一群人。所以。阿母言,自家,众家,皆一家;恩师言,寒门、豪门,皆百姓。   蓟王以杨阿若作保,请来六姓家主。“杯酒化干戈”,“七宴收六豪”。足可令河西大姓安心。杨阿若以身家性命,为六家作保。六家又以阖家老小,为河西大姓作保。   观蓟王行事。便可知,《蓟法》一视同仁,必不会有失偏颇。   此举可比,天下瞩目,女科春闱。即便殿试入闱者,皆是大家闺秀,名门贵女。蓟王亦欣然纳之。毋有异议。   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家国同构,察科双轨。和合共融,大统一。才是儒学之真谛。   吕布此来,本就为收买人心。   徐州官吏,多出州中豪族,自是重中之重。再不能比,救人于水火,更令其心悦诚服。故对麋竺、陈登所请。吕布有求必应。   三日夜。   广陵城,南门洞开。   陈登、吕布,引军夜袭贼营,曹豹率麾下步骑,抄其后。   四面举火,杀声震天。   贼兵大惊,仓促结阵,不得还船。陈登手执军鼓,纵兵冲杀。贼遂大破,皆弃船迸走。陈登乘胜追奔,斩虏以万数。   酣战至天明,鸣金收兵。蜀冈之下,攻城行营,悉数被拔。二袁联军,皆遁入水砦。沿途伏尸遍地。多被吕布率百骑袭杀。   待兵士凯旋。广陵城上下,欢声雷动。   吕布浑身浴血,纵马于队前。受万民欢呼。长史曹宏,牵马坠镫,极尽礼遇。   陈登、麋竺,并马行于队中。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正欲犒赏三军,又闻贼兵将至。   原来。被夜袭破营,二袁联军心怀愤恨,不肯轻易退兵。便又鼓足士气,自水砦发兵攻城。   谯楼顶阁。见二袁联军,使犍牛拖动诸多攻城诸器。列队出砦。声势浩大,远非先前可比。   吕布笑问:“兵器尽出,又当如何?”   陈登附耳言道:“只需如此如此……”   闻陈登良策。吕布不禁慨叹:“元龙之谋,不下公台也。”   “将军,过誉。”陈登再拜。   吕布执其手,私谓曰:“如能与元龙,共成大事也。(吕)布,何其幸也!”   陈登心领神会:“将军厚爱,(陈)登,敢不从命。”   “得元龙,何愁大事不成!”吕布意气风发。   是夜,陈登密遣兵士,去城北十里之外。令兵士多取柴薪,两束一聚,相去十步,纵横成行。同时点火,宛如长龙。城上守军,齐声高呼:小沛援军至矣!   贼望火惊溃。陈登勒兵追奔,斩首万级。   遂解广陵之围。 第054章 美士曰彦   湖海之士,陈元龙。一战成名。   不料徐州,竟有此俊彦。《尚书孔氏传》:“美士曰彦。”除去才智高绝,还需仪表堂堂。陈元龙,不及而立,正值壮年。得此人守备坚城,屯田养士,徐州无忧矣。   二袁联军败退,陈登遂命人收复水砦。待陈宫引五千秦胡铁骑,前来驰援。左将军兼领徐州牧陶谦,已不药而愈。   设庆功宴,犒赏三军。   席间,徐州文武,名流齐聚。吕布为车骑将军,位在左将军上。被众人齐推主位。推杯换盏,来者不拒。不觉已半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机一到,陶谦冲长史曹宏耳语数句。曹宏假装惊讶,故作迟疑。这才离席自去。   席间,各色人等,一举一动,皆逃不过陈宫法眼。见长史曹宏无故离席,陈宫似有所悟。   本欲趁离席敬酒,向吕布面授机宜。不料,名流缠身,敬酒不断。前无立锥之地。吕布,众星拱月,痛饮数杯,神态轻佻,举止越发恣意。   少顷,曹宏捧盘入内。   盘中所盛,正是州牧印绶。   得陶谦示意,曹宏趋步登堂,献于吕布座前。   吕布醉意正浓,后知后觉:“长史既来(敬酒),盘岂无杯?”   席间名流,遂起哄笑。然待看清盘中之物,嬉笑戛然而止。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吕布方觉有异。定睛一看,顿时热血冲冠。   “长史何意。”   “下臣,奉命而为。”曹宏如实作答。   言犹在耳。与会嘉宾,纷纷看向徐州牧陶谦。   “吕车骑,且听老朽一言。”陶谦隔案施礼:“汉室倾颓,群雄割据。徐州接山连海,四战之地。非雄杰不可牧守。吕车骑,先前辕门射戟,今又二解城下之围。荀子曰:‘人臣轻职业让贤,而安随其后。’《六韬》曰:‘(天下)唯有道者处之’。今,举州相托,车骑毋辞。”   “这……”吕布似醒非醒。日思夜想,喜从天降。不及多想,正欲伸手接过。   长史曹宏,亦正高举相送。忽虑大庭广众,如此行事,似有献媚新主之嫌。恐败坏名声,遂又捧盘缩回,欲矜持以自重。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吕布急忙伸手欲夺。   便在这一缩一夺,瞬息万变间。与会众人,大起大落,一波三折。   有道是落子无悔,买定离手。只需吕布双手接过,徐州牧唾手可得。饶是始作俑者陶恭祖,谆谆长者,处变不惊。此次此刻,此情此景。亦心惊肉跳,唯恐弄巧成拙。   千钧一发。忽听一声清喝:“且慢。”   一干人等,如遭雷击。   吕布虎躯一僵,愕然发问:“公台,何意?”   陈公台,离席下拜:“(吕)将军虽有功于社稷。然微功不足称道。今位比(三)公,秩万石,犹恐不称雄职。岂能再兼,大州之牧。且二番来援,本尽忠义之事耳。若受此印,天下岂非皆疑将军,阴怀(暗藏)吞并之心乎?”   “嘶——”陈宫一席话,振聋发聩。吕布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稳住心神。电光石火,心有灵犀。忽记起三劝三让之古礼,吕奉先顿时大彻大悟。   暗吞口涎。将双手收回,徐徐直身。   见事有转机。陶谦一颗悬心,终是落地。暗道一声,好险。   侥幸之余,又起后怕。果然“礼不下庶人”。   吕布草莽出身,不知祖宗礼法。若非陈宫一席话,说其悬崖勒马。今日,恐弄巧成拙,前功尽弃矣!   陈宫趋步近前。从手足无措,进退无据之长史曹宏手中,接过承盘。恭送陶谦座前。   “明公美意。将军虽心领。却断不可受也。”   “老朽,时日无几。吕车骑,何必见疑。”陶谦指心言道。   闻“时日无几”,吕布遂定计。这便笑道:“布,岂疑(陶)公。诚如公台所言,今位比公,无力再兼雄职。”   陶谦作势欲劝。   别驾麋竺,起身进言:“启禀明公,我等皆醉矣。兹事体大,何不改日再议。”   “如别驾所言。改日再议。”陈宫亦进言道。   “如此,也罢。”陶谦从谏如流。   一场庆功宴。有惊无险,宾主尽欢。   唯恐言多必失,久留必败。翌日,吕布并陈宫,便携铁骑,返回小沛。   徐州牧陶谦,亲送十里,依依惜别。   回望蜀冈雄城。吕布心头颇多难舍。   陈宫隔窗宽慰道:“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是故‘小不忍则乱大谋’。将军,毋需急。徐州,必为将军所得。”   “迟恐生变。”吕布唯恐夜长梦多。   “不过一年半载间耳。”陈宫早有定论。   “也罢。”吕布长抒胸臆:“便再忍半年。”   甄都,卫将军府。   闻陶谦会宾客大宴。欲将徐州私授吕布。曹操怒不可遏:“吕布,‘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觊觎徐州久矣。袁术不过疥癣之疾。陶恭祖,何其不智也!”   荀彧对曰:“卑下窃以为,此乃虚与委蛇之计也。”   “哦?”曹操一愣。沉思片刻,亦醒悟:“此举,非陶恭祖本意。”   “正是。”荀彧足智多谋,竟窥破陶谦之意:“先前,陶恭祖送二子入蓟国。名为求学,实为侍子也。既已择明主,又岂会将徐州,另许他人。”   程昱又道:“然吕布虓勇,不可不防。”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曹操亦知事大。若坐视吕布窃据徐州,关东必起大乱。   “明公何不上疏,言明利害。”荀彧已有定计。   “吕布行事,必出王太师之意。”曹操摇头:“此举,于事无益。”   荀彧胸有成竹:“卑下窃以为,徐州之事,王太师必不知也。”   “哦?”此言,亦出曹操所料。然细思,却似有道理。   程昱先会其意:“文若,言之有理。”   曹操亦醒悟:“王盖等人所为,非出太师之命。”   “然也。”荀彧笑道。   事不宜迟,曹操遂秉笔直书,呈报尚书台。   尚书令桓典,悉知详情,不敢怠慢。遂亲呈太师府。   细观曹操上疏。王太师一声长叹:“我儿,欲陷老父于不忠乎。”   “太师,何出此言。”桓典惊问。   “暗通外镇,阴怀不轨。意欲何为?”王允面沉似水:“速召不其侯入府。”   “喏。” 第055章 社稷纯臣   少顷,桓典车入不其侯府中门。   下车便问:“彭城相(王盖)之事,君侯知否?”   见不其侯哑口无言,桓典如何能不知晓:“君侯早知也。”   “且入堂中一叙。”伏完不及转身,便被桓典拦下:“太师相召,宜速去。”   不其侯,猛吃一惊:“太师,何以知之。”   “乃曹孟德上疏。”桓典伸手相邀。   二人同车,一并前往太师府。   车厢内,别无旁人。自可推心置腹,如实以告。   不其侯伏完,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太师,社稷纯臣。不欲胁迫天子,迁都辟祸。然曹太保争权之心,几无可逆。稍有不慎,甄都必起兵祸。(曹嵩)其子,卫将军曹孟德,乱世枭雄。手握重兵,牧守兖州。太师虽有蓟王辅佐,然‘远水不救近火’。今,蓟王远征在外。少则一年,多则数载。不得归也。甄都孤悬关东,若不西迁,朝政久必为曹太保所夺。曹氏父子,皆非纯臣。朝政若入其手,天子必成‘孤家寡人’矣!董贼将灭,岂坐视‘再出曹贼’乎?”   “好一个,再出曹贼。”桓典一声慨叹。不料不其侯伏完,竟将曹氏父子,与董贼相提并论。然亲眼所见,曹氏父子,朝野上下,咄咄逼人。又岂是忠良之辈。   话说。先前,曹孟德苦劝老父,国祚艰难,以和为贵。不料曹嵩口出狂言:忠汉之臣,又岂独王子师一人。   纵不论刚直不阿,出生入死。舍身以护汉室周全。便是勤政爱民,两袖清风,曹嵩差王允,何止千里。大言不惭,无君无父。   心念至此,桓典忽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伏完叹声答曰:“自当面陈实情。”   “不可。”桓典断然言道:“有备无患。曹氏父子,不可不防。”   伏完反问:“我等僚属,岂诓太师。”   “太师只知,乃彭城相所为。却不知,君侯为首。”桓典已有决断:“此番入府,太师不问,君侯不必多言。”言下之意,只说彭城相王盖,不言自己亦裹挟其中。   “如何,也罢。”谓事急从权。伏完咬牙答应。   二人这便定计。   车入太师府,琉璃暖廊。二人下车,并肩前行。观两侧琉璃画壁,掠影浮光。伏完忽然心定。   “拜见太师。”二人行礼。   “速坐。”王允举止从容,处变不惊。自斩贼臣董卓于玉堂阶下。再无外物,能动王允心境。   “谢太师。”   二人素为王允倚重。亦是太师公府,朋党之首。凡有朝事不决,王允必问计二人。   今日亦不例外:“彭城相之事,该当如何。”   伏完先答:“卑下以为,救父之心汲汲也。”言指王盖,救父心切。   王允轻轻颔首:“然,国事岂论父子。”   “太师,明见。”伏完不敢忤逆。   “下邳相王宏、琅邪相宋翼、东海相士孙瑞,必参与其中。”王允言道:“时贼臣乱政,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恐二郡为患,董贼欲先征翼、宏杀之,断我羽翼。王宏献‘转祸为福’之计,拒不应征,二人得以保全。便如今之行事。”   闻此言,伏完不禁心存侥幸:“太师之意,四相合谋乎?”   “然也。”王允言道:“吕布长史,陈公台,足智多谋。四相必受其蛊惑。”   王允刚正不阿,亦难免刚愎自用。未曾料到,亦或是并未怀疑。徐州之事,乃身旁最信任之人,暗中策划。   桓典又想起一事:“闻,徐州牧陶谦,欲举州相让吕车骑。却不知……”   “必是陈公台。”王允言道。   “若徐州之事,皆出陈公台所谋。明公以为,利弊几何?”伏完试问。   “吕车骑若得徐州,必与卫将军,势不两立。”王允答曰:“甄都之争,断难善终。”   “不如,迁回旧都。”伏完咬牙进谏:“如此,甄都朝野之争,皆可休矣。”言下之意,只需朝廷西迁洛阳。无论上公之争,亦或是兖徐之争,皆可避免。   见王允不语。桓典亦进言道:“百利一害。明公,不可不察也。”   “民谚曰:‘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王允笑道:“公雅言,百利一害。皆言,取舍也。若老夫独断而专行,假蓟王之威,迁回旧都。如此行事,遇‘海内清平,朝廷无事’,不过为天子权臣耳。然今逢乱世,‘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治理动荡的社会,让它回归正道,无有能超过《春秋》一书了)’。拨乱反正,大义春秋。何解?”   伏完答曰:“太史公曰:‘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春秋》,上能阐明夏禹、商汤、周文王三王之道,下能分辨人世间伦理纲常,辨别疑难,明辨是非,断犹豫不决之难题,惩恶扬善,崇贤鄙肖,存亡国历史,续断绝世系,补救弊政、振兴衰废,此皆是王道之至关重要)。’”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王允言尽于此。   “喏。”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涕泪下拜。   王允所言。与许劭评曹操:“治世(太平盛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可谓异曲同工。   许劭当面,曹孟德还是曹孟德。其人若何,并无异同。为何治世、乱世,各为能臣、枭雄,身份大有不同。   权臣,贼臣,一线之隔。正因世道不同。   清平盛世,井然有序。国富民强,政通人和。故,容错率高。朝野上下,无人敢轻言谋反。君臣同朝,亦不会妄言臣民谋逆。   凶年乱世,秩序无存。兵荒马乱,朝政日非。故,容错率低。朝野上下,凡有恣意,便罗织构陷,党同伐异。群臣同朝,稍有异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譬如“乱世用重典”。正因人心思乱,群盗蜂起。尤其身居高位,天下瞩目。为人行事,更需加倍谨慎。   此,便是王允,不欲越俎代庖之真谛。 第056章 过人之量   天子不欲,故王允不强为。   便是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王允乃社稷纯臣。乱世之中,以身作则,尤为可贵。如此,左右人等,更应护其周全,断不可为奸人所害。   此时,不其侯伏完,更加坚定,引徐州四相,并吕布车骑营,为外援。有备无患。   心念至此。不其侯伏完,遂斟酌言道:“吕车骑,前为卫将军所驱,今屯兵小沛。为求自保,与四国相阴结盟约。觊觎陶谦州土,亦是常情使然。”   王允又问:“诸君可知,卫将军曹操,疏外之意。”   “莫非,别有图谋。”图谋被曹孟德揭破,伏完焉能无恨。   尚书令桓典答曰:“曹孟德知,明公不知。”   “然也。”王允笑道:“世人皆知,王盖乃我长子。若知四国相,图谋徐州,常人必疑乃出老夫之意。如何敢上疏直言。”   “必出荀彧。”伏完言道。   王允轻轻颔首:“‘方以类聚,物以群分’。‘颍川荀彧,王佐之器’。‘程昱有谋,能断大事’。此二贤,甘为所用。足见卫将军,必有‘过人之量’。”   “明公,明见。”桓典拜服。   王允已有定计:“先前易相夺国,乃为除淮泗诸王之祸。今,陈王宠窃据国玺,假意劝进。实则以退为进,必有称帝野心。闻先帝初,淮泗诸国,曾共祭天神,阴结联盟。更加淮泗诸国,横亘徐豫。若随陈王自立,关东不保。车骑营裨将张超,仍驻陈国境内。传令张超,速归小沛就食。”   “张超乃张邈之弟。虽有声名,然数千兵马,不足为虑。归营小沛,明公何意?”伏完不解。   王允答曰:“兴师动众,令其自相惊扰,不敢妄动也。”   谓“敲山震虎,打草惊蛇”之计也。   王允此计高妙。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正如伏完所言。张超区区数千兵马,何必劳驾太师敕令。   所谓反常则妖。王太师大张旗鼓,避实击虚,隔山打牛。心怀叵测者,犹如杯弓蛇影。不明就里,亦不知王允所知。稳妥起见,必行蛰伏,不敢轻举妄动。   且王太师,越过车骑将军吕布,号令张超。此举,亦非同寻常。毕竟尊卑有序。   种种迹象。   即便吕布,浑然不知。身旁陈宫,焉不惊觉。   一言蔽之。不痛不痒,点醒陈宫:尔等所图,老夫已尽知。   且为王盖、吕布等人,留足颜面。“亡羊补牢,犹未迟也”。速悬崖勒马,切莫一意孤行。   楚都寿春。   内外环渠,浓烟滚滚,余火未熄。渠中水砦、舟桥、斗舰、走舸。悉数焚毁。   青州牧刘岱翥凤舰队,所辖机关斗舰,正顺下环渠,欲效曹孟德,火烧寿春。   日前,袁术二路兵分,精兵尽出。上攻江夏,下击广陵。不料趁江淮空虚。后将军兼领青州牧刘岱,并奋武将军公孙瓒,合兵一处,奇袭寿春。   袁术欺刘岱徒有虚名,公孙瓒籍籍无名。命留守水军出迎。不料全军覆没,一击即溃。   眼看攻城在即。   袁术怒从心起:“来人。”   “在。”便有心腹上前。   “城头置汤镬,以烹刘正礼(刘繇)。命兵士高喊:刘公山(刘岱)若不退兵,且来分一杯羹。”袁术怒道。   “喏!”   须臾,前扬州牧刘繇被五花大绑,押上城头。众目睽睽,扔进汤镬。   城头兵卒,举火高叫。   刘公山退兵之声,此起彼伏。   翥凤爵室,刘岱面色铁青。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况俘虏乎。更何况,“刑不上大夫”。刘繇乃出宗室,素有声望,“藻厉名行,好尚臧否”。又曾为一州之牧,自当善待,焉能施以酷刑。   不料袁术,竟无耻之极。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   然一母同胞,焉能见死不救。   刘岱切齿言道:“退兵!”   俯瞰翥凤斗舰,绕出环渠。袁术耸肩大笑。遥指镬中刘繇,言道:“好一双,长涂二龙!”   镬中刘繇,惊怖莫名。险性命不保,更加英名尽毁。心中悲愤,可想而知。   眺望翥凤无踪,袁术嗤鼻一笑:“无胆鼠辈!”   是夜,袁术携美妾,榻上酣睡。   忽闻杀声四起。   便有心腹家将,轩下急报:“大事不好,敌将袭城!”   “何人偷袭!”袁术拔剑而起,胡乱披衣。   “奋武将军公孙瓒。”家将答曰。   “形势如何。”   家将答曰:“瓮城已破。”   “好一个,白马公孙。”袁术捉刀在手:“传令,死战!”   “喏!”   待袁术领兵来援。北门厮杀正酣。守城二将,正是雷薄、陈兰。二人皆豪勇之辈。公孙瓒数次攻上城头,皆被二人杀退。   “将军小心。”见袁术不避锋矢,登城督战。守军士气大振。   “无碍。”流失冷箭,被袁术挥刀击飞。袁术,少以侠气闻,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后颇折节。举孝廉,为长水校尉。身手不弱,亦有胆量。   时群雄环伺,敢率众渡江,窃据淮南,乱战之地。不可小觑。   话说。董卓壮年,亦有才武。旅力少比,双带两鞬,左右驰射。可比袁术此时。心高气傲,满腔抱负。待年老体衰,心气全无。亦如董卓筑郿坞,公孙瓒造易京。袁公路,筑淮南雄城自守,彼时已是冢中枯骨。   或有人言。二袁,色厉内茬,志大才疏。并无真才实学,算不得雄杰。然天时、地利、人和。譬如韩馥让冀州,孙坚附袁术。四世三公,出身名门,人望亦可称雄。   激战一夜。天明收兵。   公孙瓒击毁瓮城,却未能夺下城门。   袁术矗立谯楼,一夜未眠。麾下将士,浑身浴血,筋疲力竭。   “拜见将军。”一众僚属,齐来拜见。   “诸位免礼,且与我同食。”袁术笑道。   群僚入座。   谓寝不言,食不语。见袁术,津津有味,从容自若。群僚亦各自心安。   风卷残云,饱食一餐。   袁术这才言道:“白马公孙,不愧玄德同门。”   “昨日刘岱兵退,必是虚实之计也。”主簿阎象言道。   袁术笑言:“刘公山,知我必烹其兄,故引军诈退,扰我军心。白马公孙,趁我不备,城下偷袭。”   长史杨弘进言道:“瓮城已破,环渠被夺。且偏将军等,皆领兵在外。城中守军,不足三千。恐难力敌。”   偷看袁术面色,别驾韩胤,亦小心劝道:“将军,当迁州治,避其锋芒。”   袁术不置可否。笑问阜陵王相,名士许劭:“许相,以为如何?” 第057章 守慎正名   名士许劭,起身答曰:“旄麾(帅旗)动,士气崩。”   “许相亦知兵也。”袁术笑赞。   见别驾韩胤,仍要苦劝。主簿阎象遂言道:“寿春乃江淮雄城。军中健儿,家小俱在城中。若弃城而走,军心必乱。”   袁术环视一众僚属,慷慨发声:“诸君不知‘背水一战’,‘陷之死地然后生’乎!”   “喏。”群僚下拜。   袁术此人,素来心高气傲。能容拙,却不能纳秀。尤其麾下属吏。可以蠢劣,决不能优秀。庸主多如此。唯恐不能御下。便有真豪杰来投,如猛虎孙坚父子,袁术亦极尽打压之能事。用人多凭虚名,不重真才实学。   如此行事,绝非袁术一人。史上,太史慈救孔北海,婉拒刘先主,转投刘繇。或有人,劝刘繇重用太史子义。刘繇却道:“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   便是陶恭祖,亦不例外。   究其原因。时至今日,豪门大姓,已成垄断。群雄所倚重,便是世家子弟,背后势力。可想而知,若令寒门单家子,身居高位。如何服众?   须知。后世谓“服众”,乃指使众人心服。时下言服众,乃是令众家折服。众人,众家,一字之差,判若鸿沟。   试想。同样征收赋税。交给世家长吏,水到渠成,君民两便。然若交给寒门少吏,则困难重重,逾期不至。扪心自问。若我是君王,用谁,不用谁。   窥一斑而知全豹。谓关东世家,盘根错节,垄断江山。早已捆绑社稷,劫持国祚。与今汉,一同沦落,万劫不复之深渊。   汉家文明,崩坏在即。   正因既得利益。见蓟王重立《二十等爵》,大兴《圩田制》。编户齐民,晋升爵民。关东世家,如临大敌。更有甚者,蓟国种种举措,皆非首创。故不可言“变法”。不过是,于祖宗家法,稍作“修正”。仅此而已。   故无从祭“宗法”之大旗,据道德之高位,对蓟王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加之,蓟王恪守臣节,为人行事,无可指摘。更加,蓟国兵强马壮,大汉一藩。   一言蔽之。道义无缺,实力冠绝。   纵切齿生恨,亦需小心赔上笑颜。又不甘,束手待毙。暗中勾结,阴谋诡计。才有今日关东乱局。   关东世家,不过垂死挣扎而已。   蓟王早已窥破时局。即便闹市问斩,还需先赐一顿饱饭。何况世家倾颓覆灭,门阀胎死腹中。终归要让人,留句遗言。   于是乎。蓟王行事,不疾不徐。眼不见,心不烦。   待河北五州,悉数归心。蓟王即位,三兴汉室。水到渠成,无可阻挡。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然,如何正名?   管子曰:“守慎正名。”   天下易主,定要慎重。   言归正传。   见一众僚属,仍惊疑不定。袁术又道:“白马公孙,麾下多北地精骑,来去如风。若弃城而走,必为其所擒。”   众人这才醒悟。骑兵善游击,却不善攻城。且青州牧刘岱,虽引军退避。然却携舰队,封锁寿春上下游水路。插翅难飞。   果不其然。又战三日,不分胜负。   寿春城头,兵器损毁过半。公孙瓒麾下亦多伤亡。尤其屯兵大河之尾,所募泰山兵。虽悍不畏死,勇为先登。奈何江淮雄城,城高墙厚。绝非一日之功。   三日战罢。寿春城中,军心渐定。先前诸多流言蜚语,皆烟消云散。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守备城池。吏民再无杂念。   淬炼军心,铸就军魂。淮南健儿,受战火洗礼,正历经蜕变。   用江湖游侠话说,刀头舐血。用宫中内宦之言,生死两难。用儒家名句:“玉不琢,不成器”。唯有如此,方可堪一用。   袁术难得,勤勉如斯。巡弋城中各处,与吏民甘苦与共。寿春城,上下一心,遂成铁板一块。   又战三日。城下积尸成丘。环渠斑斓血染。   见机已到。主簿阎象言道:“血战七日,淮水断流。明公,毋需再战。”   “主簿何意?”袁术问道。   “甄都之争,恐难善终。日前,王太师敕令车骑营校张超,自归小沛。今张超已携三千营士,兵出陈国。卫将军曹操为防吕布入寇,已遣麾下陈兵州境,又令盖海舰队,守备泗水港津。”将时局细细剖析,阎象言道:“奋武将军公孙瓒,素为王太师爪牙。今上公之争,胜负未分,王太师,岂能自断一臂。令白马义从,悉折于寿春城下。”   “哦?”袁术这便醒悟。正如主簿阎象所言。先前,王允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公孙瓒为奋武将军。命公孙二雄,将兵入兖。拱卫天子,以均曹操之势。二雄联手,旗鼓相当。若二雄去一,断难与敌。   见袁术意动。主簿阎象又道:“明公,何不用计退之。”   “计将安出?”袁术忙问。   阎象遂献计:“遣使以说刘岱。”   “咦?”袁术疑道:“为何不是公孙瓒。”   “回禀明公,后将军刘岱,乃联军主将为其一。其兄刘繇,可为人质是其二。”阎象虽未明言,然袁术已会其意。   “刘正礼。”   “正是。”阎象答曰。   “何人可为使。”袁术又问。   阎象答曰:“阜陵相,名士许劭。”   “刘公山,‘孝悌仁恕,虚己受人’。”袁术笑道:“许相此去,事可成矣。”   事不宜迟,袁术即命许劭,轻舟出城,夜登翥凤。晓以利害,面授机宜。   许劭,少峻名节,世有高名。好论乡党人物,每月更其品题,俗称“月旦评”。得其好评,必声名鹊起,身价陡增。便是曹孟德,亦不能免俗。何况长涂二龙。做说客,可谓轻车熟路,大材小用。   刘岱果然心动。话说,攻占寿春,逐袁术过江,绝非易事。宜当徐徐图之,然兄长安危,迫在眉睫。不如先急后缓。只需将兄长赎回,择日再战,当放手一搏,免得投鼠忌器。   心念至此,遂传书甄都。上报淮南战事,又隐晦提及,公孙瓒累日血战,折损过半,乃至淮水断流。 第058章 师必有名   “此战可休矣。”观刘岱上疏,尚书令桓典言道。   “白马义从,折损过半。”见刘岱疏中所言,不其侯伏完,亦是一惊。实则,刘岱夸大其词。损伤多出泰山兵。白马义从,人马具装,岂能弃马攻城。   “闻公孙瓒好白马,屡乘以破贼,贼呼为‘白马将军’。故选精锐三千,尽乘白马,号‘白马义从’,以实禁卫也。”桓典言道:“每与贼战,追不虚发,数获戎捷,贼相告云:‘当避白马’。”   “此必精兵也。”不其侯伏完,当机立断:“速禀太师。”   “同去。”桓典言道。   少顷,车入太师府。将刘岱上疏,呈报王允。   王允疑道:“白马义从,多为突骑游击,岂能弃马先登。”   “这……”不其侯伏完,一时无言。   “刘岱,必不知内情。”王允言道:“公孙伯圭,乃出蓟王同门。卢少保,文武双全。弟子岂不知兵?此疏,当不可信。”   “然,多有折损,淮水断流。必是亲见。”尚书令桓典急忙进言。   “公雅,所言极是。”伏完重又振奋,再进肺腑之言:“公孙二雄,均曹之势。二雄去一,甄都危矣。”   见王允不置可否。   尚书令桓典,又进良言:“今,徐州之事未决,甄都不可有失。社稷为重。”   “报——”便在此时,便有信使来报:“广陵大捷!”   “速速呈来。”伏完大喜忘形,竟足衣下堂。   “好一个,湖海高士陈元龙。”草草一观,不由慨叹。   “君侯忘形矣。”桓典出言点醒。   伏完这便醒悟。急忙肃容登堂,将邸报呈报太师当面:“广陵大捷,当可胜战班师。”言下之意,正好趁广陵大捷,命刘岱、公孙瓒罢兵。如此一来,外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此次出兵淮南,乃行“围魏救赵”。为解徐州之围。如此,甄都天子,亦不失威信。   谓“师必有名”。毋论出师,亦或是班师,皆需有名。尤其,三分天下,群雄并起。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必为天下所轻。   切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伏完,窃以为。先前王太师,之所以不置一语。正因“班师无名”。   “陈元龙,可堪大用。”王允言道:“传令,淮南收兵。”   “喏!”二人这便安心。   楚都寿春。   知甄都兵退,城上城下,欢声雷动。城内百姓,奔走相告。谯楼顶阁,袁术臂缠纱布,血迹未干。昨夜公孙瓒亲自攻城。眼看寿春陷落。袁术领亲卫血战。战至天明,亲卫悉数战死,袁术身中数刀,这才将敌兵击退。   泰山亦是精兵之地。虽非白马义从,然泰山先登,悍不畏死。昨夜一战,险象环生。若非家将拼死相护,袁术恐死于乱刀之下。   话说,袁术士族贵公子。虽说少年任侠,放浪不羁。然终归人多势众,仗势欺人。何曾如此这般,刀刀见血,与人以命相搏。   此时坐定,方觉后怕。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勿再,如此行事。   正长吁短叹,感慨万千。不料主簿阎象,又献一计。   “结盟吕布?”袁术瞠目结舌。   “然也。”阎象肃容下拜,绝非戏言。   袁术心中愠怒,却隐忍不发。待稳住心神,这便好言相问:“吕布,心向甄都,受命王允。岂能与我(江东)言和。即便结盟,亦是虚与委蛇,为图徐州耳。主簿当知,徐州我必得之。岂能让与吕布。”   “将军所言,卑下岂能不知。”阎象早有定计:“然,此一时,彼一时也。陈王宠,不日必将自立。淮泗诸国,各有所属,乱战在即。徐州四战之地,即便吕布,侥幸得继。又岂能,力敌曹孟德,并将军,二面夹攻乎。”   见袁术不语。阎象再接再厉:“若与吕布结盟。寿春安如磐石。江夏可破也。”   “徐州殷富,户口百万。不忍轻弃。”袁术摇头。   阎象劝道:“徐州四国一郡,将军可取广陵一郡。待天时有变,再从长计议。”   “主簿之意,虚与委蛇。先取广陵一郡,再夺四国。”袁术似有意动,然仍有疑虑:“吕布,虎狼也。‘轻狡反复,唯利是视’。与我结盟,于吕布何益。”   “譬如,将军与陈王之盟也。”阎象谋定后动:“徐州四战之地。卑下窃以为。无江东掣肘,吕布方能与曹孟德,一争高下。”   谓犬牙交错,腹背受敌。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关东群雄之时局。曹操、吕布、袁术、刘表,皆如此。袁术与吕布,互为腹背。二家结盟,吕布方能全力北上。与曹操一决雌雄。同理。与吕布结盟,甄都二公相争。曹操、吕布,公孙二雄,内外对峙,无从兼顾。袁术方能全力攻略江夏。   不料阎象之智,竟不下陈公台。   心中忌惮,一闪而逝。   袁术虚心求问:“何人可担此大任。”   “合肥相,八厨之胡毋班。”阎象胸有成竹。   “吕布主簿,乃八厨之张邈。胡毋相,当可说之。”袁术慨叹。   话说,史上兴平二年(195年)冬,天子败于曹阳。袁术会群下谓曰:“今刘氏微弱,海内鼎沸。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于诸君意如何?”众莫敢对。   主簿阎象,进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明公虽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术嘿然不悦。   据此可知。淮南良臣,唯阎象一人。   事不宜迟。草草清点兵马,打扫战场。得袁术暗授机宜。合肥相胡毋班,遂舟车劳顿,出使小沛。   小沛,车骑大营。   得甄都敕令。陈宫一声长叹:“将军所谋,太师尽知矣。”   吕布细观敕令,这便疑道:“太师只令张超别部,归小沛就食。并未言及,徐州之事。长史,何以知之?”   陈宫答曰:“此乃太师高明之处。”   “愿闻其详。”吕布求问。   “‘见一落叶,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陈宫答曰:“微言大义是也。” 第059章 闭门思过   见吕布仍未醒悟。陈宫并无意外:“裨将张超,乃车骑营将。太师,若命其归。循例当敕令将军。将军自会号令张超。然否?”   “然也。”吕布答曰。   “此之谓,‘尊卑有序’是也。然,王太师何以逾越将军,号令营中裨将乎?”陈宫循循善诱。   “莫非,太师疑我乎?”吕布心中一惊。   “非也。”谓高手拿捏,尺寸之间。陈宫又道:“若真疑将军有二心,太师何必逐(驱)一裨将。且毋需太师敕令。曹氏父子,必先除将军,车骑之位也。”   “公台,言之有理。”吕布信服。   若果真恼了王太师,失去甄都庇护。何须王太师亲自出手。曹氏父子,便会首当其冲,先革吕布车骑将军大位。失大义傍身,车骑营上下,一干人等,皆成流寇矣。“丧家之犬”,“过街之鼠”。自保尚难,如何还觊觎徐州之土。   “既如此。将军何所为,令王太师,逐一裨将而警策?”陈宫追问。   思前想后,吕布慨叹:“当是与四相合谋。”   “然也。”陈宫言道:“此事,因牵连彭城相,故王太师亦难启齿。”   “原来如此。”吕布忙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若失信太师,车骑营俱危矣。”陈宫言道:“将军当戎服谢客,整备兵马。以示闭门思过。”   “也罢。”吕布言听计从。   陈宫甚是欣慰:“将军乃太师心腹,甄都曹氏未灭,岂肯重责。”   闻此言。吕布涣然冰释。稍后,严明军纪,约束营士。非将令不得擅离职守。吕布“躬戎服,御鞍马”。率麾下营士,苦练军阵武技。大营累日杀声震天,小沛内外肃然。   凡文书往来,皆由长史陈宫代劳。   营中粮草辎重,皆出主簿张邈。二人明确分工,各司其职。吕布亦乐得逍遥。   这日,有淮南粮商营门投帖。相约主簿张邈,城中客舍相见。   张邈不疑有他。这便轻车出营,入小沛客舍。   二人相见。   张邈大惊:“季皮,何以至此!”   来者正是合肥相,八厨之胡毋班。   “孟卓,别来无恙乎。”虽身在敌营,胡毋班却气定神闲。   旧时故交,各为其主。二人私下相见,难洗通敌背主之嫌。张邈焉能不惊。   “季皮此来,意欲何为。”张邈顾不得寒暄。   “乃奉书至此。”胡毋班答曰。   “书文何在。”闻是公事,张邈稍得心安。   “书文在此。”胡毋班,遂取袁术手书奉上。   张邈双手接过,代主细细观瞻。看到紧要处,不由双眼一亮。   胡毋班窥见,这便了然。   “季皮安坐。”言罢,张邈这便携书而返。先交由长史陈宫过目:   “昔董卓作乱,破坏王室,祸害术门户。术举兵关东,未能屠裂卓。将军诛卓,枭其头首,为术扫灭雠耻,使术明目于当世,死生不愧,其功一也。   昔奉天子(合肥侯),都寿春,为曹操逆所拒破,流离迸走,几至灭亡。将军破兖州,术复明目于遐迩,其功二也。   术生年以来,不闻天下有公孙,(公孙)瓒乃兴兵与术对战;术凭将军威灵,得以保全,其功三也。   将军有三大功在术,术虽不敏,奉以生死。将军连年攻战,军粮苦少,今送米二十万斛,逢迎道路,非直此止,当骆驿复致。若兵器战具,佗所乏少,大小唯命(改摘自《魏志·吕布传》注引《英雄记·报吕布书》)。”   “送米二十万斛。”饶是足智多谋陈公台,亦难免心动。书中所谓“三大功在术”,皆是穿凿附会,不名一文。然二十万斛米,却是实实在在,续命之粮。话说,吕布苦无根基。诸侯待之,皆如养鹰。先前,陈宫为其募得三载之粮。奈何自屯兵小沛,临近泰山郡县,多有豪杰来投,军俸折钱发放。再加往来徐州,收买人心,多有支出。今只剩足年所需。   汉时军粮消耗,《汉书·赵充国传》有载:“臣所将吏士马牛食,合凡万二百八十一(10281)人,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   闻袁术送米二十万斛。足支营中一月所需。无怪张邈,急急奉书入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徐州四国,虽月月接济。奈何别无余粮。乱世之中,欲大有所为。辎重粮草,自多多益善。尤其吕布客军孤城。吃穿用度,兵马战具,皆需贩来。只出不进,坐吃山空。财政压力,可想而知。更何况,袁术所送非是“谷”,而是“米”。乃精兵口粮。倍加珍贵。   “如何?”张邈先问。   “可呈将军一观。”暗忖片刻,陈宫已有计较。   “也好。”   二人共入中军大帐。吕布得报,披甲来见。   “何事急也?”   “淮南来书。将军一看便知。”由陈宫上呈书信。   “哦?”吕布大略观瞻,顿时虎目一亮:“送米二十万斛!”   陈宫、张邈,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吕布喜形于色:“袁术,何故馈(赠)我重礼。”   “卑下窃以为,乃为结二家之好。”袁术所求,陈宫必然窥破。   “袁公路乃合肥侯外戚。为江东车骑将军。我乃出太师门下,奉甄都天子。与其结盟,可乎?”吕布必然心动,亦有所虑。   谓“晓以利害”。利弊得失,皆需虑及。见吕布能作此想,陈宫甚是欣慰:“无妨。”   吕布大喜:“长史,所言当真?”   “然也。”陈宫亦乐为其解惑:“二袁所求,乃割据江东。唯恐关东群雄,渡江来攻,合肥侯故遣袁术北上,窃据淮南。袁术上击江夏,下攻广陵,皆为守备江左也。然寿春,虽扼江淮咽喉。却亦是枝津故渎,纵横水网,四战之地也。首尾难顾,腹背受敌。如其自言,险被白马公孙所破。故欲结好将军。得徐州广陵一郡,上击江夏是也。”   闻此言,张邈亦不禁骇然。本以为,袁术所求,不过暗结盟约。不料竟欲宰分徐州一郡。   又以为,吕布视徐州为禁脔,必勃然大怒,血溅五步。   不料吕布,耸肩大笑:“广陵一郡,岂只换二十万斛米!” 第060章 画饼充饥   “将军,明见。”张邈脱口而出。   见八厨之张邈,亦口出称赞。吕布莫名惊喜:“主簿此言,当真否?”   “当真,当真。”张邈连连点头。   “哈哈哈……”吕布大笑。主臣交心。   少顷,淮南使者,合肥相,八厨之胡毋班。入帐来见:“拜见吕将军。”之所以不尊“车骑”,乃因各为其主。时下,袁术亦是车骑将军。   “贵使免礼。请上座。”吕布不以为意。   “谢将军。”见吕布以礼相待,胡毋班这便安心。   “袁将军书上所言,我已尽知。”吕布早已备好说辞:“然袁将军可有书外之言?”   “禀吕将军。明公欲结二家之好,乃其一。愿平分关东,是其二。”胡毋班答曰。   “袁将军,不过二郡之地。(吕)某,客军小沛孤城。关东,沃野千里,群雄割据,如何平分。”此问亦出陈宫,吕布默记于心。   “先分徐州,再分兖州。”胡毋班,直言不讳。   正因旧友张邈,知晓胡毋班为人。故陈宫才设此,环环相扣之问。   “且说徐州如何分。”亦因一切皆不出陈宫所料,故吕布可从容应对。   “将军当知。明公携众渡江,据守淮南。乃为护江东安危。长江天险,不可共有。是故,明公欲取江夏、广陵。并九江、庐江,四郡连为藩屏。”胡毋班如实相告。   “徐州五郡国。袁将军,只取一郡。”吕布需确认无误。   “正是。”胡毋班答曰。   “徐州之事,非一日之功。二十万斛米,恐不足支。”吕布言道。   “待事成。明公愿送米,二百万斛。”胡毋班有备而来。先前所言,二十万斛米,不过一成首付。待吕布得徐州,如约割广陵。袁术当十倍赠与。   吕布遂看陈宫。   见陈宫轻轻颔首,这便言道:“口说无凭。”   “盟约在此。”胡毋班,离席献书。   由张邈接过,确认无误,转呈吕布。   事已至此,毋需多言。张邈请胡毋班,别帐歇息。稍后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三日后。胡毋班,携重礼返回。   吕布笑道:“二十万斛米,袁公路果是信人。”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陈宫笑问:“袁公路,善人乎?”   吕布一愣:“长史此言,又是何意?”   陈宫不答反问:“若有一日。将军领徐州牧。坐拥五郡国,辖民百万。敢问将军,二十万斛米,作价几何?”   吕布脱口而出:“徐州富庶,秔稻丰积。二十万斛米,九牛一毛。”   “既如此。将军还欲,以一郡换之乎?”吕布表情数变,陈宫尽收眼底。   “必不欲也!”吕布发自本心。   “袁术亦如此想。”陈宫终于道出关窍。   “袁公路,既知我不欲。因何要结此盟约。”吕布必有此问。   “乃虚与委蛇之计也。”陈宫一语道破:“二袁,欲兵分二路,攻取荆州。”   谓“画饼充饥”,“指雁为羹”。先许以小利,再诱之大利,行虚与委蛇,缓兵之计。待二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得荆襄七郡。再顺击徐州。天下十四州,合肥侯坐拥其四。跨蹈江淮。董侯败局定矣。   时下,甄都上公之争,裹挟曹吕之争。吕布得袁术“大饼”,必全力攻曹。豫、兖、青、徐,四州豪雄,断难置身事外。趁此良机,行火中取栗,浑水摸鱼。二袁合力,一战灭荆州。   “原来如此!”吕布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弦外之音,言下之意。”志得意满,陈宫笑问:“敢问将军。可知王太师敕令,何以无言乎?”   吕布只笑不答。技不如人,自当心悦诚服。   论足智多谋,吕布差陈宫远矣。然论弓马娴熟,攻城略地,舍我取谁。   一言蔽之,各有长短。   吕布如是着想。   知微见著。陈宫弃曹操而择主吕布。待吕布败亡,陈宫慷慨赴死。且问,小人乎,君子乎?如许子远,聪明反被聪明误。献火烧乌巢之计,助曹孟德称霸河北。却祸从口出,因言丧命。再思陈宫,宁愿赴死,亦不愿投曹。真可谓,先见之明。   譬如荀彧,终难逃一死。   《三国志·蜀志·周群传》:“先主将诛张裕,诸葛亮表请其罪。先主答曰:‘芳兰生门,不得不鉏(锄)。’裕遂弃市。”   言下之意。即便是兰花芳草,人间大美之物,然生我家门口,挡我出路。亦不得不锄去。   故。曹公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用后世话说。历史上的曹刘,好比一枚硬币的两面。虽有正反之分,却同为一体。   然我蓟王,自当无与伦比。   昆仑山口。   昆仑乃西王母所居。然瑶池、墉宫,究竟何处,众说纷纭。无有定论。桓帝时人桓驎,所撰《西王母传》:“有城千里,玉楼十二,琼华之阙,光碧之堂,九层元室,紫翠丹房,左带瑶池,右环翠水。”言之凿凿,似亲眼所窥。   蓟王亦多好奇。率军远征,不走都尉玄所辟南下之路。反听从身旁墉宫玉女指点,绕行昆仑山口。   上元等人,对周遭地形,烂熟于胸。河谷、冰川,如数家珍。遂引大军,于山谷温泉扎营。极尽便利。   万乘兵车,拼组营地。   蔽日旌旗,金乌火云。即便远在天际,亦只眼可辨。   毋需出寻。数日后,王母已遣人,自投营门。   验明正身。入蓟王中帐。   “墉宫玉女,纪维容、安法兴,拜见王上。”待屏退左右,二女揭面行礼。   “二位玉女,免礼。”蓟王置身双面夹胶清钢琉璃罩中,和煦一笑,如沐春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蓟王万金之躯。为此次远征,将作寺不惜工本。为蓟王锻造“五十二王驾”。可拼组成一座,规模宏大,功能齐备之中军营帐。   上元等九美人,皆陪坐侧席。   “王母,何所言。”上元乃王母之女,由其先问,亦不失礼。   “王母命妾等,请舞阳君,赴瑶池仙会。”纪维容答曰。   “莫非,只请舞阳君一人。”上元急问。 第061章 送君千里   “正是。”安法兴言道:“王母言,瑶池仙会,旷日持久。恐误王上远征。待班师,再登墉宫不迟。”   “原来如此。”蓟王亦不强求:“二位玉女,且回禀王母。孤,敢不从命。”   “喏。”纪维容、安法兴,异口同声。   便有蓟王身侧王子登,引二人入别帐歇息。   上元、云华二夫人,乃西王母之女。如纪维容、安法兴等人,则是墉宫玉女。尊卑不同。   临来时,蓟王擢升上元、云华,为妃。称“元妃”、“华妃”。门俸亦水涨船高。王子登、董双成、石公子、许飞琼、婉凌华、范成君、段安香,七玉女,仍为美人。以作区分。   自出临乡王都,西行五千里。已过月余。随行云霞卫,蓟王未幸一人。皆是二妃并七美人,侍寝至今。床笫之间,耳鬓厮磨。抽得片刻闲暇,蓟王得闻。『玄素术』,非王母不可亲传。且巫山神女,亦不可或缺。   蓟王已知。『玄素术』,乃『玄女术』、『素女术』之并称。故时下亦有《玄女经》、《素女经》。乃为巫山神女派并西王母派,不传之秘。诸夏仙门,虽有高人,窥得门径。共号“房中八家”。   《汉书·艺文志》有载:“房中八家,百八十六卷,房中者,情性之极,至道之际,是以圣王制外乐以禁内情,而为之节文。”   更有集房中大成者。譬如容成子之容成术。然玄素术,却无人习成。只因,西王母并巫山神女,上古仙家,可遇而不可求。二家得遇其一,已是叨天之幸。何况二家兼修。   蓟王所修,乃出巫山神女派《玄女经》。另有《素女经》,为西王母派不传之秘。二经相合,方为『玄素术』。   且,唯有二家合璧。奏响上古神曲,九天玄女,亦或是九幽素女,方能飞降灵台。   《山海经》:“西南黑水之闲,有‘都广之野’。”疏云:“其城方三百里,盖天下之中,素女所出也。”   都广之野,究竟在何处。众说纷纭。然就蓟王而言。自从九天玄女飞降灵台。蓟王忽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仙门所言“都广之野”,必在灵台之中,亦是精神世界。   自入蓟王家,便是蓟家人。饶是仙门,亦不例外。与夫君同甘共苦,休戚与共。上元、云华,食髓知味,甘之如饴。知王母只请舞阳君,赴瑶池仙会。而婉拒蓟王。心中失落,可想而知。   不赴瑶池,位列仙班。如何求得王母,亲传《素女经》。话说,蓟王所求,王母焉能不知。拒邀蓟王赴宴,便是拒传《素女经》于当面。   玄素二经,非同小可,轻易不外传,亦循门派故例。正如郑玄东归,马融喟然谓门人曰:“郑生今去,吾道东矣!”   时下,经学门派众多,各有家传。可知,仙门亦不例外。   只是,为何独邀舞阳君赴会。   舞阳君乃何妃、何后母。自随华云号,北上辟祸。譬如诸母,四时进补,颐养天年。先前居于门下署鸾栖馆,后南宫凤梧馆筑毕。便与诸母,一同迁入馆中安居。蓟王宫,冬暖夏凉,富丽堂皇。四时不谢,八节长青,繁花似锦。正当修身养性,益寿延年。且与何妃、何苗等,诸子女为伴。立命安身。远非客居洛阳时,整日勾心斗角,刀光剑影,危机四伏,惊心动魄可比。   更加老将至矣。为何舍半生安逸。忽舟车劳顿,远赴五千里之外。上元、云华等人,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蓟王,似有所悟。   毕竟蓟王外姑(岳母)。   临行之日,蓟王亲自牵马,送舞阳君车驾出营。   出行数里,唯恐有失。车内舞阳君,柔声言道:“王上,且回吧。”   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蓟王闻声松缰。侧立道旁,长揖相送:“舞阳君,珍重。”   “蓟王,亦珍重。”车渐起速。余光所及,蓟王身形已被扬尘遮蔽。   时人欲求长生者,众。此去西王母门下,未尝不是,绝好归宿。   蓟王亦了却一桩心事。   以昆仑山为界,西南至大雪山。皆为西王母国。赐支河首顺下,今皆归赐支都护府所辖。换言之,此时,蓟王已置身西王母国境内。   毕竟种出古羌。西王母国各部,除定居“诸川”,筑八十余城。国民多散在山谷间,边境千里无人烟。   “诸川”,类“诸州”。乃指两山之间,狭长谷地。如女王所居“康延川”,关中八百里“秦川”,皆如此类。   慧贵妃曾私语夫君。高原深处之古羌,多以旄牛为饰,俗称“旄牛种”。传言种分六部,并称“六旄牛部”。另有旄牛种,沿河川山谷,顺下高原。为“汉嘉郡界旄牛夷”,又称“越隽羌”。   “旄牛种”、“越隽羌”,类比游牧行国。在高原草场并水草丰美之河谷地,往来游牧。此皆是外部枝属。时下定居诸川,女王并诸小王,王城近郊,各部多行农耕。种植青稞麦。统一信奉,西王母。   换言之。西王母国,政教同体。时下正由母系部落联盟,向女王制城邦,快速转化。   只需,蓟王三兴,炎汉得存。钟存等部,顺下高原,迁居陇右,大势不减。赐支都护府,筑路通渠,营城造楼,不断开垦高原。西王母国,断不会轻易覆灭。   类比西域,不出百年,当与汉同化。   是原路折返,再走羌身毒道。还是纳上元、云华等人之言,翻越昆仑山口。另辟“右道”。待穿越“羌东门梅龙东”,既“北方高地”,便可与都尉玄所辟“左道”交汇。   北方高地,便是后世所谓“羌塘盆地”。位于唐古拉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及冈底斯山脉环抱之中。占青藏高原总面积四分之一,其中有著名的可可西里。春夏之交,风和日丽,水草丰美。亦是高原大湖区。   西王母已传神谕。凡炎角火鸦旗所至。各部皆需以礼相待,不可失仪。恰如三足乌,“主为西王母取食”。母国诸女王,见王旗,必会礼遇有加。   虑及此处。蓟王遂传命,顺下北方高地。 第062章 高原筑城   翻越昆仑山口时,蓟王忽觉胸闷气喘。驾车驽马,亦纷纷马失前蹄。人马皆萎靡不振。蓟王心知,必是高原反应。昆仑山脉,高寒缺氧,气喘胸闷,乃家常便饭。   虑及蓟王自幼长于河北平原,未曾踏足冰冻高原。骤起不适,在所难免。万幸上元、云华等人,熟知昆仑山川地貌,引大军温泉山谷扎营。   饶是如此。昆仑宿营第一夜,蓟王亦头昏耳鸣,眼冒金星。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营中军马嘶鸣,经久不息。诸多营士,亦如蓟王这般,彻夜未眠。所幸,远征所携,多为白毦精卒。钢筋铁骨,强横体魄。更加机关营盘,舒适便利,营中医药齐备。重重利好之下,虽抱小恙,却皆无大碍。稍作适应,不日痊愈。   蓟王当机立断。命西海太守郝昭,火速驰援。将驾车驽马,悉数换成羌户所牧羌马(河曲马)。以适高原。诚如伏波将军马援,谓光武帝言:“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兵甲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济远近之难。”   然车马里程,依然减半。日行不足百里。遇枝津泥沼,一日跋涉,不过十余里。无怪都尉玄,年年率部南下,且还多借道西王母国。筑路通渠,未曾间断。却至今未能凿穿大雪山。   虽已是深春。然高原冻土,尚未能融冰。可受重车碾压。若待仲夏时节,冻土融冰,人马泥足深陷。北方高地,寸步难行。尤其后世,沱沱河流域。陂泽星罗棋布,枝津曲水遍地。若非大军有万全之备。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所谓“羌身毒右道”,断难通行。   或有人言,沱沱河,曲水沼泽,如何横渡。   如苏伯所言,此亦不难。且看我“赤马舟桥”。由赤马革船,列队浮于水面。上架轨路,便利通行。待大军渡过,再将赤马革船放气,折叠收回。若遇烂泥沼,无从浮船。则待天光微亮,天寒地冻时,列队通过。终归,“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羌东门梅龙东之北方高地。足走月余。   远征大军,得古羌部落,沿途接济,翻越唐古拉山口,终抵黑水(那曲)河岸。   与都尉玄所筑“羌身毒左道”重合。为便于书录。蓟王取名上下昆仑道。西为右,右为上。故,“上昆仑道”,便是羌身毒右道;“下昆仑道”,便是羌身毒左道。   自此地,顺下黑水河谷,便可直抵西王母国,女王所居,康延川(昌都)。而康延川,乃下昆仑道,必经之路。   换言之。蓟王开辟上昆仑道,乃为避走康延川。不欲与西王母国女王相见。   其中深意,不言自喻。有道是“温柔乡,英雄冢”。蓟王携麾下白毦精卒,一头扎入女儿国。其结果,可想而知。诚然。西王母国,俗称东女国。国中男女皆有,不差男儿。奈何母系遗风,久经不衰。不妨,将心比心,以己度人。窥蓟王宫,而知康延川也。   精壮汉儿,多多益善。   不急过河。   将将翻越狂风暴雪,彻骨极寒之“鬼门关”。扎营黑水河畔。当好生休养。且身毒居南,四季无冬,不误征战。无需急行,抢夺天时。   黑水,乃《禹贡》之所称。后世称“怒江”。于黑水河畔,坐观苍云舒卷,波光粼粼。远眺连绵无尽,群山之巅。环视一望无际,辽阔草原。尤其已至初夏,气候温暖,风和日丽,日光明亮。高原草场,一片青绿,万物茂盛,人兴畜旺。   与先前人马艰难翻越,唐古拉山口。当真,天壤之别。   都尉玄于此处,建有黑水置。   置中一众长吏,入营觐见。指点南下之路。渡黑水后,需穿越一片水草丰茂沼泽地,便可抵达大雪山脚下。这片沼泽,居中有一名“沃塘厝”之陂泽。   都尉玄,使人以山羊,负土填湖。西王母国人,遂称之为“热阿沙”,意为“山羊地”。言指乃山羊负土而成。都尉玄,年末上疏,求立热阿沙(拉萨)城。蓟王欣然应允。所募东女国良匠,已在蓟国良匠指点下,营城数月。又闻,今已现雏形。   东女国,“皆起重屋,王至九层,国人至六层”。此碉堡,便是西南夷之邛笼:“累石为室,高者至十数丈”。可见东女国人,亦善营造。亦知二地古羌,早有往来。   就地招募,事半功倍。都尉玄已与女王约定,此城归赐支都护府所辖,专为互市所用。譬如天下知名,白檀互市。女王自无异议。   蓟王一问方知。此地多有蜀商往来。黑水置吏言,蜀商逆黑水而上,以革船贩运名产,入康延川。话说,得西王母,以门俸重金笼络。东女国,因而繁盛。尤其蓟国名产,经蜀地源源不断,贩来国中。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物往来频繁。助推西王母国,迅速向化。   却不知耕种青稞麦,是否来自外传。亦或是自古承袭。   闻蓟王避走上昆仑道,抵达黑水置。康延川女王,遂遣使来见。盛情相邀,蓟王大驾。蓟王以“恐误军期”婉拒。好言送使者,携厚礼而归。   唯恐盛情难却。补足粮草辎重,稍作休整。兵车收拢,拔营启程。   渡黑水,抵达热阿沙城。   便是主持营造之蓟国匠师,入营觐见。营造图卷,将作寺定稿后,蓟王已先行朱批。按图施工即可。伴驾出征之黑水置,九译令言。此地,晴朗少雨,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宜人。且日照充足,堪称“日光之城”。   蓟王欣然取名“日光城”。误打误撞,亦或是历史必然。高原名城,提前现世五百年。   蓟王抵达时,城墙已先行立起。背靠红山(玛布日山),面陈吉曲水(拉萨河)。横竖五里,易守难攻。   红山之巅,乃蓟王行宫。西南角山(夹波日山),为治所。热阿沙城,围山而建。纵横街衢,交错闾里。一切构造,皆出蓟国营城术。   不出数载,当可筑毕。只需凿穿羌身毒道。此城,扼守要冲。丝路流金,必然繁盛。 第063章 何乐不为   自日光城,到大雪山脚下,开拓先锋营。约二千余里。足月可达。   不必急行。   蓟王远道而来。“五十二王驾”中,记里鼓车,所记里程,已近万里。换言之,此距临乡,已是万里之遥。   话说,记里鼓车,入列王仪卤簿。且天子出巡时,仅排在指南车之后。足见持重。   换言之。天子出行,亦兼有丈量天下之重责。   《孙子算经》:“今有长安洛阳相去九百里,车轮一匝一丈八尺,欲自洛阳至长安,问:轮匝几何(1里=300步,1步=6尺,1丈=10尺)?”   窥一斑而知全豹。时下数理,无处不在。   正如“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乃是以算筹,精确计算。又譬如“勾三、股四、玄五”,后人俗称“勾股定理”。然论其出处,西周(前十一世纪)时,商高便提出了“勾三股四弦五”之勾股定理特例。西方,最早提出并证明此定理,乃为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前六世纪)。于是,西方将勾股定理,称为“毕达哥拉斯定理”。此举,譬如亦有国人称之为“商高定理”。   然而,无论商高:“平矩以正绳,偃矩以望高,覆矩以测深,卧矩以知远,环矩以为圆,合矩以为方。”   亦或是毕达哥拉斯,所用“演绎法”,证明直角三角形斜边平方等于两直角边平方之和。皆非纯粹的算术。   换言之,无论是测量得出,亦或是演绎得出。皆非“算出”。   于是有《九章算术》:“勾股各自乘,并之为玄实。开方除之,即玄。”明确给出,计算公式。   故不以商高命名,而称“勾股定理”。   须知。凡言算术,亦或是数学公式,其原理,皆是十进位制(请注意)。   古玛雅人二十进位,古巴比伦人六十进位。而古罗马,数字系统只有七个基本符,甚至没有位值制。   且问,如何进行公式计算。   此处当有定论。除华夏之外,余下古人类文明,皆无真正意义上的数学。   很简单。诸夏五服之外,皆不通十进位制。   华夏先人,数学精通几何。不妨以马为例,信手拈来:   其一。今有客马日行三百里,客去忘持衣,日已三分之一,主人乃觉,持衣追之而返,至家视日四分之三,问:主人马不休,日行几里?   其二。今有良马与驽马(凡言驽马,皆指车行),发长安至齐,齐去长安三千里,良马初日行一百九十三里,日增三十里,驽马初日行九十七里,日减半里,良马先至齐,复还迎驽马,问:几何日相逢及各行几何?   其三。今有武马一匹,中马两匹,下马三匹,皆载四十至阪,皆不能上,武马借中马一匹,中马借下马一匹,下马借武马一匹,乃皆上,问:武,中,下马一匹各力引几何?   玛雅少年,二十进位,列算式可乎?   巴比伦少年,六十进位,列算式行否?   罗马少年?今日风和日丽,春光明媚,莺歌燕舞,蝶蜂乱飞。出城踏青,何乐不为?   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即来则安。   将营事,悉托良臣。蓟王携绣衣吏,巡弋日光普照之地。附近高原草场,多有东女国零星部落游牧。见王旗所至,皆殷勤备至,请入家中。即便天晚客居。蓟王亦婉拒牧人妻女侍寝,命史涣领绣衣吏,日夜值守。休要放入一人。   “俗重妇人而轻丈夫,而性不妒忌(开放习气)”,“女贵者咸(皆)有侍男”。   谁幸谁,犹未可知也。   汉室贵胄,名重天下。“路途粮绝,往村中求食。所到之处,闻刘豫州,争相进食。”史上落难时,尚且如此。何况,今时今日。   遍游山川河谷,草场林地,蓟王此举,自有深意。话说,毕竟临近大雪山,高寒缺氧之地。自西王母,年掷亿钱,重立西王母国。国中女王,并诸小王,皆择“诸川”定居。得益于蜀商往来,迅速向城邦转化。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能坐享其成,何必风餐露宿。亲力亲为。游牧已渐没落。尤其“女贵者”并“诸女王”,皆于川中高地,筑坞堡自守。国中贵族,皆围坞而居,沿山顺下。川中皆辟为良田。广植青稞麦并芜菁。虽不足外贩,却足可自给。东女国,物产丰富。出:牦牛、骏马、金、铜、宝石、朱砂、麝香、盐等。稍后史载“恒将盐向天竺兴贩,其利数倍”。   尤其牦牛,骏马。高原良马,先秦时称“西蕃马”,前汉唤“羌马”。蓟人称“河曲马”。因先前,羌身毒道未通,良马多出赐支河曲,故名之。实则,河曲马,涵盖冰冻高原,及整个西王母国。   河曲马,体形匀称,耳长敏捷,头长,胸深广,颈长中等,背平腰短,尻宽平,筋腱壮实,四肢粗壮。毛色以黑、青为主,也有骝、栗等色。极适高原气候,高山骑乘,行走自如。负重五百斤,长途骑乘,可日行百里。以善走沼泽草地而著称。匹马可拉二千斤辎重。骈马可拉五千斤辎车。且马力恢复快,故多作役用。   蓟王翻越昆仑山口时,将鲜卑马,皆换成河曲马。   话说。蓟王平定陇右时,便将前汉废弃之牧师苑,悉数重建。以养马为主,兼牧牛羊。前汉盛时,牧师诸苑,达三十六所。皆有牧师官,掌理其事。“官奴婢三万人,养马三十万匹。”   蓟王不世雄主,蓟国大汉一藩。更加畜力机关,大行其道。牛、马、骡、驴,正堪大用。单西林一邑,便豢养良马二十万匹。可想而知。陇右一地,骏马不下百万。且无需官奴婢,皆由牢城羌户,自行饲养。   便是蓟王征调,亦需足额付费。若有损伤,还需照价赔偿。军马寄养羌户家中,亦需足额付费。如前所言,蓟王从不白用。   闻蓟王征调河曲马。西海郡中羌户,闻风而动。不出三日,聚齐良马数万匹。足够万乘兵车所用。   挺近高原,无往不利。 第064章 妙计定国   正当蓟王,巡游日光之地,觅筑城之所。已备攻灭身毒列国后,就近迁徙身毒贵族,高原屯守时。   关东时局,乱象频发。   先有徐州陶恭祖,于大庭广众之下,一让徐州。又闻甄都王太师,亲逐车骑营裨将张超入小沛。三闻淮南粮商,贩米二十万斛入车骑营。   三事皆与车骑将军,吕布莫大干系。   关东群雄汇聚,势力盘根错节,兵锋犬牙交错。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吕布异动,不可不防。   甄都,卫将军府。   “袁术、吕布、陶谦,何所为?”曹孟德,必有此问。   “回禀明公,袁术累击广陵,陶谦无力守备州土。故结好吕布,引为外援。所谓‘举州相托’,不可尽信,是其一。”程昱先言:“袁术骄奢淫泆,妄自尊大。以二郡之力,行分兵而击。险为奋武将军公孙瓒,袭破城池。以二十万斛米,遗(贿赂)吕布,欲皆二家之盟。然袁术窥徐州之心不死。袁吕之盟,必不长久,为其二。”   言罢,又补充道:“王太师亲逐车骑营裨将张超,乃为警策吕布,并徐州四国相,乃其三也。”   见荀彧无言。曹操求问:“文若,以为如何?”   曹操窃以为。程昱智略,虽略逊一筹。却言之凿凿,并无疏漏。   不料荀彧,语惊四座:“二袁欲击刘表。”   曹操猛然一惊:“何以知之。”   “明公当知。袁术渡江,窃据淮南,乃为扼断大江。故江夏、庐江、九江、广陵四郡,缺一不可。”   曹操信服:“四郡沿江顺下,为江东藩屏。”   “广陵一郡,袁术必得之。然吕布欲取徐州而代之,亦人尽皆知。试问,袁吕二人,岂能共谋。”荀彧言道。   程昱试问:“若袁吕私分徐州,可乎?”言下之意,割广陵一郡与袁术。吕布独得徐州四国。   曹操龇牙一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明公,明见。”荀彧续言道:“今吕布客军孤城,故二十万斛米,贵。然若得徐州,岂舍广陵一郡乎?”   程昱已醒悟:“吕布为人,袁术岂能不知。故遗二十万斛米,亦是虚与委蛇之计也。”   “正是。”荀彧言道:“二袁,分领江东二州。荆襄八郡,为大江所隔,南北各半。合二袁之力,兵分数路,攻略南北。刘表恐难保全。”   俗谓“双拳难敌四手”。二袁齐攻,刘表孤木难支,必败无疑。   “先前,刘景升遣别驾蒯越,求‘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曹操言道:“阿父(曹嵩),欲成人之美,引(刘)表为外援。亦如王太师,引吕布为援。若刘表为二袁所败,荆州不保。又坐视吕布,窃据徐州。于我不利。甄都危矣。”   兹事体大。程昱遂看荀彧:“文若,可有良策,解甄都之危?”   不料荀彧,欲言又止。   曹操心中一动:“莫非,文若亦无,万全之策。”   荀彧这才答曰:“明公既问,卑下不敢不言。为今之计,唯汉中可救。”   “汉中可救……”程昱不禁失声:“益州刘焉。”   话已至此,荀彧无需隐瞒:“二刘可敌二袁。”   先前。蓟王南征林邑。将益州南中、荆州荆南、并交州岭南,合称“三南”。三南,山水相连,民人流窜。种辈所出,多有牵连。而益州牧刘焉,并荆州牧刘表,皆出宗室。虽分奉二主,然毕竟,同气连枝。   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莫过如此。二袁若分占荆州,长江防线,占尽上风。顺下击徐,毋论陶恭祖,亦或是吕奉先,皆难与敌。   待二袁得四州之地。保合肥侯,跨蹈江淮。关东群雄,再无还手之力。   窥破天机。曹操一时,束手无策。   毕竟,天下三分。曹氏父子,奉甄都天子。岂能遣使,与汉中相通。若被王太师朋党所知,必群起而攻之。   程昱试问:“遣使刘表,暗通利害,可乎?”   曹操举棋不定,遂看荀彧。   荀彧断然摇头:“如此行事,即便不为刘表所恨,亦为其所轻。”言下之意,见死不救,反出昏招。刘表焉能不,鄙视憎恨。即便事成,亦适得其反。若刘表因恨生怒,转投王太师门下。与吕布合攻兖州。上公之争,胜负既定。曹氏满门,皆休矣。   “如之奈何。”进退维谷。曹孟德扼腕长叹。   偷窥荀彧神情。程昱似有灵犀。这便离席下拜:“求文若,妙计定国。”   荀彧急忙离席搀扶:“仲德何须如此。”   曹操亦问:“文若,果有定国之策乎?”   荀彧答曰:“明公,当委刘表以东南,并督交、扬、益三州之事。并敕令护南蛮校尉,先击交州。”   苦思得解。程昱一时云开雾散:“此计,大妙!”   “刘磐,乃刘表从子。领护荆南蛮夷。”曹操亦醒悟:“先夺人心,先发制人!”   “然也。”荀彧无喜无悲。只因此计,虽解燃眉之急,然却后患无穷。   事不宜迟。曹操这便前去,与太保曹嵩相商。   恭送曹操车驾出府。见四周无人,程昱遂以心腹之事相问:“文若,何所虑?”   荀彧慨叹:“此计,非是先发制人。乃『反·假道灭虢』之计也。”   “愿闻其详。”程昱虚心求问。   “蒯良、蒯越,亦是智多之士。譬如王太师,亲逐裨将张超。闻曹太保,亲令护南蛮校尉击交(州)。良、越二人,必生心疑。当可窥破荆州之危。”   “原来如此。”程昱心生折服,又问道:“既如此,遗患何来?”   “委刘表以东南,并督交、扬、益三州,授人以柄,乃其一。”荀彧一语道破:“知‘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二袁之祸,如利刃加颈,为求自保,刘表必生二心,首鼠两端,暗结汉中,不可为我所用,是其二也。”   见程昱无言。荀彧一声叹息:“此计,‘譬犹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虽能解眼前之危局,却也埋下长远之祸端。   “其实不然。”程昱忽笑:“此计,譬如刘景升,亦是‘疗饥附子,止渴鸩毒’也!” 第065章 独霸关东   闻此言。荀彧眼中忧思,一闪而逝。   蓟王曾言。荀彧之智,可与六大谋主,“贾李和优”、“八分田沮”、“四通才达”并列。甚至,比四通才达之荀攸,略胜一筹。奈何不能为蓟王所用。   程昱所谓,此计譬如刘景升,亦是疗饥附子,止渴鸩毒。   乃是言指:『反·假道灭虢』之计,虽点到即止。为荆州指明祸端之所在。刘景升依计而行,终为荆州消灾除祸。且又如荀彧所虑,委刘表以东南,并督交、扬、益三州,授人以柄,刘表骤起野心,不肯屈居人(曹氏父子)下;又知“唇亡齿寒”,为求自保,刘表必暗结汉中史侯,合二刘之力,战江东二袁。如此一来,骑墙之势成。刘景升,左右逢源,再不能专为甄都所用。即便如此,对曹氏父子而言,又何尝不是虚与委蛇,缓兵之计。先授以高官厚禄,甚至不惜授之以柄,安抚刘表。待曹孟德先攻灭吕布,得兖徐二州,再逐袁术过江,集关东数州之力,三灭荆州。独霸关东之势,成矣。   正因灭刘表,乃曹氏父子既定战略。故程昱才有此言。   昔晋大夫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于曹氏父子而言,授予刘表“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之高位,又何尝不是授以“屈产之乘”并“垂棘之璧”。时晋国攻灭虞国,从国库中取回垂棘之璧,又从厩中牵回屈产之乘。物归原主时,“荀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   垂棘之璧,完好无缺。唯一所憾,不过是马齿徒增罢了。晋一举灭虞、虢二国,却分文未动。宝马美玉,不过暂寄于虞国君,府库槽头罢了。   譬如此时,曹氏父子行事。虽假意,授刘表“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之高位。实不过虚名耳。且待攻灭刘表,尽得荆襄七郡。刘表一命呜呼。便是虚名,亦烟消云散。   荀彧之计,既为刘表点明二袁之祸,又为曹氏父子,觅得喘息之机。可谓,一石二鸟。   此亦是『反·假道灭虢』计之,双重杀机。   程昱能窥破,除去深知荀彧为人,亦因本就悉知曹氏父子心中所谋。谓“知己知彼”是也。   太保曹嵩府。   闻曹孟德,备说详情,面陈利害。曹嵩言道:“我儿之意,老父已尽知。然,天子诏命,皆出尚书台。王太师,必不允之。如之奈何?”   曹孟德已有定计:“何不说董骠骑,代为进言。”   “董重乃天子弄臣,由其进言,确有奇效。”曹嵩言道:“我儿当,如何说之?”   弄臣,乃指帝王所宠幸狎玩之臣。位居闲职,身无大用,却深得天子宠幸。对其言听计从,亦屡见不鲜。   “阿父可知吕贵?”曹操不答反问。   “乃天子食母。”曹嵩焉能不知。   《礼记·内则》:“士夫之子有食母。”   上古时,唯有天子,诸侯,大夫之子,方可聘乳母。士子之下,必由生母,亲自哺育。   俗谓,“生娘不及养娘大”。因食母与乳子,有哺育之亲。故母子之情,甚至比生母还亲。不仅如此。遵汉家礼法,乳子需对食母尽孝。因而,天子食母,往往封君。   如安帝曾封食母王圣为“野王君”,灵帝封食母赵娆为“平氏君”。史上,献帝亦曾追封食母吕贵为“平氏君”。另有唐中宗,封食母于氏为“平恩郡夫人”。北魏时,因“子贵母死”,食母更被奉为皇太后,尊称“保太后”。此制,以北魏世祖,封食母窦氏为“保太后”为始。   食母,倚仗天子权势,兴风作乱,亦屡见史载。如安帝食母王圣,与大将军耿宝、中常侍樊丰、侍中谢恽等勾结,废太子,逼太尉杨震,饮鸩自尽。   自汉以来,食母已非“士夫之子”专享。豪强之家,皆有食母。且亦非,只哺育幼子。   譬如:“(张)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男人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苍年百有余岁而卒。”   魏晋时,食母甚至成炫富之用。《世说新语·汰侈》有载,王济以人乳喂小猪,然后蒸熟,请食晋武帝。晋武帝觉猪肉异常鲜美,一问之下,知竟是人乳喂养,遂愤而离席。   谓世风日下。后世更有食母与养子私通,“蒸母生子”,秽乱宫廷。   时下,食母如母。循春秋大义。养子需养老送终,为食母尽孝。断无淫邪之念,更无污秽之情。切莫以,后世男盗女娼,以己度我大汉道义。   言归正传。   “天子年幼,甚赖吕贵,待之如母。闻天子先前,曾私语董重,为食母吕贵,求封汤沐邑。”禁中隐秘,不料曹孟德竟悉知:“然凭董重一人之力,如何能成此事。”   知子莫若父。曹嵩言道:“我儿之意,助董重,为吕贵封君。以全天子孝行。”   “正是。”曹操答曰:“如此,再厚遗(重金贿赂)之,董重必‘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则事成矣。”更有甚者。为食母封君,全天子孝行。不牵扯党争,王太师一系,亦不会横生枝节。知微见著。曹孟德,深谙权谋之术也。   倍思前后,曹嵩笑赞:“如许子将所言。乱世之于我儿,如鱼得水也。”   闻此言,曹孟德洋洋自得。老父当面,自无需假装。   如何才能,心想事成。必然“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曹操此来,乃为刘表求官。之于刘表而言,亦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唯有先令刘表心想事成,方能为曹氏父子所用。先前,曹氏父子,已有尝试。奈何朝廷党争激烈。求官之事,无疾而终。如今,二袁攻荆,迫在眉睫。唯有迎难而上,曲线救国。于是乎,天子身侧弄臣董重,遂成此事关窍。   欲结好董重,亦需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于是顺藤摸瓜。经由,为食母吕贵封君,以全天子孝行,入手破局。   此乃权谋。以权谋私也。 第066章 王佐才器   甄都,太师府。   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双双来见。   春末夏初,百花争妍。   “门前草色迷行径,院里花阴接步廊。”   车入太师府,二人不禁心旷神怡。朝堂之上,党同伐异,各为其主。唯入太师府,方得浮生半日闲。只因无后顾之忧也。   “拜见太师。”二人入堂行礼。   “坐。”伏完、桓典,乃“王党”之首。王允视为左膀右臂,自然亲近。   “御史中丞荀彧上疏,求策封食母吕贵为君,以全天子孝行。”尚书令桓典呈报。   “荀文若上疏,为全天子孝行。”王太师不置可否。   “何伯求曾言‘颍川荀彧,王佐之器’。”不其侯伏完进言:“闻郭林宗亦赞太师:‘一日千里,王佐才也。’今,荀彧为曹氏所用。太师不可不防。”   伏完言下之意。同为“王佐才器”,荀彧才智,当不在王允之下。   王允轻轻颔首:“荀文若,既为全天子孝行。老夫岂能不,成人之美。”   不其侯伏完,索性明言:“卑下窃以为,此乃曹氏之谋。若非荀文若上疏,太师必不应也。”   正因荀彧,王佐之器。清秀通雅,居中持重。“仁以立德,明以举贤,行无谄赎,谋能应机”。一言蔽之,纯臣也。虽出卫将军曹操幕府,然却为王太师所敬。   若换作旁人。言“策封食母吕贵为君,以全天子孝行”。王允必嗤之以鼻。然疏出荀文若。王允当信之。   正因如此,不其侯伏完,才进肺腑之言。曹氏党羽料定,王太师必不疑荀彧,故才假其名,上疏。   王允笑道:“君侯所虑,只出党争乎?”   “太师何意?”伏完惊问。   “荀文若,汉臣也。”王允遂以心腹之言相告:“便为卫将军所用,然谋略之所出,亦为兴汉室也。今,疏求‘策封食母吕贵为君,以全天子孝行’。虽为其主(设)谋,然必利汉室也。”言下之意,荀彧虽是为曹氏设谋,终归于汉室有利。   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愧同为,王佐才器。王允知荀彧,甚深。   事实,确也如此。若被二袁得逞,合肥侯跨蹈江淮,兼并四州。甄都危矣。关东群雄无还手之力。汉室倾覆在即。   “太师,明见。”尚书令桓典,拜服。   荀彧上疏,两党默契。于是,天子下诏,策封食母吕贵为“平氏君”。话说,食母封君,虽是今汉旧例。然毕竟“非功不侯”。时蔡邕,便密奏灵帝,言乳母赵娆,贵重天下,丘墓踰(逾)于园陵,两子受封,兄弟典郡之不当。奈何时过境迁。   董侯自幼丧母,由食母吕贵,哺育至今。奉之如母,亦无悖人伦。且王太师素重纲常。自当酌情处之。   董侯毕竟年少,且远未元服。本性纯良,童心未泯。对禁中一干人等,曲意逢迎,阿谀奉承。拥有无从分辨的善良。   董骠骑入宫禀报,可想而知。董侯必然欣喜。   “陛下当知,此乃曹太保,一力所成也。”董重密语相告。   董侯不疑有他:“太保,亦是纯臣。”   “陛下圣明。”董重话锋一转:“然却有一事,令太保日夜不安。”   “太保不安何事?”董侯别无心机。   “乃为刘荆州……”董重这便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董侯听罢,亦觉不妥:“‘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若如此,刘荆州并督四州,岂非与蓟王比肩。”   “陛下明见。”天子所虑,皆不出董重所料:“然,交、扬、益三州,为叔侄窃据。除荆襄七郡,余下三州,皆有名无实也。臣窃以为,曹太保为刘景升所求,不过虚名耳。”   “骠骑所言非虚。”董侯信服。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蓟王在北,以千里之国,兼督四州,已是力之所极也。然天下三分,九州割裂。叔侄二人,不服王化。所谓‘远水不救近火’。委以东南,刘表或可成,河北之事也。”董重一席话,引经据典,谋划江山。必出高人授意。否则,以其中人之姿,岂有先见之明。   “曹太保,为刘荆州求乎?”董侯遂问。   “臣,句句实言,岂敢欺君!”董重肃容下拜。   “王太师,总朝政,朕……”董侯仍有顾虑。   “太师乃中流砥柱,汉室忠臣。陛下敕令,必不违命。”董重再接再厉。   “如此。朕,当助太保,如愿。”董侯定计。   “谢陛下,成人之美。曹太保,纵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也。”董重大喜。   闻“肝脑涂地,无以为报”,董侯这便安心。   毕竟年少无依。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自贼臣董卓毙命,王太师总朝政。史侯并合肥侯,兵犯洛阳。得曹孟德暗中接应,朝野上下,才逃出八关锁固。东迁甄都。稍后,曹孟德逐合肥侯过江,助朝堂关东立足。   据此可知,董侯心中,对曹氏父子,并无恶念。   且自以为,“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曹太保,力排众议,策封食母吕贵为君,全天子孝心。董侯,当有所报。   事不宜迟。便由董侯亲笔所书,董重代天子用玺。   如前所说。两汉以来,除传国玉玺外,尚有六玺,皆白玉制,螭虎纽,用武都紫泥封。   传国玉玺,虽为袁术私授陈王宠。天子六玺皆在。诏命既出,董重如释重负。   窥见董侯,小脸通红,交加惊喜。   董重这便了然。   话说此诏,乃出王太师,并曹太保之外。未曾假他人之手,董侯独自所书。   真真正正,天子诏书。   心照不宣,董重携诏出宫。径直打道回府,而后闭门谢客,称疾不出。   曹操得报,遂开府议。   “董重何为?”   程昱笑答:“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也。”   “哦?”曹操这便醒悟:“莫非,事成矣。”   “然也。”程昱言道:“天子诏命,必入董重之手。”   曹操眼中,一闪利芒:“董骠骑,何所求。”   “大将军,可乎?”程昱一针见血。   “不可。”曹孟德断然摇头。 第067章 绝非善类   “大将军不过虚名也。”程昱劝道:“明公既能许刘表‘镇南将军’,‘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如何不能,另许董重乎?”   话说,刘表以镇南将军,领荆州牧,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诸事。亦不过虚名。正如董重进言天子,除荆州外,交、扬、益三州,皆在合肥侯并史侯,叔侄之手。若要名副其实,刘表需自食其力,以一敌众,攻略交、扬、益三州。除去虚名,朝廷唯一授出,便是镇南将军之高职。   镇南将军,为四镇之一。位次四征,掌征伐,镇戍四方。两汉以来,并无此职。类比蓟王所置四辅将军,乃甄都为刘表专设。换言之,四镇将军,乃甄都新设。   既置四镇,必不能令刘景升,专美于前。   依曹太保之意。   镇东将军,当由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领之。镇南将军,刘表领之。镇西将军,豫州牧丁原领之。镇北将军,青州牧刘岱领之。   众所周知。两汉军职,顺次为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即四方将军,再次是各杂号将军,及偏将、裨将、中郎将、校尉、都尉,不一而足。   大将军位在三公上,骠骑、车骑、卫将军,位在三公下。前、后、左、右,四方将军,位在九卿下。   曹操今为卫将军。若领镇东将军。言下之意,四镇将军,位在卫将军上,而次于大将军。官秩与九卿同。刘表今为前将军,位在九卿下。受封镇南将军,品秩擢升一等。如此安排,合情合理。   然毕竟是曹太保一家之言。   料想,王太师党羽,必不会认同。   此皆是后话。   为今之计,先将天子诏命取回。   董重所求,必是大将军之位。然曹孟德,却断然不许。   一众幕僚,面面相觑。皆不知所以。   待罢府议。荀彧私下求问。   曹操遂告知以实情:“文若当知,自光武中兴,定都洛阳。大将军一职,多为外戚领之。天子虽称董侯,自幼长于永乐董太皇宫中。然毕竟王美人所出。董重并非外戚,乃其一。我与玄德,刎颈之交。玄德今为辅汉大将军。乃辅汉将军尊之。董重其人,碌碌无为之辈,不过弄臣耳,岂能位在玄德之上。若行此事,某愧对好友。有何面目,再见玄德。此,其二也。”   曹操虽言私情。然亦论公事。史上曹操迎天子都许,自任大将军,拜袁绍为太尉,改封邺侯。太尉虽贵,然位在大将军下,故袁绍深以为耻,表辞不受。曹操大惧,于是让位于绍。二年,使孔融持节,拜袁绍为大将军,锡弓矢节钺,虎贲百人,兼督冀、青、幽、并四州。袁绍这才受之。   袁绍,尚耻为曹操之下。曹操窃以为,蓟王刘备,必耻为董重之下。   荀彧这便了然,于是进言:“既如此,尊大可乎?”   “骠骑大将军,勉强可为。”曹操言道。如此一来,骠骑大将军与辅汉大将军,皆是加尊大将军。品秩相同,不分高下。然蓟王又加尚父,位上公之上。如此,既足董重所求。又全蓟王尊崇。二全齐美。   事不宜迟。由程昱车入骠骑府,假探视为名,与董重相商。   “骠骑大将军?”董重卧榻不起,隔屏皱眉。与大将军多出二字。然细微之差,正如,太皇太后,与永乐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乃居长信正宫之位。永乐太皇太后,偏居永乐宫。董重必不满意。   虽隔屏风,不能相见。然程昱却,成竹在胸:“骠骑大将军,位同大将军。正如辅汉大将军,位同大将军也。”此话大有深意。含蓄点出,骠骑大将军与辅汉大将军,皆位同大将军。蓟王尚且如此。董骠骑,莫非欲位在蓟王之上乎?   “这……”董重虽中人之姿,亦可领会深意。   程昱又道:“遵循旧仪,大将军乃贵戚充任。前如窦武、何进,皆如此。且前后二任大将军,皆未得善终。‘大将军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今,天下三分,其责尤重。稍有不慎,斧钺凿身,祸及家门。董骠骑,不可不察也。”   “嘶——”得闻其中利害。董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谓“齐人攫金”,利欲熏心。只见其利,未见其害。   被程昱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何还能安然高卧,装病榻上。董重急忙,撤屏下榻。大礼拜谢:“若非仲德相劝,某自投死地也!”   程昱亦肃容回拜:“昱与骠骑,同殿为臣。焉有不救之理。”   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董重遂不藏私。取天子诏命,托付程昱。   如此,皆大欢喜。   程昱满载而归。曹孟德,不敢怠慢,遂转呈其父曹嵩。   待验过真伪,确认无误。曹太保,遂命党羽,诏下尚书台。   甄都,太师府。   尚书令桓典,十万火急,携诏入府。   不其侯伏完看过,恨意横生,不禁破口大骂:“曹嵩老贼!欺天子年幼,朝中无人乎!”   伏完,之所以怒急,正因曹氏父子,竟蛊惑天子。弃朝堂百官于不顾,非人臣所为。   “天子尚未元服。”桓典欲言又止。然其意,不言自明。   “尚书令亦欲背主乎?”王允眼中,一闪利芒。   “卑下,岂敢!”桓典急忙自辩。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王允遥拜天子:“老臣,奉诏。”   “臣等,奉诏。”堂内群僚,随之下拜。   “天子诏命,并无不妥。为人臣者,岂可轻违。”见不其侯伏完,恨意难消。尚书令桓典,出言相劝。   伏完怒气冲冠。再开口,竟泪流满面:“有其一,必有其二。太师,汉室忠臣,不愿欺君。然曹氏父子,绝非善类。欺天子年幼。今(天子)既为其所惑,久必为其所害!”   声泪俱下,必是由衷之言。   堂内群僚,纷纷以袖拭泪。期间,频频偷窥王允。   王允早有定计:“来人。”   “在。”   “携我名帖,请太傅相见。”   “喏!” 第068章 王曹党争   伏完,沉深有大度。乃大司徒伏湛七世孙,袭爵“不其侯”,官拜太仆。娶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生六子一女。六子:德、雅、均、尊、朗、典,一女:寿。   出身勋贵之家。熟宫闱内情,晓朝野辛密。接人待物,自有心得。言曹氏父子,绝非善类。可谓,一语中的。   二党之争,不出朝堂。双方各抒己见,各执一词。终归,公道自在人心。然曹氏父子,却勾结弄臣,蛊惑少年天子。此等行径,与宦官何异。士人与宦官,生死大敌,势不两立。二次党锢之祸,残害士人无数。笔笔血泪,罄竹难书。宦官之祸,尚未除根。不料又出弄臣。王允党徒,心中恶劣,可想而知。   如曹氏父子这般,不行人臣正道。曲意逢迎,阿谀天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正是士人清流所不耻。一言蔽之,坏了规矩。   更有甚者,虑及曹氏父子(阉宦)出身。不其侯伏完等人,焉能不万分警惕。   两党之争,断难苟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何能掉以轻心。   《荀子·臣道》:“朋党比周,以环主图私为务,是篡臣者也。”《韩非子·孤愤》:“朋党比周,以弊主。”   《汉书·中山靖王胜传》亦有:“夫众煦漂山,聚蟁成雷,朋党执虎,十夫挠椎,是以文王拘于牖里,孔子厄于陈蔡。”   更有前汉刘向,在其著作《说苑·臣术》中,将“私门成党,以富其家”者,称为“贼臣”;将“朋党比周,以蔽明主”者,称为“亡国之臣”。   毋论“朋党比周”,亦或是“朋党执虎”。皆逃不过“结党营私”。   先前,不其侯伏完以为,曹氏父子,“私门成党,以富其家”,不过“贼臣”耳。如今竟“朋党比周,以蔽明主”,曹氏父子,几成“亡国之臣”。   贼臣当道,尚可除;亡国之臣,悔不及!   我等身家性命,皆系于太师门下。岂能坐视曹氏父子,蔽主亡国!   王太师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座下群僚,早已同仇敌忾,誓不罢休。   少顷。闻太傅杨彪,车驾入里道。王太师起身相迎。   群僚跟随。   中门大开,王太师廊下立足。   安车院中停稳。杨太傅,下车相见。   “拜见太傅。”不其侯伏完,引群僚下拜。   杨彪上前,与王允见礼:“太师相邀,所为何事。”   “且入堂中一叙。”王允下阶相邀。   “请。”二人并肩入廊,迈步中堂。玄楼白院,曲径通幽。二人胜似闲庭信步。身后不其侯伏完,携一众僚属,亦步亦趋,愁云密布。   “中堂,南北之中也。”中堂议事,居中持重。   太傅亦是上公。居西席之首。与太师,并榻而坐。   众僚属,依次入席。   “太傅且看。”王允取天子诏书相示。   杨彪不疑有他。细观之后,神色凝重:“乃天子手书。”   杨彪乃天子之师。传道、授业、解惑,风雨无阻。董侯日有精进。太傅杨彪居功至伟。   “乃出曹太保之意,董骠骑入宫说(shuì)天子为之。”王允言简意赅。   “董骠骑,何其不智。”杨彪乃先帝名臣,太尉杨赐之子。出身弘农杨氏,曾祖杨震、祖杨秉、父杨赐,皆官居太尉,以忠直闻名。且世代研习《欧阳尚书》。与汝南袁氏,并为名门大族。焉能不知,天子行事不妥。   毕竟,尚未元服。若此诏有失,引天下哗然。天子纵有过,亦罪不加身。然太傅却要代为受过。若殃及社稷,便是托孤辅政重臣,亦难辞其咎。甚至以死谢罪。   王允请杨彪入府相商。可谓直指时弊。   “天子此诏,乃为刘表正名。本无不妥。”王允言道:“然镇南将军位,自汉以来,却无此例。有镇南,必有四镇。今,天下三分,群雄割据。妄自增封,广授兵权,恐至放滥之祸。”   “太师所言极是。”杨彪如何能不知,放滥兵权之祸。   “天子年少聪叡,有周成之质。”王允言道:“望太傅,循循善诱。博之以文,约之以礼,辅之以德,修成明主,中兴汉室。”   “敢不从命。”王允言外之深意,杨彪心领神会。   朝臣相争,两党对峙。幼主当秉持中立,而善其身。此时站队,有百害而无一利。   王允请杨彪入府相商。便是请其,劝谏天子。正如王允所言,董侯聪叡,有明主之姿。只需悉知其中利害,必当警醒。未及元服亲政前,当不会再行此事。以免为奸臣所乘。   送杨彪车驾出府。王太师遂言道:“四镇不可同授,骠骑不可称大。”   “喏!”群僚闻之,无不振奋。   略作思量,伏完幡然醒悟。王太师言下之意:“四镇不同授”,唯授刘表镇南;“骠骑不称大”,董重徒劳无功也。劳而无获,何必徒劳。且只顾谄媚曹氏,不惜与王太师为敌。于朝堂之上,亦举步维艰,一无所得。待此事作罢,董重自当警策。   谓“防微杜渐”。天子被董重蛊惑。一时不察,无伤大雅。若一而再,再而三。屡禁不止。才是弥天大祸。   “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群僚各自心安,这便纷纷散去。   与伏完同车而返。观其忧色未消,桓典这便劝道:“曹氏所图,乃为引刘表为外援也。先前曹孟德上疏,言吕车骑并四国相之事。太师虽敕令警策,吕布亦闭门思过。然曹氏必难相安。今不惜结好董重,行弄臣之事。亦为自保也。”   桓典言下之意。毕竟,不其侯等人,与吕布及四国相背后所谋,并未被窥破。双方各有外援。均势亦未被打破。   “刘景升,坐拥七郡,披甲十万。吕车骑,不过区区一万兵马。四国相,皆无兵权。麾下郡国兵卒,不过数千之众。如何能与十万荆州兵与敌。”不其侯伏完言道:“我观太师,似有未尽之言。”   “何以知之?”桓典忙问。   “此乃连环计也。”伏完恨声道:“先有荀彧上书,为食母吕贵封君。而后董重入宫谗言,说天子下诏。才有我等,今日之危。”   见桓典无语。   伏完口出诛心之言:“太师亦善连环。岂不识破?” 第069章 荀彧佐曹   正欲续言。瞥见桓典面色,伏完这便醒悟:“令君亦知也。”   桓典,字公雅,谯国龙亢人,太傅桓焉之孙。复传家业,以《尚书》教授颍川,门徒数百人。举孝廉为郎。居无几,会沛相王吉以罪被诛,故人亲戚莫敢至者。桓典独弃官,收敛归葬,服丧三年,负土成坟,为立祠堂,尽礼而去。受辟司徒袁隗府,举高第,拜侍御史。是时,宦官秉权,桓典执政,无所回避。常乘骢马,京师畏惮,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及黄巾贼起滎阳,桓典奉使督军。贼破,还,以牾宦官,赏不行(因逆宦官不得封赏)。在御史七年不调,后出为冀州牧。蓟王又举为司隶校尉。待王允总朝政,拜为尚书令。执掌中台。   应劭《汉宫仪》:“尚书为中台,谒者为外台,御史为宪台。”   合称“三台”。   单从伏完、桓典二人履历出身,便可知。所谓“王党”,多出刚正不阿,汉室忠臣。与之相对,“曹党”门徒,良莠不齐,心思各异,多出关东豪族。   曹氏父子,出身宦官之家。虽党人与宦官之争,因黄门式微,朝廷东迁,无疾而终。然王曹党争,未尝不是党宦之争,死灰复燃。今汉朝堂,乃宦官擅权与外戚专政,交替政权。   如“党锢之祸”、“十常侍之乱”等,皆出宦官与外戚争权。   今汉宦官,亦有朋党。如凉州三明之段颎,“曲意宦官”,捕杀太学生,得以保全富贵,两度出任太尉。史上亦有,中常侍赵忠遣其弟赵延私谓曰:“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少管我闲事,万户侯也不难封)。”被傅燮正色拒之。   时下虽未有“阉党”之称。然不容否认。朝野上下,皆广有宦官羽翼。阿附内宦者,大有人在。一干人等,必为党人所不齿。宦官权势,虽不复存在。然残余势力,散布四海。时下,正纷纷聚拢到曹氏父子门下。大有卷土重来,死灰复燃之势。   尤其关东乃帝国心腹。先帝西园卖官,关东乃滥觞之地。更加关东循吏皆被诬为罪官,举家流徙陇右。得蓟王开释,才转危为安。稍后,合肥侯定都南阳,为筹措军资,又令二袁大肆卖官鬻爵。天灾人祸,接二连三。关东吏治崩坏之彻底,可想而知。   待朝廷东迁,王允新政。贪官污吏,望风解印去。岂料曹太保又半途杀出。阿谀奉承,贪残放滥之辈,遂觅得一丝生机。纷纷求人,说情请托,重金贿赂,转投门下。曹嵩为壮大羽翼,来者不拒。遂成今日党争之势。   倍思前后。车中桓典,一声慨叹:“如君侯所言。太师必早已窥破,曹氏父子,连环诡计。”   “既如此,因何坐视其(诡)计成?”伏完苦思不解。   “只因,计出荀文若。”桓典一语中的。   “唉——”伏完扼腕。   桓典宽慰道:“蓟王天生,和合向化,兼容并包。诸子百家,揆叙万类,立大儒学。而《荀子》,乃大儒学之基也。荀卿(荀子)传家颍阴,除荀彧独留关东,荀氏举家北上。荀氏子弟,或入五学,或为博士。更加慈明无双,为万石国老。荀攸为蓟国谋主。荀氏六长,皆为千石城令。满门俊彦,与郑门子弟,毗邻而居。以荀氏八龙之慈明无双为首,蓟人称荀氏之学,为‘明学’,又尊‘家学’。言指,家承荀子之学也。今‘明学’渐与‘郑学’并立。试想,荀彧为人,太师焉能不深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伏完忙问:“莫非,荀彧佐曹氏,另有所谋。”   “未可知也。”桓典答曰。   话说。颍阴荀氏,举家投北,皆保蓟王三兴而去。独留荀彧,辅佐曹氏。若是家门庸才,寻常子弟,便也罢了。王太师曾言,荀彧才智,犹在荀攸之上。焉能不辨,天命所归,大势所趋?   荀彧佐曹,反常则妖。   不其侯伏完,似有所悟:“太师此举,非为避(让)曹氏父子,乃为全荀彧之谋。”   “我,亦如此想。”桓典言道。   二人一时无言。   行至家门。忽听伏完一声慨叹:“太师,一片苦心。荀文若,切莫辜负。”   谓英雄相契。同为王佐才器。王允对荀彧,信赖有加。   翌日上朝,二人抖擞精神。与曹氏朋党,唇枪舌剑,据理力争。得太傅杨彪,循循善诱。董侯正襟危坐,作壁上观。不置一语。   正如王允所料。“四镇不同授”,唯授刘表镇南;“骠骑不称大”,只因董重无功。   董重心中挫败,可想而知。暗恨王党横生枝节,更恨曹党言而无信。   稍后,天子言道:“《管子》曰:‘举兵之日而境内贫,战不必胜,胜则多死,得地而国败:此四者,用兵之祸者也。’今,关东初定,群雄未附。放滥兵权,取祸之道。当缓图之。”   “陛下,明见。”群臣拜服。   见事不可为。便有曹太保,亲自进言:“江东二袁,乃合肥侯之爪牙。袁术渡江,窃据淮南,为祸日甚。先前,奋武将军公孙瓒,血战未捷。宜令刘镇南,续攻之。”   曹嵩一席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锋芒暗藏。言指,王太师用人不善。奋武将军公孙瓒,力有未逮。不得已,另举高才。遂命新得镇南将军高位,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独裁之荆州牧刘表,再接再厉,攻打二袁。   果不其然。闻“血战未捷”,伏完心中一声冷笑。正欲进言抗辩。   不料天子已先问:“依太保之见,当击何处?”   天下三分,乃叔侄三人,心头大患。董侯亦不例外。唯有击败江东叔父,并汉中长兄。董侯方能稳居帝位,号令天下。   曹嵩言道:“当击交州袁绍。”   “袁术血战得存,何不再击淮南。”董侯果有明主之姿。   曹嵩已有定计:“回禀陛下,先前袁术兵分二路,上击江夏,下攻广陵。淮南空虚,遂被奋武将军,兵围城下。今,二路败军已归,背水一战,不可强为。”   “太保言之有理。”董侯轻轻颔首:“命镇南将军,择日击交(州)。”   “喏。”曹嵩领命。 第070章 点睛之笔   谚谓“皇帝不差饿兵”。先擢升刘表官秩,再命其击江东。顺势而为也。   又谓“名不正言不顺”。刘表本不过是荆州牧,如何能跨州而击。然若以镇南将军,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之事。自当名正言顺。   如此行事,有理有据,别无非议。   闻天子口谕,命刘镇南,择日击交。朝堂之上。曹氏父子,不由暗出一口浊气。   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天子口谕。及稍后敕令,“点睛之笔”。   如能不动声色,点醒刘表,防备二袁合击。亦不枉,曹氏父子,苦心孤诣,耗尽心机。   此事落幕,两党默契。   诏命虽出尚书台,然却由曹氏党徒,奉命出使荆州。此亦是默契使然。   荆州治,襄阳城。   初平元年,荆州牧刘表徙治襄阳,襄阳遂为南郡、南阳、江夏、武陵、长沙、零陵、桂阳、章陵八郡中心。又因南阳毁于大水,几成白地。故时人多称荆襄七郡。自刘表徙治襄阳,重筑汉水北岸,邓、樊二城,疏通汉水航道。北岸毗邻汉水之南阳郡县,稍复生机。境内流民多兴屯田。先前遍地盗贼,亦多收敛。不出十载,南阳当聚拢人气,重开吏治。   奈何以宛城为中心,周遭百万民众,迁居蓟国东境。郡中名门豪族,甚至徙祖坟入各城陵山,为王守陵。此生,当不归也。   窥一斑而知全豹。自黄巾乱起,叔侄分争。天下悉投蓟国。乃至曹孟德慨叹: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与史上《蒿里行》不同。此处曹孟德慨叹,盗贼发丘,抛人祖坟,乃至白骨露於野;关东百姓,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皆北投蓟国,乃至千里无鸡鸣。   非全是,兵祸所致。   襄阳馆舍。   闻甄都使者到。刘表遂遣别驾蒯越,入馆一探究竟。   “甄都一别,别驾风采如前。”来使不是旁人,正是兖州从事薛悌。   薛悌,字孝威,兖州东郡人。曾助程昱、荀彧,坚守甄都、范县及东阿,素有功勋。昔日曾奉命出使淮南,暗结袁术。时过境迁,今又奉命出使荆襄,结好刘表。乱世本就如此。是敌是友,瞬息万变。   “见过上使。”蒯越含笑回礼。年初,出使甄都,蒯越往来曹氏宴会。与薛悌甚是熟络。故不见外。   二人寒暄落座。   蒯越先问:“孝威此来,莫非事成矣?”   “如异度所言。”薛悌实言相告:“天子诏命,刘荆州加镇南。”   蒯越大喜,离席下拜:“谢曹公成全。”   薛悌亦起身相扶:“异度速回禀刘荆州。择日奉诏。”   “敢不从命!”天子诏书,非同小可。蒯越不敢大意,遂去复命不提。   于是择吉日。刘表沐浴更衣,隆重礼仪。领群僚府中恭候大驾。   迎甄都来使入中堂,领群僚奉诏。   敕令有二。其一乃出天子,加前将军刘表,为镇南将军。其二,乃出尚书台,命刘表择日击交。   择日,便是择机之意。好比“便宜行事”。甄都天子,并未约定日期,更未言及战果。形同虚设,刘表自当奉诏。   奉诏时,薛悌忽附耳言道:“陛下闻护南蛮校尉,骁勇善战,可堪大用。”   护南蛮校尉刘磐,乃刘表从子。刘表高官加身,独裁东南。难掩欣喜,故未能会意:“陛下亦知臣从子乎?”   薛悌一笑而过。   稍后设宴,为甄都来使,接风洗尘。   其后宴请不断,薛悌醉饮数日方归。   直到曲终人散,人去楼空。刘表方后知后觉。   襄阳,镇南将军府。   刘表唤心腹数人,内室相商。   蒯良、蒯越及蔡瑁、张允,悉数在列。   将甄都使者,耳语之言,告知心腹。刘表遂问:“诸位可知,甄都何意?”   蔡瑁答曰:“南蛮校尉,领护荆蛮,治汉寿。扼南下水路。且荆南蛮夷,与交扬山越,素有往来。若击交州袁绍,如甄都使者所言,可堪大用。”   蔡瑁乃武将,所言句句在理。然甄都曹氏父子,又岂是粗鄙之辈。遣使传诏,唯遗此言,且还耳语相告。足见别有深意。   刘表不置可否,又看蒯良、蒯越:“子柔、异度,以为如何?”   蒯越正凝神苦思。闻此问,正欲起身作答。   忽闻蒯良先言:“二袁欲袭荆州。”   “何以知之。”刘表心中大惊。   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蒯越亦醒悟:“此诏,可比王太师逐张超。”   日前,王太师敕令车骑营裨将张超,归小沛就食。此举,看似越级指挥。然别有深意。稍后吕布闭门谢客,一心练兵,不再往来徐州各郡。时蒯良、蒯越便断言,吕布背后所图,王太师已悉知。故逐裨将以警策。勒令其不得妄动。尤其与徐州相干。   刘表名列“八俊”。亦足可称道:“知二袁欲联军来袭,故曹公令我,先发制人。”   “当是如此。”蒯越断言:“闻淮南豪商,贩米二十万斛,入车骑营。料想,必是袁术之谋。”   “暗结吕布,引为外援。”便是蔡瑁,亦醒悟。   “正是。”蒯越豁然开朗:“如此,二袁当可兵分二路。袁绍击荆南,袁术攻荆北。如德珪(蔡瑁)所言,袁绍若击荆南,护南蛮校尉,可堪大用。为防荆州水军,渡江相助,袁术必击江夏,以为牵制。故有二袁袭荆。”不来则已,来必成双。   话说,与史上二袁,天南地北,互不往来不同。时下二袁,分据长江南北,水路通连。合二袁之力,方能将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家门积势,发扬光大。   尤其袁术扼江淮咽喉,江东门户。一己之力,牵扯关东。方令袁绍,合兵一处,心无旁骛,平定江东。   史上,曹孟德。为二袁包夹,腹背受敌。奈何二袁,兄弟阋墙,争权夺利。先击袁术,再袭袁绍。各个击破,定中原大局。   如今二袁,一衣带水,同气连枝。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曹孟德,胜之不易。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二袁来袭,非同小可。荆州七郡,恐难与敌。刘表必有此问。   蔡瑁、张允,一筹莫展。   与蒯良四目相对,蒯越如实进言:“西连刘焉。” 第071章 闻达诸侯   此言一出,内室无声。   刘表所倚重,皆是荆州本地豪族。祖辈积财,急切间无从带走。为全家业,无所不用其极。蒯良、蒯越、蔡瑁、张允,出身类同。且又置身内室之中。故蒯越堂而皇之,毫无遮掩。   与会众人,无言便是默认。   刘表单马入宜城。得州中豪族相助,兵不血刃,平定荆州。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重用豪族,利益必然捆绑。决策亦被绑架。稍有风吹草动,便有人欲罢兵说和。只因兵祸荼毒,祸及家门。史上赤壁前后,毋论荆州亦或是江东,皆如此般。不战而降,求和之声,此起彼伏。众所周知。于豪族大姓而言。群雄之中,何人为君,并无不同。   正如刘表此时。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刘表不动声色:“益州刘焉心向汉中,如何结盟。”   闻此问,便知刘表已妥协。蒯越言道:“谚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二袁若破荆州,益州亦难独存。且明公与刘焉,皆出汉室宗亲。虽各奉其主,终归萧墙之内。岂能为二袁所欺。”   刘表、刘焉、刘繇、刘岱。乃至蓟王刘备,皆出宗室诸刘。理应守望相助,同气连枝。蒯越此言,于公于私,皆无不妥。   刘表轻轻颔首,乃问具体施为:“今当何为?”   蒯越答曰:“禀明公。时蓟王南征林邑,凿穿内外水路。将南中、荆南、岭南,共号‘三南’。三南山水相连,民人流窜。可经牂牁道,往来交益二州。只需说刘焉,遣麾下上将,出牂牁道。再令南蛮校尉,兵发汉寿,顺下江东。二袁当知,事不可为。荆州之危可解。”   “何人可使益州。”刘表又问。   “卑下,愿往。”蒯越肃容下拜。   此刻,刘表终露笑容:“别驾此去,吾无忧矣。”   “明公,过誉。”蒯越礼数周全,知晓进退。乃人臣必备。尤其身逢乱世,更需谨小慎微。   此时,蒯良才言道:“益州刘焉,听命汉中史侯。卑下,愿赴汉中之行。”   刘表心领神会:“甚好。”   毋需大张旗鼓。蒯良、蒯越二人,分头行事。刘表又命蔡瑁、张允,操练水军。再命江夏太守黄祖,汉寿护南蛮校尉刘磐,修筑城池港津,秣马厉兵,已备随时接应。   时,史侯汉中登基,自号“道君”。定五斗米为国教,封张鲁为“国师”。   西凉诸将,各有封赏。麾下兵马,重整武备。与五斗米鬼卒力士,共组成军。号“飞熊兵”。益州刺史刘焉,遣使奉献。受封益州牧,阳城侯。麾下“东州兵”,亦遵从史侯。   因共奉史侯为天子,张鲁、刘焉、张济,三方言和。汉中、巴蜀,连成一片。史侯麾下兵马,不下二十万众。稍后,命镇东将军郭汜,出屯上庸。为均当地豪强大姓,历代积势。国师张鲁,命五斗米教众,东迁上庸、房陵、西城等县,屯田养士。   得益于刘表疏通汉水航道,兴建沿途港津。汉中上庸与荆州,互通有无。诸县渐兴。   为壮声威。史侯割汉中东部诸县,分设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因三郡地处汉中之东,巴蜀游商,称其为“东三郡”。   东三郡“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境内枝津故渎,水路辐辏。对外群山环抱,地势险恶。故水运通达。强宗骁帅,大姓盘踞。史侯行羁縻怀柔之策。徵辟宗帅子弟,或出为郡县长吏,或入朝为官。大肆笼络,收买人心。三郡甘为其所用,郡中豪强,勒令部众编户出山,充填人口。得民数十万众。   效仿蓟王兼容并蓄,和合向化。比起蓟王不假外物。二十年如一日,积威至此。史侯假五斗米教,收拢信徒,布道信众。以宗教信仰,弥合种群对立。快速积势。   果然,乱世无庸主。史侯励精图治,汉中巴蜀,数年大治。除益州牧刘焉,严守关津,不放五斗米徒入川。汉中诸郡,皆为五斗米,布道之地。终归,有利有弊。   亦如江东,大兴浮屠祠。假佛之力,教化蛮夷。短期而言,利大于弊。长远来看,于国无益。   终归性命攸关。即便明知饮鸩解渴,亦需解燃眉之急。先“苟全性命于乱世”,再“求闻达于诸侯”。叔侄三人,皆如是所想,亦如是所为。   襄阳坐拥汉水之便。舟船出关津,溯水而上。可直达汉中。如前所言,汉水一水多名。流经沔县称沔水,东流至汉中始称汉水,襄阳以下别名襄水。古时还名,沧浪水。   今汉元初二年(115年),武都太守虞诩,曾辟西汉水航道。从而舟楫称便。汉中粮谷可经水路直达武都,“岁省万计”。自陇右归治辅汉大幕府。蓟王又亲临下辨除石。疏通上下游水路。武都与汉中,往来紧密。陇右并蓟国名产,无需经关东,可直入巴蜀。汉中深得其利。   自史侯入主汉中,广募能工巧匠,积薪烧石,横索碎礁。疏通东汉水航道。“不半载而石泐(裂)江开,舟行无滞”,连通襄水,直入长江。   汉中上下通达,因为大兴。   先前。汉中如何,多是经往来船商,道听途说。今舟行汉水,亲眼所见。蒯良不禁慨叹。天下三分,于国于民,利弊几何?   史侯入主,与民休息。又假五斗米,尽收人心。更加益州天府之国,又兼蜀身毒道之便。假以时日,未尝不可逐鹿天下。   南郑,汉水港津。分上津、下津诸港。以应东、西汉水航道。   此次出使,蒯良乃假扮豪商前来,故不为人所知。如蔡氏、蒯氏等荆州豪族,皆有商队通行四海。往来汉中,亦是家常便饭。舟行汉水,沿途关津水军,早已熟络。亦无人见疑。   船入泊位。命人投帖书佐彭羕,引别驾张松,客舍相见。闻乃荆州长史蒯良亲临,二人方知事大。   彭羕,字永年,益州广汉人,张松,字子乔,蜀郡成都人。   二人皆有实才。尤其彭羕,身长八尺,才具秀拔,然为人孤傲,常为群僚所诟。至今仍居少吏,不为刘焉所用。张松“为人短小,放荡不治节操,然识达精果,有才干”,自负怀才不遇,常窃叹息。   二人一高一矮,一陋一丑。皆不为刘焉所喜。   故遣来汉中,行走于史侯殿前。   眼不见,心不烦。 第072章 共御外侮   时下,以貌取士,绝非曹孟德一人。   史上刘先主,初见庞士元,亦只当是“百里之才”。   三人落座。   彭羕先问:“长史此来,莫非为二家之盟乎?”   蒯良答曰:“然也。”   与彭羕四目相对,张松笑问:“闻刘景升,新加镇南。并督三州,委以东南。益州,乃其属(地)也。我等皆为下官。长史何故,折节下交乎?”言下之意,刘镇南,并督交、扬、益三州。益州乃其属地,州牧刘焉以降,皆为下属。蒯良何故,折节下交?   此问,未必没有反讽之意。   然蒯良不为所动。正色答曰:“镇南将军与明公,同出汉室。天下三分,不出萧墙。乃‘诸刘’是也。今有二袁,外姓豪族,跨蹈江淮,欲取天下。别驾,不闻‘唇亡齿寒’乎?”   言及二袁。张松、彭羕,表情微动。   彭羕又问:“闻袁术新败,何来二袁。”   蒯良如实相告:“袁术不过小败,袁绍已平江东。溯江而击,荆州不保。荆州若失,益州何以独存。”   言及利害,彭羕亦实言相告:“长史当知,假‘五斗米不入蜀’,汉中天子,常有吞并之心。故明公遣我二人至此,上奏州事。(荆、益)二州为盟,恐为天子所忌。”   汉中史侯险与益州牧刘焉,兵戎相见之事,此时已广有流传。襄阳与汉中,山水相连。蒯良自然知晓:“故我此来,乃为说史侯也。”   “哦?”张松这便醒悟:“莫非,另有荆州使,入益州。”   “然也。”蒯良遂告知以蒯越出使益州之事。   “长史若能说动天子。荆益之盟,成矣。”张松言道。   蒯良遂道破来意:“为全此盟,尚有一事,求别驾相助。”   “长史何不直言。”张松心领神会。   “只需如此如此……”蒯良私语相告。   “妙哉,妙哉!”张松抚掌而笑。三人这便依计行事。   无怪蒯良,此来汉中。不见史侯,先见张松。   不出三日。南郑街巷,便有童谚风传:“益州分野天子气,三分天下应二刘。”   话说,时人笃信谶纬之术。乃至光武险谶纬立国。更加“代汉者,当涂高”,广为流传。乱世之中,谁人称雄。事关锦绣前程,身家性命。自是万众瞩目。稍有风吹草动,便被人以讹传讹。   不出十日,宫中史侯亦闻之。   这便召国师张鲁入宫。问及童谚之事。   张鲁故弄玄虚,掐指一算。这便对曰:“禀陛下,此谚乃言益州出天子。”   “益州分野,有天子气。谶出侍中董扶。”史侯言道:“然下句,又做何解?”   话说。先帝时,黄巾播乱。“(刘)焉内求交阯牧,欲避世难。议未即行,侍中广汉董扶私谓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焉闻扶言,意更在益州。”   正因知晓宫廷旧闻,史侯才对刘焉颇多忌惮。试想,刘焉若无称帝野心,何以改弦更张,弃交州而牧益州。史侯乃出史道人门下。本就对神鬼之术,深信不疑。更加“代汉者,宗王也”。之于宗室刘焉,如何能不外宽内忌,时刻防备。   “三分天下应二刘”,张鲁窃以为,乃言指前后二汉。两支宗亲。众所周知,蓟王乃出前汉中山靖王后,与今汉皇室,亲疏有别。正是二刘。   心中所思所想,张鲁如何敢不讳直言。临来时已想好托辞:“臣窃以为,乃言陛下与董侯,皆出先帝,与江东合肥侯,正是二刘。”   “国师之言,与朕相合。”史侯稍得安心。稍后,便放张鲁自去。   待殿中无人。史夫人,这才进言道:“襄阳传言,甄都董侯,先封刘镇南,再拜刘镇西。此,亦是二刘也。”   “哦?”史夫人虽未明言,然单凭“镇南”与“镇西”,史侯已晓其意:“阿母之意,二刘,乃指刘景升并刘君朗。”   史夫人又言道:“门中细作来报,刘表已遣使入蜀。”   “使者何人?”史侯脱口而出。   “荆州别驾蒯越。”史夫人答曰。   “先前,便是此人献‘臼犯之谋’,诛宗贼五十又五。年初,又上计甄都,与曹氏父子阴结盟约,再为刘景升求得高位。”史侯焉能不疑:“莫非,真如阿母所言。董侯欲假以高位,令刘君朗转投甄都乎?”   见机已到。史夫人不再多言:“陛下,不可不防。”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史侯必有此问。   “兵法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史夫人屏气凝神,恭候多时:“妾,窃以为。镇西之位,陛下何不先授之?”   史侯虽不言,却颇为意动。   史夫人窥见,这便了然。于是再接再厉:“正如国师所言。陛下与董侯,皆出先帝,与江东合肥侯,分属二刘。《诗》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何况,‘益州有天子气’乎?”   谓知子莫若母。之于史侯,史夫人所言,字字珠玑。言下之意,先兄弟齐心,共御外侮。待联手攻灭江东。兄弟之间,再决胜负。且早有谶言,益州史侯,当为天子。换言之,史侯才是最后的赢家。既如此,还有何可惧?   心念至此,史侯这便定计:“当做何为?”   此言正中下怀。史夫人进言道:“陛下,可效董侯,加刘焉为镇西将军,并督交、扬、荆三州。‘择日击扬’。”   “善。”史侯欣然应允。即刻传命尚书台,制诏。张济加骠骑大将军,李傕、郭汜、樊稠、杨定,四镇将军,擢升为四征将军。再将镇西将军位,授予刘焉。   见大局已定。史夫人择机告退。命门下传语张松:事成矣。   稍后。彭羕、张松,联袂来访。与蒯良客舍相见。   “好一个,择日击扬!”彭羕赞道:“甄都命刘镇南,择日击交。汉中命刘镇西,择日击扬。虽未明言,然联军自成。”   饶是张松,眼高于顶,亦不禁拜服:“子柔之谋,纵雍季之论,亦不足称也!”   “子乔,过誉。”蒯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二刘击二袁之势成。”彭羕又问:“子柔,又当如何?”   三人互称表字,足见相交日深。   “觐见汉中天子。”蒯良答曰。 第073章 仁义之道   “不可。”悉知详情,张松断然摇头。   彭羕亦劝道:“子柔,有功于社稷,岂能君前自污,累一身清名。”   “区区虚名,何足挂齿。”蒯良,不以为意。   “今,共击之势成。汉中天子,不见也罢。”彭羕再劝。   “不可。”蒯良言道:“益州险塞,天府之国。与荆州接界相连。江东二袁,乃出关东名门,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更有甄都上公之争,断难善终。曹孟德与吕奉先,必有一战。毋论何人得胜,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成。若益、荆不能为盟,必为其所吞。”   在座三人,皆称足智。闻蒯良论及关东大势,颇与己相合。出身寒门单家之彭羕,不顾交浅而言深:“敢问子柔,于豪门大姓而言,谁人称雄,别无异同。曹吕之争,毋论胜负,必挟威南下,平定关东。而后与合肥侯,会猎江左。大势不可逆也。何必行,合纵连横?”   此乃,代寒门单家发问。毕竟蒯良,亦是荆州豪族出身。谓“和气生财”。凡身家亿万,必惜命如金。唯身如草芥,方以命相搏。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再细思彭羕,未尽之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坐视益、荆二州,各自为政,又各自为战。待曹吕二人之一,大军压境。势单力薄,实力悬殊,不战而降,上上之选。何必一力促成,二刘联盟。待大军压境,二刘虑及,尚有一战之力,必不肯轻易归降。骤起战端,必延祸大姓,殃及无辜。若旷日血战,乃至州郡残破,豪门大姓,深受其害,得不偿失也。   恰如张松赞叹,“子柔之谋,纵雍季之论,亦不足称”。   蒯良如此智者。岂能自取其祸,累及家门。   三人皆高士。相处日短,相交日深。彭羕既有此问。蒯良遂实言相告:“昔,六国皆弱,唯秦独强。天下尚能宗周否?”   谓“天下宗周”,言指春秋战国,天下诸侯,皆奉周王室为宗主。用在此处,乃指天下三分,群雄割据,若一家独大,汉室还能存续否。   闻此问。张松眼中,精光一闪:“子柔不欲独‘秦’强,莫非,乃为‘宗周’乎。”   “然也。”蒯良掷地有声。   彭羕奋然起身,振衣下拜:“子柔所为,固所愿也!”   张松亦肃容下拜:“为天下宗周,愿肝脑涂地。”   蒯良亦离席回拜。众目相对,皆心有戚戚。志同道合,便称眼前三人。   虽生逢乱世。然总有英杰,心存大志,不为俗世苟同。   把臂起身,重新落座。三人智机百出,终有定计。   如先前蒯良使张松,重金贿赂史夫人。假南郑童谚,代主刘焉,进言天子。求得镇西将军位。并督交、扬、荆三州。此皆非张松本意。而“择日击扬”,才是三人目的所在。   为何是张松?   只因张松乃益州别驾。虽不为刘焉所喜,却身居高位,久居南郑,为蜀中传递书文,互通有无。其职责,类比郡国邸。或如后世“驻京办”。   由张松出面,为益州牧刘焉,求取高位。合情合理。史夫人,自不会见疑。且于益州牧刘焉而言,得镇西将军位,并督交、扬、荆三州,张松亦是大功一件。至于择日击扬,乃效刘镇南,择日击交。亦无突兀。   汉中史侯、蜀中刘焉、襄阳刘表。各方势力,皆大欢喜。于蒯良而言,二刘之盟,南可抗二袁,北可抗曹吕。关东均势,无人速败,自也无人能速胜。无有一家独大。待蓟王班师,河北归心。三兴在望,天下传檄可定。   此计,锋芒暗藏。裹挟在诸侯纷争之下,心系家国天下。看似各为其主,实则心存汉室。   可谓瞒天过海,善刀而藏。   司马彪《战略》:“(刘)表初到,单马入宜城,而延(邀)中庐人蒯良、蒯越、襄阳人蔡瑁与谋。表曰:‘宗贼甚盛,而众不附,袁术因之,祸今至矣!吾欲徵兵,恐不集,其策安出?’   (蒯)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趋)下’,何患所至之不从,而问兴兵与策乎?’”   典出《孟子·梁惠王上》:“民归之,由(犹)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之句。   只叹如此高才,刘表却不能用。或者说,乱世行仁义,已为诸侯所弃。为求速胜,权谋大行其道。   谓“欲速则不达”。   恰如,假神鬼之术,治国安民。虽得短利,却遗祸无穷。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事不宜迟,三人同仇敌忾,分头行事。   南郑,解忧馆。   得门人通报,史夫人出宫来见。   “别驾,又为何事?”   馆如其名。效仿先帝时,永乐董太皇,遣中常侍长居平乐馆。为京中勋贵请托平事。史夫人亦在南郑立馆。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一言蔽之,权利折现。   张松为人短小,其貌不扬。然对史夫人而言,却胜在亲近直白:“禀夫人,在下此来,乃为求见天子。”   “别驾行走禁中,进出宫闱。欲见天子,何必来求?”史夫人笑问。   “非是在下。乃荆州来使,欲见天子。”张松如实作答。   “荆州何人至此。”史夫人又问。   “长史蒯良。”张松又答。   “意欲何为?”史夫人不动声色。   张松答曰:“欲劝谏天子,共御外侮。”   “外侮何来?”史夫人明知故问。日前,正是她以此为由,进言史侯。为刘焉求得镇西高位。   “正是江东。”张松手捧礼单,以头触地。   “……”史夫人不置可否。待门人取礼单相示,这便展颜一笑:“此有何难?”   “谢夫人成全。”张松丝毫不敢大意。史夫人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更身兼仙门奇术。可夺人心智,窥人心思。不可不防。   “荆州长史,只为劝谏天子乎?”史夫人深谙,操弄人心之术。“共御外侮”,若出公心。蒯良,私心为何?便是史夫人此问之真谛。往往私心,才是心中所欲。亦是真实目的。   “夫人当知,刘景升遣使入蜀,暗陈机宜,欲假授镇西将军之高位,代甄都董侯,行离间之计也。”张松早有对策:“入蜀使者,正是别驾蒯越。时刘景升,单马入宜城,求问兴兵之策。蒯良献‘仁义之道’,而不能为(刘)表所用……” 第074章 兄弟合谋   “好一个,外疏间亲,取祸之道。”听张松言罢,史夫人笑赞。   与“疏不间亲”,其意相反。“外疏间亲”,言指荆州别驾蒯越,以外臣身份入蜀,离间刘焉与史侯,汉室之亲。   为取信史夫人并史侯。蒯良不惜自污清名。   于是乎,据张松所言,因荆州别驾蒯越入蜀,妄行离间。乃取祸之道。唯恐殃及家门,乃至祸及荆州,甚至被二袁所乘,各个击破。才有长史蒯良,孤舟入南郑。欲结“史董二侯,兄弟之盟”。为家门消灾解祸,是其一。欲君前自证,为其二。求扬名天下,乃其三。   于公于私,皆有所求。   张松此套说辞,史夫人欣然笑纳:“必令别驾如愿。”   “喏。”张松肃容下拜。   待起身。史夫人,已翩然自去。   车驾出馆,倍思前后,张松慨叹:“连环计也。”   南郑街巷,所传童谚:“益州分野天子气,三分天下应二刘。”乃出镇南将军府长史蒯良,私授。由张松命人,大肆传播。不出十日,闾里尽知。谶纬之术,时人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何况出身史道人门下之史侯。   且如何解谶,蒯良亦预设答案。史侯心中亦有解语。再假国师张鲁之口道破。令史侯,深信不疑。以童谚谶语,起(谋)势,可谓正中史侯下怀。   再由史夫人,旁敲侧击。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说之。行“先发制人”,加刘焉为镇西将军,并督交、扬、荆三州。并令其“择日击扬”。   此时。连环计之首环:二刘击二袁。完美达成。   至此。史夫人,只当是张松为主求官;史侯亦有“兄弟联手,共御外侮”之所虑。为引出连环计之次环,积足谋势。   仍由张松出面,假史夫人之力,引出长史蒯良。再假外臣之口,以三方立场,劝谏史侯,于二刘击二袁之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共组史董兄弟之盟,对抗江东合肥侯。此乃连环计之次环。   张松心存疑问,入馆舍相见:“可有三环?”   此亦是彭羕,心头所问。   见二人,四目齐投。蒯良笑答:“岂不闻,兄弟合谋乎?”   电光石火,张松灵光一现:“蒯越说蜀!”   彭羕如醍醐灌顶:“莫非乃出郭奉孝,凤凰于飞!”   蒯良抚掌而笑:“天机不可泄也。”   益州广汉郡,绵竹县。   前汉高祖六年(前201年)置绵竹县,属广汉郡。因其地滨绵水两岸,多竹,故名之。古为蜀山氏地,有“古蜀翘楚,益州重镇”之誉。   假东州兵,平定州中播乱。年初,益州牧刘焉,徙治绵竹。更使人造作乘舆车具(天子车驾)千乘。蜀中传言,其欲称帝。便有荆州牧刘表,上表甄都,称刘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意指其图谋不轨)”。二州因而结怨。   闻荆州别驾蒯越,出使入蜀。刘焉颇不待见。托言偶感风寒,不与蒯越相见。   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可怠慢,有失体统。故命长史张肃,出面接待。   张肃,字君矫,益州别驾张松之兄。与张松短小,其貌不扬迥异。张肃,容貌甚伟,有威仪。出身益州豪族,长于接人待物。深受刘焉倚重。   得胞弟张松传书,见书中所言汉中详情,竟与蒯越密语,分毫不差。长史张肃,惊为天人。急忙驱车入馆,精舍相见。   “异度,真乃神人也。”以张松手书相示,张肃不禁慨叹。   蒯越接过视之,一切皆不出所料:“汉中天子,封刘益州为镇西将军。并督交、扬、荆三州。择日击扬。大功毕成,然君矫可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祸从何来?”张肃惊问。   “世人皆知,四镇之位,首出汉中天子。拜李傕、郭汜、樊稠、杨定,前西凉大人为四镇将军。今董侯,加刘荆州为镇南,史侯,加刘益州为镇西。世人亦知,有镇南,必有镇北;出镇东,必出镇西。君矫,以为然否?”   “然也。”张肃如实作答。   “董侯先命刘镇南,择日击交。史侯后命刘镇西,择日击扬。”蒯越含笑发问:“且问君矫,交、扬,何人之地也?”   “乃江东合肥侯。”张肃脱口而出。   “何人牧守。”蒯越急问。   “汝南二袁。”张肃速答。   “闻镇南击交,镇西击扬。二袁,当做何为?”蒯越追问。   “这……”张肃焉能不知。   “吾料二袁,必溯江而上,分兵来袭。岂非大祸将至?”蒯越一切尽在掌握。   惊怖之下,张肃当有决断:“异度稍安。某去乞,明公相见。”   蒯越以礼相送。   益州牧刘焉府。   先看张松手书,再闻张肃之言。刘焉将信将疑:“汉中天子,当真加某为镇西将军乎?”毕竟,间隙已生。史侯外宽内忌,刘焉严防死守。双方各据雄关,陈兵郡境。史侯焉能,再授雄职。   “明公,当可信之。”张肃进言:“先前所虑,蒯越乃行离间。故明公不与其相见。今,天子先行策封,加镇西将军之高位。又命择日击扬。毋论离间与否,必为二袁所忌。卑下,窃以为。蒯越此来,必有大谋。明公,当可一见。”   “‘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刘焉举重若轻:“待汉中来使,再言不迟。”   言下之意。张松手书,不足为信。待汉中策封使入蜀,大势已定。再与蒯越相见不迟。   “喏。”张肃唯有,依令行事。   不出十日。天子使者,车驾入蜀。择吉日,加刘焉为镇西将军。督交、扬、荆三州。择日击扬。   又大宴三日,送走汉中天使。刘焉这才命,张肃,引蒯越来见。   “荆州别驾蒯越,拜见将军。”   “贵使免礼,请上座。”见蒯越气度不凡,刘焉亦颇善待。   “谢将军。”乱世之中,兵马称雄。更加,镇西将军,位高权重。故蒯越,不称“使君”,而称“将军”。   “长史言别驾,腹有大谋。某,愿闻高见。”刘焉直问。   蒯越亦相告直言:“回禀将军。今‘二刘击二袁’之势成。何不结宗室之盟,已抗群雄。”   “结宗室之盟,已抗群雄。”刘焉眼中,精光一闪:“当做何为。”   蒯越掷地有声:“与刘荆州、刘青州、刘扬州,四刘结盟。” 第075章 诸刘联盟   刘焉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刘青州路远,刘扬州为袁术所俘。唯有刘荆州与我‘比屋相属,接界相连’。谓‘四刘结盟’,不过‘二刘之盟’也。”   “明公所言,实则不然。”蒯越答曰:“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刘青州得其一。自蓟王凿穿四渎八流,内外水路。四海船商,接舳而至。益州南中诸郡,蕃商齐聚。治粟都尉朱治,功莫大焉。闻将军欲开南中新郡,岂不知水路通畅之便。谓‘远交近攻’,南中凡有战事,纵远隔万里,刘青州三日可至也。”   刘焉信服:“便如别驾所言。刘扬州,又当如何。”   “先前,袁术二路兵分,上攻江夏,下击广陵。刘青州并奋武将军公孙瓒,兵围寿春。时袁公路欲烹刘扬州,迫刘青州退避三舍。今刘扬州,已得开释。闻,正欲北上蓟国,招募孙破虏之飞云。再战淮南。”蒯越语出惊人:“若得飞云。刘扬州,可为一盟乎?”   “若得飞云、翥凤,长涂二龙,譬如‘蛟龙得水’,‘为虎傅翼’也。”刘焉慨叹。   “‘诸刘之盟’若成。曹吕之争,二袁之危,皆可免也。”蒯越答曰。   “然诸刘,分属二家。我奉汉中天子,余下皆奉甄都董侯。如之奈何。”刘焉当有此虑。今,天下三分。江东二袁扶立合肥侯。关东群雄奉董侯为君。独刘焉心向汉中史侯。诸刘各有所属,众目睽睽,如何敢私自结盟。   蒯越笑问:“将军岂不闻,汉中小儿歌乎?”   “哦?”刘焉遂看长史张肃。   张肃答曰:“南郑童谚:‘益州分野天子气,三分天下应二刘。’”   前半句,刘焉心知肚明。然,后半句,却是初闻:“二刘,当做何解?”   张肃答曰:“国师解语,汉中天子与甄都董侯,皆出先帝。与合肥侯,正是‘二刘’。”   刘焉轻轻颔首:“国师之言可信。”   蒯越趁机进言:“譬如童谚,汉中史侯与甄都天子,皆种出先帝。与合肥侯叔侄之别。正是二刘。《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合肥侯窃据江东,二袁附势。江表宗贼,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皆得礼遇。更加二袁,皆入六雄之列。撮江东之众,兵强而势盛。非合纵连横,不可敌之。‘三分天下应二刘’。故,窃以为。汉中史侯与甄都天子,当可结兄弟之盟,以应二刘也。”   刘焉言道:“果如童谚,汉中天子与甄都董侯,结兄弟之盟。诸刘联盟,自然而然,无为而成。”言下之意,只需史董二侯,先结同盟,诸刘联盟,水到渠成。   “将军明见。”蒯越言道:“欲结兄弟之盟。尚需将军,先发制人。”   “如何先发。”刘焉追问。   “先发击扬。”蒯越答曰。   见刘焉无语。心知必忌二袁之威,故蒯越以密语相告:“明公(刘表)当与将军,同日击交。以示诸刘结盟之心。”二刘同日击二袁。足见结盟诚意。   见刘焉仍不置可否。长史张肃遂言道:“二袁势如猛虎。若先击,必遭虎噬。”   蒯越正色答曰:“汉中史侯,敕令将军‘择日击扬’。岂可违命乎?”言下之意,刘焉乃奉命而为。即便兵败,亦不会被汉中天子怪罪。   “如何施为。”刘焉似有定计。   “假益州蛮乱,遣一上将,出牂牁道,陈兵交州(边)境。”蒯越言道:“明为防贼,实御袁绍也。”   刘焉笑问:“汉中天子命我击扬。别驾何以说我击交?”   蒯越云淡风轻:“《孙子》曰:‘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故善用兵者,先善其后也。”   “若先出牂牁道,陈兵交州境。”长史张肃,代主发问:“刘镇南,又当何为?”   “令蔡瑁、张允,尽遣荆州水军,下击横江津,兵焚当利口。”蒯越答曰:“此二砦,皆属袁术。甄都天子命我击交,然明公,亦转而击扬也。”   “好一个‘先发制人’。”刘焉如何能不醒悟。“先发”,乃是言指二刘先攻二袁。“制人”,除去牵制二袁。亦有反制,史、董二侯之意。   谓“骑虎难下”。待闻二刘先击二袁。史、董二侯,必惊慌失措。为防二袁反击,乃至引火烧身。必求外援,守望相助。于是,兄弟联盟,行抱团取暖。   一言蔽之。蒯越入蜀,乃为说刘焉,先击袁绍,倒逼二侯结盟。   兄弟合谋,明隐连环。   蒯良、蒯越,同族兄弟联手。环环相扣,合力促成史、董二侯,兄弟之盟;并镇南、镇西,二刘联盟。   或有人言。毋需如此繁琐。史、董二侯,兄弟之盟;镇南、镇西,二刘联盟。得成其一,即可。何必两全。   实则不然。   时至今日。三分天子,群雄并起。毋论甄都董侯,亦或是汉中史侯,对麾下群雄,虽存有大义,却无实际君权。如汉中史侯,无力调拨蜀中兵马,更无从插手蜀中吏治。稍有不慎,鸡飞蛋打。甄都董侯,又何尝不是如此。尤其对荆州牧刘表,多行施恩笼络,不敢妄加驱策。   同样,于群雄而言。亦不敢违背大义。欺君罔上,被蓟王传檄。多年心血,一朝飞灰湮灭。正因有蓟王虎踞河北,总王权之极。无大义傍身,群雄亦不敢轻举妄动。   唯有上下一心,君臣连动。方能完美达成。   故而。史、董二侯,兄弟之盟;镇南、镇西,二刘联盟。缺一不可。   其中关窍,尺寸拿捏。非深思熟虑,不可尽知也。   譬如:择日击交,择日击扬。于史、董二侯言。不过是狗尾续貂,装腔作势,一派虚言。既封二人为四镇,掌征伐背叛,镇戍四方。兵锋必有所指。且史、董二侯,皆以汉室正统自居。故视江东合肥侯为“反贼”。于是,在敕令之尾,虚加一句,择日而击。   便是要二刘,便宜行事,切莫强为。   岂料二刘,“鸡毛当令箭”。“择日不如撞日”,当真出兵先击二袁。   发兵之日。   可想而知。史、董二侯,必然欲哭无泪。 第076章 纵横捭阖   “刘镇南,兼得‘雍季之论’并‘臼犯之谋’,何其幸也。”刘焉临别慨叹。   蒯良、蒯越,兄弟合谋,堪比公孙衍、苏秦合纵,张仪连横。远交近攻,纵横捭阖。先秦纵横家是也。   大汉,家国天下。传至今日。天下三分,群雄并起。宗亲诸刘,若能结为同盟,可抗异姓群雄。尤其益州牧刘焉,荆州牧刘表,实力最强。青州牧刘岱,实力稍逊。兖州牧刘繇,徒有虚名,实力最弱。然若真能如蒯越所言,北上蓟国,招募孙坚麾下飞云舰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更有甚者。益、荆二州,“比屋相属,接界相连”。扼江、汉,上游水路。经汉中,可直通武都。与陇右通连。如此,即便二袁截断长江,曹吕扼阻大河。荆襄七郡,仍有汉水续命。且二州共用蜀身毒道。假内外循环水路,四海流金。更有地利之便。毋论益州天府之国,亦或是荆州沃野千里。皆为宜耕之地。   二镇(镇西、镇南),兼“有众十万,财谷如山”。   恰如《韩非子》所言:“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一言蔽之。二镇乃『诸刘合纵』之轴心。如青州牧刘岱,扬州牧刘繇,皆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收蒯越传书,蒯良逐字细观,稍后付之一炬。蜀中已大功告成。只待觐见汉中史侯,以兄弟之盟相说之。无论成与不成,皆至关重要。   只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又说“万事开头难”。   蒯良以镇南将军府长史,面陈史侯座前。可谓,尽显身份之微妙。镇南将军,兼领荆州牧刘表,迁州治襄阳,又通东汉水航道。与汉中互通有无,往来密切。史侯未尝没有,笼络之心。如今遣长史入南郑。欲结兄弟之盟。看似一片公心。然若论私心,刘表亦未尝没有,左右逢源之意。待史董二侯结盟。刘表便可堂而皇之,与汉中往来。假以时日,未尝不可,收归己用。   更加江东二袁势大,关东因上公之争,并陈王宠阴谋自立,而陷纷争,不能勠力同心,共御江东。关东势孤,若为二袁所灭,汉中亦无从独存。   汉中有识之士,已隐约嗅到,风雨欲来之危。   便在此时,南郑忽闻道旁小儿歌:“益州分野天子气,三分天下应二刘。”此谶,半真半假。前半句,耳熟能详。乃出前侍中董扶。史侯亦有听闻。于是,顺势下延。带出后半句,“三分天下应二刘”,暗藏诛心。   国师张鲁解语。不出三日,已遍传南郑。正如《诗经》所言。即便“兄弟阋于墙”,仍能“外御其侮”。汉中史侯,并甄都董侯,未尝不可,兄弟联手,共御江东叔父,合肥侯。   可想而知。南郑必有类似风闻兴起。传入宫中,亦不过早晚而已。   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潜移默化,神工鬼斧是也。   明隐连环。当真环环相扣,防不胜防。   少顷,益州别驾张松,并书佐彭羕,联袂来访。   “史夫人,遣人传语。三日后,入宫觐见。”不等入座,张松直言相告。   “大势定矣。”蒯良笑言。   “蜀中可有消息传来。”彭羕又问。   “然也。”蒯良亦不隐瞒。   “好一个,先发制人。”彭羕拍案叫绝。谚谓“打虎不着,反被虎伤”。二袁之威,避犹不及,如何敢先去招惹。有道是“骑虎不敢下,攀龙忽堕天”。玩火自焚,延祸上身。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便是虚与委蛇,亦在所不惜。   看似无稽之谈。然大敌当前,兄弟未尝不可齐心。   “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   才有二蒯连环计。   三日后。便有黄门令,引蒯良入宫觐见汉中天子。   “下臣,蒯良,叩见陛下。”入乡随俗,蒯良亦尊汉中天子。   “长史,免礼。赐座。”见蒯良颇识大体,史侯亦加善待。   蒯良上呈国书,称谢落座。   见附国礼甚厚。史侯展颜一笑:“刘镇南,所为何事?”   “回禀陛下。为全州境,共御二袁。下臣此来,乃为求二家之盟。”蒯良如实作答。   “为何人所求。”史侯必有此问。   “乃为我家将军。”蒯良言道。   “闻甄都,乃王太师总朝政。刘镇南,虽威震东南。却非执关东之牛耳者。如何代主结盟。”史侯明知故问。   “陛下明见。”蒯良亦假戏真做:“下臣,窃以为。甄都上公之争,断难善终。吕布觊觎徐州,必与曹孟德血战。毋论何人得胜,挟胜战之威,必南侵荆州。曹孟德与二袁,刎颈之交。若阴结盟约,合兵来攻。荆襄七郡,断难保全。荆州有失,益州难保矣。兵法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今‘叁分天下,鼎足而立’。若坐视曹袁结盟,两利而俱存。外姓势强,汉室势孤。恐出王莽、董卓之祸也。”   “长史,言之有理。”毕竟,干系重大。史侯如何能轻易决断。何况,蒯良所说,皆无真凭实据。不过一家之言耳。又谓“三人成市虎”。若要令史侯信服,单凭蒯良一人,力有不逮。   “然,兹事体大。待朕深思,再做计较。”   “喏。”蒯良告退。   目视蒯良出宫。史侯忽问:“阿母,以为如何?”   “江东二袁纵势大。又岂敢以一敌二乎?”史夫人故意置身事外:“妾,窃以为。一家之言,不足为信。”   “阿母所言,甚慰朕心。”不到万不得已,史侯亦不愿舍,真命天子之身,与贼臣所立伪帝,同流合污。   “此事,就此作罢。”史侯已有定计。   “喏。”史夫人,心领神会。史侯乃下逐客令也。   然,数日之间。忽有益州别驾张松,代主上表。言,镇西将军,兼领益州牧刘焉,已命巴郡太守严颜,率麾下三千叟兵,出牂牁道,欲击袁绍。   几乎同时。   镇南将军,兼领荆州牧刘表,命蔡瑁、张允,领荆州水军,攻拔袁术水砦。   二刘先击二袁。 第077章 先发示威   闻此消息。天下无不哗然。   以弱击强,自寻死路是其一。二刘同日发兵,似暗中结盟为其二。蓟王远征,叔侄三人蠢蠢欲动,乃其三。   诸多细节,耐人寻味。   尤其,效甄都董侯,授荆州牧刘表以镇南。汉中史侯,亦授益州牧刘焉为镇西。更有甚者,镇南择日击交,镇西择日击扬。皆以江东合肥侯为敌。且兵发之日,二镇兵锋所指,忽行互换,镇南击扬,镇西击交。   以上种种,绝非错进错出,巧合使然。莫非。汉中史侯,甄都董侯,有兄弟同心,共灭合肥侯之意?   稍后,南郑儿歌,亦风靡大江南北。天下尽知。   江东,曲阿,合肥侯行宫。   兹事体大。合肥侯专开朝议。   前尚书令袁遗,拜司空,掌水土事。凡营城起邑、浚沟洫、修坟防止事,则议其利,建其功。凡四方水土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与太尉、司徒合称三公。负责江东王都修造。   先前,合肥侯以秣陵,“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乃帝王之宅也”。于是,在秣陵原址之上,大兴土木。扩建“周二十里一十九步”之别都。与蓟国北京相较,江东人称“南京”。   南京城。乃合肥侯,定千秋大业之所在。故改名“建业”,寓意“建功立业”也。由袁遗主持修造,足见持重。仿吴王宫,规模宏大,非一日之功。   于是将尚书令一职,转授尚书刘巴。   话说。天子都甄,刘表虽遣使贡献,然又迁治襄阳,不遗余力,疏通汉水,欲与汉中相连。治中邓义,屡次劝谏,断不可一心二意,行左右逢源。刘表不听。邓义遂称疾辞官,稍后流离江东,与袁忠、袁沛、桓邵、桓晔,一同出仕。五人皆任尚书,合称“五曹尚书”。   与尚书令刘巴,意气相投。分曹治事,政通人和。江东吏治,通达一时。   如前所言,乱世无庸主。合肥侯亦有,明主之姿。   大将军袁绍,车骑将军袁术,兼牧一州。素不在朝中。司空袁遗,亦在建业营城。合肥侯所信赖,唯有尚书令刘巴。   “兵情如何?”合肥侯居高先问。   “陛下毋虑。”刘巴持芴而跽:“二路人马,皆为偏师。”   “巴郡严颜,率三千叟兵,出牂牁道,屯兵州境,未曾深入。蔡瑁、张允,所率荆州水军,亦远攻江边水砦,未曾舍舟上岸。皆非大患。”刘巴上呈邸报。   “皆如此,二刘何求?”合肥侯这便安心。   “禀陛下,臣,窃以为,乃先发示威也。”刘巴一语道破。   “尚书令,且道来。”合肥侯亦有所悟。   “关东朝野分争,蜀中君臣不和。唯我江东,上下勠力,君臣同心。唯恐陛下,命袁大将军,并袁车骑,并发大军,战而胜之。于是二刘同日先发,以示暗结联盟也。”   “果然如此。”合肥侯已想通一切。转而又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刘巴谋定而后动:“臣,窃以为。陛下当先发檄文,再遣大将军诏讨。”先据道义高位,再发兵讨伐。有理有据,不失大义。   “善。”合肥侯,欣然言道。如刘巴所言。二刘联军,将寡兵微,不过行先发示威。于合肥侯而言。史董二侯,兄弟结盟,才是心腹大患。   “若二侄结盟,又当如何。”合肥侯必有此问。   “二侯虽为兄弟至亲,却无手足之义。因利苟合,久必自溃。陛下只需,陈兵夹道,从壁上观,足矣。”刘巴答曰。   “尚书令之言,老成谋国是也。”合肥侯笑赞。   刘巴又进言道:“建业雄城,可都江东。陛下宜早迁之。”   建业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远非曲阿行宫可比。合肥侯举朝迁入,自当万无一失。刘巴考虑周全,合肥侯“朕心甚慰”。   江东朝野,风轻云淡。然汉中史侯,却似“热锅之蚁”。唯恐二袁大军压境,日夜寝食难安。   南郑客舍。   是夜。史侯翩然而至,隔窗相问:“长史,安睡否?”   “不知陛下驾到。下臣死罪。”镇南将军长史蒯良,下榻跪拜。   “朕,不告而来,长史何罪之有。”史侯轻言:“长史更衣,室中相见。”   “喏。”   少顷。蒯良更衣入室:“叩见陛下。”   “长史免礼,请上座。”史侯身侧,只有史夫人。   “喏。”饶是便服私访,蒯良亦谨守礼仪,不曾有失。名士风范,由表及里。   “长史言,‘叁分天下’,‘先发制人’。二镇同日,兵击二袁。‘两利俱存’乎?”史侯此问,大有深意。   典出《史记·淮阴侯列传》:“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言指,双方皆有利,便可共存。   蒯良用典。乃指,只需共同利益足够,曹袁结盟亦非不可能。   史侯引用。乃指,二镇同日兵击二袁,是否早已暗结盟约。   蒯良如实作答:“下臣窃以为。此乃知己势弱,故行先发示威之举。”   “闻荆州别驾蒯异度,出使蜀中。二镇同日兵发,莫非乃其说之。”史侯当有此问。   “下臣,惶恐。”蒯良以头触地:“只知异度,入蜀离间,不知说和。”   史夫人欲施门下奇术,逼蒯良吐露实情。却被史侯,暗中所止。   “长史乃赤诚君子。朕,当信之。”史侯不动声色:“长史又言,外姓势强,汉室势孤,必出(王)莽、(董)卓之祸。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禀陛下。”蒯良答曰:“兄弟联盟,两利俱存。”   “也罢。”史侯欣然一笑:“如何施为,还望长史,如实相告。”   “下臣,敢不从命。”   鸡鸣时。史侯并史夫人,才迟迟车驾回宫。   史夫人不禁问道:“陛下何以,阻妾施法。”   “矢在弦上,不可不发。”史侯叹道:“事已至此,唯两利俱存。何必阿母,再空耗神机。”言下之意,毋论蒯良,心意如何。兄弟结盟,势在必行。毋需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陛下明见。”史夫人,功成身退。 第078章 应天所相   南郑,离宫。   史侯专开朝议。   谓“君师合一,政教一体”。国师张鲁,骠骑大将军张济,尚书令阎圃,并四征将军李傕、郭汜、樊稠、杨定,悉数在列。   西凉诸将,因祸得福。官秩俱升一等。尤其骠骑大将军位,甄都董重,求之而不可。汉中张济却唾手得之。不费吹灰之力。果然“时也,命也”。   张济统兵列阵,居西凉诸将之首。其侄张绣,弓马娴熟,武技冠绝汉中。被蓟人评入五凤之列。其妹张姜子,今为蓟王宫美人。受蓟王宠溺。先前,张济曾会宾客大宴,遍示北国家书。蓟王以“元舅”相称。坐实王家贵戚。元舅、外舅,皆是外戚。若以此论,国师张鲁乃蓟王假子,张济当面,需称晚辈。   王允既可拜太师。张鲁可尊国师。张济焉有不称大将军之理。   若论品秩高低。骠骑大将军,比辅汉大将军,尤显名重。只因其前身。骠骑将军位,远超辅汉将军位。   然“一家不说二话”。便有些许参差,又有何谓。   时至今日,天下皆以为。天子大位,蓟王不欲,则各为其主。蓟王即位,如王允、张济,心向何人,何必多言。   只需蓟王,诏告天下。王允、张济,必挟天子禅位。   至于江东合肥侯。应有尽有袁本初,别无二处袁公路,究竟心向何人,犹未可知也。   正因心存此念。进退有据,前后无忧。故李傕、郭汜、樊稠、杨定等,西凉诸将,即来则安,甘为史侯效命。只需在三分天下,叔侄相争中,善保有用之身。待天时有变,再立从龙大功,坐享荣华是也。   首当其冲。天时、地利、人和,三才未能齐聚前。断不可为叔侄所灭。   此,便是张济等人,约定俗成,心照不宣。   董侯年幼,别无心机。史侯、合肥侯,焉能不知。然大敌当前,唯求同存异。只需蓟王为纯臣,不欲发丘篡位。王允、张济,自不会生二心。   天马行空,悠悠回神。史侯吐气开声:“刘镇西,命巴郡严颜,率三千叟兵,出牂牁道,屯兵交州境。蔡瑁、张允,同日率荆州水军,攻拔袁术水砦。虽说‘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然猛虎反噬,不可不防。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毕竟汉家天子,正义化身。纵刀斧加身,而面色不改。史侯日夜惊惧,引火上身。然此时却气势不减分毫。   国师张鲁先言:“回禀陛下,先前道中小儿歌:‘益州分野天子气,三分天下应二刘。’臣夜观星象,窥得天机。‘二刘’乃指‘叔侄’也。”   史侯欣然点头:“朕与勃海王(董侯),兄弟也。”   “陛下与董侯,皆为先帝血嗣,自是一家。”骠骑大将军张济,亦持芴进言。   见殿中群臣,纷纷附和。   史侯了然于胸:“尚书令。”   “臣在。”尚书令阎圃,乃汉中智囊。其才智足可与江东尚书令刘巴,相提并论。   “‘三分天下应二刘’乎?”   “臣,附议。”阎圃持芴跽奏。   “为除二袁之祸,朕,当做何为。”   “臣,窃以为,可与甄都结好。兄弟勠力,共御外侮。”   阎圃进言,正中下怀。史侯展颜一笑:“何人为使?”   “臣,愿往。”   群臣闻声观望,乃出光禄勋李历。   李历,字季子。南郑人,司空李郃从子,名臣李固从弟。清白有节,博学,好方术,广交游,与郑玄、陈纪等相善。史侯入汉中,先拜南郑令,无为以治。今官至光禄勋,位列九卿之一。   国师张鲁,掐指一算:“光禄勋此去,‘应天所相,不可与争’也。”   “卿为正使。益州别驾张松佐之。”史侯趁热打铁。   “喏。”李历欣然领命。   兄弟结盟,迫在眉睫。长幼有序。史侯为兄,理应先行。   南郑客舍。   张松、彭羕,齐来与蒯良相见。   “事,成矣。”张松喜形于色。   蒯良言道:“奉将军之命,当与二位同行。”此去甄都,顺下汉水,先入襄阳。刘镇南,自当尽地主之谊。   “妙极。”张松抚掌而笑。   见大势已定,又无旁人。彭羕遂耳语相问:“敢问子柔,此连环计,究竟出自何人。”   “哦?”蒯良不置可否:“永年,何有此问。”   “非我小觑。此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非我辈,所能及也。”以己度人,彭羕有感而发。   见张松亦含笑不语。蒯良这便了然。亦附耳言道:“永年既早知,何必多此一问。”   “嘶——”电光石火,灌顶醍醐。张松并彭羕,皆倒吸一口凉气。   稍后长吁短叹,心有戚戚焉。   绵竹都亭。   镇西将军府长史张肃,为荆州别驾蒯越饯行。   蒯良、蒯越此行,必天下扬名。兄弟结盟,诸刘合纵。巴蜀并关东,合力以抗江东之势成。先前天下三分,各自为战。今,诸刘战二袁、斗曹吕。“汉室宗亲”与“异姓群雄”之争,初见端倪。   非刘不王,非功不侯。   蓟王虽远征在外。然天下并未分崩。   目送蒯越车驾远去,张肃徐徐直立。一时山青水绿,春风洋溢。   淮南寿春,车骑将军府。   “刘景升,烧我水砦,杀我士卒。‘是可忍,孰不可忍’。天子却命我,陈兵不动。”得合肥侯敕令,袁术面色,阴晴不定:“何解?”   长史杨弘答曰:“卑下,窃以为。二刘齐攻,癣疥之疾;兄弟同盟,心腹大害。”   “‘三分天下应二刘’。”袁术一语中的。若无史侯并董侯默许。益州刘焉,并荆州刘表,岂能同日兴兵,攻略江东。   “将军,明见。”杨弘再拜。   “若二侯同盟,当作何解?”袁术又问。   别驾韩胤答曰:“当如天子诏命,陈兵不动,从壁上观。”   “也罢。”袁术一声冷笑:“焉、表二人,桀逆放恣,所为不轨,郊祭天地,拟仪社稷;私造舆服,图窃神器。昏僭恶极,罪不容诛。自以为宗室,应代汉之箴(代汉者,宗王也)。我,必尽诛之!”   “将军天威。”群僚拜服。 第079章 无拒王谋   襄阳,镇南将军府。   闻合肥侯命二袁,“陈兵不动”。刘表累日忧心,终得释然。   先遣使汉中,便为解二袁合击之危。后出荆州水军,焚袁术水砦,亦是此因。   如今,合肥侯命二袁陈兵,荆州无忧矣。   得蒯良密报,言史侯遣使赴甄都,商讨兄弟联盟事宜。刘表更是喜从天降。乱世之中,兵马称雄。至于所谓汉室正朔,真龙天子,并非至关紧要。待一统九州,继承大统。天下又有谁人,敢不遵天命乎?   “三分天下应二刘”之说,甚嚣尘上。史侯、董侯,种出先帝。与合肥侯分属二枝。兄弟“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汉中与关东联盟,背靠河北,与江东隔江抗衡。胜算大增。即便断难速决,亦足可立,不败之地。   府议达成共识。刘表欣然下令:礼遇汉中使节。   时,蓟王曾亲临武都,下辩除石。疏通水路。造汉阳梯田,武都茶山。金城、陇西各郡,大肆圩田牧马。蓟王又广造牢城,安置羌氐诸胡,并零散汉民。陇右大地,挥金如土,更助丝路流金,聚八方财气。顺下西汉水航道,一泻千里。   后,史侯入主汉中。广募陇右能工巧匠。疏通东汉水航道。如今,东西水路通达。更续接刘表所通,汉水下游夏水航道。经夏口(沔口)入长江。便可畅游四渎八流,内外循环水路。   辅汉大将军幕府所辖,水衡都尉部并治粟都尉部,领护内外水路。四海船商,九州诸侯,皆畅通无阻。正因蓟王行事,不偏不倚。故水衡并治粟,旗船所至,无人拦阻。便有零星海贼,亦望风远遁。   襄阳城,东门外,呼鹰台。   《襄阳耆旧记》有载:“刘表为荆州刺史,筑呼鹰台,作《野鹰来》曲。”《水经注》亦载:“(沔)水南有层台,号曰‘景升台’。盖刘表治襄阳之所筑也。言表盛游于此,常所止憩。表性好鹰,尝登此台,歌《野鹰来》曲,其声韵似孟达《堵上吟(上堵吟)》矣。”   《襄沔记》又载:“(呼鹰台)高三丈,周七十丈。”   因是刘表命人所筑,故又称“景升台”。   春夏之交,荆州大地,桃红柳绿,莺啼燕语。刘表携荆州文武、四方名士,置酒高会,歌《野鹰来》曲。   后世言刘表“表性好鹰,尝登此台”,多有穿凿附会之嫌。此台,乃刘表效仿蓟王重筑黄金台,招揽四方高士所建。其《野鹰来》曲,未尝无有,招揽四方“野士”之意。   事实,却也如此。   史称刘表,开土遂广,南接五岭,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关西、兖、豫学士归者,盖有干数。(刘)表安慰赈赡,皆得资全。遂起立学校,博求儒术,綦毋闿、宋忠等,撰立《五经章句》,谓之《后定》。   五载之间,道化大行。耆德故老綦毋闿等,负书荷器,自远而至者,三百有余人。   数载之间,得学士千人,故老三百有余。足见荆州文风之盛。   今日设宴鹰台,亦为汉中使者,接风洗尘。   东西学士,耆德故老,荆州文武,悉数在列。刘表高居主座,意气风发。   更加汉中使者李历。出身名门,名臣世家。清白有节,博学善交。与郑玄、陈纪等相善。名重一时。   可谓深得刘表所好。自当大宴宾客,隆礼重节。   “请(李)公,满饮此杯。”   “谢将军。”李历好黄老,喜方术。无为而治,举手投足,洋溢古风。   相较李历,深受礼遇。副使张松,必遭冷落。今日大宴,竟无从登台。   好在,有长史蒯良,书佐彭羕,二友作陪。乘青雀舫,泛舟鸭湖。饱览湖光山色,悠然自得。   “檀溪水,出(襄阳)县西柳子山下,东为鸭湖,湖之北渠溪水所导”。又“鸭湖皆山水所汇,曝则成陆,潦则成湖”。即此湖。   话说。史上先主,乘的卢马,出襄阳西门奔南漳。马走檀溪时,不幸陷入沼中,先主高呼:“的卢可努力”,神马奋力一拔,一跃三丈跨过檀溪。便是后人广为传诵之“马跃檀溪”。便是此水。   之所以择此湖。除去风景秀丽,亦因四野无人。孤舟之上,尽可直抒胸臆。毋需顾忌,隔墙有耳。   “此计,果出郭奉孝乎?”彭羕求问。   “然也。”身入故土,蒯良自也毋需隐瞒。   “子柔,何以识郭奉孝。”自知为副使,出使甄都。又知凤凰于飞,果真计出郭奉孝。张松临来时,便将《西蜀地形图》暗缝袍襟之下。有备无患。   “时洛阳贵公子宋奇,为金市子钱家所募,身佩五县主印,为长公主取食。”蒯良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后与郭奉孝,道中相遇。引为知己,同车南下。才有郭奉孝设奇谋,助蓟王平定岭南。今居门下西曹掾高位,与东曹掾徐庶,并著于世。宋奇亦因功拜鲁相。”东孝西直,天下知名。   “莫非,子柔乃经鲁相,与郭奉孝相识。”张松闻弦歌而知雅意。   “正是。”蒯良答曰。   张松不由心驰神往:“蓟王亦不忍见,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故命郭奉孝设此谋,说二家结盟。”   “我,亦如此想。”蒯良答曰。   累日苦思,彭羕颇有心得:“‘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凤、凰二鸟,便是‘明隐列环’也。此计虽出郭奉孝,必为(蓟)王谋。然,我是子柔,亦无从拒之。”换言之,郭奉孝,凤凰于飞,将蒯良、蒯越,代为施计之人,亦算计其中。   蒯良信服:“与我而言,郭奉孝此计,乃‘明谋’也。你我皆知,江东势盛,汉中、关东皆弱。二袁合击,先取荆州,亦是谋国之策。为全家门,我与异度,自甘为其用。”   “然也。”张松亦信服。换言之,郭嘉此谋,于关东、西蜀,皆有大利。于蓟王而言,无人一家独大,好比西域五十五国。王驾所至,自当俯首称臣。不敢生忤逆之心。   彭羕慨叹:“然于刘益州并刘荆州,乃至汉中天子,甄都董侯,此计,皆阴谋也。正如凤凰于飞,一雄一雌,一阴一阳。”   “郭奉孝,神鬼奇人也。”张松有感而发。 第080章 与汉同祚   如张松所言。   郭嘉此举,乃为蓟王,谋划江山。又明授蒯良、蒯越二人,代为施展。只因,二人审时度势,自觉于家于国,皆有大利。   亦如蒯良所悟。此乃郭奉孝之明谋。后世又称“阳谋”。   料想。必是经鲁相宋奇之口,将郭奉孝所谋,和盘托出。蒯良、蒯越二人,依计行事。蒯良入汉中,蒯越入西蜀。二人合力,连环计成。   由南郑道旁童谚引出。假谶纬之术入手。“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汉中史侯,如何能见疑。便有高人,暗生警惕,亦只当是刘景升所谋。何曾想,计出大河之北郭奉孝。   连环计出。亦如袁术长史杨弘所言,“二刘齐攻,癣疥之疾;兄弟同盟,心腹大害”。合肥侯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勒令二袁,陈兵不动,作壁上观。江东由攻转守,攻防易主也。   如此一来。荆州覆灭之危,一朝缓解。刘表自可,“爱民养士,从容自保”。   或有人问。谓天下英杰,各为其主。蒯良、蒯越,为保全家门,唯有依计行事。如张松、彭羕,为何亦暗行此计。一言蔽之,天下何人不通蓟。“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光武大帝,珠玉在前。蓟王三兴,指日可待。从龙劝进大功,岂能轻弃。无需奢求,千秋万代。即便得二百年,绵长富贵。家门兴盛,与汉同祚。利大足可通神鬼也。   试想,如王允、张济,皆不能免俗,何况蒯良、蒯越,张松、彭羕,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位好友,畅所欲言。凤凰于飞,回味无穷。   更有甚者。毋论何人、何方,裹挟其中。上至史董二侯、益荆二镇,下至蒯氏家门,二州百姓,兼得其利。以利驱益,自当无往不利。   落杯时,轻拍胸襟。张松醉眼蒙眬:“此去甄都,恨不能与郭奉孝一见。”   蒯良闻弦歌而知雅意:“郭奉孝虽远在河北,然鲁国却在咫尺间耳。”   “如子柔所言。”张松心领神会:“鲁国宋相,当可一见。”   蒯良笑道:“宋相亦好黄老,无为而治。李公(历),博学善交。此去甄都,何不入鲁国相见。”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张松喜道。   众目相对,三人皆抚掌而笑。   蒯良心知。张松此去,必有裨益。   盘桓数日,蒯良与张松依依惜别。刘表亲出十里,送汉中使团,北上甄都。   稍后,蒯越自蜀中安然归来。与族兄蒯良,青雀舫中相见。   “甄都上公之争,太师王佐之才。此计,恐为其所破。”蒯越心存顾虑。只因年初上计,蒯越结好曹氏父子。引为外援。众所周知,王太师之外援,当是车骑将军吕布。   彼时,荆州富庶,为二袁窥视。淮南袁术,连年入寇。江夏郡县,日渐残破。黄祖虽苦苦支撑,然终归江河日下。官兵疲于奔命,百姓凋敝民生。尤其郡中豪族,与四世三公,汝南袁氏,颇有渊源。不出数载,当裹挟吏民,举郡转投袁术。另有江东袁绍,觊觎荆南四郡之心,昭然若揭。荆州纵精兵十万,亦不敢妄动。正因二袁牵制,荆州亦如徐州,虽为外援,于曹氏父子言,不过杯水车薪,不足大用。正如吕布困守孤城,徐州亦不为其所得。于王太师而言,吕布麾下一万精骑,亦难称必胜。   一言蔽之。两家外援,皆不堪大用。   然若二侯结盟,诸刘合纵。江东畏惧,二袁陈兵,不敢来攻。荆州十万披甲之士,尽可为曹氏父子所用也。   此消彼长。王太师势危,岂能坐视二侯联盟。   此,亦是蒯越,心中所忧。   “异度毋虑。”蒯良宽慰道:“此计,乃出郭奉孝。你我不过‘一环’耳。料想。甄都必有如我辈之人,另起连环。”   “兄长所言极是。”蒯越慨叹:“少时常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今日方知,世间果有张子房。郭奉孝凤凰于飞,可比留侯‘下邑奇谋’乎?”   蒯良亦钦佩有加:“未可知也。”   甄都,太师府。   不其侯伏完,尚书令桓典,奉命入府。   “拜见,太师。”中堂内,僚属齐聚,足见事大。   王允遂将大鸿胪私语,告知于众:“汉中史侯,遣使入朝。约为兄弟之盟。诸位,以为如何?”   “竟有此事。”群僚惊诧。   大鸿胪,九卿之一。掌属国君长、诸侯王、列侯之迎送、接待、朝会、封授、袭爵,及夺爵削土之典礼;诸侯王死,则奉诏治丧,宣读诔策谥号;百官朝会,掌赞襄引导;兼管京师之郡国舍及郡国上计吏之接待事宜。成帝河平元年(前28年),省典属国并入,遂又兼管属国朝贡使节、侍子。   先前。大鸿胪司马儁、河南尹司马芳、洛阳令司马防,号“三马同槽”。父子三人,皆出蓟王门下。即便朝堂百官,屡遭清洗,时至今日,面目全非。司马父子,亦雷打不动,安居高位。王太师乃蓟王外舅,司马儁与其亲近,亦是情理之中。   此事好比,晴天霹雳。过于惊爆。引群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好!”不其侯伏完,先行醒悟:“若与汉中结盟,曹氏父子,得势也。”   “诚如君侯所言。”尚书令桓典亦醒悟:“曹氏父子引刘镇南为外援。兄弟同盟,益荆合兵。二镇同日发兵,先击二袁。必是此因。”   “如令君所言,此盟断不可结。”言罢,不其侯伏完,以头触地:“太师,明见。”   “太师,明见。”群僚异口同声。   王允言道:“二袁势盛,连年入寇。荆州江夏,徐州广陵,二郡吏民,不堪其扰。更加朝野分争,关东各为其主。恐逐(个)为其所破。合二家之力,共抗江东。于国于家,大有裨益,何乐而不为?”   “汉中史侯,自幼长于宫外,轻佻无仪,阴怀不轨。无兄弟之义,岂有兄弟之盟。”伏完谏道:“太师,断不可轻信。”   “太师,断不可轻信。”群僚同心齐声。   谓众怒难犯,众意难平。   此情此景。即便位高权重如王允。亦不可,独断专行。 第081章 正服位名   “史侯其人若何,老夫岂能不知。”王允言道:“然自入汉中,治政安民,连开三郡。蜀地因而兴盛。却不过,据一州之地,本不足为患。奈何,关东幅裂,群雄并起。时至今日,甄都恐不及汉中。”   群僚当面,王允尽可直言不讳。   甄都陷上公之争,乃至令不出三台,朝政俱废。曹吕之争,裹挟兖、徐二州,断难两全。更有淮泗诸国,横亘徐豫,陈王宠私纳传国玉玺,称帝之心不死。再加袁术,窃据淮南,为江东爪牙。荆州刘表,左右逢源,三心二意。   论政局。远不如江东,君臣一心,上下勠力。二袁各牧一州,跨蹈江淮。江东大姓,纷至沓来,充斥门庭。楚汉相争,余威犹存。即便无衣冠南渡,江东士族,四百年厚积薄发。已开始崭露头角。黄巾播乱,中原大儒,纷纷辟祸江左。亦助江东人才兴盛。单单荆州刘景升,不过五载之间,便得学士千人,故老三百有余。   刘景升虽名列“八俊”。然论出身,远不及四世三公,汝南袁氏。门生故吏,尚且遍及天下。可想而知,拖家带口,呼朋唤友,举家投奔二袁者,譬如过江之鲫,何其多也。   先前,江东大姓,之所以被冠以“宗贼”之名。正因舆论孱弱,政治失语。今投靠二袁门下,又与袁氏门生故吏,朋党比周,沆瀣一气。一举扭转舆论,又因奉合肥侯为主,而站稳道义高地。政治裹挟军事,日渐强横。为名正言顺,必兴师渡江,讨伐关东并西蜀。待攻灭二侄,助合肥侯一统天下。以二袁为首,江东士族一统朝野。还有何人,敢妄言“宗贼”。   比起西蜀,偏安一隅。关东,群雄割据。江东吏民,自上而下,皆有“正名”野心。便是合肥侯,亦急于抢在蓟王三兴之前,为己正名。   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一言蔽之。江东利益集团,早已不满足于,垄断交、扬二州。欲求执宰天下了。   又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论语·子路》:“必也正名乎!”   《国语·晋语四》:“正名育类。”注曰:“正上下服位之名。”   “服位”,衣服地位。贾谊《新书·服疑》有载:“贵贱有级,服位有等”,“是以,天下见其服,而知贵贱。”   换言之。比起前汉高祖,发家之汉中;今汉光武,中兴之关东。楚汉之争,落败之江东。更有内外动力,一统九州。   史上,江东孙氏,被江东大姓,并山越内外牵制,自顾不暇,难以北伐。   尤其山越,分布极广。“考吴所有者,扬、荆、交、广四州,交、广,山越必多”。最猖獗之地,莫过扬州:“山越户居扬州之半”。史载,东吴时,丹阳、吴、会稽、鄱阳、豫章、庐陵、临川、建安、新都、东阳、东安等郡,皆曾有山越反乱,又以新都、丹阳、鄱阳、会稽为甚。故史上三国鼎立时,曹魏独强,吴蜀皆弱。   然自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历史的车轮,悄然偏转。   掣肘孙权大帝的江东大姓,与二袁一拍即合,齐奉合肥侯为主。变害为利。更有甚者,蓟王南征林邑,开江表十港,立岭南都护。山越或扶老携幼,出山落户。或举家北上,投奔蓟王。此害亦除。   反观西蜀并关东,却陷入君臣不协,将相失和。河北之外,诸夏反成乾坤倒悬之势。   江东一家独大,西蜀、关东皆弱。   天下纷争之势,遂被郭奉孝窥破天机。于是信手拈来,凤凰于飞。   话说,郭奉孝此计,看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然明隐连环,兼挟阴阳双谋。实过于著名。正如彭羕,脱口而出,一语道破。   郭嘉个人烙印,令谜底呼之欲出。   试想,普天之下,还有何人,能效郭奉孝,凤凰于飞?   更何况。三分天下,群雄并起。一盘散沙,于蓟王一统江山,定鼎神器,最为有利。   惨淡时局,被王允一语道破。   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见群僚无言。王允又道:“江东宗贼,为正上下服位之名。必进谗言于合肥侯座前,私说二袁于当面。二镇同日发兵,共击二袁。以弱攻强,乃为示威也。老夫以为,二袁早有溯江而上,合击荆州之意。荆州八郡,为大江所隔,南北各半。刘景升一州之力,如何能挡二袁齐攻。为全百姓,不得已而为之。”   “太师,明见。我等不及。”不其侯伏完,仍不愿轻易放弃:“然。刘景升乃曹氏外援。荆州得全,甄都危矣。太师,不可不察。”   “君侯,可有良策。”王允遂问。   “卑下窃以为。”不其侯伏完,果有定计:“朝廷都甄,卫将军曹操,既为兖州牧,又兼司隶校尉。然却不能治司隶之事于雒阳。绝非长久之计。”   王允皱眉:“莫非,君侯欲除卫将军,司隶校尉之职。”   “非也。”不其侯伏完,眼中一闪利芒:“何不改司隶校尉部,为司州。另设州牧领护。”   司隶校尉部,简称司隶。前汉征和四年(前89年)置,掌京畿七郡捕督奸猾,察举百官以下犯法者。本无固定治所。今汉建武十一年(35年),降司隶校尉部为十三部之一,定治雒阳县。不设刺史,仍以司隶校尉领之。   伏完进言,改司隶校尉部,为司州,设州牧领。等同于变相夺权。   如此一来。司隶校尉,等同于从司隶之首,降为州牧属官。   好一记,借尸还魂。   自桓灵以来,权臣往往自兼此职,以控制京师。即便司隶校尉,仍为卧虎,高居三独坐。凡宫廷内外,皇亲贵戚,京都百官,无所不纠,兼领兵,有检勑、捕杀罪犯之大权。然,却再无司隶七郡: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河南尹、弘农、河东、河内,治政之权。   只需,另遣一得力干将,牧守京畿七郡。当可助王党,扳回颓势。   “此乃,定国之策!”尚书令桓典,大喜言道。 第082章 何言祸来   “司隶校尉改司州。”王允不置可否。   汉时以司隶校尉督察畿辅。三国魏因之,晋改汉魏之司隶为司州。后州境及治所,几经变迁。然改司隶为司州,史上确有其事。   不其侯伏完力谏:“天子既不欲,迁回旧都。司隶之于甄都,别无不同。卫将军亦无从洛阳就职。旧都唯剩河南尹并洛阳令。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卫将军能舍兖州,专治司隶乎?”言下之意,曹孟德身兼数职,分身乏术。尤其司隶校尉与兖州牧,职能分属二地。若治兖州,司隶必无暇兼顾。   细究起来。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河南尹,多出蓟王门下,亦或是王允朋党。而诸如弘农、河东、河内三郡,或山高路远,或为大河阻断。亦不为曹孟德所用。   若司隶并兖州二择其一。曹孟德如何肯,本末倒置。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熊掌而取鱼。智者不为。   更有甚者。若曹氏父子,讨价还价。王太师,还可再让一利。令曹孟德兼领司隶校尉,仍为三独坐,拥督察畿辅之大权。却需将司隶七郡治权,转交新任司州牧。   料想。曹氏父子,欲结史董二侯,兄弟之盟。唯有与王太师,先行交割利益。如此,朝野皆达成默契,方能如愿。   换言之。不其侯伏完,献借尸还魂,改立司州之策。乃是与曹氏父子,商讨二侯结盟之必要前提。唯有曹孟德,交出司隶治权。王党才会令曹党如愿。   窥一斑而知全豹。比起郭奉孝,凤凰于飞,定天下大利。朝中党争,皆是蝇头小利。彼此勾心斗角,不过一席之争。求立足之地耳。   心念至此,王太师遂轻轻颔首:“依令行事。”   “喏!”群僚大喜下拜。话说,若能得司隶七郡,如河东、河内,扼大河上游,富庶之地。距离甄都,不过一日之遥。再得良将名臣守备,于关津要冲,立水军大营。曹氏父子,稍有风吹草动,舟船朝发夕至。进退有据,水陆通济。我辈无忧矣。   虽说,乱世之中,兵马称雄。然若无根基,种田养士。“一朝无粮兵马散”。譬如吕车骑。王党皆以为,之所以为曹孟德所败,正因苦无根基。如今,客军孤城,若无徐州粮秣供给,兵马早已散尽。痛定思痛。宜养兵之地,自当多多益善。更何况,朝堂之争,亦需群雄呼应。   王党若得司隶七郡,当可与曹党得刘表荆襄七郡。分庭抗礼。唯有朝堂之上,势均力敌。我辈方能安稳。   堂内群僚,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各抒己见。不其侯此策,越发觉得高妙。一时回味无穷。   待群僚噤声。王允又问:“当举何人为司州牧。”   “前豫州牧,黄琬。”不其侯伏完答曰。   黄琬,字子琰。江夏安陆。尚书令黄香曾孙、太尉黄琼之孙。因受党锢牵连,遭禁锢近二十年。直到先帝光和末年,太尉杨赐,举黄琬有治乱之才,才被朝廷征为议郎。后出为青州刺史,迁侍中。中平初年,转任右扶风,又入朝为将作大匠、少府、太仆等职。   稍后,为灭黄巾余贼,行废史立牧。先帝以黄琬为豫州牧。时境内盗贼猖獗,州境凋残,黄琬率军平定盗贼,威名大震。任内政绩为天下表率,因功赐爵关内侯。   待朝廷东迁,王太师总朝政,调黄琬入朝,继任少府。   除去党人出身,与王太师有提拔之恩。   更加蓟王后宫。协辰夫人黄景华,乃黄琼小女,黄琬姑母。   党人出身,太师一系,蓟王姻亲。三重身份,兼顾各方利益。   由黄琬出为司州牧,可谓面面俱到,正当适宜。便是曹氏父子,亦无可指摘。   “善。”王允欣然应允。   遂罢府议。   恭送王太师先行。群僚纷纷离席,赶去与不其侯伏完见礼。伏完拜太仆,高居九卿之位。为朝中王党之首。更加身乃汉室贵戚。便是曹氏父子,亦不敢轻动。朝上太师不语,多由其代言。   府议之事,正如太师所言。兄弟之盟,大势所趋。于国于家,皆有大利。   群僚窃以为,太师言下之意,大势不可逆也。换言之,甄都天子,必有此意。与其被曹氏父子,及其朋党,口诛笔伐。于事无补,徒留君前恶名。不若退而求其次。先与曹氏父子,交割利益。两党达成共识。再于天子当面,一团和气,皆识大体。以示君臣同心,并无纷争。党争之言,可休矣。   既各自背后得利,又取悦天子座前。二全齐美,何乐不为。   群僚众星拱月,恭送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同车出府。   各自车驾散去不提。   车厢之内。   伏完一改先前,洋洋得意。心事重重,面沉似水。   桓典遂问:“君侯何故,怏怏不乐?”   “大祸临门,何乐之有?”伏完反问。   “祸从何来?”桓典追问。   伏完一声慨叹:“不瞒令君,昨日我已知,汉中来使。”   桓典这便醒悟:“必是太师告知。”   “然也。”伏完又道:“除太师手书,另有蓟国来函。”   “蓟国来函。”桓典忙问:“干蓟国何事?”   伏完遂将背后隐情,娓娓道来:“蓟国来函,乃出门下署东曹掾,颍川阳翟郭奉孝。”   “蓟王曾言:‘东孝西直,后起之秀’。”桓典对北国诸事,耳熟能详。   “然也。”伏完意味深长:“令君可知,‘兄弟结盟,诸刘合纵’,乃出郭奉孝之谋。”   原来。郭奉孝,竟于书中,对王太师坦诚一切。毫无遮掩。   “竟有此事!”桓典惊讶,可想而知。   伏完言道:“郭奉孝,凤凰于飞,神鬼奇谋。先助蓟王平定三南,今又为蓟王鼎立中原。江东势盛,西蜀、关东皆弱。唯有二家合盟,方能共抗江东。如此,鼎足之势成。合肥侯命二袁,陈兵不动。可知均衡之势,亦成。待蓟王班师,河北归心。三兴汉室,传檄可定也。”   “原来如此……”桓典一声慨叹。忽觉拨云见日,日朗风清。心头千钧重担,竟消弭于无形。浑身骤轻,转而又问:“汉室三兴,何言祸来?” 第083章 孰轻孰重   伏完遂以心腹之言相告:“时人皆知,蓟王谨守臣节,不欲逾越。然,郭奉孝却设此奇谋,定三家鼎立之势。蓟王三兴,可乎?”   桓典遂问:“君侯之意。郭奉孝代主设谋,蓟王并不知也。”   “料想,当是如此。”伏完慨叹:“蓟王远在万里之外,如何能知关东诸事。蓟国六大谋主,皆未出谋。为何独是郭奉孝?谓‘新出之犊,不惧虎’也。”   蓟王行事,有礼有节。先前陈王宠,行三劝三让之礼。蓟王传檄天下,无代汉之心。时人深信不疑。言犹在耳,为何郭奉孝代主设谋,立三家鼎足之势。不欲一家独大,吞并中原,与蓟王隔河对峙。   此与蓟王一贯行事不符。   桓典亦醒悟:“莫非,郭奉孝凤凰于飞,别有所图?”   “未可知也。”伏完慨叹。虽未明言,祸从何来。然桓典已心知肚明。   其一。郭奉孝此谋,若出蓟王暗中授意。便可知,蓟王早有篡汉之心。恪守忠义,不过是掩人耳目,自欺欺人而已。若将天下拱手托付,岂是社稷之福。   其二。郭奉孝此谋,若行瞒天过海,蓟王不知。可知,虽蓟王不欲篡汉自立,然麾下文武百官,早急不可耐。不惜背主谋逆。君臣失和,又岂是社稷之福。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桓典忧心忡忡:“大汉一藩,切莫祸患内生。”   闻弦歌而知雅意。桓典心忧之言,乃是认定郭奉孝,凤凰于飞,瞒天过海。蓟王必不知晓。   伏完亦如此想:“蓟国有失,天下大乱矣。”   桓典有感而发:“何其急也。”   蓟王都,门下署,鸾栖馆。   陈琳心急如焚:“主公远征在外。郭东曹设此奇谋,自取其祸也。”   许攸不疾不徐:“郭东曹,凤凰于飞。夺天地之造化,鬼神莫测之术也。何言祸哉?”   “子远曾言:‘卑不谋尊,疏不间亲’。郭奉孝凤凰于飞,定三家鼎足之势。合肥侯,不敢过江;史、董二侯,不必相攻。待主公班师,天下纵传檄可定。然郭奉孝此谋,岂非陷我主于不忠不义乎?”陈琳不愧为国秉笔,思路清晰:“少时,卢少保言,天下皆反,唯我主不可。正因我主汉室宗亲,岂能自掘祖陵。不肖子孙,岂为人君!”   更何况大汉,“以孝治天下”。凡先帝谥号,皆加“孝”字。孝桓皇帝、孝灵皇帝,皆循此列。   更兴“举孝廉”,置“孝悌力田”。以孝行取士任官。   还在仲秋之月,赐高年(老者)王杖。受王杖者,可“出入官府节第,行驰道中”;经商不收税;其地位待遇与“六百石”官吏相同,“入官府不趋,吏民有敢欧辱者,逆不道,弃市”等,诸多特权。   除褒奖孝行,更严惩不孝。不孝罪名,有不供养父母、殴杀父母、告发及诬告父母、服丧期间娶妻生子,行奸作乐、非议孝行、父母亡,匿不发丧、奸淫继母、侵辱王杖主等。宣帝时,还颁布“亲亲得相首匿法”,父母犯法,子女不但不可告发,还需帮忙遮掩,否则以不孝论处。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试想,不供养父母,依律便将弃市。刨自家祖坟,又当如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单此句,便可知。蓟王太后,因何心忧蓟王,自绝人伦。换言之,螽斯衍庆,子嗣绵延。时下,乃是孝行。   后世男盗女娼,世风日下。蝇营狗苟,寡义廉(少)耻。尤其五胡乱华,道义无存。不知孔孟之道,无有人伦自觉。“蒸上淫下”,屡见不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此等龌龊之徒,不义之辈,死不足惜。凡我汉家儿郎,手起刀落,尽皆杀之。   “孔璋,言之有理。然,与郭奉孝何干?”许子远笑问。   “这……”陈琳不由一噎:“我主忠义两全。焉不(降)罪乎?”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许子远,果有堪比谋主之智。一语道破天机。   “民贵君轻。”陈琳脱口而出,稍后便陷入沉思。   见好友苦思无解。许子远这便娓娓道来:“孔璋且思,郭奉孝此谋,立三足鼎立,止戈休兵。于家于国,皆有大利。然,于民如何?”   “中原百姓,免遭兵祸,家小得以保全。”陈琳幡然醒悟。再开口,不觉已泪目:“郭奉孝此谋,救万民于水火也。”   许子远,口出金玉良言:“孔璋切记:五尹无墙(详见:《三国·192 夫子之墙》)。”   陈琳曾以此为题,书于报端。如何能不灌顶醍醐,大彻大悟:“正因主公与郭东曹,君臣磊落,谨守孔孟之道。故必无疑。”   “然也。”许子远慨叹:“果然民贵(详见:《三国·155 果然民贵》)。”   南港,云台观邸,四海仙馆。   司辰令庞德公门下四子,亦论及郭奉孝之谋。   “若论民贵君轻。郭东曹此谋,上足救万民。中能定社稷,下可悦明主。万全之策也。”司马懿话锋一转:“然凤凰于飞,明隐连环。明谋王上乎?”言下之意,郭奉孝明知蓟王,和光同尘,独尊儒术。故以“民贵君轻”,孔孟之道,暗藏私心。将蓟王,亦明目张胆,算计其中。知蓟王必不会见疑。于是,假“民贵君轻”之名,行“君贵民轻”之实。明为救万民于水火,实则为蓟王谋取江山。   司马仲达此问,颇多以己度人。   四子皆含笑不语。唯诸葛亮反问:“仲达以为,君民社稷,孰轻孰重?”   司马懿倍思前后,一声慨叹:“果然民贵。”   凡谋略之所出,必为“损人利己”。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既然民贵。郭奉孝岂能本末倒置。不为存续万民,反行背主谋逆。   至此。郭奉孝,凤凰于飞,终有公论。   如伏完等人,之所以心中存疑。只因君民社稷,孰轻孰重,心中亦有定论。 第084章 孙策归心   甄都二党相争,由来已久。为防被人诟病,为天子所恶。凡遇大事,必私下相商。尤其事关两党,切身利益。唇枪舌剑,据理力争,绝非一日之功。故多暗中谈妥,再公之于众。   王党之首,乃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曹党之首,乃出卫将军幕府。多由程昱为主,从事中郎薛悌为辅。   汉中使团,车驾入甄都。此等大事,断难遮掩。不出三日,街头巷尾,人尽皆知。为不误朝见之礼。二党需尽快达成共识。否则,汉中使者,于大庭广众之下,上呈国书。董侯当殿问政。二党无有定论,乃至君前失仪,为汉中耻笑事小。为群雄所轻,引关东不满,人心思乱,诸如陈王宠等,假“天子无为,不足以统御四海”而举兵自立,群雄冷眼旁观,乃至国祚不继,罪莫大焉。   一言蔽之,事不宜迟。   王曹二党,各出预案。   兹事体大。程昱、薛悌,不敢擅断。遂罢共议,呈报卫将军曹操当面。   “太师欲改司隶为司州,另设州牧。”曹操得报,面露愠色:“司隶校尉,自两汉沿袭至今。岂能轻改。”   程昱遂看荀彧。知其必有计较。   荀彧先顺其(曹操)言道:“司隶校尉,号‘卧虎’。职典京师,外部诸郡,无所不纠。封侯、外戚、三公以下,无尊卑。明公焉能去此雄职。”   朝廷虽东迁甄都,然司隶校尉职责不变。甄都权贵,惧曹孟德,五色棒之威,由来已久。不敢轻易,以身试法。便是投靠曹太保门下,诸多贪官污吏,曹孟德当面,亦毕恭毕敬,恪守本分。不敢轻易,鱼肉百姓。吏治虽不言清明,然终归有所建树。不至贪残放滥,尸位素餐之徒,窃据高位。   然毕竟,非清流出身。岂能两袖清风,何谈与民秋毫无犯。若司隶校尉为王党所夺。可想而知,曹氏朋党,必望风解印去。   此消彼长。王党一统朝堂,为期不远矣。   荀彧言及利害所在。曹孟德必不愿去司隶校尉之雄职。   程昱趁机进言:“太师只说改立司州,另设州牧。非除明公,典纠京师之权。”   “此话何意。”曹操遂问。   “太师所虑,乃兄弟结盟,诸刘合纵。二袁陈兵不动,荆襄七郡,必为明公所用。故欲取京师七郡以制衡。”程昱答曰。   略作思量,曹操已会其意:“太师之意,乃将司隶校尉之权,一分成二。吏治归司州牧,职典京师仍归司隶校尉。”   “正是。”程昱答曰。   利益关切,曹操心似明镜:“京师七郡,本就不为我属。另设司州,亦无妨。”   荀彧又问:“州牧何人?”   “少府黄琬。”程昱答曰。   曹孟德一声慨叹:“太师,得其人也。”   见曹孟德,似心意已定。程昱又道:“若改司隶为司州,‘司隶校尉’之名,恐难再用。”   “若另立署寺,行司隶校尉事……”曹孟德忽灵光一现:“校事。”   “代行司隶校尉事。”程昱心领神会。   “善。”荀彧亦认可。   曹孟德言道:“改司隶校尉为校事,职典京师不变。”   “喏。”程昱领命。   看似一团和气。只因二党之间,知之甚深。如何交割利益,轻车熟路。所谓谈判,便是互相妥协,各取所需。王党欲取京师七郡制衡荆襄七郡。而曹党迫切与汉中结盟,威吓二袁。谓“攘外必先安内”。待与吕布一决雌雄,再南取荆襄,坐拥关东。当可与二袁,会猎于江淮之间。   正因双方皆有,切身利害。故不出三日,已成共识。   朔望大朝。汉中使团入宫觐见。上呈国书,欲结兄弟之盟。   董侯问政群臣。王太师并曹太保,皆言可行。百官更是,异口同声,交口称赞。   董侯毕竟年少。谓“三人成市虎”。先有董骠骑入宫,传语“三分天下应二刘”之说。今,二位上公,亦出言赞同。更加百官附和,无有异议。董侯这便定计。   与史侯相约,结兄弟之盟。至于盟约细节,如双方称谓,各自归属,诸如此类。皆有专人协商。求同存异,必得圆满。   至此,三国鼎足之势成。   南港,云台观邸,四海仙馆。   闻太学好友入馆。四子这便中断学业,齐来相见。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郑公关门弟子,孙破虏长子,孙伯符。   “兄长所为何来?”见孙策心事重重,周瑜先问。   “不瞒贤弟,愚兄却有一事不决。”孙策言道:“日前,右将军兼扬州牧,刘公登门,许我九江太守之职。”   周瑜、司马懿,庞统、诸葛亮,众目相对,皆有计较。   仍由周瑜问道:“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孙策答曰:“不瞒贤弟,愚兄颇为心动。”   周瑜言道:“刘将军,授兄长二千石高俸,乃为求得飞云,兵围寿春,报袁术之仇也。”   “愚兄,亦如此想。”孙策答曰。乱世之中,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岂能籍籍无名,空老于林泉之下。   周瑜劝道:“扬州皆为袁术所占。右将军虽兼扬州牧,却无一兵一卒,一城一池。便有飞云相助,急切间,又如何能攻下淮南雄城。”   “后将军兼领青州牧,必出翥凤相助。”孙策日思夜想,自有所得。料想,长涂二龙,必有联军之心。只需逐袁术过江,九江太守之位,必为孙策所有。   周瑜又劝道:“淮南乃江东咽喉,不容有失。即便刘扬州,血战得胜,又如何固守。兄长当知,扬州江北二郡,不足养兵。”   庞统一针见血:“刘扬州,此战,不过意气之争。报先前袁术欲烹之仇。胜战夺城,自是极好。即便能败袁术一阵,亦可找回名望。扬州二郡,绝非所欲。”   言下之意。即便长涂二龙联手,尽遣翥凤、飞云,二大舰队出征。亦不过是,为刘繇找回脸面而已。   只需袁术服软,认错。毋需以命相搏,甚至毋需分出胜负。此战可休矣。   孙策久居高成馆,得儒宗亲传。如何能不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若非与诸位相见,策,恐已为人所(利)用,犹未知也。” 第085章 入先锋营   见孙策醒悟,众人毋需多言。   扬州江北二郡,扼江淮咽喉。乃江东北伐关东,前沿阵地。得淮南,江淮为之共有,江东进退有据。失淮南,江东唯退守江左。坐视荆州占尽上风。荆州水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千里江陵一日还”。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而袁公路季季发兵,攻略江夏。便是以攻代守。   如此,荆州水军严阵以待,不敢轻易南下。江东沿线得安,袁绍方能调遣大军,一举收复交州。此乃二袁既定战略。   正如史上,丞相连年征战,数次北伐。不忍见丞相操劳,后主刘禅亦出言相劝。然,丞相矢志不渝。只因曹魏坐拥半壁江山,尽得中原富庶之地。时日越久,积势越大。更加关东汉人凋亡,新生一代不知有汉。此消彼长,西蜀愈发势弱。之所以先取关中、陇右。还于旧都,聚拢大义是其一。天下雄兵良马之地,为其二。关中与西蜀,连成一体,易守难攻乃其三。更有甚者,与关东人氏,不知有汉迥异。陇右羌胡,人心思汉。   此事可见凉州三明。段颎与羌人大小百余战,杀人如麻。然羌人却敬若神明。强汉之威,深入人心。三国时代,胡侯投蜀,屡见不鲜。足可例证。   但凡能夺回长安,固守潼关。丞相坐镇关中,种田养士十载。何愁天下不定。汉室不能三兴。   送走孙策,四子继续攻读学业不提。   郭奉孝,凤凰于飞,百鸟慕随。耀眼夺目,自惭形秽。蓟王民贵君轻,内圣外王之道。时至今日,焉能见疑?   一言蔽之。凡心生疑窦者。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必与王道相佐,民贵相悖。   『民贵君轻』,儒宗释意:众民贵而人君轻(详见:《三国·050 百官承式》)。   冰冻高原,初夏月末。   经过二十余日,艰难跋涉。蓟王大军,自黑水置,抵达大雪山脚下,拓土先锋营地。   “臣等,拜见主公。”都尉玄引一众拓土先锋,营前接驾。   “都尉免礼。”蓟王春风洋溢。   自知蓟王远征,都尉玄便命人清理这片位于大雪山南麓的沟谷坡地。除去立桩之处,清扫土石,余下森林荆棘,悉数保留。拓土先锋营匠,多募自陇右大震关。大震关城,列肆悬楼,蜚声宇内。陇山二坂,尚难不住大国能工巧匠。区区眼前一座沟谷坡地,何足道哉。   眺望坡上,悬溜直挂,融水如瀑。背倚雪山,日暖冰融,挂山而下,于谷中汇成湍流。便是天然界河。过雪山溪谷,即是约定俗成,身毒国境。   “此地何名。”蓟王欣然问道。   “因山多章,故臣取名章木川(樟木沟)。”都尉玄答曰。正如八百里秦川。取名为“川”,都尉玄深谙汉文语境。“豫樟,木也。通作章。”以章为地名,亦古而有之。如豫章郡,树生庭中,故以名郡。   “善。”蓟王赞道。   都尉玄所率先锋,既名“拓土”,必有拓土开疆之意。沿途筑路通渠,垫土架桥,营垒造坞。不一而足。营中除去千余劲勇,余下数万皆是工匠力士。   今蓟王远征,拓土先锋营,遂并入辅汉大营。   万乘兵车,迂回盘山。于先锋营地之上,立兵车大营。自章木川中取石伐木,营造章木山城。尤其兵车营地,工匠齐备,机关俱全。不出十日,一座版筑夯土,石基山城,已规模初具。   出山门,便是都尉玄所立跨谷吊桥。先前,沿沟谷两侧下立柱,居中建起拱桥。常为山夷,乘夜破坏。不得已,都尉玄立单侧吊桥,夜晚升起,白日落下。可过沟谷,另辟桥头堡。   蓟王率军抵达时,桥头堡已草创。   待桥堡筑毕。效二崤城,九堡连横。于山谷两侧立吊桥,吊桥对放,人马当可通行无阻。自日光城到先锋营,蓟王之所以,足走月余。乃因,边走边修。将都尉玄所辟道路,加固增筑。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输往先锋营。除去西海太守郝昭,西王母国,亦出力甚伟。母国之中,蓟王麒麟降世,应运而生,上根大器,一角戴肉之传闻,愈演愈烈,甚嚣尘上。更加年少多金,三百子嗣。且王太后早有先言,王子公主,及冠封王,及笄封君。蓟王南征北战,拓土万里。便为儿孙计。果然人中刘备。   孤王裂土分封得起。汝奈孤何。   入大雪山后,通行不畅。蓟王欲开凿栈道,以通章木城。都尉玄言,周遭另有“无名川”,可供圩田。蓟王言善。待驯化山夷,令其屯守。   兵车营地,中军五十二王驾大帐。   十二驾拼组“田”字营房。计“四田连营”。余下四驾,各立东、南、西、北,四方营门。日常戍守,三百云霞卫。伴驾起居,墉宫九女仙。话说,蓟王后宫,妃嫔众多。更加容成术大成,日日无肉不欢。出征数月,密集侍寝,艳光四射,万种风情。烟视媚行,顾盼生姿。   虽仙家不孕。然似已被夫君,辟开一线生机。   嫁夫从夫,便是女仙亦不能免俗。凡入蓟家门,多与门派,渐行渐远。除去时过境迁,入乡随俗。身份亦大有不同。蓟王宫妃,身娇体贵。又岂是化外之人,风餐露宿可比。   西王母必然深知,人情世故。故不传蓟王神术。只带走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舞阳君。   诚然。西王母未尝没有,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之嫌。延年益寿,于普通人而言,不过绵延子嗣,天伦之乐。然于蓟王而言,便是万里如画江山,绵延千秋万代之福。   其利之大,岂能轻予之。   上元等人猜测,西王母,必是待蓟王班师,且看灭佛国之战,究竟如何,再做计较。   若毕其功于一役,尽灭身毒佛国。西王母心愿达成,必欣然传术于蓟王。若不能一战功成,西王母当待价而沽,与蓟王讨价还价。择日再发雄兵,以求克尽全功。   灭佛国,永除仙门大患。 第086章 山谷之国   十万兵马齐聚,汇聚鼎盛烟气。   数万力士、工匠,日日凿山伐木。山中大木,沿章木川水,顺流而下。营造章木山城。   山谷积石,亦被不断运抵城下,为筑基所用。汉家楼宇,积土成丘,夯平成台;条石筑基,斗拱架梁。层叠而上,遂成百尺高楼。汉瓦盖顶,秦砖砌墙。雕楹漆铜,内外修饰,不一而足。   寻常模组,四海通用。若制非常模,则蓟王出手绘图板,再交由将作寺,精心建模。良匠按图索骥,功到自然成。   蓟国营城术,化繁为简,大而化一。   营造千里封国,五百城港,皆不在话下。区区一座边疆山城,何足挂齿。都尉玄年年引军南下,所到之处,皆有粮草辎重,沿途送达。日积月累,营中粮草辎重,足够十万人马,半载所需。而大量陇右粮秣,正源源不断,由沿途置驿,接力运抵。   自陇右圩田大成。陇上小麦,堆积如山。然,天下以蓟国长粒粳米为“美食”。陇上小麦,多为仓储军用。蓟王长于河北,面食亦觉味美。尤其胡饼,风行大江南北。单吃便是十足美味,居中剖开,塞入炙脍烤肉,辅以葵菹干葵,再夹二片四季时蔬,经饼腹中热气煨烫。暖意升腾,鲜香欲滴。一口咬下,喷香四溅。便是蓟王少时所创馕烧。   军情紧急,不及入腹。只需揣入怀中,余温犹存。   荒川谷地,堆光如昼。   人马嘶鸣,彻夜未息。   山夷何曾见过此等阵仗。拖家带口,逃窜向南。一时鸡飞狗跳,狼奔豕突。   先锋营,斥候四出。将周遭山川地形,绘制成图。毕竟初来乍到。就地屯田,力有未逮。待蓟王攻下北身毒。再种田不迟。   据康僧巨所献《吉贝(布)广幅(佛国)图卷》所注。跨章木川,大雪山南麓谷地,有基拉特王国,唐时称“尼婆罗”。   唐贞观十七年(643年),卫尉丞李义表使天竺,道经此地,其王那陵提婆礼遇之,与义表同观国内之阿耆婆沵池。贞观二十一年,那陵提婆国王,遣使至唐献波棱菜(菠菜)、酢菜及浑提葱等特产。   出人意表。时下基拉特王国,竟不羁縻于身毒。且观其种辈,亦与身毒多有不同,更似诸夏古羌。其语,亦与古羌颇多类似。   知雪山南麓,身毒半岛。竟有山谷之国(加德满都谷地),种出古羌。语言风俗,素不与身毒相同。又闻其境内有河流,可通枝扈黎大江。   蓟王大喜过望。遂遣使南下,欲结邦交。   山谷之国,于蓟王而言,或是立足身毒半岛之基。   即来则安。此时,北匈奴当已举族西迁。乱入安息东境。安息帝国东部联军,当倾巢而出,围追堵截,势必剿灭入侵流寇。稍后,康居联合大小乌孙,与安息相持国境。趁此良机,暗中厉兵秣马,磨刀霍霍之贵霜帝国,十万铁蹄,席卷身毒。一战可定也。   此乃蓟王谋划已久,既定战略。四野抄掠,贵霜铁骑。攻城略地,蓟王先登。如约,西、北身毒诸国,归于贵霜。枝扈黎大江流域,枝津纵横,一季三熟,稻作之地。并东身毒,悉归蓟王。中身毒,并南身毒,各凭所需,但凭所取。   贵霜王,无有异议。枝津纵横,大江流域,湿热多雨,泥足深陷。非贵霜所好。西、北干爽草原,才是牧马之地。   蓟王遣使相告,贵霜若占枝扈黎大江沿线城池,亦可足额贩卖。诚然,品相越好,售价越高。若付之一炬,入目皆是断壁残垣。则不值一文。   贵霜王急忙遣使求问:城池大小不一,作价几何?   蓟王回复,不厌其详。横竖一里、三里、五里,及楼阁佛塔,民众多寡,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贵霜王大喜过望。   依蓟王所料。东、西、北,身毒列国,当一战灭之。中身毒,坐拥高地。骑兵仰击不利,恐难速胜。南身毒,三面环海。黄支国若不战而降,南身毒必入彀中。   此刻楼船校尉郭祖,当已率军抵达象林港。绕行顿逊海崎,不日可达殑伽港。   已程不国,新建北岛港,可泊百艘白波楼船。待楼船校尉郭祖,率军抵达。万事俱备,只等蓟王一声令下。若非天下三分,群雄割据。水衡都尉并治粟都尉,合兵攻略扶南,三南半岛,当可先于身毒,并入汉土。   万幸蓟王春秋鼎盛。若以六十岁计,阳寿尚余一半。若习得玄素术,延年益寿,长命百岁。来日方长矣。   十万人马,数万工匠。彻夜不息,日夜轮作。章木山城,宛如奇观,一夜耸立。对岸桥头堡,亦先行筑毕。吊桥对开,铺设轨路,可通重车。蓟王取名“章坞”。   于章坞阙楼,俯瞰川中激流汹涌,对面坡上悬楼林立。远处绵延群山,白雪皑皑。蓟王一时神游天外。   万里雪山,阻诸夏文明,五千年。今朝终为我所破。却不知,是福是祸。   转念一想。作为处于时代巅峰。守护初火的帝国一藩。焚尽蛮荒,薪火相传。乃是天命使然。回想初登倭岛,见六尺岛夷,宛如野怪。蓟王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时人言,九州之外皆蛮夷。虽有狂妄自大之嫌。然此言亦非全虚。待,后世胡乱,九州崩坏。倭岛孤悬,得以幸存。后世仍能从此岛,窥见汉唐一斑。追忆华夏文明,是何等光彩夺目,极致绚烂。岂非薪尽火传。总有余烬未熄。   “报!”史涣入阙来报:“谷中国使将至。”   “甚好。”蓟王欣然言道:“大帐相见。”   “喏。”   蓟王信步下楼,车驾返回章木城兵车大营,中军营帐。   须臾,便有山谷国使,战战兢兢,入帐相见。料想,章木川中巨变,必令其震惊不已。   虽疏通汉礼,却也不至失仪。   蓟王身侧云霞卫,皆出古羌。使者所言,竟能听懂七八分。   由常宁美人,云霞右御卫长梁姿转述:“禀夫君,山谷王问,‘汉王’何来?”   “雪山之外,亦知大汉乎?”蓟王笑问。 第087章 维天有汉   闻七尺贵女转述。   山谷国使,又恭敬作答。   常宁美人,云霞右御卫长梁姿,遂言道:“《诗》曰:‘维天有汉。’山谷小国,亦闻天汉。”   “哦?”蓟王欣然一笑:“贵使亦知《诗》乎。”山谷国使所诵,出自《诗·小雅·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仰望天上灿烂银河,如同明镜熠熠闪光)。”注曰:“汉,天河也。”   然用在此处,乃尊炎汉帝国。   不用贵女转述,山谷国使,口出巴蜀汉音:“少时,下臣曾往来蜀身毒道。”   “原来如此。”蓟王实言相告:“孤此来,乃为通身毒。”   山谷国使,遂斗胆相问:“王上造山城,驻大军。只为通商乎?”   蓟王答曰:“通商必互市。如贵使所见,孤携数万工匠,逢山开路,遇水填桥。穿西王母国,辗转数月,方抵此地。沿途守备是其一。不知身毒诸国风土民情为其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有备无患矣。”   蓟王所言,句句属实。山脚先锋营地,数万工匠。亦是山谷国使所亲见。   且山谷国使,曾为蜀身毒道游商。自然知晓,沿线诸国,霸占商道,不欲与汉人共享。蓟王另辟羌身毒道,求与身毒诸国,通商互市。必引蜀身毒道既得利者,心生不满。若进谗言于君前,身毒列国,不欲与蓟王通商便也罢了。若出兵袭扰,欲行杀人灭口。若无兵卒傍身,岂非性命难保。   毕竟孤军深入。   蓟王向来以备不虞。岂能只身赴险。   国使又问:“敢问王上,鄙国地窄而民寡,可通商互市否?”   “有何不可。”蓟王笑道。   “可立白檀之盟乎?”国使再问。   竟知晓白檀旧事,此人不可小觑。蓟王心中一动:“贵(国)主,何意?”   “求王上,筑城互市。”山谷国使,终于道破来意。   蓟国营城术,冠绝宇内。五百城港,自不用多说。西域都护府百城,并五十五国王都,名传丝路。更有江表十港,蜚声海外。料想,便是山谷之国,亦知怏怏上邦风貌。   而此时,山谷之国,尚无城池。其王乃效东女国,“众皆依山居止,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为邛笼”。注曰:“按今彼土夷人呼为雕也。”邛笼即石碉楼。中世纪称城堡。时下之所以称“笼”,乃因空间逼仄狭窄。比起大汉宫殿,动辄周旋万人,周迴六百九十八丈。如邛笼这般。此等规模,实不值一提。   后世《金川锁记》有载:“其碉楼及一切墙垣,俱砌乱石,远望作裂纹,整齐如刀削,虽汉人工巧者不能及。”   时下邛笼,为砾石合泥堆砌。以巨木为梁,横搭杂木,覆泥于上,坚固不漏。民居多为三层。底层较低矮,置农具及圈养牲畜;二层以累年不熄之火塘为轴,后世称“锅庄”,乃整栋石碉之核心,集厨房、饭堂、客厅等多种功用于一身;三层乃祭堂及晒台。后世佛教传入,晒台四周,还建有煨桑台,贵族之家另起四层白塔,潜心向佛。   顶层神居,中层住人,底层畜牧。泾渭分明,正是时人,对世界之认知。   窥一斑而知全豹。正如诸川,东女王所居。山谷之国主,及臣民,皆依山居止,累石为室。无城墙环绕,更无纵横街衢。亭台楼阁,地下管网,闻所未闻。依据蓟人划分,此乃聚落。甚至不算闾里。因无闾门。   问过方知,建有木栅墙。防君子不防小人。倒也聊胜于无。   山谷之王,欲效白檀。筑一座新城,用于通商互市。必是仰慕汉家城池久矣。   先锋营中,数万工匠。就地取材,筑一座互市小城,举手之劳。更有甚者,筑城取信山谷国主是其一。立山南据点乃其二。只需筑此城,谷外身毒列国,唾手可得。   蓟王言道:“可也。”   闻蓟王金口玉言。山谷国使,如临大赦。话说,身负王命,使者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狮子大开口,惹恼大汉明王。害己身首异处。累及山谷国民,血流漂橹。一怒灭人国,别说大汉藩王,便是汉使亦常有之。   来而不往非礼也。蓟王又道:“待章木山城筑毕。孤便遣良匠,赴贵国营城。”   “我主必箪食壶浆,以迎王驾。”山谷国使,肃容下拜。上呈国书,缔结邦交。   《周礼·秋官·大行人》:“凡诸侯之邦交,岁相问也,殷相聘也,世相朝也。”疏曰:“言诸侯邦交,谓同方岳者(实力相当),一往一来为之交,谓已是小国,朝大国;已是大国,聘小国;若敌国则两君自相往来。”   蓟国虽是大汉一藩,却从不仗势欺人。两国邦交,互惠互利。大国小国,一视同仁。   为山谷之国,造城一座,用于通商互市。与少时重筑白檀,前筑高原日光城。如出一辙。合情合理。   “闻,贵国枝津,可通枝扈黎大江。不知然否。”蓟王问出心中所想。   枝扈黎大江,入海口伽港三角洲,便是殑伽港之所在。换言之,若山谷之国,果有枝津,通枝扈黎大江。泊于殑伽港,蓟国楼船校尉,便可逆江而上,驶入山谷之国。若择山谷国中水陆要冲,兴港城互市。与殑伽港连成珠串。   此战,无忧矣。   “然也。”山谷国使,此行功德圆满。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鄙国素有‘七河下梢’之称。国中七条枝津,皆通枝扈黎大江。”   “国中诸水,能行大船否。”蓟王眼中,一闪精光。   “未可知也。”国使如实作答。言下之意。从未有大船,逆江而上,到访山谷之国。即便楼船不能通行,千石商船,亦足可输送粮草辎重。如此,毋需经羌身毒道,辗转数千里。人吃马嚼,耗费无度。经由水路直达,何其便捷。   “无妨。”蓟王已有计较:“一探便知。”   “王上,明见。”却不知,山谷国使,只当是海市往来,亦或是已窥破蓟王心意。   命人送使者,入客舍休息。   蓟王遂升帐议事。 第088章 根深蒂固   谓“兵贵神速”。又谓“侵掠如火”。   如蓟王这般,稳扎稳打。只因此番,乃灭国之战。   攻坚克难,绝非一日之功。更加十万贵霜铁骑,即将席卷身毒。自有其侵掠如火。   蓟王则需将身毒列国主,严防死守之坚城,逐个击破。城中王亲贵戚,高官显贵:婆罗门、刹帝利、及吠舍。统统打包,悉数贩入高原。甚至远贩陇右,河西,乃至西域绿洲。只留下身毒上等人口中之贱种“达利特”,并第四等之首陀罗。编户为民,屯田养士。   蓟王大建章木山城,未尝没有设立关津之意。谨防婆罗门、刹帝利逃回。   为防暴乱。亦需足备,兵士留守。岭南都护府犀甲勇士,并东瀛都护府倭岛蛇兵。可堪大用。至于西域联军,尚需都护百城,并守备五十五国,自无暇他顾。尤其,安息即将因北匈奴,与康居、大小乌孙,剑拔弩张。对垒国境。为防万一,西域联军,断不可轻动。   守军就地招募,亦是选择之一。然待蓟王得知,身毒军队,乃高居种姓次席之刹帝利充任时。便打消此念。若细究起来。便是只能从事农牧工商业之吠舍,亦比只能从事奴仆和工匠的首陀罗,高出一等。甚至同等种姓之间,还有高低之分。诞生诸多副种姓,或称亚种姓、次种姓,进而衍生出更多分支。   一言蔽之,鄙视链,自上而下,无穷无尽;等级树,枝繁叶茂,蒂固根深。   唯有连根拔起。否则,必枯木新枝,死而复生。事情远比蓟王所想,更为棘手。   如何拔出这株,冠盖如云,参天大树。乃蓟王日思夜想,至今仍未得解。   中军大帐,文武分列。   蓟王居高言道:“山谷国主,遣使邦交。待送使归,安都尉可命营中匠人随行。择址筑城以互市,另有七条枝津,亦需探明水情。二事合一,上上之选。”   “喏。”都尉玄起身领命。   “山民毋滥杀。”蓟王环视众将:“若有聚集,驱逐为宜。”   “喏!”众将听令。大营将士,护工匠四处营造,无有差池。尤其通往三百里外,山谷王都之路。正夜日继日,全力修筑。时常有山夷骚扰。虽畏刀剑,不敢近前。却亦大呼小叫,乱人心弦。   工善其事,必利其器。数万工匠、力士,明确分工。筑城、造楼,修路、架桥、进度飞快。章木川水,后世称“波曲果曲”,俗名波曲河。上游称“麻章藏布”,下游唤“波达柯西(萨普塔柯西)”。皆是此水。流域内藏诸多溪谷地。可辟为牧场,或圩为梯田。都尉玄所辟窄道,便紧邻河谷。虽可通车马,然遇暴雨洪峰,必毁于一旦。蓟王已命良匠,勘察山体,欲凿栈道。一年四季,畅通无阻。蓟王取名:“大章道”。大章,即太章。相传为禹臣,善走。   《淮南子·墬形训》:“禹乃使太章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   丈量东西所极之人,名此栈道。自当大有深意。   “天下皆爱蓟国米,无人愿食陇上麦”。单单一个馕烧,不足以扭转面食之劣势。尤其远征身毒,沿途输送,多是陇上小麦。谓“皇帝不差饿兵”,又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食饿得慌’。唯恐士气不扬。蓟王欲新造一面食,鼓舞军心。   没错,正是“包子”。   与馕烧所用“死面”不同。包子需用“发面”。发酵后的面团。否则便成汤包,不宜携带。   先前,山谷国使言,我主必箪食壶浆,以迎王驾。   话说。干粮古称糗(qiǔ)。携带时,往往盛在竹器内。泡糗之水,则装于瓦壶内。干粮兑水,搅拌成糊状,即所谓“箪食壶浆”。试想,蓟王驾前,父老乡亲,将干粮卖力搅成糊状,再呈蓟王当面。蓟王无肉不欢,如何下咽。   所以有些事。尽会其意,反而不美。   据说。馒头的出现,不迟于晋代。初时亦不叫馒头,而叫“蒸饼”。《事物绀珠》载:“秦昭王作蒸饼”。《晋书·何曾传》言,何曾此人“性奢豪”,“蒸饼上不坼作十字不食”。意思是说,蒸饼上不蒸出十字裂纹,何曾必不食。窃以为,裂纹蒸饼,可比后世“开花馒头”。   《齐书》亦载,自西晋永平九年(299年)始,太庙祭祀时用“起麪饼(起面饼)”。宋人程大昌《演繁露》释其义:“起面饼”乃是“入酵面中,令松松然也”。无疑,“起面饼”必是发酵面食,后世称“发面饼”。另有“馒头”之说。宋人高承《事物纪原》引《稗官小说》言,三国时,诸葛丞相南征孟获,改当地豪强以人头祭神之恶习,转用发面,包裹牛、羊、猪肉代替。“后人由此为馒头”。晋人束皙《饼赋》亦言,春宴宜设“曼头”。   故可知。“曼头”,或也是包子。   发酵,需“酵母”,又称“酿母”。时下易得。   如何发酵,才是重点。蓟王命营中庖人,不断尝试,终有所成。   蒸笼、纱布,诸如此类,早已备妥。将牛羊肉剁成肉泥,何须军中刀斧手。庖人足以。又谓“何不食肉糜”。肉馅调味,亦难不倒庖人。果然,真材实料。   捏出包子褶,亦是蓟王口述。由庖人自行领会。稍后入屉蒸熟。白面花褶大包子,鲜香味美,回味无穷。立刻风靡大营。蓟王取名:“蒸包”。   比起“箪食壶浆”。馕烧、蒸包,味美且便有携带。兵卒皆喜食。   军正营房。   沮授、徐庶、法正三人,各捧一个热气腾腾的蒸包,各自爱不释手,各个叹为观止。   “主公,果然天生。”美味如斯,法正险些泪目。汤汁着实也烫。   “外如蒸饼,内裹肉糜。间有浆(汁)。毋需箪食壶浆,亦毋需饮水下咽。便可轻易入腹。”沮授细嚼慢咽。愈发觉得,此物大善。叼个包子,便可上阵杀敌。边吃边战,何须用手。   待睁眼,盘中已空。   这便脱口而出:“何其急也。” 第089章 筑路开山   若要彻底拔除种姓制度,这根巨大毒刺。首当其冲,便要阻断鄙视链。   如何斩断,环环相扣鄙视链。蓟王窃以为,无非二途:吏治选拔,财富分配,两种新制度。   一言蔽之。为适应新兴生产力。必诞生新兴生产关系,与之相匹配。吏治及驻军的功效,乃为降低生产关系的转换成本。   由此入手,难题迎刃而解。   如何新兴生产力。刀耕火种的奴隶佃户,转变为畜力机关自耕农。自上而下,引入蓟国吏治体系。推行《蓟法》,立《二十等爵》、《圩田制》。设伍、什、闾、里、亭、乡、邑、城,《编户齐民制》。迁入汉民之家,为伍长、什长、亭长,不一而足。立学校,授《蓟国大百科全书》,《察举制》、《科举制》并立。   军、政体系,皆来自蓟国。确保新型生产关系,持续构建。最终取代原有种姓建立的旧秩序。类似身毒种姓制度,并不罕见。后世诸夏亦有。比如元朝时,“民分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   除此之外。鄙视链的中环,位于第三等的吠舍。在蓟王看来,乃是斩断鄙视链的关键。   吠舍既是雅利安人,又是商人。唯利是图,乃其天性。稍加笼络,便可收归己用。只需首陀罗、达利特,两个下等种姓,能使雅利安吠舍,不断获利。凭借同属雅利安人种的天生优势。吠舍商人,足可收买、说服,一部分刹帝利、甚至婆罗门。稳住身毒残余势力。待《蓟法》持续推行,《二十等爵》深入人心,一举清除余毒。   终归,万事开头难。   将上层建筑,一锅端走,亦是必须。否则,如九头蛇,断首再生。分分钟重铸鄙视链。将吏治体系,全面替换成蓟吏;自上而下,迁入汉人编户为长。王权立于神权之上。亦是阻断鄙视链之必须。   各地守军,必出辅汉大幕府。正因首恶滋生不止。必留快刀,时刻割之。   常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孤便季季纵火,直到烧泥成陶。成铁板一块,还能生否。   若有食古不化,举族外贩。再迁岛夷,杂居混种。终有对策。   蓟王心中,自有日月。   自结邦交,山夷喧嚣乃止。山谷之王,果有威慑。   此亦是文明的体现。无论程度几何,山谷之王,自有其方式,掌控家园。时,蓟王扫平三韩。多有岛夷举家避入深山老林,不欲为蓟王所用。蓟王遂将三韩诸国主,悉封长令。国主到场,一声吆喝。满山遍野,人头攒动。列队下山,驯服无比。足见旧有归属,犹有余威。   举国迁入牢城,自国主以降,迅速向化。渐与蓟人无异。   正因如此。蓟王喜将异族,自上而下,举族向化。拓土万里,事半功倍。亦是因此,蓟王才对,将身毒列国之主,悉数徙走。旧有秩序,连根拔起。忧心忡忡。   蓟王还是小觑了肉包的威力。   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尤其于庖人而言。珍馐美馔,王宫大宴皆做得。区区一屉包子,何足道哉。不出三日,满营皆闻肉包香。   试想,章木山城,自上而下。整日云雾缭绕,时刻异香扑鼻。连闻数日,饥肠辘辘。再无抵抗之心。纷纷自投营前。   一个包子,换一人。高矮不论,童叟无欺。招募劳力数千。多是古羌混种。习俗相近,言语相通。可为筑路先锋。人间美味,耳语相传。每日,只需于筑路营地前,以新式蒸包厨(房)车,一次堆高,足蒸二十屉。日计数千肉包出笼。   便有山夷,拖家带口,自投营前。   更有甚者,凡取一包,必自行入营。从此甘为蓟王所用。赤诚如斯,令人泪目。   法正一语道破。便是禽兽,亦不会反噬投食之主。   众人恍然大悟。   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徐庶慨叹,我辈又何尝不是如此。   果然,民以食为天。所以说,食何人之俸,尤为重要。蓟国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皆食王俸。蓟王当是一代明主。   蓟王种田二十载。馕烧、肉包,食之不尽。助长陇上小麦,食用之风。草原牛羊肉,必也大卖。   入营必行沐浴更衣,入庵庐隔离。无隐疾,分入筑路营房。住满一月,方能迁入拓土先锋主营。   山夷所携骨质兵器中,多见“牛角刀”。乃整根牛刀打磨,嵌入铁片。比起汉环首刀。弧度更大,且多反向开刃。好比冲敌,弓腰行礼。便是所谓“反曲刀”。   蓟王亦是剑击高手。试着挥舞,轻盈犀利。本以为原始武器,不值一提。不料竟大有玄机。蓟王遂命军中良匠,依形锻造,长短二刀。交由山夷使用,从此开山、狩猎,好不犀利。诸多好手,竟能一刀斩断水牛首。   蓟王遂择其精锐,立“开山营”。山夷所持反曲刀,取名“开山刀”。   山夷得蓟王赐食授刀,从此忠心不二。可堪大用。   谓沧海遗珠。不料蕞尔小国,竟有此等精兵。   得山夷不断入营。筑路开山,无往不利。直通山谷王邛笼,大章道初见雏形。依山据险,造烽堠坞壁。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皆与汉境无异。待蓟王班师。拓土筑路,世代相传。遂成康庄大道。至于章木川周遭,诸“无名川”,亦毋需蓟王亲力亲为。只需迁民屯守,商路流金。终会焚尽蛮荒,薪尽火传。将上邦风貌,放之四海而皆准。   蓟国五百城港,月起十万楼台。   数万工匠,夜以继日,全力以赴,修造章木山城。进度之快,瞠目结舌。不等仲夏来临。拓土先锋营,已先行开拔。循路南下,择址修筑互市港城。   山谷之国,由北到南。山脉高坂、河谷丘陵、平原草场,地势陡降。   论其文明程度。当处于父系部落联盟后期。杂有诸多古羌母系遗风。据说,国王乃出塞种。佛典《杂阿含经》作“释迦”。而佛祖“释迦牟尼”,意译即为“释迦(族)圣人”。   蓟王开辟上下昆仑道,续接大章道。乃羌身毒道,最为重要的两段主道。   只待万事俱备。蓟王携大军开拔。   出谷地,入身毒。 第090章 方夏幅裂   鄙视之所以能连成链。只因人皆,深陷其中。好比“击鼓传花”。手手相递,唯恐不及。若有一人,不幸违例。必遭惩处。此亦是规则所定。只需参与其中,必遵守约定。无有例外。   然若逢五人、十人,便有人不接。即便击鼓再急,罪恶之花,亦无从传递。且裁判不知不觉,已悄然更迭。新裁皆心向“不传花”人。非但不传无罪。且出声斥责之人,反遭责难。久而久之,整个链条,必然崩断。   吏治民生,便是裁判。迁徙汉人,乃“不传花”人。   作为守护初火的帝国。“一汉当五胡”,军民两相宜。从军,一汉子可比五胡儿。归乡,一汉家可定五胡家。   蓟王料想。迁入岭南十万户,足可平五身毒。   星星之火,足可燎原。何况举火如龙。   “众人拾柴火焰高”。果然“民贵不虚传”。   蓟王于章木川,大兴土木。   此时关东。汉中与甄都,结兄弟之盟。各自称帝,约共进退。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然二主并立,史上亦屡见不鲜。   周幽王十一年(前771年),幽王被申侯联合犬戎,弑于骊山脚下,西周灭亡。幽王崩后不久,废太子姬宜臼,被申侯、缯侯等人,拥立为王,史称周平王。随后迁都洛邑,开启东周时代。   几与姬宜臼继位同时。以虢公翰为首的诸侯,却拥幽王弟姬余臣继位,史称周携王。周朝遂成“二王并立”,共计二十一载。   两汉之交,亦有“三皇并立”。   更始三年(25年)光武帝刘秀,与更始帝决裂,于鄗城自立。与此同时,赤眉军另立前汉宗室刘盆子称帝。再加更始帝刘玄,新莽覆灭,一时“三皇并立”。然,仅仅两载之后,二皇覆灭,光帝定鼎神器。传位至今。   既有先例。更加国难当头,事急从权。此举亦无可厚非。   终归二帝,皆出先帝血嗣。   不知不觉,亦或是天意使然。以大河、长江为界。王室分离,方夏幅裂。   所谓,方夏幅裂。乃指汉室离散,各自称帝,扰乱方内,诸夏如布帛之裂。河北五州,皆为蓟王所有。蓟王心向甄都,故董侯后顾无忧。   西蜀为史侯所有,江东为合肥侯所据。   先前,兄弟阋墙,群雄并起。江东势盛。不得已,兄弟联手,共抗叔父。   四镇将军位,甄都得其三,汉中余其一。只因四镇之上,还设四征。作为交换。史侯所封,西凉诸将,亦得甄都承认。如此一来,官位需各有取舍。   必设之职。如尚书令等,改称左右尚书令。史侯取右,董侯取左。只因西为右,右为上。陇上便是陇右。江东便是江左。   为做表率。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拜司隶校尉曹孟德,上表乞改司隶校尉为司直,置校事。   司直,相传商汤时已有此官。   武帝元狩五年(前118年)初置“司直”官,属丞相府,称“丞相司直”,比二千石。掌协丞相,举不法,位在司隶校尉上。武帝以御史中丞督司隶校尉,以司隶校尉督丞相,又以丞相督司直,以司直督诸州刺史,以刺史督官秩二千石及以下。今汉改属司徒,称“司徒司直”,助司徒督录诸州郡上奏。建武十一年(35年)省。   曹孟德,重立司直。非属丞相,亦非属司徒。乃属太保。故名“太保司直”。   其用意,不言自喻。然其毕竟高风亮节。将京师七郡治权,拱手相让。尚书令桓典同日上表,求改司隶校尉为司州。另立州牧,掌理州事。   王曹二党,暗中协商,默契于朝。董侯见百官无不赞同。这便心安理得。诏命,改司隶校尉为司州,立司直仪同司隶校尉。   首任司州牧,不出意外,为少府黄琬所得。   黄琬身后九卿之位,非曹党莫属。   甄都,都亭。   新任司州牧,走马上任。王允、曹嵩,不约而同,率众饯行。   目送黄琬,车驾远去。曹嵩与王允,并肩而立。身后朋党,泾渭分明。   “太师,举黄子琰出镇旧都,得其人也。”曹嵩意气风发。   “太保,所言极是。黄子琰前领豫州牧,政绩为天下表。料想,此去旧都,必不负天子所托。”   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闻王允亦口出“旧都”。曹嵩笑问:“尚书令上表。言,朝廷都甄,旧时京师,不宜异同。故弃司隶之名,而改司州。”   “然也。”尚书令桓典上表,王允自然心知肚明。   曹嵩试问:“莫非,太师已无还都洛阳之念。”   “非我不愿,乃天子不欲。”王允实言相告。   曹嵩慨叹:“太师,乃人臣也。”   曹嵩此言,多半可信。明知迁回旧都,二党之争,王党必大获全胜。然天子不许。王允言听计从。麾下朋党,亦俯首听命。非人臣,不可为也。   “董骠骑,欲求为左(骠骑)大将军。太师,何意?”曹嵩又问。   “昔先帝,分设左右车骑。”王允答曰:“窃以为,左右骠骑,可设。然左右大将军,断不可立。”   曹嵩轻轻颔首。大将军权重如斯。岂能一而再,再而三,与蓟王并立。   “西蜀张济为骠骑大将军。我朝岂能无人?”曹嵩此问,大有深意。   太仆伏完,正欲脱口而出:何不立车骑大将军。   不料王允已先答:“董骠骑可封车骑大将军。”   “哦?”曹嵩老眼,异色一闪:“(董重)若拜车骑大将军。吕车骑,又当如何?”   王允言道:“吕车骑可除为镇东将军。”   “太师之意,老夫尽知矣。”曹嵩一声长叹。   古人有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吕布因遭张邈、陈宫等人裹挟,起兵作乱。险夺兖州。后兵败被驱,今客居孤城,虽苦苦支撑,却也时日无多。   与其空有大位,而不得其用。不如退而求其次。即便因故贬官。亦是因祸得福。二党默契使然。如此一来,曹党亦不会穷追猛打。欲除之而后快。   此乃,以退为进之计也。 第091章 金玉其相   小沛,车骑将军营。   “曹贼,欺人太甚!”得兖州传书,吕布怒不可遏。   车骑将军,金印紫绶。位仅次大将军并骠骑将军。而在卫将军及前、后、左、右,四方将军上,位次三公。典京师兵卫,掌宫卫。主征伐背叛,初不常置,今已为常设将军。   镇东将军所属之四镇将军位,乃西蜀初创。世人皆以其杂号,非重名将军。曹氏父子欲夺重名将军高位,反授低阶杂号将军。吕奉先,焉能不怒。   “敢问将军,车骑高位,如何?”陈宫以礼相问。   “这……”吕布不由语塞。稍后反问:“公台何意?”   “将军当知。四镇将军,虽是新创。然且看,皆封何人。”陈宫侃侃而谈:“镇西为益州牧刘焉,镇南为荆州牧刘表。皆是雄踞一州,乱世英雄也。即便卫将军曹孟德,位在(车骑)将军下。然亦为兖州牧。更有四方将军,虽位次,却皆为一州之主。反观将军。位高于诸人,然不过孤客穷军,仰人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但绝哺乳,立可饿杀。故,卑下窃以为,车骑于将军,不过‘金玉其相’,‘其实难副’。”   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陈宫之言,锋利如刀。句句戳心。听得张邈、张超等人,无不汗流浃背。唯恐吕布暴怒杀人。   不料吕布竟,忍气吞声。不置一语。   帐中一时落针可闻。   少顷,待吕布怒气渐消。陈宫又进言道:“天下三分,群雄并起。将军‘宜益选兵马,储积资粮’,拥兵以待天时。岂徒具虚名哉?”   吕布恶气难消:“非为虚名,只因被曹贼所轻。”   知此言非虚。乃出吕布心中真意。陈宫这便了然:“先前,我等说将军兴兵,讨曹孟德。后兵败被逐,辗转至此。失将军辅政,太师势孤。曹氏父子因而坐大,才有今日甄都上公相争之祸。若不让车骑将军高位,曹氏父子必与将军,势不两立。且兖州之事,亦难善终。”   陈宫所谓“兖州之事”,乃指先前曹吕之争。所谓胜战一方,必居道义高地。先前因王太师一党,据理力争。政令不出三台。故曹氏父子,难动吕布分毫。唯恐夜长梦多,尤其吕布窃据小沛,陈兵兖州边境。一万铁骑,来去如风。若行入寇,兖州危矣。更加张邈等人,仍有残余势力,蛰伏兖州心腹之地。内忧外患,曹孟德亦需早做了断。   二党各退一步。   于是,除吕布车骑将军之位,以示惩戒。然行明降暗升。吕布得镇东将军位,便可名正言顺,接替徐州牧陶谦身后之位。   或有人言。王太师『以退为进·明降暗升』之计。纵曹嵩看不破。程昱、荀彧,焉能不识破?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徐州五郡国,四国相皆是王允党徒。早与吕布,暗通曲款。且广陵一郡,陶恭祖亦有举州相托之意。更加先前吕布与袁术,暗中勾结。袁术所求,必是广陵。若坐视袁吕联手,割分徐州。江东二袁,逆进江淮,甄都危矣。   且借吕布,暂且弥合党争之祸。亦是曹氏父子,权宜之计。   吕布终于,问出关窍:“曹贼父子,意欲何为?”   陈宫眼中,一闪精光:“逐袁术,弑陈王(又剧透)。”   吕布惊问:“何以知之。”   “先前,淮南贩米二十万斛入营。曹孟德已知,将军与袁术,欲分徐州。与其坐视淮南袁术,窃据州土。不若假将军之手,除之。”陈宫虽未明言,吕布得徐州,必翻脸不认账。与袁术,分道扬镳,且暗生间隙。淮南与徐州,断难苟合。那时,曹孟德便可行,各个击破。   然在座众人,便是吕布自身,亦心知肚明:“逐袁术,曹孟德必为之。然,何以弑陈王?”   “弑陈王,除淮泗诸国联盟,为其一。假‘监国不利’之名,罢免诸国相,除太师易相夺国之祸,是其二也。徐豫诸国,若为曹氏所得,关东大势定矣。”   淮泗诸国,横亘徐豫。据徐豫二州,大半州土。如,豫州下辖颍川、汝南二郡,梁、沛、陈、鲁四国。徐州唯有广陵一郡,琅邪、彭城、东海、下邳,四国。   王太师,先前行『割肉饲虎·狐虎之威』之计。尽割河北于蓟王,而后假蓟王虎威,先降下邳,而后易相夺国,一举平定关东。今,除陈、鲁二国外,余下诸国皆心向太师,乃太师一党无疑。国相虽不比州牧,总揽军政大权。然郡国守军,自保无虞,不可小觑。更有甚者,豫州牧丁原,与吕布乃姻亲之属。曹氏父子,焉能不如芒在背。   且纵令吕布,一时得意,窃据徐州。只需从诸国下刀,徐豫二州,唾手可得。此便是,曹氏父子,利弊权衡。   得陈宫晓以利害。吕布这才好比,于云山雾罩之中,忽得一丝明光。稍稍窥破时局。   陈宫面露得色:“卑下愚见,纵四镇不可得,太师必授四方将军,于丁豫州。将军若不除车骑高位,丁豫州亦不可得四方(将军)也。”   虽无从领悟,其中利弊损益。然吕布却深信陈宫:“如此,某奉诏便是。”   “将军,明见。”陈宫引帐中群僚,肃容下拜。   吕布挥手道:“某信太师,亦信诸君。”   闻者无不动容。   吕布能位列六雄之中,必有可取之处。   凡生僻字,必行注音。凡典所出,必行备注。更不惜,时不时假剧中人之口,剧透以降低阅读难度。此等说书人,又岂是一句“自嗨”,能污之。   言归正传。   甄都,太师府前里道。   府议罢。   尚书令桓典与不其侯伏完,同车出府。   “曹贼信矣!”桓典难掩兴奋。   “不可大意。”伏完附耳言道。   “先前,君侯命我上表,以‘旧时京师,不宜异同。故弃司隶之名,而改司州’之句,轻曹氏父子,防备之心。以示我等,再无迁都之念。”桓典亦耳语道:“今司隶已改司州。旧都荣华,一去不返。曹氏父子,当深信之。”   闻此言,伏完亦难掩得色:“此乃效太师‘苦肉计,以轻董贼’也。” 第092章 又见黄巾   话说。为麻痹董卓。王允设连环苦肉计,自投囹圄。纵五刑加身,亦在所不惜。董卓自以为从此安枕。疏于防范。被吕布枭首于玉堂阶下。   不料,不其侯伏完,又行此计。此计,之所以能瞒过曹氏父子。只因王太师亦被群僚蒙在鼓里。正如王太师所言,迁回旧都,非我不想,乃天子不欲。世人皆知,王太师乃大汉纯臣。为人处世,恪守臣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堪比蓟王。   前,曹孟德上疏,言及吕布与徐州四国相,往来过密。王太师遂下敕令,逐裨将张超以警策。吕布果行闭门思过,不敢再与四国往来。便是徐州牧陶谦盛情相邀,亦被吕布婉拒。客军孤城,闭门自守。时至今日,不曾懈怠。王太师御下之严,可谓令行禁止。谁又能想到,公府幕僚,会暗行诡计。   更加天子受董重谗言所惑,不欲迁回洛阳。王允自不会轻易僭越。   一言蔽之。王允被幕僚所瞒。故曹氏父子又被王允所欺。误打误撞也好,造化弄人也罢。终归是瞒天过海,骗住了所有。   却不知。于家于国,于人于己,是福是祸。   稍后,甄都天子诏。除吕布车骑将军位,贬为镇东将军。除董重骠骑将军位,加车骑大将军。   既是天子诏命。可知王曹二党,已先行达成共识。曹吕之争,就此告一段落。因吕布而势如水火的朝臣对立,得以缓解。吕布安心屯守小沛,坐等陶恭祖,三让徐州。   而曹氏父子,坐等吕布与袁术,反目成仇。并冷眼旁观,陈王宠迫不及待,篡位自立。   先有汉中、甄都,二侯结兄弟之盟。再有二党之争,偃旗息鼓。曹吕各罢刀兵,权且和解。消息接二连三传来。   淮南袁术,一时惊疑不定。更不敢轻举妄动。   便在此时,再闻镇南将军刘景升上表。举豫州牧丁原为前将军。   前将军本是刘表所任。今加镇南将军,前将军,自当让贤。由其举荐,继任之人。亦合乎官场惯例。   刘景升此举,颇多耐人寻味。   众所周知。刘镇南心向甄都,被曹氏父子引为外援。今却举吕布外舅丁原,继为前将军。示好王党之意,昭然若揭。莫非刘景升,欲左右逢源,行二全齐美?   卫将军府。   “今丁原虽为豫州牧,却无开府之权。若拜前将军,开府养士,当为一方诸侯矣。”曹孟德慨叹。   程昱言道:“时天子都甄,刘景升虽遣使贡献,然亦与汉中史侯,暗中往来。治中邓义屡次劝谏,表不听。反答(邓)义曰:‘内不失贡职,外不背汉室,此天下之达义也。治中独何怪乎?’单凭此事,可知刘景升其人也。”   “好一个,天下达义。”曹孟德一声冷笑。   荀彧宽慰道:“刘景升所行,不过自保耳。虽坐拥千里州土,披甲十万,却不能位列六雄之中。平世足称三公之才,然逢乱世,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   曹操欣然言道:“如文若所言,此自守之贼,宜为后图。”   “明公,明见。”群僚下拜。   明知刘表,左右逢源,首鼠两端。然曹党,更需加倍笼络。断不可轻易得罪。于是,言听计从。不日天子诏命,加豫州牧丁原为前将军。假节、开府。设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中郎二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御属三十一人。大营五部,各有部曲、校尉,不一而足。   话说。先前宋奇配五县令印,轻车入阳翟。幸有郭奉孝,出谋划策。不出数月,平豫州黄巾之乱。得刘辟、黄邵、龚都、何仪、何曼、吴霸,六部,五十五万黄巾。再加渠帅李通所部数万,计六十万众。   更得数万,百战宿贼。   毕竟此来,名为长公主取食。若有拥兵自重之嫌,必为人诟病。于是乎,宋奇将百战宿贼,化整为零,充填各处黄巾屯营。农时耕种,农闲练兵。辅以棠溪精工兵甲,机关诸器。颍阴并汝南二郡,尽在掌握。徐豫如幽冀,渐与蓟国趋同。   又表龚都为河堤都尉,刘辟为农都尉,令其二部,游走于淮汝之间。名为典农通渠,实则讨贼剿匪,荡平豪强宗贼。顺带穿渠引水,开荒屯田;通渠修路,营城造屋。一切皆比同蓟国制式。便是将校属吏薪俸,亦皆用蓟钞足额发放。蓟国赀库,更在各港津,如雨后春笋般,悄然建立。   黄巾乱前。颍川、汝南二郡,计有三百五十余万口。乱后十不存一。少半裹挟入黄巾,少半被豪强隐匿。待宋奇平定淮汝。黄巾余部纷纷来投,又悉破豪强坞堡。重新登记造册,今二郡足有二百万众。   却不能为丁原所用。   棠谿城。   得鲁相宋奇手书。汝南金曹掾,兼领司金都尉棠谿典,携司金司马赵慈,并左右屯田都尉何仪、何曼,武猛都尉黄邵,典农校尉枣祗,阳安都尉李通、舞阳都尉吴霸、朗陵尉邓当,河堤都尉龚都,农都尉刘辟,一干人等,悉数赴会。   “宋相何意?”刘辟抱拳相问。   司金都尉棠谿典,这便言道:“宋相言,可遣一万精兵,入前将军大营。”   典农校尉枣祗代众发问:“敢问(棠谿)金曹,我等本为屯田安民,何入群雄之争。”   棠谿典答曰:“关东播乱,二郡如何独全?丁原,今虽为前将军,却将寡兵微,徒具虚名。闻我辈来投,必受重用。今,诸位不过守郡县之小吏。他日必成一方上将。何愁二郡不能保全。”   武猛都尉黄邵,又抱拳道:“时我辈所投,乃大汉‘宗王’,非丁原之流。”   棠谿典轻轻颔首,遂又取一书,遍示众人:“此,亦是郭东曹之意。”   “哦?”与会众人不敢怠慢。急忙取书传阅。果是凤凰于飞,郭奉孝。   “既是东曹并宋相之意,我辈自当奉命行事。”农都尉刘辟,携众将领命。   棠谿典这便定计:“诸位且与我,择日赴营,与丁原相见。”   “喏!”   中原大地,又见黄巾。 第093章 廊庙之器   蓟国泉州港。   此行一无所获。扬州牧拜右将军刘繇,正欲铩羽而归。   不及出航,有客到访。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蓟王门下功曹许靖。   许靖与从弟许邵,俱以品评人物而闻名于世。许靖夙有名誉,既以笃厚为称,又以人物为意。蓟人称其为“大较廊庙器”。大较,乃大略之意。廊庙器,乃庙堂之器也。意为能负朝廷重任者。蓟人称赞许靖:“大略是庙堂之器”。得蓟王重用,为门下五吏之一,居二千石高位。   世人皆知。唯与蓟王意气相投,天下豪杰,方可入门下。如门下督郑泰,未出仕前,便已名著山东。许靖亦不遑多让。   刘繇素重名望。此来本欲将客卿蓟国之孙破虏麾下飞云舰队,收为己用。奈何被少主孙策所拒。非但无功而返,更无颜见蓟国长吏。   不料许靖,不告而来。刘繇急忙,以礼相待。   宾主落座。许靖笑道:“将军即来则安,何必早归。”   刘繇面露愧色:“汤镬苟活之人,有何面目,再见文休。”言指险遭袁术烹杀之事。   话说,史上太史慈,千里来投。刘繇却言:“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沽名钓誉之心,当与此刻相同。   许靖宽慰道:“淮南之事,非战之罪。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将军乃败于名望也。”   此话,可谓正中下怀。刘繇慨叹:“如文休所言。一时不慎,淮南为袁术所窃。故此来贵国,欲得孙破虏飞云,以复失地。奈何,事无所成。”   许靖斟酌言道:“二袁雄踞交扬,互为腹背。纵有飞云,亦恐难速胜。且将军虽领扬州牧,却无立锥之地。亦非长久之计。”   “文休,所言极是。”此话出自许靖之口,刘繇自无力反驳。   许靖言道:“扬州断难攻取,何不另觅一地。”   “哦?”刘繇心中一动,急忙问道:“天下还有何处可安身。”   “司州。”许靖一语中的。   “司州?”刘繇仍未醒悟。   许靖续言道:“京师七郡,本是司隶校尉部。有百邑(106),六十万户(616355),三百万口(3106188)。太史公曰:‘夫三河(河内、河东、河南三郡)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今司州牧,乃黄子琰。将军何不投之?”   “天下之中,王者所居。”刘繇似有所悟。   许靖再接再厉:“黄子琰唯领司州牧,身无将军位。正与将军相合。”乱世之中,兵马称雄。若无将军位傍身,如何能招兵买马,割据天下。同理,若无一州,牧养兵士。又如何能供给军需。州牧并将军,军政大权,缺一不可。   “闻刘景升表丁建阳为前将军。料想,四方将军,黄子琰亦可得也。”刘繇一时心乱如麻。   许倩断然摇头:“曹氏,必不许也。”黄琬出镇司州,乃党争所致。曹氏父子,岂能一而再,再而三,授人以柄。尤其司州扼大河中上。顺下大河,甄都旦夕可至。若授黄琬招三辅募士、三河骑士之兵权。陈兵大河之畔,蛰伏卧榻之侧。曹氏父子,岂能安枕。   刘繇仍有顾虑:“我与黄子琰,并无深交。此去,恐不能纳。”   “无妨。”许倩答曰:“只需得太傅荐书,事可成矣。”已故太尉杨赐,与黄琬有知遇之恩。今太傅杨彪,亦与黄琬相善。若得杨彪荐书,黄琬自当收留。   话说,史上群雄讨董。董卓欲迁都避祸。百官噤声。唯杨彪、黄琬,二人力谏。换言之。此时黄琬,亦有迁回旧都之意。虽不入王党之列,却与王太师颇多政见相合。   刘繇此时,如何还能不醒悟:“得文休赠以良言,他日必厚报之。”   许倩进言,不走太师门路,反求太傅杨彪,此举,乃有意避嫌。二党明争暗斗。如刘繇,出身宗室,又曾贵为封疆大吏。一举一动,必为人瞩目。此时,若置身二党事外,反易成事。正如太傅位尊身正,只忠于天子。故能为二党所敬。   料想,待事成。二党必争相拉拢,皆欲收归己用。填充羽翼,壮大声威。   如何求得杨彪荐书。刘繇已想到一人。正是孔北海。孔融曾被司徒杨赐,召为掾属。亦与太傅杨彪交好。今为青州北海相。不说青州牧刘岱,乃刘繇胞兄。长涂二龙,本就与孔融交善。刘繇既开尊口,孔北海,断不会拒绝。   送刘繇乘船出港,许倩徐徐起身。   “东曹所谋,主公知否?”   泉州港,千帆竞渡,夕阳如画。   章木川,山城吊桥,徐徐落下。   足月修造,章木山城,并大章道,皆规模初具。足可一用。   拓土先锋营,已扎营山谷之国,觅得互市之地。足备人马,驻守山城。蓟王遂命大军开拔。顺下大章道,前往拓土先锋营。   闻山谷国王,已恭候多时。   能与蓟王缔结邦交。山谷国王,喜出望外。更加蓟王此来,乃为凿穿南下身毒商道。真可谓名利双收。正如山谷国使所言,虽是蕞尔小国,已知维天有汉。   王驾之中。   蓟王正饶有兴致,观看将作寺所绘图卷。   “互市之地,为枝津相交处。与王笼(国王碉楼)颇近。”梁姿兼领女官之责,为蓟王按图解惑。   “此水何名?”蓟王又问。   “匠人取名谷水。”梁姿答曰。   互市城址,便是谷地诸水,汇集之地。蓟王又问:“可通大江乎?”   “匠人言,革船可行。”梁姿又答。   言下之意,万石大舡,并不能直通枝扈黎大江。   此亦不出蓟王所料。然只需,裁弯取直,劈山凿石。修栈楼、开船闸。锲而不舍,终有畅通之日。终归“海到尽头天是岸,山至高处人为峰”。   “楼船校尉,可有传书。”蓟王再问。   “尚未得传书。”梁姿再答。   殑伽港,扼枝扈黎大江入海口三角洲。楼船校尉郭祖,已抵达多日。除载来岭南、东瀛二地,幕府雄兵。亦有诸多机关兵器,随船运达。   若能朔江而上,与蓟王挥师。攻城拔寨,当无往不利。   正因轻车简从,预备周全。故沿途有惊无险,穿越大雪山。 第094章 千里馈粮   知晓山谷王国诸条枝津,皆无法舟行枝扈黎大江。为与楼船校尉部,尽快汇合。蓟王需尽可能,悄无声息,神鬼不知。率军抵达枝扈黎大江岸。与出自殑伽港的白波楼船,交接粮草辎重,并机关兵器。而后挥师西进,逆枝扈黎大江而上,攻城拔寨。夺东、北二身毒,三登之地。   “何处近(枝扈黎)大江?”蓟王遂问。   “斜驱东南。”梁姿答曰:“穿(大雪山)山南,西王母国。”   “山南亦有母国乎?”蓟王颇为惊讶。本以为西王母国境,必不过大雪山。岂料山南亦有小国。如此说来,南下孔道,绝非章木川。无怪修筑章木山城时。斥候来报,周遭皆有无名川,或可通身毒。虽人迹罕至,然毕竟同源同种。出身古羌,散布山川河谷。诸多枝部,便是西王母,亦难尽知。   “然也。山南亦有东女国小王。”   “甚好。”蓟王欣然点头,又问道:“山南小王,可有名号。”   “竹隅女王。”梁姿答曰。   “国中多竹乎?”蓟王望文生义,随口一问。   “未可知也。”梁姿笑答。   闻及此处。常宁美人,云霞左御卫长白微笑言:“若知夫君大驾,竹隅女王必扫榻以待。”   虽受封常宁美人,然有名无实。二人至今仍是完璧之身。蓟王对后宫仪制,日益谨慎。轻易不纳新人。蓟王长情之主,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何况“辞旧迎新”,王者轻易不为。只因,蓟王多行和亲。结亲如结盟。若辞旧爱,盟约亦随之崩断。后果难以预料。为维系盟约,即便旧爱亡故,新欢亦是旧爱媵从。唯有如此,方能令二家盟约不绝。   虽为王者,然后宫选择有限。   钟存慧贵妃,早有劝谏。纳梁姿、白微二羌女入家门。然蓟王虑及陇右羌氐大局,未曾轻动。钟存、烧当、白马、参狼,四大古羌,贤女充斥蓟王门庭。并称“云霞四氏”。众所周知,古羌血脉,同气连枝,见四氏称雄,便有散落部族,齐来投奔。终归沾亲带故,岂不收留。乃至陇右牢城,半数皆出四氏。八种西羌,天下雄兵。尤其世代繁衍于高原冻土。强横体魄,可想而知。慧贵妃出嫁时,便有烧当羌,当素、当昔二美人,为媵从。若再纳梁姿、白微。云霞四氏,皆为姻亲之属,陇右过于强势。   先前,蓟王欲迁大震关周遭,五十万羌户入东境,必有此权衡。   奈何。上元、云华等墉宫女仙,自出征,便侍寝至今。早已力倦神疲,山崩水竭。幸得夫君,倍加呵护,未曾恣意。饶是如此,亦左支右绌,不得兼顾。人前人后,几不见踪迹。唯命梁姿、白微二人,日常侍奉左右。毕竟,二人已先行获封,常宁美人。入蓟王家门,不过是早晚而已。   不知不觉,暖意升腾。呼吸绵长,身心俱爽,便是驾车河曲马,亦蹄下生风。出章木川,地势陡降。气温迅速升高,空气越发浓郁。不及日中,竟起暑热之感。   顺下河谷,道路艰险崎岖。前后马车,皆以绳索相连,此第通行。轻车疾驰,日行三百里,几无可能。唯有“走马”。当真“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匠人言,三百里路程,足需十日。边走边修,一日不过三十里。   毕竟大道初开。待蓟王平身毒,遣人世代屯守,历经开拓,天堑终变通途。纵蜀道难于上青天,今亦可通车马。农耕文明,世代相传,惯于愚公移山。   若非帝国雄心,蓟王劳师远征。数万匠人,夜以继日,耗费无度。远征身毒,不啻天方夜谭。   便据《汉书·赵充国传》所载,吏士马牛食,万二百八十一(10281)人,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粗略计算。   加拓土先锋营,计十五万大军。月耗粮谷,高达三百万斛。盐二万五千斛,茭藁三百七十五万石。以新式蓟国辎车,载重百石计。足需输送,六万七千余车(67742)。此还不过是一月消耗。   不算途中,人吃马嚼。以谷一石三百钱,盐一石五百钱,茭藁一石一钱计,足需九亿一千八百余万(918541080)。   再以僦费一里一钱,运送五千里,由沿途置驿接力,一月送达计。足需僦费三亿三千八百七十余万(338706750)。   不计损耗及军资。单运粮一项。此战,蓟王月需足支,十二亿五千七百余万(1257247830)。若战满一年,足需百余亿。   据后世估算。秦攻匈奴,运粮效率仅为百九十二取一(1/192),武帝通西南夷,运粮效率约是九十取一(1/90)。史载:“率(大略)十余钟致一石(一钟为六石四斗)。”   故《孙子兵法》言:“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   夺敌一份粮,相当于省我粮二十份。粮、草、辎、重,皆循此例。据此可知,运粮效率,不过百取五(5%),且还是平地运输千里。如蓟王这般,辗转五千里。消耗几何,可想而知。诚然,此时尚无始皇帝,修筑天下路网。   若无蓟王种田二十载,如何能支撑此次远征。   此亦足见,都尉玄,年复一年,南下筑路之重要。各处烽堠坞堡,邮亭置驿,提前接力,转运军粮,才令蓟王远征大军,一路行来,人马足食。稍后,上计署统计。蓟王此次南征,水陆并进,运粮效率,约为百取四十五(45%)。其中,车马陆运,不及百取十五(15%)。水运之便,时下无可替代。蓟王辟江表十港,连成珠串。可谓先见之明。攻灭身毒佛国,再续珠串,直通海西大秦。   此战,必不可少。   《二年律令·行书律》:“邮人行书,一日一夜二百里。”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且问。不种田,如何外战?   是故,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如此当知,远征四海,一统天下。历代帝王,非不欲,而是不能也。 第095章 赐以国姓   孙子言之凿凿。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各项相加,以日费千金计。足够支付,再举十万之师不迟。   十万大军,日费千金。蕞尔小国,杯水车薪。   蓟王远征,可谓耗费无度。令人咋舌。   时人皆言,蓟国谷积如山。多至酿酒,糜至外贩。然待蓟王统十万大军,远征万里之遥。世人方知,蓟国是何其富庶。月耗粮谷,三百万斛。须知,纵是蓟国美田,均产亦不过六石余。足需五十万亩,一季所得,方能支应大军,足月之粮。大军一年所耗,足需六百万亩产谷。更加农人,不吃不喝。若如蓟国,轻徭薄税,行三十税一。则需多达,一亿八千万亩。   何须世间大儒,苦思冥想。便是刀笔小吏,提笔一算。亦足知内中详情。   行与不行,打场外战。   行军布阵,粮草后勤。桩桩件件,事关生死存亡,岂是儿戏。   此时再看。钟存慧贵妃,替夫君为媒。豪掷亿钱,行多多益善。既与西王母派,化干戈为玉帛;又助昆仑墉宫,重建母国。统一昆仑乃至大雪山内外,诸羌女国。才有蓟王一路无阻,挺进五千里。   沿途诸女国,非但与蓟王井水不犯。更纷纷慷慨解囊,资助良多。待尽得枝扈黎大江流域,三登美田。迁十万户岭南汉人,筑城圩田。疏通枝扈黎大江,内外航道。西延港津珠串,再重开红海航道。舟行大秦,蓟王此生,当可预见。   竹隅女国。后世亦作:主隅、竺隅。属古门隅,位于今不丹扎西岗一带。   此时亦是女国。种出古羌,杂有塞种。因西王母国,重获强盛。经由孔道,与山北诸女国往来。得上邦风物,不断注入。文明程度,迅速提升。   女王亦居邛笼。风俗与东女国,大同小异。语言亦是,乡音之别。   闻女王竹隅女国,已移驾大军必经之地,恭候蓟王多时。此地,后世因盛产高山红茶而闻名于世。取名大吉岭,又称“金刚洲”。时下尚无“金刚”之语,故汉译乃称:霹雳川。   不及与竹隅女国相会。蓟王沿章木川河谷,顺下大章道,抵达拓土先锋营,亦是互市城址所在地。   章木川水,流入谷地。谷地民,称之为“波达柯西(萨普塔柯西)”,意为七条河流。蓟国工匠备注为“谷水”。   谷地王携国中贵族,立邛笼于高岗。顺下河滩,亦有谷地人聚落。都尉玄立营之处,便在谷水岸边。   谷地王率文武百官,并都尉玄等一众属吏,营前接驾。   遥见,赤鹿焰角,丛云火烧;三足踆乌,金光夺目。人马如龙,利甲坚兵。绵延山川,无穷无尽。   迎接队列,骤起骚动。   若非人多壮胆,早有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便是谷地王,亦惊惧莫名。   果然,维天有汉。   先前出使章木山城之谷地大臣,耳语言道:“我主毋虑。汉人言,‘割鸡何用牛刀’。蓟王此来,非为灭(我)国。”   谷地王稍稍得安:“若不为灭国,何以,何以……”   大臣言道:“披甲十万,威服身毒也。”   “原来如此。”谷地王幡然醒悟。却不知,若闻假道灭虢,又当如何。   谷地王,乃出塞种,混杂古羌。谷地先前,亦是女国,与竹隅女国,渊源颇深。如扶南女王柳叶故事。后被雅拉姆巴,一个伟大的弓箭手勇士征服。就此为男主之国。   然国中母系遗风犹存。亦与东女诸国,颇多往来。   “下国小王,拜见上邦大王。”谷地王口出巴蜀汉话,车前行礼。   蓟王下车相见:“大王免礼,请同车入营。”   闻此言,自谷地王以降,皆暗松一口气。同车对坐,乃是礼遇。尤其二王初见,邀乘一车,足见信赖。   诚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蓟王座前,必设清钢琉璃壁。   “谢王上。”谷地王再拜登车。   先锋营,中军大帐。二王并坐,文武分列。蓟王设国宴,与谷地王相谈甚欢。   本以为,一山之隔,物是人非。岂料君臣皆通巴蜀汉语。让蓟王颇多欣慰。大汉风貌,潜移默化,影响深远。   先互呈国书,缔结邦交。后国君相见,亦是约定俗成。   正如先前所言,无论大国小国,蓟王皆一视同仁,礼遇有加。杯酒入腹,谷地君臣,涣然冰释。若非上元等人,横陈榻上,绵软无力,无心歌舞。又如何能轮到云霞卫,一展风姿。   一山之隔,必有差异。谷地君臣,何曾见过七尺贵女。   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看得谷地王君臣,如痴如醉。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然,君臣无不,惊为天人,自惭形秽。岂敢生丝毫,亵渎之心。能赴此宴,此生无憾。   蓟王和光同尘,不世豪杰。接人待物,如沐春风。尤其出手阔绰。豪掷千金,博君一笑。一场国宴,谷地君臣,心悦诚服。   醺醺欲醉。谷地王乘酒兴,求赐国号,君名。言,愿举族附汉。   蓟王欣然应允。取名“南榖国”。赐刘姓,名“颂”,取字“君雅”。   榖(谷)国,上古为嬴姓诸侯国。西周时,封嬴绥为榖伯,号榖国,都榖山。《水经注》作榖城山,亦作榖神山,山上有庙,祀榖伯嬴绥。   赐以国姓,足见持重。   南榖王,大喜过望。不禁脱口而出:愿结兄弟之邦。   此言一出,大帐落针可闻。   南榖王,幡然醒悟,喜大忘形矣。正欲伏地请罪。   不料蓟王已先言:“有何不可。”   择日不如撞日。这便执手离席,共祭天神。约为兄弟之邦。   见蓟王领群臣,歃血为盟,隆礼重节。南榖王一时泪流满脸。慨叹:今日方信,桃园结义。   帐中君臣,无不心有戚戚。   法正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我主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再互呈国书。缔结兄弟之盟。得蓟王庇护。无论身毒列国,兵荒马乱。南榖国,当可安枕无忧。   于蓟王而言。得南榖盟国,立足山南。攻灭身毒,不过早晚而已。 第096章 名不经传   汉人重诺。   庙堂江湖,一袖之隔。   自高祖“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虽四百年,豪气不除。然终归“贵贱有别”。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信天下。南榖,蕞尔小国。不及大汉一下县。南榖王,更是名不见经传。却与蓟王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之邦。何其幸也。二国邦交,需呈报朝堂。蓟王上表,备说详情。料想,甄都自当,有求必应。下赐国号、国姓。并诸侯仪制,及王仪卤簿。   互市港城,取名南榖。顺延高岗,分上城、下城、港津,三郭区,绵延五里。待营中将作寺大匠师,上呈南榖城微缩建模。南榖自王以降,奔走相告,普天同庆。   蓟国营城术,冠绝宇内。拓土先锋营数万工匠、力士,虽各有分工,无暇他顾。然南榖王一声令下,南榖国民,踊跃入营,修造南榖城。蓟王从不白用人。与南榖王相约,日薪二百蓟钞。蓟王许诺。蓟国将作寺、市舶寺等,诸多署寺,亦立枝署于此城。   南榖王感激涕零。   章木川水,下通榖水,入枝扈黎大江航道,亦先行确立。   待裁弯取直,凿石通江。疏通上下游水路。修栈楼,开船闸。凡水网所至,皆可船达。再支渠四通,圩田稻作。南榖,焉能不大兴。南榖国,群山环抱,邑落散居。“七山二水一分田”。榖地七条枝津纵横。只需圩田大成,当可一季三登。   国中究竟多少人口,便是南榖王亦无从知晓。   蓟王笑道,此事易耳。   于营前,排设机关厨车。蒸屉高叠,日夜不休。便有南榖人,闻香而来。一日数百,乃至数千。   登记造册,募壮劳力数万,另有数千山夷健勇,入开山营。   开山营,乃拓土先锋精锐。蓟王先擢升都尉玄,为燔史(关)中郎将,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再擢升杨秋、成公英为左右武猛都尉,领开山营。   杨秋、梁兴、张横、成宜、田乐、伍习、阳逵、成公英,等开拓先锋,共号“常山之蛇”。后随庞硕、庞德归国,演武决胜。庞德受封牙门将,庞硕转任护军校尉。众师兄又一分成二,追随庞氏兄弟至今。常山之蛇,杨秋、成公英,分居头尾。皆有将才。蓟王慧眼识英,擢升为武猛都尉,秩比二千石。与校尉同俸。拓土先锋营,需继往开来,守备羌身毒道。稍后还需增筑大章道,修筑南榖城。断不可轻易裁撤。   都尉玄喜获擢升,亦是积功所致。   开山营制式装备,营中良匠,已着手制备。务必跋山涉水,营造御敌两相宜。蓟王有意,以南榖城为基,笼络周遭小国。由拓土先锋营领护。开山营,可担此重任。   蓟国吏治,天下闻名。蓟王一声令下,诸事次第顺发,井然有序。具体施为,何须蓟王操心。经停半月,诸事既定。蓟王与南榖王依依惜别,率军出征。   赴竹隅女王,霹雳川之会。   自入南榖。“山南诸国”,风土民情,纷至沓来。被幕府大营公车令,“汝南六贤”之郭珉,收集整理,呈报蓟王。   竹隅女国,西邻南榖国。背靠大雪山,其东与车离国相接。   “车离国,一名礼惟特,一名沛隶王,在天竺东南三千余里,其地卑湿暑热。其王治‘沙奇城’,有别城数十,人民怯弱,月氏、天竺击服之。其地东西南北数千里,人民男女皆长一丈、八尺,乘象、橐驼以战,今月氏役税之。”   车离国,即古东辉国(Danava),位于汉越国以西,国土相当于,后世印度阿萨姆邦西部,及梅加拉亚邦。   至三国时,华夏仍与车离、汉越,往来密切。汉越亦曾是蜀汉,最西部边陲。《三国志》载:车离国“乘象、橐驰以战”。魏晋之后,始融入身毒。   车离国以南,又有达光国,又称掸国。位于今孟加拉国贾木纳河三角洲,及印度特里浦拉邦。达光国虽亦是身毒之属,但在笈多王朝(Gupta Dynasty,约320年~约540年)之前,该地多与汉朝交往。   达光国以西,便是大秦婆罗门国。位于今印度曼尼普尔一带,或今阿萨姆北部以西,至恒河流域。《新唐书·地理志》:“弥诺江水,千里至大秦婆罗门国。”《蛮书》:“大秦婆罗门国在永昌西北,正东与诺诺江安西城楼接界。”既此。大秦婆罗门国,乃身毒传统东部边陲。再往东,车离国、汉越国等,皆是汉朝所属。   稍后,汉越与车离,两国融合,更名为迦摩缕波国(Kamrup)。见唐玄奘《大唐西域记·迦摩缕波国》载:“此国东,山阜连接,无大国都。境接西南夷,故其人类蛮獠。详问土俗,可两月行入蜀西南边境。然山川险阻,瘴气氛沴,毒蛇毒草,为害滋甚。国之东南野象群暴。故此国中象军特盛。”   按《后汉书·西域传》载:“天竺国,一名身毒”,“东至盘越(汉越)国,皆天竺之地”。   可知。魏晋以后,该地逐渐融入身毒。至隋唐时,已为“东天竺”一部。   魏晋之前,身毒并不包含汉越之地。   一言蔽之。时下以南榖国为界。其东,皆是汉家势力圈。   车离国、汉越国、达光国、大秦婆罗门国,或为大汉羁縻,或与大汉交好。皆非身毒属国。   其种所出,亦非身毒。如汉越国,自称秦人。乃古蜀国或古羌遗民。   大雪山以南。这片被蓟王称为“山南诸国”之地。心向大汉者,何止南榖一国。车离、汉越、达光、大秦婆罗门国,若能效南榖国,缔结邦交,为蓟王所用。何必迁岭南十万汉家。只需效西域诸国,立山南联军。枝扈黎大江,枝津纵横,三登之地,必为蓟王所有。   蓟王又闻。竹隅女王,与诸国主,交往甚密。此次相邀,未尝没有代山南诸国,投石问路之意。蓟王携十万大军南下。兵锋所指何处,焉能不慎而又慎。   故霹雳川之行。于双方而言,皆意义重大。   “闻竹隅女王,长袖善舞,绝艳山南。夫君此去,定要小心。”上元不无担心。   “无妨。”蓟王成竹在胸:“区区美人计耳。” 第097章 轻车赴会   “夫君切莫大意。”上元柔声道:“竹隅女王,亦出仙门。”   见上元欲言又止,蓟王心中一动:“元妃,何不明言。”   “回禀夫君。”云华先言道:“传闻,竹隅女王,曾入瑶池仙会。险为墉宫之主。”   无怪上元,讳莫如深。竹隅女王,与西王母国,早有渊源。譬如东女国习俗:女王若死,国中多敛金钱,动至数万,更于王族求令女二人而立之。大者为王,其次为小王。若大王死,即小王嗣立,或姑死而妇继,无有篡夺。   据此可知。东女国,王位继承制,非传嫡女。而传王族“令女”。王族若无令女,则“姑死妇继”。   由此可知。西王母继位,许亦如此般。   再思华妃所言,“曾入瑶池仙会,险为墉宫之主”。当知,竹隅女王,曾深度参与,上代西王母传位。且还险些成为新一代“墉宫之主”。   蓟王这便了然于胸:“原来如此。”   此亦印证,无人可长生不死。西王母亦如诸夏仙门,需历生死交替。   沿大雪山南麓,自南榖国以东。与身毒皆非同种。蓟王窃以为,除去蜀身毒道。雅鲁藏布江,亦是主因。   雅鲁藏布江,古称央恰布藏布,意为“从顶峰流下之水”。发源于喜马拉雅北麓,杰马央宗冰川。经藏南入印度,藏南境内,称底杭河或香江。并于藏南巴昔卡附近,印度阿萨姆邦境内与其他两河合流,称布拉马普特拉河。流经孟加拉国,又称贾木纳河,于瓜伦多卡德与恒河汇合,形成恒河三角洲,最后注入孟加拉湾。全长近七千里。   雅鲁藏布江上游,自西向东,沿喜马拉雅北麓顺流而下。自藏南巴昔卡,转入山南,又自东向西,顺下南麓。正如中夏大河、长江,二大文明之源。   雅鲁藏布江并赐支河,亦是高原部族,文明之源。除羌人、越人、月氏、塞种等,诸夏各部外。另有南山土著达罗毗荼人、尼格利陀人等。雅利安人,则沿恒河流域,自西向东迁徙。   于是,文明的冲突与融合,便在雅鲁藏布江与恒河交汇之处,反复上演。   事实上,在历史的长河中,拥有先发优势的诸夏帝国。从未失去,对雅鲁藏布江,全流域的掌控。直至工业文明取代农耕文明。   作为守护初火的帝国。汉文明圈,此时更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一言蔽之,人心向汉。   时下竹隅国,其国境大略为,后世锡金、不丹加藏南。本名不见经传。亦因西王母国重立,而声名鹊起。统一之东女国,更有统一之西王母信仰。再加背靠大汉赐支都护府,经黑水、弱水等,顺下高原与巴蜀相连。得汉家文明,不断哺育。正迅速从母系部落联盟,向城邦转化。更有甚者,汉羌融合,大势所趋。正如北地,皆为蓟人。   竹隅女国,扼西王母国南大门。于东女诸国而言。其重要性,足可与扼河西走廊,西出咽喉要道之河西四郡,相媲美。   于蓟王而言。得竹隅女国,山南诸国,便如同西域诸国。羁縻内附,水到渠成。若增开山南都护。与岭南都护,东西合围。三南半岛,身毒半岛,归于汉土,指日可待。稍后,赐支都护府,改立梁州。三南半岛,立为宁州。身毒半岛,立为丰州。分封子嗣,足矣。   唯恐河曲马,不适平原。走走停停,并未疾行。   仲夏之夜,宿营旷野。山麓谷地,凉风习习。兵车大营,灯火通明。   五十二王驾营房。   斥候来报。霹雳川,明日可达。   川上高坂,立有行营。遍插三足乌旗。正是竹隅女王营地。   十万大军,行军布阵,屯驻立营,皆有讲究。先有斥候,沿途打探,据山川地形,行军脚程。提前择选,适宜之地。而后由拓土先锋营,提前整备营盘。亦待万乘兵车抵达。   通常而言,三日立行营,十日立营砦,足月立大营。谓“行营”,便是可行可止,立行立止。除必要营房,余下附属设施,皆不展开。亦不埋锅造饭,禁汤池洗浴。兵卒皆食所携军粮,便是所谓“赢三日之粮”。第十日,立营砦。兵车半数展开,庖厨、汤池等,一应俱全。然如军市等,后勤营地,则不展开。   行军足月,则立大营。兵车营地,全部展开。军市亦对将校军官开放。   如接兵御敌,则视情势而定,不必拘泥。   距霹雳川一日里程,蓟王立兵车大营。未尝没有,威服之意。   谓养精蓄锐。蓟王已绝房事数日。上元、云华等侍寝女仙,亦稍复元气。   明日,只需轻车赴会。   牙门八将,守备大营四门。随演武决胜,扬名四海。皆是万中无一,少年英雄。此次远征,亦是博取功名之机。   蓟王已传命,明日出行,乃由赵云、陈到,引军护佑。都尉史涣领绣衣吏,伴驾左右。   明月当空。   “夫君?梁、白二美人,携云霞诸姬,已候多时。”上元步入中帐。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交通成和,万物化生。过犹不及,皆非人道。   “也好。”蓟王欣然落笔。由上元等人侍奉,沐浴更衣。入后帐寝室。   梁姿、白微,二常宁美人,领侍寝云霞姬,褪下甲胄戎装,仅着纤毫毕现,素纱襌衣。蝶粉蜂黄,淡扫蛾眉。涂红施脂,娇艳欲滴。   枝灯堆光,珠圆玉润,玉色琉璃。   虽未行婚仪,然早已定下名分。终不出蓟王宫闱。待归国,再补齐仪轨。犹未迟也。   但见,“罗绮丛中初见。理鬓横波流转,半醉不胜情,帘影犹招歌扇。留恋。留恋。秋夜辞巢双燕”。   强忍羞涩,为夫君解带宽衣。共入寝榻。   又道,“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啼粉流清镜,残灯绕暗虫”,“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   “海阔诚难度,天高不易冲”,一夜不及闲言。 第098章 马鸣菩萨   翌日,蓟王气爽神清。轻车简从,赴霹雳川会。   上元、云华,携墉宫女仙,同车前往。毕竟,竹隅女王,亦是诸夏仙门。兼挟神鬼之道。不可不防。   寻谷而进。遥望崇山峻岭,云雾缭绕。山巅耀目旌旗,便是竹隅女王行营所在。   沿途陆续扎有仆从营地。王驾所至,女王仆从,纷纷出帐,伏地行大礼。即便王驾远去,亦纹丝不动,不曾起身。   谦卑如此。若非苛政猛于虎。便是行仁政,解民倒悬。亦或是施鬼道,敬如神明。竹隅女王,必有可取之处。   不及登顶。前方坂上,忽起骚动。   便有善男信女,簇拥一象辇。直冲王驾而来。   “莫非……”观此盛况,上元等人竟花容失色。   蓟王这便了然:“可是佛门高士。”   “正是。”上元稳住心神:“马鸣菩萨。”   菩萨,全称“菩提萨埵”,意译作觉有情。其义有二。   其一,专指成佛前的悉达多太子。《修行本起经·卷下》:“菩萨见此众生品类,展转相吞,慈心愍伤,即于树下得第一禅(凡二卷。为灵帝、献帝时,竺大力、康孟详共译。又作《宿行本起经》)。”   其二,指具备自利、利他的大愿,追求无上觉悟境界,并且已证得性空之理的众生。菩萨所觉悟的境界在佛之下,而在阿罗汉之上。《佛说十地经·卷二》:“菩萨既得如是大慈、大悲、大舍意乐已,为欲救拔一切有情,转更访求世出世间诸利益事。”   闻所奏梵音,清雅哀婉。蓟王遂问:“此曲何名?”   “赖吒啝罗。”上元如临大敌。自古仙佛不两立。   正是马呜菩萨所造伎曲。《付法藏因缘传》曰:“(马呜菩萨)于华氏城游行教化,欲度彼城诸众生,故作妙伎乐,名‘赖吒啝罗’,其音清雅哀婉调和。”   马鸣菩萨,禅宗尊为『天竺第十二祖』。舍卫国娑枳多城人,出身婆罗门家族,博学善辩。曾与印度长老胁尊者对论,深受折服,于是皈投尊者座下,为其弟子。出家后,深研佛法,博通三藏,弘法化众,深受国王器重。   如前所言,自阿育王崩后,孔雀王朝分裂。贵霜便一直对身毒半岛,虎视眈眈。   时,迦腻色迦王,入侵摩竭陀国。索三亿金,方可退兵。并扬言,若无三亿金,可改佛钵并马鸣相抵。后如愿以偿,迦腻色迦王,如获至宝,欢喜退兵。然群臣不满,非议不绝。为使国人了解马鸣身具大智慧,更为引大众体悟佛理。迦腻色迦王,遂召国中沙门外道,礼请马鸣升座说法。并置连饿六天之马七匹,随众听法。说法时,“诸有听者,无不天悟”。连饿马亦垂泪听法,以草与之,而无念食想。因马亦能解其音,故被尊为“马鸣菩萨”。   迦腻色迦王,亦弃外道,皈依佛门。成为佛教护法明王。佛经多赞迦腻色迦王为“阿育王第二”。   光和六年(183年),贵霜胡毗色伽二世王即位。马鸣菩萨,得以归国。游走于北身毒诸国,广宣佛法。   不料今日,竟在此地,与蓟王相遇。   蓟王刘备与马鸣菩萨,各有拥趸。相向而行,半坡相遇。   蓟王停车,菩萨驻辇。   见一白袍老者,慈眉善目,自下象辇。蓟王便欲起身,赶去相会。   “夫君不可。”上元、云华,急忙阻拦。唯恐被佛门大士所害。   “无妨。”蓟王心意已决:“能与佛门高僧相见。亦是为夫,平生所愿。”   话说,多年前,蓟王初临洛阳。受胡姬酒肆酒家安氏所托,与安世高白马寺中相见。安世高,留下佛语,随即坐化。被刘备亲手,荼毗(火葬)于毗卢殿,清凉台上。   灰烬中,唯得一颗赤色舍利珠,硕大如龙眼。康生巨赠舍利,与蓟王刘备。言,佛渡有缘人(详见:《雒阳·023 真骨舍利》)。   蓟王一直佩戴,从未轻易离身。并非信奉佛法。而是缅怀故人。   蓟王与佛门高僧之事,天下修仙者,必知一鳞半爪。洛阳千秋观时,上元之所以,念念不忘,不惜舍清白之身,对蓟王施术。便唯恐,三兴之主,心向佛门。   如今,蓟王率十万大军,亲赴万里之遥。攻灭身毒佛国。除诸夏仙门,心腹大患。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对面来人,又是佛门高僧大士。为佛灭度(涅槃)六百年后,出世之大乘论师。梵名“阿湿婆窭沙”。若心怀不轨,刺王于当面。灭国之战,前功尽弃。   更加与夫君朝夕相对,抱阴负阳。早已情根深种。如何能坐视夫君,只身赴险。   见上元等人,仍心有不甘。蓟王这便好言相劝:“既是佛门大能者。又岂会行宵小之事。”   知上元爱之深。云华遂与姐妹,齐来相劝:“夫君,应运而生,至人无己。又兼得安世高真骨(舍利)。此去,足可保全。”   得姐妹开解,上元稍稍心安。   蓟王亲自搬动机关。折叠阶梯,次第落地。信步下车,赶去与马鸣相会。   自蓟王现身。瞬间集万众瞩目。   众目睽睽,蓟王泰然自若。   “老朽,拜见王上。”竟是京畿官话。   “大师,到过洛阳。”蓟王以礼相待。   “老朽,未曾亲临。”马鸣菩萨答曰。   “果然,‘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蓟王慨叹。蓟王言下之意,既苦心习得洛阳官话,马鸣必有,远赴东土,弘扬佛法之意。   “语出素王孔子。”   “然也。”马鸣博学广智,蓟王并不意外。   “鄙国,何罪。”马鸣必有此问。   “无罪。”   “众生,何过。”   “无过。”   “国无罪,而众无过。王上携十万披甲锐士,所为何来?”   “闻,大师乃舍卫国人。”蓟王不答反问。   “然也。”   “为婆罗门种。”   “然也。”   蓟王轻轻颔首:“孤乃汉室宗亲。高皇血嗣。然因故夺爵,祖上蒙尘。传家祖父,不过一县之令。后家父早亡。与孤母相依为命。时,家徒四壁,三餐不继。敢问大师,若为婆罗门,可至此乎?”   “必不至此。”马鸣菩萨,如实作答。   “后,孤由此发奋。少复祖爵,并土封王。凿内外水路,立江表十港。今又携兵车万乘,披甲十万,远赴身毒。敢问大师,若为达利特,可至此乎?”   “必不至也。”马鸣菩萨,实言相告。 第099章 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蓟王必有此问。   “语出隐王陈胜。”马鸣菩萨,亦知出处。   “然也。”蓟王言道:“孤此来,乃为传‘宁有种乎’之道也。”   “王上之意,老朽尽知矣。”马鸣菩萨又道:“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孰高孰低乎?”安之若命,语出庄周。马鸣菩萨,用华夏黄老之说,反问蓟王。   须知,虽有汉武大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改无为而治。然黄老之术,相传四百年,经久不息。无论房中术、导引术、炼丹术、神仙术,皆广有信众。庄周各安天命之论,丝毫不弱于陈胜宁有贵种豪言。   “于孤而言,天下达义,无有高低。”蓟王如实作答:“唯有合与不合,相不相契。庄子亦言,‘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于是乎‘圣王不以名誉加於实效’。真知若何,且观实效。”   “万物各争其时,众生各安其命。”马鸣菩萨一声慨叹。知蓟王心意已决。   此亦是自生感慨。即便号称菩萨。游历红尘,亦是众生之一。与蓟王相会,无功而返。于马鸣菩萨而言,又何尝不是“安之若命”。   更何况,蓟王一代明主,爱民如子。于身毒列国而言。蓟王此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佛门高僧,千载难逢。蓟王遂多问一句:“大师为婆罗门,阿育王乃出刹帝利。故能安之若命。然自吠舍以下,首陀罗、达利特二种。饥无食,寒无衣。上无寸瓦遮头,下无立锥之地。若不礼佛。何以,安身立命。”   蓟王乃问出路。   “六道轮回,业果法然。”马鸣菩萨答之以佛法。   “王道、佛道,孰高孰低?”蓟王问出心中所想。既然身毒四大种姓,等级森严。王权与神权,当如何排序。   “如王上所言,且观实效。”马鸣菩萨,避实就虚。   “便如大师所言。”蓟王遂有定计:“谓‘事无不可对人言’。孤凡有所为,必书于旌旗,公之于众。大师如何施为,但凭心意。以观后效,如何?”   “当比博弈。”马鸣菩萨心领神会。王道、佛道,高低之争。便在蓟王刘备与马鸣菩萨之间。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   “老朽敢不从命。”须知。马鸣菩萨,乃佛灭度六百年后,出世之大乘论师。正如多年前,入贵霜国布道,升座说法。“诸有听者,无不天悟”。饿马亦垂泪。蓟王此举,可谓正中下怀。一言蔽之,口舌比刀剑锋利。   蓟王与菩萨,坐而论道之地。后世遂称“大吉岭”。汉译“金刚川”。   马鸣菩萨重登象辇,引信众下山。   蓟王刘备再入王驾,赴坂上行营。   高坂云雾缭绕,宛如人间仙境。无怪竹隅女王,择此地扎营。   因昆仑至大雪山,诸女国,皆尊西王母,故称西王母国。又因西王母专治墉宫,多不问女国之事。且又因海西大秦,亦有女国。故俗称东女国。时下东女国,便是西王母国。   与史上东女国最大不同。时下西王母国,乃是列国。由诸多女国,同奉西王母为主。“西王母”之称号,可类比“大单于”。乃部落联盟共主。区别便在于,西王母亦是仙门之母。政教同体。   从后世竹隅地区,盛行一妻多夫制。并诸多母系氏族遗风可知。汉时,亦是女国之地。   “隅”,本就是古(汉)语,好比羊大为美。如“门隅”,便是国门之地。   或有人问,为何部民、大军,皆循山川河谷而行。因四季之别,河川有丰水枯水之期。更时有洪峰过境。河川屡遭冲刷,即便于崇山峻岭之间,亦有平整河道留存。尤其枯水期,水脉纤细孱弱。近岸河道,大多裸露。一马平川,坦荡如砥。即便偶有礁石沟壑,只需遣良匠,搭桥架梁,人马亦可轻松通过。至中下游,水流平缓。革船、竹筏可渡。   谓“桃源无路,流水知津”。便是指先民顺水而下,辗转各川定居。乃至,种辈散布山谷。正因如此,蓟王才言。文明之冲突、融合,便在雅鲁藏布江与恒河交汇处,反复上演。   只因。凡水网纵横,多是丰膏之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中鱼虾,川内群兽。皆可得衣食无忧。譬如大章道,便是沿章木川水,河谷修筑。省时省力,好处显而易见。唯一所患,若遇丰水期,亦或是洪峰漫灌。则路基尽毁。一次行军,无需多虑。然若为长久之计。开凿栈道,加固河堤,裁弯取直,劈石除险,修栈楼,开船闸,乃不二之选。   山川之利,水运之便。于时人而言,利大不可轻弃。   枝扈黎大江,入海口三角洲。枝津纵横,散乱无序。若要寻河流主道,绝非一日之功。尤其蓟王孤军远来。人生地不熟。若得洲中诸国,缔结邦交,如达光国,若能为盟友。蓟国殑伽港,楼船校尉郭祖部,白泊楼船,便可朔江而上。无论粮草辎重,机关兵器,兵士匠人。皆可源源不断,输送蓟王。   正如得凉州豪侠杨阿若,以身相保。河西豪强,才敢只身入营,与蓟王相见。   于山南诸国而言。竹隅女王,亦是性命之保也。   此亦是蓟王,力排众议,轻车简从。登顶与竹隅女王相见之目的。   营门处,列鼓吹幢麾。接驾人群,皆着青袍。男子“以青涂面”,女子皆“赭面”。   如书中所载,东女国人,皆以色青为美。即尚青,又尚赭。   “拜见王上。”便有女大臣高霸,引众人下拜行礼。   “诸位免礼。”蓟王掀帘笑问:“女王何在?”   “我主已恭候多日。”女官趁机偷窥蓟王,不由得心如鹿撞。汉家明王英姿,百闻不如一见。   “前方引路。”蓟王言道。   “喏。”   遥看高台王帐之中,一人长身而起。“服青毛绫裙,下领衫,上披青袍,其袖委地”。必是竹隅女王无疑。 第100章 竹隅女王   所谓“赭面”,乃是以赤色颜料涂面。出自诸夏自古以来,“尚赤(尚红)”习俗。与中原民俗,一脉相承。自上古先民始,便把朱砂、赭石(赤铁矿粉)撒在死者周围,并涂抹于人骨之上,以象灵魂永生之葬俗。后世称为“染骨葬”。秦汉以来,明器涂朱,用以随葬死者,亦是尚赤习俗,自然沿袭。   “(东女国)男女皆以彩色涂面,一日之中,或数度变改之。”   所谓“一日之中,数度变改”。非指色彩变化,而是指涂抹部位及所绘图案造型多变。所绘图案,多以面部眉心、鼻梁及下颌为中轴,呈完全对称。妆容大致分为:点红、连红、斜红,三种式样。   除去美观,亦有护肤之功效。稍后,赭面习俗,经唐蕃古道,传入盛唐。称之为“时世妆”。   白居易有《时世妆》歌之:“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圆鬟无鬓堆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   后世藏女,将奶渣煮沸制成赭汁涂面,称“多甲”。亦是古风今习。   与蓟王常见,汉家宫装,风格迥异。东女国赭面妆容,更像是后世斑纹迷彩。许亦兼挟有神鬼巫术。亦未可知。   唯一例外,便是帷幄之中,竹隅女王。   从头至脚,皆为汉宫装扮。描青黛眉,梳忽郁髻。面靥、花钿,白妆,唇脂,无双仙容,绝世天姿。“视之可年三十许”。年龄于仙门而言,多无意义。如卢美人,有少容者。蓟王后宫,比比皆是。   竹隅女王,曾赴瑶池仙会。并险些成为“墉宫之主”。陈年旧事,上元、云华等人,之所以讳莫如深。只因亦是听闻。未曾亲眼得见。蓟王窃以为。此次瑶池仙会,必在本代上元、云华等人,入西王母派之前。   “妾,房素。拜见王上。”竹隅女王,阶下相迎。   “见过女王。”蓟王以礼相待。   共入帷幄,宾主落座。   见蓟王身侧,上元、云华等人,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竹隅女王笑问:“寒暑易节,三十几载。王母安否?”   “王母,无恙。”上元答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蓟王笑问:“女王赴昆仑,瑶池仙会,已是三十年前。”   “正是。”竹隅女王轻轻颔首,眸中颇多怀念。换言之,早在蓟王出生之前,西王母已完成新老交替。如此算来,竹隅女王恐已,年过半百。蓟王面观,不过“三十许”。   蓟王不知。后世《真诰》,将竹隅女王,位列『女真部』“玉清神女”。高于诸墉宫玉女。乃位居仙鉴之名女仙。   蓟王又问道:“此次辗转上昆仑,本欲赴瑶池仙会,求赐‘玄素’之术。王母却避而不见。女王可知何故?”   竹隅女王,语透深意:“王上天生。待班师,王母必有所赐。”竹隅女王所言,亦是上元等人所猜。   蓟王遂言道:“孤此番来意,女王必已知晓。”   “威服身毒,攻灭佛国。”竹隅女王答曰。   “正是。”   “王上率兵车万乘,披甲十万,身毒列国,断难与敌。然,战胜又当如何。”女王所虑,亦是长久之策。   “分而治之,大而化之。”蓟王答曰。   “灭佛乎?”女王忽问。   “不灭。”蓟王斩钉截铁。   “如此,身毒当可为王上所用。”竹隅女王,展颜一笑:“闻蓟王辟海外荒洲,分封三百子嗣。若得身毒,三等沃土。亦分封乎?”   “然也。”蓟王据实已告。   “身毒诸王,又当如何。”   “迁入赐支都护府。”蓟王答曰。   “原来如此。”竹隅女王言道:“身毒诸国,虽各不相属,然毕竟同种。‘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王上若行威服,十万精兵足以。若为灭国,恐不及也。”   忽觉帷幄之后,有人窥听。   略作思量,蓟王这便了然。正如与马鸣菩萨,坂上偶遇。行营之中,必另有山南国主。换言之,看似与竹隅女王,侃侃而谈。实则事关,远征大计。   蓟王遂告知以实情:“不日,当有二十万贵霜铁骑席卷。”   “安息虎踞再侧,贵霜岂敢举国来攻。”竹隅女王,花容微变。   蓟王越发,气定神闲:“闻孤传檄天下,北匈奴举族西窜。料想,此时已乱入安息国境。安息引兵相击。北匈奴且战且退,引安息入康居。康居并大小乌孙,合兵对垒于国境。安息绝难他顾。”   话音落定。帐中内外,一片死寂。   竹隅女王,花容失色,微微颤栗。蓟王一席话,云淡风轻。却字字如洪钟大吕,晴天霹雳。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以竹隅女王之大智慧,略作思量,便知蓟王此言非虚。   “二十万,贵霜铁骑。”竹隅女王,心生寒意。时下贵霜,国力虽因新王即位,由盛转衰。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场规模空前之外战。除攫暴利以续国祚。还能最大程度,缓解内外矛盾。只需此战罢。贵霜新王,非但稳坐大位。贵霜国祚,亦获新生。   然前提是,大胜而归。   今安息自顾不暇。又有蓟王十万精锐,东西夹击。贵霜王内外交困之下,如何能不搏命一击。心念至此,竹隅女王又如何能不,彻骨极寒。   蓟王和光同尘,春风十里。背后却伏,千里杀机。谈笑间,身毒灭国矣。   事已至此。竹隅女王,不敢托大。离席下拜,五体投地:“求王上施恩,网开一面。”   蓟王遂问:“女王,为何人所求?”   “乃为身毒千万黎庶。”竹隅女王,如实以告。   “若为黎庶。女王大可安心。”出于谨慎,蓟王并未伸手搀扶:“孤已与贵霜王,约法三章。此战,只为攻城略地,不害黎庶。”   “兵祸一起,万民涂炭。如何幸免。”竹隅女王再拜。   “效西域贩奴。孤与贵霜王相约,身毒王亲国戚,皆值千金。黎庶不值一钱。料想,贵霜王亦不会加害。”蓟王遂将诸情告知。   “于王上眼中,千万黎庶,尚不值一钱乎?”忽另有人发问。   蓟王微微一笑:“何不帐内相见。” 第101章 鬼怕恶人   “拜见蓟王。”便有一人,昂然入帐。   竹隅女王,遂向蓟王引荐:“达光(国)玛展王。”   据说,早在西周至东周时(前八世纪~前五世纪),怒江、澜沧江中上游,陆续出现大小城邦。以“勐(měng)掌”最强。又称“勐达光”。其中心,便是后世保山盆地。   “勐掌”意为“象国”。《史记》记作“乘象国”,与傣语所称“勐掌”含义相近。时因勐达光,国王名唤“哀牢”。约定俗成。汉史遂记勐达光为“哀牢国”。   “哀牢”意为“首领”,“达光”意为“中心”,“勐达光”便是“中央王国”。   时,勐达光东境之滇国,已为汉帝国所灭。滇国故地并入益州郡。因多有滇国残余势力西窜勐达光。于是前汉,徙吕氏家族(吕不韦后裔),至勐达光王都“允掌(象城)”附近定居。并于勐达光,滇国交界,置邪龙、比苏、嶲唐、不韦四县,同并入益州郡。   今汉建武二十一年(45年),滇国残余,起兵反叛。为汉朝平定,残众逃入勐达光境内,汉军追至国都允掌郊外。一场血战,杀滇国残余人马七千余,俘虏五千七百余,缴获战马三千匹,牛羊三万余头,阵斩主帅栋蚕。此战亦致勐达光百姓,惊慌西窜。远至怒江以西并丽水(伊洛瓦底江)上游一带。   建武二十三年(47年),勐达光王贤栗(哀牢王重孙),遣使汉越雟太守,乞内附汉廷。受封郡长。随帝国势力不断深入,勐达光被迫将王都由怒江以东的“勐掌”转移至怒江以西的“勐缅”。   明帝永平十二年(69年),“诏达光(哀牢王)”柳貌,见归属汉帝国之怒江以东,旧都勐掌附近,留守族人,生活安定富足,深感汉帝国之强大,遂遣子扈栗进京,乞率七十七邑王、五万余户、五十五众,举国内附。   明帝欣然纳之。遂将云南、叶榆、邪龙、比苏、嶲唐、不韦、博南、哀牢八县,置“永昌郡”。归诏达光柳貌,并汉永昌太守,共治。   章帝建初元年(76年),永昌郡哀牢王类牢,与守令因忿相争。杀守令,攻巂唐城。太守王寻逃奔楪榆。哀牢三千余人攻博南,焚烧民房。章帝募发越隽、益州、永昌夷、汉兵九千人进讨。第二年春,邪龙县昆明夷卤承等应募,率种人与诸郡兵进攻类牢于博南,大破之,类牢被杀,传首洛阳。   至此。汉帝国据怒江以东,达光旧土。逃亡至怒江以西的达光余众,后在丽水上游,重新建国。改称“掸国”。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已过百年。   达光国,又在丽水上游崛起。奈何好景不长。   崛起的达光王国,与南部骠国,始有冲突。北有汉,南有骠。腹背受敌,亡国灭种在即。达光王国,遂向强汉俯首称臣。《后汉书·西南夷哀牢传》载,永元九年(97年),元初七年(120年),永建六年(131年),达光王雍由调,三次遣使。经永昌、日南等地,出使洛阳。进献珍宝、献乐及幻人、大象。汉廷则授达光王雍由调,金印紫绶。小君长皆加印绶、钱帛。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得大汉敕封,汉文明哺育。达光国由此强盛。骠人畏惧,不敢来攻。   时下达光国。已西据枝扈黎大江下游,肥沃三角洲。国境横跨枝扈黎大江下游,丽水上游。为山南强国。   然骠国,仍是心头大患。   待蓟王开岭南都护府。立治粟、水衡二都尉,分掌内外水路。尤其治粟都尉,顺下枝津故渎,为夷王修港筑津,营造王城。便是永昌郡,亦深得其利。达光玛展王,亦知蓟王大名。   史上,因汉末大乱,皇纲失统。永昌等边郡,蛮夷持续作乱。帝国无力掌控西南,达光国失去靠山,被骠国所灭。   不料蓟王横空出世。落子四方,掌握江山。和亲十夷王女,置岭南都护。凿穿内外水路,立江表十港。三南大地,持续向化,几成铁板一块。更加蓟王,和光同尘,勤政爱民。故山南诸国,皆心向往之。   忽闻蓟王口出,身毒千万黎庶,不值一钱。   达光玛展王,焉能不当面一问。   蓟王言道:“身毒人分四种,另有贱种达利特,可为第五种。孤与贵霜王相约。自‘首陀罗’,可贩西域,‘吠舍’价高十倍,‘刹帝利’价高百倍,‘婆罗门’价高千倍。捕吠舍一人,可比首陀罗十人。捕刹帝利一人,可比首陀罗百人。捕婆罗门一人,可比首陀罗千人。”   言罢,蓟王笑问:“贵霜王,当做何为?”   “千众首陀罗,只比一人婆罗门。妾若是贵霜王,必皆捕婆罗门。”竹隅女王,一语中的:“待有余力,再顺下捕之。”   “然也。”蓟王又道:“孤与贵霜王约法三章。城邑关津,皆可售卖。然若纵火焚城,皆为焦土,则不值一钱。料想,贵霜王必于民,秋毫无犯。”   “原来如此。”竹隅女王幡然醒悟。蓟王多措并举,乃为护底层民众以周全。   “王上欲将身毒‘上三种’,贩往何处?”玛展王求问。   “赐支都护府。”蓟王如此相告:“与诸羌杂居。”   “西羌八种多豪勇。”竹隅女王,如花笑靥:“当可除上三种,倨敖不逊之风。”   在我云霞四氏面前,敖慢不逊,言行无礼。身毒上三种,必遭血泪教训。且远离故土,鄙视链,彻底断绝。再无下三种,卑躬屈膝,为奴为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日子一去不返。   更加大汉文明,又远在身毒之上。汉家神明,与身毒迥异。再无从蛊惑人心,窃据道义高地。   于是乎。在高原冷冽气候,并彪悍羌人威服之下。历经生死苟全。上三种,莫名的优越感。不出一年半载,碎成齑粉,随风而逝。   民谚曰:“鬼怕恶人”。   可谓,一针见血矣。 第102章 觅得良机   达光玛展王,又问道:“王上尽掠上三种,徒留二下种,意欲何为?”   “编户圩田。”蓟王言简意赅。   闻此言,玛展王心悦诚服。编户齐民,乃汉家吏治民生之基。羌户、氐户、越户,皆与汉人比同。尤其岭南都护府,治南醴港。引十万大山部民,倾巢而出。今南醴港几与南廉港,连成一体。百万船户,聚居茅尾海,日有千帆往来。可与蓟国南港相媲美。除去往来江表十港,海外荒洲。亦有木兰舟,游走枝津,往来三南水路。更有船商,舟车兼程。远赴丽水上游,达光国境。   四海船商,可经丽水航道,往来大秦婆罗门国,并益州永昌郡。乃蜀身毒道重要支线。   因扼守丽水上游,通商咽喉。达光国,获利颇丰。与下游骠国,时有冲突。骠国倚仗扶南大舶。力压达光国。日益侵夺航道。达光国败多胜少,痛定思痛。论造船术,蓟国首屈一指。若能内附汉廷,臣属岭南都护。治粟、水衡二都尉,顺下丽水。骠国自当远避。   正如百年来,羌人顺下高原,乃至三辅倾颓。故洛阳朝堂,时有弃陇右之声。骠国势大,达光国亦有人欲弃旧土,再向西进。将丽水流域,拱手相让。眼看家国,分裂在即。月前,忽得竹隅女王相邀。知蓟王亲帅十万大军,凿穿羌身毒道。   达光玛展王,如临大赦。急忙率众,赶来相见。   待日夜兼程,抵达霹雳川。登顶方知。山南诸国主,皆受邀与会。竹隅女王言,你我皆为诸夏方国,自当守望相助。于是众国主这便定计。且看蓟王兵锋所指,再做计较不迟。   得知前后诸情,蓟王亦心领神会。   事已至此,毋需再藏。   车离王、汉越王,齐入帐相见。   三王伏地行大礼:“愿效南榖王,结为兄弟之邦。”   正因有南榖王,珠玉在前。故车离、汉越、达光三国主,方有此大胆之举。   “固所愿也。”蓟王欣然应允。得山南诸国相助,自当大有裨益。   竹隅女王,早有准备。众国主与蓟王,共祭天神,歃血为盟。约为兄弟之邦。因竹隅女国隶属西王母国。故无需多此一举。   “王上,何不效赐支都护,新立山南都护。”竹隅女王谏言。   “五部都护足矣。”蓟王另有打算:“待大章道,续接江表十港。内外通达,水陆相济。凡有事,毋论兵发赐支亦或是岭南,大军十日可至也。”   “王上何必只择,枝扈黎大江。”竹隅女王,又进良言:“央恰布藏布(雅鲁藏布江),更近山南。”   如前所言。央恰布藏布上游,自西向东,沿大雪山北麓顺流而下。自竹隅女国,转入山南,又自东向西,顺下大雪山南麓。时下,达光、车离二国,便扼山南央恰布藏布流域。出车离国境,弯折南下。此时,以央恰布藏布为界,西岸便是大秦婆罗门国。再顺央恰布藏布江南下。与枝扈黎大江交汇处,另有“多摩梨国”。   多摩梨国,在今印度,西孟加拉邦,米德纳普尔(Midnapore)之塔姆卢克(Tamluk)附近。东晋法显《佛国记》有载:“(瞻波国)从此东行,近五十由延,到多摩梨帝国,即是海口。”东晋义熙五年(409年),法显由此循海道,赴师子国。唐代译作“耽摩栗底”或“耽摩立底”。   时下,多摩梨帝国,正扼枝扈黎大江口。   “多摩梨,国立何处?”   知蓟王必有此问。达光玛展王,遂取《山南山川地形图》相示:“王上且看。”   因泥沙淤积。枝扈黎大江口,藏身于殑伽三角洲中。洲中枝津纵横,散乱无常。若非熟知洲中水情,断难通行。更有甚者,往来商船,多是扶南大舶。并无大汉白波楼船通行。其主航道,究竟何在。乃洲中各国,不传之秘。焉能让域外大国,轻易知晓。自蓟王立殑伽港以来,港长万震,便数遣船队,入洲中寻觅。奈何一无所获。今蓟王引十万大军,跋山涉水,远赴万里。人吃马嚼,耗费无度。山南诸国得以,窥见蓟王攻灭身毒雄心。今更约为兄弟之邦,全无后顾之忧。于是,再不藏私。将洲中隐秘,列国详情,悉数告知。   随玛展王落指处。蓟王眼中,一闪利芒:“洲中可有水路,通白波楼船。”   “有。”诸王异口同声。   “若逆江而上,可通央恰布藏布江乎?”   “可。”诸王掷地有声。   “甚好。”蓟王这便定计:“先灭大秦婆罗门国,再灭多摩梨国。”   “王上明见。”竹隅女王言道:“大秦婆罗门,乃身毒婆罗门种,东迁所立。国人端正长大,衣服车旗拟仪中国,故外域谓之‘大秦’。其国,宗事天神,不信佛法。故自佛兴以迄于今,尚未建立伽蓝(寺院),招集僧侣。其有净信之徒,但窃念而已(即便有佛门信徒,亦暗中礼佛)。天祠数百,异道数万。”   言下之意。此国,乃身毒婆罗门,与‘大秦人’共立。且“宗事天神,不信佛法”。   “秦人与婆罗门种,共主一国。且不信佛。”蓟王心中一动:“其王,种出何处。”   “如国名,乃是婆罗门种。”竹隅女王答曰。   蓟王有所不知。四大种姓,并非源自佛教。而是雅利安人首创。在后吠陀时代(前1000~前600年)形成,又称瓦尔纳制度。种姓制度,根深蒂固。自阿育王一统身毒,后世多有帝王,限制、取缔佛教。驱赶,乃至残害佛教徒。终至,佛门绝迹,被印度教彻底取代。   时下,大秦婆罗门国,所奉“异道”。后世称为“婆罗门教”。传说,比佛教更加久远。亦传,乃佛教雏形。   总之,不信佛,不礼佛。   更有甚者,因与诸夏方国一衣带水。大秦婆罗门国,多仰慕汉家风貌。   蓟王窃以为。之所以,在身毒边境,有此一国,特立独行。亦是地缘政治所决定。夹在二大文明之间,唯有左右逢源,不偏不倚。家国方能,得以保全。 第103章 东望已久   车离国、汉越国、达光国、其种所出,亦非身毒。如汉越国,自称秦人。若有汉越国先民,顺下丽水,亦或是顺下央恰布藏布。此亦或是大秦婆罗门国,“大秦”之所出。   换言之,大秦婆罗门国,正因地处枝扈黎大江,央恰布藏布江,流域交汇之地。故来自身毒婆罗门种,与来自诸夏“秦人”,合并为国。亦是情理之中。   正如汉越与车离,二国融合,改称迦摩缕波国。   《大唐西域记》云:“迦摩缕波国,周万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地卑湿,稼穑时播。般核娑果、那罗鸡罗果、其树虽多;弥复珍贵。河流湖陂、交带城邑。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人形卑小,容貌黧黑。语言少异中印度。性甚犷暴,志存强学。”   玄奘西行辩经,名震五天竺。时有迦摩缕波国拘摩罗王(鸠摩罗王),“常慕(大唐)风化,东望已久,山川道阻,无由自致”。乃隆礼重节,遣使再三相邀。与玄奘坐而论道,大为折服。   唐玄奘抵达迦摩缕波国不久。贞观二十二年,唐使王玄策,讨中天竺叛乱。吐蕃出兵千人,泥婆罗遣七千骑兵,拘摩罗王则送牛马三万头,并兵器辎重。助王玄策一举平定五天竺。成就『一人灭一国』,传奇史诗。   战罢,拘摩罗王,求王玄策,“请老子像及《道德经》。”   至唐时仍不礼佛,而求老子《道德经》。   据此可知。时下大秦婆罗门、车离、汉越、达光,皆心向大汉,东望已久。   蓟王言,先攻大秦婆罗门。只因此国,乃身毒与大汉,传统疆界。只需威服此国,扼守央恰布藏布江,西岸沃土。则央恰布藏布江以东,山南诸夏方国,皆得以保全。   此与袁术窃据淮南,而江东无忧。道理相通。   得大秦婆罗门国,再灭多摩梨国,据枝扈黎大江口。多摩梨港并入江表十港,与殑伽港连成珠串。殑伽三角洲中,堪比金瓯半岛,足可辟三熟美田,数以亿计。再溯江而上。央恰布藏布江,中下游沃土。地利之大,无可计数也。   蓟王已问过会盟诸王。因水患频发,除去野人部落,央恰布藏布江,中下游多为不毛之地。蓟王欲通渠治水,修建港津,诸王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至于洲中野人,“人形卑小,容貌黧(lí)黑(黑中透黄)”,许是被雅利安人驱逐之达罗毗荼人。   达罗毗荼人其中一支,泰米尔人。遂于南身毒创立,朱罗,哲罗,潘地亚三国。并得黄支国文明输入,正迅速开化。   事不宜迟。蓟王遂遣拓土先锋营,随山南诸国使,循路而下。寻觅央恰布藏布江,宜立港筑城之地。   话说,央恰布藏布江,自竹隅女国,陡然南下。沿途不断有冰川融水汇入。河道分汊,河宽数十里,江渚无数。水流湍急,水患频发。河道因而多变。沿线诸国,饱受洪水之灾。究其原因,央恰布藏布江,高原顺下,宛如野马脱缰。自出竹隅女国,入汉越、车离国境。短短数百里,地势陡降千丈(雅鲁藏布大拐弯)。水流湍急,可想而知。   蓟王号称,谋定后动,以备不虞。   诸将先前不知。为何将开山营,归于拓土先锋。待战线拉长,章木山城、南榖城,皆有拓土营,匠人留守。今又顺下大吉岭,寻觅央恰布藏布江。诸将这才醒悟。   大章道,何止于南榖。自上下昆仑道,转入大雪山。一直顺延至央恰布藏布江岸,皆是蓟王所辟大章道。   数千里通途。方可与“大章”之名,相配。   开山营,后世称“廓尔喀佣兵”。以纪律严明,英勇善战,忠诚奉主,闻名于世。蓟王命人所造开山刀,便是后世“廓尔喀弯刀”。   诸将言,开山营,或可比无当飞军。如此精锐,难得又忠心护主。威服身毒,正当大用。因何遣去筑路。   今日方知,大章道之重要。只需连通央恰布藏布江航道,或顺下殑伽港出海,或自二江交汇处,逆入枝扈黎大江。以蓟国铁壁铧嘴,坚船利炮。沿线各国,毫无还手之力。   大吉岭上,蓟王与南山方国诸国主,日日欢宴。蓟王酒豪之风,一展无遗。   “方国”,乃指四方诸侯之国,亦或是四邻之国。《诗·大雅·大明》:“厥德不回,以受方国。”郑玄笺:“方国,四方来附者。”   蓟人将诸夏文明圈边缘,心向大汉之徼外诸国,称为方国。用以与属国区分。   尤其竹隅女王,殷勤备至,极尽地主之谊。   奈何上元、云华等人,早晚陪侍,不曾有片刻之疏。蓟王亦有意避嫌。多与诸王共处,绝不私会。正襟危坐,处变不惊。   大汉明王,风姿绝伦。令诸王心生折服。   待拓土先锋营,遣人回报。已寻得央恰布藏布江水路,并觅得筑城绝佳之地。蓟王这便与诸国主,依依惜别。车驾下山。   三日后,携兵车万乘,逢山开路,遇水填桥。前往央恰布藏布江畔。   拓土先锋营,所选绝佳之地。正是央恰布藏布江,折向南流之大湾处。   后世称加罗丘陵(Garo Hills)。因当地居民,多为加罗族(Garo),故称之。种出古羌,稍后称“寻传蛮”。因居于高黎贡山脉,故又俗称“高黎贡人”。   时下,皆出古羌。并无细分。   都尉玄立营江岸高丘。扼守大湾。江边已草创津渡。简易船台,也已筑毕。台上所造,正是蓟式斗舰。   “拜见王上。”安玄虽已拜燔史关中郎将,然仍沿用旧号。   “中郎将免礼。”蓟王临来时,已请达光国主,出使殑伽港。命楼船校尉郭祖,遣先锋舰队北上。赶来汇合。   得达光向导随船,指点沿途水路。蓟国楼船,不日当可抵达。   江丘大营,人马嘶鸣。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周遭部民,伏于草丛。远远窥探,各个惊惧莫名。   “禀夫君,果有细作。”梁姿、白微,押解一人,双双入帐。 第104章 风樯阵马   观其相貌,似非达罗毗荼人。   蓟王遂问:“你是何人。”   见细作惶恐不安,口不能言。梁姿遂以羌语发问。   细作果起反应。虽仍拒不开口,然蓟王早已心知肚明:“且问他,可识得竹隅女王。”   “喏。”梁姿遂用羌语发问。   闻竹隅女王,细作终于开口。   虽有差异,然终归皆是羌族语系。梁姿言道:“细作言,与竹隅多有往来。却非属西王母国。”   梁姿、白微,并七尺贵女,皆出身八种西羌。今为云霞四氏。与东女国,并无瓜葛。   蓟王言道:“且传语女豪,孤自汉土而来。修筑港津,为通商互市,并无恶意。”   细作将信将疑,被送出营地。稍后,当地部民,只远远观望,再不靠近。   比起先前崇山峻岭,艰难行军。此处丘陵,潮湿多雨,亦不利通行。尤其土质松软,车辙深陷。至此地,央恰布藏布江,顺下南部平原,一泻千里。因洪水频发,南下之路,遍布陂泽水沼,泥泞难行。非筑路穿渠,不可畅通。时下,唯有倚仗水路。   楼船校尉部,只需逆进央恰布藏布江水路,必经此地。据说,转而向东,可一路上溯至竹隅、车离、汉越,三国界。待此港筑毕。朔江而上,择址修蓟式港津,与三国通商互市。进而凿穿山南水路,与内外大循环水网通连。顺下扶南,一战可定。   作为纯粹的农耕文明。不把坞堡堆满敌国,蓟王总觉得,缺少安全感。   因扼大湾,蓟王取名“江曲港”,坂上“临曲城”。待港城筑毕,上可经大章道,通南榖城,下可经央恰布藏布江,连殑伽港。背靠山南方国,圩田养士。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也。   数万工匠,通宵达旦。兵车营地,逐次开启。蓟王营城,得心应手。拓土先锋营,更是熟能生巧。不出十日,一座巍峨雄城,规模初具。   精骑四出。护将作寺良匠,按图索骥,精绘山川地形图。拼合成《山南图卷》。以备后用。循汉宫仪,自初得临幸。足月之内,皆为梁姿、白微,携御姬侍寝。此举乃为密集受孕。然出征在外,舟车劳苦,转战万里。实不易受孕。梁姿、白微,求请再择云霞卫侍寝。被蓟王婉拒。与上元等人,分担便可。无需再幸新妇。对于后宫规模,蓟王尤其谨慎。   以蓟王“虎啸风生,龙腾云起”,不衰之雄风。幸三百云霞卫,不过月余,而已。   终归此行乃为灭国。非为游山玩水。若身毒未灭,云霞次第临盆。岂非,不美。   蓟王谋定而后动。尚未开疆辟土,分封何从谈起。   又过十余日。   忽闻大营骚动,欢声如雷。   史涣帐前通报:“主公,楼船校尉来矣!”   “甚好。”蓟王这便停笔。   携众出帐,举目远眺。帆樯如林,蔽日火云。正是蓟国机关楼船。与营中兵马,上下呼应。风樯阵马,气势如虹。   沿岸部族,乃至南山方国,只偶尔得见一两艘扶南大舶。何曾见过汉家楼船,列队成行。场面太过震撼。庞然大物,水上坞堡。远超想象。   天国来船,随之风传。   “臣郭祖,拜见主公。”与蓟王大军,会师于万里之外。楼船校尉郭祖,亦激动莫名。   “校尉免礼,一路辛苦。”蓟王伸手扶起。   “臣等一路乘风,不比主公披荆斩棘。”郭祖有感而发。   军正沮授从旁进言:“江边风大,请主公入帐一叙。”   “也好。”蓟王从谏如流。   待恭送蓟王入营。港口一片忙碌景象。诸多不亦携带,机关重器,纷纷被船吊卸下。除去各式机兵,更有诸多营造机关器。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拓土先锋营,各个喜气盈门。足证机关之利。   更有将作寺,将作大舡,随同抵达。将作大舡,乃由大利匠人城,坊船改造而成。将作大舡,冶炼、锻造、髹漆、合甲,林林总总,一应俱全。便是机关诸器并清钢琉璃,亦可修葺制备。一艘将作大舡,足可与一座将作工坊,相媲美。   话说,蓟王造大利匠人城时。之所以,不惜工本,将诸多工坊,搬入船舱。除去借巨马水上游,湍流之便。亦有保全墨门之意。若后世蓟王,短见薄识。行卸磨杀驴,屠灭墨门。匠人只需断开锁链,便可顺下巨马水路,舟行千里,逃出生天。   岂料,蓟国航海大兴。五百城港,百万船户,十万楼船。干支海市,往来内外水路,日赚斗金。牵风、探海等民用机关船,一本万利。稍后,又造大舡工坊,往来江表十港,制作鱼干。更加市舶寺,礼聘匠人,往来海内。将作寺,与时俱进。修造将作大舡,以为将作利器。   此次乃将作大舡首航。   将作大舡,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号。故又俗称“五行船”。   顾名思义。金船作金,木船造木,水船利水,火船冶火,土船烧土。一言蔽之,蓟王远征在外,所需一应俱全。   白波楼船,铁壁铧嘴,隔舱水密;白垩涂壁,内衬石绵。辟水绝火,自成体系。号称水上坞壁。远行万里,泊于蛮荒之地。举目四望,无可匹敌。实力悬殊,堪称云泥。   自大吉岭以西,沿枝扈黎大江枝津,便是大秦婆罗门国之地。   此水能否通行白泊楼船,犹未可知。蓟王不欲冒险。只需兵车西进,携十万大军围城。大秦婆罗门国,自当不战而降。   得楼船校尉驰援。蓟王雷厉风行,遂开军议。   “大秦婆罗门国,乃身毒藩屏。若知主公,四面围城,诸国,必出援军。”军正沮授进言。   “臣窃以为,此战,当行威服。不可杀伐过重。”门下西曹徐庶,亦进言道。   蓟王轻轻颔首。忽虑及大吉岭上,与马鸣菩萨之约。这便计上心来:“如此,当行明谋。”   “敢问主公,计将安出?”法正明知故问。   蓟王笑道:“孝直,多此一问。”   稍后,蓟王手书四字,立旗牙门。   便有佛门斥候,一笔一划,默记于心。日夜兼程,报于马鸣菩萨栖身珈蓝。   便有寺中精通汉文高僧,书于广幅布,呈送马鸣菩萨座前。   四字,一笔一划,虽出汉隶。然寺中博学高僧,却无人识。   马鸣菩萨,过目不忘。于心中描绘,片刻便笑道:“原是印文。” 第105章 夜郎自大   印文,便是刻在印章上的文字。因是反字阴刻,故后又称“阴文”。   蓟王少时涿县买马。便有市中匠人询问蓟王名讳。而后将“涿县刘备”敲打成印文,烙在马尾。蓟王之事,世人皆知。马鸣菩萨,博文广知,自不例外。   将蓟王所书印文,一蹴而就。正是:围魏救赵。   一众高僧,面面相觑。   略作思量,马鸣菩萨言道:“战国时,魏军攻赵。赵国求救于齐国。齐将田忌、孙膑,率军救赵。趁魏军围攻邯郸,国中兵力空虚,田忌、孙膑,引兵攻魏。魏军回援,齐军乘其人马困乏,半道设伏,大败魏军,遂解赵围。事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典称‘围魏救赵’。”   “此乃兵法。”便有高僧醒悟。《孙子兵法》,如雷贯耳。   “然也。”马鸣菩萨轻轻颔首。   “然,何故反书?”另有高僧问道。   马鸣菩萨言道:“此乃『反·围魏救赵』之计也。”   “莫非,兵法还有正反?”高僧惊问。   马鸣菩萨慨叹:“摩诃震旦(大汉),摩诃,乃‘广大’之意。震旦,便是‘思惟’,以其国人,多所思虑,多所制作之故。故我国人,用‘摩诃震旦’,以代大汉。”   稍后,天竺语,又出“摩诃至(支)那”。“至”即为隋,“那”为语尾。“摩诃至那”即“大隋”之意。   换言之,摩诃震旦,专指大汉。   “汉人,多所思虑,多所制作。百家争鸣,奇技淫巧。故才有焚书坑儒,百家罢黜。”便有高僧进言。   “‘制作’,乃指礼乐典章也。‘多所制作’,言指‘衣冠之华,礼乐之盛’也。”马鸣菩萨指点高僧,不可望文生义。   高僧受教。   另有高僧询问:“莫非,反·围魏救赵。乃指‘围赵救魏’?”   马鸣菩萨答曰:“乃‘攻赵待齐’也。”   蓟王『反·围魏救赵』之计,便是后世所谓“围点打援”,或称“攻城打援”。且看兵力强弱。“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若兵力足够,便是围点打援。若兵力不足够,便行攻城打援。   围城稍缓,攻城急迫。如何张弛有度,引援军中计。便是考验主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此距大秦婆罗门国王城,约四百里。”军正沮授,将大秦婆罗门,风土民情,娓娓道来:“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居人殷盛。池馆花林,往往相间。土地卑湿,稼穑滋茂。波那沙果(波罗蜜)既多且贵。其果大如冬瓜。熟则黄赤。剖之中有数十小果。大如鹤卵。又更破之其汁黄赤。其味甘美。”   大秦婆罗门王城,后世称莫哈斯坦格尔,即奔那诺戈罗(Pundranagara)。据《大唐西域记》所载,乃奔那伐弹那国(Pundravardhana)首都。亦译作“奔那伐檀那”。   王城,位于圣河(戈罗多亚)南岸。据信,圣河素为身毒文明圈之东境。正与时下大秦婆罗门国,位置相若。   “圣河,可通楼船否?”蓟王必有此问。   “常有扶南大舶往来。料想,斗舰当可通行。”沮授答曰。   “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蓟王细观图卷,这便言道:“可有护城河。”   “并无。”   “如此,当效孟德掘环渠,已攻寿春。”蓟王已有定计。   “主公,明见。”   两国交兵,断不可不宣而战。蓟王遂遣使,呈递国书。言,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携兵车万乘,楼船十万丈,欲与贵国主,缔结邦交,论通商事宜。   为探明枝津水情。蓟王特意遣将作舟,送使前往。   大秦婆罗门王,扼身毒东境,国中船商,与殑伽港,常有往来。自知蓟王名号。本以为,蓟王必是从海上来。然却不知,蓟王翻越大雪山,已筑城国境。距离王城,不足五百里。   话说。自大雪山南麓,顺下高坂,乃至丘陵地带。多有母族。且民风彪悍,战死为荣。故于圣河之南,修筑砖砌王城。圣河之水,可御异族。且坐拥水运之便,经央恰布藏布、枝扈黎二江,往来身毒列国,及内外航道。互通有无,日进斗金。   王都因水而兴,又岂止大秦婆罗门一国。身毒列国,多循此例。只需见蓟国白波巨舰,水岸雄城,当不战而降。   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出蓟王所料。大秦婆罗门王,见蓟国来使,船小人寡。又未曾见,楼船校尉郭祖部,列队经过。且自持枝津纵横,外人不识水道。故颇为傲慢无礼。草草打发了事。   汉使不卑不亢。言,我主陈兵于境,大王请慎行。   惹朝堂上下,哄堂大笑。   待群臣笑罢。大秦婆罗门王,遥指汉使问道:汝,何人也?   汉使答曰:辅汉大将军营,公车令郭珉。   大秦婆罗门王笑道:且回你家大将军,圣河既阔且深,宜速归,迟恐覆舟,全军尽没矣。   汉使仰天大笑。笑罢,自言道:时,汉使出使夜郎国。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蕞尔小国,不过郡县之主,不知汉之广大。故有典出:夜郎自大,徒惹人笑。先前,下臣多有不信。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即不为汉土,亦知强汉不可明犯。今见大王,(下臣)始信矣。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丝路沿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见殿中群臣,窃窃私语。似露怯意。大秦婆罗门王,强笑:汉使所言,亦是有理。然两国邦交,乃国之大事。非一日能决。汉使且回。稍后,孤王必有计较。   汉使执礼拜退。忽又趋步转回:请大王速决,迟恐我主至矣。   言罢,翩然自退。   狂妄!狂妄!身后一片喝骂之声。   见大秦婆罗门王,似心生悔意。便有宠臣进言:枝扈黎大江,纵横枝津,诸水散乱无常。蓟王虽造殑伽港,终无能为也,且枝扈黎大江口,另有多摩梨,大国守备。蓟王若来,我等岂一无所知?   宠臣言之凿凿。大秦婆罗门王这便安心。   不料,不出三日。   忽听宫外民众,奔走哭号。 第106章 围点打援   大秦婆罗门王,登高一观,目眦尽裂。   百余艘,无敌巨舰,横行圣河。庞然大物,四射神光。铜钱铁壁,琼楼玉宇。   身毒列国,虽闻汉家楼船,如何巍峨壮观。然无论四海船商,如何绘声绘色,不过夸夸其谈。国中人等,只当是光怪陆离,神仙志异。博人一笑罢了。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今亲眼得见,如此巨物。焉能不惊恐至极。   汉家楼船,巨大壮美。已远超大秦婆罗门国人,所能想象。   先前,圣河港口民众。遥见巨舰来袭,凡有舟船躲闪不及,亦或是舟子呆若木鸡,即被迎头撞碎。一时水浪冲天。如海怪噬人。王城守军,见巨舰逼近。不等城外居民奔入,便早早落下城门。大批民众,拥塞城下,望城而哭。   这才惊动大秦婆罗门王。   结果登城一看,两眼一黑。   胖大身躯,当即萎靡于地。   速传御医救醒。宠臣急忙进言:大王勿慌。纵有巨船,亦需浮于水上,如何攻我坚城。   话音未落。忽听城外声如雷吼。   石丸划城而过。正中城头高塔。   一声巨响,土石崩飞。高塔宛如天鹅折颈,轰然坍塌。   塔上守卫,纵身跃下,生死未知。   城下所聚民众,被塔崩震怖。各个抖如筛糠,竟忘哭号。   却不知。背后圣河巨舰,帆樯折叠,船翼翻转。一座座霹雳发石车,自船腹下,徐徐升起。   城头守军,各个面如死灰。   楼船校尉旗船,爵室。蓟王手持千里镜,环视周三十余里,国大都城。一干人等,历历在目。   “禀主公。霹雳车,发石以毕。”得旗语通报,楼船校尉郭祖,躬身通禀。   “齐射震敌。”蓟王一声令下。   “喏!”   鸣镝射空,如雷如霆。   百艘巨舰,投石齐射。   面向圣河之城墙,碎砖如雨。高塔箭楼,接连崩塌。宛如末世。迤逦城墙,断壁残垣,犬牙交错。地动山摇中,尘烟四起。龟裂游走,摇摇欲坠。几将墙面撕碎。   受制于舱容所限。无从如演武决胜时,机关兵器那般,高架十丈吊臂。石丸远射,不过八百步。“六尺为步”。八百步,足有四百八十丈(1108.8米)。   城外虽有港津,然城门近河。不幸入射程之内。一轮齐射,土崩瓦解。   两股战战,闭目等死之时。便有先前舫舟,自巨舰腹中驶出。徐徐靠岸。   “汉使,郭珉。求见大王。”登岸行礼,而后儒服高冠,不疾不徐,走向城门。   沿途大秦婆罗门国人,如避神鬼。让出通途。   门下站定。汉使背身而立。身无寸铁,然墙上残军,却各个如临大敌。如何敢轻启城门。   蓟王举千里镜得见。这便笑道:“为国使开道。”   “喏!”楼船校尉郭祖,心领神会。   机关声中,数艘巨舰,转动转车盘。瞄准城门,齐射二轮。   一声巨响,木石崩碎。好比被一拳打飞门牙。天堑变通途。   汉使信步入城。沿御道直入宫廷。   而后趋步入殿,肃容下拜:“汉使郭珉,拜见大王。”   五体投地,极尽礼遇。   然满朝文武,却以袖遮面,不敢正视。   见汉使此时,有礼有节。大秦婆罗门王,打碎门牙往肚里咽:“汉使,免礼,赐,赐座。”   “大王毋虑。如下臣,先前所言。我主,素行果决。不及大王传语,已亲登国门。”   大秦婆罗门王,凄惨一笑:“今日方知。贵使,所言非虚。悔不及也。”   此话,无需答。公车令郭珉,再拜。   强压心头莫名惊怖,大秦婆罗门王倍加小心:“敢问贵使,蓟王何所求?”   公车令郭珉,肃容答曰:“求假(借)一城,为通商互市之用。”   “只求一城乎?”大秦婆罗门王,心头曙光忽现。   “然也。”公车令郭珉,如实相告。   “不知,蓟王欲……假。何城?”大秦婆罗门国王,小心翼翼。   “便是此城。”公车令郭珉,笑容可掬。   “这……”大秦婆罗门国王,瞠目结舌。   话说,身毒列国,此时皆为城邦制。一城即为一国。之所以不惜工本,建周三十余里,国大都城。只因恨不能,举国贵种,皆入城中。余下皆为邑落。散居国中,居贫无依,生死有命,皆是下种。   一言蔽之,王城是唯一明珠,余下皆粪土。   “贵使,笑谭耳。”便有宠臣斗胆相问:“若假王城,我主,当居于何地?”   公车令郭珉答曰:“王上,已于汉土,另筑王城,大王何不迁居,享清平之乐。‘宜蒙福祐子孙,千亿之报’。”言下之意,家小一并带走。共享天伦之乐。   大秦婆罗门王,振奋作答:“常慕大汉风化,东望已久。然山川道阻,无由至也……”   “无妨。”公车令郭珉,早有准备:“我主舟行万里,可与大王同返。若不然,另有大章道,穿大雪山。车入昆仑,亦不过数月之行。”   见大秦婆罗门君臣,无言以对。   公车令郭珉,此行已得圆满:“下臣亦知,兹事体大。大王饬治行装重赍(jī,重礼),亦需时日。故我主言,以十日为期。”   “如此,甚好。”闻十日为期。大秦婆罗门王,忽得一线生机。   恭送汉使出城。   宠臣急急忙返回。   殿中群臣,各个唉声叹气,如丧考妣。   唯有大秦婆罗门王,尚有一丝骨气:“十日之中,可请援军几何?”   “摩竭陀、多摩梨、瞻波,身毒大国,皆可至也。”宠臣耳语答曰。   “如此,且传语蓟王。十日后,孤当迁居汉土,享清平之乐!”大秦婆罗门王,切齿言道。只需有一根稻草,溺水者亦会紧抓不放。   “喏!”宠臣领命自去。   稍后,宠臣与汉使同船。驶入巨舰船腹。一路所见所闻,宛如梦中天国。不等升入爵室,已耗尽血勇。   “王上饶命!”郭珉未及开口引荐,宠臣便五体投地。将大秦婆罗门王暗中图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唯恐言之不及。   室中陪坐众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此等货色,窃居高位。   大秦婆罗门,灭不足惜。 第107章 胙土命氏   亲眼目睹,巨舰围城,石丸毁墙。   蓟王忽生一丝,殖民者的罪恶。又瞬间隐去。毕竟是守护初火的帝国。毫不客气的说,此番固是为大汉开疆辟土。甚是可以直言,乃为自家三百子嗣,裂土分封。然之于身毒万千贱种而言。不啻一场解放之战。若以身毒贱种为例,大汉没有奴隶。   世家大族,豢养佃户。蓟王并六雄,尚不能忍。何况农奴。放眼宇内,贵霜、安息、罗马,皆是奴隶制。时下,罗马帝国“隶农制”,亦于贵族庄园中兴起。其时间跨度,从西罗马帝国衰落,直至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爆发。几乎经历了整个漫长的中世纪。   换言之。西方所谓的“封建时代”,与华夏“封邦建国,胙土命氏”,有本质区别。所以,即便因工业革命,新兴资产阶级,将大量劳动力,从贵族庄园中“解放”,送入工厂。亦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残酷剥削。一言蔽之,无论是西罗马帝国,还是日不落帝国。其上层建筑,统治阶级,从来就不是,执政为民。因为没有自耕农,亦或是自由民。所谓“民选政府”,其本质,可想而知。   作为封建时代的巅峰。言大汉是守卫初火的帝国,可谓实至名归。   此便是高等文明,传火的意义。   为彻底根除鄙视链。蓟王需将身毒贵种,悉数迁出,集中安置。满城皆贵种,无贱民可用,唯有自食其力。再有西羌八种,四氏云霞杂居。全面引入汉家文明。不出三代,当可革除顽疾。   蓟王本以为,举国剥离,必然棘手。岂料时下身毒,乃是城邦制。贵种皆聚集“国大都城”。只需将都城居民,悉数搬空。余下散居国境,皆贱种。即便有大国,不止一城。城里、城外,便是贵贱之分。诚然,单从肤色,亦只眼可辨,极易区分。   蓟王之所以稳扎稳打,从容不迫。只因洞悉水情,凿穿内外水路。皆需时日。粮草辎重,无需经羌身毒道,辗转运输,十去八九。经江表十港,中继珠串,接力输送。甚至无需从蓟国,万里运来。象林兰沧苑,金瓯半岛,三熟美田。足可支应。节省一半路程。   待顿逊海渠凿穿。自象林港出发,十日可达殑伽港。而后朔江而上,三日可达大秦婆罗门王城。蓟王取名圣河城。   比起后世,戈罗多亚河,不过一条细弱枝津。时下,波涛浩渺,绿水如蓝。宛如一条玉带,自西北流向东南,汇入央恰布藏布江。   谓“枝津散布”,“河道汊分”。可理解成,似散未散,似崩未崩的,多股麻绳。每一条枝津,便是一股绳。彼此缠绕、扭曲,争流、离散。河床密集交错,河道聚散无常。看似一望无际,广幅十里白波。实则,水流参差不齐,河床深浅不一。何处是主河道,非周遭列国,不可知也。尤其蓟式楼船,稍有不慎,搁浅坐滩。   诸将勿慌。只需得一片立足之地。假以时日,将作寺良匠,自可探明水情,确定航道。   一言蔽之。蓟王需一座,足可自给之近水坚城。最好能兼顾山南方国,并大章道。   再没有比达大秦婆罗门王城,更适宜之地。濒临圣河,周回三十里。不惜工本,砖石堆砌。若非霹雳投石车,普通刀兵,断难攻破。唯一缺陷,濒水近河。   诚然,于蓟王而言。近水楼台,乃优势所在。   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便有佛门高僧,将细作传书,呈报马鸣菩萨座前。   “蓟王设下十日之期。大秦婆罗门王,欲行背水一搏。快马传书,摩竭陀、多摩梨、瞻波诸大国……”   “诸国如何?”马鸣菩萨遂问。   “诸国皆已出兵。”高僧答曰。   “蓟王,计成矣。”马鸣菩萨一声慨叹。   “然此战,胜负几何?”高僧无从窥破天机,遂问佛门大士。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动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马鸣菩萨,一语中的:“蓟王必得全胜。”   “《孙子·军形》。”高僧亦恶补华夏兵法:“藏於九地之下,动於九天之上。正如蓟国机关巨舰。”   马鸣菩萨,再无言语。高僧拜退,窥见坐下所置,正是《荀子·天论》。其中“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制天命而用之”,尤其刺目。   圣河,楼船校尉旗舰。   斥候来报,军情汇总。   “以摩竭陀、多摩梨、瞻波三大国为首,号‘十国连兵’,水陆并进,称百万之众。凡有四兵,步、马、车、象;并水军、辎重,计六军,十‘阿克绍希尼’。”   身毒列国时代,军队已从吠陀时代,车、步二兵,发展到步、车、骑、象四兵种。军队编制,不尽相同。   据《摩诃婆罗多·初篇》所载,列国多为“三三制”,四兵种混编。   其最小作战单位称“波特提”,相当于一伍,由一象、一车、三马、五兵组成。三波特提,组一“塞那穆克”;三塞那穆克组一“怙勒摩”;三怙勒摩组一“哥纳”;三哥纳组一“瓦希尼”;三瓦希尼组一“普利特那”;三普利特那组一“杰穆”;三杰穆组一“阿尼吉尼”;三阿尼吉尼组一“阿克绍希尼”。阿克绍希尼,为其最大编制,相当于一个军团。其兵员总数为,六千五百六十一头战象,六千五百六十一辆战车,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名骑兵,三万二千八百零五名步兵。   十支阿克绍希尼。军力之盛,可想而知。无怪亚历山大大帝,东征折戟。身毒列国之强,远非西陆可比。   不料蓟王,不惊反喜:“计成矣。”   楼船校尉郭祖,抱拳求问:“主公,何意?”   “『正反·围魏救赵』之计也。”徐庶笑答。   事不宜迟。   蓟王一声号令,升旗点兵。麾下参谋将校,齐聚爵室。   便在此刻,祇树给孤独园。   马鸣菩萨座前,正平铺二面,白疊广幅布。   布上,一正一反,正是马鸣菩萨手书,围魏救赵四字。 第108章 智者千虑   十国连兵百万。水陆并进,驰援大秦婆罗门国。   祇树给孤独园中。高僧议论纷纷。   “震旦蓟王,不过携十万兵马。摩竭陀、多摩梨、瞻波十国连兵,不说百万,足有五十万众。何以言,蓟王必胜?”高僧必有此问。敌我悬殊,且蓟王客军至此,又主攻。天时、地利、人和,皆非利好,如何必胜。   便有高僧答曰:“蓟王南征北战,未尝一败。尤善谋术兵法。客军至此,必有万全之策。”   “大士,今何为?”另有一人,低语言道。   “跏趺坐法。”高僧答曰。所谓智者千虑。马鸣菩萨,所思所想。又岂是凡夫俗子,能窥破一二。   连兵十国,大小不等,远近各易。最近莫过多摩梨。摩竭陀次之,瞻波国最远。   瞻波,又名,鸯掘多罗国、鸯伽。国都位于恒河南岸,瞻波城。前为身毒十六大国之一。西邻摩竭陀国。疆域包括今印度比哈尔邦、贾坎德邦及尼泊尔东南平原地区,都城位于比哈尔邦东北,帕格尔布尔(Bhagalpur)一带。   瞻波城,名称由来,传说是因此地遍植瞻波树。花开金色,香气袭人,故名之。又国以城名,称瞻波国。   法显《佛国记》:“顺恒水东下十八由延,其南岸有瞻波大国。”既此。   《大唐西域记》云:“瞻波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北背殑伽河,周四十余里”,“都城垒砖,其高数丈。基址崇峻,却敌高险。”   国大都城,尤胜大秦婆罗门一筹。余下诸小国,散布三大国之间。被裹挟出战,亦是弱国常态。   象兵、骑兵,先不论。足有五十万众,乃蓟王兵力数倍。水军沿枝扈黎大江,上下航道,相向而进。经二江交汇处,再入央恰布藏布江。而后转入大秦婆罗门圣河。   此时身毒,仅具有初级造船术。后世朱罗帝国古船结构复原图可证,其战船,远逊扶南大舶。时下身毒列国,水军主力,正是扶南大舶:“为船八九丈,广裁六七尺,头尾似鱼”。此等小艇,便是比起长十八丈之机关斗舰,亦远远不如。更何况长三十六丈之楼船大舰。   蓟王已命楼船校尉郭祖,麾下各部斗舰,埋伏江口。截击十国援军,先拔头筹。   至于地面部队,蓟王早有定计。   十日之中,蓟王假装一无所知。谓“戏演全套”。大秦婆罗门王,一声令下。国都贵种,纷纷打点行装,列队装车。只待十日之期,随蓟王远赴汉土。终归故土难离,家财难舍。诸多贵种,不明就里。多有家中老弱,顿足捶胸,嚎啕大哭。悲声满城。便是文武百官,亦不例外。   大秦婆罗门王,非但不言明真相,还刻意隐瞒。唯恐汉家细作入城,四门紧闭,只进不出。美其名曰,恐国人私自逃亡,害国主失信于大汉蓟王。   至于城外如何,一无所知。   百艘楼船,横列圣河水面,更有斗舰,巡弋河道。日升,战鼓隆隆。日落,夜放豪光。更加蓟国屡出骑兵绕城,举火如龙,以为震慑。便是城头守军,亦不敢轻易冒头。   唯恐稍有异动,落石天降,全家毙命。饶是大秦婆罗门王,一夜数起,变换寝宫。断不敢久居一室。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待十国联军开拔,十日匆匆而过。   蓟王遂遣使入城,诚邀大秦婆罗门王,动身远行。   大秦婆罗门王。不得已。竟以头触柱。溅血卧床。蓟王得闻,大秦婆罗门王,不幸重伤。亦传语宽慰。言,可宽限十日。   大秦婆罗门王,苦肉计成。然心中急切,无从疏解。满头青丝竟一夜斑白。   十七日,终有信使入城。言,多摩梨国二十万大军,已不足三日脚程。   大秦婆罗门王,猛然坐起。与信使约定。十九日夜,三门洞开,引援军入城。   又问水军何在?   信使摇头无语。   大秦婆罗门王,这便了然。蓟国巨舰,铁壁铧嘴。横冲直撞,列队冲犁敌舰。扶南大舶,毫无招架之力。船毁人未亡,已被一网打尽。   场面着实,惊悚。   大秦婆罗门王,强忍头痛欲裂。切齿言道:“无妨。得多摩梨,二十万精锐。此城固若金汤。”   “另有四十万瞻波国、摩竭陀大军,不日可至。”信使又道。   大秦婆罗门王言道:“蓟王所仗,坚船利器。若弃船登岸,此战必负。”   “大王,明见。”信使乘夜潜出。   此后,二日三夜。大秦婆罗门王,患得患失,如坐针毡。唯恐泄密,被蓟王窥破。一怒之下,落石如雨。周回三十里王都,皆成瓦砾。   是夜。   蓟王立于旗船爵室,三面清钢琉璃壁前。举千里镜,俯瞰圣河雄城。   “报!多摩梨先锋骑兵,已奔冲城下。”史涣入室通禀。   “依计行事。”蓟王心中大定。   “喏!”   二十日,之于大秦婆罗门王,可谓一言难尽。然之于蓟王,足可定一战胜负。   初时。多摩梨援军,还谨小慎微,颇守军纪。待象兵抵达,已无从遮掩。人马嘶鸣,喧嚣震天。见圣河上蓟国楼船,不为所动。援军胆气高涨。乱举明火,蜂拥入城。   火光处,巨大战象,历历在目。   话说,若两军对垒,狭路相逢。象践之下,蓟王恐全军覆没。所幸,圣河宽阔。象兵唯有望河兴叹。   故此战,不在杀敌,而行御敌。不求速胜,只求久战不败。   祇树给孤独园,大殿灯火通明。   马鸣菩萨,已跏趺坐法二十日。   座前平铺,白疊广幅布上。正是一正一反,“围魏救赵”四字。   “蓟王行正反·围魏救赵之兵法。”心中忽起触动,马鸣菩萨徐徐睁开双目:“反,已知晓。然,正从何来?”   “或东?”马鸣菩萨摇头道:“诸国虽有心东望,然并无余力。”   “或北?”马鸣菩萨又摇头:“竹隅女王,亦非雄国之主。”   “或南?”马鸣菩萨再摇头:“已程不国,自保尚难,如何外战。”   “或西……”马鸣菩萨,灵光一闪:“必是贵霜。”   “来人!” 第109章 必有一失   以马鸣菩萨,慈悲大智。虑及贵霜,不过瞬息之间。何须二十日。只因,早早将贵霜排除在外。贵霜国情民生,马鸣菩萨,可谓了若指掌。   一言蔽之,内外交困。   尤其,胡毗色伽二世王继位,康居、大宛先后摆脱羁縻。呼罗珊、欢潜亦脱离统治。更加西域都护府,强势崛起。在蓟王斡旋下。康居、大宛、大、小乌孙,诸强国,纷纷和解。心向西域,一致御外。此消彼长,乃至贵霜衰弱。贵霜帝国,江河日下,衰败迹象,日渐显露。   且因先王,死因成迷。国内五翕侯,一度兵戎相见。胡毗色伽二世,虽力压群雄,夺得大位。然终归未能令举国信服。正因内忧外患,内外交困。西境大国安息,时有兴兵来犯之意。安息王沃洛加西斯四世(Mithridates IV),欲洗东征贵霜(148-151年),被贵霜名王迦腻色伽一世,击败之耻。以求在临死之前,积累名望,传位其子(沃洛加西斯五世)。   国情鼎沸,莫过如斯。此时此刻,贵霜自顾不暇,如何敢兴兵入寇。   不惧安息,乘虚而入,背后一击乎?   正因马鸣菩萨,久居贵霜,熟知隐情。故早早将其,排除在外。奈何二十日苦思无解。唯一可能,只剩最不可能之贵霜帝国。   “大士。”便有高僧,奉命入殿。   马鸣菩萨,低头沉思。须臾,这便言道:“命门下,刺探贵霜兵情。”   “喏。”高僧领命退下。   马鸣菩萨,蜚声东身毒,与南身毒提婆,西身毒龙树,北身毒鸠摩罗多齐名。唐玄奘,将四人并列,称“四日照世”。   时下,佛门弟子,遍布五身毒。势力之广,可想而知。更何况,马鸣菩萨于贵霜,传道多年。门下弟子众多。若要探听贵霜军情,亦非难事。   思绪纷至沓来。马鸣菩萨,一时心绪难平。   奉命高僧,将将出殿。便被僧侣,团团围住。   “大士何所言?”   “大士命门下,刺探贵霜兵情。”高僧答曰。   引一众僧侣,长吁短叹。另有高僧,手持《孙子兵法》,摇头慨叹:“我佛慈悲。”   闻者,无不心有戚戚。我辈研读佛门典籍,尚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岂有闲暇,累日诵读兵家之说。更何况,兵家杀伐论战,岂是佛门弟子,可观瞻。   事关家国存续。众僧侣亦不敢大意。这便放高僧自去。   “大士已窥破,震旦明王,正反之计。若果是贵霜入寇,身毒危矣。”   “贵霜自保,尚且艰难。且安息王,常有雪耻之心。贵霜新王,焉敢入寇。”   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蓟王出人意料。正反·围魏救赵之计。除去围点打援,引身毒诸国,联军来援,乃行“反·围魏救赵”。十国共组联军,号称百万。趁诸国守备空虚,贵霜二十万铁骑席卷,另设“正·围魏救赵”是也。   圣河雄城,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得多摩梨,二十万精锐壮胆。大秦婆罗门王,被夺心智,恢复如初。话说,国都横八竖七,周回三十里。王宫居中而建。距圣河岸,足有五里之遥。蓟王纵有机关神兵,又岂能远射至此乎。   不等汉使入城。这便尽遣精锐,列队齐整,自东西二门并发。浩浩荡荡,奔赴圣河岸边。   列队齐整,不为鏖战。乃为陈兵示威也。话说,两国交兵,不得不宣而战。今日便为“宣战”。   大秦婆罗门王,乘王驾象辇。为象兵簇拥,徐徐出阵:“请大汉蓟王一见。”   “请大汉蓟王一见!”不敢三军齐呼,恐惊扰象群。   忽听圣河上空,号角雄浑。战鼓声中,旗船出列。爵室三面撤帘。大汉明王,正立于琉璃壁前。   由望楼兵士,代为通传:“归期至矣。大秦婆罗门王,陈兵何意?”   “故土难离,宗庙不敢轻弃。今得多摩梨二十万大军相助,另有八十万瞻波国、摩竭陀援兵将至。蓟王何不早归?”   “大秦婆罗门王,欲背水一战乎?”   “非也,非也!蓟国坚船利器,鄙国水军不敌。然蓟王敢舍舟,上岸一战乎?”   “上岸一战!”便有多摩梨众将,振臂齐呼。战象虽畏尖啸之声,忍耐力却远非野象可比。   待高呼落定,琉璃壁后蓟王,仍无动于衷。   传语望楼。军士高声答话:“大秦婆罗门王心意,孤王已知。便约三日之期。如何?”   “固所愿也!”   宣战毕。大秦婆罗门王,遂领大军,原路返回。入城死守。并命人加紧修复北面城墙。封堵破碎城门。胆战心惊,一夜过去。   蓟国并未投石夜袭。大秦婆罗门王,稍稍得安。许不出所料。王宫必在射程之外。   果不其然,一连二日,安然度过。此刻,北城墙桓,多已加固。城门亦被堵死。城中丛丛障壁。周回三十里王城,纵横街巷,皆陈重兵。严防死守,固若金汤。   大秦婆罗门王,坚信。纵不可御敌一世,足可抵挡一时。待瞻波国、摩竭陀援兵抵达。蓟王背腹受敌,此战必败。   多日如坐针毡,今日终得纾解。是夜,大秦婆罗门王,睡意昏沉,酣然入梦。   天光微亮,便有公车令郭珉,升船来报:“诸事皆备。”   “开闸放水。”蓟王一声令下。   “喏!”   藏于河岸之,东西两侧水闸,同时开启。   圣河洪水,轰然灌入暗渠。“湍流倾泻,沙石随走”。支撑暗渠之捆扎竹柱,接连冲毁。暗渠随之坍塌。   于大秦婆罗门王城,一箭地外。   地面接连塌陷。一时山崩地裂,浊浪滔天。暗渠遂成明渠。环绕王城一周,与圣河相通。   更有甚者,大秦婆罗门国,“土地卑(下)湿”。便于掘进乃其一。蓟王效少时清溪除石。陷地神术,故技重施,是其二也。   环渠足宽十余丈。城中军民,插翅难逃。周回三十里王城,遂成死地。   少顷。捆扎坚竹支柱,接连浮出水面。除斗舰搁浅之患。   机关斗舰,劈波斩浪,顺下环渠。   将大秦婆罗门王城,团团围困。   正是曹孟德,掘环渠以陷寿春之计。 第110章 王命却敌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蓟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待水到渠成。大秦婆罗门王城,已成孤岛。多摩梨二十万援军,困死城中。蓟王乘胜追击。   战鼓隆隆,蔽日旌旗。   旗船爵室。蓟王正襟危坐,文武列席。   “多摩梨国,精锐尽出。其国都多摩梨城,守备空虚。谁愿拔此城。”蓟王居高言道。   “臣,愿往。”正是前牙门右将赵云。   “臣,愿同往。”乃前牙门左将陈到。赵子龙、陈叔至,名动天下。正是杀敌立功之时。   蓟王欣然应允:“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喏!”赵云、陈到,抱拳接令。赵云、陈到,皆非滥杀之人。此去,蓟王足可安心。   军正沮授,面授机宜:“多摩梨城,扼枝扈黎大江口。先前,多有水军被俘。可假败军回城,诈开城门。入城后,直取多摩梨王宫。多摩梨王被俘,不战而胜矣。”   “多谢军正。”赵云、陈到,默记在心。   “瞻波国、摩竭陀,援军将至。谁人敢,背水结营。”蓟王又问。与多摩梨正相反。瞻波、摩竭陀二国,自西北向东南而来。背水结营,乃为断二军渡河驰援。   “臣,愿往。”正是右牙门右将张郃。   “臣,愿同往。”不出意外,乃右牙门左将马超。   蓟王遂授将令:“择北岸高坂,立兵车大营。掘环渠引水,守满十日,便是大功一件。”   “喏!”张郃、马超,双双领命。   军正沮授,又赠良言:“择圣河上游,扼水道要冲。与王城互为犄角,需防敌军板筑断流。”   “喏!”   有上必有下。言左必语右。   “下砦,何人愿往。”蓟王又问。   “臣等愿往。”正是左牙门二将,张辽,华雄。   “依计行事。”蓟王授将令。   军正沮授,字字珠玑:“择圣河下游,扼水道要冲。与王城互为犄角,亦需防敌军板筑断流,水淹诸军。或负土填河,接应城内孤军。”   “喏!”   “许褚、庞德。”蓟王直下号令。   “臣在!”二虎将,轰然起身。   “出为游击。”蓟王言道。   “喏!”   “至敌缓行即可。断不可强攻。”军正沮授,不忘叮嘱。   “唉!”许褚、庞德,领命出室。   “敢问主公。我等兄弟,当击何处?”辅汉偏将军麴义,抱拳急问。攻城拔寨,岂无我麴氏先登。   “养精蓄锐,后为先登。”蓟王早有定计。   “喏!”麴义大喜领命。   另有辅汉裨将军高顺,虽稳坐席位,却难掩十足战意。   牛刀割鸡。   蓟王此番远征,所携精兵强将,放眼宇内。几无可匹敌。   正当蓟王紧锣密鼓,谋划江山。   圣河城内,军民如丧考妣。   短短二十日。蓟王竟悄无声息,掘通四十里暗渠。更有甚者,为一举冲毁,又防立柱触底。竟用十余根毛竹,捆绑成暗渠支柱。间隔排列,足见煞费苦心。   十丈环渠。堪比天堑。便是战象亦无从逾越。何况,还有蓟国斗舰,往来巡弋。不及入水,恐已遭乱箭暴毙。   王城虽广有粮仓,然二十万援军,人吃马嚼。更有满城贵种,嗷嗷待哺。不出数月,粮尽矣。   “一朝无粮兵马散”。   蓟王不费吹灰之力,胜券在握。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大秦婆罗门王,忽觉头痛欲裂。旧伤复发。   “大王毋虑。待下臣,出城一战。”便有多摩梨大将,瓮声言道。形势危急,唯有背水一战。若待粮尽,追悔莫及。   大秦婆罗门王,动了动嘴角。然激励之语,却断难出口。   稍后,见象兵开拔,城中欢声雷动。庞然巨物,自能鼓舞军心。   城门徐徐开启,多摩梨大将,携军出战。   如前所言。身毒列国军制,多为“三三制”,四兵种混编。一波特提,由一象、一车、三马、五兵组成。   此时,战车已被骑兵取代。   分列左、中、右三军。中军前排刀盾兵,次排战象,后排精锐重骑。左右两翼,为轻甲游骑兵。进攻时,前排刀盾兵,会迅速散布于己方战象周遭,随战象碾压敌阵,起“象践”。待己方混合部队,突破敌阵。再两翼齐飞,撕碎残阵。后排重骑兵,遂挥军掩杀,与敌致命一击。   多摩梨神射手,高居象辇,弓开满月,射出第一箭。   羽箭画弧,斜刺入水。   机关斗舰,皆处一箭地外。身毒战弓,射程远不及蓟国角端弓。鞭长莫及。   高举千里镜,目睹详情。蓟王一声下令:“命斗舰出战。”   “喏!”   王命传达。楼船司马胡玉,当机立断:“王命却敌!”   “王命却敌——”   下舱匠师,甲板船士,闻声而动。   机簧声中。面向城墙一侧箭窗,同时开启。宛如千目怒睁。   敌将不及反应,箭如飞蝗,声似雷吼。   上中下,三排箭窗,顺次击发。乌云蔽日,血迹斑斑。   战象皮糙肉厚,满身利箭,反激凶性。不顾背上兵士,皆已身亡,横冲直闯。   斗舰前甲板,弩炮徐徐转动。瞄准战象突奔轨迹,弩士轻踩蹶机。   霹雳弦惊,应声入脑。   庞大身躯,轰然撞地。   翻滚下河,水柱冲天。   弩炮一击之威。令城上城下,肝胆俱裂。   百头战象,不分先后。被弩炮射杀。待箭雨收歇,城外河滩,丛生荆棘。浮尸遍地,血流成河。除多摩梨大将身披重甲,心腹舍命守护,得以只身幸免。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汉使,可入城矣。”陪同蓟王,目睹战况,法正不由慨叹。   “不急。”军正沮授言道:“待败余下二路援军,再遣使不迟。”   枝扈黎大江口。   赵云、陈到,外披多摩梨水军革甲,矗立扶南大舶船头。混迹一众降兵之中。另有白毦,手持尖刀,抵住俘兵后心,裹挟而立。背后船舱内,二神驹,已静候多时。   多摩梨水军将领,不敢生二心。佯装镇定。用身毒梵语,勒令水砦开门。   水军折返,将领叫门。砦上兵士,唯命是从,不疑有他。急忙开闸放人。   不等群舟靠岸。赵云一马当先,离弦而出。杀声四起,数十白毦精骑,席卷而去。陈到则率军,占据水砦,接应尾随,楼船大部,不提。 第111章 百战老卒   登岸便是港口长街。   两侧商旅汇聚,街上游人如织。见赵云身披多摩梨水军革甲,纵马飞奔。行人纷纷躲避。却不疑有他。水军战败,早有斥候传回。然多摩梨王,却封锁消息。唯恐市中豪商,争相撤离。港口船只,一夜散尽。所谓因水而兴,因商得利。扼枝扈黎大江口之商业城邦。断不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扰乱商情,自断财路,悔之晚矣。   故除多摩梨王并心腹宠臣,寥寥数人,知晓前方战况。余下一干人等,皆无所知。水砦兵士,亦不例外。毕竟,还有二十万大军,可堪一战。虑及胜负未分,蓟王又岂敢,分兵来攻。犯兵家大忌。   岂料蓟王,围魏救赵,请君入瓮。将多摩梨二十万大军,并数万大秦婆罗门守军,困死孤城。联军,一夜速败。城外十丈环渠内,机关斗舰,日夜巡弋。尤其城门处,严防死守。凡敢出城,箭如雨喷。城内消息断绝,城外蓟王又兵贵神速。多摩梨王,毫无防备。   蓟王掘环渠,除瓮中捉鳖。待攻克圣河城,环渠内外,便可如扩建之临乡城。改为“环城港”。泊四海商船,兴干支海市。圣河城,承上启下。连通,临曲城之江曲港,并多摩梨城之江口港。左出殑伽三角州,可达殑伽港。右下身毒半岛,可抵黄支国。   多摩梨,“周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滨近海垂土地卑湿”,“国滨海隅水陆交会。奇珍异宝多聚此国。故其国人大抵殷富”。论国力,当不下瞻波、摩竭陀等大国。得此港城,蓟王当可尽取,东身毒,并山南方国。   故遣赵云,陈到,万夫不当之勇将,攻取此城。   港口警钟,迟迟撞响。长街商贾、游人,纷纷驻足眺望。少顷,笑语欢声,喧嚣如旧。升平日久。警惕之心,早被慵懒时光,消磨殆尽。   乱箭毙敌。陈到遂命麾下白毦精卒,接管水砦,打扫战场。待后续大部,乘楼船列队入港。闸门随即落下,封关锁港。   赵云一马当先,杀入王城。身后白毦精骑,已结百骑战阵。   见一众披甲水军,长驱直入。宫门守将,不及呵斥。便被劲弩射翻。机关连弩,流星飞电。沿途兵卒,虽身披王宫甲胄,亦纷纷毙命。宫门不及闭合,守军便被乱箭钉死门前。   白龙马,一骑绝尘,破门而入。   临来时。军正沮授,已从降兵口出,问出城中构造,王宫详情。多摩梨王画像,亦栩栩如生。被赵云牢记在心。   杀入王宫。多摩梨水军甲,再无一用。   白毦精骑,二路兵分。后队于城门处,列队齐整,挡住追兵。前队紧追赵云,杀奔内宮而去。   更有新一代顺阳卫,飞天遁地,据城楼碉塔。居高下射,清剿残敌。   循汉宫仪。洛阳南北二宫守卫,不过数百人。城中北军五校,亦不过数千众。如虎牙营、黎阳营等,大汉营士,皆分批驻守九州要地。若非国难当头,十万火急。绝无于一城之中,拥塞十万大军之道理。分营驻扎,就地取食修整,是其一。为防将相拥兵作乱,为其二。杜绝游兵散勇,为害百姓,乃其三。   更加禁宫之中,宫妃女眷众多。塞入万千,刀头舐血,虎狼之士。秽乱宫廷,其后果可想而知。曹孟德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便是身毒列国,亦多有此禁忌。   一百白毦精骑,人马具装,又得无双上将开道。可谓“佛来斩佛,魔来斩魔”。所向披靡。   “开门迎敌。”白毦队率,一声令下。   “喏!”   见宫门洞开,多摩梨禁军,蜂拥而入。于四面八方,源源赶来。   余下诸宫门守将,闻敌兵来袭。并非为城中友军,大开方便之门。而是首当其冲,紧闭宫门。绝不轻放,一兵一卒入内。此乃约定俗成,兵势使然。   唯剩此门,可供禁军入宫。   冷眼乱军涌入。白毦抽刀纵马:“杀!”   铁蹄迸火,雁翎光寒。所过血崩如雨,风卷残云。   白毦精骑,杀透敌阵,拨马奔回。如此反复。   宫门前后,一里御道。血流成河,伏尸遍地。   待耗尽马力。白毦抽刀下马,踏血结阵。   前排居首,正是楼桑武卒。居中队率,年近五旬。须发斑白,壮心不改。   吞蓟王御赐,翠玉琼浆入口,喷酒以祭长刀凤羽。   百战武卒,下拉鬼面,立起刀锋。   此时,散兵已杀尽。盛装骑兵,正陆续赶来。   窥见城门修罗场。骑兵无不胆寒却步。不敢只身冲入。以梵语,高声吆喝同伴,结冲锋马阵。阵线越积越厚,人马越聚越多。为首骑将,虑及宫内王族安危,系满门家小性命。不敢再行耽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舞坎达剑,纵马扑上。   受此一激。身后坎达骑兵,鬼哭狼嚎,蜂拥争先。   一里开外。白毦精卒不动如山。   人马便要迎头相撞。绊马索猛然绷直。   马失前蹄,骑士飞扑。   刀光一闪,断成两截。前马失蹄,后马失速。   不及勒马,寒光扑面。   肩头一痛,腔血横流。自上而下,人马俱碎。   前排一刀劈下,后排弓步冲刀。雪亮刀锋,如墙而进。人马血喷,半截身不及滑落,便被沉肩撞开,碎成一地。   白毦精卒,浑身浴血,撞破层层肉墙,宛如修罗恶鬼。   拥挤后排,亲眼目睹,同伴被刀阵切碎。余下骑士,失心破胆。惊嚎四散。被城楼高塔,白毦神射,接连射杀。   城中贵种,各个后知后觉。   待旌旗刺目,这才纷纷回眸。   忽见港口,不知何时,排列巨舰。船翼翻转处,更有大队人马,坚甲利兵,骤然出现。   不知谁人,一声尖叫。长街人群,惊呼逃窜。一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遥见象兵杀奔宫门而去,陈到当机立断:“诸校攻取四门,中垒随我来!”   “喏!”   陈到轻夹马腹。   相风乌电射而出,杀奔宫门而去。   “同袍毋慌。陈到来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第112章 王者之师   相风乌,呼啸而至。   象背骑士,居高下刺。被七星镰,迸火截断。刀镰去势不减,勾中象腹。人借马速,顺势一带。横切象身,肚肠齐出。   战象吃痛暴走。骑士竟被象鼻卷下,踏成肉泥。此举,亦加重伤口。战象轰然跪地,哀嚎气绝。时下刀镰,可算奇门兵器。类比后世钩镰枪,专克骑兵。尤其横枝小刃,乃七星宝刀,削铁如泥。纵皮糙肉厚,战象血肉之躯,如何能敌。   长矛乱刺不及,相风乌如影随形。所过断肢纷飞,肠穿肚烂。战象剖腹,骑士刖足。   便有象鼻拦截,亦被刀镰凌空斩去。   常闻十指连心。象鼻之于战象,远胜脚趾。热血喷溅,战象暴走。背上骑士,仰面落地,无力躲闪,胸膛遂被后足踩暴。一声闷响。骨断筋折,血肉迸溅。骑士奄奄一息,又见象足直落脑门。   噗——   陈到,纵马突奔。七星镰,上下翻飞。横切侧肋,竖斩象鼻。上断人腿,下砍象足。战象庞大身躯,列队冲锋,自有威力。论风驰电掣,闪转腾挪,不敌相风神驹,远矣。更加门洞逼仄,前拥后挤。掉头不易。皆成刀下亡魂。   疾风迅雷,龙行蛇走。救下白毦性命。陈到去势不减:“子龙何在?”   队率让道答曰:“已入禁中。”   一问一答,陈到奔冲自去。   待中垒白毦,随后赶到,驰援城门。诸多便携机关兵器,布控内外。战象尚不及抵近,便被黄肩盾弩,迎头狙杀。   陈到循踪而至。   只见殿前,白毦列队。场中赵云,人马如龙,连败数将。   似在斗将?   俯瞰陈到,纵马冲入。阶上多摩梨王,一声慨叹:“此战,可休矣。”   “国中还有勇将,王上何言休战。”便有宠臣求问。   “顿逊海商曾言。赵云、陈到,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长坂坡之事,先前多有不信。今日,当信矣。”   宠臣迟迟醒悟:“来将,莫非陈到。”   “然也。”多摩梨王言道:“蓟王既遣二人前来,大秦婆罗门,灭国矣。”   “无怪赵云,殿前挑战。”宠臣两眼乱转:“然王上,何以应战?”   “若来人非是陈到,尚有胜战之机。”多摩梨王,堪称睿智。   言下之意,应战乃行缓兵之计。若城内禁军,能清剿来袭,夺回王都。必是禁军将领,入宫捷报。今见陈到入宫,胜负如何,可想而知。   人马交错。多摩梨骑将,肩窝血溅,闷哼坠马。   “又不出三合。”宠臣五味杂陈。   “大王,尚能战否?”与陈到四目相对,赵云心平似水。   “宫外如何?”多摩梨王乃问陈到。   陈到行马上礼:“已为下臣等,所夺。”   “蓟王何在?”多摩梨王又问。   “圣河旗船。”陈到如实作答。   “既如此。三日后,孤肉袒牵羊,负荆请罪。”不愧贸易城邦之主。多摩梨王竟通晓汉家献礼。   “喏。”赵云、陈到,双双应诺。礼不可废,王不可辱。   多摩梨王遂用梵语传令。城内禁军,弃刀罢兵,卸甲归营。无令不可妄动。擅自离营,军法论处。城中百姓,关门闭户,无令不得轻出。市中商贾,闭门歇业,无诏不可开市。   赵云、陈到麾下白毦精卒,接管城防宫禁。宫中一切如旧。   三日后。多摩梨王,携文武重臣,王亲国戚,步出宫门。乘白波楼船,亲赴圣河城,负荆请罪。城中万人空巷,门可罗雀。不复先前,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然汉军,并未破门而入,滥杀无辜。将王城洗劫一空,再付之一炬。果然王者之师。   蓟国楼船,宫中可见。待抵近,方知其巨。不愧水上坞堡之名。   闻名已久,亲眼得见。多摩梨王,竟露出一丝笑意。   与身旁凄凄惨惨戚戚。暗自垂泪之一干人等,判若云泥。   便有宠臣求问,国破在即。王上因何无悲?   多摩梨王笑答:佛说,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是果。孤王此生,必有此劫。悲从何来?   群臣拜服。   经天梯,直升甲板。再入三面琉璃爵室。一路所见所闻,无不令君臣上下,震撼无以复加。   “蓟人机关之利,神鬼莫测也。”多摩梨王慨叹。   居高远眺,三面环视。见港中楼船,数以百计。斗舰、艨冲,星罗棋布。“灵樯千艘,雷辎万乘”。一干人等,心如死灰。宠臣此时方知,多摩梨王为何不战而降。   贸易城邦,向海而生。船舶之利,不言而喻。水军若不足以自保,被敌舰封港禁航。不等敌军登岸,城中已起内乱。明知不可为而强为,智者不为。   终归,我佛慈悲。   楼船广大,乘风破浪,如履平地。便是扶南大舶,亦远远不及。   渐行渐远。多摩梨王,忽问:“孤闻,蓟王有三足乌,号称海上船宫。不知然否?”   “然也。”陈到答曰。赵云守备多摩梨王城,未曾随船同返。   “比此船如何?”多摩梨王又问。   “数倍于此。”陈到如实作答。   多摩梨王,面露向往:“蓟王天生。”   圣河旗船。   蓟王已收捷报。   赵云,陈到,一战功成。多摩梨王,不战而降。正随船来见。   将捷报遍示群臣,蓟王笑道:“得多摩梨王都,并圣河城。东身毒,尽入彀中。”   军正沮授言道:“再败二路援军。贵霜席卷东身毒,可会师于摩羯陀王城(华氏城)。”   蓟王轻轻颔首:“十国连兵,国内空虚。贵霜铁骑,‘如入无人之境’。”   “主公,明见。”蓟王出口成章,群臣拜服。   祇树给孤独园,高僧疾步入殿。   “大事不好。”   “果是贵霜。”马鸣菩萨,一语成谶。   “正是贵霜。”高僧汗如雨下:“数月前,安息东境,忽有行国入寇。种出北匈奴。因蓟王传檄,举族西逃。乱入安息国境……”   悉知前后诸情。马鸣菩萨,这才幡然醒悟:“此方是,『正反·围魏救赵』之真意。”   高僧亦醒悟:“北匈奴必受蓟王所驱。引安息大军,与康居并大、小乌孙,对垒国境。如此,贵霜再无掣肘矣!” 第113章 仁君无敌   “贵霜铁骑,来去如风,本不善攻城。然十国连兵,精锐尽出。国中守备空虚。此战,灭国矣。”马鸣菩萨慨叹。   “闻蓟王……”高僧欲言又止。   “无妨。”马鸣菩萨言道。   “蓟王与贵霜王相约。自‘首陀罗’,可贩西域,‘吠舍’价高十倍,‘刹帝利’价高百倍,‘婆罗门’价高千倍。捕吠舍一人,可当首陀罗十人。捕刹帝利一人,当首陀罗百人。捕婆罗门一人,当首陀罗千人。”高僧将山南诸国传闻,咬牙道出。   “千众首陀罗,只比一人婆罗门。贵霜王,必专捕婆罗门。”马鸣菩萨,似无动于衷:“蓟王言,民贵。时,多有域外奴隶,贩入西域。蓟王另辟百城以安之。闻,今已不下数百万众。皆编户为民,授田宅牛马。与蓟人比同。料想,身毒贵种,亦循此例。”   高僧又问:“贵种皆外贩。余下(贱种),又当如何?”   “蓟王此来,乃为拓土分封,三百子嗣。岂无人稻作。”马鸣菩萨一语道破。   “莫非,蓟王欲留下种,为汉奴乎?”高僧以己度人。   “非也。”马鸣菩萨,似卸下心头累日疑虑:“亦如西域,编户为民。”   高僧目露骇然:“将二下种,编户为民。”   此乃,身毒千年未曾有也。   马鸣菩萨,心似明镜:“果然,民贵。”   蓟王将自后吠陀时代形成。今已根深蒂固之身毒瓦尔纳制度,拦腰斩断。上层建筑,悉数移除。只保留,下层基础。好比将一株罪恶之花,分割根与茎。花茎移栽大汉沃土,是其一,除身毒恶土重养根须,为其二。如此,双管齐下。待根茎重生,便是二株焕然新生,文明之花。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只需斩断鄙视链。可以预见。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达利特,五种姓,当不复存在。   “既不分贵贱,皆为编户。为何专捕婆罗门。”高僧仍未能领会。   “乃为,杂其种也。”马鸣菩萨答曰。正如包罗万种,绿洲熔炉。再以人种区分,已是徒劳。于是,皆为绿洲自由民。无论士农工商,皆与蓟人比同。享受编户齐民,所拥有之种种便利,不再任人鱼肉,世代为奴。   绿洲诸事,被往来游商,传播丝路沿线。久而久之,绿洲遂成,域外奴隶,无比向往之天上神国。   便是南榖小国,亦知维天有汉。   马鸣菩萨,焉能不知。   便在此时,又有高僧入殿。   “孰胜孰败?”先入高僧,急忙问道。   “蓟王掘十丈环渠,陷多摩梨二十万援军于大秦婆罗门王都。又假多摩梨水军,诈开城门,夺多摩梨王城。今多摩梨王,已舟入圣河。肉袒牵羊,举国以降蓟王。”高僧答曰。   “这……”问话高僧,如遭雷劈。   “见多摩梨王。大秦婆罗门王,亦降矣。”如马鸣菩萨所料,只需见多摩梨王与蓟王并肩而立。城内多摩梨二十万援军,必然倒戈。为求自保,大秦婆罗门王,自当俯首称臣。如此,东身毒二国,皆归服蓟王。   得二国供给粮草供给,蓟王自可久战不退。余下瞻波、摩竭陀二国,并诸国联军,与蓟王隔河相持。可比此时安息与康居、大小乌孙,边境对垒。   国中兵力空虚,如何能挡贵霜铁蹄,背后一击。若闻国都沦陷,联军不战自乱。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即便封锁消息,稳住军心。即便粮草足够支应,毋需国中接济。然又如何能挡,贵霜与蓟王,前后夹击。贵霜屡次入寇,胜多负少。先前,可凭城高墙厚,堆垒重兵,挡贵霜铁蹄。然今国都空虚,贵霜又与蓟王约定赏金。如何能不效死力。   报信高僧又言道:“闻,除贵种。诸国城邑,亦可卖。无损价最高,城焚则不名一钱。”   马鸣菩萨,闻之释然:“蓟王,仁君无敌也。”   见座下高僧,欲言又止。马鸣菩萨言道:“可是心忧,门下弟子。”   “正是。”高僧答曰。   话说,自佛门大兴,诸国主不惜工本,广造僧伽蓝,大建窣堵坡。得身毒国民供养,寺院颇有资财。贵霜入寇,必将历代所积,搜刮一空。此时佛门弟子,尚未能“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眼看家财不保,如何能不牵心挂肚。   座下僧团所虑,马鸣菩萨焉能不知:“贵霜新王,潜心向佛。必与我辈,秋毫无犯。”   “大士,明见。”高僧这便心安。   抄掠身毒王室、贵族所得,足够贵霜,续命国祚。更何况,抄家之后,再将一众苦主,打包贩于蓟王,一了百了,又大赚一笔。饶是一砖一瓦,皆无从带走之各国城邑,亦可高价贩卖。三重得利。贵霜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取佛门之利。惹人神共愤。   不愧大士。我等远不及也。   话说,佛门虽是身毒,原生宗教。然与诸多宗教类似,多游离于世俗之外。自佛祖降世以来,身毒列国纷争,王朝更迭。时有异族入侵,乱战不绝。前有贵霜王迦腻色伽,更早还有亚历山大大帝。今亦不缺蓟王一人。   无论何人夺取身毒,佛门终归屹立不倒。   正因列国纷争,不相侵害,自保无虞。故我佛门弟子,自可从容不迫,作壁上观。   蓟王言不灭佛。即便战胜,我辈亦无性命之忧。   圣河旗船,前甲板。   多摩梨王,沐浴更衣,并翼登船。赶来与蓟王相见。   肉袒牵羊,负荆请罪,皆不必。王仪卤簿,国礼相待。迎入爵室,二王对面而坐。   多摩梨王,举祭器离席下拜,以示归附:“下国之主,不识上邦之君。‘使君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   话说,“周武王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及释微子,复其位如故。”后世遂以“肉袒牵羊”,以示战败投降。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持祭器上呈,意为绝祀宗庙,社稷断绝。   蓟王和颜悦色:“王上请起,孤并无灭国之意。” 第114章 惟命是听   闻此言,多摩梨王,如释重负。   “然,两国交兵,必有胜负。”蓟王言道:“王上既言,‘惟命是听’。当与孤,同往城下一行。”蓟王之意,乃是命多摩梨王,招降大秦婆罗门,王城守军。   “敢不从命。”多摩梨王,果然唯命是从。   累日来,环渠内捆扎竹柱,已被匠人悉数打捞上岸。上下环渠,闸门处,正起二水砦。待筑毕,可为环城港关津。船舶往来,上进下出。环渠两岸,皆可辟为环城港街衢。   效仿临乡环城港。圣河港,微缩模型,将作寺已呈报蓟王当面。只需大秦婆罗门王,开城纳降。蓟王“圣河城”,即日开工。   稍后,蓟王遣使入城。与大秦婆罗门王,相约一见。   待见三面清钢琉璃壁内,多摩梨王与震旦蓟王,并肩而立,谈笑风生。大秦婆罗门王心知,大势已去。   趁热打铁。公车令郭珉,奉命入城。虽仍有二路援军未至,然城内二十万多摩梨援军,已无心再战。若惹恼了蓟王,一声令下。多摩梨王,假“言而无信”,命城内多摩梨援军,反戈一击。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灭国亡种,旦夕之间。   得汉使,晓以利害。大秦婆罗门王,遂举国归附。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南线战局已定,蓟王笑问。   军正沮授答曰:“可行『反·反间计』也。”   《孙子·用间》:“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疏曰:“兵书有反间之法,谓诈为敌国之人,入其军中,伺侯间隙以反告己,军令谓之细作人也。”   八分田沮,天下知名。沮授位列六大谋主之列,又得徐庶、法正,鼎力相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   谓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若论大乘佛法,蓟王远非马鸣菩萨之敌。然论二国交兵,胜战之道。普天之下,唯我独尊。又谓狡兔三窟,尔虞我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中夏地薄,为求三餐足食,而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   反观身毒诸国。“气序和畅”,“稼穑时播”。所谓“时播”,便是无分节气,随种随收。诸国皆可,一季三登。   来之不易,倍加珍惜。得之容易,弃如敝履。   于是乎。列国自上而下,不思进取,安于现状。   一言蔽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扪心自问。若非螽斯衍庆,绵延三百子嗣。虑及,纵千里封国,亦不足分。蓟王何须劳师动众。远征身毒。比起江表十港,海外荒洲。多为人烟罕至,不毛之地。身毒毕竟是文明古国。虽远不及大汉,然却颇有根基。稍作改变,大有可为。不必事事,从无到有,白手起家。   尽取列国之地,分封诸子。再和亲,列国主。向化之风,历久弥新。不出数代,皆为汉土。大雪山南麓,若为汉土。北麓西王母国向化,指日可待。   蓟王欣然笑问:“计将安出?”   “主公只需,如此如此……”军正沮授,附耳言道。   蓟王笑叹:“妙哉。”   自瞻波国南境,“东行四百余里至”迦征伽罗国。“自此东渡殑伽河,行六百余里至”大秦婆罗门国。   换言之,瞻波国距大秦婆罗门国,足有千里之遥。   因裹挟象兵,日行不过百里。需足走十日,方能抵达。又因裹挟诸多小国,并与摩竭陀国,合兵一处。更拖慢行程。   此刻,九国联军,将将抵达,迦征伽罗国废都,伽郎婆聚落。此国,“自(唐玄奘抵达)数百年王族绝嗣,役属邻国,所以城郭丘墟,多居村邑”。   之所以,裹足不前。亦因六百里外,战报传回。   知蓟王掘环渠,陷多摩梨二十万联军于孤城。又趁多摩梨大军,倾巢而出。王都空虚,赵云、陈到,一战功成。圣河以南,至殑伽三角洲,皆为蓟王所据。   联军大营,气氛凝重。   谓“矢在弦上,不可不发”。既劳师动众,又师出有名。未战先却,无功而返。如何向国君交待。   众将皆束手无策。   忽有兵士来报,多摩梨王,遣使入营。   急忙请入帐中。使者遂取多摩梨王,血书相示。   书中,多摩梨王自言:屈膝投敌,乃被逼无奈。今忍辱负重,已取信蓟王。并自告奋勇于蓟王当面。诈言,遣大秦婆罗门王城内,二十万被困多摩梨援军,为先锋过河,御敌于国门之外。   实则,暗行反间计也。   待两军对垒,多摩梨援军,必临阵倒戈。反冲蓟王中军。九国联军,挥军掩杀。汉军背靠圣河,纵有机关楼船,亦无处可逃也。只需将蓟王,困死本阵。此战,当可全胜也。   营中诸将,大喜过望。   人称,多摩梨王多智。今日一见,名副其实也。   驱降兵为先锋。身毒列国,耳熟能详,屡见不鲜。料想,蓟王亦不例外。   若果如多摩梨王所言。两军对垒,多摩梨先锋,临阵倒戈。压阵汉军,必军心大乱。只需将蓟王困于中垒,汉军必不战而降。   然,诸将仍有顾虑:闻,汉家楼船,大利机关。发石远射千步。劲弩可击八百。蓟王纵背河结阵,亦足可重伤我军。此计凶险。断不可大意。   信使言道,无妨。诸位将军,可避圣河扎营。蓟王主攻,必挥师北上。如此,当可除机关之利。   诸将大喜:妙极。   约定时日,遂送使者出营。   圣河旗船,琉璃爵室。   “禀主公,上下角砦,皆已筑毕。”史涣来报。   “甚好。”   日前,蓟王命张郃、马昭,张辽、华雄,率部北渡。寻临河高丘,版筑山砦,以为掎角之势。得兵车大营相助。二砦,不出数日,皆已筑毕。   绘图可见。二砦,各距圣河城,约十里之遥。扼丘陵高地。环渠绕丘,深井蓄水。控上下游河道。护圣河航道已周全。   另有许褚、庞德,出为游击。截杀联军斥候,并先锋部队。   距联军大营最近处,不过数十里。本欲乘夜劫营,却得蓟王敕令。许褚、庞德,遂悄无声息,后退百里。   唯恐打草惊蛇。联军望风而逃,无胆再行反间计。   不能克尽全功,岂非不美。 第115章 东海鲸波   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后世又称“鲶鱼效应”。换作蓟王,便是“东海鲸波”。巨鲸东来,将身毒半岛,旧有秩序,悉数打破。   东身毒二大强国。大秦婆罗门,多摩梨。先后归附。尤其赵云、陈到,携本部白毦精卒,夺取多摩梨国都,扼枝扈黎大江口。蓟王欲扩多摩梨港,为江口港。与央恰布藏布江大湾处,江曲港,相得益彰。   多摩梨国,周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滨近海垂,土地卑湿。稼穑时播,花果茂盛。气序温暑,风俗躁烈。人性刚勇,异道杂居。城侧窣堵坡(佛塔),无忧王(阿育王)所建也。自此西北行七百余里,至“金耳国”。   因“国滨海隅,水陆交会。奇珍异宝,多聚此国。故其国人,大抵殷富。”故多摩梨国,常为邻国垂涎。闻多摩梨国,为蓟王袭占。金耳王,遂假驰援友邦之名,不请自来。欲从蓟王手中,夺取多摩梨城。兼有多摩梨港。   蓟王得报,哭笑不得。   言其愚不可及,却也知假大义之名,行火中取栗。若言其精明强干,区区蕞尔小国,大汉雄主当面,诚惶诚恐,俯首称臣尚且不及,岂敢擅捋虎须,死路自寻。   总归是利欲熏心。果然,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可免俗。   “金耳国情如何?”蓟王必有此问。   掌属国邦交及四方部族礼仪等事之幕府大行令。汝南六贤,虞良对曰:“金耳国,周四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饶。土地下湿,稼穑时播。众花滋茂,珍果繁植。气序调畅,风俗淳和。好尚学艺,异道杂居(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天祠五十余所。异道寔(实)多。从此西南行七百余里。至‘羯陵伽国’。”   “国都何所在?”蓟王又问。   “国都金耳城,北背扼枝扈黎大江。多摩梨王都,乃其(出海)口也。”大行令虞良,深知蓟王所问。   时下身毒。列国王都,皆滨水而建。且多置于南岸。   众所周知。地转偏向力,南半球向左,北半球向右。北半球,河流自西向东流,南岸冲刷显著。且北岸水流平缓,多淤积成冲积扇。因南岸陡峭,北岸平缓。故,江北多雄城,江南多良港。   身毒列国,齐将王都建在南岸,便因南岸,利兴深水港。   军正沮授言道:“世人皆知,主公坚船利器,水战无敌。料想,金耳国必倚仗象兵,循道而进。”   “谓‘一渊不两蛟,一雌不二雄;一即定,两即争。’”蓟王笑道:“命子龙,依计行事。”蓟王乃是命赵云,效攻取多摩梨国都,再取金耳城。   “喏。”公车令郭珉,领命自去。   圣河北岸,上砦。   张郃、马超,率本部兵马,并麾下兵车,戍守此地,已有十日余。人手一把巧工铲,辅以机关诸器,穿渠掘井,夯土版筑,事倍功半。圣河内蓟国斗舰,可经沟堑,环砦一周,随时驰援。粮草辎重,亦可经水路,运抵砦下津渡。   西林少年,独当一面。   “大哥。”马超率西乌铁骑,巡逻归营。   “主公有令。”张郃取敕令相示。   马超双手接过,展开一观:“军正,好计谋。”   “你我依计行事,助主公早日平定十国。”张郃言道。   “嗯。”马超不由振奋。   圣河北岸,下砦。   张辽、华雄,亦得蓟王敕令。   “主公已取圣河城。正督环城港。军正献计,灭列国连兵,你我依令行事。”张辽传阅敕令。   “军正妙计。”华雄叹服。   张辽麾下三千小月氏义从骑,并华雄麾下二千鲜卑王骑。亦是幕府精锐。四门八将,麾下皆为天下雄兵。中垒将军典韦,拱卫幕府中军。不可轻动。另有麴氏先登,并列城陷阵,可为蓟王攻城拔寨。绣衣都尉史涣所携绣衣吏,亦不遑多让。   以一当十。十万幕府雄兵,足可胜百万身毒奴隶之师。   更何况,一汉当五胡。   约定之期。列国联军,硬着头皮,拔营南下。   数十万大军,绵延十里。战象威武,群兽逃窜。与此同时,圣河上,大小船舶,翻转船翼,连成舟桥。城内二十万多摩梨援军,次第过河。于北岸扎下营盘。   沿河岸连营十里。人象嘶鸣,十里可闻。举火如龙,百里可见。   数十里外。列国联军大营,亦有过之无不及。   坚竹深壕,遍地虎落(尖刺)。恨不能扮成豪猪那般。   圣河旗船。   举千里镜,远眺北岸大营。多摩梨王,不禁惴惴不安。若假戏真做,强驱二十万多摩梨兵卒,与列国联军血战。行借刀杀人。待两败俱伤,蓟王再坐收其利。追悔莫及。心念至此,便强颜欢笑,试问道:“闻列国已下战书。王上当何为?”   “三日之内,必见分晓。”蓟王云淡风轻。   “岸上虽有鄙国兵卒二十万。然恐非列国连兵之敌。”   “大王毋虑。”蓟王心领神会:“此战,只需依计行事,列国连兵必败。贵国二十万兵卒,皆可保全。”   “王上,天生。”多摩梨王,亦稍得心安。   身侧公车令郭珉,进言道:“我主此来,乃行威服。岂能肆意杀伐,坐视列国血流成河。”   闻此言,多摩梨王终是醒悟。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此战,必无意外。   檄文战书,缺一不可。列国联军,既相约一战。蓟王自当应战。   循古礼。约期未至,不可先击。   然,“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谓“兵不厌诈”是也。又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岂能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只因蓟王此来,非只为战胜,乃为求占领。赢得堂堂正正,方能服众。   且此战,事关身毒全局。蓟王亦需做足准备。   次日,便有白波楼船,自殑伽港而来。乘夜色,驶入圣河。夜幕之下,依稀可见。庞大身影,次第登岸。虽不知运来何物。   料想,必是决胜兵器。   奈何大营宵禁。圣河详情,营中多摩梨将士,皆不得而知。 第116章 机关战象   三日。天光微亮,鼓声隆隆。   对垒双方,各自厉兵秣马,整装待发。以备天明,一决雌雄。   见河岸大营,果是多摩梨将士先驱。列国联军诸将,心中窃喜。   即便盔甲旌旗,以假乱真。身毒象兵,又岂能假扮。且行军对阵多年,是否为列国奴兵,一举一动,只眼可辨。   以二十万多摩梨降兵为先锋,蓟王失算矣。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号角声中,联军兵士,列队齐整。士气爆棚,倾巢而出。   数十万大军,如一字长蛇,于圣河北岸,迤迤逦逦,铺展开来。数千头战象,鹤立鸡群,恰似移动坞堡,震慑敌群。   对面多摩梨战阵,亦不遑多让。阵中千头披甲战象,煞是惹眼。   双方阵线,不断靠近。犹如层层浪涛,便要迎头相撞。对面来人,越发清晰可辨。距一箭地,各自驻足。前排站定,后排依次停步,怒涛层层堆垒,密集人山人海。急促呼吸,兵甲相击。肃杀之气,直冲霄汉。   双方陈兵数十万人马。恰似“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话说。便是蓟王,南征北战,亦从未见过,此等阵仗。   单论人数,看似五五相开。蓟王十万人马压阵。二十万多摩梨为先锋。对面列国联军,亦足有四十万众。   诚然。若多摩梨先锋,当真临阵倒戈,挥师反击后阵。纵有白波楼船,蓟王亦难免,兵败如山倒。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多说无益,后退无门。唯彼此壮胆,挥刀先前。   功名利禄,皆抛脑后。尽显男儿,铁血本色。   大战一触即发。   便在此刻。多摩梨战象,忽起重影。对面敌阵,不及看清。从同伴身后,另起一排披甲战象。不及细数,足有千头之巨。   定睛一看,心头骤惊。   此象非彼象。   身披水绿清钢琉璃甲,背负各式机关器。便是两根长牙处,亦有机关另架。一眼扫过,战象披挂,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圣河旗船,琉璃爵室。不等多摩梨王先问。   蓟王这便道破天机:“『机关战象』,出象林苑。乃孤南征林邑时所获。”   “莫非背上所负,皆是机关兵器。”多摩梨王惊问。   “然也。”蓟王笑答。   多摩梨兵士,藏身机关战象身后。从先锋,变成援后。   兵卒皆暗松一口气。   与对面敌阵,所思所想,截然不同。多摩梨二十万兵卒,无人以此战为儿戏。更不知反反间计。   背水一战,有进无退。   “那便战!”蓟王一声令下。   机关战象先发。   象鼻倒卷,如臂使指。转动牙上机柄,为扭簧机枢上劲。   蓄满扭力,扳机脱离。   机簧声中。但见一道乌影,好似扇面,自机匣中,一挥而过。数百头战象,几不分先后。再仰看半空。落石呼啸,好似天女散花。   又似石雹天袭。   敌阵皮开肉绽,血崩如雨。   不及反应,落石又起。战象两侧,圆盘机匣内,机臂轮转,譬如大风车。将圣河两岸,随处可见之鹅卵石,攒三聚五,抛射半空。   无穷无尽,石如雨落。   凡有命中,头破血流,脑浆迸溅。侥幸逃生,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好比,暴雨疾风,冰雹天灾。   更有甚者。只需骑跨象颈之驯师,间隔俯身,塞一根香蕉入口。大象便干劲十足。   自动装弹,象力所驱,毋需瞄准,覆盖攻击。   “此,何物?”多摩梨王,目瞪口呆。   “『旋风砲』。”威力,蓟王亦是初见:“乃由西林少年,马钧所创。可比风车,旋转机臂抛石。”   “此机关,着实凶暴。”多摩梨王,心有余悸。又忽生窃喜。   万幸早降。   无怪后世人云:“攻者利器,皆莫如砲。攻者得用砲之术,则城无不拔;守者得用砲之术,则可以制敌。”   敌阵四处血溅,一片狼藉。阵型散乱,章法全无。   借“旋风砲象”掩护。另有机关战象,冲至阵前。   机簧声中,利刃弹出。“破阵冲象”,长牙上架刀障,杀奔敌阵。背上砲台,大黄肩盾弩,趁势击发。破甲箭应声入脑。敌象前足一软,哀嚎跪地。累及背上骑士,失重前扑。合身撞上刀障,血肉碎地。   再遭象践,血腥扑面。   更有“猛火奔象”,背上火喷十丈。所过一片火海,左右皆成焦土。   数年间。得蓟王授意。将作寺将武装战象,打造成机关炮台。并针对各兵种,研发出专属装备,及机关兵器。   作为体积最庞大之陆行兽。大象当是时下,绝无仅有,最佳机关载具。   头顶落石如雨,眼前猛火狂卷。更有刀车,直撞当面。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天下地下,三位一体。更加二十万多摩梨,乘胜追击。   列国联军,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大象不善疾驰。正好断后。两翼骑兵,先败如潮。重骑弃甲丢盔。步兵一哄而散。   “象军止步,其余向前。”蓟王再出王命。   “象军止步,其余向前——”   “象军止步,其余向前——”   号令,次第远传。二十万多摩梨精锐,高昂士气,不舍紧追。这顺风仗,着实痛快。   眼看行营在望。   忽听一声响锣,营内旌旗蔽日,乱箭如雨。   “哈哈!此营已为我所得。尔等鼠辈,何不早降!”正是牙门将张郃。   追兵将至,不敢耽搁。唯含恨绕营,再向南逃。   你追我赶,人困马乏。前日宿营地,终是在望。   不及抵近,又遭乱箭。   “哈哈!此营已被我所夺。尔等鼠辈,何不早降!”正是牙门将华雄。   苦也!   便有兵士力竭倒地,无力再逃。   兵卒皆是奴隶,贱命一条,弃之不惜。我等皆为国之上将,岂不惜命。众目相对,各下决心。咬牙打马,继续逃窜。   只需逃入迦征伽罗废都。伽郎婆大营,仍有奴兵留守。可护我等周全。   心怀最后一丝希望。狂奔一日一夜。   终抵达迦征伽罗废都。再看左右,只剩寥寥数百骑。   九国连兵,数十万众。一夜败尽。   悲从心起,不及拭泪。先入营保命,不提。   楯墙高耸,砦门紧闭。风平浪静,好一处风水宝地。 第117章 凶神恶煞   恰逢天将露白,薄雾晨光。   一日一夜,水米未进。骤然得脱,浑身上下,无处不酸痛。不及多想,诸将走马叫门,声嘶力竭。   砦门徐徐开启。奋起余勇,一拥而入。   但见一将,横刀立马,拦住去路。吞光神铠,涂搪釉纹。正是四凶之穷奇。   “呔!此营已归我主。鼠辈速下马乞降!”   大喝一声,晴天霹雳。便有惊马,口吐白沫,四蹄跪地。   果然,凶神恶煞。诚然,奔走一日夜,人马皆已成强弩之末。   “我等愿降!”不愧是刹帝利贵种,竟能听说汉话。为人为己,省去诸多麻烦。   至此。十国连兵,悉数覆灭。   迦征伽罗,伽郎婆大营。乃联军在迦征伽罗国,废弃王宫上,原址所建。远比沿途草创行营,更加坚固。牙门八将,马超、张辽、庞德等人,皆领兵在外,收拢败军。   张郃、华雄、许褚,各据敌营。得粮草辎重无数。二十万多摩梨友军,亦收获颇丰。   俘虏或就地关押。或顺下枝扈黎大江,运往临江城,督造江曲港。   三日后,各营上报。   收降战俘,十之七八。余下或战死途中,或逃入密林,不知所踪。   圣河旗船,文武分列,蓟王居中。   见书报,张郃、华雄、许褚,三将各据敌营。然,马超、张辽、庞德,三将却隐匿行踪。   蓟王遂问:“孟起何在?”   军正沮授答曰:“或已入瞻波王城。”   蓟王如何能不醒悟:“必是假败军,诈开城门。如子龙、叔至。”   “主公明见。”沮授笑道。   “文远、令明,今何在?”蓟王又问。   “二将正攻摩揭陀。”沮授答曰。   兵贵神速。趁列国联军溃败,无暇他顾。更加军情,尚未传回。此时行事,必收奇效。   摩揭陀王城,《佛国记》作“巴连弗邑”,《大唐西域记》作“波吒厘子”。王城,梵语乃“波吒厘子”之意。“波吒哩”为身毒花树之一种,故意译“华子城(华作‘花’解)”,又讹为“华氏城”。   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卷八》:“(摩揭陀国)殑伽河南有故城,周七十余里,荒芜虽久,基址尚在。”   时下,乃身毒第一大城。“周七十余里”,环以深壕。城墙有五百七十座城楼,开六十四座城门。皇宫花园,豢养孔雀,绿树成荫,金碧辉煌。稍后又为笈多王朝都城。待唐玄奘西游时,华氏城已荒芜。   正因华氏城,扼据要津,墙高城阔,易守难攻。自孔雀王朝时,摩揭陀国便迁都至此。于是军正沮授,遣张辽、庞德二将,合力攻取。只需俘其王室,可不战而胜。   “贵霜大军何在?”蓟王必有此问。   军正沮授答曰:“或已南下。”   “哦?”蓟王遂问:“何以知之。”   沮授遂上呈一物:“主公且看。”   乃是一枚造型极不规则之“打压币”。正如蓟王西域所见,于阗王私铸之二体钱。   沮授所呈,币型亦仿贵霜钱币。制造工艺,大致相仿。先铸钱坯,再趁热打铁,利用模具,于正反面,敲打出铭文与图案。   区别便在于图案。此币上镌船只。寓意海上贸易,因海而兴。   蓟王这便醒悟:“可是百乘王。”   话说。身毒列国,多为城邦制。各国疆域,因时而变。且所谓“灭国”,也多为并入,或羁縻于别国。兼并小国,为大国,可称王朝。如孔雀王朝、巽伽王朝、笈多王朝等。待王朝覆灭,列国分离,小国又得以复国。如此反复。   毋需一统身毒全境。便是南北分治,亦可并称为王朝。如时下,中南部(德干)高原,另有“百乘王朝”。其王名唤:耶若师利·萨陀迦罗尼。   “正是。”沮授答曰:“贵霜王欲灭百乘,夺其海港。”   “原来如此。”海上贸易,获利之大。蓟王心知肚明。许正是蓟王立江表十港,辟海外荒洲。串联中继港,以通海西之种种举措。令贵霜王,危机之感,油然心生。   若令蓟王如愿攻取,身毒东西沿海,全部重要海港。续接身毒半岛珠串,连通海西,远至罗马。另辟海上丝路。将贵霜乃至安息,悉数抛于身后。   海上贸易,获利之丰,远超陆运。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如此一来,陆上丝路,必然衰败。商人纷纷,改走海路。   失去丝路流金哺育,贵霜亡国在即。为今之计。唯取身毒西海岸,诸多良港。占据先机。如此,待蓟王凿穿海上丝路,贵霜亦足分一杯羹。   如前所言。时下言“行海路”,皆是沿海航线。除蓟国机关巨舰,普天之下,诸国皆无掠海航行之能力。唯顺延海岸,与各港之间,次第航行。断不可跨洋远航。   换言之,攻灭百乘,得身毒西部海岸平原,及贸易良港。乃贵霜此战,志在必得。   果不其然。   舍卫城,祗树给孤独园。   便有高僧,奔入大殿:“贵霜兵分二路,各起十万大军,攻入身毒。”   “二路何为?”马鸣菩萨遂问。   “一路,由贵霜王亲率,入北身毒。二路,由副王所率,斜驱‘摩诃剌佗国’。”高僧答曰。   马鸣菩萨,心领神会:“一路,乃为与蓟王会师。二路,欲取塞人海港也。”   “摩诃剌佗国,久为塞种所占。其王,本羁縻于贵霜。然自楼陀罗达曼一世(Rudradaman I)薨后,国力日衰。后数败于百乘。国境大半沦丧。尤其沿海富庶之地,尽为百乘所得。贵霜兵分二路,副王斜驱摩诃剌佗国,必与塞种,合兵而击也。”高僧言道。   “当是如此。”马鸣菩萨,仍无动于衷。   高僧斗胆进言:“今十国连兵已败。北身毒,必归蓟王所得。若百乘再败,身毒灭国矣。”   马鸣菩萨,一针见血:“贵霜非为灭百乘。乃为断蓟王海上商路也。”   “原来如此。”高僧幡然醒悟:“既如此……”言下之意,若行挑拨离间,贵霜王与蓟王,可反目成仇乎?   “此事,非佛门弟子所为。”马鸣菩萨,不容置疑。   高僧,知难而退。 第118章 釜底抽薪   高僧出殿,遂被僧众所围。   “大士,何所言?”便有高僧先问。高僧多智者。且门下弟子,遍及身毒列国。耳目灵通,时局如何,早已心知肚明。   “大士言,暗行离间,非我辈所为。”高僧如实答曰。   一众高僧,扼腕长叹。贵霜,之所以胆敢倾巢而出。正因身无后顾之忧。且贵霜王,早与蓟王约定,全力东进,会师华氏城。   如今,却二路兵分,一路如约东进,一路却斜驱摩诃剌佗国,欲夺西线港津。断蓟王海上丝路之心,昭然若揭。   平心而论,此乃贵霜王,背信弃义于先。蓟王据道义高地,自可传檄声讨。甚至毋需,刀兵相向。只需一道敕令,命西域都护府,提前介入边境纷争。为安息、康居等国说和,相约各自罢兵。   行釜底抽薪。   安息大军,提前归国。此时,贵霜精锐尽出,断难回援。形势急转而下。灭国之危矣。   此便是一众高僧,心中所想,心中所思。   奈何马鸣菩萨,不欲行此毒计。   徒令一干人等,摇头叹息。“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掌财”。古往今来,善战之人,皆知此理。   大士不愧,菩萨之名。   贵霜与摩诃剌佗,二国边界,为“耐秣陀河”。   如今,摩诃剌佗国,为南下塞种所据。称“西萨特拉普王朝”。其势力范围,从今印度河口,向东一直延伸到中部班达拉地区。包括著名古城优禅尼(乌贾因),涵盖摩腊婆台地(马尔瓦高原)全部。   但因其统治者头衔是贵霜帝国西部总督,故又称“西部总督区”。至今汉,楼陀罗达曼一世时,国力鼎盛。自封“大总督”,并铸币以广而告之。   桓帝和平元年(150年),楼陀罗达曼一世薨。   西部总督区,盛极而衰。百乘王朝,大举反攻。夺回极具贸易价值之孔坎海岸(贡根平原)。此消彼长。王朝内部,因争权夺利,而引发内战。成为其后百余年之常态。地方势力,因而坐大。百年后,以优禅尼为首都的西部总督区,已丧失对摩腊婆台地等,西南大部国土的控制。以至于(295~348年间),再无西部总督,敢铸“大总督”头衔于钱币。   换言之。此时,西部总督区,已尽显颓势。历史惊人相似。自贵霜雄主,迦腻色伽一世薨后。贵霜国情,与西部总督区,如出一辙。正因贵霜无力干预,才令西部总督区,屡为百乘王朝所败。国土沦丧过半。   然,亦因蓟王远征身毒,令二国出现转机。   于是,贵霜兵分二路。一路,由贵霜王亲率,以示持重。如约东进,与蓟王会师华氏城。另一路,则由副王所率,斜驱摩诃剌佗国,与西部总督合兵。共击百乘王朝。夺回孔坎海岸并光复摩腊婆台地。   之所以,如此行军。乃因身毒南部,地形所限。   后世印度西海岸,大致划分成几个区域:卡奇沼泽地(自印度河三角洲向南延伸)、卡提瓦半岛、孔坎海岸以及马拉巴尔海岸。   印度东部,孟加拉湾沿岸,又分布科罗曼德海岸,及恒河三角洲。   半岛南端,与两大山脉相连。即西高止山脉与东高止山脉。一片狭窄的滨海平原,将二者与阿拉伯海,相隔开。更加印度河流虽多,然只有少数适合通航。   于是,环身毒半岛。遂成时下,最佳航线。   蓟王此番远征。除开疆拓土,分封诸子。另一个重要目的,便是凿穿身毒沿岸港津,续接海上丝路。贵霜王之意,不仅与蓟王,均分身毒国土。乃至,东西海岸良港,亦欲平分。   胃口之大。倒让蓟王,高看一眼。   无怪军正沮授,先命马超等三将,袭取二国都。早已料定,兵分二路后,贵霜必力有未逮。   旗船爵室。   见蓟王沉思不语。沮授、徐庶、法正,并一众幕僚属吏,正襟危坐,不置一语。   卑不谋尊。   蓟王天生。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天下大势,只需点到为止。如何择选,且看主公,乾坤独断。   “贵霜不可早亡。”蓟王言道。   “主公,明见。”沮授领群僚下拜。   身毒未灭,若贵霜先崩。西部压力骤减,身毒列国,尤其中南部如百乘王朝、泰米尔三国,再无掣肘,必伺机坐大。更加身毒半岛,自北向南,逐渐收窄。其南部海岸,又扼海上丝路要冲。令身毒列国强盛,于蓟王不利。   更有甚者,随海上丝路全线贯通。可以预见,陆上商道,必车马日稀。   水运之便利,单从此次远征,输送粮草辎重。便可窥一斑。陇上小麦,自顺下昆仑道,续接大章道。辗转数千里,运抵蓟王大营,不过百取十五。高达八成半,皆在途中消耗。正因如此,故东西商路,唯运输丝绸等轻飘易存,且价高之物。此亦是“千里不贩籴”之深意。   试想,蓟国飞车桨,翀嚣帆。木兰大舡,日夜三千里。岂是陆上辎车可比。   此消彼长。扼葱岭以西,贵霜帝国,首当其冲。必然衰落。何须蓟王多此一举。   谋略之功效,乃为损人利己。若损人而不利己,勉强可为。然害人害己,断不可为。   于弱国而言,“顺人而不失己”,方为羁縻归附之真谛。   故,蓟王深思熟虑。釜底抽薪之计,断不可行。   多摩梨港。   陈到乘楼船靠岸。稍后,天梯将机关战象,徐徐降下。   “子龙。”   “叔至。”   好友相见,自然亲切。   “金耳国,兵至何处?”陈到先问。   “陈兵国境,未曾轻动。”赵云答曰。   陈到笑道:“必是避,子龙之威。”   “闻金耳,羁縻于百乘。此番出兵,未尝无试探之意。”赵云言道。   言及此处。陈到遂将此行所见所闻,娓娓道来:“数日前,贵霜兵分二路。下路乃由其副王所率,斜驱摩诃剌佗国。欲合兵以击百乘。”   “必为取西岸港津。”赵云一语中的。   “军正亦如此想。”陈到笑问:“子龙以为,金耳当灭否?”   赵云答曰:“当灭之,以威服百乘。”   陈到欣然言道:“主公,亦有此令。” 第119章 一战克敌   百乘王朝(娑多婆诃),其创建者,乃佛世时代十六大古国之案达罗国,百乘族人须慕迦(Simuka)。约在秦王政十七年(前230年),自孔雀王朝中独立。   如前所言。作为身毒中南部王朝,百乘亦是由,数列国合并而成。其中又以,案达罗、羯陵伽,二国最为强盛。   据后世唐玄奘所载。   案达罗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地膏腴,稼穑殷盛。荒野多邑居少。气序温暑,人貌厘黑。性猛烈,好学艺。”   羯陵伽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稼穑时播,花果具繁,林薮联绵,动数百里。出青野象,邻国所奇。气序暑热,风俗躁暴,情多狷犷,志存信义。言语轻捷,音调质正,辞旨风则,颇与中印度异焉。”   自羯陵伽国,“西北山林中,行千八百余里,至憍萨罗国(舍卫国)”。舍卫国,便是马鸣菩萨故国。   自百乘王朝南下,便是泰米尔三国:朱罗,哲罗,潘地亚,传统疆界。   从地理上看,身毒半岛,可分三大区:一是北部印度河至恒河流域;二是中部德干高原;三是半岛南端尼尔吉里山区。   其中,北部多为雅利安人,南部则为达罗毗荼人。   自案达罗国,“西南行千余里,至珠利耶国(朱罗国)”。从朱罗国“南入林野中,行千五六百里,至达罗毗荼国。”后世达罗毗荼人,便出此国名。   达罗毗荼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号‘建志补罗’,周三十余里。土地沃壤,稼穑丰盛,多花果,出宝物。气序温暑,风俗勇烈。深笃信义,高尚博识,而语言文字,少异中印度。”   后世达罗毗荼国,便是时下黄支国。   自达罗毗荼国,“南行三千余里,至秣罗矩吒国(潘地亚)。”   此亦可佐证。时下黄支国,正是泰米尔三国,朱罗、哲罗、潘地亚之出海口。   当今时局,若照地理划分。   北部两河流域,正处于列国割据时代,以摩揭陀国为中心,抵御贵霜入侵,稍后将诞生笈多王朝。   中部德干高原,为百乘王朝所统一,羁縻诸小国,以案达罗国为中心,抵抗贵霜西部总督区。   南部尼尔吉里山区,诸国林立,以黄支国为中心,处于母系部落联盟,向城邦制过渡之潘地亚王朝时代。   人种自北向南,亦是由雅利安人向达罗毗荼人,不断更替。   蓟王此战,当尽取两河流域,枝津纵横,三登之地。先前,蓟王曾与贵霜王相约,共分其地。今贵霜王,二路兵分。欲与百乘,争夺西岸良港。   如此,先前盟约,自当废弃。二国另立新盟。沮授等,窃以为。当以贵霜与身毒,传统国界为准。北身毒并东身毒,皆归蓟王所有。   料想。贵霜王,必欣然应允。擅改盟约,蓟王若真行釜底抽薪。贵霜必遭灭顶之灾。   东身毒、北身毒,十国兵败,国力空虚。几无可抵挡,任人宰割。为控制局势,中身毒百乘王朝,蓟王当先行威服。若坐视其败亡,贵霜再无掣肘。   故,蓟王当机立断。命陈到携机关战象返回多摩梨,攻灭金耳国,威服百乘。为与贵霜王重立盟约,占据主动。   且金耳国,“周四千四、五百里”。得此国,可与瞻波、摩揭陀等国,共扼枝扈黎大江,中下流域全境。并打通东线,南下之路。与贵霜副王,领十万大军,自西线南下,相呼应。   一言蔽之。灭金耳国之战,事关全局。需一战克敌,毕其功于一役。   此时,牙门诸将,皆有将令在身。中垒将军典韦,需拱卫蓟王安危,不可轻动。拓土先锋开山营,亦需押解俘虏,分批前往江曲港。赵云、陈到,除机关象兵,唯麾下数千白毦可用。故,即便明知,其都北背大江,“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然却苦无人手,掘环渠困之。   唯有对垒战胜。   话说,一汉当五胡,白毦一当十。粗略算来。一白毦,足可当五十身毒奴兵。   灭金耳国,绰绰有余。   多摩梨王城,亦需留守。赵云、陈到,各领白毦千人。二路出击。   赵云攻国境军营。陈到朔江而上,奇袭王都。   二人相约,金耳城中相见。   临行时,陈到笑言:“我走水路,日夜三千里。子龙追之不及也。”   赵云亦笑:“此行西北,不过七百余里。三日之内,胜负难料也。”   二人互道珍重。领兵出发。   战象日行二百至三百里。如赵云所言,三日之内,可达敌营。   亦如陈到所言,舟行一日,千五百里。金耳国半日可达。   遥见蓟国斗舰,旌旗如林,火云席卷。金耳水军,望风逃窜。与大秦婆罗门国,圣河城大同小异。金耳城,亦立于近水坡丘。王宫地势最高。河港在城郭之外。距城门一里之遥。此刻,港口民众,正蜂拥入城。多有往来扶南大舶,仓促离港,向上游逃窜。   放其离去,不做追赶。陈到遂命斗舰,一字排开。升霹雳发石车,齐射震敌。   蓟国机关大舰,一战扬名。身毒列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霹雳发石车,城头守军,大呼小叫。港口民众,拥塞城门,一时哭声震天。   目睹城门惨状,陈到遂言道:“命人传语。民人入城,霹雳再击。”   “喏!”楼船司马胡玉,领命自去。陈到位居牙门将。便是楼船校尉郭祖,亦需听命行事。更何况,此来本就奉王命,助二人夺城。   少顷,便有随军九译令,携麾下佐吏,齐声传语。   梵语字正腔圆。一里开外,字字入耳。   城上城下,惊疑不定。直到民众悉数入城,霹雳果未先攻。   城内城外,不及松一口气。   忽闻鼓声隆隆。   话说,定军山上。“一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用在此处,便是“一通鼓,望山瞄;二通鼓,绞车摇;三通鼓,重锤高;四通鼓,石呼啸”。   三通鼓罢。   霹雳弦惊,石砲雨落。 第120章 叔至名到   霹雳发石,声如其名。山崩地裂,如雷如霆。   金耳城墙,砖石迸溅。龟裂游走,碎屑纷飞。   便有高塔,千疮百孔,拦腰崩折。宛如置身,阿鼻地狱。城内民众,鬼哭狼嚎,涌出家门。沿大街小巷,向王宫逃窜。不顾一切,只需能远离河岸。   霹雳投石车,远射八百步。为震慑城内金耳王,陈到遂命人瞄准城内一座僧伽蓝旁,金顶窣堵坡(佛塔)。目测,当在射程之内。   胡玉领命。   便有数艘斗舰,闻风而动。   此刻,金耳王宫。金耳王,正面色凝重,登高远窥。便有宠臣进言,蓟国机兵,虽可自河远射。然必不过城门耳。我主毋虑。   见石砲,果轰城墙,并未远击。金耳王稍得心安。   不料呼啸声中。城内窣堵坡,金顶飞炸。碎石雨落。   前刻还诵经不断,为城保平安之僧伽蓝内僧侣,四散逃命。多有被碎石击中。皮开肉绽,袈裟血染。刀剑无眼,落石亦如此般。   群臣惶恐至极。便是金耳王,亦惊怖莫名。分寸全无。   闻蓟王此来,乃为灭佛国。如今来看,传言非虚。我佛又遭劫难。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金耳王,当有此问。   “宜速向百乘求救。”宠臣进言:“再命大军回转。”   “依计行事。”金耳王,言听计从。   便有二队骑士,自南门出奔。稍后,分道扬镳。一队转向东南,命陈兵国境之大军回援。一队折向西南,向羯陵伽国求援。   从金耳国,“西南行七百余里,至羯陵伽国”。如前所言。百乘王朝,以案达罗、羯陵伽,二国最为强盛。   二队骑士,此时分头报信,正当适宜。   然金耳国行事,早被陈到预料。便有白毦精骑,预先设伏,截杀二路骑兵。   不久,便有残兵逃回城中,哭诉袍泽皆死。   “再出信使。”金耳国,面无血色。   “喏!”   每隔一炷香,便有二队信使出城。亦多有残兵逃回。然必有人,破阵而出。只需将王命传达。纵死伤惨重,亦在所不惜。   毕竟船少。石发半日,未能轰破城墙。待夜幕低垂,无从可辨。唯有鸣金收兵。此时,斗舰上下,琉璃风灯、枝灯、信灯,次第点亮。堆光如昼,豪光怒放。   金耳王,惊怒交加。欺我国中无人乎。   少顷,便有白毦队率登船。   “如何?”陈到先问。   “出城二十队(波特提),放回八人,余下悉数被擒,得衣甲九十二,符传二十。”队率答曰。   “甚好。”陈到大喜:“依计行事。”   “喏!”   是夜,金耳城中百姓,藏身床下,瑟瑟发抖,不眠不休。天将露白,又闻战鼓催命。   呜呼哀哉,援军何时至也!   又过一日。城墙摇摇欲坠,破城近在咫尺。大军屯驻国境,内城空虚。城破之日,便是亡国灭种之时。生死关头,金耳王,痛开国库,重赏三军。觅得勇夫,趁夜修补城墙,封堵城门,不提。   是夜,七百里外,国境大营。   楼橹守卫,忽见密林举火,似有人马穿行。   急忙吹号示警。   营中金耳兵卒,随即上樯守备。   为何从身后来?   “休要放箭。”便有信使,举火上前:“蓟国水军攻城,王命即可班师!”   “敕令何在?”樯上守将,高声喝问。   “敕令在此。”信使高举敕令。   “且射来。”主将又道。   “喏!”信使张弓搭箭,将广幅布所书敕命射入营中。   取来一观,如假包换。   守将又问:“兵符何在?”   “符传在此。”信使打马上前,人借马势,掷入营中。   敕令、兵符,双全。守将焉能不信。   “速开营门。”   “喏!”一声令下,营门徐徐升起。放一众信使入内。   话说,区区人马,不足百骑。即便有诈,入我大营,数万精兵。又有何惧哉。   见砦门开启。打头信使,嘴角微微扬起。正是陈到无疑。   “尔等,退后。”身侧信使,乃九译令假扮。一问一答,皆由其代劳。月黑风高,人马嘶鸣。又隔樯橹深壕,如何能细辨。   “喏。”九译令亦捉刀在手,稍稍勒马退后。话说,汉家儿郎,允文允武。投笔从戎,又岂独班定远,专美于前。   吊桥落定,闸门高升。陈到这才驱马上前。   百骑列队,次第而进。眼看守将已下樯,正领人前来问话。   陈到遂驱马迎上。   相风乌,神驹如龙。远非身毒马,中等身姿可比。先前居高俯瞰,且距离亦远,未觉有异。   待步履平地。骤见高头大马,守将猛然一愣。   这便以梵语,出言相问。   陈到一马当先,九译令皆不在身边。守将所言,如何能知。电光石火,灵光一现。也不答话,遂取符传,远远抛出。   守将果然中计,急忙伸手去接。却忘了,先前符传已掷入,如何再来。   便在这电光石火。陈到轻夹马腹,相风乌电射而出。   耳畔惊呼将起,人马已撞入眼帘。心血倒灌,天旋地转。   双眼再能视物,人已被倒提半空。   “勿动!”陈到大喝一声。   周遭兵卒,呆若木鸡。全然不知所以。   忽听中军大帐,一声怒喝。金耳兵卒,如梦初醒。挥舞刀盾,一拥而上。   守将非主将。   陈到洒脱一笑。将人质掷于身后。纵马杀奔,中军大帐。   身后百骑,斩关断锁。攻占营门。鸣笛射空,密林举火。数百蛰伏白毦,精骑四出。赶来驰援。   左右樯橹,弓箭乱射。却被相风乌,甩在身后。偶有命中,亦被七星镰斩断。   发号施令之人,又出连珠急言。必令兵卒,拦阻无疑。   听声辨位。陈到金戈铁骑,一马当先。   先前,弓箭手奉命登樯橹。营中刀盾手,三五成群,不及结阵。被陈到,单枪匹马,破围而出。直冲中军大帐而去。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世人皆知,常山赵子龙。可闻汝南有陈到。   “挡我者死!”七星画弧,寒芒透背。   直立尸身,不及断裂。便被相风乌,迎面撞碎。   残肢断臂,血崩如雨。   卷起血千堆。 第121章 何不早降   中军必是精锐。身家性命,早与主将,世代捆绑。远非一般奴兵可比。   悍不畏死,以命相填。   七星镰,居高挥下,一刀两断。相风乌,怒马扬鬃,横冲直撞。   密集结阵,血崩决溃。虽有兵卒,围追堵截。却难当猛将之烈。   再得白毦精骑,结队冲锋,清障开路。   助陈到,凿穿中军,透阵而出。   人马血染,斩神修罗。与陈到四目相对,主将亡魂丧胆,斗志全无。这便翻身上马,夺路而逃。   “敌将休走!”   言犹在耳,后颈生风。   相风乌,马如游龙,疾蹄腾空。七星镰,海底捞月,勾中肩窝。将金耳主将,倒拽下马。   和甲坠地,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不及挣扎,七星镰已架喉颈。   周遭兵卒,前一刻,还死战不退。这一刻,已斗志全无。   “弃刀免死。”陈到居高喝下。   主将竟能听懂:“将军何人也。”   “汝南陈到。”   “可是长坂杏林坞,孤身护主母者。”   “正是陈某。”   “‘名不虚言,士不虚附’。”主将遂用梵语,发号施令。   大营兵卒,纷纷弃刀跪地。无有违命。   营中降卒俘兵,命人好生看管。陈到遂与白毦精卒,接管城防。   三日晨。   赵云引兵而至。   见砦上赤鹿焰角,王旗高悬。楼橹上立一人,正是陈叔至。   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世人皆知,常山赵子龙,一身豪龙胆。不料陈到,亦不遑多让。之所以敢百骑袭营。正因知晓,赵云不日将至。足可威服营中降卒。   二人中帐落座。   陈到言道:“郭东曹曾言‘兵贵神速’。当再行此计,迟恐为金耳所知。”   赵云心领神会:“同往。”   事不宜迟。二人这便领五百精骑,携五百金耳衣甲,一人三马,日夜兼程。赶去金耳城,与楼船司马胡玉汇合。   乘夜凑足一千白毦精锐,皆外裹金耳甲胄,挟持被擒守将,悄无声息,绕行城南。于数里之外,列队齐整,举火奔城。   南墙守军,远远得见,急忙通报。   南门将,登城喝问:“来者何人!”   “大营先锋。”被擒守将,听命作答。昨夜被陈到只手擒拿,倒提坠马。见主帅先降,守将亦投汉。   举火照面。正是袍泽。南门将这便心安:“大将军何在?”   “军主,命我先行,大军随后便到。”守将答曰。   闻国都遭袭。主将速遣先锋驰援,亦是常理。南门将不疑有他,遂夜开城门。   陈到、赵云,微微勒马。一千白毦精骑,自上而下,不动如山。果不其然,门启一半而止。   见全无破绽。南门将遂命人,再开城门。   有惊无险,驱马入城。   城门将,下墙相迎。与被擒守将,四目相对。话将出口,却戛然而止。   两眼一花,疾风过颈。但见一左一右,二神将,齐头并进。杀奔王宫而去。   城门将,又惊又怒。怒目被擒守将,一时切齿生恨。   却见其,苦笑发声:“事不可为,何不早降?”   擒贼擒王。   金耳王肉袒牵羊,金耳城不战而降。   书报圣河旗船。   蓟王遂遣楼船,将金耳王公贵戚,悉数运来。设宴为诸王压惊。见多摩梨王、大秦婆罗门王、瞻波王、摩竭陀王等,身毒列国主,齐聚一堂。   金耳王,这便心安。亦不敢再生,忤逆之心。更加楼船巍峨高绝,浮于水面。王室显贵,插翅难逃。用于软禁,正当适宜。   待战罢,国中贵种,皆随国主,迁往汉土。美其名曰,百蛮贡职,入京奉献。   是否安置于赐支都护府,蓟王仍未决断。   话说。譬如郡国邸。将身毒列国主,迁往帝都。效秦王阿房宫,紫渊六国馆。择历代先王所造,离宫别馆,集中安置。亦未尝不可。且好处显而易见。   “妃嫔滕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好比侍子,举家为质。列国未曾归心前,便有余孽,阴怀不轨。亦不敢轻举妄动。   待引入《蓟法》,《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人心。民风向汉,蔚然成风。诸国主,可有可无。换言之,善待诸国主,除去乃汉家待客之道。亦未尝不是,权宜之策。   圣河旗船,琉璃爵室。   一夜酒醒,蓟王遂开府议。   “金耳亦定。为今之计,又当如何?”   “再下一城,可与贵霜王,北上会师也。”军正沮授进言道。   “再下何城?”蓟王笑问。   “折利呾罗。”沮授答曰。   羯陵伽国,“东南境临大海滨,有折利呾罗城,周二十余里,入海商人、远方旅客,往来中止之路也。其城坚峻,多诸奇宝”。   折利呾罗,意译“发行”。取船舶出航之意。乃身毒半岛,东岸良港之一。上接多摩梨,下通黄支国。   沮授不愧谋主之列。只需夺此城,羯陵伽国再无港口,必生惧意是其一。续接半岛良港,为其二。如此一来,除黄支国外,半岛东线出海口,皆被蓟王所占。蓟国机关巨舰,铁壁铧嘴,望而生畏。断难与敌。巡弋沿线,行闭关锁国。诸贸易城邦,痛失关税来源。久必自乱。   正如先前所言。身毒半岛,自北向南,由平原、台地、山区,次第过渡。人种各不相同。黄支国港口,必不为百乘帝国所用。正如北部列国,皆经多摩梨出海。各行其道,互不侵扰。   待西部海岸,亦被贵霜所占。东有蓟国,西有贵霜。百乘再无出路,必择其一臣服。料想,与贵霜西部总督,鏖战多年。结血海深仇,岂能轻易就范。必向东望。   中身毒既定。南身毒四面楚歌,何以独存。   “命已程不国,箜篌港驻军,袭取发行港。”蓟王当机立断。   “喏。”公车令郭珉,遂去传命。   箜篌港,便是已程不国,北大岛港。俗称“(胡)琴港”。乃殑伽港长,万震所辟。大兴土木,半载有余。已今非昔比。此番,正当大用。   “贵霜王,行军何处?”蓟王欣然问道。   大行令虞良,起身对曰:“回禀主公,贵霜王,兵围阿逾陀王都,久攻不下。”   “哦?”蓟王遂问:“且说此国。”   虞良答曰:“‘阿逾陀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谷稼丰盛,华果繁茂。气序和畅,风俗善顺。好营福(祈福),勤学艺’。其国名,便是‘难胜’、‘靡胜’之意。” 第122章 形制之势   阿逾陀,中身毒古国。其地为身毒上古文明中心之一,列国时代(前7~4世纪)便已存在。身毒史诗《罗摩衍那》,将其描绘成,神国兼神国之都。王子罗摩,更是《罗摩衍那》史诗主人公。   话说。自大月氏西迁,孔雀王朝已衰亡。大月氏遂占领喀布尔河谷,定都高附(喀布尔)。后贵霜强盛,取代大月氏。兵进开伯尔山口,攻占信度河(印度河)全域,并枝扈黎大江上游,迁都富楼沙(白沙瓦)。身毒列国,退缩枝扈黎大江中下游流域,稍后称笈多王朝(约320年~540年)。   而阿逾陀国,与贵霜毗邻。历来为抵御贵霜入侵之桥头堡。   其国名,含义为“难胜”、“无斗”、“靡胜”、“不可战”国。足见一斑。   即便如此。贵霜十万大军,久攻不下,亦颇多耐人寻味。   军正沮授,一语中的:“贵霜王私改盟约,恐为主公所罪。先放安息大军归。故投鼠忌器,不敢全力攻城。”贵霜王亦恐蓟王,行釜底抽薪。命西域都护府提前介入,为三家解兵。安息大军,再无掣肘,必乘虚而入,攻略贵霜。贵霜王屯兵国门,若知安息入寇,足可转圜。   贵霜不能胜战,非蓟王所愿。   身毒诸国林立。蓟王纵有十万大军,亦不可面面俱到。若分兵四散,犯兵家大忌,被各个击破。乃至损兵折将,前功尽弃。   然贵霜王瞻前顾后,心结难解。且十国连兵,大国尽在,唯缺阿逾陀。许早有防备贵霜入寇之心。   “主公当先赴摩揭陀王都。”沮授进言:“以示无意背约。”   “善。”蓟王从谏如流。   蓟王远征身毒,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灭十国连兵,降身毒诸王。若只为入寇。尽可抄掠一空,再付之一炬。然若如此,必失人望。再无并土分封之可能。牙门八将,悉数遣出。饶是如此,兵力愈发捉襟见肘。贵霜二十万铁骑,即便兵分二路,亦足够支援。断不可有失。   思前想后,蓟王又出王命:“传书竹隅女王,请山南方国,出兵相助。”   “喏。”大行令虞良,这便领命。   待将十国降兵,安置妥当。张郃、华雄、许褚,三将,各守大国王城。楼船校尉郭祖,巡弋上下水路。   蓟王遂领中垒,携诸国主楼船,逆入枝扈黎大江,奔赴华氏城。   与此同时。   蓟王敕令传至,已程不国,北岛琴港。   殑伽港长万震,坐镇此岛。智计百出,恩威并济。羁縻岛上豪杰,招降大小海贼。更效西域都护府行事。借东西航道之便,大肆贩入海西奴隶。屯守港津。   如今,北大岛港,已取代殑伽港,成为江表十港,西进桥头堡。蓟国号称月起十万楼台。半载之间,座座汉家重楼,拔地而起。往来船商,争相停泊。转运蓟国名产。干支海市,亦常驻港中。便是已程不国百姓,亦纷纷北上。客庸港中。赚取不菲庸金。   凡海市所至,必先兴蓟钞。蓟国币制,日渐通行已程不国。凡大宗交易,必以账户结算。   且自从已程不国老王,遣大将军室利那伽子,弗诃利迦入侍。并以大将军弟,苏巴提婆为使,久居蓟国,代领国事。二国邦交,突飞猛进。   眼看篡位之祸得解。老王心病,不药而愈。再得海市船医,良药调理。竟有枯木逢春,老树新芽之势。闻宫中王妃,珠胎暗结。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闻殑伽港长,加谏议大夫万震,入宫辞行。老王急忙大殿相见。   “大夫,何故早归。”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王唯恐形势有变。   “王命难违。”万震遂将蓟王敕令告知。   “哦?”蓟王远征之事,已程不国,人尽皆知。闻十国连兵,百万援军。本以为,此战必旷日持久。岂料十国速败。蓟王已大获全胜,羁縻多国。老王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敢问大夫,蓟王今何在?”   “我主已赴摩揭陀王都。”老王言行,皆不出万震所料:“与贵霜王会师。”   “贵霜亦入(寇)身毒乎?”老王震撼无以复加。若此战乃蓟国与贵霜联手。身毒必败。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虑及此处,老王已有决断。   “然也。”万震赤诚君子,必言而有信。   “大夫既去,孤王岂有不送之礼。”老王这便定计:“速请大将军,入宫相见。”   “喏。”   须臾,大将军室利那伽,奉命入宫。   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老王试问:“不知大将军,愿助万大夫,立此功乎?”   “固所愿也。”大将军室利那伽,慷慨发声。   以本国特产摩尼珠,换得蓟国楼桑兵甲。室利那伽麾下人马,今非昔比。尤其,已程不国水军,皆更换象林苑所造,蓟式机关斗舰。远非扶南大舶可比。   此去,当有一战之力。   事已至此。万震心满意足,深谢不提。   稍后,万震携海市战舰,并已程不国水军,合兵北岛。欲奇袭折利呾罗城,发行港。   北岛大港,干支海市,旗船爵室。   万震已有定计:“折利呾罗,乃羯陵伽国,东南雄城。周二十余里。其城坚峻,易守难攻。此去,当智取,不可强为。”   “计将安出?”室利那伽求问。自万震以汉家礼仪,择选室利那伽之子入侍。二人便时有往来。且室利那伽,亦早已绑上蓟王战车。与大汉一藩,荣辱与共。   “『表里相应·形制之势』也。”万震答曰。   “愿闻其详。”室利那伽,虚心求教。   表里相应,便是所谓里应外合。典出《汉书·燕刺王刘旦传》:“非以中外有人,表里相应故邪?”   形制之势,乃出《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本意,据有利地势而制胜。   万震与表里相应连用。乃指,里应外合,造势而制胜。   悉知详情,室利那伽,幡然醒悟。不禁赞道:“大夫妙计。”   二人这便依计行事。   三日后。   便有干支海市之“枝分角市”,经北岛琴港,渡海北上。绕行身毒半岛,一支使向黄支国,一支驶向折利呾罗城。 第123章 投砾引珠   谓“过犹不及”,“事与愿违”。   此番行里应外合,奇袭夺港。若尽遣干支海市,大小船只,千帆竞渡。无论黄支国,亦或是折利呾罗城,必如临大敌。不敢轻易放入。   然若,所遣舰队,过于羸弱。又无济于事。   于是,枝分角市,正当适宜。角市规模,亦是蓟国市舶寺,经年累月,厚积而成。与所赴枝津港邑,规模相当。   蓟国干支海市,计百二十支。遍布内外循环水路,凡我蓟人,只需有载重千石商船,便可录市籍,入“枝分角市”。万石大舡,可入“干支大市”。   便是枝分角市,船舶亦多为斗舰级。远非时下身毒水军,扶南大舶可比。   或有人言。为何同赴黄支,并折利呾罗二港。   此亦是,有意为之。一视同仁,不厚此薄彼。方可以假乱真,隐藏真意。   正如多摩梨王,知水军覆灭,却秘而不宣。唯恐惊扰港市商贾。此与往来居延外道商队,被草原各部奉为上宾,同理。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又岂会自断财路。   更何况,凡蓟国海市所至,必引举国轰动。四海船商,更是闻风而动。日赚斗金,一夜暴富亦不是梦。   譬如已程不国,有出‘摩尼珠地’,“方可十里。王使人守护,若有采者,十分取三”。先前,如意宝珠,价格虽贵,却不足以一夜暴富。待蓟国海市抵达。摩尼珠,身价暴涨。诸多采珠人,一夜暴富。唯恐被人所害,纷纷迁居北岛。购买汉家重楼高阁,深宅大院。坐享富贵荣华,一世平安。   闻蓟王,年前腊赐。便有“摩尼华胜”入列。其中大如燕卵,赤红似火。唯蓟王三后,方可佩戴。摩尼珠,除赤红,亦有天青、海蓝。镶嵌金爵、绶带、如意等,赏赐重臣。引领大国风尚。   更引周遭列国,垂涎三尺。   奈何,蓟国坚船利炮,铁壁铧嘴。已程不国主,将北大岛,划归蓟国,通商互市。既归大汉一藩所有。周遭列国,又岂敢轻易染指。   闻鼎鼎大名,蓟国枝分角市,经由已程不国北上,另辟新商道。黄支,并折利呾罗二港,皆大开方便之门。   除去蓟国名产,另有象林苑官肆,售卖各式蓟国海船。   牵风探海,四式木兰。船模栩栩如生。更有白波楼船斗舰,居中陈列。   十国连兵战败,诸国先后归降。时已遍传身毒半岛。话说,正因水运之便,故诸国王都,皆滨水而建。如此,国中钱粮,可经水路,直达王都。诸多便利,不胜枚举。正因国都临水,故各国亦不遗余力,购买扶南大舶,大兴水军。岂料“大舶”,在蓟国横海巨舰面前,不值一提。闻双方水军,于大江之上,狭路相逢。蓟国巨舰,甚至不屑动用机关利器。倚仗铁壁铧嘴,摧枯拉朽,冲犁敌舰。号“身毒第一”,多摩梨水军,毫无还手之力。一干人等,将将落水。便被刺网弩炮,一网打尽。   蓟国水军,扬名身毒。“横海纛,速让道”。更是深入人心。   本以为,神兵利器,必不授人以柄。岂料蓟国海市,竟公开售卖。   欺我,无财乎?   便有黄支国豪商登船,订下四式木兰舡十艘。   木兰舟,艏尖艉肥,面阔底尖。三桅至六桅不等。艏、舯、艉,三处船楼,错落高低,不同搭配。集水密隔舱、平衡舵、减摇龙骨、钉接榫合并船壳造船法于一身。楼内各式便利,一应俱全。居家载客,两相宜。   木兰大舡,长二十六丈,宽六丈七尺八寸,高三丈二尺六寸,吃水二丈五。飞车桨并鸾翼帆,双驱动。昼夜可行三千里。   吃水深、稳定好、航速快、续航强。   甲、乙、丙、丁,四式木兰舡。分客船、货船、客货两用。艏、舯、艉三楼,并樯桅数目,各有不同。作价皆千万蓟钞起步。因功用递增,而相应加价。如若不用鸾翼帆,改用新式翀嚣帆,挂满十二帆。甲板上下,无论“帆樯机关”,亦或是“船翼机关”,皆需更换。故价格不菲。   然必物有所值。据说,十二翼翀嚣帆,若乘风便,昼夜可多行五百里。迅捷如斯,可想而知。   黄支豪商问,十艘木兰舡,需几年造毕。   角市丞笑答,象林船坞,多有余船,不出半月,便可送达。   闻者无不咋舌。   音犹在耳,十日之后。便有十艘崭新四式木兰舡,绕行顿逊海崎,抵达黄支国港。   黄支豪商,闻讯登船。先前模型,虽栩栩如生。却远不及实船震撼。更有甚者,甲板上下,工师齐备。初次购买,还设专人,言传身教。待各处船员,皆得心应手,船主签押以证,方得圆满。   蓟国机关大舡之先进便利。引黄支国万人空巷。更引国中权贵豪商,趋之若鹜。纷纷登船,亲眼一观。   五日之中。角市丞,售出各式机关船百艘。得金珠十亿。   另有黄支豪商问:百艘木兰舡,需几年造毕?   角市丞仍旧笑答:象林船坞,颇有余船,不出半月,当可送达。   闻者无不瞠目结舌。   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百艘大舡,半月送达。角市丞豪言壮语,人尽皆知。   十日之期,转瞬即至。   果见外海,帆樯如林。黄支水军,如临大敌。警钟长鸣,号角惊魂。便有豪商,结伴前来,备说购船详情。然黄支举国上下,皆不敢大意。直到角市丞,闻讯而至。遣人出港传令。百艘木兰大舡,列队入港。由黄支水军,沿途护送。举国上下,这才安心。   果然虚惊一场。   百艘木兰大舡,列队泊位。气势如虹,势不可挡。饶是黄支国主,亦被惊动。   传诏角市丞入宫。   商谈贩购蓟国白波战舰事宜。   与此同时,黄支豪商,购买百艘木兰大舡之事,早已遍传,折利呾罗城,发行港。   有黄支国珠玉在前。   料想,折利呾罗城,又岂会见疑。   所谓“勉为瓦砾投,幸有金珠报”。投砾引珠、抛砖引玉,是也。 第124章 再下一城   折利呾罗城,发行港。   谓“万事开头难”。与黄支国,远在南身毒,后知后觉迥异。位居中身毒之羯陵伽国,尤其东部沿海,与多摩梨毗邻。唇亡齿寒,心有戚戚。   虽说,早有传闻。蓟王此来,乃为大雪山南麓枝扈黎大江流域,三登美田。羯陵伽国,“林薮联绵,动(辄)数百里”,又“出青野象,邻国所奇”。不利圩田,当可幸免。   然亦不可大意。毕竟,事关家国存亡。   故待枝分角市抵达时,折利呾罗城,虽未拒之门外,却也报之以十二分警惕。   累日,门可罗雀,车马稀。便有人驻足观望,亦不敢轻易靠近。稍有权势,避恐不及。   不愧深谙南州,风土民情。一切皆不出万震所料。   待黄支海市,诸多奇闻,传至折利呾罗城。尤其百艘木兰大舡,十日渡海。轰动发行港。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何况向海而生,贸易城邦。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海上贸易,船舶之利,无可匹敌。折利呾罗,发行港。与黄支国港,同为身毒东海岸,贸易城邦。必你来我往,时有竞争。   试想,得蓟国机关商船之利。河东大盐,从一石八百钱,降至五百钱。获利不降反升。足见僦费之重。同理。扶南大舶,满载不足千石。白波大舡,却足载万石。且昼夜三千里。重载而迅捷。获利之丰,远超扶南大舶。若黄支海商,皆更换木兰大舡。羯陵伽海商,如何相争。   商场如战场。其中利害,何必多言。待黄支海商,将僦费拦腰斩断。发行港内,如丧考妣。列国游商,辎车千乘,皆奔黄支而去。眼看财路被劫,商路断绝。如何还能,稳坐钓鱼台。   便有发行港中豪商,联袂登船。求购蓟国四式木兰。   来者皆是客。角市丞,笑脸相迎,殷勤备至。   豪商稍得心安。然毕竟先机已失。若不奋起直追,待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咬牙订购百五十艘四式木兰舡。   问何时可至。   角市丞却言,一年半载。   发行港豪商,如坠冰窟。待一年半载,商道皆为黄支垄断,断难回天。   便有豪商情急发问,角市丞何以厚此薄彼。黄支十日已达,为何我等,迟迟不至。   角市丞好言相劝:诸位有所不知。黄支所贩,皆为象林船坞,先行造毕。今,积船已售罄。唯从蓟国本土发船。远在万里之遥不说。更加库存几何,亦未可知。故一来二往,绝非一日之功。   终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闻此言。众豪商,各个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事关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如何能轻易就范。便有豪商,垂泪下拜。求变通之法。引一众豪商,齐齐下拜。   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往不利。”   见众豪商,情真意切。   角市丞斟酌言道:象林船坞,另有斗舰百艘。长十八丈,广四丈,高五丈一尺。本为水军所用。虽略小于木兰舡,然亦足可载万石辎重。若改成商船,亦不遑多让。   众豪商,却迟疑不决。   须知。木兰大舡,长二十六丈,宽六丈七尺八寸,高三丈二尺六寸。飞车桨并鸾翼帆,双驱动。昼夜可行三千里。斗舰足短八丈。且为便于作战,置飞庐、爵室,重楼颇高。远不如艏尖艉肥,面阔底尖,木兰大舡,便于远航。   且因重楼飞阁,遍藏机关。作价三千万钞。木兰大舡,不过一千万钞。商人逐利,岂能舍本逐末。   一日无果而终。   不出三日,忽闻黄支国,又购百艘斗舰,充填水军。   众豪商,欲哭无泪。急忙登门。   果不其然。   角市丞言,黄支国所购,正是象林船坞所造。   然亦有喜讯。角市丞,已问过上官。   北岛琴港海市令,答曰:蓟国五百城港,大型船坞虽皆被王征用,督造诸王子旗船。然各处船台,亦足有木兰大舡贩卖。三月往返,足可抵达。   众豪商,喜从天降。然虑及三月之缺,仍如坐针毡。   角市丞试言道:不若便宜行事。先取斗舰,暂用三月。待木兰大舡抵达,再将斗舰,转交黄支水军不迟。   谓病急乱投医,临事抱佛脚。更何况,本就利欲熏心。众豪商,不作他想,满口答应。   余下诸事,毋需角市丞操心。自上而下,自有豪商,代为疏通。   书信传回海市旗船。   室利那伽喜道:“事成矣。”   万震言道:“大将军,依计行事,必得大功。”   事不宜迟。室利那伽,领兵自去。   如前所言,已程不国水军,皆更换蓟式斗舰。又假“送舰”之名,攻其不备。此战易耳。   待室利那伽领兵出港。万震又言道:“百艘斗舰,当后至。”   海市令不解:“妙计既成。大夫何必,画蛇添足。”   “我泱泱上邦,岂言而无信。”万震眼中,精光一闪。   海市令,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大夫别有所谋。”   万震含笑不语。   十日后。见百艘斗舰,掠海而来。折利呾罗城,发行港中一干人等,不惊反喜。皆以为,此乃“便宜行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水砦洞开,毫无防备。   待乘风抵近。室利那伽,遂命人升起已程不国王旗,冲杀入港。   折利呾罗城,悔之晚矣。   斗舰入港,石发霹雳,乱箭如雨。港中折利呾罗水军船只,悉数被毁。待已程不国,大军登岸,胜负已定。   又过五日。另有百艘崭新机关斗舰,驶入发行港。   此方是“便宜行事”。   一众豪商,欲哭无泪。   将城中积财,抄掠一空。室利那伽,心满意足,携大军折返。城中官吏,早在城破时,便一走了之。城中秩序全无。角市丞唯恐百艘斗舰,被人所夺。遂上报蓟王,遣楼船校尉部,司马胡玉,权且镇守。   蓟王兵不血刃,再下一城。   众豪商,破财消灾。   角市丞,好言安抚。将黄支国所购,百艘斗舰,暂借发行港,众豪商一用。   话说,万贯家财,虽被掠尽。万幸,邸舍货物皆在。只需如约贩卖,及时止损。自有东山再起时。   黄支国得闻,重金求购机关斗舰,竟被发行港,据为己有。   心中恶劣,可想而知。 第125章 攻守易主   已程不国水军,抄掠折利呾罗城。令黄支国如芒在背。   是否与蓟国海市合谋,众说纷纭。然待百艘斗舰,五日后如约而至。本是黄支国,重金购买。却被蓟国海市,先假于折利呾罗豪商,充作武装商船。又令时局,扑朔迷离。   为何迟来五日。只因先前,折利呾罗豪商,颇多顾虑,不愿便宜行事,是其一。且售卖军舰,与售卖商船,亦不可等同,为其二。故一来二回,多费五日。   在商言商。蓟国海市,言出必行。既售黄支,又岂不卖折利呾罗。   于是乎。多有人深信,乃已程不国水军,趁火打劫。更何况身毒列国与已程不国,积怨颇深。北岛豪强,多出身毒,足可例证。觊觎已程不国“摩尼珠地”,早已不是秘密。后世本岛僧伽罗人和南下泰米尔人,争战不休,乃至南北对峙,王朝分裂。亦屡见不鲜。   先前,已程不国,困守孤岛,敢怒不敢言。今与蓟国通商互市,又凭摩尼珠,一夜暴富。购买蓟式斗舰,楼桑兵甲,并诸多机关重器。水军因而强盛。趁机报复,亦在情理之中。   许,正是得闻,黄支豪商,贩百余艘木兰大舡。又闻黄支国主,求购百艘斗舰。已程不国才转攻折利呾罗。   若果真侥幸得存。又岂无斗舰御敌。   黄支国主,累日召见角市丞,欲索回百艘斗舰。已求早日,得偿所愿。   忽然之间,形势反转。   已程不国,因互市蓟国而势强。与扼守大江口之多摩梨,呈上下夹击之势。身毒东部海岸线,皆在蓟王掌控之中。   此皆是后话不提。   话说,蓟王率中垒,朔江而上。逆进枝扈黎大江,奔赴华氏城。   华氏城,又称“巴连弗”邑。先时(前490年),本是身毒阿阇世王,在枝扈黎大江边所建坞堡,后扩为大城。稍后又为十六大国之摩揭陀王都,取代原王都王舍城。位于枝扈黎大江南岸,“周七十余里”。足见其阔。   “拜见主公。”九国兵败,张辽、庞德携麾下精骑,奇袭夺城。一举平定摩揭陀。   “诸将免礼。”蓟王如沐春风。   锦马超,则携三千西乌铁骑,攻占瞻波城。十国连兵,三大国皆败。余下小国,不攻自破。由诸将麾下五校据守。循大汉军制,称将军号者,营必五校:前后左中右。牙门将,亦列将军位。故麾下有五校尉。   校尉麾下兵卒,不一而足。蓟王为辅汉将军时,大营五校,各有精兵二千五百,辅兵二千五百。共计五千人。此乃“满编”。通常多不满员,如北军五校,一校七百,不足千人。除部分军资,乃由朝廷供给外。余下,需将军自筹。自养兵卒,谓之“私兵”。自桓灵以来,天下播乱,群盗蜂起。兵士多募,几成惯例。   朝廷无力供给,唯行军屯。故凡将军,必割据州郡,蓄养兵士。遂成群雄并起。乃至藩镇林立。能如蓟王,沃土千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凤毛麟角。   故言,蓟王堪比光武。身证三兴之声,此起彼伏。几成天下公论。   尤为可贵。蓟王一切,皆合天命。出身汉室,有高祖之风。天下英杰,慕名来投。终归,人心思汉。   十国败兵,皆被移至临江城,督造江曲港。城内除些许豪强私兵,皆为汉军把控。今又得中垒白毦,并麴氏先登、列城陷阵屯驻。可谓固若金汤。   摩揭陀国,素为身毒历代王朝,发家之地。其国大都,亦是身毒第一雄城。位于北身毒中央。其城,可分为宫城并都城。西部宫城,名唤“拘苏摩补罗城”,意译“香花宫城”。东部都城,名唤“波吒厘子城”,意译“华树之子城”。简称“华子城”,谬为“华氏城”。   拘苏摩补罗城与波吒厘子城相邻,位于波城之西。盖因拘苏摩补罗城,中心渐向西移,其故地遂发展为波吒厘子城。   得此国。枝扈黎大江,中下游列国,皆在羁縻之中。   此城东西绵长,南北促短。蓟王实地观瞻,城市规模虽有夸大之嫌,却也足可称雄身毒。然城市建造,为最大程度,利用枝扈黎大江,水利之便。故东西长达三十余里。南北不过五、六里。其布局,可比横竖六里大城,五座联排。之所以有五百余处城楼,六十四座城门。多是切割内城,环环相开。   扁平如斯,守城极其不利。尤其蓟国霹雳投石车,远射八百步。横列枝扈黎大江,石发如雨,半城废墟。   诚然,攻守易主。此城于蓟王,则有大利。   试想,凭铁壁铧嘴,坚船利炮,蓟国水军之利。防御此城,可谓绰绰有余。再掘四十里明渠,环绕城池。如此,北江南渠,前后夹击。满城皆为废墟。何人敢轻言谋逆。   满城贵种,需早日迁徙。   王驾驶入,香花宫城。中垒将军典韦,遂接管城防。   不愧是王城古都。城内宫殿巍峨,伽蓝林立。   街衢纵横,分割如棋盘。主要干道与建筑,均按当地风向,取正南北。城分两区,西侧稍高为宫城,东侧广而下湿,为东市街地。与汉人街巷对应。东西道,称“街”,南北道称“宽街”。凡有城中高地,多建窣堵坡。   城内沿墙根,另辟环城街道,用于宗教游行。   西城居中高丘,上建宫殿,地处洪水位之上,通体以五丈余高,砖墙围护。   西城主要附属建筑有:大谷仓、大浴场、大图书馆、大医院、列柱厅,及两座大寺庙。   大浴场,排水设施完备。大谷仓,通风并装卸设施齐备。   东市街地,以道路划分街巷、闾里。房屋面巷对开,面积大小不一,多为两层楼宇。排水设施,堪称完善。二楼冲洗式厕所,污水可经墙内陶管,排入下水道。若为高楼,还另设垃圾倾倒管道。主人毋需下楼。管道垃圾,则由奴工统一运出城外。各家生活污水,直排楼下沉降池,沉淀污物后,经暗渠汇入地下管网,排入河流。   窥一斑而知全豹。若非奴隶王朝,身毒颇有可取之处。 第126章 靡胜之国   汉人以高为贵。盖因九州地势,西高东低,故贵西。   不料时下身毒,亦贵西。   究其原因,许因雅利安贵种,皆自西来。“国大都城”,便是“国都大城”之意。列国绝非只有一城。   如摩揭陀国,亦多有城邑。世人皆知,身毒列国,纷争不断,王朝兴亡,交替不绝。必有他国王城,并入其中。却多被拆毁。用于扩建、增筑,本国王都。譬如名城吠舍厘城,被摩揭陀国所并。待唐玄奘西游时,“已甚倾颓。其故基址,周六七十里。宫城周四五里。少有居人”。   料想,吠舍厘城中贵种,早已迁入摩揭陀王城,亦未可知。   故纵有城邑,规模亦远逊国都。只需占据王都,将贵种一网打尽。国王肉袒牵羊,余下城邑,不攻自破。   自上而下的鄙视,逆激自下而上的驯服。更加神性禁锢。贱种对贵种,顶礼膜拜,唯命是从。亚历山大帝国,贵霜帝国,萨珊帝国,伽色尼王朝,恺加王朝,杜兰尼王朝,莫卧儿帝国,之所以能一而再,再而三,先后统治身毒半岛。与种姓制度,并建立在种姓制度之上的宗教禁锢,密不可分。   此生皆为“业”,来世方是“果”。利弊得失,见仁见智。   待西线战报,不断传回。蓟王方知。久攻不下,恐非贵霜王,有意为之。   亦因阿逾陀国,易守难攻。   阿逾陀国,“城北四五里,临殑伽河岸大伽蓝中,有窣堵坡,高二百余尺”。单凭此句,可知其国都,距枝扈黎大江岸,足有五里之遥。   “城西南五六里,‘大庵没罗林’中,有故伽蓝。”再凭此句可知,西南有丛林为屏。   庵没罗,又作庵摩罗树、庵婆罗树、庵罗树。意译为“奈树(Mango)”。身毒人,称之为树王。因其高可达数百尺,世尊说法时,时信众会以此树,喻其高壮、伟大。果实甜美,唤做“庵没罗果”。   “大庵没罗林”,便是丛林之意。   时下拓土先锋营,正全力督造临江城。再无余力,二十日掘成环渠。霹雳投石,亦鞭长莫及。更加此城,早已被史诗神话。前阿逾陀王子罗摩,更是守护神毗湿奴的化身,击败罗刹魔王罗波那。且贵霜铁骑入寇,未曾携带攻城重器,故久攻不下。   此亦是信仰之力。号“靡胜之国”,名副其实。   香花宫,大殿。   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入目金珠宝玉,遍及异宝奇珍。东西合璧,交相辉映。   氤氲缱绻,异香扑鼻。   奢靡之风,瞠目结舌。尤其列柱大厅,出自海西大秦。精雕细琢,巍峨高耸。好比巨神所居,令人敬畏。   与汉人尚简之风,可谓云泥之别。   别说督造此宫。便见蓟王久居此地,似流连忘返。必有国老,涕泗进言:穷极奢靡,亡国不远。   见蓟王一时,如坐针毡。   军正沮授遂谏言,移驾中庭,寓情于景。   蓟王欣然应允。   宫廷风景,亦是至臻至美。然却胜在自然写意。不似殿中富贵堆砌,令人窒息。   论穷靡极奢。身毒列国若甘拜下风,无人敢言执牛耳。饶是蓟王,片刻便觉不适。可想而知,名士大儒,片刻难容。无怪佛门兴盛,且高僧大士,多种出婆罗门。富贵至极,返璞归真。看破红尘。   举国财富,汇集成金字塔尖。其中惨绝人寰。岂是一句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够道尽。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见识过穷靡极奢。蓟王心如止水。   身毒,一无是处。孤必灭之。   蓟王已有定计:“贵霜王,不能速胜阿逾陀。诸国贵种,必有人,心存侥幸。孤当亲往之。”   军正沮授,心领神会:“主公欲攻,靡胜之城乎。”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唯神话破灭,方心如死灰。妄图阴谋复辟之人,再无神迹可循。   “主公,臣愿先登。”正是偏将军麴义。   “主公,臣愿陷阵。”必是裨将军高顺。   “善。”蓟王一言九鼎:“先发檄文,命诸国主,一并同行。”   “喏。”大行令虞良,起身领命。   蓟王乃为杀鸡儆猴。与会众人,无不领会。得诸国水军为向导。枝扈黎大江,中下游水情,尽在掌握。蓟国水军,无敌天下。又岂只凭,坚船利炮。人言蓟人殷富,谷积如山。多至酿酒,糜至外贩。   蓟式舰船,又何尝不是如此。   此战,令蓟式海船大卖,亦是情理之中。   贵霜王,久攻不下。蓟王『正反·围魏救赵』之计。难言完满。如今亲提大军,欲陷靡胜之城。身毒半岛,乃至三南方国,皆拭目以待。   此战若胜。身毒半岛,再无敌手。   此战若败,遗祸无穷。必有后来者,托言神佛,蛊惑人心,反叛不断。   得蓟王檄文,贵霜王,亦长出一口浊气。   蓟王既亲临。必有协商之意。只需如实相告。料想,蓟王定不会怪罪。   祇树给孤独园。   便有高僧,入殿通报:“已程不国,入寇折利呾罗城。发行港,已被蓟王所得。除黄支国港,东岸港津,皆为蓟王所据。百乘(王朝)表里受敌,恐难独存。”   马鸣菩萨,不置可否:“蓟王,今何在?”   “蓟王传檄,欲引大军,亲征阿逾陀。”高僧答曰。   “此战,可定胜负。”马鸣菩萨言道。   “敢问大士,胜负几何?”高僧心存幻想,未及破灭。   “已程不国,既敢入寇。胜负定矣。”马鸣菩萨再无言语。   高僧不敢多言,躬身自去。   亦如平常。出殿便被僧众围住。   军情一日数报,眼看败局已定。忽闻蓟王亲征靡胜之国,众僧侣似觅得一线生机。   “大士,何所言?”   “大士言,胜负已定。”高僧模棱两可。   “此言,何意?”必有人追问。   “未可知也。”高僧暗自叹息。   便在此时,另有守门弟子,飞奔入园。   “何事急迫?”高僧出言相问。   “蓟王。”守门弟子,喘息答曰:“遣人送函。”   “函中何物?” 第127章 神佛无秩   “未可知也。”弟子摇头作答。   汉人书信,皆函装泥封。泥封,便是“以泥封书”。“天子信玺,皆以武都紫泥封”。意思是说,天子诏命,皆以武都紫泥封函。内官“守宫令”,便“主御纸笔墨及尚书财用诸物及封泥”。   辅汉大将军幕府,则由公车令郭珉掌管。   泥封未除,如何能知函中之物。   高僧取函一观。只见封泥,非是『辅汉大将军』。乃是『蓟王之玺』。   毋论辅汉大将军亦或是蓟王,皆出刘备本人。毋庸置疑。然。蓟王来函,与辅汉大将军来函,却迥然不同。辅汉大将军,乃为大汉征讨四方。蓟王此来,却为拓土开疆,分封三百子嗣。   天下皆知,汉廷授蓟王九龙桓表,可并海外封国。蓟王此次远征,便为尽取,枝扈黎大江中下游,三登美田。   见高僧无语。便有僧众悄声发问:“蓟王何意?”   闻此问,高僧猛回神:“蓟王与大士,坂上论道。手书‘围魏救赵’以示。今,胜负已定。料想,必是请大士与会。”   听者有意:“莫非,蓟王欲礼佛乎?”   “然也。”高僧忽觉,海阔天空。   一众僧侣,皆如临大赦。   事不宜迟。遂令守门弟子,奉书入殿。   僧侣团,各个气定神闲。一扫先前,阴郁之气。   既为佛门弟子,出家之人。虽得各国主礼遇,国民供养。然毕竟,遁入空门。红尘俗世,与我辈皆如浮云。王朝兴亡,早有定数。非我辈可参与其中。善哉,善哉。   摩揭陀国,香花宫,前殿。   “主公何意?”大行令虞良,求问军正沮授。   “乱世用法,治世用儒。”沮授一语中的。   汝南六贤,皆为辅汉营吏。与军正沮授,分属上下。自无话不谈。   公车令郭珉求问:“莫非,主公欲用佛门。”   “然也。”沮授答曰。   军市令樊章,又问:“既如此,主公此来何为?”   沮授答曰:“灭佛国,而不灭佛。”   与同僚,众目相对。符节令李充,再问:“有何异同?”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沮授再答:“惟(王)命是从,不假神佛。”言下之意,王权至上。   武库令和洽,先悟:“民君上下,社稷居中。并无神佛之秩。”   闻此言,典仓令杨先,亦醒悟:“‘人神不扰,各得其序’。”蓟王此举,乃绝地天通是也。   “诸君既知主公心意,当勠力一意,为主分忧。”沮授循循善诱。   “喏。”六令齐声应诺。   稍后,便有武库丞吉干,奉命入殿。蓟王欲将列王宫殿,迁往洛阳,原样重造。王宫则改造成汉式宫廷。先由国相驻守,与民休息。待诸子长成,再分封为王不迟。   先据二江流域,三登沃土。   中、南身毒,当徐徐图之。蓟王此来,行东西夹攻,正反围魏救赵。待下次再来。便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先羁縻南身毒诸国,再南北夹攻,东西合围,一举攻灭中身毒。至于贵霜帝国,并塞种西部总督。亦在羁縻之列。   只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无有差池。待蓟王亲征,方知因何贵霜国境,自西北斜驱东南。只因枝扈黎大江中下游,枝津纵横,密林丛生。猛兽蛰伏,野象横行。人马泥足深陷,再遇毒瘴暑热。不等兵临城下,已十去二三。更加列国“都城垒砖,其高数丈”,“基址崇峻,却敌高险”。久攻不下,粮尽兵退。   贵霜之所以占据,信度河全流域。只因信度河,东北倚群山(喀喇昆仑山脉、喜马拉雅山脉),东南连(塔尔)沙漠,西北为(兴都库什)山脉,西南是(俾路支)高原,面朝大海(阿拉伯湾),分明四季。气候介于,干燥、半干燥,热带、亚热带之间。   不似枝扈黎大江中下游,土地卑湿,绵延雨季。兼夹飓风洪水。贵霜游牧行国,断难适应。此番二路兵分,除去夺回信度河入海口处,周遭海岸平原及贸易良港。亦为避重就轻,不敢泥足深陷。唯恐折损过巨,伤及国本。   蓟王本以为,东西夹攻,此战易如反掌。   岂料设身处地,方知贵霜铁蹄,全无一用。诚然,为蓟王挡百乘王朝北上驰援,亦是大功一件。   比起蓟王远在万里之遥,不能尽知。贵霜与身毒毗邻而居。对身毒风土民情,自当了若指掌。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内外交困,危在旦夕。唯外战身毒,并大胜之,方能缓解矛盾,续命国祚。唯恐,蓟王悉知“铁骑无用”,而罢远征之念。于是,贵霜上下,皆讳莫如深。   换言之。自与蓟王相约共进退,结攻守联盟之初。贵霜早有兵分二路,南下半岛之意。   于蓟王而言,开弓无有回头箭。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将错就错,将计就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亦有利好。毋需再与贵霜,平分三登沃土。待蓟王攻灭靡胜之国阿逾陀。当与贵霜,沿用旧界。   万事俱备。蓟王引军出城。   朔江而上,奔赴阿逾陀国。与率十万大军围城之贵霜王,城下会师。   舍卫城,祇树给孤独园。   僧侣团,一众高僧。满怀期待,奉命入殿。   马鸣菩萨,以蓟王来函相示。   高僧次第观瞻。匣中锦垫,中置一颗,佛骨舍利。《金光明经》:“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   马鸣菩萨言道:“乃出安世高。”   高僧斟酌答曰:“闻,蓟王为临乡侯时,奉计入京。与安世高兄妹相识。后安世高坐化白马寺,乃蓟王亲手葬之。火中得舍利,由康僧巨,授蓟王。身佩至今。”   “蓟王与佛有缘。”马鸣菩萨,一语中的。   “大士,明见。”高僧窃喜。   马鸣菩萨,语出惊人:“蓟王欲请我,东去白马寺。”   一众僧侣,甘之如饴。   俯观众生相。马鸣菩萨又道:“与列王同行。”   此,才是关窍所在。蓟王请马鸣菩萨,与身毒列国主同行。除去安抚诸国主,亦有为蓟王说客之意。此番身毒贵种,举族东迁,必有人心生间隙,乃至怨念淤积。   若得马鸣菩萨,佛法纾解。此行,必得圆满。   于佛门而言。此乃投名状是也。 第128章 权变锋出   时下,切莫轻视,信仰之力。   话说。先知摩西,受上帝之命,率领以色列人,逃离古埃及。历经四十余载艰难跋涉,终抵迦南。“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   马鸣菩萨,蜚声东身毒。与南身毒提婆,西身毒龙树,北身毒鸠摩罗多齐名。并称“四日照世”。于佛教徒心中地位,不下犹太教之摩西。   只需马鸣菩萨,率众东行。信徒必举家跟随。尤其身毒贵种,百口莫辩,再无异议。   干是不干?   此乃摆在马鸣菩萨及众僧侣,乃至芸芸众生当面,命运之选。   祇树给孤独园中大殿,一时落针可闻。   自明帝夜梦金人,遣使求佛。西佛东渡,遂成佛门高僧,日思夜想,不绝之念。   正如蓟王,传火天下。佛门又何尝不想,传入炎汉。   携身毒贵种,东迁入汉。可比大庵没罗林,整体移栽。佛门广有信众。远非异域高僧,孑然一身,跋涉万里,辗转东土。如无根浮萍,无足轻重。累及佛门至今,毫无建树,可比。   前者,独木不林。今者,丰草长林。   得身毒贵种相助,何愁佛门不兴。   心念至此。众高僧,心中急切,已难遮掩。便要互相撺掇,大胆进言。   不料马鸣菩萨已开金口:“回书蓟王,我等愿往。”   “喏!”众僧大喜拜退,各自忙碌不提。   待殿中只剩己身。马鸣菩萨忽起低语:“天地为鑪(炉),造化为冶;众生平等,同赴净土。”   马鸣菩萨博学。知前半句,乃出《庄子·大宗师》:“今一以天地为大鑪,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   意思是说,以天地为炉,以造化为炼,无可不至也。是故,“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蓟王乃劝说马鸣菩萨,安时处顺,无可不至。只需心存天地,何畏造化弄人。纵刀山火海,一往无前。区区东徙洛阳,有何惧哉。   后半句,深谙佛法,则有大玄机。   蓟王之意,贵种、贱种,一视同仁,无论东迁贵种,还是留守贱种,皆可得享清平之乐。   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时至今日。蓟王所行,马鸣菩萨,如数家珍,知之甚祥。蓟国《二十等爵》,《圩田制》等,海内皆知。待将蓟国之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便是天下大同,垂裳而治。   蓟王,内圣外王,至人无己。   马鸣菩萨,当可信之。   孙子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故后世有俗语,“计划不及变化”。   唯有因时而异,与时俱进。方能权变锋出,立于不败之地。   “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便是蒯越“臼犯之谋”之真谛。故曹孟德言:“不喜得荆州,喜得蒯异度耳。”   汝南六贤,并军正沮授、东曹徐庶,閤下书佐法正。之所以堂而皇之,言及:“乱世用法,治世用儒”之说。乃因,众人皆非儒,而是士。或称士人。声名显赫,称名士。儒家专称儒士。   《白虎通义·爵》:“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礼记·表记》:“唯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故君明顺则臣有顺命。”可知,士,受命于君,出仕任事。可统称官吏。士族,便是经学传家,历代为官之家族。其中累世公卿者,称为名门世族。   自两汉以来。卿大夫没落,士人崛起。士族兴盛。既著书立传,又开门授业。被公府徵辟,则出仕授官。遇亲友丧,弃官守孝。与上官一言不合,便挂印而去。   比起后世门阀,等级森严。时下士人,“时过于期;否终则泰”。何必拘泥。   据此可知。士人,便是官僚阶级,吏治体系。需兼通百家,非专精儒学。   言归正传。   阿逾陀国都五里,枝扈黎大江,楼船校尉旗船。   蓟王携身毒诸王,与贵霜王相见。   贵霜胡毗色伽王,乃出大月氏种。   正因大月氏被匈奴击破并西迁,驱逐塞种人所立大夏国(巴克特里亚王国),分五部翕侯。才有贵霜崛起。将都城从大夏之高附,东迁今之富楼沙。兼顾农耕游牧。又扼葱岭丝路。因而强盛。   二国缔结邦交,约为盟友。故不分尊卑。与蓟王并坐。身毒诸国主,陪同在列。   蓟国楼船巨舰,胡毗色伽,亦是初见。心中震撼,无以复加。无怪身毒诸国,一败涂地。贵霜泥足深陷之弊,正是蓟国乘风破浪之利。   枝扈黎大江,能陷贵霜十万铁蹄,却亦可载蓟国万石楼船。   “孤亲临身毒,方知不利游击。”蓟王先言:“一时不察,急结盟约。陷王上进退两难,孤之过也。”   “王上言重,卑国岂敢。”胡毗色伽,急忙请罪:“分兵南下,未曾先言。乞王上毋罪。”   “不知者,不罪。”蓟王语透深意:“‘通功易事,交利俱赡’。”   分工合作,互通有无,互惠互利,二国共赢。   “王上明见。”胡毗色伽,面露惭色。   蓟王与生俱来,怏怏上邦之风。直令人心生折服。   身毒列国主,今为座上宾。耳闻目染,一时五味陈杂。蓟王与贵霜王,早有盟约。行东西夹击。先前相约,会师于华氏城。岂料贵霜王,以短击长。久攻不下。反倒是蓟王,势如破竹,速战速决。先至华氏城。   于是提兵来援。助贵霜王一臂之力。   东西二大强国联手,身毒列国,双拳难敌四手。此战,败局已定。   念及此处,忽觉释然。“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翌日,蓟式楼船,次第入港。放下诸多,营造重器。蓟王竟不急于攻城,亦未遣人掘渠。而是自水岸,排设轨路。不疾不徐,绵延向五里外,阿逾陀国都而去。   年末,演武决胜,天下皆知。助推演武兵棋,风靡海内。将作寺精工细作,各式演武器棋子,活灵活现,栩栩如真。捉对厮杀,令人欲罢不能,直呼过瘾。   便是贵霜,亦悄然兴起。   胡毗色伽,亦常与后宫妃嫔对弈。本以为,奇巧之物,博人一笑罢了。   待今见实物,方知何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第129章 渐靡使然   楼船卸下之轨路,与后世轨道,颇多相似。由“枕木”并“铸轨”组成。只需先排设枕木,再上铺铸轨。机关兵车,便可通行无阻。枕木、铸轨,皆已事先造毕,由楼船运抵。铺设轨路时,还有专门“筑路车”,行走于轨路,前后铺装。至于夯平路基,另有工匠完成。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攻城亦不例外。   何谓,泱泱大国,上邦风貌。单从此战,便可窥一斑。   自攻城工段,立于港口长堤起。便有楼船列队靠岸。船吊依次吊装,诸多机构。再由匠人,组装成各式机关器。行走于轨路。   区区五里,又被贵霜十万大军,团团围困。匠人心无旁骛,三日已铺路城下。   而后“丫”字形分岔。平行于城墙,左右延展。   那些演武棋盘上的棋子,更摇身一变成,庞然巨物。   楯墙、弩车,战车楼、列车楼,霹雳发石、雷霆破壁。   新式雷霆破壁车,悬球上方,新增愚公锤。破壁球非自由下坠,而是被重锤击下。摆幅更高,抛落更远。   霹雳发石车,远射八百步。于一箭地外,先击震敌。再由机关楯墙,保护工匠,继续向城墙铺设直轨。   雷霆破壁车沿轨而行,徐徐抵近城墙。   高塔吊臂悬楼内,工师面目已清晰可见。城头守将,厉声高呼。守军不顾落石呼啸,冒死仰击。一时乱箭如雨。   双层夹胶清钢琉璃壁,将乱箭悉数崩去。悬楼内工师,不疾不徐,次第操纵机关。   重锤下击。破壁球崩火下坠。被钢索牵引,冲城墙呼啸而去。   轰——   一声巨响,分崩离析。   砖墙深坑凹陷,裂痕如蛛网碎。   一击之威,震破敌胆。   尤其十余座高塔,同时攻击。砖砌城墙,不堪重负,轰然坍塌。砖石倾泻,将城下壕沟亦填平。   场面过于惊骇。乃至于,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直到硝烟散尽。城内城外,敌我双方,目光无阻,茫然对视。这才幡然醒悟。目露狰狞,杀声四起。   贵霜大军,捉刀而进。   阿逾陀守军,拥塞断墙,死战不退。   前锋迎面相撞。刀枪并举,血肉横飞。更有贵霜骑将,纵马撞阵。一时人仰马翻,筋折骨断。阿逾陀长枪兵,如断线风筝,喷血撞飞。贵霜战马,插满长枪,嘶鸣倒地。然背后贵霜勇士,已踏尸扑上。   “小心——”   音犹在耳,铁丸陨落。血肉迸溅,去势未减。自阿逾陀乱军丛中碾过。   生生轧出一条,血肉坦途。   被敌军热血,劈头盖面,浇了个通透。贵霜兵卒,惊魂未定,越发狰狞。怒吼挥刀,踏血冲锋。   旗船爵室。   举千里镜,将五里外战场,一览无余。身毒诸王,面如土色。本以为必是旷日持久,一场血战。岂料靡胜之国,在蓟国机关兵器面前,不堪一击。   不败之城,一日陷落。   贵霜王亲自上阵,率十万大军,将宫城围成铁桶一般。见事不可为。阿逾陀王遂肉袒牵羊,向蓟王纳降。   先登、陷阵二营,尚未出动。攻城已毕。   放下千里镜。极目远眺,矗立城下,一座座庞然巨物。身毒诸王,心中冷暖,悲喜自知。   即便雷霆破壁车,不抵近城下。单凭霹雳发石车,亦足可破城。无非早晚而已。然,不可否认。雷霆破壁车,高塔吊臂,一举破壁,惊天动地。   仰望高塔,战意败尽,竟不敢生忤逆之心。经此一战,再遇蓟王,列国必闻风丧胆。   至此。北身毒、东身毒,诸国尽灭。蓟王一声令下,国中贵种,举家来降。   源源不断,迁往华氏城。   余下邑落,不肯归顺。自有贵霜大军破城。   稍后,犒劳三军,欢声雷动。   蓟王与贵霜王,重立盟约。以阿逾陀国境为界。以东皆归蓟王所占。枝扈黎大江沿线诸国:阿逾陀、阿耶穆佉、跋沙、鞞索伽、舍卫、瞻波、迦征伽罗、大秦婆罗门、摩揭陀、金耳、多摩梨,悉归蓟国羁縻。另有羯陵伽国,折利呾罗城,并发行港。为蓟王所据。   央恰布藏布,江湾处。正有雄城临江城,并良港江曲港在建。是否朔江而上,于竹隅、车离、汉越、达光等国,另建新城,通商互市,蓟王尚未决断。   携阿逾陀,王亲贵戚,同回华氏城。   贵霜王,以沿途抄掠身毒贵种俘虏,换得诸多攻城诸器。与蓟王依依惜别。顺下耐秣陀河,奔赴西部总督区,攻略百乘王朝。并沿途抄掠各城贵种,换购蓟国机关兵器。贵霜王亦有意,购买百艘斗舰,并十艘楼船,组建贵霜水军。   蓟王乐见其成。   华氏城,香花宫。   上元、云华二妃,累日慵懒倦怠,喜静不喜动。蓟王遂命军中良医问诊。果有身孕。   话说。观天阁女仙中,唯有倭妃等寥寥数人,诞下子嗣。华贵妃为太医令时,便为众女仙悉心诊治。时王太后曾言,若无转圜之机,可施麻姑针术。以期正中下怀。   音犹在耳,珠胎暗结。正如蓟王,推陈出新。终归“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水非石之钻,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便是所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渐’读如渐渍之渐,‘靡’与摩同。‘渐靡’即‘渐摩’。”注曰:“‘渐’谓浸涧之,‘摩’谓砥砺之也。”   好一个,声情并茂,“渐靡使然”。   须知,凡蓟王子嗣。及笄为县主,及冠为国主。王太后,早有先言。世人皆知。若非子嗣绵延,螽斯衍庆。千里封国,支离破碎,仍不足分。于是,蓟王劳师动众,远征万里。兼顾家国天下。一代明王是也。   断不可学先祖,中山靖王。地不足分,却生百二十子。   嫁夫从夫。上元、云华二妃,所思所想,与先前王母门下,潜移默化,判若两人。所作所为,皆为夫君。如今,更珠胎暗结。可想而知,此生再无二心。   上元、云华,既能孕身。余下墉宫七玉女,亦不例外。蓟王遂命随军女御医,细算宜孕佳期,重列侍寝。 第130章 鸿运当头   蓟王此来,非一人之力,一人之功。乃是携辅汉大将军幕府远征。虽非全体幕僚,悉数伴驾出征。然自军正沮授以降,皆为幕府宿吏,足智多谋。营中亦多百战老卒,英勇善战。更加法正中途来投,“三人行,必有吾师”。算无遗策,临机应变。共设奇谋,助蓟王连战连捷。得偿所愿。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凡敕令所出,皆有条不絮,如期达成。   乃至蓟吏,亦是天下名产。   北身毒十余国土,当不在蓟国之下。比起蓟国一季一熟。北身毒一季三登。论种田之力,远在蓟国之上。若论富庶。北身毒一城,可比蓟国三城。一县当三县。一郡比三郡。三百子嗣,分封何处。当深谋远虑。断不可厚此薄彼。   各国降兵,去伪存精。无需百万之众。十万水陆精兵,一万机关象兵足矣。余下皆就地编户,为青壮劳力。亦无需拥挤各自王城。国中邑落,足可栖身。蓟国营城术,声名远扬。月起十万楼台,此言非虚。   如何牧守,所占三登沃土。并循序渐进,带入汉家文明。潜移默化,革除种姓之弊。蓟王需谨而又慎。   首当其冲。吏治体系,如何架构。   或如竹隅女王所言,增立山南都护府,诸国如西域。亦或是,如蓟王所想,将身毒诸国,皆羁縻为属国。以属国都尉领护,并立国相总领国政。行军政分离。   又或者,就地划为大汉一州。置州牧向化。   三种举措,皆有利弊。   见蓟王举棋不定。上元柔声进言:“夫君,何不迁岭南都护已牧之。”如此,既不用新增,又可令岭南都护府,名副其实。与西域都护府、东瀛都护府比肩。一举两得。   “顿逊海渠未通。辗转万里,恐难两顾。”岭南都护府,若由南醴港,迁至身毒,需绕行顿逊海崎。且岭南百越至徼外蛮夷,人心未附。若迁都护府,鞭长莫及,恐生事端。   “闻哀牢有水路,可通大秦婆罗门国。何不遣人一探。”上元言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航道,蓟王亦从山南诸国处,有所耳闻。   蜀身毒道,水陆交替,尚不为蓟人所知。然后世《魏略·西戎传》有载:“‘大秦道’既从海北陆通,又循海而南,与交趾七郡外夷比(邻),又有水道通益州永昌,故永昌出异物。前世但论有水道,不知有陆道。”   所谓“大秦道”,便是蜀身毒道,其中永昌通大秦婆罗门国一段。乃顺下丽水,出海口,再入大江。抵达圣河城。   唐人贾耽亦书载,由羊苴咩城(大理)至永昌,渡怒江达诸葛亮城(腾冲),至丽水城(缅甸密支那),西渡丽水、龙泉水至安西城(缅甸盂拱),再西渡弥诺江(钦敦江),至大秦婆罗门国。此道水陆交替,与大秦道,路径相仿。据此可知,确有其事。   时下,据说。丽水航道,可由丽水出海口三角洲,直通永昌哀牢县。而无需中途上岸,辗转水陆。   而丽水出海口三角洲,便在殑伽港,海岸下缘。东行半日可达。   若果有此航道,直通哀牢。何须迁岭南都护府入身毒。只需在哀牢建新港,续接蜀身毒道,再遣岭南都护府将兵长史,分兵驻守,足矣。   奈何时下丽水下游,为骠国所据。水道受阻,通行不畅。若要疏通航道,蓟王需先降服骠国。   骠国,唐玄奘称之为“室利差呾罗国”,在“(三摩呾咤国)东北大海滨山谷中”。新、旧《唐书》谓其有二百九十八部落、九城镇、十八属国。贞元十八年(802年),其王遣太子舒难陀,率乐队、舞姬,沿蜀身毒道赴长安献乐。白居易有《骠国乐》纪其事。   而丽水出海口三角洲,时下另有“狼牙修国”。唐玄奘称之为“迦摩浪迦国”,位于“次东南大海隅”。与顿逊五国毗邻。   殑伽港之东,沿海诸国,唐玄奘称之为“声闻六国”。并言“凡此六国,山川道阻,不入其境。”   时下,滨海诸国,多为百乘王朝羁縻。   身毒不过羁縻十分之三。蓟王不宜再树新敌。若攻略骠国,必借丽水上游,达光国之力。且还需攻占百乘王朝,羁縻滨海诸国。   先不急。   按部就班,徐徐图之。   修筑大章道,连通江曲港。并疏通二江航道,进而凿穿羌身毒道。再通大秦道,续接蜀身毒道。待羌身毒道与蜀身毒道,水陆通连。三南半岛,身毒半岛,皆为汉土。   再造港津,直通海西。一统寰宇,有生之年,当可预见。   谓“杀人放火金腰带”。又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少时,蓟王屠灭胡杂马贼,首尝战争红利。   身毒富庶,超乎想象。更加奇袭破城。累世积财,不及掩藏。皆被诸将所得。奉王命。僧院神庙,敬而远之。王宫民宅,请君莫入。大小列国,单单国库,便令蓟王,不虚此行。   金银珠宝,堆积如山。   粗略估算,足可折蓟钞五百亿。且还只是金、银折钱。诸多上古奇珍,海内异宝,无从估计。   更有甚者,蓟王从贵霜王处,购买身毒贵种所需,单凭贩卖机关器,便足可支付。至于买卖王城,更滑天下之大稽。贵霜王,久战不胜,裹足不前。攻城略地,皆为蓟王,亲力亲为。   诸如粮谷牛马,不计其数,亦未计算其中。话说,枝扈黎大江沿线诸国,占尽地利。又是奴隶城邦。财富倾其所有,向金字塔尖汇聚。农奴又世代驯服于种姓禁锢。做牛做马,任劳任怨。话说,迦腻色迦王,入寇摩竭陀。竟只索取三亿赎金。   若知蓟王今日所得。不知迦腻色迦王,还愿换马鸣菩萨否。   粮谷六畜,民脂民膏,分文不取。诸国金库,累世积财,当仁不让。正如钟存慧贵妃,陪嫁百车昆冈美玉。于西羌而言,不过顽石而已。金银珠宝,亦如此理。终归不能果腹。   以后通用蓟钞,齐民皆有账户。何须此等重物压身。   切记,无铜身轻。   蓟王此番远征身毒,可谓吉星高照,鸿运当头。 第131章 一致百虑   出征半载。北身毒悉平。   除去零星反叛,国大都城,皆被蓟王所据。十万大军,各据雄城,扼断关津。调兵遣将,攻坚克难。扑灭叛乱,迁徙贵种。   循序渐进,依次梳理。得诸国粮草接济,蓟王不必心急。   除豪取五百亿金。另有三兽,深得蓟王所喜。   金毗罗,青野象,苍水兕。   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婆罗痆斯国》:“有人慢心濯此池者,金毗罗兽多为之害。”金毗罗,又作宫毗罗,即鳄鱼。   青野象,便是后世所谓“草原象”。身躯高大威武,身长二至三丈余,肩高丈余,通体灰棕,前额左右隆起,背部上弓。四肢粗壮,几垂直于地。水陆两栖。善走竞泳。一次冲锋(24km/h),可跑里余。一次竞渡(1.6km/h),可长达二、三时辰。乃机关战象,不二之选。   取名:“青野战象”。   犀兕(sì),双角称“犀”,独角唤“兕”。苍水兕,便是后世“印度犀”。   此三兽,乃“蓟五精甲”之“秘环鼍龙甲”、“辟水角端甲”、“却敌水犀甲”,必备。   《考工记·函人》:“兕甲寿二百年。”《荀子·议兵》:“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坚如金石。”又《抱朴子·用刑》:“掼犀兕之甲,以涉不测之渊。”足见经久耐用。   蓟王命将作寺五行工舡,就地取材。打造机关象兵,身毒水陆精兵,制式装备。至于林中猛虎,绣衣吏亦常有射猎。斑斓虎皮,皆上呈蓟王。话说。自麦积山冬狩,绣衣豪侠进献雪皮为始。凡有狩猎,猛兽皮毛,奉献主公,遂成绣衣惯例。   身毒常有猛虎为患。荼毒甚烈。如今却纷纷惨死于追魂弩下。剥皮拆骨,曝尸荒野。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因常携斑斓虎皮,策马奔腾,穿街过巷。故有身毒人,称“与虎谋皮”绣衣吏,为“虎衣卫”。   金毗罗兽,泛滥之婆罗痆斯国。又名“迦尸国”,“伽奢国”等。意译为“光有体国”、“芦苇国”等。该因盛产“迦尸竹”,而得名。   国都“婆罗痆斯”城,又作“波罗奈”。译作“江绕城”。注曰:“婆罗痆斯国都,城东北有河,同名婆罗痆河,河东北十余里,至鹿野伽蓝,其侧大林名施鹿林,亦鹿苑。”   江绕城,佛陀时代,便是四通八达,身毒名城。南通摩揭陀国华氏城,北通舍卫国舍卫城。“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临殑伽河,长十八、九里,广五、六里。闾阎栉比,居人殷盛,家积巨万,宝盈奇货。人性温恭,俗重强学。”   江绕城,亦是雄城。蓟王命麴氏先登,戍守此城。   由此顺枝扈黎大江,东行三百余里,至战主国:“周二千余里。都城临殑伽河,周十余里。居人丰乐,邑里相邻,土地膏腴,稼穑时播,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人性犷烈,邪正兼信。”   从此东北渡枝扈黎大江,行百四五十里,至毗舍离国(吠舍厘国)。译曰“广严国”。旧称“跋阇国”、“跋耆国”等。为佛陀时代,十六雄国之一。唐玄奘西游时,“城已甚倾颓,其故基趾周六七十里,宫城周四五里,少有居人”。   如前所言,身毒列国,互相攻伐,战乱频发。诸多雄城,多有损毁。蓟王悉数命人,原址重建,亭台楼阁,皆出汉式。却保留罗马列柱厅等,特有建筑。风格样式,东西合璧。无需拘泥。   诸国金库,收入囊中。此战大局已定。余下便是由浅入深,细致梳理。各国图卷、书籍,名册、集簿。源源不断,汇入华氏城。由幕府九译令,翻译整理。已备上计。   北身毒列国,自国主以降,国中贵种,悉数迁入华氏城。乃至华氏人口激增。各国窃以为,蓟王有定都华氏城之意。循身毒旧例。新王朝诞生,必废各国旧都,增筑新都。将各国贵种,悉数迁入新都定居。且摩揭陀国,素为王朝旧都。定都于此,亦是常理。   各国主以降。贵种以己度人,不明就里。故不做挣扎。举家迁徙。以为,华氏城乃,新居之地。岂料,入城后惊闻。别居华氏城,不过权宜之计。待诸事毕,蓟王将携城中贵种,数十万众,远赴洛阳城。   各国王子公孙,入蓟太学坛。适龄公主,入沉月女校。习汉文,书汉隶。   话说,万里之遥,大汉帝国。人生地不熟。远离故土,任人宰割。此生再无归期。   华氏城,香花宫。   阿逾陀、阿耶穆佉、跋沙、鞞索伽、迦尸、广严、战主、舍卫、瞻波、迦征伽罗、大秦婆罗门、摩揭陀、金耳、多摩梨。诸国主,神色各异,颇多垂头丧志,叹气唉声。   倒是多摩梨王,先知先觉。且又深谙佛理,随遇而安。   “蓟王欲置我等于死地乎?”阿逾陀王,惊魂未定。   “肉袒牵羊,国破家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蓟王但有杀心,何必多行万里。”大秦婆罗门王,亦看开。   “维天有汉。闻洛阳乃大汉帝都,九五雄城。繁盛不下身毒。”战主国王言道。   话说战主国都,不过周十余里。故言洛阳城大。而诸如摩揭陀、瞻波、迦尸,便是大秦婆罗门国都,亦大过洛阳。   多摩梨王,博文广知:“六九乃指王城。王城之外,另有郭地。阳渠三面环绕,南临洛水。三郭北邙,天下第一。”   “原来如此。”众国主各有所悟。换言之。汉家贵戚,皆城居。城外,才是贱民所居。   “蓟王欲迁我等,于何处?”   “离宫别苑。”多摩梨王答曰:“洛阳广有离宫,稍作修缮,足可容身。”   “何为离宫?”便有国主问道。   “离宫,别处之宫。非常居也。”多摩梨王言道。   “原来如此。”另有国主求问:“此城数十万众。洛阳离宫,足否?”   “足矣。”多摩梨王,一声慨叹:“时有菟园,荒废已久。蓟王造为王陵,号十里函园。足纳五十万众。闻洛阳百姓,半数入其中。”   “十里王陵。”诸国主瞠目结舌。   多摩梨王答曰:“汉人,事死如事生。为王守陵,乃无上殊荣。”   “汉人言‘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谓天下万事初虽异,然终同归于一。”大秦婆罗门王,似有顿悟:“四海之内,皆为汉人矣。”   殿中,一片死寂。   终归亡国之君。一时难以转圜。   须臾,便有宫人疾步入殿:“大士至矣!”   闻马鸣菩萨入城。诸国主,惊喜莫名。急忙出殿相迎。   许普天之下,唯有马鸣菩萨,能救我等于水火。 第132章 明王虎衣   “耶和华使摩西告知法老,‘犹太人是我长子’。”——《出埃及记·第四章·第二十二节》。   比起摩西时代,犹太人遭遇之凄惨。时下身毒贱种,所负苦难,恐亦不遑多让。   再比摩西,将犹太人悉数带离埃及。蓟王却反其道而行之。将身毒贵种,悉数迁离。留下贱种,授予名籍,分割田地。约法三章,三十税一。   何言维天有汉,且看三十税一。   平等性智前,先均田平赋。俗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终归“欲前佛后”。丰衣足食,是一切之前提。   华氏城,香花宫,正殿。   比起蓟王初来时,如坐针毡。马鸣菩萨,物我两忘。“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蓟王刘备与马鸣菩萨殿中对坐。   王权与神权,二次交锋。   “拜见王上。”马鸣菩萨先礼。   “见过大师。”蓟王肃容回礼。   “此去洛阳,王上授老朽何位?”不料马鸣菩萨,竟先有此问。   大俗即大雅,蓟王不敢怠慢:“白马寺监。”   汉有廷尉监。秦置,前汉分置左、右监,隶廷尉。秩千石,禄秩与廷尉正相当而位稍次之。掌逮捕,亦参案例、律条,审理疑狱。与(廷尉)正、(廷尉)平,通署公牍,互相监督。今汉唯置右监,秩六百石。   蓟王,创白马寺监。乃掌管白马寺。类后世“住持”,“方丈”。   见蓟王对答如流。马鸣菩萨知,早有所虑,而非临时起意。又问道:“何秩?”   “秩六百石。”蓟王答曰。   “六百石,乃蓟吏‘长史少吏’之鸿沟。”马鸣菩萨轻轻颔首:“寺众又如何?”   “比丘,比丘尼,沙弥,沙弥尼(比丘、比丘尼、沙弥、沙弥尼、式叉摩那、优婆赛、优婆夷,称佛门‘七众’。),僧、师、大师,不一而足。”蓟王答曰。   马鸣菩萨,又问道:“皆得俸禄乎?”   “然也。”蓟王答曰:“寺众,皆得俸禄供养。”   “人数几何?”   “寺满为止。”蓟王答曰:“适可而止。”   “可另造僧伽蓝否?”   “可也。”蓟王无有不许。   “闻诸夏仙门,不欲佛门东渡。蓟王此来,亦为攻灭佛国。中夏虽有白马寺,并诸多浮屠祠。却无佛门为官者。”马鸣菩萨必有此问:“王上何以,为此先驱。”   “大师当知。鄙国有四方馆、四海馆、司寒馆、司炎馆。孤王宫中,高置观天阁。今增设白马寺监,有何不可?”蓟王对诸夏仙门,一视同仁。   “王上无惧佛门大兴乎?”   “无惧。”蓟王毫无芥蒂。   “何也?”马鸣菩萨,必有此问。   “百科全书,独尊儒术。”蓟王一语中的。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知识是唯一照世明灯。   儒术后世劣化成儒教。究其原因,乃因国力不济,常为外辱。唯有抱团取暖,自我约束,共御外辱。想我大汉,兼容并蓄,涤荡万里。日月所照,维天有汉。蓟王去伪存精,将百家融入大儒学。又何惧,神鬼仙佛。   一言蔽之。国富民强,自信不疑。煌煌天汉,唯我独尊,天下第一。纵有仙佛,亦不能乱我根基。   故“病急乱投医”,“临事抱佛脚”。   于是乎,“无事不登三宝殿”。   “蓟王可为明王乎?”马鸣菩萨,终于道破心意。   须知,佛门明王,非汉家明主之意。   佛门明王,又作持明王、忿怒尊、威怒王。时下,“明”,即破愚暗之智慧光明。乃佛之“忿化身(变化身之一种)”。是为教化众生特别贪愚者,而显化至“忿怒(威猛)相”尊神。   正如蓟王号“东王父”。乃仙门所封。   今马鸣菩萨,欲使蓟王身证果位。为持明王。其用意,与仙门,如出一辙。   蓟王心领神会:“大师,与孤何名?”   “虎衣明王,可乎?”马鸣菩萨试问。   “可。”蓟王欣然应允。   马鸣菩萨,心满意足。遂将安世高佛骨舍利还回:“蓟王,果有佛缘。”   蓟王双手接回。   稍后不久。马鸣菩萨亲诵经文。修诵虎衣明王本尊之功德。   如野火燎原,遍传身毒佛国。   原来。大汉蓟王,乃佛之“忿化身”。此番兴兵来攻,乃为救众生于火海。毋论“忿怒(相)”,亦或是“慈悲(相)”,皆佛之化身。行走世间,皆为普度众生,脱离苦海。   虎衣明王,身证果位。   身毒佛国,自上而下,顶礼膜拜,再无忤逆之心。   明王口谕。改“身毒”为“天竺”。   凡有所命,无有不从。   便是除五等种姓,亦如快刀斩乱麻。顺次推行。   稍后,更有百乘王朝,不战而降。此皆是后话,不提。   窥一斑而知全豹。如江东、汉中,政教同体。前期开局,着实无敌。   试想,既是佛门明王,又岂害同门。闻,马鸣菩萨一同东渡,诸国主,涣然冰释,再无执念。   多摩梨王一语中的:相较天竺,时下东土,可谓“极乐净土”也。   众国主,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作为守护初火的帝国。大汉不是极乐净土,普天之下,还有何地可称之?   北天竺,心向明王。再无二心。   马鸣菩萨一人,堪比百万雄师。   更有甚者。试想。若马鸣菩萨东渡。江东国师,又当如何?   本以为非一年半载,不可稳定时局。岂料请动马鸣菩萨,一举定乾坤。蓟王年内,当可携数十万贵种东归。   此行队伍,实过于庞大。不宜再行陆路。尤其需翻越大雪山,横穿西王母国。唯恐仙佛不容,平生事端。蓟王已命三足乌船宫,携王宫舰队南下迎接。次第沿江表十港,返回蓟国南港。将诸王,安置于十夷王邸、五十五国邸,碣石宫,乃至蓟北王城内。待洛阳离宫督造毕,再迁居洛阳不迟。   更六百里,上表朝堂。告知远征诸事。求策封天竺诸王,并安置于洛阳京畿,离宫别苑内,同诸侯王,食俸不减,云云。   料想,甄都天子,必欣然应允。 第133章 王舍为治   关于北天竺建制。蓟王亦有决断。   不增设山南都护府,亦不迁入岭南都护府。更不立为属国,置“使天竺中郎将”领护。而是请立丰州,列为大汉十五州。   时,蓟王欲先将赐支都护府,改立梁州,为大汉十五州;次将扶南等国,立为宁州,为大汉十六州;再将天竺半岛,立为丰州,为大汉十七州。   正因虑及,由内而外,向化程度,参差不齐。赐支都护府,多为八种西羌。向化日久,最易归心。三南半岛次之,天竺半岛最次。   岂料,因借马鸣菩萨之力,蓟王身证果位,为虎衣明王本尊。尤其,佛教盛行之北天竺,假神佛之力,反倒最先归心。   于是乎,水到渠成。蓟王请立丰州。为大汉十五州。   北天竺诸国。其国境,大为一郡,多为一县。皆就地转化成属国。由属国都尉领护,秩比二千石。隶属于辅汉大将军幕府。治民领兵,权如太守。属国官掌属国兵,称“属国骑”或“属国胡骑”。   设丞、侯、千人等官,下有九译令,又置属国长史、属国且渠、属国日逐、属国当户等官。各官由汉人或内属羌、胡首领充任。   其中,摩揭陀、瞻波、大秦婆罗门,三王赐国姓,封“率众王”。又作“帅众王”。两汉时,如羌、乌桓、鲜卑等各部首领,常封此爵。余下诸国,据国土大小,封归义侯、邑君、邑长,不一而足。   《后汉书·百官志》:“四夷国王、率众王、归义侯、邑君、邑长,皆有丞,比郡县。”   自率众王以降,归义侯、邑君、邑长,爵位类比汉家王侯。得享衣食租税。率众王,食一郡。归义侯,食一县。邑君,食一城。邑长,食一邑。以此类推。   先前,蓟王命九译令,将诸国书卷,收集整理,编撰成册。便为《集簿》所用。   如此一来。各国,封君列候,食邑几何,一目了然。封地亦行《推恩令》。王子公主,各有食邑。虽不比先前奴隶城邦,举国为奴,国民所得,皆为国主所用,金银珠玉,堆积如山。   为汉家王侯,亦足称丰衣足食。更加蓟国吏治,令人称道。执政安民,持续释放人力、物力、地利。   料想,衣食租税,尤胜先前。   又譬如,迦征伽罗国,王族绝嗣,役属邻国;城郭丘墟,多居村邑。则立为县。另有临江城等,央恰布藏布江,沿线无主之地。皆被一并划分为县。只需编户为民,穿渠营城。不出数载,皆为良田。   丰州治所,蓟王未设华氏城。而另择王舍城。   王舍城,有新旧二城之分。   佛陀时代(前684年)。摩揭陀国定都于此,取名:“矩奢揭罗补罗”。又作王舍山城。意译“上茅宫城”。“矩奢”意为上茅草、吉祥草。此草有香味,色绀青,如孔雀之尾,似茅类。佛成道前,由诸天受此草而敷座于菩提树下。矩奢揭罗补罗城所生之茅有芳香,故取为都城名。   后此城因毁于火灾,遂向北迁移到九里外新城:“罗阅祇伽罗”。“罗阅祇”意为王舍,“伽罗”意为城。又称“罗阅城”。唐玄奘称“曷罗阇姞利呬”城。   之后,摩揭陀国,为应扩张所需,阿育王三迁其都至华氏城。王舍城逐渐荒废。   法显《佛国记》载,“出(新城)城南四里,南向入谷,至五山里。五山周围,状若城郭,即是芊沙王旧城。城东西可五、六里,南北七、八里。”   玄奘《大唐西域记》又载,“(旧城)崇山四周,以为外郭,西通峡径,北辟山门,东西长,南北狭,周一百五十余里。内城余趾周三十余里”,“曷罗阇姞利呬(新城)城。外郭已坏,无复遗堵。内城虽毁,基址犹峻,周二十余里,面有一门。”   据此可知。   王舍旧城,上茅宫城。建于五山环绕,山谷之中。四周有崇山为外廓,西通峡径,北辟山门,东西长,南北狭,周一百五十余里。宫城,东西五、六里,南北七、八里,周三十余里。   向北九里,谷外另有新王舍城,罗阅城。周二十余里。正对谷口,南面开一门。   上茅城,群山环抱,易守难攻。罗阅城,扼咽喉要道,为入谷城塞。待修复。新旧王舍,可为州治。   首任州牧,并诸国相,及属国都尉人选,蓟王已命南閤祭酒许攸,详加甄选。   蓟王有意殑伽港长万震,为首任丰州牧。   燔史关中郎将安玄,领拓土先锋营,重筑王舍城。各国留守官吏,经考核后,择优录取。充填吏治。   至于北天竺精挑细选,十万精兵,并一万青野象兵。皆划归辅汉大幕府。先前,程普、徐荣,擢升为左右绥西将军,秩真二千石。蓟王有意,将二人之一,调入岭南都护府。除为绥南将军。镇守丰州。   又恐安息大军,尚未退兵。不宜妄动。   若论功行赏。赵云、陈到,位居首功,可升四绥将军。然蓟王又不舍子龙、叔至,外放。   遂开府议,问计群僚。   军正沮授言道:“丰州三登之地,其利之大,不可弃也。”   论地势,不及西域为陇右藩屏。然论地利,则远超西域。上计署预估。丰州一季三登,待圩田大成。当数倍于蓟国。甚至以一州之力,可兼济天下。   失北天竺反哺。中天竺、南天竺,居贫瘠台地,不毛海岸。又遭贵霜猛击。持续失血,回天乏术。国祚难继,再无还手之力。可想而知。如百乘王朝,不降累世仇敌,必投蓟王门下。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沮授之意,蓟王自心知肚明。正因地利之大,难以估计。非贤臣良将,不可牧守。故,赵云、陈到,正当适宜。   “臣举一人。”正是东曹掾徐庶。   “元直,欲举何人?”蓟王笑问。   “真番都尉。”徐庶答曰。   真番属国都尉,亦非旁人。乃蓟王二兄刘武。初时,领兵拱卫督亢城仓,后积功升迁,被蓟王派驻半岛,为真番马韩属国都尉。   “二兄,力有未逮。”蓟王仍有顾虑。   沮授进言:“真番都尉,可为绥南左将军。除绥西将军之一,为右将军。”   以程普、徐荣之一,为绥南右将军。刘武拜,绥南左将军。再擢升合适之人,补二人身后之缺。如此,皆大欢喜。   “可。”蓟王从谏如流。 第134章 署用非次   蓟王少时,北上乌桓贩马。与程普,相识于平波砦。时,砦主程德谋,将平波砦,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周遭商贾,汇聚之地。足见程普,亦通水情。   北天竺,因水而兴。尤其诸国雄城,多滨水而建。如江绕城、临江城、圣河城等,国大都城,皆有良港。调派程普前来守护,自是知人善用。   事不宜迟。   辅汉大将军,蓟王诏命。除程普为绥南右将军。真番都尉二兄刘武,拜绥南左将军。六百里,即刻前来复命。   擢升陇西南部都尉马翼,继为绥西左将军。南关令吕常,继为真番都尉。陇西南部都尉,则授予氐人百顷王杨驹长子,护军将军营,军司马杨众。绣衣军曲候郭援,继为南关令。升迁诸将,亦速复命,不得有误。   华氏城,香花宫,正殿。   “臣等,拜见主公。”殑伽港长万震,携一众属吏,赶来相见。一别经年,万震已从落魄书生,为国之宿吏。尤其名扬南州,为沿线诸国所敬。果然“英雄趁时势,时势造英雄”。   “免礼,赐座。”蓟王笑道。   “谢主公。”万震再见蓟王,亦不禁激动莫名。   蓟王介绍文武与万震相识。悉知万震,智计百出。常兵不血刃,不战而胜。军正沮授等人,颇多溢美之词。   尤其巧设连环计,奇袭利呾罗城,发行港。助蓟王斩断百乘王朝,东线贸易商道。若西线出海口再被贵霜所夺,北部又皆为大汉丰州之地。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之计成矣。   于贸易城邦而言,商道不啻为生命线。即便国土大半沦陷,亦或是耕地贫瘠。单凭贸易往来,足可衣食无忧。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正如西域诸国这般。   百乘王朝,之所以能羁縻声闻六国。正因居高临下,左右逢源。扼东西天竺半岛,漫长腰际线。凭贸易往来,攫取不菲财富。再购买扶南大舶,雇佣水军。笼络海贼,收为己用。强行登岸、登岛。抄掠岛上积财,搜刮奇珍异宝。以战养战。再反哺国中。此消彼长,因而能羁縻滨海诸小国。   若无蓟国横海舰队,强势介入。可以预见。百乘王朝,当可再称霸天竺沿海,数十年。   奈何东海鲸波。“横海纛,速让道”。蓟式巨舰,铁壁铧嘴,坚船利炮。纵横四海,无可匹敌。纵有扶南大舶,亦不堪一击。   诸多先进造船工艺,水密隔舱、平衡舵、减摇龙骨、钉接榫合,乃至船壳造船法。皆是蓟国独创。试想,不知钉接榫合,龙骨造船。大江之上,被蓟国大舰,列队冲犁。脆弱船身,如何支撑。甚至无需飓风大浪,百年不遇。稍起颠簸,便已解体。正因船身结构不足,故时下各国船只,唯有沿海岸线,近海航行。即便遇大潮,触礁解体。熟悉水性,亦可逃生上岸。   能如蓟国,横海舰队这般。牵星过海,远涉重洋。放眼宇内,绝无仅有。   即便五百年后,盛唐时代。海西游商,亦只乘唐舶往来。只因本国亦或是他国商船,皆无唐舶这般,雨打不动,坚如磐石。如日本遣唐使,更将乘本国船只,远赴大唐,视为九死一生,洪水猛兽。也无怪邪马台遣使进贡,不过区区数尺杂绢。着实人短船小。载人不能载重,载重不能载人。   “文兴,愿为孤,牧守丰州乎?”蓟王居高下问。   “臣,惶恐。”万震诚惶诚恐,离席下拜。惊慌失措,险君前失仪。   “文兴,不必过谦。”蓟王言道:“论知南州风土民情,无人可及。”   “得主公殊遇。臣,以港长之身,加‘谏议大夫’,升秩六百石。并无大功,岂再求真二千石高位。”万震以头触地:“若天下非议主公,‘署用非次’。臣,之罪也。”   注曰:“‘非次’,谓不依班次。”时下,乃是贬义。后指,破格提拔。   “君子‘无以毁誉非议定其身’。”蓟王笑道:“文兴,毋虑。”   军正沮授亦劝道:“丰州初立,孤悬海外。主公,举州相托。文兴,‘任重而道远’。且‘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岂不为主,分忧乎?”   “臣,敢不领命。”万震泪目下拜,遂奉王命。   稍后,蓟王又命前邪马台国使梯秀,继任殑伽港长。   干支海市,常驻殑伽港、多摩梨港、发行港、圣河港、江曲港等,沿线港津。蓟王更有意,命楼船司马胡玉,率麾下舰队,常住多摩梨。待顿逊海渠凿穿,与象林港横海先艂舰队,左右呼应。   诸事循序渐进,时局逐次明朗。余下属吏,自有南閤祭酒许攸,为蓟王分忧。   蓟王设宴,为万震一行,接风洗尘。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起身罢筵,群臣恭送。   返回后殿。墉宫七玉女,并云霞卫,已候多时。   出征半载,已定归期。短不过一月。长不过数月。待三足踆乌抵达,蓟王便可归航。何时重返,尚无定论。故丰州人事,需面面俱到,不可疏忽。   蓟王累日亲政,常通宵达旦。乏术分身。天竺多美女。尤其诸国公主贵女,烟视媚行,婀娜多姿。异域风情,凡浅尝辄止,直令人欲罢不能。然蓟王却婉拒诸王好意。至今未幸天竺女。诚然。三百云霞卫,半数已梳盘桓髻。   一夜无话。 第135章 不足为患   身证虎衣明王果位。利益之大,远超预期。   自上而下的驯服。最大程度,降低治理成本。而政权有序交接,又最大程度,获得文明继承。天竺的历史、文化、技艺,乃至城池、人口、财富。自上而下,皆得以完整保留。只需假以时日。天竺文明,自当与诸多文明一道,去伪存精,融入汉家文明。正如蓟王和光同尘,光融天下。   亦如沮授所言,治乱用法,治世用儒。   先前,建立在种姓制度基础上的佛教,令蓟王深恶痛绝,必除之而后快。然斩断种姓毒瘤,掘尽制度劣根。建立在“民贵君轻,社稷居中”,政均法平,天下大同之上。佛门纵兴盛,亦是蓟王所乐见。   一言蔽之。绝地天通,王权至上。   随吏治深入。天竺属吏架构,亦初见端倪。明王新政,户户得宅一栋,美田一顷。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谓“民以食为天”。“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谓定海神针,瞬间稳定时局。   蓟王一声令下,西域都护府百城,抽掉良吏,随绥南右将军程普,出葱岭。经贵霜,顺下开伯尔山口,入天竺境。   舟行枝扈黎大江。不日可达华氏城。   换言之。为行之有效,推行《蓟法》。将蓟国之一切便利先进,放之四海而皆准。蓟王不惜穷尽所能。为北天竺,完整架构,吏治体系。凡斗食少吏,皆出蓟吏。再逐步吸纳,天竺属吏。直至得心应手,与蓟国比同。   丰州编户齐民,亦渐与蓟人无异。丰州左有山南诸国,右有贵霜,北临大雪山,隔望西王母国。看似孤悬。实则,若将南海比作内湖。丰州亦与大汉,血脉相连。待凿穿顿逊海渠,象林港与殑伽港直连。再羁縻丽水三角洲,狼牙修国。疏通丽水航道,直通哀牢。多措并举,据天竺半岛,再行东西夹击,取扶南国土。天竺、扶南二国既定。余下蕞尔小国,不攻自破。   摩揭陀国,“周五千余里,城少居人,邑多编户。地沃壤,滋稼穑,有异稻种,其粒粗大,香味殊越,光色特甚,彼俗谓之‘供大人米’。土地垫湿,邑居高原。孟夏之后,仲秋之前,平居流水,可以泛舟。风欲淳质,气序湿暑。”   周五千余里,径千六百里。有异稻种,其粒粗大,香味殊越,光色特甚,俗谓“供大人米”。   蓟王有幸得见,便是后世“巴斯马蒂香稻”。栽培悠久,米粒细长,外观透明,带有浓郁之坚果香气。且黏性低,口感干硬,易于消化,煮成熟饭,米粒会增长二至三倍。多为汤汁拌饭。天竺人食用本地香米,不仅要将饭煮至或炒至干、硬,还需放入大量香料。如肉桂、番红花、银丹草(薄荷)一起煲制。   蓟人未必喜食。然用于酿酒,却可扬长避短。粳稻耐寒而期长,籼稻耐热而期短。各有优劣。除去极利稻作,蔬果亦多。物产丰富,不胜枚举。   北天竺人,多出大月氏、雅利安、塞种。与诸夏渊源颇深。山南方国,则多为古羌并古越。沿央恰布藏布,顺下高原。而大月氏、雅利安、塞种,则经葱岭,顺下开伯尔山口,再沿枝扈黎大江散布。东西文明,不可避免,于二江交汇处相遇。   繁衍生息,遂成今日之北天竺。   北身毒既定。山南诸国,亦需收归己用。   先前,蓟王兵力四散,唯恐有失。请竹隅女王,出兵相助。稍后,山南诸国,数万联军,屯守临江城。看押十国降卒。今蓟王身证果位。为虎衣明王。北天竺望风归顺。十国降卒,尽取精锐,为幕府雄兵。余下悉数放归,举家编户为民。   人手充足,诸器齐备。临江城,江曲港,数月营造,几近功成。结合北天竺营城法,相互取长补短。城池扼据高岗,易守难攻。岗下江曲港,蓟国良匠,仿都江堰。设分水鱼嘴、飞沙堰(排沙)、宝瓶口(灌溉)。将央恰布藏布江,分成内、外二江。内江泊船、灌溉,外江分洪、航行。另设飞沙堰,溢流排沙。   无论枯水,丰水,皆可畅通无阻。即便立港江北,亦难有泥沙淤积。   话说,蓟王不愧天生。远见卓识。此城,守大章道之尾。与南榖城、章木山城,上、中、下,守护大章道。又经央恰布藏布江水路,连通北天竺。待与枝扈黎大江,二江并流,顺下多摩梨港,西下发行港,东行殑伽港,汇入海上丝路。若将容渠船闸连通水道,称为“内外循环商路”。此番蓟王凿穿,便是“内外大循环商路”。   待凿穿“大秦道(丽水航道)”。羌身毒道,与蜀身毒道,左右相连。可谓“终极循环商路”。待连通海西大秦,可称“究极循环商路”。   事在人为,孤王不疾不徐。   竹隅女王遣使来言。请蓟王赴临江城相见。   话说,蓟王身证虎衣明王果位。北天竺人尽皆知。山南诸国亦有所耳闻。竹隅女王乃出西王母国。西王母政教同体,古羌遗风。素视佛门为生死大敌。蓟王灭佛国,却不灭佛。   究竟所为何来。竹隅女王,必有一问。   不敢轻身赴险,深入北天竺。又唯恐蓟王不欲远行。于是折中,定在临江城相见。   临江城,北背大吉岭。竹隅女王,数日可达。于双方而言,皆便宜行事。   山南诸国,皆以竹隅女王,马首是瞻。蓟王此行,当不可免。   闻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邀夫君江曲相见。上元、云华二妃,岂不担心。   蓟王遂好言相劝。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西王母不过诸夏仙门。一山之隔,北天竺皆佛国。试想,一门之力,如何能敌诸国之威。故十足危机。然今,西王母重立母国,合并东女诸国,称雄高原。而反观北天竺,佛国皆灭,并为大汉一州。佛国遂成佛门,一门之力,如何能当西王母国。此消彼长,西王母还有何惧哉?   一语惊醒梦中人。   诸夏仙门,不患佛门,只患佛国。   换言之。此时佛门,于西王母而言,已不足为患。 第136章 似临江仙   佛国之力,与佛门之力,可谓天壤之别。更何况,佛门对俗世,无欲无求,诵经礼佛,只为早日修成正果,脱离苦海。   即便西王母,不能重组母国。北天竺佛国尽灭,只剩佛门。无雄主假佛来攻,一门之力,又有何惧哉。   正因强弱异位,今时不同往日。更加与蓟王利益羁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西王母,必不会为难。   华氏城,北背枝扈黎大江。为泊蓟式楼船,正攫环渠绕城。待筑毕,亦是环城港。应竹隅女王之邀。蓟王携云霞卫,乘楼船校尉旗船离港。   顺下枝扈黎大江,经二江并流,转入央恰布藏布江。溯江而上,前往江曲港。   沿途水情,多已查明。为防水路汊分。蓟王已命将作寺,详加梳理。尝试筑堤锁水,固定航道。   只需无洪峰过境。寻常年份,水流平稳,主河道多半不会移位。   江曲港,扼守江湾。乃东通山南诸国咽喉。且出竹隅女国,央恰布藏布江,水流渐缓,便利漕运。然只因远离汉土,又非蜀身毒道途径,故不为人所知。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无利不起早。   漕运不兴,只因无利可图。   蓟王筑临江城,守大章道之尾,又扼央恰布藏布江咽喉。未尝没有,朔江而上,与山南方国,通商互市之意。   尤其竹隅女国,大吉岭所在霹雳川,极利种茶。若得蓟国豪商进驻,久必大兴。央恰布藏布江东岸,风土与北天竺相若。亦是三登之地。然水患猛于虎。多年刀耕火种,所辟良田,一朝尽毁。山南方国,圩田不利。至今,不过勉强果腹而已。   山南诸国,文明程度不一。如蓟王所建殑伽港,背后山地丛林中,便有最少三支部落藏身:恰克马、博蒙格、蒙格。部落首领称“拉贾”,意为“国王”。以竹木搭建干栏式茅屋聚居。部民散布山林,多以狩猎为生。族人常被百乘王朝,抄掠贩卖。先前,蓟王所救,便有“拉贾之女”。得拉贾之女传语,蓟王才觅得筑港之地。正因被丛林王国允许,故殑伽港得以独善其身。   随殑伽港,日渐兴盛。三部多有民众,客居港中,不下万人。   若遇海贼来袭。三支部落,必出兵相救。   蓟国楼船,日夜三千里。江曲港,半日可达。   十里白波,滔滔江岸。但见一座雄城,巍然耸立。背后山脊横连,云雾弥漫半山。皑皑山巅,宛如浮于云端。顺下山脚,层林尽染。林木苍翠,碧草如毯。   江风拂面,暖气生烟。   角楼飞阁,似有临江仙。   蓟王举千里镜,一探。不料竟与玉清神女,四目隔空相对。   皆不由得,一笑会心。   蓟王并无非分之想,亦无亵渎之意。   时至今日。难有美色,能动明王心。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汉家城楼,化繁为简。横平竖直,直入人心。   拓土先锋营都尉玄,领一众属吏,甲板相迎。   “拜见主公。”知蓟王身证虎衣明王果位。都尉玄心中振奋,无以言表。   “诸位免礼。”蓟王春风洋溢。数月不见,临江城能有今日气象,先锋营士,足可托付。   众人皆知。蓟王此来,乃为赴竹隅女王之会。都尉玄自知事大,唯恐东女国主,心怀不轨。故倍加小心。里里外外,安置妥当。蓟王座前,更设有清钢琉璃壁。终归,人心隔肚皮。   蓟王步入临江楼。示意众人止步,独自一人,乘天梯直升高阁。   “妾,拜见王上。”移门开启,但见宫装美人,大礼相迎。   “女王免礼。”蓟王回礼。   移步榻上,宾主落座。   “王上得证明王。丰州再无刀兵之祸。”竹隅女王先言。   “如女王所言。”蓟王顺其言。   “然利弊几何?”竹隅女王,必有此问。   “有百利而无一弊。”蓟王言道。   “王上,乐乎哉?”竹隅女王再问。   “于国于民,皆有大利。何乐而不为。”蓟王再答。   “马鸣大士言,王上果有佛缘。”竹隅女王,眸光隐现:“若佛门因王上,大兴于中夏。祸兮,福兮?”   “犹未可知也。”蓟王如实作答。   “王上天生,尚且不知。何故,携佛东渡。”   “丰州,可修仙否?”蓟王不答反问。   “且难。”竹隅女王答曰。   “女王近在咫尺。何不一试?”蓟王笑问。   “王上之意,妾,已尽知。”竹隅女王慨叹。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川导滞,钟水丰物’。终归,堵不如疏。”蓟王言道:“女王当知,孤亦号‘东王父’。”言下之意,并非厚此薄彼。   “王上既通海路,竹隅不为国门。妾,愿伴驾左右,马首是瞻。”竹隅女王,颇有自荐枕席之意。   “不必。”蓟王婉拒:“孤得上元、云华诸妃,足矣。”   “王上后宫,何多妾一人。”竹隅女王再拜。此处折腰,乃为天下仙门。心情当与先前上元,一般同。   “女王入宫,大材小用。”蓟王答曰:“山南方国,缺君不可。”   竹隅女王心领神会:“王上,欲灭扶南。”   “然也。”蓟王实言相告:“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孤当,薪火相传,焚尽蛮荒。”   “妾,敢不从命。”竹隅女王,深知重任在肩。   蓟王言尽于此。正欲起身。   不料竹隅女王又窃声言道:“妾,亦兼玄素。”   “女王亦通玄素术?”蓟王惊问。   “然也。”竹隅女王,倾国倾城,难掩娇羞。毕竟,三十年前,险为墉宫之主。   蓟王虽有意动,却又戛然而止:“私授,非孤所欲。女王好意,心领之。”   蓟王磊落,快意恩仇。竹隅女王不禁心生折服。话说,竹隅女王,既号“玉清神女”,当与巫山神女,仙班相若。   临别时,竹隅女王又道:“待平扶南,乞一席安身。”   “可。”蓟王金口玉言,一诺千金。   山南诸国,对竹隅女王,言听计从。由其代为笼络,必然事半功倍。正如蓟王所言,竹隅女王,于家国皆有大利,岂能因小失大。只为床笫之欢。   功成名就。再论儿女情长,不迟。 第137章 二岐三通   与竹隅女王会面,乃蓟王此行目的之一。   山南诸国主,心向大汉,亦不可怠慢。   山南诸国所在地,后世称“三江并流”。   “三江”指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其中金沙江是长江上游,澜沧江是湄公河上游,怒江是萨尔温江上游。自西向东,高黎贡山、怒江(黑水)、怒山、澜沧江(兰沧水)、云岭、金沙江(绳水),“三山并列,三江并流”。三江,自北向南,纵贯全区,被紧束于(60~100千米)群山峡谷(怒江大峡谷、澜沧江梅里雪山大峡谷、金沙江虎跳峡大峡谷)。形成“江水并流而不交汇”,神工鬼斧,自然奇观。   出山南诸国,三江水流趋缓。滋养三南半岛,扶南、骠、究不事(柬埔寨)等国。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肃宗元和元年(84年),日南徼外蛮夷‘究不事人’邑豪,献生犀、白雉。”时下,究不事人,羁縻于扶南。   山南诸国,散居“三山并列,三江并流”之地。扼守大汉西南境。多为羌、越,后裔。素为诸夏上古先民。   除蜀身毒道,可连通山南。蓟王欲另辟央恰布藏布江,中下游航道。万石楼船,溯江而上,经竹隅,通车离、汉越、达光,并辐辏三南半岛。   稍后,待疏通大秦道。将丽水与央恰布藏布江二流域,经天竺外海相连。占据半岛西境。再有日南郡象林县,扼半岛东海岸。三南半岛,插翅难逃。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蓟王之所以百战百胜。正因战争尚未打响,战略已定。此次正反·围魏救赵之计。贵霜帝国,虽未能如约东进,与蓟王会师华氏城。然二路兵分,副王所率十万铁蹄,却将中部台地百乘王朝,牢牢拖住。使其无从分兵北上。才有金耳国之溃败。   换言之,金耳国出兵多摩梨,乃百乘王朝授意。按原先设想,金耳国先锋为饵,百乘大军,紧跟其后。待窥蓟国兵锋所指,再随机应变。   岂料贵霜铁骑席卷。百乘猝不及防。金耳国更措手不及。被赵云、陈到,联手攻灭。   正因虑及贵霜确有功劳,故蓟王未曾责难,重立盟约。又授以攻城诸器,助其成事。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贵霜与百乘之战,毋论胜败,皆非一日之功。丰州暂无外患,当可安心圩田。   只需户户分得一顷美田,行三十税一。不出数载,蓟王当尽收人心。即便再有人,不轨居心。欲强行复辟种姓,亦不得人心。   蓟王一举克北天竺,震动山南。达光玛展王等,纷纷请求内附。蓟王欣然应允。代为上表朝堂,赐以印绶。   诸国求造港津,通商互市。亦不出蓟王所料。待拓土先锋营,督毕临江城,并江曲港。可朔江而上,入山南诸国,寻址督造港津,顺延枝分商路。蓟王取名“竹隅道”,续接蜀身毒道。   世人皆知,岭南多瘴气。《读史方舆纪要》:“云南古蛮瘴之乡,去中原最远。”《隋志》载:“岭南二十余郡,地势低湿,暑热,湿气交蒸,疫疠为害,向被称为瘴疠之区。”   只因岭南万山叠嶂,交通闭塞,蚊蝇群舞,虫媒猖獗,蛮荒僻壤,瘴疠流行,故常被冠以“瘴疠之乡”、“蛮瘴之乡”之名。中原汉人,轻易不愿涉足。稍后至唐宋,岭南更是谪贬犯官之地。时下日南比景,亦为徒官之处。由此可见,时人畏岭南如虎,皆避恐不及。蜀身毒道,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本以为,“天高皇帝远”。“穷山恶水多刁民”。   岂料蓟王,反其道而行之。先定北天竺,再朔江而上。借水运之便,消弭丛林毒虫猛兽,瘴疠之害。香樟楼阁,虫蝇远遁;水面坞堡,猛兽莫及。船上应有尽有,衣食住行,无往不利。不必跋山涉水,虎狼为伴。更无需深入蛮区,纷争骤起。   只需择要津,督造城港。觅得立足之地。便是向化之始。   此亦是,“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之深意。日月所照,为我可见。江河所至,助我可达。于是,兵锋所指,皆为汉土。   蓟式机关,独步天下,无可匹敌。   君不见,号称靡胜之国阿逾陀。在蓟国机关兵器面前,不堪一击。毫无还手之力。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胜战之道也。   蓟王又准山南诸国所请。于丰州治,王舍城中,立山南“方国邸”。由丰州牧,领护山南诸国。   为守备大章道。蓟王命拓土先锋,分营驻守,章木山城、南榖城、临江城。待日光城筑毕,拓土大营,将从燔史关,迁至高原雄城。转隶赐支都护府。与东女国,通商互市。捎带营城圩田,筑路通渠。开山营,乃其精锐。足可障道据险。   山南诸国主,凡有所求,蓟王无有不许。修筑港津,通商互市。再立方国邸,互通有无。如此。二江流域:右通枝扈黎大江,左通央恰布藏布江,二江对流,南下交汇,直通外海,共组“丫”字型主航道,被蓟王命名为:“两岐道”。   号“两岐三通”。   盘恒数日,蓟王重返华氏城。   先前,蓟王万里上表,日夜三千里,呈送甄都。   除蓟王表奏。随船所载,天竺奇珍异宝。更林林总总,摆满大殿。金光刺目,珠光耀眼。满朝文武,纷纷以袖遮面,竟不敢直视。   饶是董侯,亦涨红小脸。细看使者上呈礼单。越聚越多,惊心动魄。   实难以计数,天子这便问道:“蓟王奉金几何?”   大行令虞良,伏地答曰:“折钱十亿。”   此言一出,满殿惊呼。   十亿,乃蓟国一年献费。更是甄都朝堂,全年资费。   “蓟王大胜乎?”天子当有此问。若非大胜而归,岂得如此巨富。   “然也。”虞良再答:“下臣来时,主公已攻灭阿逾陀,据北天竺十余国。”   “一战灭十国。”少年天子,不由心生向往:“蓟王表奏何在?”   尚书令桓典,奉书出列:“回禀陛下,蓟王表奏在此。”   原来。蓟王自遣使入朝,又六百里加急,传书尚书台。   虽身居高位,然却恪守君臣之道,有礼有节。   换言之,蓟王何所求,王太师已先知。   董侯笑容更盛:“且奏来。”   “喏。” 第138章 峨冠博带   尚书令桓典,早已烂熟于胸。于大殿之上,将蓟王上表,朗朗诵读。   言简意赅,情真意切。   尤其听闻,年内将携北天竺诸国主,举家北上,计数十万众,迁居大汉。又闻,蓟王求将北天竺十余国,并立为大汉第十五州,取名丰州。   满朝文武,一时长吁短叹。   不愧汉室明王,大汉一藩。   董侯兴致盎然,遂细问北天竺,风土民情。   闻北天竺,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有民,千五百万众。二江对流,纵横枝津。土地沃壤,稼穑时播,多花果,出宝物。气序温暑,一季三登。果蔬食之不尽,美酒饮之不竭。   少年天子,不由浮想联翩。   蓟王取名“丰州”,可谓实至名归。   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蓟王大捷上表,又奉献金十亿。但有所求,天子无有不应。更何况,蓟王行事,有礼有节。单凭将北天竺立为丰州,为大汉十五州一项。足可堵悠悠众口。   须知,自先帝沙丘托孤。蓟王已扶立三帝。可谓四朝元老。且历位天子,皆不吝封赏。如今,蓟王已尊尚父。又赐九龙华表,许蓟王拓土分封。且幕府远征,耗费钱粮无数。皆出蓟王,未动天子府库分毫。今一战功成,非但进贡十亿,又将广袤千万里之三登沃土。悉数归为大汉一州。   磊落如斯,心服口服。   天子问计太师。   太师言善。   天子又问太傅。   太傅言美。   天子又问车骑大将军董重。   董重言妙。   于是天子诏命,可。   蓟王无难事,蓟王无小事。   天子悉命尚书台,听命行事,不可有误。   因沾蓟王之光。王党大获全胜。下朝后,王党扬眉吐气,结伴驱车,奔赴太师府。待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同车入府。太师府里道,已车水马龙。人人皆有喜气。   问过方知。除去进献宫中。三公九卿,皆有厚礼送到。太师自不可免,且尤其丰厚。闻不下亿钱。太师素清简。于是将蓟王所奉,悉数下赐。   金银珠宝,或作价十万,或价值百万,乃至千万。便有好事者,取所得宝珠,入质舍询价。本以为作价十万,已是巨富。不料商家出价百万。   王党徒众,幡然醒悟。“金玉有价,情义无价”。蓟王献宝外舅,恐不下进贡天子。   纷纷抖擞官威,一时士气大振。   财能通神。   王太师虽淡泊名利。然所赐千金之珠,又如何不能,收买人心。曹太保所获,虽亦不遑多让。然将心比心。曹嵩又岂能如王允那般,两袖清风,家财散尽。蓟王所献南海奇珍,多被中饱私囊。些许赏赐,不过杯水车薪。又岂能与王允,相提并论。   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稍后朝会,王党徒众,峨冠博带,珠光宝气。皆佩南海奇珍,昂然上殿。   虽是早朝,天光微亮。然殿中却堆光如昼。   一不小心,被神光照面。饶是天子,亦不禁暗自咋舌。要说蓟王出手,着实阔气。闻随身佩玉,虽值千金,亦常取之赠人。遂有诸多脍炙人口,美谭流传。   便是四大舰之游麟,亦被赠于水衡都尉周晖。甚至未谋一面。更有甚者,洛阳金水小市,一众好友,吃喝玩乐,分文不取。后袁术渡河,求蓟王当面。   蓟王只论故友旧交,便豪赠亿钱。   故即便旧时好友,分道扬镳。各为其主,亦不减私交。公私分明是也。   千金不如一诺。故一诺重千金。   蓟王威信天下,从未食言。如何不令“天下英雄竞折腰”。   君,不为五斗米折腰,可为蓟王乎?   五斗之米,何其轻贱。大汉明王,何等高贵。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既怀珠玉,岂可贱卖。   又谓待价而沽,价高者得。   时至今日,还有何人,能比蓟王价高。   不论二十等爵,三食君俸。再续汉祚二百年,泽披子孙后代。其利之大,何必多言。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更难能可贵。蓟王和光同尘,兼济天下。一言蔽之,发家致富,精忠报国,合二为一,毫不冲突。叨食汉禄,心安理得。明主贤臣,相得益彰。鸾凤和鸣,交相辉映。岂不美哉。   所谓“尘垢不污玉,灵凤不啄腥”。   “五斗米”,“蓟王(高)枝”。   孰轻孰重,请君自重。   蓟王以一己之身,广济天下。三兴汉室,定鼎神器。指日可待也。   王党徒众,趾高气昂。反衬曹党,相形见绌。颇多自惭形秽,士气低迷。   曹孟德,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咬牙苦劝,却惹曹嵩一通痛骂。总归是钱财难舍。   车驾出太师府。   见洛阳时号“骢马御史”之尚书令桓典,亦对南海明珠,爱不释手。不其侯伏完笑道:“蓟王尽收人心矣。”   桓典闻言一愣,随即抚掌而笑:“君子岂无爱乎?”言下之意,便是君子,亦有心中所好。   伏完不以为意:“蓟王所赠,太师所赐。君子当仁不让。”   见桓典频频点头,伏完话锋一转:“然,令君可知,太师深意?”   “未知也。”桓典不解。   “蓟王求修缮旧都郭下,离宫别苑,以安天竺诸王。”伏完点中关窍:“令君且思,蓟王何意?”   此乃蓟王表中所陈之一条。先前桓典并未在意。如今再深思,忽有所得:“莫非,蓟王亦有劝谏天子,迁回旧都之意。”   “蓟王若无此意,何必将天竺列王,东迁洛阳。北上蓟国,亦或是迁来甄都,有何不可?”伏完笑问。   “原来如此。”桓典又道:“许,见洛阳离宫,久无人居。蓟王另作别用,亦未可知。”   “蓟王行事,必有深意。我辈岂能轻如儿戏。”伏完摇头。   若非兹事体大。蓟王又何必,条条书于表奏。且豪掷亿钱,收买人心。   虑及此处,桓典亦知事大:“若蓟王果有此意。又当如何?”   “蓟王有意,必利社稷。即便太师不允,亦需强为。”伏完一语中的。   “计将安出?”桓典忙问。 第139章 根深本固   “只需,如此,如此……”恐隔墙有耳。二人耳语,渐不可闻。   大汉十三州,天下皆知。话说,天下九州,乃大禹所分。两汉增至十三,足证继往开来,拓土有功。正因如此,两汉才为人津津乐道。蓟王先前,虽分河西四郡并西海郡,增立雍州为大汉十四州。乃旧土裂分,非拓土之功。   然,今攻灭北天竺,增立丰州。为大汉十五州。比起先前,重开苍海、真番,复立前汉边郡,不过“功薄蝉翼”。如今辟土万里,堪称“功高盖世”。且与海外荒洲,蛮荒之地迥异。   北天竺,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千五百万民。二江对流,土地沃壤。稼穑时播,一季三登。于农耕文明而言,可谓风水宝地,世外桃源。   蓟王厥功甚伟,势必青史留名。   便当幕府大行令虞良,奉命出使甄都。楼船校尉郭祖,亦押运北天竺国库积金,抵达南港。可想而知,必万人空巷。   除金银珠宝,还有天竺诗人、学者、巫医、工匠、乐师、舞姬,各色人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计数万人,随船抵达。   由九译令,全程陪同。皆登名造册,入蓟国署寺。领食君俸。比起北天竺王亲国戚,蓟王更诊视这些“文明的传承者”。   此非北天竺专属。先前,亦有西陆文明承者,举家自西域迁入蓟国。今已安居乐业,与蓟人无异。正因兼容并济,包罗万种,方有怏怏上邦之风。   世人皆知。蓟国立国之本,乃大儒学。出自《荀子》。正如诸多儒家先贤,各有所见,各有所长。荀子亦不例外。然不可否认,其义理一脉相承,皆出孔孟圣人之道。   此处可有定论。蓟王大儒学,与天下名经,皆出一家。   通常而言。『儒经』,分为《四书》、《五经》。   《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五经》:《诗经》、《书经》、《礼经》、《易经》、《春秋经》。   除此之外,又依次细分为。   《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   《九经》:《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周礼》、《仪礼》、《礼记》、《易》、《书》、《诗》。   《十三经》:《诗经》、《尚书》、《周礼》、《仪礼》、《礼记》、《周易》、《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论语》、《尔雅》、《孝经》、《孟子》。   自蓟王立大儒学。《荀子》风靡蓟国。   《蓟国大百科全书》收录《荀子》于《书》。称《五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荀子》。   将荀子与孔孟并列。   谓“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   须知。《书》、《经》,虽常并用。然其意,却大有不同。若以诸夏儒家文明而论。《书》乃灵魂骨架,《经》乃血肉填充。《书》与《经》,共同构建,儒家世界。   可大略认为:《书》架构儒家三观之世界观,《经》规范儒者三观之价值观。   于是乎,各门各派,对『儒经』领会,集“校”、“疏”、“注”、“解”,合并成“一家之言”称《学》,各塑三观之人生观。   时下,《书》、《经》、《学》,构成儒家三观。   荀子,承素王孔子“内圣外王之道”。去伪存精,集诸子百家之精要。立“明于天人之分”之自然观,“化性起伪”之道德观,“礼仪之治”之历史观。乃大儒学之奠基人。   儒宗将《荀子》,用于塑造蓟人世界观。与《孟子》并列。   足见持重。   尤其。荀子所创,『制天命』、『性本恶』、『法后王』。无时无刻,不影响蓟人,处世为人。   司马光言:“自三代(夏、商、周)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   后世亦有人言:“尝谓三代(国传三帝)以下之天下,非孟子治之,乃荀卿治之。”   换言之,蓟王所行大儒学。与汉家儒学治天下,一脉相承。即便与别家迥异,亦不过是门派之争。同出“独尊儒术”。   正因蓟王行事,从未离经叛道。故才有今日之盛。   君可不尊荀卿,然不可不遵孔孟。   最大程度,助蓟国站稳道义高地。   之所以,蓟国诸多新政,看似惊世骇俗。然天下大儒,皆处变不惊:非是蓟王一意孤行,只因《荀子》先前不为人所用也。   谓“根深本固”。蓟王尊《荀子》,为立国之本。王道治国,无可指摘。   积重难返,又不死社稷,唯变法图强。   然自先秦以来,历代变法者,少有善终。变法革新,必遭既得利者,誓死抵抗。即便有王权护佑,保得一时。待先王驾崩,变法者骤失依靠,“兔死狗烹”,常祸及满门,难保一世。   少时,恩师谆谆善诱,豪门、寒门,皆是百姓。便是要蓟王行事,面面俱到,兼顾各方。亦是要蓟王,善保千金之躯。毋轻易与人结仇。   变法图强:革旧弊,除顽疾、清阻力。为除种种弊端,所耗费人力、物力,付出社会撕裂、新旧对立等,代价总和,后世唤做“切换成本”。   试想,蓟王以《荀子》为立国之本。独尊儒术,王道治国。庖丁解牛,顺势而为。真可谓,无级变速。一脚油门,风驰电掣,纵享丝滑。   又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试再想,若蓟王大刀阔斧,快刀斩乱麻。将后世治国之策,悉数照搬照抄。不管国情民生,时代风貌。一味强推,其阻力可想而知。   故孙子曰:“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一言蔽之。《荀子》,便是蓟王治国,上善之选。   与时代契合,又极具前瞻。   甚至,蓟王窃以为。《荀子》乃首开,唯物论之先河。   诚然。无论何种理论,必有其时代局限。如何实施,当因地制宜,不可拘泥。   吏治与法制,不可缺一。 第140章 刮地三尺   五百亿金银珠玉,并无可估量之上古奇珍,悉数转运国中。助涨国力,更上一层楼。   须知,蓟王出征时,演武决胜。便募得军资,不下三十亿钞。右相耿雍,开征客税,可充国库,二百余亿。今蓟王一战功成。除收缴五百亿钞,巨资入库。更有广袤千五百万里,三登沃土,并千五百万,顺服民众。   象林苑,蓟王家船坞。更卖出百二十艘木兰大舡,并百艘机关斗舰。得钱五十二亿。象林苑中,古木参天,丛林叠嶂。取其大木,用于造船。获利之丰,足够王室开支。然论利大,时下当属种田。试想,兰沧苑中,二千万亩,三熟美田。一季稻作,亩产十五石,计三亿石新谷。三百钱一石,足可得钱九百亿。令人瞠目结舌。   诚然,自蓟王迁十万新野流民,入兰沧苑。金瓯半岛,开垦不过十之一二。远未尽地利。   不比北天竺,良田早殖,邑落自成,民众世代稻作,早已烂熟于胸。先前季季所得,尽归贵种。如今,悉分编户,蓟王只三十税一。以老弱青壮,十人一户计。并以一季三登,十二石计。今季可得新谷,足有九亿石。三十税一,国库可入新谷三千万石。且编户必有余粮外贩。除户户一顷分出,丰州足剩官田,数百万顷。诚如蓟王所言,纵十年绝收,大汉亦可足食。   或有人问。供过于求,谷贱伤农。又当如何。   蓟王早有所虑。酿酒、及蒸馏酒精。酒精除杀菌消毒,调配百花香露。蓟王亦准备代替石炭,有朝一日,试造蒸汽、内燃机关器。在石油无从提炼。鱼油等动植物油脂存量,又不足以支撑,大规模应用前。以高浓度酒精,启动工业文明。   此皆是后话,不急。   贵霜扼葱岭以西。如今二国结盟,贵霜自不会阻拦,都护府车队。更何况,西域都护府,已介入安息与康居纷争。据说,康居狮子大开口,让安息割地赔罪。可想而知,安息岂肯就范。又闻,沃洛加西斯四世,虽勃然大怒,然二国皆保持克制。仍在西域都护府斡旋下,竭力弥合分歧。以期,早日达成共识。   近日新闻。安息王沃洛加西斯四世,病情恶化,恐不久于人世。因事关传位,故安息东境大军,归心越发急迫。   究其原因。乃安息国情所定。与其说,安息是一个统一的大帝国,不如说是由八个独立王国、并诸多自治城邦、贵族领地、乃至行省,所组成之政治联盟。小王或领主,不但拥有治权、铸币权,还常拥兵自重。   更有甚者,安息帝国,竟无常备军。用兵时,需向属国征召兵力。安息王,虽拥有一支由贵族、奴隶及雇佣兵组成之国王禁卫军,但规模有限。   沃洛加西斯四世诸王子,乃至皇室成员,背后皆有盟友。若老王一旦驾崩,何人继承安息大位。唯凭实力说话。必要时,即便刀兵相向,手足相残,亦在所难免。   可想而知,东部联军,对垒边境。西部属国及城邦,必得渔翁之利。   不出所料,安息帝国,东西邦国,分别支持老王二子(沃洛加西斯五世和阿尔达班四世)。东部支持长子,西部支持二子。   显而易见。对垒越久,于安息王长子,越不利。反对王次子,越发有利。   作为扼守东西丝路,腹背受敌之安息。其国,亦有东西交汇,多股风潮。西部希腊化,信奉多神教。中部保守,乃祆教传统信区,东部正从贵霜,传入佛教。   一言蔽之。东西属国与中央王廷,除去利益之争,还裹挟有信仰冲突。   何人即位为王,事关自身利益。此时,东部联军被困边境。于西部邦国而言,可谓喜从天降。   于蓟王而言。希腊化之安息,并佛化之安息。利弊几何,不言而喻。   此番,蓟王从西域都护百城,调派属吏。自上而下,搭建丰州完整吏治体系。亦是深思熟虑。   首先,西域号绿洲熔炉。都护百城,少有汉人。多是域外奴隶,迁徙定居。与北天竺亦是外族,民情相若乃其一。西域都护府属吏,出身亦是奴隶,将心比心是其二。论及属吏出身,多为罗马、安息、大月氏,塞种,若以种姓划分,乃属贵种,为其三。   深谙蓟国吏治,又有共情之力。最妙便是,被视为贵种而浑不自觉。   一举三得。三重利好叠加。调派西域属吏,为大汉牧守丰州。可谓事半功倍。无往不利。   华氏城,香花宫,正殿。   自临江城返回,蓟王深居简出,日理万机。辅汉大幕府,纵人才济济。然政令所出,牵扯既广且深。并土立州,又是初次经历。别无前事可鉴。故凡有不觉,皆需蓟王钦定。   当下,最为棘手,便是各国大都城,待贵种迁出,宅邸如何分配。   幕僚各抒己见。如赵云进言:“霍去病以匈奴未灭,无用家为。今国贼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须天下都定,各反桑梓,归耕本土,乃其宜耳。丰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归还,令安居复业,然后可役调,得其欢心(改摘至《云别传》)。”   赵云忠心可鉴。此亦是肺腑之言。   只因国大都城,多为贵种所居。宅邸华美,奢靡之风,无所不用其极。若不做修减,赐予编户齐民。由俭入奢,反而不美。   蓟王以为,当择城中吠舍街衢,安置编户齐民。富贵之家,改为官吏所居。王宫空悬,只设宫婢女官,日常打理。待诸子长成,再分封为王,入主不迟。   饶是如此,宅邸诸多逾制装饰,亦急需清理。   五行舡,将作寺属吏来报。若将王大都城,宅邸装饰,悉数去除,熔铸成金。恐亦是巨资一笔。   汉人尚简。   雕楹漆铜,蓟王尚觉奢侈,不敢多行。岂能坐视北天竺,镶嵌真金!   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刮地三尺。定要将金玉其表,悉数除去。   蓟王金口玉言。驻军闻风而动。凡有悖汉风,务必除尽。   又得横财一笔。   蓟王心情大好:“程普,已行至何处?”   “绥南右将军,已抵富楼沙。”梁姿柔声答曰。 第141章 十洲之主   先前。贵霜王迦腻色伽一世,将首都迁入布路沙不逻山谷,后世称白沙瓦。   迦腻色伽,又将入侵身毒所得佛钵等圣物,一同搬入。建“迦腻色伽大寺”,并“迦腻色伽大塔”,以安置佛门圣物。塔在汉史中,颇为有名,唤做“雀离浮图(Cakri Stupa)”。西行求法之东土高僧。如法显、玄奘等,皆对此塔,赞叹有加。“雀离浮图(浮屠)”意为“轮王之塔”或“轮塔”,位于富楼沙郊外,沙琪基泰里(Shah ji ke Dheri),即“王之丘”。之后数百年,此城遂为佛教中心。法显过此城,称其为弗楼沙国。又称“富楼沙”。   龙树菩萨造、后秦龟兹国三藏法师鸠摩罗什奉诏译《大智度初品》云:“‘富楼沙’,秦言‘丈夫’。”即是说,富楼沙,汉译为“丈夫之城”。另有名:迦腻色伽布逻(Kanishkapura),意为“迦腻色伽城”。俗称贵霜王城。   富楼沙,扼开伯尔山入口。乃进出天竺,咽喉要道。背依高附谷地。出开伯尔山口,便是旧时大夏游牧行国,入开伯尔山入口,信度河流域,已转农耕。   高附亦据葱岭以西,扼进出西域商路咽喉。   换言之,时下贵霜帝国,以一国之力,霸占东通大汉,斜驱天竺,二大商道要津。   获利之丰,何止日进斗金。   安息觊觎高附旧地,久矣。若能据此地,可将贵霜帝国,拦腰斩断。并直连葱岭。与西域都护府,通商互市。不必忍受贵霜内外关卡,重重盘剥。   还是那句话。作为守护初火的帝国。大汉令天下人,心生向往。正如多摩梨王所言,大汉乃是时下,距天国最近之极乐净土。   域外奴隶,只需抵达远远的绿洲。即刻断开枷锁,重获自由。享有田宅牛马,取三十税一。子子孙孙,永不为奴。此与天国何异?   蓟王刘备,冗长而熠熠生辉之头衔,又添词缀:   “北境守护者,草原撑犁孤涂,鲜卑驯鹿人,哺万马者,东胡共主,诸羌执鞭者,遥远绿洲主人,陇右牧羊人,三南大君,四海炎船主,东王君父,十洲之主,虎衣明王。”   人名树影。   虽说称号并无效果加持。然足令人,肃然起敬。   其中,十洲之主。取自东方朔所撰《海内十洲记》:“汉武帝既闻西王母说八方巨海之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有此十洲,乃人迹所稀绝处。”   故时人将海外荒洲,统称“十洲”。蓟王又立江表十港。不明就里,便以为蓟王于十洲立十港。故有“十洲之主”说。   虽多有谬误,却也贴切。毕竟,只需荒洲港城督毕,必向外辐辏。一港变二港,二港变四港,四港变八港。如珠串相连。乃至包围荒洲,自四面八方,向内陆辐辏。最终,据拥整座荒洲。向化野民,修筑城邑。源源不断,舶来上邦风物。如此潜移默化,圩田数代,尽为汉土。   谚曰:“国一日不可无君,家一日不可无主。”蓟王天下布种,亦必不可少。   自上而下,循序渐进。   《蓟法》:“王爵妻妾不过四十;关内侯一妻八妾;五大夫一妻二妾;公士一妻一妾”。   百子再生百子:虽孤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地不加增,何苦而不占尽?   生于蓟王家,当续鸿鹄志。薪火相传,焚尽荒蛮。前途必然艰辛,然避无可避。唯有砥砺向前。   和合之风,日有增益。蓟国二十等爵,一等公士,何其多也。凡姻亲之家,无需五户联保,便可客庸蓟国。纳客税期满,可为蓟人。   客税新政一出,立刻风靡国中五百城港。八月案比。今季五十万新户,争相补足十年客税。计征二百五十亿钞。纳四百万,客庸入籍。蓟国人口,果破二千万。   幕府、封国,编户相加。再并入丰州千五百万众。蓟王治下,足有人口,五千五百万。已达两汉巅峰时人数。   三兴炎汉,定鼎神器。已无意外。   蓟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断不可轻身涉险。中垒将军典韦,位列四凶,然却从不轻易外放。正因蓟王安危,兹事体大。   亦如此想。故蓟王不欲将赵云、陈到等牙门八将外放。   幕府营士,无论兵车大营,亦或是兵甲诸器,皆精益求精,不惜工本。只因蓟王身系大汉国祚,万民福祉。断不可有万一之失。   微服私访,江湖艳遇。想都不要想。便是近身侍奉,亦需千挑万选。能侍寝榻上,必万中无一。不干不净,不明不白。岂能轻身涉险。   正如日前,赴临江之会。若非竹隅女王,能笼络山南诸王,为蓟王所用。上可助平丰州,下可助灭扶南。蓟王又岂能大开方便之门,许诺事成后,收入宫墙。   不言利益,只论私欲?   寡人无情,女仙切记。   『和亲,互为最高等之人质;血嗣,互为最高级之羁绊』。所以,谈情说爱,是一回事。喜结连理,又是另一回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是故,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何谓礼?纪纲是也”。便是礼制。   将心比心。长姐,甯姐姐,七位小姐姐。在刘备心中,弥足珍贵。   蓟王后宫,子嗣众多。唤生母为“阿母”,唤食母为“诸母”或“庶母”,唤嫡母为“亲母”或“母亲”。蓟王子嗣,皆由妃嫔,共同哺育。食母,亦是王妃。   “命楼船司马胡玉,朔江入贵霜。接回程普一行。”   “喏。”常宁美人,右御卫长梁姿,柔声奉命。闻上元、云华二妃,珠胎暗结。夫君似有解禁育之意。云霞卫,近水楼台,向阳花木,自当仁不让。   且王太后早有先虑。今汉封国不过一郡之地。蓟王所辟海外荒洲,并北天竺广袤沃土。若不多生,如何分尽。若不能尽为子孙所有。为他人做嫁衣。岂非徒劳无获。令天下窃笑,反而不美。 第142章 古今一也   因何将海外十洲之地,皆分封子嗣。只因,唯蓟国崇尚《荀子》,行“内圣外王之道”。   唯蓟王子嗣,自幼言传身教,方能将蓟国之一切先进便利,放之四海而皆准。此乃蓟国共识,毋庸置疑。   尤其荀子,『制天命』、『性本恶』、『法后王』。深入蓟人心。   蓟王诸多行事。皆可,以“法后王”概括。   先论荀子“法后王”者,乃太史公司马迁。《史记·六国年表》:“《传》曰:‘法后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   “法先王”与“法后王”,乃儒家不同派别,之政治主张。“先王”指上古帝王:尧、舜、禹、汤等。先王德政,典籍多有记载。如尧禅于舜、舜选贤能、大禹治水、商汤伐桀、武王伐纣等。   素王孔子、亚圣孟子等儒家先贤,对“先王”皆推崇备至,或言传身教;或“言必称尧舜”。荀子遂将“法先王”,概括为儒家治世之本。自汉武大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遂成封建王朝,二千年之正统。“法先王”亦为历代王朝,奉为金科玉律。凡国有大事,皆要追本溯源,从“先王”处,寻求解决之道。   诚然。儒家“法先王”,亦非墨守成规。《礼记·乐记》云:“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   与“法先王”相对应,便是“法后王”。“法后王”乃荀子所创。指“取法今王”。荀子认为:“故尊圣者王,贵贤者霸,敬贤者存,慢贤者亡,古今一也。”言下之意,先王的礼乐制度,代代相传。故后王之法,实为上古圣王之迹。于是,“法后王”即“法先王”。前后传承有序。   荀子门生韩非子,又进一步提出“尊今王”:“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韩非子认为,应当因地制宜,因时化育,制定国策。断不可,食古不化。对“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法先王”之说,并不以为然。   荀子“法后王”与韩非子“尊今王”,最大不同。便在于,荀子以为,“古今一也”。后王之政,乃先王之迹。古今王者,传承有序。   而韩非子以为,“治世不一道”。于是“国不法古”。今时王朝,无需效仿古代。斩断了古今之联系。   正因如此。荀子虽屡遭非议,言其“儒法合流”。然荀子乃出儒家门下,天下无有异议。   韩非子,“无君无父”,必是法家无疑。   于是乎。凡新朝创立之初,皆效法家“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轻装上阵,革弊除积,所向披靡。然待稳坐江山,皇位传承有序。却又纷纷,“尊圣敬贤”。极力寻求并佐证,王朝更迭之正统。国策亦由“治乱用法”,渐向“治世用儒”,悄然转变。以求达到二家平衡:“儒法合流”。便是所谓“儒皮法骨”。   于是才有,后人慨叹。“尝谓三代以下之天下,非孟子治之,乃荀卿治之。”   再看蓟王行事。   无论《二十等爵》、《圩田制》、《编户齐民》,皆出“先王之法”。然蓟王并未墨守成规。而是因地因时而变。《二十等爵》,权力与义务,相匹配。《圩田制》,允许先行举债,分期偿还。《编户齐民》,分户而不析产。诸如此类。蓟王之法,皆是“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实为先王之迹也。故“法后王”即“法先王”。   蓟王新政。继往开来,传承有序。正出《荀子》,大儒学无疑。   正因蓟王行事,『有礼有节』、『循规蹈矩』。故才为天下所敬。   一言蔽之。身处儒家一统朝野之大汉皇朝。岂不言儒?   窥一斑而知全豹。   天下名儒,纷至沓来。正因蓟国以《荀子》为基,开立大儒学。且汉室三兴在即。以颍川荀氏《家学》为代表。《荀子》一派,必然兴盛。待炎汉三兴,当为显学。   儒宗将《荀子》,入列《五书》。其用意,不言自喻。   知微见著。   通晓蓟人『法后王』。荀子『制天命』、『性本恶』,于蓟人而言,其所作所为,亦水到渠成。有迹可循。   天下儒生,又岂能不趋之若鹜。   切记,《荀子》亦是儒学!   无需弃毕生所学,而转投他门。更无需受三观之变。单就“切换成本”而言,与长远得利相较,实不值一提。   说到底,不过儒家弟子,门派之争。蓟王以最小之代价,求最大之共同。才有今日之盛。   言归正传。   蓟式机关船,日夜三千里。蓟王遣使入朝。朝野上下,散财无数。俗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且甄都天子,金口玉言。凡有所求,必有所应。但有丝毫差池,即刻问罪。   蓟王表中所陈。交由三公九卿,协力完成。由尚书台编撰成册,先交王太师过目,再上呈天子。天子遂专开朝议。命太傅、太师、太保,上三公,并车骑大将军,入宫议事。   无有异议,遂下诏命。   准蓟王所请。并北天竺十余国,立丰州。拜南州高士万震,为首任丰州牧。治王舍城。领护山南方国。如绥南右将军程普,绥南左将军刘武,等一切人事任命,悉遵蓟王意。   至此,蓟王远征,暂告段落。   待诸事皆备。蓟王便可择机,班师回国。   “贵霜与百乘之战,胜负如何?”待常宁美人,右御卫长梁姿,奉命出殿,蓟王又问。   常宁美人,左御卫长白微,答曰:“胜负未分。”   “百乘居高击下,贵霜仰攻不利。”不出蓟王所料。一日难分胜负,蓟王便一日不能命康居撤兵。康居不动,安息东部大军,亦不敢妄动。僵持不下,若安息老王,一命呜呼。王位必落入亲西境邦国,次王子之手。若与罗马,握手言和。全力东顾,贵霜自顾不暇,百乘趁机续命。丰州南境,再无宁日。   心念至此,蓟王当机立断:“贵霜王所求斗舰百艘,可先予之。”   “喏。”白微柔然领命。夫君乃是要助贵霜,一臂之力。 第143章 性自命出   蓟国自上而下,券书风行。从开立客庸账户,需五户联保。到蓟式券钞,约定价值;寄舱券,寄田券,如约获利。皆是荀子『性本恶』之体现。   正因,人“生之所以然者”:“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与生俱来,便有对物质的欲求,人性“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恶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色焉”。以上种种,便是儒家先贤所言“性自命出”。故若“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所以,“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亦因,人“性本恶”。故需循循善诱,谆谆教诲。蓟国毋论男女,适龄子弟皆入学、校。以圣人之说,除人性之恶。此其一也。   效高祖灭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凡利益往来,必先共约。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为其二也。五户联保,建立诚信档案。能如约而行,守约施博,积累信任。直至“不约而同”。   从如约,到不约。便是孔子所言:“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   从外在券书公约,到内在自我约束。除人性之恶。亦是蓟人,日常行事准则。   蓟王兼济天下,蓟国包罗万种。和合之风,向化大行。然无一例外,凡初临蓟国,毋论种出何处,是何家门。皆需五户联保,市楼立约。若行经商,还需等价质押。种种举措,皆是荀子『性本恶』之具现。   大而化之,先立规矩,并非只针对你一人。而是针对所有。我等,亦如此这般,循序渐进,终为蓟人。你我之间,别无不同。不过“得道有早晚”,而已。   至于,『制天命』。待蓟王三兴,足可证也。   俗语曰:“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蓟王独尊儒术之心,与汉武大帝,如出一辙,别无二致。看似“惊世骇俗,有害於道”。然种种国策背后,皆有根深蒂固,儒学之基。   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蓟王徵辟天下名士,无有不至。便如儒宗郑玄等,名宿鸿儒,纷至沓来。正因“道合”而“志同”。   在儒家大行其道,一统天下。被司马光盛赞,“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为人王者,岂能不独尊儒术。   楼桑,将作寺,机关署。   闻左国令黄承彦并将作令苏伯,联袂来访。   西林少年马钧,急忙出舍相迎。   “拜见国令,见过令君。”   “毋需多礼。”左国令笑道:“老夫闻德衡,杜门谢客。已‘三月不知肉味’。何故?”   “禀国令,乃为造『水转百戏图』。”马钧如实作答。   “原来如此。”左国令欣然点头。   “‘旋风砲象’,立下奇功。主公敕令褒奖。”将作令苏伯,遂道明来意:“升爵三等。赐宅一座。”   “臣,马钧,谢主公。”马钧伏地接令。   “主公赞德衡,‘天下之名巧’。”将作令苏伯又道:“水转百戏图,暂置一旁。东宫王子公主,年岁渐长。王太后传书,宫中织室,六十蹑绫机,不足为用。故主公问,‘德衡可有改进之法’。”   绫机,便是织绫机。旧时织绫机,足有百二十蹑(踏具),织工围绕绫机,踏蹑织锦。织一匹花绫,足需二月。后虽经多次简化。时下,踏蹑,仍足有一半。且,“五十综者五十蹑,六十综者六十蹑”,非常笨拙。正因效率低下,故蓟王命将作寺改进。且传语,命马钧施为。   “臣,领命。”马钧责无旁贷。   待起身,左国令又道:“主公又言,若能以水力驱之,则大善。”   “喏。”马钧默记在心。   欲改织绫机,毋需入宫中织室。城中织肆,随处可见。论楼桑城中织肆。当属王太后所置(女)“工楼”。最为知名。时,蓟王为陆城侯。互市三郡乌桓。见西林邑中胡妇,善缂织。遂取羊毛,织金丝毛毯。为楼桑名产。王太后遂于寝肆之上,立织肆。传授邑中妇人,缂织之术,称女工楼,又称绣楼。命匠人造“缂丝机”。   后有钜鹿陈氏宗人,逃难蓟国。呈“蒲桃锦”、‘散花绫’织造之法。被女工大家,王太后慧眼识金。经亲手改良,遂成蓟国名产。织造工艺亦由白湖女校,传给国中善巧工之妇人。又命匠人,广造百二十蹑“织绫机”。   时“机用一百二十蹑,六十日成一匹,匹值万钱”。足见名贵。   待蓟王迁入临乡王城。王太后又循汉宫旧例,于西宫置织室。王子、公主衣服,多出蓟王妃之手。东宫王子、公主,虽多,毕竟婴儿,尚足一用。如今,王子公主,身形渐长。已不足为用。王太后家书言及此事。蓟王遂传敕命,由西林少年,“天下名巧”之马钧,着手改进。   事不宜迟。   马钧遂亲赴绣楼,观百二十蹑绫机。   楼桑四市,夜市、坊(蕃)市、桥市、后市。屡经增筑外扩,皆为大市。八方旅人,四海番商,南北百货,云集其中。   不愧蓟国商都。   将作寺,临白湖。与水军大营,隔岸相对。楼桑八景,天下知名。另有新八景,亦广为人知。将作寺“玲珑(巧)阁”,便位列其中。   玲珑巧阁,本是右国令所造,琉璃暖阁。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唯恐甯姐姐,睹物思人。蓟王遂命将作寺,改造成玲珑巧阁。用于陈列,墨门奇巧之物。取“八面玲珑”之意。   与太学圆楼顶,陈列蔡少师学富百车之“宝玦(书)阁”,功用相同。   凡墨门弟子,将作寺工。皆可登阁,一窥究竟。   楼桑乃蓟王,龙兴之地。少时,蓟王豪言,欲使天下,皆为楼桑。言犹在耳,河北已渐如楼桑。料想,有生之年,天下大同,当可得见。   信步走来,浓妆淡抹,鲜活人烟。   西林少年,浃髓沦肤,身心俱醉。   行至楼桑,环岛街心。亮明身份,道明来意。便有主事,引马钧登绣楼。   天梯移门,不及开启。机杼之声,已入耳畔。 第144章 天下名巧   先前,楼桑寝肆有前后二院。   前院重楼巍峨,后院排设工房。堆积麻丝、生牛皮之仓房,熬制牛胶之胶房,压制麻垫之碾房,缝制垫面里衬之绣房等。   后起“回”字,四面重楼。中庭迭石鱼池,曲径通幽,另建园囿。寝肆遂改为蓟王家邸(舍)。隶属少府,专掌王室,通商互市。   寝肆主事,改为邸丞。一干人等,皆为邸吏。由工升吏,皆大欢喜。   绣楼位于东楼。蓟国技艺最佳之缝人、女工,皆受聘少府,为王宫织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王宫御赐百官,四季朝服,皆出绣楼。   百二十蹑织机,便居中置于各机房之内。   时下织绫机,后世称“多综多蹑提花机”。   提花机,又称花机、花机子。为华夏古代织造机械,最高成就。直到十八世纪末,仍领先世界。   河姆渡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原始织机,称“踞机”或“腰机”。距今已有六千余载。乃现代织布机之始祖。据信,最迟殷商时,华夏先人,已能织提花“绮”。周时,已能织多色提花锦。   提花机,能分别升降各根经纱之机构,称“综”。用来驱动综框之踏板,称“蹑”。   一蹑控一综。故“五十综者五十蹑,六十综者六十蹑”。   因花纹复杂程度不同。“综”、“蹑”数目,亦不尽相同。后世统称为“多综多蹑提花机”。最迟,战国时已出现。   通常而言。两片综框,仅能织平纹。三、四片综框,可织斜纹。五片以上,方能织缎纹。蓟国散花绫,“机用一百二十蹑”。足见花纹精美。无怪一匹万钱。   须知。提花织技中,最难掌握,便是“结花本”。所谓花本,便是将设计纹样,分拆成一根根经纱,再比照织绫机工作原理,编制成一整套织造方法。   《天工开物》有载:“凡工匠结花本者,心计最精巧。画师先画何等花色于纸上,结本者以丝线随画量度,算计分寸杪忽(极小)而结成之,张悬花楼之上。”   即是说,织工若想把设计好的图案,原样复刻在织物上,便需依照图案,编撰出全套织造步骤。依次踏蹑,上下提综。使千丝万缕,纵横编织,无有差池。匠心独运,足见一斑。   若不能理解。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将已织成散花绫,抽丝剥茧。每一根彩丝,应位于何处。经纬几何,皆需由织工,提前编撰成册。此册,便唤作“花本”。   再循花本,逐次踩踏百二十蹑。编织千丝万缕。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正如眼前这般。   百二十蹑织机,四四方方,巨大机体。四女工,各居一面。东南西北,依次踏蹑。蹑板排列如琴键。一面三十蹑,编号从一至三十。东(面)女(工)踏一,西女踏十,南女踏七,北女踏九。此为一轮。而后再变换蹑板,或三七二一,或四九三六。如此周而复始。女工织锦,好比合奏一曲。配合默契,无有差池。   观女工织绫。当真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步错,步步错。   步步惊心,如何才能提高效率。   马钧废寝忘食,钻研多日,渐有心得。   改进之法,无非减人,少蹑。   如能将百二十蹑,减为九十蹑,三人可织。减为六十蹑,二人可织。减为三十蹑,一人可织。   然,如何才能减蹑。   楼桑将作寺,机关署,精舍。   马钧正苦思冥想。忽闻好友来访。   “德衡。”   “孔明。”   二人落座,诸葛亮笑道:“闻德衡,爵升三等,故来相贺。”   须知,一等爵位,作价十亿钞。连升三爵,非大功不可得。时至今日,蓟国千万之众,唯豪商田韶,因贩飞云连升三爵。稍后,虽又贩盖海、翥凤,却次减一等。   闻西林少年,亦连升三爵。举国震动。   诸葛亮亦喜机关术。常往来将作寺,故与马钧相识。一来二回,遂成好友。   好友当面,马钧亦不做遮掩:“主公殊遇,另赐宅一座。”   诸葛亮笑道:“何不使人传书,举家迁来。”   “我亦有此意。”马钧言道:“奈何,织机尚未造毕。”   “可是王上敕令。”诸葛亮这便了然。   “正是。”马钧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又取手绘图卷相示。   诸葛亮细观后,这便言道:“何处难为?”   “五十综,五十蹑;六十综,六十蹑。故有一综,必置一蹑。不去综,如何减蹑。”马钧吐露心中所惑。   “减蹑,不减综。”诸葛亮,亦知关窍所在。   诸葛亮,才智机辨,千载难逢,万中无一。自不在马钧之下。二人苦思良久,忽闻诸葛孔明问道:“散花绫有几色?”   闻此问。马钧好似醍醐灌顶,灵光乍现。   “多谢孔明!”   谓一通百通。马钧奋笔疾书,新式织机,跃然纸上。   诸葛亮从旁观之,不由欣然一笑。   原理不复杂。从不同颜色之经纱着手,散花绫所需丝线,不出十种。只需将十余色经纱,编织轨迹,安排妥当。足可织成散花绫。   在诸葛孔明,相助下。   马钧,终于完成新式织机:十二蹑束综提花机。   将百二十蹑提花机,改成十二绫蹑,采用“束综提花法”。称“束综提花机”。分为上下两层。织造时,一工高跨机顶专管提花,称“挽花工”,一工居下司织,称“投梭工”。两女工,密切合作,不日便已游刃有余。   稍后,马钧还为投梭工与挽花工,编撰口诀。互依节拍,协调操机:拉牵、踏综、投梭、打纬,边唱边织。“穿综带经,随其尺寸度数,提起衢脚,梭过之后,居然花现。”   因新式束综织机,置于绣楼上下两重之内。   故俗称“大花楼机”。即“花楼纹织机”。   大花楼机,造成之日。蓟王家邸,人山人海。   但见,一女坐于楼上,循悬挂于花楼之花本,拽提脚子线(经线称‘脚子线’,纬线称‘耳子线’),束综提花,另有一女工,坐于楼下机前,投梭织花。   一经一纬,循环往复。“方圆绮错,极妙奇穷”。散花绫,呼之欲出。 第145章 市邑初开   大花楼机,将四人操百二十蹑,减至二人操十二蹑。   预计。可从“六十日成一匹”,减至“足月成匹”。女工从四人,减至二人。原先,四人六十日成一匹。如今二人三十日成一匹。   二项相加,织速乃先前四倍。   之所以能化繁为简。便是改“多综”为“束综”。用线制花本,代替竹制花本,贮存提花程序。提花经线,弃用综片,改用线综控制。有多少根提花经线,便要置多少根线综。且将升降轨迹相同之线综,结成一束,吊挂花楼之上。省去诸多综片及蹑板。   此,便是诸葛孔明所问,散花绫有几色之真谛。   并立楼下,仰望大花楼机。诸葛亮笑道:“花楼机成,德衡当可复命。”   马钧却道:“主公言,若能水转,则大善。”   “‘水转百戏图’成否?”诸葛亮必有此问。   “与此相比,水转百戏,如同儿戏。”马钧所言非虚。提花机,最复杂之机关,便是“花本”。女工即便烂熟于胸,尚差之毫厘。何况借水运机关之力。   为提花机,编撰花本。可比后世为计算机编程。无人力操作,单凭水运机关,如何能令千丝万缕,照本宣科,自行编织。且无有错漏,人力莫及。   如何为『自织机』编程?   “比自鸣钟,如何?”诸葛亮又问。   众所周知,蓟国自鸣钟,乃右国令张机,改木圣张衡“瑞轮蓂荚”所造。可精确报时。其内部机关,堪称神工鬼斧,集墨门之大成。然『水转大花楼机』之巧夺天工,恐不在水转自鸣钟之下。   “未可知也。”马钧如实作答。   “孔明,德衡。”忽闻背后高声相唤。   正是至交好友,自云台观邸,四海仙馆,联袂而来。   九九重阳在即。蓟王四海姻亲,属国使节齐聚。各使团,无有轻车简从。皆不约而同,组庞大车队。四海百货,商贾云集。话说,年前北匈奴使团,携金银珠玉,神驹三匹。于长安市中,获利十亿。可想而知,此番前来。四方使团,皆携国中奇珍异宝,满载而来,更求满载而归。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   自蓟王凿穿内外大循环商道。水陆通达四海。更大肆售卖蓟式机关车船。助推商路繁盛。蓟钞广输天下,更有琉璃宝钞,为大宗交易,保驾护航。凡有客籍,必开账户。反之亦然。只需干支海市所能及,蓟钞便可通行无阻。先前,蓟国海市止于江表十港。如今,蓟王已并北天竺为大汉十五州。再顺延商道五千里。如此,贵霜使团,甚至无需翻越葱岭,只需自开伯尔山口斜驱丰州。顺下两歧道出海,便可经殑伽港,入大循环商道。一路畅通无阻。   比起翻越葱岭之漫漫险途。自阿逾陀国境,便可换乘木兰大舡。日夜三千里,“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蓟王本意,九九重阳,秋风送爽,衣不沾身。正适出行。且蓟国稻作,已入尾声。立冬前后,便可开镰。亦是难得,忙里偷闲。笼络羁縻之意,不言而喻。   然“入宝山岂能空回”。趁此盛会,四海姻亲,皆携庞大使团前来。久而久之,九九重阳,除去姻亲相会,亦是通商互市之会。   《易·系辞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九九重阳前后,自立冬前。蓟国城港,人满为患。唯恐大疫传播。右相耿雍,遂奏请蓟王,将先前各处流民营地,悉数辟为互市之所。如此,庞大商旅,无需入城。只需入互市营地,便可与蓟商交易。   此举大善。蓟王欣然允之。更有甚者,流民营地,皆立于交通要道,或水陆通达之处。便于往来,是其一。远避国中心腹要地,乃其二。   更加流民日稀。各处大营,历经修造完善,功能齐备,十分便利。若就此拆除,甚是可惜。营中属吏,亦需另置。改为互市营地。变废为利,一举多得。   百余座,互市营地,转由市舶寺掌管。蓟王遂增设“互市署”,专掌互市营地。   虽属营地,却堪比城邑。俗称“市邑”。   乃出王符《潜夫论·浮侈》:“天下百郡千县,市邑万数。”本指,郡县之下,诸多乡野邑落。蓟国用在此处,乃专指“互市之邑”。   有固定互市场所。四海商队,毋需九九重阳,一年四季,皆可北上蓟国互市。且与一般城中商市迥异。市邑乃是一座居行皆宜,商贸两便之城邑。且为防大疫,另有病舍、汤池、庵庐、疠迁所(传染病院)等,诸多辅助设施。远非市中可比。   今季九九重阳,乃市邑首开。蓟王虽未及班师。然蓟国吏治,井井有条,足可称道。必不会有失。   出蓟王家邸。   诸葛亮、马钧等人,相约共游玲珑阁。   乘楼桑八景之“云霄天梯”,扶摇直上。重楼高阁,尽收眼底。   前线邸报,如期而至。众人皆已悉知。尤其旋风砲象,一战成名。立下大功。蓟王传命褒奖。亦是情理之中。   蓟国二十等爵。积勋而升,非功不授。   八月案比。与蓟人息息相关,便是升爵。如前所言,编户齐民,如约偿还,足额赋税,未有作奸犯科及图谋不轨。满五载,可升公士。满四载,可升上造。满三载,可升簪袅。满二载,可升不更。再满一载,可升大夫。编户齐民,升民爵五等,计十五载。   若父辈为蓟人,《圩田制》分户不析产,年二十成家立业。待位居大夫爵,当三十有六。   谓“万事开头难”。尤其前三等爵,足需十二载。换言之,马钧连升三爵,已免去十二载光阴。再满二载,可升不更。再满一载,可升大夫。如此迅捷,恐不及冠,马钧已得显爵。   自当,可喜可贺。   亲眼得见,旋风砲实物。一众好友,不由啧啧称奇。周瑜细问机关原理。马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日薄西山,意犹未尽。于是又相约天街酒垆一聚。   相逢正是少年时。 第146章 一锅真味   天街酒垆,门庭若市,初上华灯。   所幸先前已命人定好包房。若临时起意,匆匆而至,一席难觅。   天街酒垆,非只沽酒。毋论三五好友,相约小酌。亦或是家有喜事,大宴宾客。客舍、酒垆,乃至邸舍、汤池,皆可承办。虽各有侧重,然皆可烹制一席美味。   时下风靡国中,便是“真味炉”。此炉出自蓟王宫,无极殿。   时人行分餐制。谓“众口难调”。尤其蓟王宫妃,出身天南海北。故蓟王于无极殿中,陈列各地美食。但凭所取。为防美味佳肴久置成残羹冷炙。故皆以赤金染器盛放。   染,蘸也。染器,便是盛装蘸料之器。   结构可分三部:主体为炭炉,下托炭灰承盘,上置活动染杯。类后世小火锅,可为美食保温。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为取用方便,谨防烫伤,染器耳杯,横置长柄。为过滤渣滓,耳杯居中置箅(bì)子(滤网),可谓匠心独运。   话说,自先秦及两汉,烹饪之法,多为烹煮、炮烤两种。“濡法”制肉食,时下较常见。   濡肉之法:先白煮肉熟,再蘸调料加味。   染杯中所盛,便是调味用酱汁。与后世蘸料,多为冷料不同。时人惯用烫料。须用染炉为蘸料加温。正因乃是蘸器,故染器体量皆小。染杯,与时人饮酒之耳杯,大同小异。整套染炉全器,自上而下,高亦不过半尺之间。十分精巧。如此设计,正与时下进餐,一人一案,相匹配。宴饮时,一人一炉,随吃随“染”。   然宫中赤金染炉,非只盛蘸料,多为正餐主食。故器型颇大,与釜相若。将山珍海味,汇聚一炉。便是“真味炉”。   乃取“此中有真味”之意。   就餐之法,可比后世火锅。   包房内,正是圆形无极座。真味炉居中放置。   早在众人入席前。便有好妇,提前将各色菜品,逐一呈上。待赤金釜肚,烧至微烫,均匀涂抹牛油。再将四季时蔬,如干角豆、笋衣、冬葵等,铺满锅底,上叠鸭肉、鱼肚、海参、蹄膀、鸡块、火腿等,山珍海味。层层铺叠,直至满釜。覆赤金釜盖,大火猛炖至滚沸。稍后釜底抽薪,换用温火慢炖。期间,好妇不时用勺,取高汤自上而下浇入,以渗其味。   待众人来时,一炉真味已烹毕。釜中美食,油而不腻、烂而不化。鲜香味美,一应俱全。   好妇巧笑如花,转动无极案。素手调羹,为众人分餐。   众人皆食之有真味。唯独马钧,凝望真味炉,暗自出神。   司马仲达,正欲出声相唤。却被庞统所止。   众好友,顺目一观。只见赤金釜盖,居中蟠龙首柄,口中琉璃珠,被蒸汽所驱,旋转不息。好似龙吐珠。此机关,乃蓟王所创。作用类后世压力锅之泄气阀。釜中气压过大时,便会将蟠龙口中琉璃珠顶起,蒸汽溢出。   “《淮南子·天文训》曰:‘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庞统试言道:“热气可驱物乎?”   此话正中下怀。马钧轻轻颔首:“热气可驱。”   在座之人,皆是明日人杰。庞统、马钧。一问一答。众人,皆有所悟。   诸葛亮言道:“火鸦灯,许正是此因。”   周瑜乃蓟王小师弟。与盐府大夏令刘晔,素亲近。刘晔曾造霹雳车,大风车。身兼墨门奇术。更加大师兄刘备,手绘神鬼图板,更不遑多让。周瑜耳濡目染,亦通墨门机关术。   电光石火,这便言道:“琉璃珠,换铁丸,可乎?”   司马仲达摇头:“破壁丸,千钧之重。岂是区区热气能驱。”   不料周郎之意,马钧已尽知:“毋需千钧,便如琉璃珠这般大小,足矣。”   司马仲达,素不喜机关。自无从会其意。   诸葛亮这便为其释意:“好比,袖箭换袖丸。”   “袖箭换袖丸……”司马懿,若有所思。   马钧又道:“水转变气转,可乎?”   “未可知也。”周瑜一时,神游天外。   蓟王此时若在,必然慨叹。不料火枪尚未出现,气枪已露端倪。   蒸汽时代?   嗯,蒸汽时代。   话说,蓟王尽取北天竺,三登沃土。广袤千五百万里,有民千五百万余。且世代为奴,深谙稻作。只需稍作点拨,操作稻作机关器。事半而功倍。不出三载,圩田大成。   到时,粮谷食之不尽。蓟王欲大兴酿酒。而后蒸馏酒精。动植物油脂,不足为用。石油又未曾开采提炼前。酒精为燃料。许是一条捷径。即便技艺所限,不能出内燃机关器。   只需酒精喷灯造毕,蒸汽用之不竭。再加鼓风石炭,高炉炼钢工艺,日臻完备。钢铁产量,再无掣肘。   封建时代,钢铁称雄。   那时,蓟国百万钢铁洪流,还有何人能当。   先不急。   蓟国都,西宫,增成殿。   “拜见王太后,义王太后。”中书令赵娥,入宫觐见。   “中书令免礼,赐座。”三王太后,撤帘相见。   “谢太后。”赵娥称谢落座。   “九九重阳至矣。王上恐不及归。”王太后问道:“致仕之期,当如何?”   “回禀太后,荀仆射,足可升任。”赵娥心意已决。   “如此,也罢。”王太后遂言道:“可先致仕,再入我家门。”   赵娥深谢不提。   “滕从何人?”二义王太后笑问。   “循(蓟)宫仪,当择仙门。”兹事体大,赵娥尚未决断。   三义王太后,遂告知详情:“九九重阳,西王母亦遣使来。传语曰,再择墉宫玉女数人为媵。”   赵娥这便心领神会:“必是因马鸣大士东渡。西王母恐佛门大兴。”   “诸国老,亦如此想。”王太后言道:“中书令,意下如何。”   “臣,无异议。”赵娥据实相告:“西王母,横亘昆仑。东女国,又据南下之路。与赐支都护府相接。宜当羁縻,不可轻视。”   “两位国相。亦如此言。”王太后笑道:“王上传书,上元、云华二妃,皆有身孕。”   赵娥闻言亦喜:“如此可证,仙门之妇,亦不断人伦。” 第147章 窈窕所栖   “然也。”王太后笑道。   话说。蓟王少孤,母子相依为命。时家徒四壁,三餐不继。慈母不善持家,多典当为生。宗亲四邻,亦颇有成见。蓟王乃家中独子。自幼为生活所迫,以童子之身,撑起门庭。待少复祖爵,又并土为王。苦尽甘来,将心比心。王太后自希望,螽斯衍庆,子孙满堂。   蓟王唯恐,地不足分,故不愿多生。然嫔妃皆有子(女),亦是蓟宫仪。时至今日,除非利大,蓟王轻易不行和亲。不入新妇,子嗣不增。如之奈何。然,观天女仙,不下数十。若皆能孕身,蓟王家又多,数十子嗣。   故闻仙门亦能生养。王太后,焉能不喜从心起。   赵娥亦有独子,庞淯,字子异。自洛阳时,便师从中丞贾诩多年,后以忠烈闻名。年十五出仕,为中丞书佐。言传身教,颇多历练。开年及冠,拜为市舶寺,六百石“互市丞”。掌蓟国境内,百座市邑。   乃蓟王亲自任命。   谓“有其母,必有其子”。庞子异,为人至忠至孝。追随贾文和多年,尽得真传。如今及冠,独掌一面。蓟王自是,知人善用。慧眼识金。尤其与四海豪商,利益羁绊。非至忠至孝,不可为也。   六百石,已是高官。循例。秩四百石至二百石,为长吏。二百石以下,为少吏。四百石以上(比六百石),便可称宿吏。   庞淯虽未能二千及冠。然及冠之年,已为宿吏。亦足令人艳羡。蓟国三食君俸。因“成帝阳朔二年五月,除吏八百石、五百石秩”。故四百石,乃高官分水岭。话说,闻蓟王授以六百石白马寺监,饶是马鸣菩萨,亦觉优厚。   中书令赵娥与蓟王婚约,国人尽知。待嫁入蓟王家门。庞子异,便是蓟王假子。假子亦是子。义亲亦是亲。前途不可限量也。   中书令,女中豪杰。与蓟王家门,意气相投。蓟王桃园结义,天下知名。然少时,王太后义结金兰,亦为国人津津乐道。并称“三王太后”。金兰之交,莫过如此。   当可佐证。王太后,亦是女中豪杰。   巾帼不让须眉。   赵娥以二千石,中书令致仕。当为贵妃。西宫鸣鸾殿,少府已着手增筑。前汉时,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并称“掖庭三殿”。   《西京杂记·卷一》:“汉掖庭有月影台、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开襟阁、临池观、不在簿籍。皆繁华窈窕之所栖宿。”   蓟王命南宫少府,于西宫增筑三殿,乃为安置赵娥并二宫太皇。云光殿、九华殿,皆是太皇太后行宫。换言之,二宫太皇,已有归老蓟国之意。即便甄都天子,屡次三番,遣使来请。二宫太皇,亦不愿再舟车劳顿,轻身赴险。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循汉宫仪。二宫太皇,唯与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联手。方能废立天子。此乃祖宗家法。换言之,唯有在蓟王宫中,二宫太皇,方能衣食无忧,坐享荣华富贵。岂肯再去甄都,卷入党争。今时不同往日。朝政日非,汉室式微。贼臣当道,屠戮宗室。若深陷囹圄,三尺白绫,鸩酒一杯。命丧黄泉矣。   中书令赵娥,拜别三王太后,又升增成二重殿。拜见二宫太皇。   “中书令免礼,赐座。”二宫太皇,撤帘并坐。皆面有喜色。话说,蓟王既遣使甄都,散财无数。又岂能厚此薄彼。礼单早已上呈,二宫太皇当面。   南海奇珍,天竺异宝。作价亿钱,充填账户。二宫太后,焉能不喜。   “谢太皇。”赵娥诚谢落座。   “少府所呈,云光、九华二殿,营建图卷,巍峨岌嶪(jí yè)。朕心甚慰。”董太皇,人逢喜事精神爽。长居蓟王太后增成殿,颇有寄人篱下之嫌。蓟王出征前,恰逢临乡扩建。蓟王上表,欲为太皇,另筑永乐、长信二宫,以栖身。不料却被婉拒。   话说。孤家寡人,位高身轻,离宫别居,如何得安。窃以为。普天之下,唯蓟国深宫,可称万全。将心比心。叔侄纷争,群雄并起。三分天下,兵荒马乱。二宫太皇,岂肯迁出。   不得已,蓟王唯退求其次。于西宫,增筑前汉掖庭三殿。安置二宫太皇。并中书令赵娥。   之所以于西宫增筑。除去汉人贵西,亦是客居之意。诚然,蓟王此举,亦是避嫌。   “如此,下臣即命匠人增筑。”赵娥致仕前,亦需奉公职守。此乃人臣之道。   “善。”董太皇欣然应允。   窦太皇又柔声发问:“闻北天竺已并汉土。蓟王何时归?”   “回禀太皇,尚未可知也。”赵娥如实作答。   窦太皇不忘叮嘱:“异域番邦,非比汉土。宜当速归。”   “喏。”赵娥领命拜退。   待殿中只剩姐妹二人。董太皇这便言道:“西王母遣使,赴九九重阳之会。有舞阳君手书,送入宫中。”   “手书何在?”窦太皇遂问。   “手书在此。”董太皇,取书相示。   “西王母墉宫,果如方士所言。昆仑五城十二楼,常为仙人所居。”细看之后,窦太皇终是心安:“去否?”   “不去。”董太皇掷地有声。字里行间,舞阳君劝二宫太皇,同赴瑶池仙城之意,昭然若揭。若能同登昆仑,位列仙班。未尝不是归宿。奈何,比起舞阳君,看破红尘。董太皇自“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终归由俭入奢,富贵难舍。   岂肯轻易就范,仰人鼻息。   若去昆仑瑶池,再无转圜之地。更加五城十二楼,皆遵西王母。汉家太皇太后,与常人无异。处处需折腰听命于人。董太皇岂能甘心。   “不去,也罢。”窦太皇,历经磨难,随遇而安。多年前,鞠城兵乱。若非贾诩轻车障道。今已身在北海,苦寒之地。董太皇,窃以为。无论身赴漠北,亦或是西去昆仑。于窦太皇而言,别无不同。然董姝非窦妙。岂能无欲无求。   姊妹二人,各怀心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第148章 国力及半   蓟王出征前,临乡已兴大建。   督造环城港。扩为横九竖十,九十街衢。时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冻土坚硬,不利挖掘。后雪花路开,不出一月,环渠已成。   话说。蓟王掘四十里暗渠,陷大秦婆罗门王城。亦不过二十余日。   蓟国号称月起十万楼台。时光荏苒,半载之间,可想而知。万千楼台,拔地而起。环渠两岸,高楼林立,绿树成荫。   河海冰封,四海船归。待乘风再回。无不惊诧于,临乡今非昔比。   四面环渠,千帆竞渡。入东西水砦,乃北城“蓟王家港”。蓟人贵北。北城所居,非富即贵。北港气度规模,尤胜南港。唯蓟王姻亲所乘船舶,方能泊入北港。   至此。“日”字环渠,将南港并临乡,一分为二。上半为北港,下半为南港。无东西之分。   譬如洛阳阳渠。临乡环渠,称“日渠”,或“吕渠”。皆象形会意。   北都气度,一时无两。   难得巨马水路,四季不冻。蓟国渠千里流金。临乡城,因水而兴。国都城港相加,足有百万之众。   此消彼长。时至今日,已稳坐大汉第一雄城。长安、洛阳、南阳,皆无从相提并论。   蓟王兼容并蓄,独尊儒术。天下名士,纷至沓来。学而优则教,教而优则仕。黄金台上四方馆,时有英才出。蓟国求才若渴。五百城港,二十一署寺。自上而下,吏治之缺,可想而知。东境开发,日新月异。编户齐民,分户蓟北。待嫡长子刘封,及冠为王。蓟国当迁都蓟北。料想,彼时蓟王已三兴汉室,定鼎神器于旧都。洛阳亦或是长安,无疑。   临乡城中,国老重臣,当悉数伴驾迁居。此乃蓟人共识。无有意外。   效仿蓟王象林苑。蓟国历年所辟,二千万亩官田。就地划为“太仓苑”。为太仓令所辖。置苑丞掌理。   百官食俸,多出于此。吏民再行增封,亦不做分割。宜择东境,大小辽泽,圩田授之。须知,金瓯半岛兰沧苑,可辟三登美田,亦不过二千万亩。为保百官食俸,唯劳升爵百姓,迁居授田。蓟王亦是无奈之举。国中上下,皆无有异议。   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为人津津乐道。毋需掐指一算,足可知。“大汉一藩,国力及半”。言下之意,蓟国一国之力,已为大汉一半。   换言之,合叔侄三人之力,亦堪堪与蓟国相当。更加河北、陇右,四方都护,并海外丰州。大势已定,胜负既分。   唯一所缺,便是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   不急。   既应天命,必有依归。不过,或早或晚。而已。   西宫织室。   新式十二蹑大花楼机,已交由将作寺良匠造出。   大花楼机,需置上下层楼。少府已命人,提前修造。待织机就位,宫妃纷纷慕名而来。蓟王出征在外。无需侍寝。宫妃除去东宫哺育幼子,并日常游玩。多半入织室。农耕文明,男耕女织。便是王太后亦不例外。   蓟王尚简。且自幼家贫。凡力所能及,必不假手于人。母子皆如此。且蓟王从不,与民争利。自少复祖爵,为陆城侯起,吃穿用度,皆为自负。民脂民膏,分毫不取。如今亦是一样。   蓟王衣服,多为宫妃所织。由少府女官,量体裁衣。三百子嗣,年岁见长,身形渐长。旧式织机,不足为用。故王太后,万里传书,言及心忧。   蓟王遂命西林少年马钧,改造织机。岂料误打误撞,开启蒸汽时代大门。   蓟王始料不及。   谓厚积薄发。自先秦至两汉。墨家日渐式微。然两汉无为而治,开明之风。墨门尚得喘息之机。待五胡乱华,汉家文明,十不存一。墨门匠人,几乎断绝。两汉诸多机关重器,难觅踪迹。甚是千载之后,至两宋才得以重现。木圣张衡所创地动仪,后世甚至因无从仿造,而作存疑。不见课本。徒令人,一声悲叹。   汉末胡乱,令华夏文明,盛极而衰,停滞千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墨门,因右国令而和解,因蓟王而大兴。荀子兼容并蓄大儒学,又为墨门觅得一席之地。厚积薄发,无需蹉跎千载。一骑绝尘,领先时代。如此说来,蒸汽机关器,此时萌芽,亦是情理之中。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四海姻亲,共赴九九重阳之会。   一河之隔。甄都朝堂,波橘云诡。   蓟王上表,二党难得默契。然毕竟好景不长。待王事既定。二党即刻分道扬镳。更加王太师,散亿万之财。令王党士气大振。反观曹党,却相形见绌。   终归财能通神。   两党之外,尚有皇亲国戚,汉室宗亲。可想而知,必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心向王党无疑。先前二党相争,三方勋贵,作壁上观。如今心向王党,朝堂之上,此消彼长。曹党忽落下风。曹嵩心中厌恶,毋需多言。   同车出太师府。   尚书令桓典,附耳相问:“蓟王归期未定,此时迁都,何其急也?”   “正因蓟王未定归期。故曹贼父子,必不做防备。”不其侯伏完答曰。   “太师,该当如何?”桓典追问。   “待诸事皆备,再告知详情,不迟。”伏完已有定计。   “朝中百官,又当如何?”桓典仍心中存疑。   “知天子先行。”伏完嗤鼻一笑:“百官必从。”   言下之意,事急从权。先弃百官于不顾。轻车简从,护天子上洛。只需驰入,八关都邑。蓟王守备,固若金汤。曹氏父子,追之不及。   曹氏父子,无从再胁迫天子。只需一道诏命,曹氏父子,树倒猢狲散。二党之争,可休矣。   见桓典无语。伏完又道:“我已命人传语吕奉先。不日,当发兵接应。”   “闻陶恭祖,二让徐州。不知然否?”桓典忽想起一事。   “然也。”伏完答曰:“三让未至,吕奉先岂能夺人基业。”   桓典这便,道破心声:“闻曹孟德,时又南下之意。此时命吕奉先接应。敢问君侯,可别有所谋。”   “天机不可泄也。”伏完眼中,一闪利芒。 第149章 师直为壮   小沛,镇东将军,吕布大营。   目送淮南使节,车驾远去。吕布表情渐冷。   重入中军大帐。   吕布先问:“袁术何意?”   陈宫答曰:“回禀将军,袁公路已知曹孟德所谋,故欲与将军,共击之。”   “曹孟德,果有夺陈王宠,传国玉玺之意?”吕布遂问。   “非为玉玺,乃为灭淮泗诸国之盟。”陈宫一语中的:“时王太师易相夺国。除淮泗连横之祸。徐州四相,皆出太师门下。与将军素有往来。闻陶使君,二让徐州。唯恐三让礼成,徐州易主,故(曹孟德)欲先击陈国,再图徐州。”   吕布追问:“既如此,何不先攻徐。”   “谓‘师直为壮’。”陈宫笑答:“徐州四相,乃王太师所立。治国无过,行事无失。曹孟德何以攻之?”   “师直为壮”,典出《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师直为壮,(师)曲为老,岂在久乎?”   即是说。出兵理由正当,则士盛;出兵理由不当,则士衰。后意指,为正义而战,军队斗志旺盛,所向无敌。   与《吕氏春秋》所载:“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伐不义也。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黔首(百姓)利莫厚焉。”义理相近。   陈王宠私纳传国玉玺。此为大逆不道之罪。曹孟德出兵讨伐,是为“攻无道”,故“福莫大焉”。且只需降服陈王宠,得淮泗诸国与其来往密信。便足可,以此为凭。再挥师攻伐徐州四国。是为“伐不义”,则“利莫厚焉”。   换言之。攻灭陈国,乃突破口。   “原来如此。”吕布这便醒悟。一言蔽之,二党相争,师出有名。   若得淮泗诸国,暗结同盟之罪证。曹孟德便可假“监国不利”,将淮泗诸国相,悉数罢黜。且出兵时机,亦精心挑选。   蓟王总王权之极。以辅汉大将军尊尚父,加黄钺。天下诸侯,莫敢不从。先前,陈王宠,行三推三让。蓟王传檄天下,不欲僭越。然心中所思所想,曹孟德又岂能知。故趁蓟王出征在外,鞭长莫及。攻灭陈国,一举除吕布窃据徐州之危。如此,关东再无掣肘之人。   无外援相助。王太师朝中势孤。两党之争可休矣。   曹孟德此战,行曲线救国。讨伐陈国,是其一。断淮泗连横,为其二。灭吕布,乃其三。   最终,剪除王太师朋党羽翼。助其父曹嵩,独掌大权。   却不料,被袁术窥破。   袁术与陈王宠,暗结同盟。得陈国粮草接济,并淮泗诸国遮掩。袁术这才窃据淮南。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若淮泗诸国并吕布,先后被曹操所灭。袁术孤军,断难久持。如此。关东尽为曹孟德所得。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成矣。   那时,便是蓟王刘备,亦恐为其所用。   虑及此处。吕布遂求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无天子敕令,将军宜闭门思过。万勿轻动。”陈宫胸有成竹。   见吕布仍后知后觉。张邈出言宽慰:“将军毋虑。曹孟德攻陈,太师必有诏命。”   二党相争,旗鼓相当。曹孟德所图,王党必有警觉。群策群力,自有应对之法。吕布只需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后发先至,必有用武之地。   若听风即雨。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更何况,先前正因曹孟德上疏,言吕布与徐州往来过密,有(朝臣)私交外臣(地方官吏)之嫌。故王太师逐裨将张超以警策。又除车骑将军位,贬为镇东将军。至此,吕布勒令兵马,避门不出。以示悔过。无诏不离,方是下臣之道。如臂指使,方受王党重用。   装傻充愣,真足智;上蹿下跳,假聪明。   其中仕途官术,又岂是吕布能知之。   见吕布似有所悟。陈宫、张邈,相视一笑。眼中皆有戾芒。   射陂,匡琦城。   徐州典农校尉陈登,败二袁联军,一战成名。依旧奉命屯田射陂。樊梁湖所驻徐州水军,亦由陈元龙掌管。凡广陵有事,可经中渎水,半日往返。与骑都尉曹豹,并受陶谦重用。   陈元龙收拢流民,圩田筑城。数年间,射陂稻作大熟。恰逢别驾麋竺到访,陈登设宴谯楼。   居高远眺,稻香漫溢,一片青黄。麋子仲有感而发:“徐州富庶千里,关东心腹也。”   陈元龙笑道:“奈何四战之地。非明主断难保全。”   “吕奉先,可保徐州乎?”麋子仲忽问。   陈元龙,摇头一笑:“吕布,傲世桀雄,有虓虎之勇。奈何翻覆无常,而不知义。可保一时,不可保一世也。”   “日前,陶公二让徐州,吕奉先仍固辞不就。其心意,究竟若何?”闻吕布“翻覆无常”,麋子仲遂以心事相问。   “三让未至也。”陈元龙早已看破。   “二侯连横,二袁合纵。关东可安否?”麋竺又问。谓“二侯连横”,乃指史侯并董侯,兄弟结盟。   “曹吕,必有一战。”陈元龙答曰:“闻陶公二让徐州。曹孟德,岂还能作壁上观。不日必兴兵。”   “兴兵何处?”麋竺忙问。   “必是陈国、淮南,二择其一。”陈登答曰。   “竟非小沛。”麋竺诧异。   “吕布麾下一万铁骑,来去如风。小沛城阔深壕,粮草足备。更有陈宫足智多谋,徐州四国相暗中相帮。急切间,断难取之。”陈登答曰。   “原来如此。”麋竺这便醒悟。   楚都寿春。   江东车骑将军府,后堂。   “何人投刺?”袁术表情,阴晴不定。   “言,乃将军旧友。”心腹家奴,躬身答曰。   细看手中金牌。袁术一时神游天外。话说,先帝年间,洛阳为官。与时临乡侯刘备,不打不相识。后为好友,得金水小市,全免金牌。与一众好友,飞鹰走犬,好不快活。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旧时好友,分道扬镳。各为其主。睹物思人,袁术这便定计:“且引来一见。”   “喏。”   稍后,便有一人,乔装入府。   “兖州从事薛悌,拜见袁将军。”   “免礼。”袁术似不意外。先前,与吕布,兖州相争。曹孟德遣薛悌,携重金出使袁术。得袁术出手相助,淮泗诸国,不与吕布交通。才有曹孟德,逐虎之胜。   却不知今日,又为何来。 第150章 何人为莽   “闻黄巾乱时,曹孟德守黎阳。将此牌赠与伎女卞氏,携妇孺逃奔蓟国。”袁术问道:“不知然否?”   “然也。”薛悌答曰:“后蓟王又充嫁资送回。”   卞夫人,确得蓟王送嫁。将金牌一并带回,亦合情合理。袁术不置可否:“孟德,何所求。”   “明公手书在此,将军一观便知。”薛悌取曹操密信上呈。   便由心腹家奴,转呈袁术。   见封泥无误。袁术遂取来一观。   寥寥数句,已将袁术激起。奋然离席,踱出数步,才堪堪止息。   背身而立,再将曹孟德手书看尽。面露狰狞,目闪凶光。   薛悌伏地无语,不敢窥视。忽听一声惨叫。袁家忠奴,一剑穿心,气绝倒地。   此乃灭口也。   “知我者,曹阿瞒也。”袁术正襟归位。   薛悌虽不知,曹操手书,究竟何言。然必直指袁术心腹要害。且兹事体大,故家奴亦需灭口。   事关机密。薛悌一无所知,岂敢胡言。   见其无所知。袁术这便言道:“贵使且回。”   “喏。”薛悌如临大赦。   目视薛悌躬身退下。袁术一时阴晴不定。   稍后,将曹操手书付之一炬。只听袁术喃喃自语:“董贼授首,何人为(王)莽。”   低语渐不可闻。   待满字白绢,焚烧殆尽。袁术似有决断:“来人。”   “在。”便有死士,廊下答话。   “速请建昌侯来见。”   “喏!”   三日后。建昌侯张闿,单骑渡江,驰入寿春。   与此同时,曹操亦得密报。   卫将军幕府。   “此何人也。”曹操居高下问。   “本黄巾余寇。得袁术重金笼络,欲害曹公,事败遁走。后得笮融保举,为牛渚营守将。群雄过江,袁术遣主簿阎象说之,遂转投袁术。今为万户侯,食建昌县。”薛悌答曰:“建昌县,永元十六年,分海昏县置,属豫章郡。以其户口昌盛,故名之。”   “莫非……”曹操心中一动:“欲再为刺客乎?”   “然也。”程昱言道:“明公之计,成矣。”   薛悌欲言又止。心中一动,忽才惊觉。御史中丞兼甄都令荀彧,竟不在府中。   却不知,明公有意而为,还是不过巧合耳。   荀彧,乃出颍川荀氏。世代承习荀子家学。自蓟王以《荀子》,开大儒学。更有儒宗,主编《蓟国大百科全书》。定《荀子》入《五书》。乃至天下大儒,齐投蓟国。颍川荀氏举族北上。唯荀彧,转投曹操。   传闻。蓟国老慈明无双,并谋主荀攸,皆言。荀彧乃荀氏,家学翘楚。却不知因何,明珠暗投。甄都传言。若非曹孟德,乃治世能臣。荀彧,必另有所谋。   此话出自王党。虽有离间之嫌。然,曹氏父子,素多疑而狡。“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焉能不疑。   薛悌一时心慌意乱。待收拢心思,猛回神。   只听曹操言道:“依计行事。”   “喏。”薛悌急忙应诺。   楚都寿春,袁术府邸。   引张闿入内室。袁术遂将心中图谋,和盘托出。   “这……”张闿一时,举棋不定。   “建昌侯,因何无语。”袁术明知故问。   “此去大凶,乃其一。”张闿答曰:“侥幸功成,亦难善终。是其二也。”张闿实言相告。   袁术眼中,精光一闪:“建昌侯毋虑。此乃我与大将军,共谋之计也。”   “哦?”张闿忙问:“袁大将军,亦知乎?”   “然也。”袁术这便将先前,与袁绍所谋告知(详见:《三国·113 另有所图》)。话说,先前所谋,不过是脱身之计。为从合肥侯处,诈来传国玉玺。携之渡江,说陈王宠,行养袁自重。助其攻取淮南。然,时至今日,却要假戏真做。   “知晓”前后诸情。张闿闷声不语。   知其利益小人。袁术又言道:“待事成,某愿表建昌侯为扬州牧。”   闻此言,张闿果然心动:“若表我为扬州牧。车骑又当牧守何处?”言下之意,今袁术兼领扬州牧。岂肯举州相让。   “无妨。”袁术答曰:“某当择,荆徐其一,而取之。”   “如此,卑下敢不从命!”张闿切齿言道。利欲熏心,亡命之徒,一览无余。   “善。”袁术笑赞。   待张闿奉命自去。内室别无他人。   袁术这才,徐徐收拢笑意。   取白绢平铺案上。略作思量,提笔一蹴而就。待晾干墨迹,取曹孟德传书竹筒,再行封存。   “来人。”   “在。”便有死士,推门入内。   袁术遂取金牌,面授机宜:“携此物,速去甄都。投刺卫将军府。”   “喏!”死士领命自去。   棂门悄然闭合。袁术又取一面金牌在手。   “乱世枭雄曹阿瞒。某,姑且信之。”   番禺,交州治。   先前,士燮表其兄弟,分仕合浦、九真、南海太守,并将州治,由交趾龙编,迁苍梧广信。后袁绍携群雄过江,平定江东、自领交州牧。又将州治,东迁番禺。   据良港,筑雄城,造大船。操练江东水军,时有侵略荆南之意。   张闿过江,马不停蹄,赶来拜见。   袁绍自领大将军,又定江东。扬名江左,位列六雄之中。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齐来投奔。可谓扬眉吐气,位高权重。   闻建昌侯张闿,千里迢迢,舟车来见。   略作思量,袁绍这便了然。遂领府中属吏,大开中门相迎。   张闿受宠若惊。   共入大堂,宾主落座。   袁绍居高笑问:“建昌侯,所为何来?”   “乞屏退左右。”张闿小心为上。   袁绍心中笃定:“左右皆我心腹。建昌侯,但说无妨。”   张闿咬牙言道:“日前。袁车骑,召我入府。言及陈王之事。敢问大将军,知否?”   “可是取回传国玉玺。”袁绍笑问。   “正是。”张闿忙道。   “确有此事。”袁绍笑容不减:“建昌侯,依计行事。天子必有重赏。”   “敢不从命!”张闿大喜。   随后,袁绍大摆筵席。既为张闿接风,亦为其壮行。   袁绍号“据土人雄”。接人待物,自有风仪。席间觥筹交错,张闿满饮数杯,不由豪气干云。酩酊大醉。   士为知己者死。正如眼前这般。 第151章 一时之杰   如前所言。汉家庙堂与江湖,一袖之间。   早年间,中常侍赵忠曾言:“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作。”稍后王粲亦评:“袁绍有姿貌、威容,爱士养名。既累世台司,宾客所归,加以倾心折节,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荀彧亦称:“绍,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   位列六雄之中。单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便知袁绍,据土人雄之风,足令人心折。诚如荀谌所言:“袁氏一时之杰。”   试想。得袁绍此等礼遇。   如张闿这般,赳赳莽夫。岂能不甘为所用。更加会宾客大宴。袁绍口出“依计行事,必有重赏”。众目睽睽之下,又岂会食言而肥。   张闿自不疑有他。   待酒醒,负命而去。   甄都,卫将军曹操府。   袁氏死士,门前投刺。沐浴更衣,引入内室相见。   见封泥无误。曹操遂取袁术手书一观。   见字如面,随即心中大定:“袁公路之意,某已尽知。且速归。”   “喏。”袁氏死士,功成身退。   待室中再无旁人。曹孟德长身而起。学市中俳优,“搔头弄姿;槃旋偃仰”。手舞足蹈,滑稽百出。   谓喜大忘形,莫过如斯。   “袁公路,袁公路。”一舞作罢,落座又取袁术手书观瞻:“真,天助我也。”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待程昱等人,奉命入府。曹孟德已恢复如初。   “袁术中计。不日当遣心腹死士,刺陈王宠。”曹操言道:“仲德,且依计行事。”   “喏。”程昱亦难掩喜色。正欲告退,忽又问道:“文若,又当如何?”   “文若高絜。此中隐秘,不知也罢。”曹操有感而发。   “喏。”程昱奉命而去。   稍后,程昱执笔,代曹孟德上表。劾奏陈王宠,私藏传国玉玺,有不臣之心。   先前,陈王宠数次遣使蓟国,行三劝三让之礼。蓟王遂传檄天下,不欲篡汉自立。时,世人皆知,传国玉玺,多半已入陈王之手。却苦无证据。   然,因兹事体大,又三分天下。三方君臣,谨言慎行,不敢强取。唯恐惹恼陈王,被他人所乘。更加蓟王总王权之极。汉室诸侯皆马首是瞻。蓟王虽拒陈王“劝进美意”。然心中究竟作何想,不足为外人道哉。假蓟王虎威,更不敢欺陈王太甚。   趁蓟王远征,鞭长莫及。曹孟德公开上表。   上至天子,下至百官。又岂能再装聋作哑。董侯遂专开朝议,问政群臣。   “卫将军所奏,可有实证?”少年天子,居高下问。   “禀陛下,三公‘谣言奏事’。”太保曹嵩,持芴奏对。   《后汉书·蔡邕传》有载:“五年制书,议遣八使,又令三公谣言奏事。”谓“谣言奏事”,便是风闻奏事。   “卫将军上表,斯‘耳食之谈’,非实证也。”太仆伏完,持芴跽奏。谓“闻弦歌而知雅意”。曹孟德此时上表欲问罪陈王。实乃为除王太师易相夺国,阻陶恭祖三让徐州也。王党心知肚明。焉能令曹氏父子如愿。   御史中丞荀彧,持芴进言道:“先前,洛阳兵灾,二宫大火。传国玉玺,失于暴乱。后被孙破虏,复取于井。襄阳之战,为袁绍所得,献合肥侯。至此后,传国玉玺,便不知所向。”   荀彧言下之意。稍后袁术过江,以传国玉玺为质,与陈王宠暗结盟约,趁机窃据淮南。皆是捕风捉影,未有真凭实据。然不可否认,传国玉玺最后下落,已归江东。   董侯轻轻颔首:“传国玉玺,为朕叔父所窃。”   “正是。”荀彧持芴而跽。   太保司直程昱,持芴跽奏:“先前,陈王宠数次遣使,劝进蓟王。蓟王传檄天下,以正视听。此事,人尽皆知。‘枳句来巢;空穴来风’。臣窃以为,若无传国玉玺,陈王宠何以行此大逆不道,不臣之事。”   “老臣附议。”曹太保领党羽,壮大声势。   “臣等附议。”   董侯纵年少。亦知传国玉玺之重要。且陈王宠素有大志。多年前,又曾与国相,共祭天神。宫中旧闻,桓帝弥留之际,遗诏兄终弟及。传位勃海王刘悝。并命陈王宠辅政。然此诏,不及发出,便被大将军窦武,撕毁。桓帝梓宫尚在前殿,窦太后已先杀田圣灭口。   正因如此,陈王宠,素为先帝所忌。为求自保,于是与淮泗诸王,暗结盟约。不惜养妖贼自重。将心比心。陈王宠早知灵帝,来路不正。故行拨乱反正,才有劝进蓟王之举。   换言之,若追本溯源。自灵帝始,便非大汉正统。更何况叔侄三人。   于是乎,劝进蓟王,水到渠成。然,蓟王不欲。普天之下,汉室宗亲,还有何人可继任大统?   必是“天命所归”。得传国玉玺之陈王宠,无疑。   少年天子,忽有感而发:“勃海王,尚有遗孤乎?”   太保曹嵩,慷慨发声:“自勃海王(刘)悝以降。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以辅导王不忠,悉伏诛。”   少年天子,一声暗叹:“朕,已尽知。”   百官无不屏气。前朝旧事,宫闱禁忌。岂是我等可参与其中。   少顷。董侯振作精神:“陈王宠,私藏传国玉玺之事,又当如何?”   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殿中群臣,两党棋峙。领会上命,揣摩圣意。岂有泛泛之辈。天子口出“私藏传国玉玺”之句,已坐实陈王宠之罪。   故后半句“又当如何”?   天子乃是问罪也。   殿中曹党,无不士气大振。   太保司直程昱,持芴跽奏:“禀陛下,可诏命陈王宠,速将传国玉玺,完璧归甄。如若不从,传檄讨回。”   谓先礼后兵。少年天子,轻轻颔首。又含笑发问:“太师,以为如何?”   “老臣无异议。”王允肃容奏对。   闻此言。殿中王党,悉数噤声。不再据理力争。   王太师乃纯臣。少年天子心中慨叹,而面色不变:“善。”   “陛下明见。”二党齐声。 第152章 当断不断   “淮泗诸国,素有盟约。诸王皆以陈王宠,马首是瞻。曹孟德索玉玺是假,欲罪诸国是真。”下朝后,不其侯伏完,趋步于王太师身后,低声进言:“太师,何以……”   王太师闻声驻足:“君侯所言,不无道理。然,陈王宠确有不臣之心。”此乃公事公办。   “太师明见。”不其侯伏完,又言道:“卑下窃以为,陈国坚甲利兵,陈王素有勇力。更有淮南袁术,引为外援。若逼迫太甚,令淮泗诸国,转投江东。甄都危矣。”   王太师答曰:“淮泗诸相,心向天子,必不至此。”   “终归,不可不防。”不其侯伏完,仍心有不甘。   “君侯所言,老夫已尽知。”言罢,王允登车离去。   与百官恭送太师车驾远去。不其侯伏完,眼中忧色渐起。   尚书令桓典劝道:“如君侯所言,陈国兵强士勇,曹孟德必不敢轻易与敌。”   “曹孟德素奸诈。明为传国玉玺,实为剪太师羽翼也。”伏完遂以心腹之言相告。   “莫非,乃为除小沛吕奉先。”闻剪除羽翼,桓典亦醒悟。   “然也。”不宜明言于太师当面,尽可入好友之耳:“淮泗诸王,常有书信往来。若被曹孟德所获,必网罗罪名,假‘治国不利’,罢黜淮泗诸相。”   桓典如何能不醒悟。这便斟酌言道:“若往来书信,为曹孟德所获。陈王宠亦难身免。必举国相争,岂会坐而待死。料想,纵曹孟德兴兵讨伐,陈国亦不至速败。”   言下之意,不能攻破陈国,抄掠王宫。如何能得陈王宠等,淮泗诸国阴图不轨之罪证。   “令君,言之有理。”不其侯伏完,附耳言道:“迁都在即,不宜多生事端。曹孟德麾下,荀彧、程昱等人,皆多智。若此时,许其兵权,于我不利。”   “原来如此。”桓典这便醒悟。伏完所虑,非曹孟德兴兵伐陈。乃是假伐陈之名,调兵遣将,扼守甄都要津,断王党西迁之路。   不其侯,唯恐行事不密,被曹氏父子所知。   毕竟,胜券在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谓“智多近妖”。寻常之辈,纵浑然未觉,蒙在鼓里。又岂知荀彧、程昱,可曾窥破天机。   关键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谓“眼高手低”,“志大才疏”。谋划许久,西迁之事,多半纸上谈兵。尚未能付诸实施。尤其,如何“游说”天子。车驾出禁中,又如何躲过曹氏党羽,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逃出甄都,又如何,甩开追兵,疾驰洛阳。以上种种,王党皆束手无策。   须知。甄都令,乃是荀彧。   天子脚下,关东要地。荀彧自就任以来,殚精竭虑,为护天子周全。只求固若金汤,万无一失。何况,禁中还有虎贲中郎将王越,寸步不离。   不其侯伏完,纵有死士。剑宗当面,毫无胜算。内外严防死守,急切间如何两全。   诚如王太师所言。天子不欲,此事难成。   唯恐夜长梦多。被曹孟德窥破。故稍有风吹草动,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若曹孟德,果行“打草惊蛇·假道灭虢”之计。万事休矣。   只恨无兵权在握。   翌日,便有天子诏命,六百里传往陈国。勒令陈王宠,速呈传国玉玺。遣使甄都,负荆请罪,尚可既往不咎。若胆敢阳奉阴违,抗命不遵,必兴王师讨逆,云云。   天子诏书,义正言辞。陈王宠,不敢大意。遂开朝议。商讨对策。   “韩非子曰:‘见大利而不趋,闻祸端而不备,浅薄於争守之事,而务以仁义自饰者,可亡也。’”国相骆俊进言:“传国玉玺,恐成祸端。毋论上呈甄都,亦或是自立。王上宜当速决。”   不逐大利,不备大患,疏于防范,假仁假义,则亡国矣。国相骆俊,用法家之说,劝谏陈王宠,当断则断。毋论顺服,还是自立。皆需速决。   依陈王宠本意,当自立为帝。奈何瞻前顾后,犹豫未决。究其原因,两汉四百年,传承至今。未有自立而王者。两汉以来,反贼何其多也。称皇称帝者,大有人在。然皆身死族灭,不得善终。前汉七国之乱,今汉天下三分。纵汉室宗亲,亦难定鼎神器。何况陈国不过一郡之地。   谓“开弓无有回头箭”。又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生死存亡,顾后瞻前。自寻死路也。   “举国投江东,如何?”陈王宠忽问。言下之意,甄都欺人太甚。不若裹挟淮泗诸国,转奉合肥侯为主。此消彼长,甄都必不敢轻举妄动。   “若投江东,淮泗诸国,皆为前阵。二侯必合兵相攻。”国相骆俊答曰:“胜败犹未可知也。”言下之意,转投江东合肥侯,亦是一条出路。   国相骆俊,话锋一转:“奈何,王太师易相夺国。诸国心向甄都。恐难与王上协同。”   陈王宠这便醒悟:“不足自立为帝,亦不可转投江东。国相之意,孤已尽知。”   骆俊肃容下拜:“王上明见。”   国相骆俊。深谙劝谏之策。与其直言死谏,激起王怒,适得其反。不若循序渐进,令陈王自行醒悟。   陈王宠又问:“甄都只为玉玺乎?”   骆俊如实答曰:“取传国玉玺,乃其一也。威服王上,是其二也。黜徐州四相,一战灭吕布,为其三也。”   “原来如此。”陈王宠,如何能不醒悟。换言之,上缴传国玉玺,并不能免罪。陈王需坦诚与淮泗诸王暗结盟约,以此自证清白。甚至还需指征,徐州四国相,“监国不利”,或别有用心,与吕布往来过密。   待坐实二罪其一。得铁证如山。王太师,若保四相,必逐吕布;若保吕布,必黜四相。二择其一,断难保全。   罢黜四相,吕布骤失依靠。客军孤城,曹孟德可一战而胜之。   逐走吕布,四相再无外援,郡国兵卒,如何能有余力,为王太师所用。   无论何种情形,徐州易主矣。   眼看败局已定。此生与炎汉帝位无望。陈王宠心中挫败,可想而知。   便在此时,忽闻江东遣使来见。   莫非,尚有一线生机。真,天助我也。陈王宠心头一喜:“江东使者何在?” 第153章 禀性难移   “已入城中馆舍。”黄门令答曰。   陈王宠,强压心喜,和颜悦色:“国相,以为如何?”   国相骆俊,掷地有声:“悉数拿下,槛车赴甄。”既已无路可退,唯死心塌地。切莫首鼠两端,三心二意。此乃人臣大忌。尤其三分天下,各为其主。左右逢源,必为三方所恶。   “这……”陈王宠仍旧,举棋不定。   事已至此,骆俊唯有力谏:“王上当知,江东二袁,皆非纯臣。淮泗之盟,名得实亡。一国之力,如何与举州相抗。若投江东,则亡国矣。”   “国相肺腑之言,孤已尽知。”陈王宠笑道:“然,兹事体大,不妨,改日再议。”看似犹豫不决,实则心有定计。   “喏。”为人臣子,骆俊已,仁至义尽。   久为陈国相。骆俊对陈王宠,可谓知之甚深。前朝旧事,亦略有耳闻。因牵扯桓帝传位悬案,陈王宠故为灵帝所忌。为求自保,与淮泗诸王,暗结盟约。相约休戚与共,同进退。   灵帝北巡途中,崩于困龙台。弥留之际,连传二诏。才有今日,三分天下之祸。更加“代汉者,宗王也”,谶语遍传天下。又得传国玉玺佐证。更加蓟王,不欲篡汉自立。遍观天下汉室宗王。还有何人,胜过陈王宠?   孤王正是,天命所归。   试想,有此野心。陈王宠,岂甘居人下。逼不得已,又岂甘,投子认负。凡有一线生机,必作垂死挣扎。   闻江东遣使入城。焉不细问情由,便捆绑押送甄都,自断后路。   不出骆俊所料。   陈王宠必与江东使,私下相见。   “唉——”立于殿前石阶,骆俊一声长叹。   神鬼之言,害人不浅。   话说,史上兴平二年(195年)。   不其侯伏完女伏寿,册立为后。伏完迁执金吾。建安元年(196年),拜辅国将军,仪同三司。献帝都许,曹操自领司空,独揽朝政。伏完避其锋芒,奉还将军印绶,改拜中散大夫,迁屯骑校尉。建安五年(200年),“衣带诏”外泄。董承等人,事败被杀。董承女为帝妃,曹孟德逼献帝杀之。献帝以贵人有孕,数求曹操,仍不能保董贵人,母子性命。   伏皇怀惧,乃与父书,言曹操残逼之状,令密图之。伏完却惧曹操势大,直至建安十四年逝,终不敢有所为。建安十九年,伏后图谋泄露。曹操废杀伏后及二位皇子,并宗族百余人。伏后母盈等,十九人徙涿郡。   虽时过境迁,因蓟王横空出世,历史已面目全非。然“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总有掣肘,令伏完等人,功亏一篑。   九九重阳。   甄都上下,喜气洋洋。前有二侯同盟,共拒江东。另有蓟王遣使贡献,散财无数。难得富贵升平。满城男女老少,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董侯高台设宴,与文武百官,遥祝二宫太皇寿。   席间。天子亲诵,先帝所作《追德赋》、《令仪颂》。已思亡母。闻者无不落泪。   天子座前,不敢扫兴。二党难得,一团和气。觥筹交错,暗自较量。皆酩酊大醉。   便是曹孟德,亦难免多饮。一时恣意,大醉而归。   是夜,秋雨弥空,寒蝉凄切。   一声惊雷,曹孟德捉刀而起。披头散发,貌似厉鬼。   惊慌四望。见是自家寝室,这才稍稍平气。   “报!”忽闻心腹家将,廊下通报:“陈王宠被江东使者,刺于馆中。”   脑中雷鸣,顿时酒醒。   曹孟德捉刀下榻:“陈国相,何在。”   “饮鸩而亡。”家将答曰。   “再探!”曹操一声断喝。   “喏!”家将领命自去。   不及梳洗,曹操再传将令:“来人。”   “在。”   “速去大营。”   “喏。”   卫将军府,在甄都城中。卫将军营,却在雷泽岸边。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曹操连夜驱车出城,奔赴大营。   不等信使来报,御史中丞兼领甄都令荀彧,已先行得知。   待曹孟德车,步入中军大帐。   长史荀彧,主簿程昱,从事中郎卫兹、薛悌。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曹仁,麾下文武,悉数在列。   曹操开门见山:“江东刺客,刺陈王宠于馆中。逼国相骆俊,饮鸩而亡。陈国群龙无首,宜速进兵。”   帐内众人,表情各异。武将兴奋莫名,文臣喜形于色。   唯有荀彧,若有所思。   程昱、薛悌,四目相对,心有戚戚。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公知。余下皆不知也。   唯恐贻误战机。程昱起身进言:“陈王被刺,国相饮鸩,陈国必乱。此乃,天赐明公也。”   “仲德之言,与我相合。”曹操笑言:“何人愿为先锋。”   “某愿往。”正是上将夏侯渊。   “某愿同往。”夏侯惇抱拳出列。   “兵情主速。”曹操遂取将令:“直取王都。”   “喏!”二人接令。   “曹洪、曹仁。”曹操又取将令。   “在。”   “领中军,紧行。”   “喏。”   “仲德、子许、孝威,诸君随我同行。”   “喏。”程昱,卫兹、薛悌,三人齐声应诺。   “文若。”曹孟德,最后看向荀彧。   “明公。”荀彧宠辱不惊。   “且守好甄都。切莫有失。”曹孟德心知,荀彧必不负所托。   “喏。”荀彧躬身领命。甄都乃天子脚下。更是满朝文武,并曹氏父子,身家性命所系。断不容有失。此次虽行借刀杀人。然陈国毕竟兵强马壮。此去虽倾巢而出,然能否速决,犹未可知。甄都空虚。若被吕布所乘,万劫不复也。   故,曹孟德将守备甄都重任,交于关东第一智囊,王佐之器荀文若。   足见信赖。   曹操自以为,御下有术。凡阴谋诡计,皆仗程昱。凡正大光明,皆赖荀彧。二谋主,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助曹孟德,一路过关斩将,称雄关东在即。   将领所出,三军效命。   夏侯惇、夏侯渊,率先锋先行。   曹洪、曹仁,领中军紧随其后。   曹孟德携程昱,卫兹、薛悌等人,后方压阵。数万大军,数路兵分。分乘盖海舰队。顺下鸿沟,直扑陈县而去。   目送楼船次第开拔。   荀彧独立水砦阙楼。久久无言。 第154章 彭氏四虎   九九重阳,三日节庆。满城花糕香,菊酒芬未散。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曹孟德携幕府属吏,冒雨出城。分乘盖海舰队,经雷泽入淮泗水路,顺下鸿沟,直入陈国。神鬼不知。   三日重阳节庆。甄都令荀彧,外松内紧,只出不入。全城戒备,唯恐天子有失。此亦是惯例。自无人见疑。达官显贵,出外秋游。皆乘蓟式机关车驾。五辆宿营马车,便可拼组一座功能齐备之小型宿营地。   沿途亭舍,亦足可落脚。夜宿于野,亦多情趣。不及入城,亦无妨。   更有大队车马,奔赴滎阳敖仓港。大快朵颐,河中鲜味。蓟国城港,四海交汇。大河船舶,可经敖仓港,顺下鸿沟。连通四渎八流,驰入内外循环水路。凡水路所至,皆有辅汉大幕府,治粟,水衡二都尉舰队领衔。   以江河为界。大河以北,为蓟国横海舰队。江河之间,是水衡都尉舰队。大江以南,则是治粟都尉。另外,领护徼外蕃属,圩田营城,穿渠筑路,皆归治粟都尉。领护江表十港,并象林苑,开凿顿逊海渠,则归水衡都尉。   横海五部:   右艂舰队,破贼校尉凌操部,戍守南皮港,巡弋河北水路;左艂舰队,楼船校尉郭祖部,戍守金州港,巡弋半岛珠链;先艂舰队,锦帆校尉甘宁部,戍守泉州港,巡弋千里蓟国渠;后陈(阵)舰队,戈船校尉文聘部,戍守黎阳营,巡弋大河沿岸;中垒本部,由横海将军黄盖统领,坐镇南港,兼顾四方。   另有先艂舰队,锦帆司马苏飞,率队戍守象林港,分去先艂一半兵力。   新有左艂舰队,楼船司马胡玉,率队戍守殑伽港,分去左艂一半兵力。   先前,楼船校尉郭祖,押运北天竺千亿库金归国。转呈蓟王敕令。   蓟王言,自攻灭北天竺十余国,续接海路五千里,得内外良港数十。如阿逾陀港、王舍港、华氏港、瞻波港、圣河港、江绕港、广严港、舍卫港、江曲港、多摩梨港、发行港等,皆需水军驻守。问国中横海五部,可有善水良将,遣来一用。   话说。自合肥侯过江。二袁率群雄,平定交扬二州。大肆笼络,宗贼大姓,收归己用,委以重任。乃至扬州豫章等郡,宗姓冲突,多有反叛。尤其“鄱阳宗人,前后数有举义者”。奈何“众弱谋浅,旋辄乖散”。被二袁分化瓦解。有鄱阳大帅彭虎、彭绮,钱唐大帅彭式,豫章东部宗帅彭材,号“彭氏四虎”,不愿归降。合肥侯尽遣水军围剿。遂率部众数万,大小船只数千,突围海上。投中山洲,甬东港。   甬东港令,番禺名士董正,“拣其精健为兵,次为县户”。得精兵五千,并大舡五百艘,送往蓟国。与甬东城尉,乌程豪帅严虎、严舆兄弟,甬东司马邹他、钱铜,并水衡都尉府部,左右水司空丞,高凉贼帅衡毅、钱博,结伴入驻泉州、南港,水军大营。追随蓟国名将,横海黄盖、锦帆甘宁,操练成军。磨尽匪气,知耻后勇。所携大舡,皆已改造成蓟式战舰。操练纯熟,各自成军。   蓟王索要,善水良将。   横海将军黄盖,遂举“彭氏四虎”。王太后、王后,垂帘监国,从谏如流。拜彭虎为锦帆左司马,彭式为楼船左司马,彭绮、彭材为军曲候。携麾下五千精兵。并楼船、斗舰五百艘。即刻奔赴天竺海。听王命调遣。   原锦帆司马苏飞,升锦帆右司马,原楼船司马胡玉,亦升楼船右司马。   话说,自蓟王凿穿内外水路,辟海外荒洲,立江表十港。多有南州宗帅豪强,举族来投。诸如中山洲、郁洲山,日有数百,乃至数千,宗部来投。且自带船只,只需稍加修造,便可改成蓟式机关船。或编为船户,或编为县户。不一而足。   时至今日。中山洲,甬东港城。渔港、船坞、盐牢、工坊、邸舍、商肆、酒垆、汤池、客舍、市楼、城仓、蛮夷邸、交易所、市舶寺,一应俱全。已有齐民过二万户,计三十万众。人力物力齐备。截流治水、扞卤蓄淡。筑路造堤,通渠圩田。街衢四通,舟桥相连,不断向纵深拓荒。今已圩田大成。立长峙、翁山、甬东三县。蓟王曾与甬东令董正约定。待中山洲辟满三县,可为中山守。若辟满五县,可为中洲尹。   郁洲山连云港,港长许钦,字伯恭。乃门下功曹掾,名士许靖长子。太学门生,比三百石出仕。蓟王过路郁洲山,亲下王命。围亘三百里,可筑三城。待三城筑毕,许钦可为一洲长令。音犹在耳。许钦已筑毕三城:连云、郁阳、田氏。各有船民万户。   九九重阳节前,八月案户比民。   右相耿雍上报,二洲吏治民情。   王太后,遂命中书令制诏。   擢升董正为中山守。治甬东,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   擢升许钦为郁山守。治连云,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   话说,中山洲“海道险要”、“户口过万”。董正升迁,厚积薄发。国中上下,皆无有异议。   许钦,一介书生。比三百石出仕,不出二载,竟升迁二千石高位。如此迅捷,可有隐情?   须知,其父乃门下功曹掾,门下五吏之许靖。   国老当殿问政。   右相耿雍,有备而来。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话说,郁洲山,本是东海麋氏所有。麋竺送妹入宫,遂将此岛充作陪嫁之资。麋竺为徐州别驾,奉命出使,往来蓟国,多为门下署作陪。与门下功曹许靖,相逢恨晚。   闻长子许钦牧守郁洲山。于是尽遣麋氏宗族,迁居岛上。话说东海寿麋,“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   可想而知,麋氏宗族之富。   僮客仆从,悉数释出,编户为民。麋竺又亲自登岛,说山中田氏族人,尽数归服。另遣其弟麋芳为城尉,驻守港津水砦,拱卫三百里郁洲山。   再引沿海船户入驻。   一来二往,连云、郁阳、田氏,三城皆满万户。   又道,先前三台城长窦辅,得泰山四寇举家相助,不出数载便升城令。有窦辅珠玉在前,又岂不升许钦? 第155章 陈国惊变   此事好比。蓟国首开春闱。女子登科入闱者,皆出大家闺秀,名门贵女。更有蔡琰,万中无一,赐二千石,瑞麟博士。才女第一人。   试想。能如东海寿麋,“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者,世间又有几人?   终归不过是特例而已。蓟国君臣,岂无容人之量。   更何况。此事,于公于私,于人于己,皆有大利。   于东海麋氏而言。若举族北上,迁入蓟国。必遭同僚构陷,令徐州牧陶谦见疑。若被有心人,罗织罪名,诬告“里通外国”之嫌。百口莫辩。稍有不慎,身首异处,延祸家门。更有甚者,世代祖业,皆在关东。贸易商圈,人际关系,又岂能轻易舍弃。   于是乎,举族迁居郁洲山,趋利避害,一举多得。更何况,追本溯源,此岛本就是东海麋氏所有。   僮客万人,悉数外放,各授家财,助其安居。既得美名,又与蓟《蓟法》相合。须知,凡奉公守法,入籍蓟人。循例,户户得田一顷,良宅一栋。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多余田宅、仆僮、牛马,皆需按市价,贩与蓟国市楼,所得家财,悉入账户。河北五州,无有例外。《蓟法》虽不过大河。关东尚未能萧规曹随。然可以预见,待蓟王三兴,定鼎神器。必推行大汉全境。   麋竺素有远见。看似散尽家财,实则深谙王意。待其妹以王妃礼聘入宫。麋竺即便不官拜上卿大夫,亦可得显爵。那时,良宅美田,唾手可得也。   且只需入籍,便可坐享蓟人,诸多便利。寄舱券、寄田券、如约获利,保全券可保万一。蓟国五百城港,皆可贩购木兰大舡,如豪商田韶,家有商船十万丈。东海寿麋,择郁洲山为母港,舟行四海。不出数代,当富甲一方。与田韶相比,亦不遑多让也。   于门下功曹许靖而言,能与麋竺结交,亦为人津津乐道。   英雄相契,便是所谓“同道中人”。蓟人有古风。   譬如:北海一龙(华歆、邴原、管宁),崔琰三友(崔琰、公孙方、宋阶),冀州三良(李历、闵纯、耿彧),颍川五杰(陈群、杜袭、赵俨、繁钦、辛毗),荀氏六长(荀悦、荀衍、荀谌、荀表、荀棐、荀祈),汝南六贤(樊章、虞良、郭珉、李充、杨先、和洽),五子三明一国让(田畴、韩珩、魏攸、刘慈、周昕、周昂、周喁、李孚、田豫),郑门十贤(国渊、孙乾、赵商、王经、任嘏、张逸、刘琰、程秉、郗虑、许慈),皆并称于世。   谚曰:“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便是蓟王,亦有刘备四友(耿雍、崔钧、苏双、牵招)。   君不见,许子远与陈孔璋,刎颈之交。得贤名无数。   汉人庙堂与江湖,一袖之隔。蓟人春秋与冬夏,一墙之间。私交无损公义。尊卑不减情义。   公私分明,真英雄也。   汉家日常。非设身处地,亲临其境,不能体会。   无怪。四裔皆以汉化为荣。   麋竺与许靖,互惠互利,互为知己矣。   知晓详情。百官欣然点头。国老豁然开朗。如卢少保所言,天下家门皆百姓。   得麋竺相助。郁洲山连开三城。人物齐备,圩田三百里。并入江表十港,惠及往来船舶。于国,亦有大利。   许钦如愿得享,二千石高俸。   言归正传。   九九重阳节后。   甄都城门,姗姗开启。便有斥候,奔马入城。   不其侯伏完等人,方才悉知,陈国惊变。   江东使节,索要传国玉玺不成。竟恼羞成怒,刺陈王宠于客舍。国相骆俊,身陷重围,被逼无奈,饮鸩而亡。可怜发妻身怀六甲,年末便将临盆。   更有曹孟德,乘夜发兵。雷泽卫将军营,精锐尽出。数路兵分,赴国都陈县。试想,陈国群龙无首,不战自溃也。   虑及此处。不其侯伏完,浑身恶寒,切齿言道:“此中有诈。”   “何诈之有?”尚书令桓典急问。   “江东使节,行刺在先,曹孟德,兵发其后。岂能无诈?”不其侯伏完,似已窥破天机:“闻江东使节,乃二袁所遣。正是前黄巾余寇,得袁术重金笼络,欲害曹公,事败遁走之徒。后得江东国师,笮融保举,为牛渚营守将。群雄过江,袁术遣主簿阎象说之,遂转投袁术。今为万户侯,食建昌县。”   “堂堂县侯,岂能如此行事。”桓典亦觉诧异。   “此人,利令智昏,见利忘义,无耻鼠辈。只需许以重利,必铤而走险。”再深想,不其侯伏完,猛然醒悟:“不好。陈王私通淮泗诸王书信,必已入曹孟德手。徐州四相危矣。”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桓典亦知事大。   话说,陈王宠,久为一国之君。自桓帝时,便与国相共祭天神,后养妖贼自重。又连横淮泗诸王,为求自保,再引袁术过江。私藏传国玉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种种大逆之举,罄竹难书。   可想而知,若陈年旧事,皆人赃并获。被曹孟德公之于众。必引惊涛骇浪。首当其冲,累及淮泗诸国。更有延烧甄都王党之势。   尤其甄都少年天子。心智不全,尚未元服。若悉知陈王宠背后阴谋诡计。必心生恶念,乃至迁怒旁人。   此时,若知徐州四相,与吕布暗中勾结。似有效陈王宠,养袁自重之举。其后果,不言自喻。   就好比。“拔出萝卜带出泥”,“黄泥又落裤裆里”。   当真,“跳进黄河洗不清”矣。   那时。唯有弃车保帅。罢黜淮泗诸相,亦或是罢免吕布将军之位。无论何种情形,皆是“蝮螫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何者?为害于身也”,不得已而为之。其后果,显而易见。便有陶恭祖三让,徐州亦断难为吕布所得。王党憾失强援,又被天子所弃。朝中内外皆失势,败局定矣。党同伐异,身死族灭。   寒毛直立,冷汗淋漓。不其侯伏完,一时竟口不能言。   尚书令桓典,好言相劝:“且去见太师。”   “速,去!”伏完拼尽全力,挤出二字。   事不宜迟。二人这便同车,急赴太师府。   且看太师,如何定夺。 第156章 公路骄豪   不得不说。   以陈国为突破口。瓦解淮泗联盟,除吕布据土之祸。可谓“蛇打七寸”,一石三鸟。又谓“擒贼擒王”。只需陈王宠,一击毙命。淮泗诸国,群龙无首。各个击破,乃是必然。   话说,淮泗诸国,横亘徐豫。好似一字长蛇,困死曹孟德南下之路。   斩断诸国联盟,曹孟德方能:『攻徐豫,占荆襄,逐袁术,猎江东』。   此乃曹孟德既定方略。换言之,杀陈王宠,乃是必须,非出私仇。   又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淮泗连横,阻曹孟德南下,断袁术北上。毋论江东亦或是关东。欲除之而后快者,大有人在。   曹操一函密信,便说动袁术,刺陈王宠。亦是时局使然。   甄都,太师府。   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同车抵达。陈国惊变,太师已知。   见太师岿然不动,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堂内党徒,各自得安。   “此中有诈。”不其侯伏完,心有不甘。   “诈从何来。”太师问道。   “先有曹孟德上表,劾奏陈王宠私纳传国玉玺。又有江东使节渡江,索求不成,刺陈王于馆舍。再有曹孟德乘机发兵,攻略陈王都。何其巧也。”不其侯答曰。   袁术与曹操,一唱一和,环环相扣。必早有默契,岂是一句巧合,能够概括。   “江东二袁,心向合肥侯。杀陈王宠,何益?”王太师,必有此问。   “这……”不其侯伏完,亦不曾想通。三分天下,远交近攻。如前所言,陈王宠乃淮泗连横之首。有其一日,淮泗盟约犹在,人心不散。甄都,上阻大河,下拦徐豫。关东一日不分胜负,上公之争,一日无解。曹氏父子,难独掌大权。关东群雄割据,无力南下。于江东则有大利。   陈王遇刺,身死国除。淮泗诸国,群龙无首,联盟瓦解。被曹孟德各个击破。待逐走吕布并袁术。徐、豫、兖、青,必为曹孟德所并。那时,曹氏父子,如日中天。王太师一党,独木难支。甄都朝堂,恐为曹氏一言堂。待合四州之力,吞并荆襄七郡。会猎江东,遂成二袁,生死大敌也。   损人利己,智者为之。损己利人,愚者不为。   一言蔽之,关东乱局,于江东二袁,有百利而无一害。   毋论,应有尽有袁本初,别无二处袁公路。亦或是,末世奸雄袁公路,据土人雄袁本初。二袁一时雄杰。焉能不知其中利害。何以如此行事,令“亲者痛,仇者快”。   此举,有悖常理。   群僚无不屏气。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二袁与曹孟德,乃是故交。”不其侯伏完,情急言道。   “各为其主,岂能因私废公。”王太师又道。   悖论无解。   尚书令桓典慨叹:“袁术为长水校尉时,好奢淫,骑盛车马,以气高人,语曰:‘路中捍鬼袁长水’。”   “路中捍鬼。”王太师若有所思。嚣张跋扈之人,必有异于常人之志。   只可惜,洛阳时袁长水,堂内众人,避恐不及,又岂敢轻易招惹。其人眼高于顶,能与之为友,几无可能。与之称兄道弟,凤毛麟角。故袁术为人,究竟如何。甄都之内,许只有车骑大将军董重,能略知一二。   心念至此,尚书令桓典,遂进言道:“车骑大将军,曾与袁公路交厚。何不遣人一问。”   “卑下愿往。”不其侯伏完,与董重多有往来。此去询问,正当适宜。   “速去。”王太师言道。   “喏。”   稍后。不其侯伏完,命人投帖。携重礼登门。   不其侯伏完,乃当朝太仆,位列九卿。又是王党之首。车骑大将军董重,自不敢怠慢。遂开中门相迎。   宾主落座,上呈礼单。   董重喜笑颜开:“无功不受禄。敢问君侯,所为何来?”   不其侯伏完,开门见山:“袁术使人行刺陈王宠。大将军知否?”   “某已知。”董重轻轻颔首。此等大事,董重自然知晓。   “敢问大将军,袁术何以如此行事?”伏完必有此问。   “实不相瞒。”董重一声慨叹:“某与公路,可谓刎颈之交。洛阳时,便常结伴同游。世人皆知‘公路骄豪’,‘以气高人’。然却不知,‘矜名尚奇’,‘以侠气闻’。溥天之下,能令袁公路心服者,唯玄德一人耳。”   “何以知之?”伏完追问。   “此事,需从玄德上计洛阳,上陵礼时,说起……”董重这便将,因唐突刘备七色婢女,被削去发髻。寻好友袁术出头,又被刘备二弟关羽并三弟张飞,斩马首立威。而后一路拖行袁术,穿街过巷,狂奔三十余里。待袁术登门,负荆请罪,刘备又为其亲自敷药。“麒麟拖捍鬼”,不打不相识之事,娓娓道来(详见:《雒阳·025 相遇上陵~029 负荆请罪》前后章节)。   少年得志,陈年旧事。时过境迁,再回想,董重亦感慨万千:“某以为。袁公路,所作(所)为,非为江东合肥侯,乃为……刘玄德也(详见:《诸夏·111 云龙风虎》)。”   此言既出,伏完如五雷轰顶。颓然瘫坐。   事不宜迟。不等董重离席搀扶,伏完咬牙起身,自去复命不提。   “非为合肥侯,乃为蓟王。”王允轻轻颔首:“袁公路所为,老夫已尽知。”   “卑下愚钝。杀陈王宠,于蓟王何益?”尚书令桓典,仍未领悟。   不其侯伏完,切齿言道:“袁本初、袁公路、曹孟德,皆蓟王至交好友。看似各为其主。实则,实则。”   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桓典幡然醒悟。   正欲进言,忽灵光一现。   俯首偷窥王太师。心中有一席话,无论如何,亦不敢言明。   太师,又心向何人也?   后世诗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妨,跳出天下三分,二党之争。   放眼天下,纵览全局。   天下大势,如何运行,方于蓟王,最为有利。   曹孟德、袁本初,其人其事,另当别论。   单论袁公路此举,有何深意。 第157章 扬蓟抑陈   凡能登堂入室。于王太师座下,有一席之地者。皆是才高饱学之士。   略作思量,纷纷自醒。   若果如车骑大将军董重所言。能令“以气高人”袁公路。心生折服,纳头便拜,普天之下,唯有刘玄德一人。   单“代汉者,宗王也”此一句。便可道破天机。   应此谶言。譬如光武。三兴汉室,必是汉室宗亲,又出诸侯宗王。毋庸置疑,蓟王刘备首当其冲,乃不二之选。然若蓟王不欲。则舍陈王宠其谁。只需杀陈王宠。再无宗王,可与蓟王相争也。   偷看不其侯伏完,抖如筛糠,汗如雨滴。尚书令桓典,如何能不,心知肚明。   时,曹氏父子,之所以针锋相对,起二党之争。正因王太师,『割肉饲虎·狐虎之威』。易相夺国,除淮泗之盟,灭陈王野望。然连环之计,众人只看其后,却未见先前。不说割河北于蓟王。便是易相夺国,又何尝不是,打压宗王,大利蓟王。   『割肉饲虎·狐虎之威』,前后二连环,厚此薄彼,扬蓟抑陈。先割四州之地,令蓟王丰满羽翼。又打压陈王宠,削徐豫强藩。此消彼长,蓟王一骑绝尘,追之莫及。   前情往事,历历在目。   试问,太师又心向何人?   且说,天下谁人不通蓟。   同车而返。伏完、桓典,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如此着想。袁术杀陈王宠,当真合情合理。   无怪王太师稳坐钓鱼台。坐看我辈,慌不择路,云山雾罩,不明就里。   “天子不日必开朝议。”车入里道,尚书令桓典忽问:“我等,该当如何?”   “太师必有计较。”不其侯伏完答曰。   翌日。闻陈王宠遇刺身亡,董侯遂专开朝会。   满朝公卿,悉数与会。   “陈王为江东所害。众卿以为,该当何为?”天子言语之间,似有问罪之意。   不等王太师开口。曹太保已持芴先言:“禀陛下。老臣闻,陈王私藏传国玉玺,颇有不臣之心。且玉玺乃二袁相赠为质,为结二家之好。今袁术遣使,索求不得,怒而杀之。故甄都传闻,此乃天罚也。”   言下之意,陈王宠,暗藏传国玉玺,惹天怒人怨。引火烧身,身死国除。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为不臣之人,兴兵讨伐。师出无名矣。   字里行间。阻天子兴师问罪之意,不言自喻。   闻此言,董侯表情一黯。   “天罚”,省至“龚行天罚”一词。意为“命而讨罚”。语出《书·甘誓》:“予惟恭行天之罚。”《汉书·叙传下》:“皇矣汉祖,龚(恭)行天罚,赫赫明明。”诸葛丞相亦有《为后帝伐魏诏》:“统领步骑二十万众,董督元戎,龚行天罚,除患宁乱,克复旧都,在此行也。”   故《周易·革》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事大矣哉。”是为“顺天应人”也。天子又岂能,逆天而行。   “如此,又当如何?”思前想后,亦知事不可为。天子遂收拢怒气。   曹太保答曰:“昨日,卫将军已率营中精兵,驰往陈国。料想,不日当有邸报传回。陛下,少安。待知陈国详情,再从长计议。”   “太师,以为如何?”天子必有此问。   “老臣,附议。”王太师,不动如山。   见状,饶是曹太保,亦不由暗赞。然我儿计成。淮泗连横之祸,一去不返矣。   “如此,也罢。”少年天子,无功而返。   五日后,便是朔望大朝。曹孟德必有上表。究竟如何,再做分晓。终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党徒众,皆如此想。   陈县,陈王宫。   趁陈国,吏民无首,人心惶惶。曹孟德携盖海舰队。顺下鸿沟水,奇袭陈王都。兵不血刃,攻入王城。稍后刮地三尺。将陈王宠自继位以来,陈年旧账,悉数翻出。   其中不乏,前汉宫廷隐秘。譬如,桓帝遗诏:“陈王宠,有勇有谋,可托六尺之孤,临大节而不可夺,其以宠为骠骑将军,位在三公上。”   换言之,桓帝欲兄终弟及,传位勃海王刘悝之事。多半为真。   奈何遗诏尚不及发出,便被大将军窦武所夺。桓帝梓宫,尚在前殿,窦太后遂杀田圣。又欲尽诛诸贵人灭口。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谏,乃止。   果然。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再细究“永康元年冬,(桓)帝寝疾,遂以(田)圣等九女,皆为贵人。”   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道“皇帝不差饿兵”。无故加封田圣等,九女为贵人。桓帝乃欲以九女为证也。   故史书所载,因“御见甚稀”而无宠。“太后素忌忍,积怒田圣等”。归咎为,杀之以泄私愤。笔透春秋耳。   当是国仇家恨,公私兼夹。   虑及此处,曹孟德不由一声长叹。   “明公,且看此物。”程昱手捧至宝,入殿来见。   开匣视之,正是传国玉玺。   五彩云霞,金镶玉印。方寸之间,至尊天地。曹孟德望之,心神激荡,竟不敢直视。   以袖遮面,命程昱合匣。待收拢心神。曹孟德,这才问道:“仲德以为,传国玉玺,当送往何处。”   “完璧归赵。”程昱笑答。然却此问非此答。   曹操又问:“何处为‘赵’。”   “‘城入赵而璧留秦’。”程昱言道:“敢问明公,是‘入赵’,还是‘留秦’?”   此问,可谓诛心。“入赵”,“留秦”。且看曹孟德,是何立场。换言之,曹孟德是心向“赵”,还是心向“秦”。   论亲密无间。程昱乃曹孟德,最为近臣。许多阴谋诡计,不便与荀彧相商。然曹孟德却可尽托于程昱。   故程昱直言相问,毋需忌讳。   略作思量,曹孟德已有定计:“来人。”   “在。”便有心腹骑士,殿前奉命。   “速(押)解刺客来见。”   “喏。”   与程昱四目相对,曹孟德微微一笑。   稍后,江东建昌侯张闿,被五花大绑,押入殿中。   不出程昱所料。曹孟德所欲,便是“完璧归赵”。 第158章 数罪并罚   建昌侯张闿,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趁陈王宠,轻车简从,夜入馆舍。骤然发难。素知陈王宠有勇善射。故出手便置其于死地。本欲拿陈国相骆俊为质,呵阻陈国护卫,索要传国玉玺并趁机逃生。岂料骆俊,刚烈不屈,饮鸩而亡。   临死前,命护卫捉拿刺客,休要放走一人。   陈国护卫,前赴后继。杀尽江东刺客,独留匪首张闿,押入死牢。尚不及交由国中官吏审理,卫将军曹操已奇袭王都。   陈国上下,人心惶惶,不知所以。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能为国主,报仇雪恨。   张闿,自知难逃一死。如死狗般,拖入殿中。   “你便是江东建昌侯。”曹孟德空置王座,居高下问。   “正是。”张闿闻声作答。   “何人指使。”   “江东天子。”   “所为何来。”   “取传国玺。”   “因何刺陈。”   “……”张闿闷声不答。   得曹操眼神示意。程昱遂将传国玉玺,奉至当面。稍后,又命人为其松绑。   “且看,此是何物。”曹操笑道。   张闿不敢忤逆。开匣一观,顿时大惊:“将军何意?”   曹操言道:“完璧归赵。”   脑筋急转,张闿幡然醒悟:“莫非,将军不杀我。”   “不杀。”曹操言道:“君且速回。”   “多谢!”张闿取传国玉玺,称谢拜退。殿外已备好干粮马匹。这便心神大定。不由分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一路马不停蹄,入淮见袁术,不提。   与程昱并立殿外高台。目视张闿仓惶南下,曹孟德忽问:“袁公路当如何?”   “卑下窃以为,张闿命休矣。”程昱答曰。   “何以见得。”曹操笑问。   “谚曰:‘狼子野心。’袁术必杀之灭口。传国玉玺,恐难过江。”程昱慨叹。   言下之意,袁术必截留传国玉玺,杀张闿以灭口。如此,除曹操等寥寥数人,无人知晓玉玺下落。至于,袁公路因何,私藏玉玺。正因袁术不欲献往江东。换言之,在袁术心中,江东合肥侯绝非明主。   曹操亦有感而发:“董贼受诛,群雄并起。跨州连郡如陶谦、刘岱、刘表、刘焉、袁绍、袁术、吕布者,皆尝雄视一时。江东二袁,假其世资,以撼天下。绍举二州之众,虎视荆徐;术据寿春,以扰江淮。皆为国贼也。某必除之。”   程昱含笑无语。   曹孟德将传国玉玺,“完璧归赵”。未尝没有,离间之意。   此时,将心比心。曹孟德不觉二袁有丝毫篡汉自立之野心。诚如,扪心自问,曹孟德亦无篡汉之意。   所谓“时势造英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因时因势而变。非事到临头,后事如何,不可尽知也。   “将陈王宠与淮泗诸王,往来书信,悉呈甄都。”曹孟德已有定计:“命侍御史,上疏劾奏。淮泗诸王,阴结盟约,有违‘左官附益阿党之法’。”   “喏。”程昱领命。   所谓“左官附益阿党之法”,乃是“左官律”、“附益法”、“阿党法”等,一系列限制诸侯王权之律令总称。   《汉书·高五王传·燕灵王刘建传》曰:“自吴楚诛后,稍夺诸侯权,左官附益阿党之法设。”   其一。“仕于诸侯为左官”。注曰:“人道右上,今舍天子而仕诸侯,故谓之左官也。”今汉以“右”为尊,以“左”为卑。出仕朝廷,称右官,仕任诸侯,为左官。   前汉时,左右尊卑,泾渭分明。出仕诸侯,受诸多限制。譬如,不能居于京城,不能擢为朝官,诸侯犯法,需连坐论罪等。且不经中央派任,而私仕于诸侯,即为“左官罪”。《汉书·严助传》,记有外与诸侯私交,而被弃市之案例。   如此可知。蓟王当初,不过十里少年。万幸求得“便宜行事”之权。且凡有封赏,皆上表朝堂,请天子下诏。故有“表赐”,“另表”二字。   其二。《汉书·诸侯王表》曰:“设附益之法。”注曰:“封诸侯过限曰‘附益’。或曰阿媚王侯,有重法也。”   乃指,朝臣交结诸侯,助其获不正当得利,或受诸侯王贿赂,皆为“(阿)附(受)益”,重者亦被弃市。   其三。“诸侯王有罪,傅、相不举奏,谓之阿党。”   所谓阿党,是指诸侯有罪,傅相不举报,则傅相有罪,重亦至弃市。   三罪之外,还有“出界罪”。   诸侯王,擅出国界,依法降为侯爵,或“耐为司寇(司寇,戍边御寇二年,劳役之一种)”,情节严重,可处死刑。   曹孟德,命曹党群起上疏,劾奏淮泗诸王,犯『左官附益阿党之法』。看似不分轻重,将三罪并列,欲数罪并罚。实则,玄机暗藏。   曹氏父子,欲大兴“阿党法”:诸侯王有罪,傅、相不举奏,则犯阿党之法。轻者免官,重至弃市。   料想,淮泗诸相,遂为王太师门徒。且自赴任,治国安民,颇有政绩。虽不至弃市。然阿党去官,在所难免。   循二党惯例。王党去官,必由曹党补全。   如此,当可除徐州四相,暗通吕布之祸。   且曹孟德所呈罪证,亦有取舍。涉及前朝传位旧事,一概不提。淮泗诸国往来,则事无巨细,大书特书。   其用意,不言自喻。   奈何铁证如山。尤其往来国书,皆有玺印,无从狡辩。书报甄都,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正如“推恩令”、“左官律”、“附益法”、“阿党法”、“出界罪”等。   削诸侯、抑豪强、夺相权。汉廷多措并举,乃为最大程度,限制宗室王权。行中央集权。   涉及汉室大位。便是少年天子,亦不敢掉以轻心。   恰逢朔望大朝,百官列席。   董侯遂命御史中丞荀彧,将侍御史上疏,当殿诵读。稍后,又将淮泗诸王暗行不轨之罪证,公之于众。   可想而知。必引口诛笔伐,群起而攻。   义愤填膺,乃至声泪俱下,比比皆是。   见时机已到。董侯居高下问:“太师,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王太师持芴奏对:“淮泗诸王,犯『左官附益阿党之法』。皆有实证,宜交有司论罪。” 第159章 急转直下   “可。”董侯金口玉言。遂命宗正、廷尉、御史中丞,三司会审。   话说。自桓灵以来,天下灾异不断,民生日艰。终有黄巾之乱。后百废待兴,关东稍有起色。然亦时有,天灾人祸。循旧例。凡有天灾示警,必罢三公抵罪。   六月,丙戌,地震。   秋,七月,司空种拂免,以光禄大夫,济南淳于嘉为司空;太尉赵谦罢,以大司农张温为太尉。   三公之上,另有上公。太师、太保、太傅。雷打不动。稳坐高位。太傅杨彪,乃为帝师。轻易不参与朝政。更不裹入,王太师、曹太保,两党之争。且多居中调和,为各方所敬。三公之下,如张温、朱儁、皇甫嵩、马日磾等,亦稳居九卿高位。三公与九卿,并后补高官,多行轮替。少有罢免。   时下。刘艾为宗正,廷尉乃皇甫嵩,御史中丞自是荀彧。因淮泗诸王,皆出宗室。且司隶改司州,已罢司隶校尉之职。故省司隶校尉,另补宗正入三司。同审淮泗诸王谋逆重案。   三人虽各有所属,却兼有公心。王曹二党,并无异议。   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陈王宠并淮泗诸国,暗行苟且之事。如野火燎原,不日遍传关东。   知陈王宠,身死国破。淮泗诸王,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甄都城内。尤其曹太保府前里道,累日接车如龙。多是淮泗诸王,遣使来拜。曹嵩来者不拒,大开方便之门,迎来送往,敛财无数。   又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收受诸国贿赂,曹嵩这便好言宽慰。只说,诸王乃受陈王宠胁迫,故不得不为之。且诸王只享食俸,并无亲政之权,亦是情有可原。只需罢黜国相,当可得免。   谓“醉翁之意不在酒”。闻此言,诸国使节,心领神会。千恩万谢而归。   反观太师府前,却车马日稀。进出多为王党徒众。虽不至于,门可罗雀。然比曹太保,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差之远矣。究其原因,正因陈王事发,曹孟德破国。“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陈国世代君王所积家业,一朝尽毁。粮草辎重,兵马武备,皆为人做嫁衣。尤其数万陈国弩士,乃关东精锐。如今陈王宠,身死国灭。只需一道诏命,悉归曹孟德所用。那时,卫将军麾下,当坐拥十万兵马。粮草辎重,兵甲齐备。   关东再无敌手。   国主有罪,国相阿党连坐,罪责难逃。先前,王太师行,狐假虎威,易相夺国。如今,王党国相皆罢黜,继任者必出曹党。此消彼长。曹氏父子,距只手遮天,不过咫尺之遥。   可想而知。趋炎附势之徒,阿谀奉承之辈,必争先恐后,望风来投。   王党形势,急转直下。   若再深思。徐州四国一郡。众人皆知,四国相皆出王党中坚。正因得四相暗中相助,吕布方能客军孤城,休养生息。更一来二往,为徐州座上宾。   闻陶恭祖,已二让徐州。群雄皆拭目以待。待三让礼成,吕奉先受让徐州。并百万之众,与曹孟德一决雌雄。何人称雄,犹未可知也。   岂料,陈王宠,东窗事发。累及淮泗诸国,飞来横祸。虽不至“城头变幻大王旗”。然“一代新人换旧人”,几无可免。无四国相,暗中相助。陶恭祖,还欲行三让之礼乎?   果不出所料。不等三司会审毕。   曹孟德已事急上表。举从事中郎薛悌,暂代陈国相。   须知,陈王宠并无子嗣。循例,若不取近枝继为王嗣,则无嗣除国。更加陈王宠身犯大逆之罪。多半会除国为郡。   此时表薛悌为国相,并不适宜。   奈何事急从权。唯恐陈国大乱,累时局崩坏。天子遂允之。   此亦可佐证。曹氏父子,势必大权独揽。   谓“树大好乘凉”,又说“树倒猢狲散”。眼看王党颓势尽显。甄都朝野,暗流涌动。为求独善其身,朝野上下,百官请托往来,奔走不休。   曹党终是扬眉吐气。   累日来,王党徒众,早出晚归,闭门谢客。齐聚太师府,商讨对策乃其一,抱团取暖是其二,离家辟祸为其三。   纵浊浪滔天,仍有中流砥柱,可避天险。   太师坐卧起居,一切如旧。举止如常,三餐准时。与群僚论政,从未断绝。且政令所出,必有所行。众人这才各自心安。   淮泗诸王,暗行不轨,又与我等何干?   初闻陈国惊变,心慌意乱。见太师不动如山。好比定海神针,一众党徒,亦渐心安。   更何况。先前,王太师未雨绸缪。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公孙瓒为奋武将军。命公孙二雄,将兵入兖。拱卫甄都天子,以均曹操之势。   累日来,太师府前里道,多有公孙二雄,兵马戍守。更加曹孟德将兵入陈,甄都骁将,唯有公孙二雄。曹党若无真凭实据,亦不敢轻易招惹。   “此乃天赐良机也。”不其侯伏完,低声言道。   “君侯何意?”尚书令桓典惊问。   “曹孟德将兵入陈。雷泽卫将军营,十去七八。此时护驾西迁,曹氏父子,‘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也!”不其侯伏完,似有决断。   “不可。”尚书令桓典,低声力劝:“谓此一时,彼一时也。陈王事发,震汤(荡)淮泗。若此时西迁,必坐实与之同谋。百官离心,天子疏远。我辈必受群起来攻。身死族灭,旦夕至矣!”   言下之意,时机不对。若趁曹孟德倾巢而出,鞭长莫及。上表西迁,非但天子生疑,百官亦难信服。若一言不合,乃使公孙二雄,挟天子西去。坐实国贼无疑。   那时,何须曹氏父子,领兵来攻。天下悠悠众口,亦足可积毁销骨。失大义傍身,如董卓旧事,必遭天下共击之。   单凭公孙二雄麾下数万兵马,如何力敌。   “令君,言之有理。”略作思量,伏完这便醒悟。别说百官如何,天子如何。便是王太师,断不会如此行事。   此举,好比自毁长城,自废武功。“病急乱投医”。断不可取。 第160章 双虎之名   谓“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趋炎附势,唯利是图之辈。   此时此刻,足见人心向背。朝中王党,累日齐聚太师府,无一人缺席。更无人转投曹氏父子门下。   经此一事,凝聚人心,淬炼党性。只需令王太师渡过难关,二党之争,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也。   一言蔽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小沛,镇东将军营。   送走彭城相王盖长史刘优。   吕布表情,阴晴不定。   反身入帐,这便言道:“袁公路,何以置陈王宠于死地。”   话说,袁术所谋,吕布知之甚祥。先前还赠米二十万斛,相约共分徐州。且袁术之所以能窃据淮南,陈王宠并淮泗诸国,出力甚伟。即便,索传国玉玺不成,又何以至此?   帐中一时落针可闻。智多如陈宫,亦未能窥破,波橘云诡之时局。   见陈宫无言,张邈遂宽慰道:“将军毋虑。淮泗诸王所行,多是往昔旧事。譬如熹平二年(173年),陈国相师迁,奏前国相魏愔,曾与刘宠共祭天神,罪至不道。有司奏遣使者案验。是时,新诛勃海王悝,先帝(灵帝)不忍复加法,诏槛车送魏愔、师迁,入黄门北寺诏狱,使中常侍王酺与尚书令、侍御史,杂考(交替拷问)。王酺等奏魏愔,职在匡正,而所为不端;奏师迁诬靠其王,罔以不道。前后二陈国相,因‘不端’、‘不道’之罪,皆诛死。先帝却诏赦陈王宠不罪。”   言下之意,前罪已免。不必追究。   “然,若有新罪,又当如何?”吕布必有此问。   “便有后犯,亦是淮泗诸王之过。与国相何干。”张邈答曰:“且‘《春秋》之义,诛首恶而已’。刘宠已死,胁从可免。”   “孟卓,所言极是。”陈宫亦言道:“陈王宠乃为‘首恶’。淮泗诸王,皆为‘胁从’。诸王可免,国相当赦。”   “若不罪诸王,而责国相,又当如何?”吕布仍未安心。   “若淮泗诸相,皆因罪去官。”陈宫眼中,一闪利芒:“将军当效曹孟德入陈,出兵平乱。”   “哦?”吕布猛然醒悟:“此计大妙。”   “然也!”张邈亦喜道:“将军号‘镇东’。掌征伐背叛、镇戍东方。徐州乃司职所在。”   俗语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卫将军曹孟德,既假平乱之名,将兵入陈。我吕奉先,又有何不可。何况徐州四国,近在咫尺。谓“远水不救近火”。舍近求远,兵家大忌,智者不为也。徐州不乱也罢。若乱,舍我其谁。   心念至此。陈宫忽计上心来:“若行此计,需求一人。”   “何人?”吕布忙问。   “鲁相宋奇。”陈宫一语道破。   吕布略作思量,这便言道:“此人素喜黄老,常无为而治。且鲁国乃新封麟子阿斗,非先前淮泗诸国。必非陈王宠之胁从。求之何用?”   鲁国之地,本为东海王所食。   时先帝崩,合肥侯继位。为解七国连横之祸,遂将东海王刘祗,自鲁郡迁回故国东海郡。稍后,又将鲁郡封于麟子阿斗,新立鲁国。扶风贵公子宋奇,领鲁国相。   换言之,即便与陈王宠,暗结盟约。亦是东海王刘祗,而非鲁国相宋奇。   陈宫答曰:“将军与曹孟德,相争兖州。时陈国主薄梁习、鲁国都尉祝臂,曾奉命往来,与卑下相识。鲁相其人,讳莫如深。然卑下观之,乃出蓟王门下无疑。”   “何以见得。”   陈宫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鲁相宋奇,本为金市子钱家所庸,配五县令印,为长公主取食。”   见众人纷纷点头,陈宫又道:“闻年前,蓟国演武决胜。金市子钱家,豪掷十亿钱,得入幕府军市为商。洛阳时,蓟王造九坂悬楼,子钱十家同迁露台里。足见金市子钱家,与蓟王早有往来。”   张邈亦醒悟:“莫非,子钱家,早为蓟王所用。”   “未可知也。”洛阳旧闻,“城上金乌”、“河间姹女”,陈宫亦略有所知。勋贵间有传言。灵帝母子,将卖官鬻爵,所得不义之财,授于金市子钱家。贳贷获利,以钱生钱。   多有列候县主,将食邑、汤沐邑等,以“荒县”之名质押,如约获利。后列候县主,随朝堂迁居甄都。仍如期获利,未曾中断。谓“世无不透风之壁”。一来二往,京师隐秘,这才渐为关东所知。   若背后金主,乃先帝母子。《子钱集簿》,今握于谁人之手。便呼之欲出。   必是永乐董太皇无疑。   话说,甄都天子,三番五次,遣使蓟国。请二宫太皇归。未尝没有,觊觎《子钱集簿》,之意。如今,二宫太皇与蓟王,深度捆绑。   麟子阿斗,更被蓟王收入门墙。   如此说来,鲁国相,无论先前,受雇于何人。必与蓟王,利益共享,福祸同当。   见吕布犹未醒悟。陈宫笑问:“若四相罢黜,徐州易主。曹孟德,一家独大。于蓟王而言,利弊几何?”   “‘鹬蚌持争,得利渔翁’。”张邈一针见血。   “布,受教。”吕布如何能不醒悟。谓“两虎诤人而斗,小者必死,大者必伤;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蓟王“坐山观虎斗”,坐视两败俱伤,方能最大得利。   事不宜迟。吕布遂遣使入鲁国,求救鲁相宋奇当面。   广陵射陂,匡琦城。   与徐州别驾麋竺,并榻而坐。典农校尉陈登,面色凝重。陈王宠遇刺,曹孟德破国。淮泗诸国,谋逆罪证,不日必被公之于众。   徐州四国一郡,大半裹挟其中。若四国相,不能独善其身。徐州必有大乱。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麋竺求问。话说,自将宗族,悉迁郁洲山。东海麋氏,再无后顾之忧。徐州便有大乱,东海寿麋,足可自保。   “曹氏父子,恐难如愿。”世人皆以为,上公之争,胜负已分。不料陈元龙,却出惊人之言。   “何以知之?”麋竺忙问。   “小沛,吕奉先。” 第161章 明争暗斗   古往今来。经商第一要诀:和气生财。   麋竺“祖世货殖,赀产钜亿”。岂能不深谙经商之道。笑脸迎人,多听寡言。略作思量,这便求问:“吕奉先,客军孤城。不过一万人马。曹孟德先并关东游兵数万。今再得陈国弩士数万。卫将军营中兵马,不下十万之众。吕奉先如何与敌?”   先前,黄巾四起,播乱八州。关东,名门豪右,结社自守。私兵部曲,招募甚多。曹孟德一道《抑兼并令》,破坞无数。私兵部曲,多沦为游兵散卒,无所依靠。先随张邈,暂归吕布。待吕布战败被逐,又转投曹操。今兖州民生安定,游兵散卒,尽数归心。甘为其所用。   可想而知。陈国弩士,亦如关东游兵,不出数载,皆为曹孟德驱策。   那时,曹孟德坐拥十万兵马。关东群雄,皆避锋芒,岂敢争锋。   出身世代豪商之家,麋竺对数字,不可谓不敏锐。亦精于权衡利弊。十万对一万,胜负如何,可想而知。   陈元龙答曰:“(徐州)四国,各有郡兵数千,徐州另有精兵数万。中郎将曹豹、许耽,各领丹阳精兵五千。另有水军一万。四国一郡,不下五万人马。足可与敌。”   麋竺又问:“今曹氏父子得势。恐甄都朝堂有变。陶公,岂还三让吕布?”   陈元龙,一语破天机:“陶公三让徐州,不过权宜之计也。二子皆入蓟太学,拜在名师‘陈子’门下。学成出仕,虽难二千及冠,然牧守一城,绰绰有裕。毋论徐州托于何人之手。然终归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今,三分天下,群雄并起。徐州四战之地,非六雄不可守。(陈)登,遍观关东群雄,能与曹孟德,分庭伉礼,一决雌雄者。二袁之外,唯吕奉先一人耳。”   见麋竺仍未醒悟,陈元龙遂口出诛心之言:“与其。所托非人,速败于曹孟德之手,为其所并。不若举州授之猛虎。足可挡,乱世枭雄曹孟德一时。待蓟王班师,河北归心。天下,传檄可定也。徐州纵四战之地,亦可转祸为福。”   “原来如此。”麋竺如何能不,醍醐灌顶。   一言蔽之,『饿虎饥鹰·明争暗斗』,缓兵之计也。   如此说来。毋论四国相罢官与否。陶恭祖皆会三让徐州于吕布。   知晓关东大势,麋竺终得心安。   鲁国治鲁县。领:鲁、汶阳、卞、驺、蕃、薛,六县。   鲁相宋奇,时配五县令印,单车离京。不动一兵一卒,说豫州黄巾,就地屯田。又凭治鲁大权,与徐豫七国,暗结盟约。并称淮泗八国。更借海市之便,与蓟国互通有无。先于淮泗诸国,引入蓟国之法。虽只六县,然国富民强,富甲一方。为人称道。   奈何喜好黄老。常深居简出,行踪不定。于府中前堂,中置一椟匮(kuì,匣柜)。国中属吏,凡有书奏,皆置于椟匮。长则半月,短则数日,必有回复。   政令所出,无不应验。治政难题,迎刃而解。国中官吏,敬若神明。   皆言国相,乃神仙下凡。   鲁国政通人和。堪比世外桃源。   吕布遣八厨之张邈,携厚礼来见。亦循鲁国惯例。先投书椟匮,待鲁相亲笔回复,再如期登门。   鲁国鲁县,国相府。   经年未见。洛阳贵公子,丰髭饶须,凛然仙姿。   “拜见国相。”张邈近前施礼。   “见过主簿。”宋奇以礼相待。   宾主落座,上呈礼单。宋奇看过,不动声色:“吕将军,何所求。”   张邈如实作答:“求国相,为(吕)将军解祸。”   “祸从何来?”宋奇必有此问。   “只因陈王宠……”张邈遂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陈王宠,素有异志。奈何‘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强’。自取其祸也。”宋奇慨叹。   闻鲁相宋奇引用,曹孟德所创《薤露行》之句。张邈一时感慨万千。   少时挚友,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便也罢了。日后难免,临阵敌对,相向刀兵。果然命中注定,造化弄人。   时下,重名重姓,并不稀奇。饶是张邈,亦不知眼前鲁相,便是旧时濦强侯。   历经生死两难。早已相貌大变,判若两人。   话说,自光和元年,宋皇后满门惨死。到如今,已足过十余载。光阴似箭,日月如刀。   刀刻斧凿,砥砺风霜。自是相见不相识。   “国相,所言极是。”张邈这便将《薤露行》,郎声诵出。   言罢,已潸然泪下。家国不在,山河破碎。如何能不,悲从心起。   悉知张邈并曹操旧事。鲁相宋奇,亦感同身受。   待张邈止泪。宋奇这才言道:“某,窃以为。吕将军,实无大患。”   “国相,何有此言?”张邈忙问。   宋奇答曰:“徐州陶恭祖,二子皆在蓟国。名为行学,实为侍子也。既心向蓟王,又岂坐视曹将军,吞并徐州。”   “哦?”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张邈位列八厨,可称足智:“莫非,陶公仍有三让之心。”   “然也。”宋奇,旁观者清。   张邈豁然开朗:“多谢国相。”   “主簿且安心。料想,王太师自有应对之法。”宋奇唯恐真身被窥破,这便送客不提。   张邈拜退。轻车返回小沛。   入营先与陈宫相见。   “鲁相何所言?”   “鲁相言,陶恭祖必行三让。”张邈答曰。   陈宫面色稍霁:“果不其然。”   “莫非,公台早知?”张邈忙问。   “然也。”陈宫遂以心腹之言相告:“此乃陶恭祖,不得已而为之。”   “何来不得已?”张邈追问。   “老匹夫,早有私通蓟国之心。奈何,蓟王远征未归。且又沉疴难愈,冢中枯骨,时日无多。遂行此计。”陈宫一声冷笑:“与其徐州为曹孟德所并,不若托于我等。阻曹氏父子,称霸关东。”   “竟有此事……”张邈如梦初醒:“我辈,又当何为?”   “老匹夫,不义在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陈宫附耳言道:“只需,如此如此……” 第162章 应对章法   初闻此毒计。张邈一时惊疑不定:“公台此计,实过于……凶恶。”   “事已至此,不得不为。”陈宫言道:“今,你我客居孤城,仰人鼻息。稍有不慎,身死族灭。若不速据徐州。小沛四战之地,如何能当曹孟德十万大军。”   “陶使君素有清名。无端用计,非(大)丈夫所为。”张邈毕竟八厨中人。   深知张邈为人,陈宫这便劝道:“老贼,先行不义。我等岂能,坐而待死乎!”   急切间,张邈忽灵光一现:“鲁相言,王太师自有应对之法。何不缓行,且观后效。”   所谓“事急从权变”。言下之意。陈宫无端用计,夺人基业,非大丈夫所为。且看甄都二党之争,胜负如何,再做计较,不迟。   “‘圣人者,应时权变,见形施宜’。岂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陈宫知苦劝无用,不由慨叹。   张邈相视无言。终归,心存孔孟,虽死不悔。   斥其腐儒,亦言过其实。   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又说“话不投机半句多”。陈宫,谋主也。张邈,名士也。见仁见智,亦是人之常情。二人只需求同存异,相辅相成。吕布自当,受益无穷。   平心而论。陶恭祖三让徐州,板上钉钉,无有意外。不过早晚而已。陈宫料定,王太师败局已定。曹孟德必席卷关东。然鲁相宋奇却言,王太师自有章法。断不会轻易投子认负。不取陈宫毒计,张邈唯信鲁相之言。   且张邈窃以为。小沛城高墙厚,粮草足食一年半载。三军用命,固守此城。断不至速败。陶恭祖,时日无多。但凡一命呜呼,三让礼成。徐州唾手可得。何必暗施毒计,惹天怒人怨,为世人唾弃。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便是此理。   陈国惊变,如投石入水。搅动关东,一潭死水。   毋论作壁上观,强装镇定,亦或是谋定而后动。各方势力,皆拭目以待。且看甄都上公之争,孰胜孰负。再做计较不迟。   自蓟王万里遣使,上表求立丰州。天下皆知,蓟王班师在即。曹氏父子,为速战速决。必求雷厉风行。呈堂证供,源源不断,六百里发往甄都。沿途交接,皆出曹氏一党。绝不假手于人。三司会审,更有荀彧坐镇。   淮泗诸国,苟且之事。桩桩件件,条陈在册,只等定罪量刑,公之于众。   此案,兹事体大。尤其诸侯谋反,乃汉室大忌。自前汉七国之乱,宗法越发森严。唯恐“宗王代汉”,一语成谶。叔侄三人,心照不宣。毕竟,“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更何况,“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董侯虽年少,远未元服亲政。然自幼耳濡目染,一日数问。足见心中关切。   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言下之意,已成定局之事,不必再说;已近完结之事,不必匡正;过去之事,不必追究。   然,唯谋逆重罪,不可不深究。   比起王党,同仇敌忾,上下一心。曹党徒众,三六九等,参差不齐。必有见利忘义,唯利是图之辈。稍加笼络,便将三司会审详情,和盘托出。   尽为不其侯伏完所知。   这便事无巨细,如实通禀。   甄都,太师府。   不其侯伏完,娓娓道来:“三司将曹孟德所陈,以‘熹平二年’,并‘初平元年’,析分前后。卑下窃以为,熹平二年之前,当既往不咎。熹平二年自中平六年,亦与我无干。初平元年之后,太师易相夺国,诸相恐难免阿党之罪。”   “荀彧,确有王佐之才。”闻三司将罪证,按年代编撰成册。饶是王太师,亦不禁轻轻颔首。   熹平二年,灵帝有诏,赦(刘)宠不案。前罪已赦,无需追究。熹平二年自中平六年,陈年旧事,国相几经变迁,且只罪“首恶”,“胁从”皆免。与王党,亦无干系。   唯有初平元年,董侯都甄。王太师行狐虎之威,易相夺国。自此往后,淮泗诸国,暗中往来罪证,方与王党相干。   如此三分罪期,自是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尚书令桓典遂问:“却不知初平之后,罪例几何?”   “未可知也。”伏完话锋一转:“料想,只需足以论罪,三司必呈天子。”   “何其急也?”桓典不解。   伏完答曰:“曹氏父子所求,乃徐州之地。足论阿党之罪。罢黜四相。便如太师所行,易相夺国也。”只需罢黜徐州四相,曹氏父子,必举曹党继任。如此一来,吕布孤客穷军,仰人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   曹党窃以为。四相若皆为我辈中人,徐州牧陶谦,岂敢轻犯众怒,将徐州三让吕布。   左右胜负之关窍。便在,初平元年,阿党之罪。   待华灯初上,百官纷纷车驾出府。王允留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府中用膳。   席间,见二人心事重重,如同嚼蜡。   王允这便笑道:“自老夫,易相夺国。又有下邳王,肉袒牵羊。区区二载之间。料想,淮泗诸王,必不敢轻言忤逆。”   “太师所言极是。”尚书令桓典,落箸答曰:“然,‘诸侯恣行,淫侈不轨,贼臣篡子滋起’,乃社稷之大患。尤其天下三分,乱世必用重典。若有万一之率,‘倒持泰阿,授楚其柄’。为曹氏父子所乘,悔之晚矣。”   见不其侯伏完,亦愁眉不展。王太师遂落箸击掌。   便有府中婢女,捧盘而入。   即便盘中所盛,珍馐美馔,人间极味。二人亦无心下咽。   王太师笑道:“何不开匣一观。”   四目相对,皆不知所以。莫非,匣中之物,事关大局。   尚书令桓典,先捧漆木匣在手。微微轻启,神光乍现。   “莫非此物……”心思微动,桓典不由瞠目。   不其侯伏完,急忙取匣一观。   匣中之物,光灿夺目。令人目眩。   不及遮掩,便听王太师含笑发问:“可解诸君之祸乎?”   “可也!”伏完心头千钧重担,涣然冰释。 第163章 金作赎刑   等不及月初朔望大朝。   数日之后,三司会审已毕。上呈朝堂,天子遂专开朝议。   正如不其侯伏完所知。   三司将曹孟德所陈,淮泗诸国,谋逆铁证。以‘熹平二年’,并‘初平元年’,析分前后。   天子问政公卿。   百官皆言,熹平二年,灵帝有诏,赦宠不案。前罪已赦,当既往不咎。熹平二年自中平六年,陈年旧事裹挟黄巾之乱。乱世苟活,物是人非,且“首恶”刘宠已伏诛,“胁从”淮泗诸王皆免。   唯初平元年,朝廷东迁甄都。王太师行狐虎之威,易相夺国前后。笔笔皆有迹可循。   然令天子并重臣,皆意想不到。   “长淮马会?”董侯瞠目相问。   “然也。”御史中丞荀彧,持芴奏报:“淮泗诸王,尤其陈王宠,喜好赛马。曾效幽冀七国,与国中另设马会。因徐豫七国,兴于淮水,故称‘长淮马会’。”   “原来如此。”牵扯蓟王,天子必然慎重:“长淮马会与七国马会,有何相干?”   “七国马会,曾助长淮马会,兴建马场,训养赛马,习练骑士。亦曾共举‘十四国赛马’。为便人、物往来,十四国,开港互市,互建会馆。”荀彧如实作答。   “莫非……”董侯斟酌问道:“淮泗诸国往来,皆出‘长淮马会’。”   “正是。”荀彧持芴跽奏。   换言之,自“长淮马会”建立。淮泗诸国往来,皆不取国国之名。皆假长淮马会之号。凡书文往来,不用国玺。只用马会印章。   好一计,陈仓暗度,借尸还魂。   此事既“牵连甚广”。尤其,隐约牵动蓟王。殿中百官,遂知事不可为。此事,若再深究。何止“拔出萝卜带出泥”,分明是“小虾米引出大鲸鱼”。蓟王位高身正,总王权之极。为人处世,向来有礼有节。必不会裹挟淮泗诸国之中。多半是陈王宠,假借马会,故意牵连蓟王。拖蓟王下水,乃为求自保也。   无怪三司会审,草草了结。   莫非还敢,一究到底不成。   董侯虽年少。亦知利弊得失,权衡轻重。此事,就此作罢。   “既是长淮马会,当只取江淮之地。”天子一言九鼎。   “陛下,明见。”百官皆暗松一口气。   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国主行事偏颇,国相未能匡正。亦是阿党之罪。便有曹党徒众,踊跃进言。淮泗七国相,当“免官削爵,不得仕宦”。   曹太保最后陈辞:“陈王宠,胁众谋逆之事,‘天下莫不,拭目倾耳’。‘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奸回不诘(jié),为恶肆其凶(功劳得不到奖赏,那么为善之人便会失望;奸邪之徒得不到惩罚,那么为恶之人便会越发猖狂)’。故曰:‘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朝廷都甄,人望初聚。陛下,不可不察。”   毕竟,众目昭彰。若“雷声大而雨点小”。谋逆大罪,亦草草了事。必为天下所轻。尤其天下三分,群雄并起。赏罚不明,如何服众。不能服众,天下必乱。   曹太保一席话,振聋发聩,掷地有声。且字字,切中要害。无可反驳。   董侯欣然点头:“太保,所言极是。”   遂公议其罪。曹党,众口一词。皆言,当治诸国相,阿党之罪:免官削爵,不得仕宦。   “太师以为如何?”董侯当有此问。   “老臣,附议。”王太师肃容下拜。   闻此言,殿中曹党,无不欣喜若狂。王太师,终归弃车保帅。不得不割肉止损。   “众卿以为如何?”董侯又问。   “臣等,附议。”百官同声。   “如此,便定阿党之罪。七国相,免官削爵,不得仕宦。”董侯正欲定罪。   不料忽听不其侯伏完,高声奏报:“启禀陛下,徐州四相,欲‘金作赎刑’。”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所谓“赎刑”,便是以财物赎罪。此刑,始于上古。《尚书·舜典》:“金作赎刑。”疏曰:“古之赎罪者,皆用铜,汉始改用黄金。”   历代皆有赎刑,却不尽相同。大体而言,五刑之中,上自死刑,下到杖、笞,皆可赎。赎金多寡,皆有明文规定。赎罪财物,上古用铜,前汉用金,今汉用缣,魏晋以后,多用绢。隋代复古,又改铜。唐、宋沿隋制。元用钞,明清用铜钱。   诚然。历朝历代,皆可用钱。   司马迁《报任安书》中自言:“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身受宫刑。可见赎刑,得益者,多为勋贵高官,并豪强世家子。   再深思。时太史公,若有人相助,补足罚铜,便可抵罪。故太史公亦在《报任安书》中慨叹:“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   言归正传。   话说,史上北伐三杰,大败而归。便各自罚铜抵罪,贬为庶人。   试想,损兵折将,一败涂地,尚可免死。诸相不过免为阿党之罪。实则无非匡正不利,未曾监管长淮马会。如何不能罚铜抵罪。   不料堂堂王子师。竟学脑满肥肠,混吃等死,无能之辈。行此等,下作之举。   曹太保,怒极反笑:“不知四相,欲罚铜几何?”   “太保,少安。一观,便知。”   不其侯伏完,早有准备。乃由黄门令左丰,亲自捧盘入内。   “匣中何物?”董侯遂问。   黄门令左丰,亲自开启:“请陛下过目。”   待漆木匣,当殿开启。   一时神光大作。   董侯脱口而出:“可是‘夜日昼星’,‘隋侯珠’是也。”   “正是。”   隋侯珠,乃春秋战国时,随国至宝。亦称为“隋珠”,与“和氏璧”并称为“春秋二宝”。“隋珠和璧”或“隋和”。   《搜神记》言其:“径盈寸,纯白而夜光,可以烛室。”《淮南子》又曰:“隋侯之珠,卞和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   至汉时,称“悬珠”、“垂棘”、“明月珠”等。   《拾遗记·卷六》:“(郭况)错杂宝以饰台榭,县(悬)明珠于四垂,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里语曰:‘洛阳多钱郭氏室,夜日昼星富无比。’”   便是后世所说,夜明珠。   咕咚!   君臣不约而同,齐吞口涎。 第164章 断蛇衔珠   古往今来,言和第一宗旨:互相妥协,各取所需。   王太师出身名门,深谙处世之道。   淮泗八国,徐豫各半。若寸步不让,悉数保全。曹党必拼死相争,无从妥协。故曰“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唯有“舍鱼而取熊掌”。淮泗八国,何为熊掌,不言自喻。   徐州四国,引吕奉先为外援。徐州牧陶恭祖,三让徐州之心,昭然若揭。吕布若据徐州,当可与曹孟德,一较高下。   曹孟德,尽得陈国之利。亦需时间消化。俗语谓“贪多嚼不烂”。“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取其祸也。于是乎,二党,各让三尺,泾渭分明。淮泗八国,各得其半。曹党分得:梁、沛、陈、鲁四国。王党守稳:琅邪、东海、彭城、下邳四国。   此便是所谓,“互相妥协”,“各取所需”之真谛。   王太师,以退为进,先礼后兵。   不惜豪掷海内奇珍异宝。以求反败为胜。   四颗“夜日昼星”,明月珠一出。   曹太保,目中不由,泛起血红。以袖遮面,强掩心中贪念。唯恐君前失仪。坐领大不敬之罪。   御史中丞荀彧,亦不由心生慨叹。此事,已不可强为。   至于“隋侯珠”之所出,前汉刘向《说苑》,言之凿凿:“昔隋侯行,遇大蛇中断(被居中轧断),疑其灵,使人以药傅之,蛇乃能去。岁余,蛇衔明珠径寸,纯白而有光,因号隋珠。”   《续汉书·郡国志》亦载,南阳随县“西有断蛇丘”。《搜神记·卷二十》又云:“隋县差水侧,有断蛇丘。隋侯出行,见大蛇被伤中断,疑其灵异,使以药封之,蛇乃能走,因号其处为‘断蛇丘’。岁余,蛇衔明珠以报之。珠径盈寸,纯白,而夜有光明,可以烛室,故谓‘隋侯珠’,亦曰‘蛇灵珠’,又曰‘明月珠’。”   光武帝后郭圣通之弟,郭况,深受宠幸。“帝数幸其第,会公卿诸侯亲家饮燕,赏赐金钱缣帛,丰盛莫比,京师号(郭)况家为‘金穴’。”后以“郭家金穴”喻豪富之家,与“邓氏铜山”,并称于世。   悬明珠于四垂,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   此亦可佐证,明月珠之珍贵无比。   世间珍宝。四国相,自无福消受。毋庸置疑,必是蓟王所献。月前,蓟王遣使甄都,散财无数。王允乃当朝太师,又是蓟王外舅。所得奇珍异宝,定不弱天子分毫。   闻,先前置宝箱于前堂。凡王党徒众,但凭所取。乃至朝堂,无光自亮。天子亦怪之。   以己度人。正因得明月珠数颗,才对一般财货,弃如敝屣。散于徒众,亦不足惜。   至于,蓟王献珠几何。则不足为外人道哉。   “众卿……以为,如何?”少年天子,种出先帝。“河间姹女”、“城上金乌”,血脉相承也。何况,财能通神。   车骑大将军董重,闻弦歌而知雅意:“回禀陛下,臣窃以为,隋珠,乃灵蛇衔明珠以报。乃天地之至宝也。足可赦‘四相之失’。”   从“四相之罪”,到“四相之失”。一字之差,判若云泥。   “车骑大将军之言,深慰朕心。不知,众卿意下如何?”少年天子,一日成长。   殿中百官,皆窥曹太保。   曹嵩,须发霜染,无风自动:“老臣,附议。”   此言既出,尘埃落定。   两党之争,势均力敌。   一字长蛇,横亘徐豫之淮泗八国。如灵蛇中断,被一分成二。西归曹党。东归王党。更有甚者,断丘之处,正首当其冲,乃吕奉先客军之孤城小沛。   亦以此为始。淮泗诸国,再无定鼎神器之野望。   宗王代汉,究竟谶应何人。日渐明朗。   汉中,南郑行宫。   悉知关东诸事,史侯遂问政国师张鲁。   “今,陈王遇刺。连横中断。淮泗诸国,再无代汉之能。国师以为,‘宗王’者,谁?”   此乃诛心之问。若张鲁顾左右而言其他。亦或是云山雾罩,言不由衷。必被史侯所疑。   国师张鲁,早有应对:“臣,夜观天象。‘月入摄提’(星名,属亢宿,共六星。位于‘大角星’两侧,左三星曰‘左摄提’,右三星曰‘右摄提’,故又有‘摄提六星夹大角’之说),圣人受制。一曰谋臣有侧’。又曰:‘月犯蚀大角,强国亡,战不胜。一曰大人忧之,期三年(言指国丧);一曰大角贯月,天子恶之(同为国丧)。’”   史侯虽出仙门。却对“风角、星筭(算)、六日七分”,知之甚少。这便求问:“此象,吉凶何如?”   张鲁答曰:“‘月入摄提,大角贯月’。臣窃以为。三年之内,必有‘强国亡,战不胜’;‘大人忧,天子恶’。”   “莫非……”史侯似有所悟:“此象,正应宗王代汉?”   张鲁答曰:“陛下曾为‘弘农王’,史侯曾号‘勃海王’,合肥侯今为‘合肥王’。正应汉室宗王也。”   “原来如此!”史侯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见史侯深信不疑。张鲁亦暗松一口气。   话说。此星象,似于史侯,最为有利。   “强国亡,战不胜”,乃指江东虽势强,却无从胜战二侯连横,势必战败而亡。   “大人忧,天子恶”,结合“圣人受制,谋臣有侧”。乃指董侯身侧,王、曹“上公大人”,二党之争,断难善终。必引亡国之灾。累及甄都天子,亦难幸免。   江东穷兵黩武而亡国,关东将相失和而国丧。三年之中。天下三家,只剩史侯。以“弘农王”之宗王位,上应天命。继承炎汉万里锦绣江山。再续汉祚二百年。   思前想后,全无破绽。   正该。如此这般!   张鲁星筭之言。史侯命黄门宫婢,广而告之。不出数日,蜀地尽知。亦风传江东、关东、乃至河北。   蓟人一笑了之。江东合肥侯,从容应对。甄都二党,正忙于平分,淮泗诸国,历代所积。无暇他顾。   楚都寿春。   悉知汉中传闻。袁术龇牙一笑:“无妨。再杀三王便是。” 第165章 善假之道   古往今来。谓一语成箴,多为话术耳。   云山雾罩,扑朔迷离;似是而非,模棱两可。   可比“此子后必大贵”,亦或是“此女贵不可言”。终归大富大贵,方能笔著书册,青史留名。那些未能富贵者,泯然众人,不见笔端。又人几人能记得,彼时相者之言。   自兴荀子大儒学,《荀子》篇章,蓟人早已耳熟能详:“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蓟国大兴机关术。便是“善假于物”之明证。   “制天命而用之”。又何尝不是“善假”之道。   简而言之。毋论天命如何,皆可为我所用。   故对星象之说,一笑了之。   是故。马明菩萨问,王上无惧佛门大兴乎?   蓟王坦然一笑,无惧。   二党交锋,中断淮泗。曹党得,梁、沛、陈、鲁四国。陈王宠并无子嗣,稍后必改为陈郡。其中鲁国乃麟子阿斗封国。鲁相宋奇,又未曾裹挟淮泗之盟。故曹党必不敢轻动。更有甚者,曹孟德引军过境时,曾与宋奇相见。早已知晓其真身。鲁国为其所治,曹孟德足可安心。   陈国乃淮泗之首。梁、沛二国,亦富甲一方。只需遣卫将军府良吏牧守,当可源源不断,支应曹孟德十万大军。   且得淮泗四国,曹孟德凿穿南下之路。尤其沛国与淮南相接。可经涡水入淮水:“涡水受淮阳扶沟浪汤渠,东入淮。”   失淮泗连横阻断。袁术恐难抵挡,曹孟德盖海舰队。   非袁术不智,自寻死路。乃因曹孟德暗中投书,相约为社稷,共除“宗王之祸”。   话说,论识人辨物,曹孟德亦不遑多让。尤其对多年好友,二袁优劣,更是心知肚明。单凭一封密信,便说动袁术遣人行刺。不费一兵一卒,取四国之地。   两汉,家国同构,郡国并行。   若按常理,乃以州郡划分地界。然自蓟国大汉一藩,宗王势强。淮泗诸国连横徐豫。更加蓟王总王权之极。汉室宗亲,万勿轻动。遂成群雄共识。如陈王宠等,诸王之心,路人皆知。然苦无真凭实据,曹孟德亦不敢轻易发兵。终归需,师出有名。   不得已,曹孟德才行此毒计。陈王宠遇刺身亡。曹孟德假拨乱反正之名,一日夺城。再据王宫,刮地三尺。将陈年旧事,悉数翻出,公之于众。引天下哗然。   用后世话说。曹孟德此举,乃是“有罪推定”。先认定陈王宠有罪,再破国搜寻罪证。“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网一人”。   然循礼法,“卑不谋尊”。依《汉律》,国相若不举,朝廷则不究。“疑罪从无”。试想,陈国相骆俊,又岂会检举陈王宠。纵空穴来风,事出有因。便时有大逆不道之风闻,朝廷亦多行敕令训诫。蓟王虎威之下,如何能因“莫须有”之罪名,先行发兵。   曹孟德不惜赔上故交情义,亦是权宜之计。若说曹孟德,唯利是图,假公济私,言过其实。然终归,利用私交,公私兼夹。此事若为袁术所知,必恼羞成怒,反目成仇。   此,可是“善假之道”?   非也。   君子,“善假于物”。而非,“善假于人”。   小沛,镇东将军营。   “公台,公台。”主簿张邈,大喜入帐。   “喜从何来?”陈宫明知故问。   “王太师,‘金作赎刑’。豪掷隋珠四枚。为琅邪、东海、彭城、下邳四国相,免罪。”张邈一气呵成。足见有感而发。   陈宫亦笑:“如此,我辈无患矣。”   闻陈宫口出无患。张邈终是安心。   日前,陈宫欲设毒计,兵临城下,使陶恭祖,破胆而亡。被张邈所拒。然自那日起。张邈便日思夜想,寝食难安。唯恐形势急转,小沛一日城破。   且说,自兖州战败被逐。数年来,如无根浮萍,随波逐流。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尤其粮草辎重,月月见底。今稍有起色,又惊闻陈国之变。   正因大祸临头,陈宫才欲行速决。万幸,鲁相宋奇,果有仙术。得其指点迷津,这才有今日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真,神人也。   略观张邈表情。陈宫遂心领神会,这便以心腹之言相告:“陈王之死,其必有诈。窃以为,乃出曹孟德之谋。因恐师出无名,为蓟王所罪。故暗使袁公路,遣人刺陈。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出师破国。”   “竟有此事……”张邈惊问:“袁术心向合肥侯,且与陈国阴结盟约。何以刺之?”   “孟卓有所不知。”陈宫欲言又止。   张邈,“东平长者,坐不窥堂”。知陈宫,必有难言之隐,故亦不多问。二人这便同入中军大帐。通报吕布。   吕布亦喜形于色。转而,又起心忧:“陈国弩士,关东精卒。闻不下数万之众。又闻陈国粮草山积,辎重无数。今人马皆为曹孟德所据。足有十万众。某不过万余。小沛孤城,如何争锋。”   “将军毋虑。”陈宫早有定计:“陈王宠被刺,陈国群龙无首。且陈国弩士,乃出陈王私兵。今虽为曹孟德所得,然急切间,断难为其所用。少则一年半载,多过三五载。必不敢轻言外战。那时,陶恭祖三让礼毕,将军已为徐州之主矣。徐州四国一郡,再加将军营中一万精骑,亦足有十万众。何惧之有?”   “公台所言极是。”吕布抚掌而笑。心中再无芥蒂。   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归“车到山前必有路”。   甄都,太师府前里道。   不其侯伏完,尚书令桓典,同车入府。   闻丝竹悦耳,笑语欢声。隐隐从前堂传出。   桓典这便问道:“太师宴请何人?”   “乃司州别驾。”府吏答曰。   “原是刁子荣。”伏完笑道:“速去相见。”   刁韪(wěi),字子荣,彭城人。先为侍御史,后与王琬,俱遭党锢。复拜议郎,迁尚书。在朝有鲠直节。出为鲁、东海二郡守。性抗厉,有明略,所在称神。常以法度自整,家人莫见墯容(怠惰之色)。陶谦入徐,因故去职。待朝廷东迁,黄琬拜为司州牧,遂举其为司州别驾。   “善。”桓典欣然言道。   难得我辈中人,自当前去一见。 第166章 报怨雪耻   伏完、桓典,阶旁除鞋。正欲联袂登堂。   忽听堂内,慷慨发声:“骆俊,少为郡吏,举孝廉,拜尚书郎。先帝时,擢为陈相。黄巾播乱,群盗蜂起。汝南‘葛陂贼’猖蹶(猖獗),陈(国)四面受敌。(骆)俊厉威武,保疆域。出仓见谷,以赈贫民。邻郡士庶,皆往归之。(骆)俊捐俸禄,给衣食。因整治有方,贼不敢犯。郡境灾害不生,岁获丰稔(rěn)。民有生子者,(骆俊)常厚致(厚赐)米肉。民人感恩,多以‘骆’为子名。不料,为奸人所害。”   说话之人,正是司州别驾刁韪。   王太师言道:“骆孝远,乃贤相。陈国因而兴之。发妻有孕在身,年末当卧蓐(临产)。老夫命人,入陈接应。却闻俊妻,已随海市,赴蓟国。同行数千家。”   “必是蓟王太后怜之。”刁韪慨叹。   “正是。”王太师言道:“蓟王,母慈子孝是也。”有其母,必有其子。少时,母亲义结金兰。才有蓟王,桃园结义。此乃一脉相承。《尚书·康诰》:“天惟与我彝。”《尚书孔氏传》:“天与民五常,使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听闻至此。伏完、桓典,二人这才登堂相见。   王太师为众人引荐。   礼毕,落座。   众人举杯共饮。   司州,乃司隶校尉部改立。治洛阳。时黄琬走马上任。先入蓟王函园。由函陵令鲁肃引荐,河南尹、洛阳令、城门校尉等,留守官吏与之相识。   尤其河南尹司马芳,洛阳令司马防,并大鸿胪司马儁,号“三马同槽”,皆出蓟王门下。兄弟二人,自牧守京师,大刀阔斧,颇有建树。   更加京师勋贵,皆伴驾迁居甄都。洛阳内外,再无掣肘。与函陵令鲁肃,勠力同心,相得益彰。前西园八校尉,今为函园八校尉。洛阳八关,除函谷关都尉吴匡,余下七关,皆由函园八校,领衔戍守。   函园八校,上军校尉冯芳,总领函园将校。中军校尉张范守伊阙关、下军校尉张承守广成关、典军校尉张昭守大谷关、助军左校尉赵融守轘辕关、助军右校尉马赵瑾守旋门关、左校尉夏牟守孟津、右校尉李严守小平津。   上军校尉冯芳,乃八校之首。又贵为蓟王外舅。坐享高官厚禄,越发珍惜羽毛。诸将敬服,将相和睦。更有鲁子敬,国士无双,守土有功。年初,加“光禄大夫”,擢升比二千石俸。   蓟王万里敕令。待二宫修缮毕,函园良匠,当全力修造,京畿离宫别苑。已备迁北天竺王室安居。   蓟王多措并举。复兴旧都之意,不言自喻。硕果仅存之十常侍,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并京中黄门,及洛阳百万之众,皆得心安。   十里函园,悬楼九坂。阳港双市,藩商齐聚。繁华鼎盛,不下洛阳三郭北邙。   城门校尉赵延,亦称宿臣。并麾下十二城门候,拱卫五九洛阳城,兢兢业业,功不可没。得鲁肃引荐,知晓司州诸事。随奉司州牧黄琬为上官。悉听遵命。   这才有司州,如期立府。若一众留守官吏,皆阳奉阴违。可想而知,黄琬此行,必坎坷难为。此事可比,刘景升单骑入荆州。若无州中豪强世家相助,如何能跨蹈汉南,为一州之主。   此举。后世俗称“拜码头”。   若无蓟王首肯,鲁肃引荐。黄琬如何能中洛阳,而立州府。   司州立府于城中步广里。出府门,便是上东门御道。与长信宫(永安宫),隔街相对。与东郭绥民里,洛阳县,不过数里之遥。距位其下之永和里,河南尹府治,亦不足数里。   至此。州、郡、县,三级吏治体系齐备。洛阳治政,遂入正轨。   稍后,又有前扬州牧,领右将军刘繇,入京来投。   入府与黄琬密谈,求河东郡栖身。   黄琬不敢擅断。遂待之以客礼,后遣使甄都。便有司州别驾刁韪此行。   悉知前后诸情。伏完言道:“闻右将军自出淮南,便轻舟北上。欲求孙破虏飞云舰队,‘报怨雪耻’。却不知何时入京?”   “君侯有所不知。数月前,右将军便已入京。客居函园蓟国邸。与园中诸校,多有往来。料想,必有结好之意。”别驾刁韪,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伏完这便心领神会。同为“拜码头”。刘繇虽贵为右将军,遥领扬州牧。然毕竟无一兵一卒傍身。空口白牙,如何能说动函园官吏,助其成事。   辗转数月,引而不发。待司州立府,尘埃落定。这才登门相求。足见刘繇,一雪前耻之心。   俗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何况时人重名。身受袁术,奇耻大辱。长涂二龙,焉能不卧薪尝胆,报仇雪恨。   遍观隶属甄都治下州郡。幽、冀、并、凉、雍,五州皆出蓟王兼督。余下青、徐、豫、兖、荆,皆得其主。且州牧皆兼领将军位。军政一体。唯司州牧黄琬,无军权傍身。刘繇此去投靠,可谓目光长远。   “司州兵卒几何?”太师高屋建瓴。   别驾刁韪,如实作答:“除黎阳营士,随卫将军入兖。尚有雍、长安二营,计万余精兵。”   话说,戍守京畿之营士,有黎阳营、雍营、长安营等。   雍营,屯雍县,属右扶风,主官为“扶风都尉”。长安营,屯长安,隶京兆尹,因其主官为虎牙都尉,故又称虎牙营。   《后汉书·安帝纪》:“(延平四年)乙丑,初置长安、雍二营都尉官。”应劭《汉官仪》:“京兆虎牙、扶风都尉,以凉州近羌,数犯三辅,将兵卫护园陵。扶风都尉居雍县,故俗人称雍营焉。”   雍营并长安营,皆为汉安帝,延平四年所置。乃因西羌屡屡作乱,为护前汉皇陵,故在三辅置营士。   雍营、长安营、黎阳营。三处营兵,与南北禁军类同,均是常备之军。   先前,曹孟德拜骑都尉,领黎阳营。后为轻车将军,拜兖州牧。遂携五千黎阳营士渡河,今为卫将军营中主力。黎阳营遂十室九空,营中只剩老卒戍守。后被蓟国横海舰队,戈船校尉文聘所据。   闻弦歌而知雅意。   右将军刘繇所求,必是雍县、长安二处所屯,一万营士。 第167章 司州兵事   司州牧黄琬,宦海浮沉,宿臣之姿。   右将军刘繇所求,兹事体大。尤其甄都上公之争,如火如荼。稍有不慎,身死族灭。岂能擅作主张。   且遣使甄都,亦有侧重。   别驾刁韪,出身党人。素有清誉,在朝“有鲠直节”。出为鲁、东海二郡守,性抗厉,有明略,“所在称神”。   且“常以法度自整,家人莫见墯容”。   性情颇与太师相合。投刺谒见。太师破例设宴款待,足见礼遇。   既已言明来意。太师这便落杯相问:“诸位,以为如何?”   正因与会众人,皆出王党徒众。故太师亦不见外。   不其侯伏完先言:“长涂二龙,出身宗室。卑下窃以为,不无不可。”   尚书令桓典,心存顾虑:“淮泗,诸事未了。横生事端,恐为曹党不容。”   王曹二党,中分淮泗,势均力敌。若此时,再许刘繇并二营兵马,立幕府于河东。如此一来,长涂二龙,一人控河中,一人守河尾。纳甄都入怀。曹氏父子,必如芒在背。如何肯轻易允之。   “无妨。”太师笑道:“如君侯所言。长涂二龙,乃汉室宗亲,‘皆有隽才’。料想,曹太保,足可安心。”   “太师,明见。”司州别驾刁韪拜服。   略作思量,桓典这便醒悟。正如太师所言,长涂二龙,汉室宗亲。二党争相笼络,唯恐不及。曹太保又岂会,轻易与二人结怨。   但凡得王太师首肯。曹太保亦有求必应。   此处,可见太师素有公心。长涂二龙,非出朋党。然却心怀汉室,听命于甄都天子。尤其逐袁术出淮南之心,日月可表。二龙得势,可助甄都一臂之力。何乐而不为。   谓齐头并进。   便在司州别驾刁韪,投刺太师府前。后将军领青州牧刘岱,亦遣使入京。为曹太保座上宾。   所求,亦是刘繇之事。   汉室宗亲,乃二党之外,三方势力。心向甄都天子,毋庸置疑。遣使来求。曹太保,自当成人之美。更何况,携礼甚厚。   更有甚者。刘繇又亲遣属吏,入车骑大将军董重府。请董重代为进言。   可想而知。刘繇以右将军,督司州兵事。水到渠成。   听董重进言。天子遂问:“今,扶风、虎牙二都尉,何许人也?”   董重有备而来:“右扶风都尉皇甫敬,字叔献。乃廷尉皇甫嵩三子,前为霸陵令。虎牙都尉刘勋,字子璜,乃出前虎牙将军夏育麾下。”   “闻皇甫义真长子,乃出蓟王门下。”天子随口一问。   “正是。”董重如实相告:“廷尉长子皇甫直、从子皇甫郦,今皆为閤下令史。主閤下威仪事,统閤下游徼。先前,蓟王聘凉州三明之皇甫规,霜妻马氏为贵人(妃)。若以此论,蓟王犹长槐里侯皇甫嵩一辈。”   不愧外戚出身。董重一段话,举重若轻。将安定皇甫氏,上下枝属,并与蓟王瓜葛,悉数道明。   “既出蓟王门下,皇甫必有过人之处。”董侯欣然言道。   “陛下,明见。”董重谄媚一笑,心中波涛汹涌。   天子原话,“皇甫必有过人之处”。若循上下语意,乃指皇甫直无疑。然若被外人悉听,不明就里,望文生义。多以为是赞安定皇甫氏,满门英杰。   无论远近,皆言之有物。董侯已现明主之姿。   司州兵事既定。天子忽问:“不返旧都,可乎?”   改司隶为司州。洛阳旧都,沦为汉州之一。渐失帝都京华。泯然众州矣。   董重谨慎作答:“蓟王上表,修造京师离宫苑囿,安置北天竺诸国。臣,窃以为。蓟王当有迁回旧都之意。毕竟,东迁都甄,乃权宜之计。”   “曹太保,又当如何?”不料天子竟以心腹之事相问。   董重感同身受,躬身作答:“臣,以己度之。许,太保不欲。”   “‘圣人何以不可欺也?曰:圣人以己度人者也。’”天子出口成章:“‘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类度类,古今一也。’”   天子所诵,乃出前汉·韩婴所著《韩诗外传·卷三》。   董重似懂非懂,不敢作答。   少年天子,远比总角之年,更为早熟。   “蓟王若上表,求迁旧都。”须臾,天子又问:“太保,又当何为?”   “臣,窃以为。太保必不敢逆。”董重咬牙答曰。   “呵呵……”少年天子,含笑发声:“朕又何尝不是。”   “……”董重猛然噤声。气闷之下,一时竟面红耳赤,汗如雨滴。   待车驾离宫。   董重一口气泄,猛然瘫坐榻上:“非我谗言惑主。实乃天子……不欲!”   再深思,已不敢再思。   蓟王都,北宫凤凰殿前。宫妃齐聚。便是二宫太皇,三王太后,亦圣驾亲临。   “如何?”王太后问中宫药长。   “华贵妃,已先行入殿。”中宫药长,如实作答。   前太医左令,茝若殿贵妃华妁,嫁入蓟王家,改仕少府尚药监,掌御药。称御医令。掌宫中医事。蓟王远征前,公孙王后,避怀而孕。十月怀胎,如期临盆。   数月之前,便不再垂帘。后宫诸事,亦交由秦后、甘后并甯贵妃等人掌管。专心养胎。   王后产子,乃宫中头等大事。蓟王家书,每每问及。万里心牵。   话说,公孙王后,犹长王太后数岁。蓟王唯恐有失。王宫上下,更如临大敌。唯恐万一之失。今夜不闻机杼声,只因宫妃皆聚于王后殿前。   “长姐‘灵威神佑’,‘唯天所相’。”绾贵妃柔声劝道:“母亲,少安。”   王太后轻轻颔首。   少顷,便有御医,出殿来报:“王后娩怀(顺产),母女平安。”   “祖宗保佑!”王太后喜极。   绾贵妃喜道:“夫君书言,若为公主,当名‘姞’。”   “《左传》曰:‘姞,吉人也。’”甯贵妃亦喜不自胜。论与公孙王后相知相契,甯贵妃犹在七妃之上。   少时,长姐守前堂,甯姐姐守后院。三墩母子,方能得安。   蓟王子嗣,毋论男女,皆珍贵无比。王子及冠封王。公主及笄为县主。   王太后,金口玉言。   无有例外。 第168章 吉人天相   公孙王后,吉人天相。母女平安。   宫中婴儿潮,虽已早过。然历年来,陆续有妃嫔产子不断。东宫飞翔殿,婴舍华美清洁。日夜酒精消毒,哺婴室闲人莫入。四季如春,舒适宜人。摇车内诸幼子,日常皆由宫中侍医,精心照料。   自华妁,携太医寺女医,入宫为御医。   宫中女医,遂分二类。一类御前治病,称御医。二类,侍奉调理,称侍医。如为侍寝宫妃,预备及善后,照顾患病宫妃坐卧起居,日常看护王子公子。皆是侍医之职。   时人皆知。蓟王年少家贫。王太后唯恐不足食,故迟迟断奶。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养育大恩,蓟王此生,无以为报。故蓟王早有口谕,凡侍寝诸妃,又为食母者,需先入东宫哺毕,再入合欢殿侍寝。   后宫皆以为,蓟王不欲食(人)乳。   逢母妃入殿哺乳。王子公主,皆车载出舍,入哺婴室喂食。若母妃罹患病症,凤体不适。则酌情替换,由食母喂养。待康复如初,再行母职不迟。   话说。若是寻常百姓家。发妻连生三子,颇多平常,并不稀奇。然蓟王家,后宫妃嫔,膝下仅有一子。贵妃可生二子。唯公孙王后,诞二子一女。   物尚且以稀为贵。何况亲生骨肉。蓟王三百子嗣,各个珍贵无比。   蓟王母慈子孝。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开都护百城,辟海外荒洲,并北天竺。皆为分封子嗣。王子皆可受封一郡之地。公主皆有一县汤沐邑。   以蓟国郡县划分,一县十城港,三县一郡国。简而言之,径百里之内,均有十座城邑港津。计百万之众。平均三县可为一郡。计三百万众。   一郡,三十城港,三百万众。仅户赋、算赋、口赋、更赋,四项相加,年入十亿钞。工税、市租、关税、海租、缗钱、客税,刍稾等税相加,亦足有十亿钞。   半数公用,半数家用。其利之大,可想而知。   简而言之。生一王子,年得十亿。此等巨富,便是仙门亦不能免俗。再者说来。除去租税,蓟王还有诸多王家产业。各城客舍、酒垆、汤池、寝肆,金水小市,不一而足。另有广袤象林苑。   象林苑中,瓜果繁盛,古木参天。象林三十六小苑,环抱象林县。象林曾为林邑国所占。林邑多山少田。历代林邑王,侵夺周遭,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土。拓地千里。后一战灭国。汉廷按图索骥,只取回旧土,重开象林县。余下悉数并入象林苑。其中‘两岐苑’,为秦后汤沐邑。山林俊秀,谷地肥美,多出珍货。一年所得,不下亿钱。   西际徐狼国,有“船官川”入象林苑。“船官苑”亦为三十六小苑之一,可经船官川顺下,至‘船官口’入象浦。自此外行,得至扶南。水陆通达,地利不弱两岐苑。蓟王许给扶南女王柳氏,充作复国基业。   惧蓟王虎威。境内林邑蛮,皆已顺服。多携家小,客庸象林、金瓯二港。与汉人毗邻而居。象林港另有横海先艂舰队常驻。领护往来船舶,及顿逊海渠开凿。先前,蓟王纳贾诩之策。贩夷洲、澶洲及珠崖洲上岛夷,入象林。再将象林占人,外贩三州。如此反复,卓有成效。如贾诩所言,不出数代,三南可安。   兰沧水入海口处金瓯港,乃蓟王家港。由少府所辖,为王家舰队驻地,未入江表十港之列。少府海丞阿米娜,率王家舰队,远涉重洋。贩卖蓟国名产,并四海奇珍。南宫披香殿,中置『十洲海图』。港口、舰队,实时更新,一目了然。   金瓯港,背靠兰沧(三角)洲。面积广阔,土肥壤沃。足可辟三登美田,二千万亩。蓟王取名兰沧苑。时过境迁。十万新野流民,已悉数安家兰沧苑。感念神智夫人,活命大恩。遂于金瓯港,立公社,祀『神智夫人』。信仰流传甚广。稍后神智夫人,神性是否与南州相合,蓟王拭目以待。   港中,金瓯馆。初立南州使馆区。南州诸国,如叶调国、顿逊五国等,毋需北上南醴港,便可与蓟国通商互市。言港必语津,筑港必造城。金瓯港城,规模初具。船坞、工坊、邸舍、商肆、酒垆、汤池、客舍、市楼、城仓、海关、蛮夷邸、海市楼、海商会、交易所,一应俱全。周遭各国,纷纷求开账户。购买寄舱券,如约获利,风行南州。重重利好,助推蓟钞风行,已为南州通用货币。   其洲最南端,称金瓯半岛。灌木丛生,密集红树林泽。蓟王就地取材,督造白波木兰大舡。月前。『金瓯船坞』,所造百艘木兰、百艘斗舰,贩卖黄支国,获利数十亿钞。此,皆是王家所得,录入王室账户。蓟王已下王命。取利一半,用于督造象林苑。蓟王投下真金白银,必引蓟商趋之若鹜。重金加持,人物齐备。象林大兴,指日可待。蓟王吞并北天竺,羁縻山南诸国。待象林苑筑毕。东西夹攻,灭扶南之心,蓟国上下,人尽皆知。   半岛末端海崎,“金瓯角”。已立灯塔及军港。为过往船舶指路,并充避风港用。   蓟王携群臣,倾力打造。幕府、封国并立。各司其职,并行有序。   蓟王虽远征在外。内政外交,井井有条。毋论蓟王在与不在。幕府、封国,皆可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蓟王冗长之头衔,名扬四海。远至海西,亦多有耳闻。绿洲熔炉,更沿丝路,横穿列国。成为无数隶奴,梦寐以求,极乐净土。   常有沿线旅人,求问往来游商:何为三十税一?   游商遂取盘中残米答曰:一粒归蓟,余下归你。   旅人双目圆睁,如遭雷击。   旁人又问:绿洲皆如此乎?   游商笑道:非但绿洲,凡王旗所至,皆三十税一。   另有人问:王旗何如?   游商答曰:赤鹿焰角,三足踆乌。 第169章 摩诃震旦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绿洲奇闻奇事,随往来商旅,遍撒丝路沿线,诸国皆广为流传。   将心比心。三十税一之薄赋,闻所未闻。遍观宇内,摩诃震旦,如何能不称为极乐净土。   远至海西罗马。赛里斯国,遥远绿洲之美好。亦被隶农,私下相传。   “隶农”是拉丁文“colonus”的意译,其复数为“coloni”。因而,有时亦音译为“科洛努斯”或“科洛尼”。原意“农夫”或“耕种土地之人”。据说,乃指古罗马最初之自耕农或自由农业移民。乃是由动词“colere(意为耕地、耕种)”衍生而来。   罗马传国至今。天灾人祸,重利盘剥。自耕农早已破产,沦为隶农。   据载,“(帝国)元首们本身,皆是最大之地主,他们在帝国各地,拥有巨大土地。几万名隶农和奴隶,依附并耕种于此。上缴所获农产品,来维持元首宫廷所需及豢养无数仆从之开支”。   “隶农照例,须支付收获的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帝国末期,土地税率超过共和国后期税率,大约三倍”。   须知。隶农与元首、领主、大庄园主之间,还有代理人(procurator)。领主代理人,又择租户(conductor)为中间人,再由租户与当地隶农,签订租种契约。   层层“分包”,重重盘剥。隶农甚至需支付二分之一,乃至整季辛劳。生活困顿,可想而知。   横向一比,高下立判。   无愧守护初火的帝国。   大汉之美好,毋需多言。单三十税一,足令天下,难忘项背。如何不是,摩诃震旦。   摩揭陀国,华氏城。香花宫,前殿。   “臣等,拜见主公。”绥南右将军程普,携都护府百城属吏,计万人。车队出葱岭,横穿贵霜国境,过王都富楼沙。渡信度河,换乘蓟式楼船,顺下枝扈黎大江,终抵华氏环城港。   绥南左将军,二兄刘武,携三足踆乌,并彭氏四虎:锦帆左司马彭虎,楼船左司马彭式,军曲候彭绮、彭材,携麾下精兵五千,楼船、斗舰五百艘。正日夜兼程,远涉重洋而来。   二兄先行,后又奉命经停象林港,待彭氏四将汇合。故晚来。   “免礼。”多年未见,程德谋雄武不减。蓟王甚是欣慰。   蓟王已命人提前备好宫宴,为程普等人接风洗尘。知一行人,虽日夜兼程,却皆安然抵达。并无折损。蓟王这便心安。都护府民,结社而居。种出不同,各有信仰。公社可比闾里。毗邻而居,同奉神祇。大城杂居,小社聚居。民情复杂,与国中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故有绿洲熔炉之说。凡贩入绿洲之奴隶,毋论出身,皆为蓟王所有。登记造册,刺青为契。先前为奴为婢,与牲畜无异。如今斩断枷锁,再世为人。如何能不感激涕零,忠心不二。一言蔽之,起点太低,生活太好。毋论容错,亦或是容忍,远比常人坚韧。更加,不限信仰,百无禁忌。可想而知,凡政令所出,必欣然奉命。   甚至有激进者,一切皆以汉人为准。与旧我彻底决裂。   主臣落座,举杯共饮。   落杯后,蓟王才问军情:“安息兵情如何?”   “回禀王上,安息大军对垒康居西境。臣等来时,尚难分胜负。”程普抱拳作答。   “贵霜虽占上风,然与百乘之战,断难速决。料想,年内当班师。”蓟王言道。   程普亦是宿将:“闻安息王,沉疴难返,恐命不久矣。安息大军,亦起归心。”   一切皆不出蓟王所料。趁此难得间隙。贵霜王夺天竺西海岸并固守中部台地。尤其得蓟国攻城兵器相助,连破数座贸易城港,抄掠得财,足可为帝国续命。且固守孔坎海岸(贡根平原),续接蓟王西行商道,贵霜王亦不虚此行。   如前所言,天竺半岛,宛如利刃入海。横栏在东西海路之间。左右分割海域,蓟王取名东西天竺海。贵霜西部总督区,有多座贸易港,横穿安息海(阿拉伯海)。距海西大秦,只剩一步之遥。须知,蓟式楼船,拥有时下无可匹敌之掠海远航能力。可不沿海岸,不循近海航线。牵星过海,远涉重洋。换言之,若蓟王不欲。经东天竺海沿岸港口,如发行港,多摩梨港,甚至殑伽港,便可直达安息帝国(阿拉伯半岛)。无需途径西天竺海岸,停靠安息西域总督区所辖,各西岸港口。   更加,蓟王有意,向沿线诸国,如黄支国、已程不国等,大肆贩卖木兰大舡。亦可掠海航行。   天竺中、南诸国,与贵霜西部总督区,共享半岛。物产相似,无利可图。彼此间贸易往来,并不频繁。唯有东西航线,一本万利。百乘王朝,三面受敌,又失出海口,羁縻臣服在即。待兼并中天竺,如何处理西部总督区,蓟王需早做打算。中部百乘王朝若灭,南天竺诸国,亦无从幸免。   话说,北天竺广袤千五百万里,有千五百万民。蓟王立为丰州,实过于庞大。   循大汉州郡旧例。五千万民,析分十三州。每州不过三、四百万众。北天竺足可分四州。   故于宴上,蓟王举杯豪言。诸位当勠力同心,固守汉土,向化汉民。十载之间,再开数州。凿穿冰原与西南。   绥南右将军程普,新任丰州牧万震,携百官慷慨应诺。   此时,便看出大汉一藩,上邦之势。   通常而言。时下占领别国,多置总督统领军、政,另设中高级军官及属吏。余下大量少吏,多为本国归化者出任。可想而知,其吏治体系,必有上下鸿沟。且政令往往难以深入执行。   能如蓟王这般,自上而下,将吏治体系,整体替换。普天之下,维我天汉。一万都护府属吏,均分百城。一城不过取,百人而已。   再加蓟王将整个鄙视链上层,悉数铲除。旧有秩序,悉被打破。再加择十五万户,汉人迁入,为伍长、什长。潜移默化,大汉风仪。不出数代,当可彻底清除,种姓毒瘤。   宴后三日。万名蓟吏,分驻各城。全面接管,吏治民生。立大汉丰州。 第170章 三代为人   吏治体系,架构完成。乃是向化其一。   北天竺千五百万民,十人一户。还需迁入十五万户汉民,为伍长、什长,不一而足,是向化其二。而后衣、食、住、行,健、知、安、娱,全面代入汉家文明,为向化其三。   余下先不论。先吏治完备,上下勠力。编户为民,分田择宅,轻车熟路,已全面展开。民心瞬时得安。拥有自家田宅,本是奴隶们,梦寐以求,可望而不可即。如今户户授田五十亩,分得城中良宅一栋。牛、马六畜,不一而足。从一无所有,到应有尽有。虎衣明王,如何不是佛之化身。   出脱于汉家文明,被蓟国应运而生,发扬光大之种种明政,多措并举,逐一施为。马鸣菩萨并僧侣团,悉数入法眼。一言蔽之,“均地田,废种姓”。自令虎衣明王,如日中天。然又何尝不是,佛门大兴之始。   蓟王是家主。西域属吏,虽无宫职,然刺青为契,皆蓟王家臣无疑。换言之。被贵霜、安息等域外大国,唤做“绿洲自由民”之都护府民,皆归属蓟王。所有“自由”,皆是蓟王授予。便是都护府民自身,亦如此想。千百年来,奴隶烙印,已深入人心。身体枷锁,除之易。心灵桎梏,除尽难。   无妨。正如天竺种姓制度。只需循序渐进,假以时日,三代之内,必能根除。此与“三代出贵族”,道理相通。先有三代不为奴,再有三代为贵族。三代洗尽奴隶烙印,三代为爵民。   蓟国二十等爵,唯我蓟人可享有。   “丰州民”,远非汉人,更非蓟人。   便有丰州牧万震上疏。待麾下属吏求问,丰州民是否纹身。   蓟王答曰,毋需。   万震等,欣然领命。赤鹿焰角,乃王家印记。亦是绿洲自由民,身份象征。不可轻易授之旁人。   蓟王得闻,一笑了之。此便是“奴性未除”。   “自信”与“旁信”。一字之差,判若云泥。需要“高等文明”,亦或是“高等族群”来证明自身。皆是民族自信心匮乏之表征。其根源,便是奴性犹存。于是,举国上下,“恨”意丛生。恨不能将一切美好,窃据为己有。金玉其表,粉饰太平,已遮内心溃烂卑劣,无所依归。身体枷锁,虽已去除。然心灵仍被锁链禁锢。唯一区别,无非锁链尽头,换了个主人而已。   在『薪王』、『传火者』、『防火女』、『活尸』的世界中。皆是些,不知种出何处,魂归何地之行尸走肉。即便身披人皮,刻画出美丽外衣,亦难掩来自灵魂的恶臭。无人传火,无人奉火,覆灭在即。   一言蔽之,种姓制度,遗祸万年。   正如信奉神灭无鬼之王学门徒。谁能想到。二千年前,便有华夏英杰,登高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依北天竺各国,划分郡、县、乡、亭、里。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设置属吏。养护道路,安顿旅人,猎杀蟊贼走兽。而后分兵驻守各处要津,及各大城港。尤其诸国王城,皆临枝扈黎大江。蓟国机关巨舰,巡弋水路。只需确保水路通畅,丰州便无大患。   与海外荒洲最大不同。天竺亦是古文明。尤其北天竺各国,分分合合,犬牙交错,据险而守。要津相持,关塞棋峙。蓟王舰砲轰城,攻占王都。兵不血刃,得北天竺全境。各处设施完好无损。只需稍作改造,安置城防机关器,遣兵卒屯守即可。   便是各王都大城,亦十存八九。   如前所言,天竺计程单位,称“由延”。“套一次牛车,所行路程”。并无恒定长短。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印度总述》:“夫数量之称,谓‘踰缮那’。旧曰‘由旬’,又曰‘踰闍那’,又曰‘由延’,皆讹略也。‘踰缮那’者,自古圣王一日军行也。旧传一踰缮那四十里矣;印度国俗乃三十里;圣教所载,惟十六里。”   蓟王遂废弃不用。“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地同域”,幸赖始皇帝陛下,不世之功。蓟王尽可萧规曹随。一切皆出汉制。   一万幕府属吏,各就各位。积压幕府案头,繁杂政务,顿时化去大半。   累日来,蓟王携幕僚,正商讨迁户政策。   循例,凡蓟吏外放,皆秩升一等至三等。迁汉民远赴万里之外,入籍丰州。田宅是否亦数倍予之。一众幕僚,各执一词,并无定论。   更有甚者,从何处移民,亦无定论。若论风土气候。岭南最佳。毕竟地处维度相似。四季无冬,潮湿多雨,瘴气频发。唯一所患,岭南汉人,本就稀少。若再外迁十五万户。恐岭南失血,难以自养。若迁蓟人,又恐水土不服。罹患病症,乃至十室九空。   军正沮授进言,蓟人天南海北,包罗万种。便偶有水土不服之症,良医亦可治愈。不如从客庸之家,择客籍满五载,不及十载者。十万户,迁入丰州,编户为民。再择岭南五万户,一并迁入。万余都护属吏之家,亦同迁来安居。再补八种西羌,四氏云霞各万户,共计二十万户。并约定,迁居丰州满五载,可为蓟人。毋论世代定居,亦或是举家迁回蓟国,但凭所愿。   如此,不出数载,丰州当归于王治。   便有幕僚求问:若五载之后,编户皆迁回国中,又当如何。   沮授答曰:无妨,再择五载客籍,十万户,迁入丰州继之。   以五载为限。汉人不断,汉风不减。不出三代,丰州归汉。   此策大妙。   蓟王轻轻颔首:田宅又当如何授予。   沮授答曰:丰州一季三登。一顷,便作三顷也。免客税。或行三十税一,或免五载赋税。必有客籍,举家迁往,甘之如饴。   免客税,入蓟籍。再除五载赋税。更有三登一季。   正如沮授所料。必有客籍,蜂拥而来。   倍思前后,蓟王欣然言善。   王命,迁国中客籍十万户,岭南汉人五万户,四氏云霞各万户,都护府吏家眷一万户,齐来丰州。 第171章 魅力满百   如前所说。种姓鄙视链自上而下,无穷无尽。便是同一种姓之间,还有上下差异。更相互交叉,繁衍出诸多亚种。为彻底阻断鄙视链。蓟王需安插足够多之“不传花人”。二十万户徙民,可筑万里长城。   五载为限。三登美田,赋税全免。五载之后,去留自定。来去自由。若迁回国中,编户为民。一切便利与蓟人无异。若长居丰州,亦有诸多便利。终归幕府治下,与封国并立。殊途同归,王治天下。   且丰州迁户,足需客庸蓟国满五载。蓟国上邦风貌,早已深入人心。迁来丰州,方有余力,向化北天竺人。   更有甚者,汉人允文允武。如八种西羌,云霞四氏。多孔武之辈。迁入丰州,或为伍长、或为什长,家中子弟,皆为备吏。足可震慑宵小。   丰州别驾人选,亦是重中之重。   晋庾亮《答郭逊书》:“别驾,旧典与刺史别乘,周流宣化于万里者,其任居刺史之半,安可任非其人。”   蓟王想到一人。   正是前陈国主簿,今门下属吏梁习。   “子虞,可堪大用。”沮授赞道。   梁习乃真国士。先前代主行不义之事在前,事毕欲饮鸩以谢天下。被蓟王命人暗中调换鸩毒而救下一命。至此,与陈王宠,恩断义绝。蓟王一纸书信,向陈王索来。为门下属吏至今。   今陈王遇害。梁习上疏,欲去职守孝三载。主簿孙乾劝道,今为人臣,岂侍二主。   梁习这才作罢。   蓟王有意远调丰州,亦有全护之意。   “丰州地广人丰。假以时日,可中分二州。”蓟王已有定计:“万震、梁习,各牧其一。待万事皆备,再分四州不迟。”   “主公明见。”沮授言道:“丰州与山南诸国徼界(汉时,以木栅为蛮夷界,叫边徼,又称徼界),广有旷野。皆可圩成良田。”   沮授所言,便是央恰布藏布江下游,东西两岸洪泛区。   只需筑堤锁水,纵横枝津,圩田大成,则无惧水患。   “善。”蓟王欣然言道。   沮授之意,乃以临江城并江曲港为始,据央恰布藏布江两岸。与山南诸国,尽早确定边界。省得日后,纠缠不清。   与海外荒洲,不毛之地迥异。丰州城池完备,道路通达。只需按部就班,分割田宅,编户安居即可。所携匠人,正好用来治水。比起千里蓟国渠,复杂水情。央恰布藏布江下游,土地平整,河汊密集。只需锁定主水,便可顺流筑堤。尤其蓟国大舡,皆置船吊。转运石笼,迅捷无匹。   治水不误圩田。   绥南右将军程普,蓟国宿将。携麾下将校,船入江曲港。收服十国联军,立绥南右将军大营五部。待绥南左将军刘武抵达。再亲组绥南左将军大营五部。左右二营,各五万众。   十万精兵,足可戍守丰州。待稍后,北天竺中分二州。左右绥南营士,亦随之分驻。另有锦帆左司马彭虎,楼船左司马彭式,并军曲候彭绮、彭材,携麾下精兵五千,楼船、斗舰五百艘。驻守各处要津,与扼守殑伽港楼船右司马胡玉,并扼守象林港锦帆右司马苏飞,守护“南海珠串”,巡弋东西海商路。与已程不国,相向而动,司机攻灭黄支国。尽得东天竺海岸良港。为羁縻中部百乘王朝,并南部潘地亚王朝,蓄势待发。   据统计。时下天竺半岛,计有民二千万众。北天竺(东天竺)一地,便有四分之三。换言之,枝扈黎大江流域,乃天竺最富庶之地。蓟王全盘笑纳囊中。天竺痛失大半人口及财富。想要挥师反攻,几无可能。   加之蓟王析分田宅,解放奴隶。大肆笼络民心。更加马鸣菩萨亲证虎衣明王果位。单凭百乘王朝,已回天乏术。   足月发放军资。单此一项,便令大营欢声雷动,士气爆棚。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谚曰:“皇帝不差饿兵”。而后“令行禁止,莫不率从”。   程普久戍西域。都护府联军兵情,亦如天竺十国降兵。如何梳理,去伪存精,自有心得。   更何况,还有虎衣明王坐镇。   又十日。   绥南左将军,二兄刘武,携三足踆乌船宫,并楼船、斗舰五百艘。浩浩荡荡,抵达摩揭陀国,华氏城外,环城港。   船宫巨舰,高过城墙。引万民骚动,惊呼四散。   北天竺诸国主,并马鸣菩萨,皆被惊动。遥望三足踆乌,心中惊骇无以复加。环城港内外,顶礼膜拜者,比比皆是。   “此物,只应天上有。”多摩梨王,慨叹出声。   引诸王,长吁短叹。   香花宫,前殿。   “拜见主公。”二兄刘武,携诸将大礼参拜。   “诸位免礼。”蓟王下阶搀扶:“一路辛苦。”   “四海乘风,波涛不兴。臣等日夜三千里,并无辛苦。”刘武笑答。   “善。”蓟王笑道。少时兄弟,今日君臣。私交之上,更加公义。君臣同契,毋需多言。   刘武又引彭氏四虎,近前拜见。天下豪杰,悉投蓟王。蓟王赫赫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江湖传言,闻名不如见面。见蓟王和光同尘,豪气干云。彭氏四虎,顿时心折。四人,纳头便拜。从此刀山火海,生死无悔。此便是,汉家儿郎。   一言蔽之,魅力(值)满百。天下豪杰,无可匹及。   蓟王遂命锦帆左司马彭虎,楼船左司马彭式,驻守多摩梨江口并折利呾罗发行二港。二人麾下军曲候彭绮、彭材,李玉、王海,驻守江绕、江曲,瞻波、圣河,诸港。兼顾,阿逾陀、王舍、华氏、广严、舍卫、等港。   各部,虽隶属横海将军黄盖,然戍守丰州,则悉听左右绥南将军调遣。   丰州吏治军政,渐入正轨。蓟王足可安心。   待王舍城,并上茅宫城,筑毕。山南方国邸,立定。蓟王当携北天竺诸王,同返蓟国。至于余下贵种,则顺大章道,穿大雪山。迁入日光城。   那时,丰州再无贵种。贱种无分贵贱。悉归向化。   三代之后,皆我汉民。 第172章 万物有灵   一夜之间。北天竺诸国,街头巷尾,车水马龙。汉式公车,往来奔走,络绎不绝。   各城署寺,如雨后春笋,纷纷建立。吏治体系,有效运转。旧貌变新颜。   驾车驽马,亦换成天竺马。乘象实过于缓慢,多被改造成机关战象,不为驾乘。尤其羯陵伽国“出大青象,超乘致远”。大青象,便是“大型青野象”。可搭载专用攻城兵器,改造成“机关攻城象”。又称“大青攻城象”。   攻城拔寨,无往不利。   蓟王将最大陆行兽,与最强机关器,合二为一。其自走属性,可在天竺崇山峻岭,沼泽丛林中穿行。其战力,远超轨路攻城器。对“国境之内,数十小城,接山岭,据海交,城既坚峻,兵又敢勇,威雄邻境,遂无强敌”,有奇效。百乘帝国所居中部台地,水陆皆不畅。机关巨舰难以抵达,轨路难以铺设。唯机关战象可涉足。   尤其“接山岭,据海交”,“城既坚峻,兵又敢勇”。山地攻城,仰攻本就不易。还需防礌石滚木,乱箭如雨。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全军覆灭。   今蓟王已尽得北天竺,三登富庶之地。中部台地,地广人稀。又峰峦叠嶂,山林茂密。百乘诸国,行坚壁清野,据险自守。引军强攻,智者不为。   须知,天竺全境皆种姓。只需稳扎稳打,固守丰州。待千五百万贱种,悉分田宅牛马,永不为奴。必有中部台地奴隶,举家北上。甚至一夜之间,举村无踪。千里之地,人去屋空。   如此持续失血。百乘王朝不攻自破。   众所周知。奴隶王朝,其核心生产力,便是奴隶无疑。奴隶大量流失,动摇王朝根基。自上而下,社会失控。上层建筑随之崩塌瓦解。   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说句笑谭。只需按部就班,作壁上观。蚁民拖家带口,举族来投。百乘王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一丘之隔。大汉丰州如极乐净土。大汉蓟王乃佛之化身,身证虎衣明王果位。我等身陷阿鼻地狱,焉能不自救乎?   如前所言。百乘王朝,以案达罗、羯陵伽,二国最为强盛。自金耳国,“西南行七百余里。至羯陵伽国”。玄奘西行时,原羯陵伽国,已分为三国。沿半岛东海岸,自北向南:乌荼国、恭御陀国、羯陵伽国。   或曰,乌荼乃“乌替卡尔”之略称,意为“北羯陵伽国”。   乌荼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地膏腴,谷稼茂盛。凡诸果实、颇大诸国。异草名花,难以称述。气序温暑,风俗犷烈,人貌魁梧,容色黧黮(lí dǎn,黑色斑驳貌)。言词风调,异中印度。好学不倦,多信佛法”。   蓟王攻占金耳国,又据折利呾罗城。羯陵伽三国唯一屏障,便是东高止山脉。自发行港,西北行,穿越东高止山脉之康度山。可入恭御陀国(中羯陵伽国)。“从此西南入‘大荒野’,深林巨木,干霄蔽日,行千四五百里,至(南)羯陵伽国”。   足见恭御陀国,既中羯陵伽国,承上启下,位置至关重要。若击此地,可断羯陵伽国首尾。羯陵伽国先降。案达罗国独木难支,亦随之降服。二强国先后归降,百乘王朝,亦无例外。   蓟王向来未雨绸缪,以备不虞。若贵霜并西部总督区,无从给予百乘王朝足够压力,又或者败相已生。以雷霆之势,攻破羯陵伽国。以攻代守,亦是上上之策。故提前布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诚然。若贵霜西部总督区,能借胜战之威,固守西部海岸平原,及耐秣陀河沿岸。将百乘王朝逼入东西高止山脉之内。南部毗邻潘地亚王朝,北部金耳国又为蓟王所占。如此四面合围,再加奴隶逃亡不断,百乘必灭。存亡之际,生死关头。举国羁縻于大汉丰州,亦是情理之中。   若能将百乘诸国,全盘接收。再命其整兵南下,攻入潘地亚三国。助蓟王攻略黄支国。纳天竺半岛入汉,指日可待。   蓟王一日不走。贵霜王便得一日心安。毋虑安息大军,背后一击。全力清剿残余,加固城池,购买蓟国机关巨舰,立贵霜水军,巡弋西岸良港,扼断耐秣陀河。   摩揭陀国,华氏城。香花宫,前殿。   大行令虞良,奉书来报:“主公,优禅尼王,遣使上书,欲求邦交。”   “优禅尼王?”蓟王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可是贵霜塞人总督。”   “正是。”   “总督何名?”蓟王又问。   “耆婆达曼。”大行令答曰。耆婆达曼,乃由二梵语组成。“耆婆”(Jiva),意为“灵魂”、“生机”、“有生”等。谓“万物有灵”。“达曼(daman)”,乃“大人”、“首领”之意。   西部总督区,定都优禅尼城。城邦,多以城为国名,优禅尼王,亦可称为优禅尼国之王,即“邬阇衍那”。又称温逝尼国、郁支国等。“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   贵霜西部总督,自称优禅尼王,亦无可厚非。然毕竟羁縻于贵霜,乃是其属国。蓟王与贵霜,相约兄弟之邦。属国遣使,欲结邦交。颇多耐人寻味。   “贵霜王,必知。”军正沮授言道。   蓟王轻轻颔首:“召来一见。”   “喏。”   少顷,便有西部总督使节,登堂入殿:“下臣,拜见王上。”   “贵使免礼,赐座。”汉语精纯,蓟王已见惯不怪。且观使者,必出塞种。   “谢王上。”使者,称谢落座。   “贵(国)主,所为何来。”蓟王先问。   闻蓟王称“贵主”。使者心中一喜,这便振奋作答:“回禀王上,我主欲求通商互市。”   “原来如此。”蓟王和煦一笑:“贵主,欲求何物?”   “白波斗舰。”使者直言相告:“为立水军,守备国境。”   果不出蓟王所料。西部总督遣使,必出贵霜王授意。换言之,贵霜王已生退意。贵霜二十万大军归国,大“海交(坎贝湾)”、并耐秣陀河沿线防御,皆需西部总督,独立承担。 第173章 群岛之地   贵霜王此番命西部总督遣使,亦是投石问路。若得蓟王许诺,缔结邦交。则可知,蓟王默许贵霜班师。若婉拒结交,则蓟王不欲贵霜王先行退兵。若蓟王虽许结交,却拒授白波斗舰,则又另当别论。   国国之间,利益至上。毕竟与大汉一藩,上邦相交。贵霜王投石问路之举,颇多小心翼翼之嫌。足见谦卑之姿。   “可也。”蓟王欣然应许。比照黄支国售价。贩与优禅尼王百艘白波斗舰。金瓯船坞,已无余船可卖。无妨。蓟国五百城港,月有新船下水。飞车翀嚣,四海乘风,不日可至。   诚然。出金瓯船坞,乃蓟王家产。出城港船坞,则归蓟国所有。有内外府库之分。   众所周知。王家用度,皆出蓟王私产。民脂民膏,不取分毫。便是三十税一,亦多用于国计民生。如今百官俸禄,皆出太仓苑。更何况,蓟王家俸、供奉,足可自食。   若无此番胜战续命,贵霜灭亡在即。   贵霜西部总督区,稍后将被笈多王朝所灭。蓟王吞并北天竺,立为大汉丰州。一举扭转时局。贵霜王携胜战之威,纾解内部纷争,弥合族群对立。稳坐贵霜王位。西部总督区,夺回沿海平原及诸多贸易良港,并固守耐秣陀河沿线,重夺摩诃剌陀国。凭商贸获利,足可弥补耕地之缺。   耐秣陀河口,有“跋禄羯呫婆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地咸卤,草木稀疏。煮海为盐,利海为业。气序暑热,回风飙起。土俗浇薄,人性诡诈,不知学艺,邪正兼信”。   跋禄羯呫婆国,又译“巴里加沙”、“婆卢羯车”、“弼离沙”等。自古即为著名海港,出产“铜和檀香木、柚木和黑檀木原木”。   时下,与罗马、安息,海上交往频繁。陆路可通优禅尼(乌贾因)。从优禅尼,经毗底沙、巴尔胡特、侨赏弥与钵罗耶伽,可至华氏城。华氏连瞻波,顺下枝扈黎大江,入多摩梨港,有商船通已程不国,绕行顿逊海崎,经南州诸国,远至大汉。   “雅瓦纳(Yavavas,天竺人对希腊人的称呼,意为‘引者’)的大船载满黄金而来,又满载辣椒(黑胡椒)而去。”   据信,雅瓦纳船舶,四十天内,便可抵达天竺西海岸。据说,每年至少有百二十艘商船,从米乌斯·赫尔穆斯(Myus Hormus)出曼德海峡,密集往来天竺西海岸:信度河之巴巴里贡(Barbaricon)、坎贝湾之婆卢羯车(Barygaza)及马拉巴海岸之穆泽里斯(Muziris)。   据此可知。跋禄羯呫婆国(婆卢羯车),乃时下著名贸易城邦。   得百艘白波斗舰。既可巡弋海路,拱卫婆卢羯车城港,又可自大海交(坎贝湾),逆入耐秣陀河,阻断百乘大军西渡。   其利之大,可想而知。   《红海环航记》:“(帆船)十分庞大,人称‘科兰迪亚(Kolamdia)’。”科兰迪亚帆船,尺寸类扶南大舶。远不及蓟国大舡。   类比黄支国。西部总督,亦求百艘木兰大舡。蓟王许诺分期支付。   至此,单卖船获利,便足有百亿之巨。   谓“投桃报李”。蓟王索要一处不毛之地,专为两国通商互市之用,亦是合情合理。   所谓“桃源无路,流水知津”。话说,中、南天竺境,枝津故渎,多由东西高止山脉对流。西海岸利于通航之大河,必是信度河无疑。其次当数耐秣陀河。信度河居上,其流域为贵霜所据。耐秣陀河居下,为西部总督所占。   除此之外,少有河流再西流入海。且受阻于西高止山脉,无大道坦途,可通内陆。“土地咸卤,草木稀疏”,时下,西海岸荒无人烟。无人问津。正因如此,对蓟王索滨海之地,筑城通商一事,西部总督使节,满口答应。唯恐蓟王悉知详情,自食其言。西部总督,六百里急命,互呈国书。   得蓟王国玺签印,成既定事实。西部总督,优禅尼王耆婆达曼,终得心安。   又遣使节,询问圈地事宜。   “(摩诃剌陀)国东境有大山,叠岭连嶂,重峦绝巘(yǎn)。爰有伽蓝,基于幽谷,高堂邃宇,疏崖枕峰,重阁层台,背岩面壑(背负文底耶山(温迪亚山脉),面临果瓦拉河(戈达瓦里河),阿折罗(唐言‘所行’)阿罗汉所建。”后世称阿旃陀(Ajanta)石窟。   由此西行约千里,过二枝津(穆拉河与穆塔河)汇流,再穿越西高止山脉(波尔加特山口),蓟王遂圈定城址。   略作回想,使节这便言道:“此乃众岛之地。”   “然也。”蓟王欣然一笑。   使节不无担心:“岛夷不服王化久矣。常与岛上海贼,劫掠往来商船,此地甚是凶险。”   蓟王言道:“无妨。孤,自有计较。”   “鄙国,敢不从命。”使节自不敢违命。   蓟王所求,群岛之地。为岛夷伙同海贼所据。可辟良港,且群岛背靠无名半岛(萨尔赛特岛),与内陆相连。只需稍加改造,便可将群岛,连成一体。尤其岛夷众多,海贼富庶。足够劳力,足有红利。蓟王有意,遣诸支戍守艂舰,前往征讨。既可收归己用,又可震慑宵小。   待荡平诸岛,就地立港。可续接海上丝路,直抵西天竺海岸。   蓟王取名:阿折罗港。即所行港(孟买)。   万事俱备。蓟王遂命彭氏四虎,兵分数路,攻掠群岛。   彭氏四虎,本就深谙水性,麾下多江东健儿。又得横海将军黄盖真传,精通水战。此战,当万无一失。   蓟王广邀北天竺诸国主,乘三足踆乌,同往一观。   楼船、斗舰,并大小船只千艘,绕行天竺半岛,途径多摩梨港、发行港、经停已程不国,北岛琴港。浩浩荡荡,奔赴群岛之地。   锦帆左司马彭虎,楼船左司马彭式,麾下彭绮、彭材,李玉、王海,各个磨刀霍霍,士气如虹。只求蓟王当面,摧枯拉朽,初战告捷。   谓牛刀割鸡以儆猴。   蓟王自东而来,一路攻城拔寨,吞并北天竺。然西天竺各国,未曾亲眼得见。不知舰砲之利。   此番大张旗鼓,携北天竺诸国主,并沿线诸国使,同往观战。蓟王深意,不言自明。   千帆竞渡,火云压城。   四海炎船主,实至名归。 第174章 七岛海贼   蓟王圈定,群岛之地。罗狄斯·托勒密(古希腊数学家,天文学家,地理学家和占星家),称之为“希普坦尼西亚(Heptanesia)”。意即“七岛”。   孔雀王朝时,七岛归于治下。岛上有柯利族(Koli)渔民,世代渔猎为生。后王朝覆灭,柯利人骤失庇护,七岛遂被海贼所据。近代又因贵霜西部总督与百乘王朝,战乱不休。双方皆无暇他顾,海贼因而坐大。   先前,蓟王率横海舰队南下,攻灭林邑。绕行顿逊海崎,沿途搜寻亚马逊族人。并顺势攻灭殑伽三角洲中海贼王。余贼惊慌逃窜,绕行天竺半岛,入伙七岛海贼。更助贼势。   谓“靠水吃水”。海贼之所以盘踞七岛,正因周遭航运发达,商路流金。殑伽三角洲,扼东通商路。七岛之地,临西通商路。   东西海贼,同流合污。声势浩大,自称“七岛之国”。传闻,各岛科兰迪亚帆船,足有百艘。大小船只,不下千帆。西部总督使节,求购百艘白波斗舰,守护婆卢羯车港城。亦因七岛海贼之祸。   闻蓟王圈定此地,立港互市。使节如何能不醒悟,蓟王一石数鸟,亦为东西海上商路除祸。   话说,蓟王之所以圈定七岛之地。乃因殑伽港中,亚马逊女战士,前来报信。言,七岛海盗中,似有亚马逊遗落族人,蛛丝马迹。   先前,东迁亚马逊女战士,凤凰·阿莎娅,战败被俘。贩运顿逊女市途中,遭遇海贼。商队断尾求生,将满船女奴,弃之不顾。遂被海贼所得。岂料阿莎娅,挣脱枷锁,先杀尽船上海贼。再释船上女奴。又趁海贼不备,逃进殑伽洲内,遁入丛林。稍后觅得千年榕树母,打造成亚马逊庇护所。收容被商人尾船贩运之廉价女奴,以战养战,不断壮大(详见:《列宿·086 炎船之主》)。   待蓟王登岸,携众入榕树林。终与亚马逊女王相认。女海贼王凤凰·阿莎娅,伴驾回宫。   余下林中女战士,悉数迁居殑伽港。为首批港口居民。与蓟王约定,结社而居,自成一部。信奉亚马逊绿洲新三柱神系。须知,殑伽洲中女战士,皆是被贩女奴。出身来历,五花八门。单论血统,风马牛不相及。然却皆为亚马逊,无疑。   效绿洲亚马逊公社。函园贵妃女王希雷娅等,三百御姬食俸,足月转入殑伽港女亚马逊公社账户。另有公社商船,贩卖东西珍货,获利颇丰。蓟王破除血牙之誓,东迁亚马逊举族依附。毋论绿洲公社亦或是殑伽港公社,女亚马逊皆奉蓟王为主。只愿为部落中唯一的雄狮,诞下子嗣。   作为血牙破咒者,群狮之王。蓟王亦需为女战士,殚精竭虑。譬如,在每个春季,为新晋亚马逊女战士,亲施“成年礼”。并需为其后数年,乃是数十年间,身染“阿弗洛狄忒之魇”,又称“泡沫之梦”的女战士,举行七日“生命礼赞”。诸如此类。救助被俘亚马逊,自是责无旁贷。   权利和义务。古往今来,唇齿相依。无有例外。   故,时过境迁,亚马逊部落,与原先并不等同。内外区分,便是函园与公社。入函园为御姬,必出东迁亚马逊部落。入各地公社,则称为亚马逊“公(社之)民”,或“社众”。社众,亦是编户。身具亚马逊风俗及信仰。出于自愿,可组建家庭。尊蓟王为“主人”。必要时,可获亚马逊女王征召。并皆以此为,无上之荣。   得殑伽港中亚马逊社众来报。故蓟王悉知七岛详情。七岛海贼与罗马边墙行省,阿拉比亚最大一支沙漠马贼首领,绰号“血沙蝎母”,往来过密。   “血沙蝎母”之名,蓟王曾于圣火女祭司,椒风美人阿奇丽娅口中得闻(详见:《列宿·171 飞桨木兰》)。据说,出身亚马逊。传闻,阿拉比亚边墙,红海北岸荒漠,有走私港。甚至波斯湾南岸,亦有类似港口存在。   走私猖獗,正因劫掠成风。边墙行省,上守波斯湾,下扼红海,为阿拉比亚沙漠所围。沙漠绿洲,大小马贼,星罗棋布。更加罗马与安息,时有纷争。沙漠马贼,各有归属。更有边军,裹挟其中。且约定俗成,阿拉比亚行省,并不包含阿拉比亚沙漠。重重利好,助马贼滋生。   然,如前所言。每年至少有百二十艘雅瓦纳帆船,由米乌斯·赫尔穆斯,出红海南大门之曼德海峡。四十天内,便可抵达天竺西海岸。如此繁忙水路,更加蓟王“炎船之主”,声名远扬。血沙蝎母,必然听闻。为何至今,不见信使。   殑伽港,亚马逊女社宰答曰:许血沙蝎母,非出东迁部族。   蓟王这便醒悟。亚马逊部落,自一支决定东迁始,便已分裂。辗转占据希俄斯岛之西女国,便是留守亚马逊一族(详见:《三国·284 舍近谋远》)。   若血沙蝎母,果真来自希俄斯岛。率部登岸,假扮马贼。未尝没有,守护亚马逊商路之意。将希俄斯之泪(乳香),高价贩卖。再委托海贼,购入岛上所需。尤其希俄斯岛上,并无铜铁矿山。兵器盔甲,箭镞船钉,凡铁器,皆需高价购买。耗费,可想而知。   待攻灭七岛海盗,只需缴获希俄斯之泪,足可证明蓟王猜测。   飞车桨,翀嚣帆。日夜三千里。七岛海盗,猝不及防。被锦帆左司马彭虎,楼船左司马彭式,奇袭水道,困死孤岛。   斗舰一字排开。霹雳发石,数轮齐射。岛上岛下,一片火海。   首岛(戈拉巴岛)海贼覆灭。   蓟国机关舰队,兵分二路。船翼翻转,乘风下锚。拼组东西水砦。以首岛为锚定,水面坞堡连横,将余下诸岛,困成死地。   三足踆乌,船宫前殿。名场面,诸国主屡见不鲜。然西天竺诸国使,却各个面色如土。先视霹雳火雨,又见百里连营。大小船舶,无风自动。神工鬼斧,宛如活物。“一会排成一字,一会排成人字”。焉能不惊惧莫名。   不及倒吸一口凉气,更见接舟为桥。放大军登岸,截断后路。 第175章 善恶有报   轰、围、截。临阵“三板斧”。倚仗铁壁铧嘴,坚船利砲。彭氏四虎,摧枯拉朽。七岛海贼,毫无招架之力。   船宫爵室,蓟王举千里镜远眺。   七岛环抱,除首岛并二岛(小戈拉巴岛)为桥头堡外。余下六岛,居中水路,皆为海贼,内港巢穴。开前、后、左、右,四砦门。岛上碉楼、箭塔林立。垒石为墙,聚居海贼无数。   三岛(孟买岛)、四岛(马扎加恩岛),大致呈卧“工”字形。   五(沃尔利岛)、六(马希姆岛)、七(巴雷尔岛),三岛大致呈“川”字形。   七岛共计,周回四十里。水陆各半。七岛海贼经营许久,颇具规模。   只需稍加改造,便可辟为良港。且距海岸颇近。只需搭设舟桥,便可往来七岛并海岸。易于日后外拓。   关键是,七岛水陆相接,设施齐备。七岛海贼,不惜工本。历经多年营造。正如时下天竺诸国大都城。“都城垒砖,其高数丈,基址崇峻,却敌高险”。七岛皆中立坞堡,重楼高塔,堆垒棋峙。看似杂乱无章,毫无美感。然却尽占地利,守备各处要冲。   若强行登岛,白刃攻城。必然死伤无数。尤其高塔之上,还设有罗马扭力弩砲(Onager)。可将弩箭或石丸,远射三百步。堪称守城利器。   居高临下,足可毙敌无数。奈何蓟国机关斗舰,远射八百步。毋需登岸,一轮齐射,摧枯拉朽,土崩瓦解。   更何况,机关舰队,连成“人”字水上坞堡,将六岛一网打尽。   便有海盗小艇,欲强行冲突。   霹雳声中,落石呼啸。水柱冲天,血肉迸溅。更有小艇不幸被数弹命中。碎木迸射,如雨血崩。声势骇人,恐怖至极。   不等冲到近前,过半船毁人亡,内港血染。   远观便觉大舰无疑。待抵近。更显巨大无比。堪比水面坞壁,移动堡垒。黝黑船身,竟是搪瓷装甲。零星小艇,不等一头撞碎。忽闻雷吼。   银粼刺网,当头罩下。连人带船,包裹其中。船吊牵引,艇翻入水。倒刺入体,皮开肉绽。将一船海贼高高吊起,又重重抛落。   血花翻涌,渐归于寂。   再提起,似皆已溺毙。   船吊徐徐升起,悬于前甲板。便有披甲楼船士,手持单兵钩拒,类钩镰枪。将刺网团团围住。队率一声令下,钩拒齐出。   自网眼扎入。穿胸洞背,血流如注。   痛彻心扉,如何还能装死。杀猪般惨嚎,响彻天地。网中海贼,精通水性,长时闭气。本以为可浑水摸鱼。乘机吊上甲板。岂料蓟国水军,料敌先机。兵为刀俎,贼成死鱼。钩拒扎遍网眼。网中海贼,目眦尽裂,死不瞑目。   刺网如喷壶,血腥扑鼻。   队率传令收兵,招呼船吊解网。   贼尸翻滚落地。居中借同伴肉身遮挡,侥幸未死者。面似厉鬼,捉刀暴起。   队率早有准备。   《墨子·鲁问》:“(公输子)始为舟战之器,作为鉤强(拒)之备。退者钩之,进者强(拒)之。”   钩拒四面来袭。海贼浑身披创,四肢接连被钩被拒。一时动弹不得。   队率迈步冲上,一刀枭首。断颈处,血喷数丈。贼力散尽,浑身一软,四肢遂被钩刃分尸。   不等队率,再挥一刀。   挹娄庐士,一发入目,余贼悉爆脑而亡。   电光石火,目不暇接。数息之间,胜负已分。   七岛海贼,远远得见,无不骇然。   千里镜下,一览无余。   蓟王遂传王命:“箭阵却敌。”   “王命却敌——”   机关斗舰,上下甲板,闻声而动。   机簧声中。面向七岛一侧箭窗,旋即开启。   三通鼓罢,声似雷吼。   上、中、下,三排箭窗,顺次击发。   乌云蔽日,箭如飞蝗。“人”字形水砦,隔空对射。利箭天袭,好似雨打芭蕉。密集七岛,荆棘齐腰。   城堡上下,再无活物。   内港海贼,肝胆俱裂。   前殿重阁。   多摩梨王,指点江山:“若换火箭,又当如何?”   列国主并诸国使,各自心知肚明。   粮草辎重,坞堡塔楼尽毁。液火串流,延烧七岛。岛中内外,一片焦土。海贼或命丧火海,或葬身鱼腹。无有生还。   临阵先夺敌胆,此战胜负既定。   “传命,只诛首恶,降众免死。”   “喏。”   便有九译令,齐声高呼。   少顷,内港先起骚动。好似投石入水,渐泛涟漪。须臾,又如传染般扩散。   大小海贼,刀兵相向。乱战一团。便有人割首邀功,却连中数刀,惨叫毙命。连头带首,悉被人夺走。得手之贼,亦不过奔出数步,便被乱刀砍杀。又有宿贼,连割三首。只手捉刀,只手提头。不顾斧钺加身,亡命突奔。   虽破围而出,却浑身披创,血尽气绝。便有第四人,一刀斩首,再夺手中提头。   却终便宜第五人。然毋论何人得首,总有后来者。   大小船只,拥塞内港。甲板上下,人头攒动。血刃挥舞,四面砍杀。残肢断臂,七零八落。乱刀过处,必有贼人,碎成一地。满地零碎,或被踢飞入水,或被踏成肉泥。   大小船身,挂血成瀑。入目皆猩红一片。   谁是祸首,谁是帮凶。早已分辨不清。   引无数恶鱼,寻腥而至。争食血肉,激起浪花翻涌,好似沸鼎。   不知何时。忽见一人,累坐尸船。周围堆满伏尸。另有余贼,从别船踏尸而来。手起刀落,断首冲天。   从始至终。累坐贼人,纹丝不动。   谓“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多载一人,尸船下沉。不等余贼逃离,便被恶鱼,撕咬下水。挣扎出水,半张脸皮翻肉绽,深可见骨。强忍剧痛,挥刀刎颈。不等气绝,喷血下沉。浪花翻过,无影无踪。   尸船接连下沉。便有活人,亦难逃离。   大群恶鱼,自四面八方齐聚。不时擦撞船宫,咚咚作响。   果然,善恶终有报。   待厮杀过半。蓟王命彭氏四虎,率军强袭登岸。艨冲、冒突,百舸争流。   行人道杀戮。   王命,不留活口。 第176章 香料之城   在天竺诸国主看来。海贼间的亡命厮杀,无处不淋漓尽致,彰显战争全貌。   然在蓟王看来。海贼乱斗,乏善可陈,毫无章法可言。   兵法开篇。常有,二军交兵,或两军对垒,云云。   “对垒”、“棋峙”,知微见著,方是帝国战争之真谛。   用后世话说。海贼大乱斗,不过是小打小闹,手工作坊。大国战争,从来都是纵横捭阖。堪比杀戮流水线。   正如眼前这般。   蓟式艨冲、冒突,百舸争流,抢滩登陆。船翼翻转,艏门开启。借助横列斗舰,连发箭阵掩护。登陆人马,次第冲出。   板楯如墙,长矛如林。各舰登陆兵卒,迅速集结。   将孤岛围成铁桶阵。   远眺全局。人马抢滩登陆,好比“散出满天星,聚成一条线”。先于自家登陆舰前列楯。为后续人马,抵挡流失。随舱内兵卒,不断登岸。战线飞快向两翼延伸。终与左右相邻列楯,汇成一体。   战线不断延展,亦不断增厚。   待登陆人马,倾巢而出。孤岛已被围成铁桶大阵。   战鼓隆隆。前排举楯,次第跟进。包围圈,肉眼可见,迅速缩小。   头顶石砲呼啸,箭如暴雨。浓烟滚滚,土木崩碎。   诸如罗马弩砲等,诸多城防利器,悉被定点清除。更有甚者,斗舰投射,杂有狼烟、硫磺。坞堡内,一时浓烟弥漫,刺鼻呛目。贼人再无从蛰伏。掩住口鼻,捉刀冲出。欲求亡命一搏。   黄弩楯弩,霹雳弦惊。   贼人即便身披重甲,亦被当胸射穿。   三轮射罢,海贼层层倒伏,横尸遍地。余贼冲自阵前,不及挥刀。长矛贯胸。楯阵向前。长矛、弩箭,交替收割。海贼以卵击石。崩血而亡。随战圈收缩,板楯砥砺前行。余贼被挤压阵中。长矛穿胸洞背,连刺数人。刺入溅血,拔出血箭。   间有利箭穿颈。死伤无数。   待前胸贴后背,聚起肉盾。前尸不倒,乃至长矛无用。   楯墙裂处。便有力士,挥刀杀出。   百炼凤羽,斜断肩肋。左右交叉,崩血碎地。   层层砍杀。不等豁口如锯,便已透阵。终归肉少狼多,厮杀不能尽兴。   此时,毒烟已漫上城头,将整个坞堡吞没。   再无贼人冲出,坞中已成死地。   谓“无孔不入”。岛上各隐秘处,接有烟雾逸出。果然狡兔三窟。不等贼寇携家眷珍宝,密道出逃。出口处,早有精卒恭候。   循例。杀贼不入战功,只录武功爵。   不等日落西海。七岛海贼,先后覆灭。   是夜,水砦连营,举火如龙。   蓟王船宫设宴。与列国主并众使节。欢饮。   话说,船宫制如行宫。望楼居女仙,寝宫设妃嫔。女官、宫人,一应俱全。先前蓟王封望楼女仙为“中大夫”。无极安贵妃为长御。美人冯嫽为女尚书,美人田圣为女侍史,函园宫姬职如女骑,诸如此类。   如前所知。除二十等民爵之“大夫”、“官大夫”、“公大夫”、“五大夫”外。   另有“大夫”,为加官:佐使少吏,克己奉公,劳苦有功者,可加,秩六百石之“谏议大夫”;守令长吏,治政安民,教化有功者,可加,秩比千石之“太中大夫”;名臣宿吏,守通都大邑,兴国有功者,可加,秩比二千石之“光禄大夫”。   另有鞠躬尽瘁,致仕老臣,可加,秩六百石之“中散大夫”。   除此之外,蓟王又设“(禁)中大夫”,专为加封禁中女官。掌侍从左右,备顾问应对。   其职能,类比“给(jǐ)事中”。秦始置,前汉因之,为加官,位次中常侍,无定员。所加或大夫、博士、议郎,御史大夫。三公、将军、九卿等,亦有加者。加此号,得给事宫禁中,常侍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每日上朝谒见,分平尚书奏事,负责实际政务,为朝中要职,多以名儒国亲充任。今汉初,亦因之,后省。   又因王宫无比秩。中大夫,秩千石。   谏议大夫、太中大夫、光禄大夫,分隶二国相。中散大夫,终官养老,隶门下署。中大夫,乃少府属官。   至此,蓟国『加官制』,几近完满。   安贵妃、马贵妃、邹美人、杜美人等,亦随船宫,抵达天竺。蓟王再无后顾之忧。   男主外,女主内。内外兼修,缺一不可。帝王家事缠身,岂有余力治国。难得安贵妃,马贵妃,堪称女中英豪。将蓟王船宫,悉心打理。上下和睦,井然有序。   尤其每日侍寝,一改先前颇多恣意。三百云霞卫,坐卧起居,事无巨细,不厌其详,皆书录成册。贞绢为信,金环作期。去伪存精,编撰入蓟王《禁中起居注》。   凡入此注,皆得正名。   马贵妃秉笔,传书蓟国。上呈蓟王三后,三王太后过目。稍后王太后诏命,增封云霞四氏女,计八人,为“常宁美人”,并兼领侍御女骑,秩二千石。余下效函陵宫姬,皆为侍御姬,各秩千石。云霞右御卫长梁姿,并云霞左御卫长白微,升秩真二千石,位在长御上。   另有女侍御长,亚马逊女王,贵妃希雷娅秩真二千石。函园十五美,为侍御女骑。   一言蔽之。船宫上下,御卫长秩真二千石,长御秩二千石,女史秩千石,学事史六百石,女侍史四百石,女夜者二百石,宫婢百石。   正因三百亚马逊,俸禄丰厚。故可广输绿洲,并海外公社。亚马逊新三柱神,信众激增。此与西王母重立母国,异曲同工。云霞四氏,事关陇右千万之众。又伴驾王侧,侍寝榻上。自不可厚此薄彼。   待罢筵。蓟王起身入后宫。   各国主、使节,皆入船宫偏殿,安寝不提。   翌日,晨光初露。蓟王洗漱更衣,入书阁理事。   昨日战报,已汇总书案。   除岛上渔民,并妇孺家眷。七岛海贼悉数屠灭。得大小船只千余,七岛金库,数以亿计。历代往来账目繁多,仍在加紧整理之中。   至于珍贵乳香,“希俄斯之泪”。亦抽丝剥茧,寻到线索。   “凯里戈代?” 第177章 寻香而至   “正是。”马贵妃柔声答道:“九译令依南天竺语所译。”   此地,后世宋称“南毗国”,元称“古里佛”,明称“古里”。《伊本·白图泰游纪》称“卡利卡特(Kalicut)”。   时下,南天竺泰米尔人,唤做“凯里戈代(Kallikkottai)”,亦或是“凯利科泰”。地处南天竺西南,马拉巴尔海岸,盛产黑胡椒。因南天竺潘地亚诸国,皆以黄支为出海口,因而垄断香料贸易。故凯里戈代,走私成风,亦渐繁荣。后世号“香料之城”。   《岛夷志略》载其,“巨海要冲,西洋马头”,“山横田瘠,海滨为市”。又道,“地产胡椒”,“其珊瑚、真珠、乳香诸等货,皆由甘理、佛朗来也。”   后世所载“甘(埋)理、佛朗”,时下皆称海西。统称大秦。   香料之于汉人,乃日常必备,不可或缺。毋论“芳香辟秽”,亦或是“燎神祭祖”。佩香、饰香、食香、沐香、涂香、枕香、焚香、赠香,无所不用。乃至《汉官仪》载,尚书郎需“含鸡舌香伏奏事”。《赵飞燕外传》载赵氏姐妹,更甚:“(皇)后浴五蕴七香汤,踞通香沉水,坐燎降神百蕴香;婕妤浴豆蔻汤,傅(敷)露华百英粉。”   亦因汉人用香习俗。助香料贸易兴盛。   异域奇香,汇聚于此。   苏合香,“大秦国合诸香,煎其汁,谓之苏合”。薰陆香,“出大秦国,云在海边,自有大树生于沙中,盛夏时树胶流出沙上。夷人采取卖与人”。兜纳香,“出大秦国”。迷迭香,“大秦出迷迭”。   林林总总,不下十余种。   “蕙、兰、椒、桂,皆取芬芳”。据此可知,胡椒,亦是香料。   海客慨叹,西陆万般皆下品。唯有奇香,可与丝绸媲美。   换言之,香料亦有平衡东西贸易之功效。安息国,所产“安息香”,便是其中之一。   先前,海路不畅。更无大舡,远涉重洋。故香料与丝绸,多由陆运。如今,蓟王灭海贼,凿海渠,立海港,置海市。四海船商,齐赴蓟国五百城港。大宗海上贸易,随之兴起。   黄支国关税,十取二三(20%~30%)。“希俄斯之泪”,被贩运至凯里戈代走私港,合情合理。   趁七岛之战,诸国焦点。三足踆乌,万众瞩目。蓟王当机立断,换乘雏鸦号。充作海商,前往凯里戈代港。   随行除云霞卫外,另有九译令等幕府属吏,伴驾同行。   好一记,金蝉脱壳。   试想,谁又能料到。蓟王弃战局于不顾。现身南天竺西岸,香料走私港。只为搜寻西女国之蛛丝马迹。   东女与西女二国。亚马逊与古羌二部落。之所以令蓟王魂牵梦绕。正因母系氏族烙印深刻。无比贴近,甚至超越,后世独立女性人格。尤其亚马逊。东女国,男子尚可为附庸。然西女国,除延续血脉,日常几无男子参与,却传承数千年。更加身强体健,利于生养。蓟王焉能不倍加珍爱。   强者总扶弱锄强。唯弱者喜持强凌弱。   于是,强者更强,弱者更弱。   蓟王当面,无人称强。   凯里戈代,当属野港。位于泰米尔三国之哲罗国中。哲罗与朱罗毗邻。朱罗,便是唐玄奘所言,珠利耶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土野空旷,薮泽荒芜,居户寡少,群盗公行。气序温暑,风俗奸宄(guǐ),人性犷烈,崇信外道。”   单“群盗公行”,便知南天竺国情。   民间走私港,官称自由港。传闻,任何船只,皆可在此停泊,补充消耗。且无重税盘剥。更加盛产胡椒,贩卖获利,远超关税。亦助野市兴盛。   蓟王寻香而至。   凯里戈代港,背山向海,开阔水面。即便季风雨季,亦波澜不惊。周遭密集水网,多浅潟湖。近海滩涂丛生椰子树,西高止山脉丘陵间,多生胡椒树。港口之中,沿入海枝津,蜿蜒水岸,错落干栏高脚楼:“富家多植椰子树至数千。其嫩者浆可饮,亦可酿酒,老者可作油、糖,亦可作饭。(树)干可构屋,叶可代瓦,壳可制杯,穰可索绹,煅为灰可镶金。”   椰子树除造楼,亦可造船。   天竺造船术,元代《岛夷志略》有载:“(甘埋里)其为马船,大于商舶,‘不使钉灰’,用椰索板成片。每舶二三层,用板横栈,‘渗漏不胜’,梢人日夜轮戽(hù)水不竭。”   足见当地造船,密封极差,渗漏严重。须设专人不停往外舀水。可知一千年后,天竺人仍未有水密隔舱。更不通钉接榫合,船壳造船法。   可想而知。乘此船,如何远涉重洋。   亦可窥一斑而知全豹。单造船术可知。大汉领先世界,足有千年。   雏鸦号虽藏身船宫,却出斗舰制式。与一众西陆商舶,天竺马船相比,亦称巨舰。所幸,众人皆知,北天竺已被蓟王所并。沿线港津,亦多蓟国商船往来。故见雏鸦号,凯里戈代港,上下并无慌乱。   更加雏鸦号,乃将作寺专为蓟王,倾力打造。亦有别于制式斗舰。自可掩人耳目。   雏鸦爵室。   蓟王举千里镜远眺港中全貌。   身旁安贵妃,柔声问道:“夫君,欲往何处?”   蓟王已有计较:“且去此处。”   安贵妃举镜顺望,不禁莞尔:“竟是此人。”   原来,靠近枝津入海口的一处邸舍。正滨水高悬“汉蒙奇兜勒王”大旗。   先前,罗马大商人,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献《东行通关图》,欲求一港复国。被蓟王断然拒绝。却许其通商互市之便(详见:《三国·291 帝国雄心》)。   索港复国不成,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知难而退。麾下商队,贩运名产,往来海内。却始终未见其,蓟国落籍。“亡国之君”,究竟落脚何处。蓟王颇为好奇。   不料今日,在此遇见。   蓟王转念一想。   莫非,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欲趁机占据此港,打造商业联盟。   有趣。 第178章 白色女神   凡海船往来,必有中(间)(商)贩。   于是邸舍,应运而生。时下邸舍,便是后世贸易栈。除为东西客商落脚,亦为彼此居中担保。甚至倒买倒卖。赚取不菲庸金及差价。凡能开立邸舍,必是知名商贩。积累足够诚信。   如此,便不必舟车劳顿,辗转海内。只需稳居舍中,坐等海客上面。通常而言,稳赚不赔。诚然,亦有例外。   铜铃撞向,贵客临门。   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眉开眼笑。正欲躬身相迎礼。待看清来人。不禁双腿一软,扑通跪地。   蓟王先言:“异国初见,何以行此大礼?”   “这……”梅斯不愧豪商。电光石火,便已想好说辞:“生而高贵,五体投地。”   蓟王乔装而来。必为掩人耳目。舍内虽无旁人,亦不可道破天机。然,王者驾临,礼不可废。   “请起。”蓟王言道。   “谢……贵客。”梅斯恭谨起身。   宾主落座。蓟王又问:“为何港中船少。”   “因七岛之战。”梅斯小心作答。闻蓟王携大军,绕行半岛,击七岛海贼。凯里戈代港中商船,一哄而散。余下零星船舶,皆因故不能出航。故滞留港中。   “原来如此。”蓟王轻轻颔首,转而又问:“足下可知,希俄斯之泪。”   “贵客所言,便是薰陆奇香。”梅斯脱口而出。   “可有商船,专贩此物?”蓟王又问。   “有。”梅斯不做隐瞒,直言相告:“女雅瓦纳,名叫哈利娅(Halia)。有科兰迪亚帆船,名唤‘雾潮号’。人称雾潮·哈利娅。因只贩希俄斯之泪,且手持‘玛斯帝雅树弓’,百发百中。故海贼唤其为‘白色女神’。”   “其中有何关联。”蓟王兴趣盎然。单“雾潮·哈利娅”之名,足可窥破出身。   梅斯这便将这段古希腊神话,娓娓道来。   罗得岛传说,海女神塔拉萨之女,宁芙仙女哈利娅,因故投海自杀,变身成白色女神琉科忒娅(Λευκοθεα)。   换言之,哈利娅与琉科忒娅,神性相通。   “原来如此。”蓟王欣然问道:“雾潮·哈利娅,今何在?”   “便在港中。”蓟王后宫传说,于脑际一闪而逝。梅斯越发谦卑:“因希俄斯之泪,贵比金珠,故常遇七岛海贼劫掠。此次入港,亦遇贼击。雾潮号多有破坏,未能出海。”   “劳烦,请来一见。”蓟王当机立断。   “喏。”梅斯不敢怠慢。这便假贩购乳香为名,遣人请入邸舍一见。   谓“生人勿近”。唯恐惊扰,蓟王内室暂避。   少顷,铜铃撞向。女雅瓦纳,携众抵达。   “日安,梅斯阁下。”   声音清脆而深沉。仿佛雾潮汹涌,直入心扉。必是女中豪杰。   “日安,女士。”   女士,乃出《诗·大雅·既醉》:“其仆维何,釐尔女士。”疏曰:“女士,谓女而有士行者。”   二人对话,皆出西陆语。女王希雷娅等人,伴驾多年。蓟王亦能领会大半。   希俄斯岛,以盛产乳香闻名西陆。岛上拥有大片乳香黄边木,名唤“玛斯帝雅树”。乃漆树科黄连木属,珍稀变种。且与时下地中海沿岸各地,广泛分布之寻常乳香树不同。玛斯帝雅树,数量稀少,仅可在希俄斯岛上栽培。树干流出之乳香胶,晶莹剔透,极似泪珠,故被誉为“希俄斯之泪”。   据说。玛斯帝雅树,长至五六年龄,始产树脂,树龄十五年,方可高产(400~600克)。大约需四十至五十载,方能完全长成。通常而言,一株玛斯帝雅树。仅能年产约六十五铢(100克)乳香胶。因而弥足珍贵。故西陆人,亦称之为“上帝之泪”。每逢重要祭典,皆需焚乳香,祈祷神明。当地人,亦用乳香制成“口胶”。类后世口香糖。既香甜可口,又清洁口腔。   及至现代,乳香还被用于治疗疾病。尤其在杀幽门螺旋杆菌、祛口臭、除溃疡等,诸多方面,皆有良效。   据此可知。口胶,绝不仅能清洁口腔,治口腔溃疡。   若与沐浴盐水,相辅相成。其功效远超“蜜煎导方”或“猪胆汁方”。毕竟润通之外,还能杀幽门之菌。   果然,弥足珍贵。   蓟王心中一动,这便朗声言道:“全船贩价几何?”   突闻人言。女雅瓦纳麾下船员,各自捉刀。警惕之心,必屡经磨练。   梅斯急忙好言安抚:“内室贵客,并无恶意。”   女雅瓦纳遂换用巴蜀汉话,答曰:“既是贵客,何不出室一见。”   “有何不可。”蓟王遂命人移开棂门。   汉室宗王,天降麒麟。四目相对,七尺女雅瓦纳,英姿飒爽,波澜心生。   偷窥内外玄机。梅斯这便笃定:“女士,贵客东来。乃……”   “大汉蓟王。”女雅瓦纳,脱口而出。   “何以知之?”蓟王笑问。   “天生王者,必异常人。”女雅瓦纳,起身行礼:“雾潮·哈利娅。拜见,群狮之主。”   “你果出亚马逊。”蓟王含笑言道。   “西女国。”女雅瓦纳,纠正道。   如殑伽港中亚马逊所言,之所以久闻蓟王大名,却迟迟不来相见。只因“道不同,不相为谋”。西女国与函园姬,虽同出亚马逊部落,却各有归宿。正如今汉,亲疏不论。   “请内室一叙。”蓟王相邀。   “喏。”女雅瓦纳,自当从命。   待女雅瓦纳入室坐定。梅斯遂躬身上前,重合直棂门。   “传闻,真否?”不料女雅瓦纳先问。   “女士,何所闻?”蓟王笑问。   “一人之力,七日礼赞。”   “当真。”   “三百雌狮,皆诞子嗣。”   “正是。”   “男为国王,女为县主。”   “然也。”   三问三答。问者,举重若轻。答者,轻描淡写。然若知其中深意,无不瞠目结舌。   “王上,真神人也。”女雅瓦纳,发自肺腑,由衷慨叹。   “此来天竺,开疆拓土。亦备诸子及冠,裂土分封。”蓟王如实相告。   “我,亦如此想。”女雅瓦纳,心悦诚服。   “可愿东归。”蓟王直言。   “非我可决。”女雅瓦纳,如实作答。 第179章 种布天下   西女亦有王。蓟王亦不勉强:“如此,先言通商。”   “王上欲贩全船。”女雅瓦纳试问。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   “希俄斯之泪,与黄金同价。”女雅瓦纳言道。   “可也。”蓟王笑容不改。   “‘神之泪’固然珍贵。一株玛斯帝雅树,年可得六十五铢。”女雅瓦纳言道:“希俄斯,或有千万株。”言下之意,集腋成裘,聚沙成塔。   “那便一万株。”蓟王金口玉言。一万株玛斯帝雅树,可产六十五万铢乳香胶。二十四铢一两,十六两一斤。便是约一千六百九十三(1692.7)枚马蹄金。   换言之,单贩卖希俄斯之泪,西女国便可年得钱,千六百九十三万。   且与蓟国通商。可开账户,入交易所。寄田券、寄舱券,如约获利。如此大利,断难舍弃。   “王上何以取七岛之地,与贵霜互市。”在女雅瓦纳看来,七岛虽周回四十里,水陆各半。却非最佳之地。论地利,便是凯里戈代港,亦好过七岛。   蓟王如实相告:“无它,距摩诃剌陀大河近。只需扼守雄关要津,便可尽得水运之便。”   蓟国所言“摩诃剌陀大河”,便是后世所称戈达瓦里河。“雄关要津”,乃指西高止山脉,波尔加特山口(海拔526米)。此处是七岛入半岛内陆,中通东部之要道。出波尔加特山口,据戈达瓦里河上游。择址兴建河港。舰队顺下大河,将百乘王朝,拦腰截断。   波尔加特山口,亦建雄关。二枝津交汇之地,可筑雄城(浦那),圩田自养。   换言之,蓟王圈七岛之地,除去通商互市。亦为辐辏内陆。羁縻百乘。待城港关津,皆筑毕。即便无贵霜帝国,二十万大军东西夹攻。蓟王三面围攻,百乘王朝,孤木难支。覆灭必然。   谓英雄相契。蓟王只短短一句。雾潮·哈利娅,已会其意。   吞并北天竺,乃其一。羁縻百乘王朝,是其二。攻灭潘地亚王朝,为其三。那时,天竺半岛,尽入彀中。得广袤万里之地,蓟王足可分封子嗣。   “又当如何?”雾潮·哈利娅,忽问。   此问,看似无由而来。然,蓟王也已会意。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蓟王答曰:“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蓟王求西女东归之意。不言而喻。便为布种天下。   “汉家女子,何其多也。”心念至此,雾潮·哈利娅,不禁追问:“王上何以,专宠我族?”   既有此深问,蓟王亦作深答:   “独立自强,无有外戚。”   此言一出。雾潮·哈利娅,幡然醒悟。亚马逊一族,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孑然一身,无庞大家族。两汉,外戚擅权之祸,由来已久。根深蒂固。说是社稷顽疾,国祚毒瘤,亦不为过。亚马逊一族,并无父兄。可免其祸。更加独立女性,自强不息。身强体健,大利生养。更加“有其母,必有其子”。   优生优育,水到成渠。   “王上之意,我已尽知。”将前后诸情,融会贯通。雾潮·哈利娅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岛上尚有几人?”蓟王必有此问。   “不足,千人。”雾潮·哈利娅答曰。   “如此,也好。”蓟王语透深意。   全族不满千人,除去老弱病残。适龄女子,不过数百。扼守孤岛尚可,绝无外战之力。诚然,不愿东迁,必事出有因。亚马逊最珍贵之处便在于。无拘无束,自由之魂。虽说多多益善,然蓟王亦不愿强人所难。   “王上,可愿见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Thurayya)。”此乃雾潮·哈利娅,力所能及。   “善。”蓟王欣然应允。   不出所料。边墙沙漠最大一支马贼首领,血沙蝎母,亦出身西女国。赛拉娅,在安息语中,便是星昴之意。星昴,指昴宿,乃二十八宿之一。《尚书·尧典》载:“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意指,若日落时,见昴宿现于中天,可知冬至已到。   亦如先前所言。亚马逊血统庞杂,名称各有出处。   “女王何名?”蓟王忽问。   “女王·苏瑞娅(Surayya)。”雾潮·哈利娅,如实相告。   蓟王又问:“何时相见。”   “待雾潮号修毕。”哈利娅答曰。   “也好。”蓟王取玉佩相赠:“可携此玉,入华氏城。”   “喏。”雾潮·哈利娅,携佩自去。   科兰迪亚帆船所载希俄斯之泪,自有梅斯代为收购。   送走雾潮·哈利娅。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欲言又止。   想必,内室之言,梅斯亦多有入耳。莫非,雾潮·哈利娅,有不实之言。   蓟王遂言道:“但说无妨。”   梅斯如实相告:“回禀王上。白色女神所言,血沙蝎母赛拉娅,并女王苏瑞娅,皆是星昴之意。前为安息语。后为大秦语。”   “哦?”梅斯舟行四海,通晓多国语文。此言必无差。   莫非,血沙蝎母,便是女王本人?   若是别国,自无可能。堂堂一国之主,岂能轻身涉险。然之于战斗部落亚马逊。女王冲杀在前,则在情理之中。   果真如此,天助孤也。   离港前,蓟王又遣人传语。不日当有“将作五行船”入港。为女雅瓦纳,改造雾潮号。   雾潮·哈利娅,目送雏鸦号,扬帆而去。湛蓝星眸,神游天外。   本以为与东迁族人,海天永隔。不料短短数载。蓟王已凿穿内外循环商道,君临西天竺海。距红海,并波斯湾,皆一步之遥。(红)海(波斯)湾所夹,便是沙漠马贼,聚集之地。   据梅斯所言,边墙之外,无主之地,有商道延续。商道沿线,多有古城。传言已存续数百,乃至千年。红海与波斯湾,虽皆无法连通地中海,然凭路上商队转运接力,足可通海西。   边墙马贼,横亘之地。便是通往海西,必经之路。   蓟王未能疏通尼罗河横渠,连通内外水路前。边墙行省,法外之地。不可或缺。   否则,唯有借道安息,方能抵达罗马。不说安息关税,亦是十取二三。   堂堂大汉一藩,岂能仰人鼻息。   假手于人,绝非蓟王所欲。 第180章 七岛遗产   乘雏鸦号,驶出凯里戈代港。   同行安贵妃,柔声笑问:“函园三百姬。夫君,何不多生?”   蓟王答曰:“子为国君,女为县主。谚曰:‘物少为贵,多者必贱’。独子足矣。”并非人人都如我蓟王。和光同尘,大爱无疆。   且若开此例。又岂能厚此薄彼。宫妃出身,五花八门。大汉王朝,终要避外戚之祸。政均法平,后宫亦无例外。“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王后三嗣,贵妃二嗣,妃以降,皆独嗣。无有例外。   西女国,乃为远征罗马布局。自不必,操之过急。   重返七海之地。外围巡弋艇舰,确认无误,放雏鸦号入中军水砦。   三足踆乌,艉门徐徐开启。拖曳钢索,三角定位,固定舰身。绞车发力,将雏鸦号,收入尾舱。机关卡合,遂成一体。蓟王一行,乘天梯,直升寝宫。   如前所言。船宫三体船身。类金乌三足,展翅欲飞。居中主舰,称“腹舰”,左右辅舰,称“翼舰”。甲板如双翼伸展,制霸水面。三舰共用艏桅,各自分置舯桅与艉桅。计七桅。楼高七重。   蓟王寝宫,位于腹舰艉楼二重。以覆道与正殿二重相连。正殿,又称主殿。位于腹舰舯楼一重。用于朝会群臣,宴请国宾,诸如此类。腹舰艏楼一重,为前殿。多用于接见使臣,商谈外事。故,腹舰艉楼一重,又称后殿。   翼舰与腹舰共用艏楼。分设舯楼并艉楼。东、西翼舰,舯楼一重,称左、右偏殿,简称“左殿”、“右殿”。艉楼一重,称左右后(偏)殿,简称“左后殿”、“右后殿”。左、右偏殿,由三重十字飞阁,与主殿各层相通。主殿三重以上,至七重:穹庐、爵室、望楼、旗楼,则无飞阁通连。唯乘天梯上下。   故船宫大殿,分:前殿、正殿、后殿、左殿、右殿、左后殿、右后殿。计七座。   后殿二重,蓟王寝宫。船身坚固,防御严密。暗藏天梯。能直降雏鸦号。必要时,可换乘雏鸦,行金蝉脱壳。   正如此时这般。   入寝宫。蓟王洗漱更衣。经飞阁抵正殿,再升爵室。七岛战况,已汇总成册。   从来“杀人放火金腰带”。蓟王自幼,割头发家。剿灭流寇、马贼,白檀七日血战。南征北伐,东征西讨。割头进爵,北地小儿尽知。   二番南下,先灭东天竺海贼,再灭西天竺海贼。至此,蓟王所控海上商道,再无海贼踪迹。唯南州,叶调国以东诸洲,海贼盘踞。然四海船商,多绕行顿逊海崎,直入象林港。不轻易东行。且沿途皆有蓟国横海先艂舰队,保驾护航。海贼岂敢过界。   唯一所患,绕行顿逊海崎时,不幸遇风浪偏航,误入东南诸洲。多半凶多吉少。   只需顿逊海渠凿穿。无需绕行海崎。四海船舶,再无海盗之患。   出人意料。七岛海盗,除抄掠积财。另有港口权益。尤其安息王国、阿克苏姆王国,沿线港津,涵盖甚广。   甚是是阿克苏姆国王加达拉之座上宾。阿克苏姆王国,位于尼罗河下游。据红海南岸。扼红海入口。阿杜利斯港,因商贸而兴盛。是地中海与天竺海之间,重要贸易中心。贩出象牙、黄金、生皮及香料,贩入铜板甲、手斧、蒲桃酒、铁器并广幅布。   不料,七岛海贼首领,各有身份。只需船出七岛,便可摇身一变,为国王座上宾。倒让蓟王,始料未及。   更有甚者。字里行间,似隐约提及,海贼联盟。   “七岛贼酋,今在何处?”蓟王遂问。   “悉数被俘。”马贵妃答曰。   “命人细问,万勿有失。”   “喏。”   剿灭七岛海贼,录入武功爵。锦帆左司马彭虎,楼船左司马彭式,携麾下大小战舰,分批返航。蓟王已命将作五行船,途径已程不国,北岛琴港,招募工匠,改筑七岛。辟为阿折罗港。即所行港。   西有所行,东有发行。二港居中,东西环抱天竺半岛。稍后皆为良港。   七岛遗产,分有形与无形。世代积财、岛上坞堡、内港船只,皆触手可及。然港口权益,在外名声,皆触不可及。若要全盘继承。七岛海贼王,断不可速死。   于是,七岛商会,应运而生。   “汉蒙奇兜勒王”,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被任命为商会执事。   《周礼·天官·大宰》:“九曰闲民,无常职,转移执事。”注曰:“闲民,谓无事业者,转移为人执事,犹今佣赁也。”   换言之,蓟王佣赁梅斯,主管七岛商会之事。如此,毋需贼酋出面,只需携信物,取信诸国主。凭世代经商所积,梅斯自当游刃有余。长此以往,七岛贼酋便可有可无。海贼金库,除犒赏三军,蓟王分文未动。悉充七岛金库。由梅斯支配。诚然,商会上下,皆出幕府属吏并蓟王家臣。吏治健全,王法森严。单凭梅斯一人,不足以成事。   七岛之地,上通贵霜,下通已程不国,右通安息,左通丰州。难得距各方皆近。   稍后,将作五行船抵达。金、木、水、火、土,将作大舡,各司其职。合力改造七岛。   南天竺,凯里戈代港。   将作水行船,脱离大部。由数艘枝舰守护,列队入港。   此时,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已得蓟王任命。正意气风发,收拾行囊。已备随船奔赴七岛。将作大舡此来,首当其冲,乃为女雅瓦纳,修造雾潮号。   先翻转船翼,将雾潮·哈利娅座舰,科兰迪亚帆船所载希俄斯之泪,悉吊入舱。稍后,艉门开启,又将空船鲸吞。   雾潮·哈利娅等人,亲眼得见。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待机关卡合,便有大匠师,领一众良匠,自天梯降下。   “奉王命,为女士造船。”大匠师先礼。   “无需另造。修好便可。”哈利娅答曰。   “王命不可违。”大匠师笑道:“女士且入华室少安,不日当造毕。”   “多谢。”即来则安。雾潮·哈利娅,遂领船员,乘天梯,升入船舱华室。   静候不提。 第181章 五行将作   话说。自蓟王修造大利匠人城,便未雨绸缪,首开将作大舡。   蓟王唯恐,继任者卸磨杀驴。屠戮墨门。于是不惜工本,将诸多工坊,悉数搬入船中。只需斩关断锁,便可顺下巨马水路,逃出生天。诚然,借水力、风力之便,亦是主因。   待船运大兴,蓟王又分门别类,打造各式机关船。牵风海捕船,探海采珠船,尤其专为海市打造“鱼鲜坊舡”:机关驱动,挂钩去鳞、剖腹开膛,盐水冲洗、烟熏烘干。待包装出坊,已成干货。令将作寺一众能工巧匠,茅塞顿开。   于是,金、木、水、火、土。将作五行船,应运而生。   将作金行船,锻造兵甲铁器。将作木行船,制造木质模组。将作水行船,通水运之便。将作火行船,烧造冶炼专用。将作土行船,专攻土方工程。   五行连动,万事齐备。   如将作水行船,艉门内藏船坞,可修造斗舰以下,诸多艇舰。   科兰迪亚帆船,船型类后世椰索板马船,尺寸与扶南大舶相仿。“其船头尖,形如鸭母,遇飓风随波浮沉,故能出没波涛也”。   先将椰索解开,而后拆除船板。匠人先铺龙骨,再装船底,钉接铆合,将船板原样装回。而后髹漆捻缝,加装搪瓷护甲。水密隔舱、单桅机关风帆、飞车螺旋桨、赤马逃生革船等,不一而足。   各式辅件,水行船内齐备。只需稍作修改,便可使用。   看似修旧如旧。然内外已不可同日而语。甲板上下,装饰一新。汉家风尚,扑面而来。   话说,蓟国百万船户。所携各式海船,不胜枚举。如何改造成蓟式机关船,将作寺熟能生巧,早已得心应手。   便是科兰迪亚帆船,亦不在话下。   因龙骨、船底板,皆早有预备。船壳髹漆捻缝,皆在水线之上。故数日造毕。   “这是……”待哈利娅乘天梯,降入船坞。眼前这艘雾潮号,虽似曾相识,并不陌生。然却不知为何,忽生敬畏之感。   “雾潮号。”大匠师笑道:“女士权且用之。凡有不便,可先书录。待他日,再做变更。”   “多谢。”哈利娅深谢。   先事无巨细,将各式机关器如何使用,悉数告知。再赠“释船图卷”。女雅瓦纳,遂领船员登舰。艉门开启,机关松解。顺下轨路,滑行入水。   深吸一口,水沫清气,稳住心神。   待船员各就各位。女雅瓦纳,高居艉楼御舱,搬动机关。   但见前甲板,折倒船桅,徐徐直立。绳索绷直,风帆顺下。飞车桨驱动雾潮号,缓缓离港。脚底一震,风鼓帆满。雾潮号,宛如海鸟,加速出海。   矗立水行船甲板。目送雾潮号远去。七岛商会执事,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深长一笑。   “七岛商会,由此始发。”   西天竺海。   雾潮号,乘风破浪,初行试航。   虽是单桅,亦是二翼翀嚣帆。飞车桨乃由底舱,来自阿克苏姆王国,数头“蹄如莲花,善走多力”之花蹄牛驱动。   艉楼御舱。蹑板、手柄、罗盘(舵盘),各式机关,次第排列。还有赤金笙簧管(传声筒),发号施令。   机关术便利操控。雾潮·哈利娅,并麾下船员,皆精通航海。稍作习练,便可习得大概。假以时日,自当深谙此道。   更有甚者,龙骨结构,令船只载重大增。粮秣辎重,充足储备。十日可达,足月往返。如此迅捷,始料不及。   红海。爱拉纳湾,艾拉港。   红海最北端,被西奈半岛劈出二海湾:苏伊士湾、爱拉纳湾(亚喀巴湾)。艾拉港,便坐落于此。   希腊先贤,克罗狄斯·托勒密,称此地为贝雷尼斯(Berenice)。罗马人则称之为艾拉(Aila)或爱拉纳(Aelana)。   稍后。“长在墙上的攀缘植物”,“最佳元首”罗马五贤帝之图拉真。主持修建“新图拉真大道(Via Traiana Nova)”:从大马士革以南,经安曼,终点于此。并与一条西通埃及之大道相连。同期(106年左右),艾拉港,成为罗马帝国,重要港口之一。   时下,乃罗马边墙行省,不可或缺之出海口。   日薄西山。雾潮号徐徐入港。   雾潮·哈利娅,环视繁华港城,忽生眩晕。   闭目再睁。汉家风貌,悉数褪去。满目皆是,罗马风情。   正如七岛海贼,广有港口权益。西女国,亦有据点。   率众信步登岸。雾潮·哈利娅,熟门熟路。穿行于热闹街巷。确认无人跟踪。这便从“图拉真市场”,闪入一条窄巷。   巷中酒馆林立,兼有女市。一路行来,欢声笑语,莺歌燕舞。不时有身后船员,“无故失踪”。不用说,皆去寻欢作乐无疑。少顷,身后只剩寥寥数位,亚马逊族人。雾潮·哈利娅,早已见惯不怪。入巷深处,于“特尔摩冬之家”,门前驻足。   传说。亚马逊一族,发源于小亚细亚蓬托斯,特尔摩冬(Thermondon)的峡谷和森林之中。特尔摩冬之家,不言自明。   特尔摩冬之家,只招待亚马逊族人。便有男人,亦是亚马逊所生。从父辈口中,得知出身。成年后,受雇于西女国。亚马逊称之为,“伊壁鸠鲁(Epikouros)”。意为追随者或帮手。亦可结为伴侣,共同孕育后代。生女,则入西女国。生男,则养于船上。直至成年。   换言之。西女国,夹缝求生,亦做权宜之变。   一楼大厅。砖砌墙面,装饰壁画,大理石台,马赛克铺地。陈设华丽而温馨。   “哈利娅!”馆中亚马逊,闻声而至。   “诸位日安。”雾潮·哈利娅,笑容满面。   “箱中何物?”见哈利娅身后亚马逊同伴,合力搬入一漆木大箱。便有馆众问道。   “琉璃枝灯。”哈利娅答曰。   众人七嘴八舌。询问不休。雾潮·哈利娅,百口莫回。遂命人当场悬挂。   待枝灯点燃,堆光如昼。引众人惊呼。   “必是赛里斯人之物。”   “正是。”雾潮·哈利娅,含笑回应。 第182章 传闻皆真   亚马逊部落,最强大之处便在于。非闭关自守,故步自封。自由奔放,却能历经千年,仍能传承有序,信仰不衰。   作为西女国,隐秘据点。特尔摩冬之家,为亚马逊海船,保驾护航。   换言之,雾潮号,只是西女国,诸船之一。   地中海,尤其西女国,所在希俄斯岛。必有船只,往来地中海沿岸港津。除贩卖希俄斯之泪。亦有普通贸易往来。   枝灯高悬,流光溢彩。大厅一片欢声笑语。雾潮·哈利娅,寒暄片刻,这便独自登楼。出顶阁,步入露天“阿多尼斯花园”。   夜风拂面,花香沁人。   “为何早归。”花丛深处,有人先声。   雾潮·哈利娅近前答曰:“神泪,悉已贩空。故早回。”   “何人如此豪富。”月下美人举杯相邀。   “女主人,当知。”哈利娅,含笑接过。   “炎船之主。”月下美人,脱口而出。   “正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雾潮·哈利娅,轻吐一口酒气。   “雾潮号,亦是炎船之主相馈。”月光穿透丛云,照亮银色假面。   “是。”雾潮·哈利娅,无需隐瞒。   “何以为报?”   雾潮·哈利娅笑答:“尽力而为。”   “好的。”月下美人,亦不多问:“炎船之主,何所言。”   “欲与女主人相见。”雾潮·哈利娅,实言相告。   “也好。”月下美人,正如亚马逊,雷厉风行:“那便相约,佩特拉一见。”   “喏。”雾潮·哈利娅,欣然应命。   “传闻……”月下美人,欲言又止。   “皆真。”雾潮·哈利娅,掷地有声。『英雄比想象更强大』。   二人各饮美酒,一时无言。   “女主人。”   “嗯。”   “为何留下。”   “已不可知。”   三日后,雾潮·哈利娅,沐浴晨光,走出特尔摩冬之家。雾潮号修旧如旧,不显山露水。然一壁之隔,判若云泥。   此时,爱拉纳湾,已有黄支等国,蓟式大船往来。赛里斯大人船,震惊西陆。   唯巨船方能乘巨人。因见巨船,故西陆以讹传讹。以为赛里斯人,个个身高体大。达十三骨尺,寿命超二百岁。“其形类兽,且刀枪不入,红发碧眼,声音洪亮”。   “红发碧眼”,多半乃指大月氏,亦或是塞人。   总之,时下赛里斯人巨船,已于西天竺海,并安息海(阿拉伯海),日渐崭露头角。制霸七海,指日可待。   蓟国造船术,冠盖宇内。其先进造诣,复杂工艺,及诸多机关器。即便拆解,亦无从仿造。其文明代差,令西陆望尘莫及。   显而易见。向蓟国贩购,乃唯一可行方案。   距离最近,便是金瓯船坞。蓟国造船术,蓟王无有西迁天竺之念。或可如将作五行船,打造水上船坞。巡弋各港,修造西陆船只。赚取不菲利益。   七岛一日陷落。蓟王已返回华氏城。   雾潮·哈利娅,遂顺下半岛,经已程不国北岛琴港,稍作停泊。补充粮草淡水,再次启程。经多摩梨江口港,逆入枝扈黎大江。至此,方见水路繁忙。蓟式大舡,转运各国吏民、名产,兵马、粮草。两岸框架林立。汉式楼宇,此起彼伏。闻蓟王迁一万属吏,十余万汉民,向化丰州。雾潮·哈利娅,深受震撼。十万民众,倒也其次。一万官吏,着实惊人。   不知罗马帝国,自上而下,可有官吏万人。   雾潮·哈利娅,窃以为。之于生产而言,官吏一无是处,绝无作为。不耕地,不捕鱼,不放牧,不做工。自也不会,四处经商。更不会,吟诗作乐。   “炉火旁最好的位置,总留给吟游诗人”。正因吟游诗人,能愉悦众人。浑身散发着油腻的气息,令人厌恶的官吏,甚至挤不进圈内。毫无用处。堪称“酒囊饭袋”,“无用废人”。   蓟王却养了一万人。   这让雾潮·哈利娅,无法理解。   毋论罗马皇帝,各省总督,亦或是大庄园主。用最少的牧羊犬,放牧最大的羊群。永远是最明智之选。   若一个官员能管理一座城镇。则无需再用二人。   最精简的官僚体制,才是最优秀的政治。   然,蓟王却不以为然。   与只知埋头吃草的羔羊不同。人终归有七情六欲,爱恨情仇。正如,越高级的语言,越能更丰富的自我表达。越高等的文明,亦越有更多层次的吏治结构。   蓟国,吏治法制并行,缺一不可。   故蓟王教子:“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一路心潮起伏,万千思绪,纷至沓来。   丰州三登之地,沃野千里,四季无冬。东迁族人子嗣,生而为王。如何能不令人艳羡。   “雌狮,绝不委身野狗。”雾潮·哈利娅,忽忆起一句港口俚语。   华氏城,香花宫,前殿。   丰州牧万震,不负众望。吏治民生,日渐向好。城中内外,秩序井然。各处要津,分兵戍守。首批蓟国客籍,已渡海而来。相约五年之期。便可如愿为蓟人。或举家迁回,或长居丰州,悉听尊便。蓟王威信天下。从未自食其言。   大营幕僚,更是一时俊杰。州事府情,皆无需蓟王操心。   偷得浮生半日闲。   蓟王深居简出。与后宫佳丽,宿栖与共,缠绵悱恻。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闻雾潮·哈利娅,携佩觐见。   蓟王遂升殿相见。   “佩特拉,是何地也?”蓟王必有此问。   传说,佩特拉城的建立者,是纳巴泰人。他们本是沙漠中的游牧民族,放牧为生,打劫发家。刀头舐血数百年,忽然开窍。原来,收税比打劫更暴利!   于是乎,纳巴泰人,倾尽所有。觅得水源峡谷,开凿佩特拉城。从此放下屠刀,洗心革面。笑迎八方客,诚待四海宾。为往来商队提供食宿、补充淡水及沙漠向导。可谓殷勤备至,宾至如归。顺便,收取关税。   佩特拉城,地处商路交汇。独占二大地利:扼守峡谷天险为其一,沙漠泉眼是其二。 第183章 狩猎之地   据雾潮·哈利娅所言。   佩特拉(Petra)城,坐落于峡谷之中。入口狭窄,谷道弯曲,故名“蛇谷”,又称“蛇道”。蛇谷长约三、四里,最宽处二丈余,最窄处仅容单车通行,在高达数十丈的岩石裂缝中开凿,是通往佩特拉的门户。   因二侧山岩,在沙漠炽阳下,如玫瑰般熠熠生辉。故蛇谷,亦称为“玫瑰山谷”。佩特拉又别称“玫瑰古城”。   因扼沙漠商道。三百年前(前一世纪),佩特拉达到鼎盛。今汉,延平元年(106年),佩特拉被罗马皇帝图拉真攻陷。划入阿拉比亚行省。仍为商路要道,而盛极一时。直到后世红海海上贸易兴起,取代陆路贸易,佩特拉迅速衰落。隋唐时(七世纪),被阿拉伯军队攻占抄掠,沦为空城。直至千年后,这座“失落之城”,才得以重现人间。   时下,乃新图拉真大道,沿线城市,并为阿拉比亚行省首府(吞并阿拉比亚后,罗马皇帝图拉真宣布艾拉港为其省会,哈德良登基又改为佩特拉),亦是罗马第三(高卢)军团驻地。抵达红海爱拉纳湾的商队,会自艾拉港,弃舟登岸。沿新图拉真大道北上,经由佩特拉、布斯拉二古城,通往叙利亚行省,再经由杜拉·欧罗普斯港城,连接红海与地中海。   问题是。轻身涉险,深入沙漠,罗马第三军团驻地。利弊几何,蓟王需好生算计。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为何择此地相见。”蓟王必有此问。红海末梢,艾拉港。之于双方而言,皆是最佳选择。   “雌狮狩猎地。”雾潮·哈利娅,一语中的。   “原来如此。”蓟王信服。唯觅食、饮水二地,方能与雌狮相遇。   命人送雾潮·哈利娅,入偏殿歇息。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蓟王遂命人准备远行事宜。   马贵妃谏言:“秦后二媵,椒风美人阿奇丽娅并英妮娜,随海丞阿米娜南下,已入象林苑。夫君何不召来。”   话说。历代林邑王,侵夺周遭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土。后悉并象林苑。计三十六小苑。秦汉和亲时。蓟王将象林三十六小苑之“两歧苑”,封于秦后,为汤沐邑。苑中产出,悉归椒风殿所有。椒风二美,此番南下,亦为代秦后巡视两歧苑。   “善。”蓟王欣然应允。   椒风美人阿奇丽娅并英妮娜,前者为罗马圣火女祭司。后者为杜拉·欧罗普斯港城黑夜女王(详见:《九州·067 黑夜女王》)。得二人相助,此番深入边墙沙漠腹地。必事半而功倍。   安贵妃笑道:“椒风美人,此时南下,必有深意。”   “贵妃,言之有理。”蓟王闻弦歌而知雅意。安素言下之意,蓟王每有家书随邸报,送至蓟国。悉知蓟王立七岛商会,继承海贼各处港口权益。必有西通海西之意。故秦后鲁琪拉,遣二人此时南下。   黑夜女王英妮娜,出身讳莫如深。传闻是最后的苏美尔人,遭受“神之禁锢”,被世代禁足在娼妓之所。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更身具亚马逊王族血脉。与秦后同期受孕,皆为蓟王诞下子嗣。   二人身心皆有所属。无论先前,是何出身。皆是蓟王信赖之人。   自追随鲁琪拉东行,车入遥远绿洲。夜女王背后势力,便就地蛰伏。今随蓟王北上佩特拉,与血沙蝎母相见。未尝不是重整旗鼓之良机。   在罗马边墙至红海、波斯湾沿岸。黑夜女王英妮娜,手握庞大暗网。非只依靠娼妓,刺探情报。另有刺客、说客、海客、政客,为其所用。堪称地下女王,亦不为过。   背后暗网,若能为蓟王所用,尤其作为最后的苏美尔王裔。黑夜女王英妮娜。与生俱来,便拥有“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无可置疑之王权。美索不达米亚,乃出古希腊语。意为“两河之间的土地”。大体而言,便是阿拉伯半岛,两河流域:底格里斯河(Dijla)、幼发拉底河(Euphrates),至波斯湾口一带。   此地,今为,罗马帝国美索不达米亚行省,与安息帝国交界。   换言之,黑夜女王英妮娜,及苏美尔族人,毕生所求,便是复辟苏美尔王朝。   普天之下,唯我蓟王,可助其复国。   “雌狮绝不委身野狗”。“癞蛤蟆吃不上天鹅肉”。毋论秦后鲁琪拉,亦或是黑夜女王英妮娜,争相委身蓟王。其背后,皆有重大利益捆绑。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谓先利而后义。古往今来,皆无例外。若抛开利益,只论私情。抱歉。寡人无情。   数日后,椒风二美人,乘冬初信风,抵达华氏城。   小别胜新婚。洗漱更衣,侍寝榻上。先私后公,不迟。   一夜无话。   翌日浓睡醒迟。问过侍医,蓟王如期早朝,风雨无阻。   趁河海冰封前,万户客籍,齐聚金州港。随干支海市,分批南下。迁入丰州。履五年之约。话说,同为户户美田一顷。丰州一季三登,以亩产十五石计,年可得谷,七百五十石。足得二十余万钱。且蓟王有言在先,户户皆为伍长或什长。   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分设伍长、什长,各司其职。百家为里,设里魁。里吏有父老、什长、杜宰、里监门等。十里为一亭,设亭长、亭佐、亭父等职。   凡官吏有空缺。皆自下而上,次第增补。伍长、什长,可补里魁。里魁可补亭长,以此类推。   蓟国二十等爵,官大夫以上,非公职不授。   伍长、什长,虽连斗食小吏,亦不算。然却是公职之始。   细究起来,蓟国客籍,迁居丰州。利益之大,绝非一顷三登美田。   待椒风美人,阿奇丽娅并英妮娜,洗漱更衣。入前殿相见。府议已毕。   “拜见夫君。”二美近前行礼。   “免礼。”蓟王柔然一笑。   时已过立冬。千里稻作毕。八月案比,新增五十万新户,计四百万众,客籍落户。蓟人已破二千万口。二百六十余万顷民田,得入新谷八亿石。太仓苑,二千万亩官田,入谷一亿三千万石。计:九亿三千万石。今季官仓得粮,一亿五千七百万石。   此还不计,海外三登美田。 第184章 群狮之主   更毋论丰州,千五百万民,广袤千五百万里沃野。   蓟王已命将作寺,改进工艺。蒸馏高浓度酒精(95%),用于喷灯。而气动袖箭,亦交由西林少年马钧,研制之中。   至于蒸汽机。蓟王不准备揠苗助长。谓因时化育,应运而生。墨门复兴,一切机关器,皆在意料之中。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无外人在场。蓟王与诸妃美人,畅所欲言。   红海艾拉港,新图拉真大道,以及佩特拉、布斯拉等,沿线风土民情。夜女王,事无巨细,娓娓道来。颇有身临其境,耳目一新之感。   艾拉港,东距瓦迪拉姆(Wadi Rum),百六十里。北距佩特拉,二百九十里。北距布斯拉,六百六十五里。北距“七山之城”拉巴斯·安曼,七百八十里。   边墙行省,乃至美索不达米亚。风土民情。椒风美人英妮娜,如数家珍。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择此地相见。可另有内情。”蓟王问道。   “回禀夫君。妾,窃以为。正如雾潮·哈利娅所言,此城乃沙漠马贼,暗中互市之地。”   不出所料。终归是打劫发家。又号自由城。即便是沙漠马贼,亦可大摇大摆入城。只需在城中不惹是生非,又足够消费,概不赊欠。自无人来找麻烦。城中居民,多半与马贼,沾亲带故。豪商亦为马贼销赃,因成巨富。便是驻扎在此,罗马第三兵团,亦难独善其身。   无它。强盗私掠,一本万利。更加私贩猖獗。若不令其血本无归。谁人还走新图拉真大道,甘愿支付高昂关税。久而久之,官商勾结,兵匪一家。   此去,需十足准备。断不可,轻身赴险。   “命已程不国,北岛海市,遣角市赴艾拉港。”蓟王这便定计:“求通商互市。”   “喏。”   “再命七岛商会往之,受纳海贼权柄。择址兴七岛邸舍。”   “喏。”   “速备雏鸦号。云霞卫中,未有身孕者,悉与为夫同行。”   “喏。”马贵妃逐一记下,稍后自会遣人传命。   “再考《起居注》。凡月内宜孕侍寝,亦命侍医,悉心诊问。”蓟王唯恐舟车劳度,震动胎气。   “妾,已记下。”马贵妃柔声答曰。蓟王行事,有备无患。英妮娜,亦精通医术。言,一月之中,凡信期来潮,尚未侍寝者,皆无碍。   蓟王深以为然。只求万无一失。存疑亦不可取。   如此,精挑细选。只剩数十人。诚然,蓟王容成术大成,收发自如。且多有女仙同榻承欢。取舍有道,刻意避怀。二百余云霞卫,多是存疑。并非当真,珠胎暗结。出征半载,皆为新妇。却是既定事实。无可争辩。   谓“屡禁不能止”。“一发而不可收拾”。何况蓟王行事,善始善终。从不厚此薄彼。   北岛角市,奉命先行。七岛商会,随之跟进。蓟王悄无声息,换乘雏鸦号,顺下天竺半岛,横渡安息海。经由“泪之门”,入红海。在阿克苏姆王国,阿杜利斯港,稍作停留。再次扬帆起航,随西女国雾潮号,横穿红海。抵达艾拉港。   毋需雾潮·哈利娅告知。艾拉港,必有西女国据点。   临行前。蓟王已命将作寺良匠,修饰雏鸦号。泊在枝分角市之中,风光不显,毫不起眼。话说,赛里斯人海市,早已名传七海。奈何却止步于已程不国,不再西行。多有西陆船商,往来已程不国,贩运赛里斯名产。此番枝分角市,不告而来。令艾拉港上下,欢欣鼓舞。   蓟式楼船,水面坞堡。旗船上下,旌旗飘扬,五彩霞光。   宛如神国造物,令人敬畏。   一举一动,万众瞩目。正因有海市旗船,吸引目光。为雏鸦号,免去诸多麻烦。   稍后,七岛商会执事,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遣人来报。此行无比顺利,海盗港中权益,毋论人脉网络,奴市商肆,船坞邸舍,亦或是《子钱集簿》,私养外妇(情妇),悉数继承。   海贼甚至买下一整条街道。设酒馆、女市、汤池、列肆、角斗场。求长久盈利。   此绝非艾拉一港。伯伦尼卡(Berenice)、米乌斯·赫尔穆斯、阿杜利斯,乃至安息、贵霜、天竺诸港。皆有海贼权益。   窥一斑而知全豹。七岛商会,作用之大。恐远超蓟王所料。   翌日。雾潮·哈利娅,登船觐见。   与蓟王约定三日之期。并告知通关、驼队等诸多通行事宜。   无需蓟王操心。夜女王英妮娜,只身下船。夜入城中神庙,即安排好一切。   此去,循大路而进。机关车驾,悉数保留。三日之后,驼队如期入海市。蓟王遂换乘驼车,假充商队,携云霞卫,前往二百九十里外,佩特拉城。   商队是真商队。沿新图拉真大道北进。当地骏马,速度更快。然为防沙暴,骆驼最佳。正因速度不及骏马,故多马贼,而少有驼贼。   夜宿旷野,无需交税。篷车宿营,商人围坐火塘,映漫天星河。有说有笑,载歌载舞,气氛热烈。商队必有女市。除接人待客,亦多为解一己之需。   营地中圈,蓟式机关车,拼组行营。外圈卧蚕车,五倍延展。折叠钢骨架,支撑三层鸾毳裘帐。防风御寒,刀剑难伤。远远望去,与商人篷车营地无异。   内中大帐,枝灯高悬,堆光如昼。与卧蚕楯墙,十字通连。丛丛帐篷,遮蔽之下。兵车营地,攻防兼备。别说沙漠马贼,便是罗马第三兵团,急切间,亦难攻破。   谓走马观花,浮光掠影。   身临其境。雾潮·哈利娅及随行同伴,方知其中厉害。   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穷工极巧,无所不用其极。宫装华服,无缝天衣。素纱襌衣,仙宫云裳。坚甲利兵,所向披靡。素纱套装贴肌,百花战裙蔽体,金麟宝铠罩身,银鳞火浣短氅裹人。角端弓、凤羽矛,赤金镶清钢琉璃盾,外加百炼雁翎腰刀傍身。   一人装备,百万之巨。   三百人,便是三亿。   比起贩卖神之泪,一年收益。群狮之主,当真九牛一毛。   后世石崇,命奴仆齐穿火浣衫炫富。若知蓟王行事,当自惭形秽,掩面遁走不提。 第185章 新月沃地   沙漠,昼热夜寒,温差极大。   沙堆之下,常有毒虫潜伏。狼群亦多常见。火塘彻夜不息。围绕营地,还间隔点燃一座座篝火堆。篝火连成时明时暗之光圈。凡火光照亮之处,必有商队守卫。   因是大道,又有罗马第三军团驻防。故少有马贼。宿营时,只需逐走野兽即可。   蓟式营房车驾,起居皆便利,行驻两相宜。拼组宿营地,攻守兼备。待驻车就位,搬动机关。伸缩厢壁,随车盖挑高,支起尖篷。内部空间,堂皇富丽。车驾各有功用。拼组成宿营地后,厨卫盥洗、厅堂寝居,一应俱全。   折叠步梯,上下营房。云霞卫,轮流值守。因是宿营地,而非兵车营地。故未携兵器诸车。接车为营,凭车驾自带望座,足可守备。   望座,形似望楼。高置于御舱之上,经舱内后置悬梯上下。除瞭望预警,亦可辨识路径,充作领航之用。与底层御舱,空间相若。足供三人并坐。上置机关连弩,可四面攒射。内置炭炉炊器,可烹制美味。   谓“安车四望”。自蓟国清钢琉璃,技艺大成。凡王宫车驾,毋论前御舱、后车厢,皆更换成双层夹胶清钢琉璃。刀剑难伤。王宫车驾,望座亦有车盖。唯一不同,车盖下缀钢丝网帘。既不误瞭望御敌,亦可防冷箭。守夜女战士,两两一车,各就各位。先锁死御舱车门,再由悬梯,登临望座。升起望座顶盖,点燃炭炉,逐走寒风。内外二侧车厢,琉璃风灯,彻夜不息,照亮营地外围。   头顶漫天星河,四野绵延沙丘。蛰虫出穴,走兽过境。窸窸窣窣,犬吠狼嚎,此起彼伏。守后夜者,可先于御舱小憩。再行换岗。   外圈卧蚕车,中圈远行车,内圈宿营车。   进出有度,各不相扰。内外守备,层层设防。   越近中营,望楼越密。机关连弩,密集箭雨。内、中、外,交叉覆盖。各式弩矢齐备。穿刺、破甲、发烟、纵火,不一而足。   更加女战士,可经两侧御舱车门,迂回进出。长短兵器,得心应手。皆可毙敌。中圈远行车驾,设有医舍,调理善后,救治伤患。不一而足。   正如雾潮·哈利娅,由衷慨叹,为主公保驾护航。将作寺上下,穷工极巧,无所不用其极。   群狮之主,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夜幕降临,不急入睡。   宿营中帐。   琉璃枝灯高悬,博山炉氤氲生烟。   蓟王并安贵妃,二椒风美人等,谈兴正浓。   入宫日久。二椒风美人汉话纯熟,完满蓟宫仪:“如七岛执事所言。赛拉娅,出安息语;苏瑞娅,为大秦语。二名,皆是星昴之意。”   “莫非,血沙蝎母,并西女王,乃出一人。”闻夜女王所言,蓟王若有所思。   “非也。”论通晓西陆,夜女王舍我其谁:“闻西女王,久居希俄斯岛,从未远离;血沙蝎母,亦浪迹边墙,从未远遁。二人曾同日出行。亦可为证。”   “既如此,当是二人。”蓟王不置可否。即便非一人化身。雾潮·哈利娅,既引二人相见,足见血沙蝎母,于西女国中,举足轻重。   “夫君,欲为西女东迁乎?”椒风美人,阿奇丽娅,柔声相问。   蓟王答曰:“东迁亦可。”   一问一答,大有深意。蓟王之意,东迁与否,并非至关紧要。希俄斯岛,乃海中一岛。且与罗马多有交集。先前,蓟王为救回罗马皇后鲁琪拉。曾使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施以援手。安西王子,不负众望。借夜女王之力,破“塞壬歌声”,救鲁琪拉出牢笼。   才有后续诸事。   说起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此番安息帝国,东部联军,与康居、大小乌孙,对垒边境。数其心中,最为急切。正因安息大王,沃洛吉斯四世(沃洛加西斯四世),沉疴难愈,恐不久于人世。作为王长子,理应由其继位。然西部诸小国,却心向王次子。若东部联军,不能早归。西部联军,趁机发兵夺嫡。王位危矣。   且贵霜举国南下,击败百乘王朝,重夺西线港津。亦传入安息。大汉蓟王,并贵霜王,配合默契,绝非偶然。贵霜本内忧外患,大厦将倾。不料凭外战得胜,再续国祚。此消彼长。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可谓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心念至此,蓟王异样忽生。   “血沙蝎母,引为夫来见。许别有内情。”   “夫君,何有此言?”安贵妃遂问。   “贵妃少安。”蓟王这便问道:“美人知否,沙漠马贼中,可有安息边军。”   “有。”椒风美人英妮娜,这便醒悟:“夫君之意,莫非安息王子,此时亦在佩特拉城中。”   “然也。”蓟王转而问道:“美索不达米亚,今各归何属?”   “美索不达米亚,古时,北称亚述,南为巴比伦尼亚。巴比伦尼亚,北为阿卡德,南为苏美尔。”英妮娜言简意赅。   后世,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并东部地中海沿岸之叙利亚草原,合称“新月沃土”或“肥沃月弯”。乃人类四大古文明发源地之一。   “罗马、安息,二国境,又是何情?”蓟王再问。   “诸国林立,各有羁縻。”英妮娜一语中的。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两河流域。据过半新月沃土。自古以来,便是两河文明之发源地。孕育出诸多城邦制王国。时至今日,各王国,或被罗马所灭,划归行省;或羁縻于安息,为其属国。   美索不达米亚,既是罗马与安息,针锋相对,犬牙交错之战场,又是西陆二大强国,缓冲之地。如叙利亚行省、美索不达米亚行省,阿迪亚波纳王国、亚美尼亚王国等。政权时有更迭。   作为边墙行省。阿拉比亚,扼守(阿拉伯)半岛,连通红海并波斯湾。地处通商要道,自难独善其身。   正因沙漠马贼,出身庞杂。彼此之间,多有往来。西女国马贼首领,血沙蝎母,与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相识,甚至多有交集,亦是情理之中。   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血沙蝎母,引蓟王入佩特拉城。未必没有,为二家说和之意。 第186章 玫瑰古城   事出必有因。   血沙蝎母,择此城,与蓟王相见。倒也应“雌狮狩猎地”之名。   只不过。可不仅仅,狩猎蓟王。安息王子,亦在靶心之中。   “夫君既已先知,还去否?”安贵妃问道。既已窥破,又当何为。   “去。”蓟王笑道:“贵霜王,班师在即。安息老王,命不久矣。兄弟阋墙,必遭夹击。安息败亡,亦非为夫所愿。”   蓟王言下之意,贵霜王携二十万铁蹄倾巢而出,一场豪赌,胜战续命。安息东部联军对垒康居边境,而至东境空虚。更加佛教,经贵霜传入,安息东部,正迅速皈依佛门。与中部王庭,并西部列国,信仰风俗,日渐迥异,亦日渐离心。若贵霜王班师途中,雷霆一击。安息半幅国土沦丧,恐旦夕之间。见安息国乱,罗马大军必自西来。于是,趁安息王室,阋墙之祸,罗马并贵霜,东西夹击。一战而胜,并吞安息旧地。   “夫君明见。”马贵妃欣然笑道。罗马、安息、贵霜,三国鼎立,相互制衡,于大汉最为有利。若安息被灭。罗马大举东进。吞并美索不达米亚,将国境线推进至波斯湾口。贵霜独木难支。久必为罗马所灭。   眼下,蓟王尚未能吞并天竺全境。无力西进。断不可坐视罗马据丝路半壁江山,养虎成患。   一言蔽之。安息传位,事关天下大局。断不可有失。   大国相交,利益至上。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并无定论。先前为吞并北天竺,蓟王与贵霜王结盟。如今北天竺已为丰州。自不可另安息,一夕崩盘。更何况,贵霜王命西部总督遣使结交,便已生退兵之心。料想,年内必将班师回朝。蓟王亦需放,安息与康居并大、小乌孙对垒大军,西归。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正如此这般。   夜深人静。见诸妃困倦。蓟王遂起身,赴后帐入寝。   侍寝宫妃,翘首以盼多时。   一夜无话。   翌日晨,商队整装待发。不足三百里路程,足走六日。便是康庄大道,日行亦不过五十里。   夕阳西下,闻前方车队,欢呼雀跃。蓟王挑帘窥之。   只见一座土黄色,高山峡谷,横亘眼帘。山岩裸露,少有树木。满山皱褶,多凿石窟。来自海岸绿洲之棕榈树、椰子树等,搭建起错落有致的外棚。外棚的作用,类似平座,亦或是阳台。真正的居住地,乃是石窟。岩居、穴居,被修筑此城的部落先民,世代沿袭。传闻,石窟冬暖夏凉,石缝中还可汲水。而藏身蛇谷之后的佩特拉城,便是一座洞窟,或半洞窟城市。   比起后世,无人烟之地。时下,因商道而兴盛。漫山遍野,洞窟林立。面向商道的整面岩壁,皆搭满外棚。好似框架林立。每有商队抵达,便有部民蜂拥而上。兜售各种货物。尤其以各色宝石,最为著名。   沙漠宝石,曾有西陆船商,远贩蓟国兜售。将作寺高价贩入,发现乃是“陨璃琉”。多数为淡黄、青色,鲜有金、红。呈透明或半透明状,形状多不规则。便是后世被誉为“黄金陨石”之“利比亚沙漠玻璃”。世界上最纯净的天然玻璃(二氧化硅纯度达98%,普通火山玻璃硅含量只占75%)。   极高纯净,给予琉璃非凡属性。如,高温(1700℃)始融,骤冷(加热到500℃,入水亦不会碎裂)防裂。蓟王已命将作寺,大量收集。存以备用。   光秃秃的山前,突现一片绿树。   大道终点于此。   穿过人流。一道天然裂缝,自上而下,将山体一劈两半。便是蛇谷入口。   入口处,设有守卫。入城亦需收税。因是商道重镇,为鼓励游商往来,食宿皆有优惠。若在城中互市,可享适当免税。诸如此类。   马贼尚可入内,何况正经商队。   一路无阻,列队入蛇谷。   谓鬼斧神工,莫过于此。两侧笔直峭壁,几于头顶相碰。两侧石壁,排列水槽,由陶制水管,将山外摩西泉水,引入城中储水池。供佩特拉居民饮用。石壁近地面,还设有蜿蜒水渠,排走雨季余水。不至洪水漫灌。一路行来,石壁上多凿有神龛。龛中神像,东西合璧,不一而足。甚至可见汉人所立神主。问过方知,壁龛皆是往来商队,出资开凿。其用意,不言自喻。壁顶建有栈道,间隔立有弓箭手,居高守下。防御不可谓不严密。   深入谷中,道渐狭窄。转过一个急弯,一座玫瑰色神殿,陡然撞入眼帘。   卡兹尼神殿(Al Khazna),乃是在一整块岩石上,精心雕凿而成。通高二十丈,宽十丈余。六根门柱,装饰有精致的科林斯式柱头、分上、下两层,直至洞顶。横梁和门檐,雕有精细图案,带状雕饰及人物等。穿过殿前小广场,山谷豁然开朗。行不多远,可容纳二千人之罗马剧场,赫然屹立。剧场后是一片开阔地。城市依山而建,凿壁为窟。寺院、宫殿、浴场、住宅,不一而足。其中最为壮观,当属纳巴泰王朝皇室陵寝(Urn Tomb)。罗马帝国占领此城后,改造成拜占庭式大教堂。   过大教堂,谷道西弯。宏伟的罗马式立柱城门,横亘山谷之间。入此门,便是“卡尔廊柱街”。大街两旁有喷泉、浴场、民居,及各种公共设施。因街道两侧,整齐耸立科林斯式石柱得名。石柱亦是悬空水道之支柱。山谷外摩西泉水,沿水道流入喷泉、浴室,供居民使用。   罗马筑城,亦有规范。   从行省首府,到各中小城市。每座城市,皆有相似布局:廊柱街、(凯撒)广场、神庙、公共浴池,方堂(basilica)、剧场、凯旋门等。造型相近,大同小异。各式建筑,皆簇拥一个中心:图拉真市场。   只需入一城,便可悉各城。   一城复刻全省,各有利弊。   商队止步于图拉真市场。蓟王一行,随雾潮·哈利娅,穿过市场,入廊柱后街,继续西行。谷地越发开阔。行不多远,又见半边陡峭山岩,挡在面前。岩壁上排列石窟,正是佩特拉城旅馆。   毕竟是行省。开凿于岩壁的旅馆,兼顾酒垆、客舍并女市,多重功能。还有马厩、公厕及驻车广场。   见广场上亦散布有各式篷车营地。蓟王这便入乡随俗,择址搭建宿营地。   静候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 第187章 鱼龙混杂   罗马行省首府,蓟王乃是初临。亦是初涉,西陆风土人情。   罗马帝国,图拉真时代,邮驿发达。时下,罗马境内共有三百七十二条驿道,总长度达二十万里。“条条大路通罗马”,绝非虚言。然境内酒馆,亦绝非大汉逆旅、客舍可比。   旅馆老板,称“科波(Copo)”,女老板则称“科帕(Copa)”。   一般而言。旅馆房间逼仄,设施简陋,甚至破烂至极:“我的床不仅很短,而且还断了一条腿,破烂不堪。”居住恶劣,饮食极差,且不安全。由于多是往来游商,异乡旅人,并下层贫民出入,暴力犯罪层出不穷。每当夜幕降临,旅馆遂成作案天堂。累及周遭街道,亦暴力弥漫。   罗马旅馆,遂成为不洁、污秽、肮脏、淫荡、藏污纳垢之代名词。   蓟王不知内情,扎营于犯罪之地。   此时,便彰显夜女王之威力。   宿营地还未及展开。便有无数篷车,蜂拥而至,围成水泄不通。   商道旅馆,本就是鱼龙混杂,是非之地。蓟王车驾,精工细作,穷工极巧。必遭人窥视。混在无数篷车之中,安全自是无虞。这群游走于繁忙商路,举家以占卜通神、仪式歌舞、巫术草药等,诸技为生。稍后罗马帝国覆灭,西陆衰败,陷入黑暗中世纪。遂劣化成,以盗窃、刺杀、行妓为生。后世称之为“吉普赛人”。   时下,美索不达米亚篷车民,亦是“神娼”来源之一。神娼,乃是属于侍奉神明之神职人员。只在神庙与朝圣者发生关系,取“夜合钱”奉神。早期罗马贵妇,终其一生,还须最少有一次到神庙为娼,“为神奉献”的经历。   古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ΗΡΟΔΟΤΟΣ),称之为“神娼服役”:“巴比伦和塞浦路斯规定,妇女一生中,必须要进行一次‘神娼服役’。即进入女神庙充任神娼,接待异乡人,尤以处女为佳,收入所得纳作对女神庙的供奉。”   又说,“(神娼服役的妇女)坐在那里,将身体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不管多丑多臭,女人都不能拒绝)”,“直到有一个男人将银币投在她的裙上,将她带出同卧,否则她不准回家”。   传闻,有丑妇,在神庙阶前,枯坐三、四年之久,不得回家。只因无人问津。   据蓟王所知,天竺亦有类似“庙妓”。   与后世娼妓,最大不同有二:场所为神殿,夜合钱奉神。   有神娼服役之家,必得神殿庇护。正因如此,虽居无定所,却可借服役之名,往来各地,进出各城神庙。且无有关税,少遇盘问。   于是,刺探信息,便成篷车民,另一项特技。至于毒药刺杀,亦是必备技。   深居简出蓟王后宫。举手投足,无懈可击蓟宫仪之椒风美人,英妮娜。自伴驾西行,便如鱼得水。   篷车聚集之地。便是暴徒,亦避恐不及。   蓟王宫藏龙卧虎。何惧鱼龙混杂。   单夜女王一人,足以应对。更有圣火女祭,阿奇丽娅,尚未发挥。不过是边墙行省。待深入西陆,守护圣火之高等女祭司,死亡女神普洛塞庇娜之化身,必会发光发热。   不急。当徐徐(图之)。   神娼聚集,异香扑鼻。香气中,多安神静心之功效。正如诸夏仙门,深谙药理。西陆神娼,亦精于此道。   且已被神殿选中,尚未服役之神娼,年轻貌美,风姿出众。自幼言传身教,烟视媚行,我见犹怜。夜女神欲择绝色,侍寝榻上。却被蓟王婉拒。   蓟王洁身自爱。后宫佳丽,轮番宠溺,尤恐不及。岂有闲情,眷顾庸脂俗粉。   又何况,耳病厮磨,由表及里。若有隐疾,悔之不及。蓟王一人身染,后宫无一幸免。于人于己,皆不可行事放滥,恣意妄为。   更何况,儿女私情,绝非蓟王所欲。若无家国利益。寡人无情,切记。   三日后。   随雾潮·哈利娅,引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入营相见。   远眺广场,篷车绵延。   星昴·赛拉娅不禁言道:“群狮之主,因何置于普里阿普斯之地。”   普里阿普斯(Πρiαποc),希腊神话,生殖之神。画像或雕像,常置于妓院入口。故亦有纵欲之神性。   “夜女王,亦是雌狮之一。”哈利娅如实作答。   “可是美索不达米亚,最后的苏美尔人,黑夜女王厄里什基迦勒。”星昴·赛拉娅,亦闻其名。   “正是。”哈利娅答曰。   “传闻。最后的苏美尔人,世代被神之契约所禁锢。契约乃美索不达米亚,三国主共立。唯有三国主共赦,方可解禁。”不料星昴·赛拉娅,对秦后之事,一无所知。   雾潮·哈利娅,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多年前,群狮之主,请安息王子,救罗马皇后鲁琪拉……”   “竟有此事。”星昴·赛拉娅,若有所思:“群狮之主,必有西征之意。”   雾潮·哈利娅,亦如此想:“所以,女主人。群狮之主,绝非只为繁衍子嗣。”言下之意,专宠亚马逊,绝非只出私欲。家国天下,蓟王面面俱到,皆有顾及。   “罗马皇后鲁琪拉,便是秦后。”来自遥远赛里斯人国度的消息,星昴·赛拉娅,并不敢轻信。   “女主人。我想,传闻可信。”雾潮·哈利娅低声答曰:“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亦是雌狮之一。”   “原来如此。”星昴·赛拉娅,暗自叹息。名传西陆,天之娇女,若皆入狮群。足证群狮之主,必有过人之处。且远非常人所能及。   正当雾潮·哈利娅并星昴·赛拉娅,穿行于密集篷车,觐见蓟王之时。   一辆装饰考究之行省马车,亦止于罗马第三军团驻地前。   车门开启。   一位贵妇,急忙下车。   “女士,请说明来意。”守卫以礼相待。   “执政官,速带我去见执政官。”贵妇语气急迫,毋庸置疑。   守卫不敢大意:“请问,女士?”   “茱莉娅·玛依莎。” 第188章 事出意外   茱莉娅·玛依莎(Julia Maesa),生于罗马帝国,叙利亚行省,艾梅萨(霍姆斯)城。   父亲是太阳神大祭司,家族发迹于塞琉古王国时期。多年前,嫁给一位名叫盖乌斯·尤利乌斯·阿维图斯·亚历克西亚努斯(Gaius Julius Avitus Alexianus)的军事贵族,并育有两女。各自家族,在叙利亚行省,皆是名门望族。与阿拉比亚行省,总督、执政官等罗马权贵,皆有往来。   不出意外。茱莉娅·玛依莎此来。乃为向第三军团求救。   只因,亲妹朱丽娅·多姆娜(Julia Domna),被沙漠马贼所掠。   朱丽娅·多姆娜,与高卢总督,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Septimius Severus),于四年前(187年)订婚。传闻,他们缔结婚约时,素未谋面。   罗马亦有传言,高卢总督塞维鲁。在第一任妻子去世后,获得神谕。言,他将从东方迎娶一位美丽的妻子。诚然,传说不过是无稽之谈。究其原因,已是高卢总督的塞维鲁,希望迎娶一位贵族千金,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为晋升之路,提供助力。一言蔽之,强强联合,门当户对。   订立婚约,三年后。多姆娜带着丰厚嫁妆、众多护卫、侍从,由叙利亚行省,艾梅萨老家出发。赶往高卢行省,与塞维鲁完婚。这是一段四千余里的漫长旅途。对于朱丽娅·多姆娜而言,意义非凡。   如无意外。一行人,几将跨越罗马帝国全境。少女多姆娜,将见识帝国各地,不同文化,不同族群。受多元文化冲击,并接触基督教。   如无意外。二人成婚后不久,罗马皇帝康茂德被杀,帝位空悬。塞维鲁在“五帝之年”中,战败诸多皇位争夺者,成为塞维鲁王朝开国之君。   如无意外。朱丽娅·多姆娜,将成为罗马时代最具影响力的三位皇后之一。她集美貌、才学于一身,几乎获得古罗马时期授予女性的所有荣誉,传奇经历被西方学者反复发掘、整理,她也将成为十八世纪欧洲贵族女性榜样,古典女权代表人物之一。   然而,意外如期而至。   这支庞大的送亲队伍,还未及走出叙利亚行省,便遇突袭。种种迹象表明,乃是沙漠马贼所为。而血沙蝎母,无疑是背后主谋之最大嫌疑。   又因叙利亚行省总督,盖乌斯·佩斯切尼乌斯·奈哲尔(Gaius Pescennius Niger Augustus),对朱丽娅·多姆娜与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的婚姻,持反对立场。故驻扎于叙利亚行省,泽格玛(Zeugma)的罗马第四西徐亚军团,迟迟未见行动。   不得已。茱莉娅·玛依莎,唯求救于佩特拉,罗马第三军团,执政官。   传闻。第三军团,与沙漠马贼,多有勾结。若果真是血沙蝎母所为。悉知详情,朱丽娅·多姆娜,可保安然无恙。除此之外,至于钱财、仆从损失,皆无足痛痒。   第三军团执政官,并不在城中。接见茱莉娅·玛依莎的副执政官,当机立断。遂命人联络血沙蝎母,打探朱丽娅·多姆娜,一行下落。   这场忽如其来的意外。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此事,虽非血沙蝎母所为。却与其莫大相干。   始作俑者,正风餐露宿。于荒野,远眺玫瑰峡谷,岩壁万家洞窟。   此时此刻,佩特拉旅馆,驻车广场。   穿过篷车营地。长长的卧蚕车,横亘身前。挡板落地,厢壁高升。宛如一道楯墙,严丝合缝。前御舱被帐篷遮蔽,不见清钢琉璃车窗。望座之上,亦设有岗哨。与雾潮·哈利娅,四目相对。便有折梯徐徐落地。   前御舱门无声开启,放二人入内。   入蓟王中帐前,需沐浴更衣,谨防阴怀不轨。   便入中帐,与蓟王相见。亦有清钢琉璃壁,隔绝内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便亲身涉险,亦不可不防。   二人随云霞卫,沿外环走道,入中圈一辆远行车驾。推门视之,内中浴室,雾气氤氲。富丽堂皇,光可鉴人。木质厢体镶四面琉璃。赤金镶边,蝶恋花纹。居中青瓷浴盆,洁净素雅,莹润光泽。四角枝灯,纤毫必现。照亮盆中温汤,云烟缭绕,芬芳四溢。   洁净如斯,二人竟生不敢染指之心。   倒是血沙蝎母,落落大方。散发除衣,入汤沐浴。身无片缕,唯有银色假面未除。   见雾潮·哈利娅,四处查看,唯恐暗算。   星昴·赛拉娅笑道:“还有何人相窥?”   雾潮·哈利娅这便醒悟。营中皆女子。唯群狮之主是男人。重入狮群,不过或早或晚而已。再者说来,亚马逊身兼锁体技。己所不欲,无可强为。   稍后,另有女侍医入内,为二人梳洗打理。待薰干长发,再入尚衣车,自内而外,更蓟宫装。时如流水,绕指绵柔。待装扮一新,入中帐觐见。   已近日中。   “拜见,群狮之主。”细致流程,无不彰显王家宫仪。二人感同身受,心悦诚服。   尤其“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对视镜中美人,雾潮·哈利娅,忽生陌生之感。不敢轻信,镜中竟是她自己。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比起雾潮·哈利娅。星昴·赛拉娅,不愿揭面,仪轨稍许复杂。此,亦难不倒蓟宫人。先自行药膏涂面,再取下假面。自不会露相。厚厚一层药膏,辅以薰炉,烘烤结痂。而后自行揭除。一闪艳光,尽覆于假面。   一旁女侍医,窃窃私语,必是绝色。   只需是亚马逊。必然流线型体,劲爆身材。甚至为投掷标枪,需割一乳。硕果累累,可想而知。   “女士,免礼。”蓟王难得身披王服:“请上座。”   王帐之内,宫妃齐聚。   六宫粉黛,争奇斗艳。   蓟王依次介绍。君王身侧,各显风华。   闻椒风美人,阿奇丽娅。   星昴·赛拉娅,终是动容:“维斯塔贞女。”   “正是。”阿奇丽娅,完美蓟宫仪。   维斯塔贞女(Vestales Virgins)。是侍奉圣火维斯塔女神(Vesta)的女祭司。因奉圣职的三十年内,须守贞而得名。又称“护火贞女(正式全衔:Sacerdos Vestalis)”,职位由六位女祭司(上古晚期为七位)组成,其年龄介于六至十岁间,必须守贞、侍奉神祇至少三十年。   主要司职为,守护维斯塔神庙炉灶,不让圣火浇熄。并以宁芙女神埃格里娅(Egeria)的圣春之水,涤洗神庙(并事先烤制“mola salsa”(意为“盐粉”,粗艾麦粉混盐水制成)和“suffimen”(未出生小牛的骨灰),以供特定仪式使用)。   罗马帝国,给予维斯塔贞女,很大特权。例如:外出时,有手执权棒的随从在前开道;公众聚会和宴请时,坐在荣耀的首席;死后葬于罗马市内,这是罕见的特权;路遇行刑,只需维斯塔贞女开口,罪犯便可无罪获释。维斯塔贞女,被热爱、崇敬。在妇女中,是忠贞纯洁的象征。   嫁入蓟王家时。阿奇丽娅,已完成守贞誓约。 第189章 功成身退   阿奇丽娅,不仅是六位守望维斯塔女神圣火的神殿祭司之一,更是最伟大的女角斗士。当年,阿奇丽娅以“护火贞女”身份参与角斗。被罗马诗人,争相传颂。时至今日,关于她的诗歌,仍被吟游诗人,传唱于大街小巷。   她有另外一个称号:死亡女神·普洛塞庇娜。   圣火女祭阿奇丽娅与罗马皇后鲁琪拉的金兰之谊,罗马广为人知。多年前,便有传闻。为营救被囚禁孤岛的罗马皇后,阿奇丽娅携神殿侍女东行万里,抵达遥远的绿洲。赛里斯人稍后传闻,女祭司陪嫁罗马皇后,入蓟王家门。   如今再见,维斯塔贞女。足可证明,赛里斯人,传言可信。   千年以来。唯有最美丽、最高贵的罗马少女,才有资格被选进维斯塔神殿,侍奉女神,守卫圣火。循旧例,维斯塔贞女,六岁进殿,接受十年严格训练,以适应未来十年内,作为圣火捍卫者所必须完成的使命。最后十年,悉心教导小维斯塔。在女神殿内,历经三十年,完成敬神事宜,方能获得自由之身。卸任后,或以资深贞女继续留任;或离开神殿,如愿意,亦可嫁人。   六位维斯塔贞女,轮流照看圣火。添灌油料,保持火焰,经久不熄,日夜不懈。罗马人坚信,圣火象征国运。圣火不熄,国祚永存。圣火熄灭,便是灭国之兆。   维斯塔贞女,虔诚圣洁,又警觉自律。传说。千年之中,只有十八位贞女,失于操守。为护圣火,维斯塔贞女,可去任何安全之地。甚是将圣火带出罗马城,只为在战争期间,不落入敌手。   据此可知。维斯塔贞女,历代虽只有六人。然维斯塔神殿之中,绝非只有六人。为守护圣火,十年特训。绝非只是,各式礼仪。无论和平还是战争。贞女皆需守护圣火不熄。甚是危急关头,还需将圣火带出罗马城。   如何隐匿行踪,驾乘各式载具,各种兵器格斗,各地方言俚语,皆需涉猎,甚至精通。   见阿奇丽娅,便可知。维斯塔贞女,各个身手了得,绝非泛泛之辈。   上一代贞女,与阿奇丽娅年岁相当。如今,皆已功成身退。传闻,无人外嫁。皆以资深贞女,留守神殿,侍奉女神。   话说。阿奇丽娅当年,选择离开罗马。正因已近,致仕之年。再无法得到维斯塔女神,长久庇护。沦为元老亦或是罗马皇帝的玩物前。阿奇丽娅,毅然决然,不辞而别。   众人各怀心事,帐中一时落针可闻。   旧我与新生。蓟王亦感同身受。   待平复心情,星昴·赛拉娅先言:“王上,所为何来。”   “公私兼有。”蓟王如实以告:“与西女国互市邦交是其一。觅亚马逊女,以充后宫为其二。”   不料蓟王,竟坦荡如斯。   “先公后私,可乎?”强压心中悸动,星昴·赛拉娅又问。   “可也。”蓟王无有不可。   “敢问王上,如何与我通商互市。”毕竟,蓟国远在万里之遥。便是最近处,已程不国北岛胡琴港,距希俄斯岛,亦有海陆相隔。兹事体大,唯恐覆国之危,西女国不敢冒然东迁。   唯有因势利导,循序渐进。除不断加深二国利益纽带,蓟王亦需不断加强地区存在。蓟王全贩希俄斯之泪,便为捆绑利益。然如何加强在地中海内外的影响力,则是当务之急。   蓟王亦早有准备。   目光所及,马贵妃遂取图明示。   图上所绘,正是西天竺海、安息海,通红海、波斯湾,及地中海内外。   既惊叹于蓟人海图之精湛详实。又起敬畏之心。传闻,凡往来蓟国商船。皆需到市舶寺,上报海图。每到一地,蓟国将作寺,更将测绘山川地形,视为头等大事。   代天巡狩,丈量宇内。蓟王雄心壮志,如何能无人继承。   心念至此。星昴·赛拉娅,忽起面红耳赤。凡蓟王子嗣,生而为王。西女国,转战数千里。东迁部族,更远涉万里之遥。所求,皆不过是一片沃土,足可传世。   西女国,困守希俄斯岛,难有寸进。反观东迁部落,毋论遥远绿洲,三柱神兴盛。三百函园姬,诞下三百国主。不费吹灰之力,得三百封国。利益之大,如何割舍。   星昴·赛拉娅,佩戴遮面。心中所思所想,蓟王如何能知。   这便指点江山。   图上所绘,正是尼罗河航线。   如前所知。尼罗河,自南向北流经埃及全域,汇入地中海前,散成数个支流。若将红海与尼罗河相连,地中海船舶,便可经尼罗河入红海。   十二王朝两法老,辛努塞尔特二世并辛努塞尔特三世,首将苏伊士湾北部与境内大苦湖连通。而后在尼罗河与大苦湖之间,沿尼罗河东面之图米拉特干河谷,开挖一条长二百五十里,东西渠道。然工程实过于庞大。最终搁浅,未能完成。   后波斯崛起。大流士一世征服埃及。续接法老未竟事业,终凿穿漕渠。从红海船入地中海,只需四天。漕渠足宽二十丈,可供两艘桨帆船,并列行驶。足见工程之巨。   波斯人后,马其顿帝国兴起。亚历山大,横扫欧亚,埃及逐渐希腊化。稍后,托勒密王朝,对水利并不重视。这条接力凿穿的黄金航道,很快被流沙阻塞,随之荒废。   今已不见踪迹。   然终归河槽仍在。只需按图索骥,开挖难易,远胜先前。料想,便是顿逊海渠开挖难度,亦远超重挖图米拉特干横渠。   悉知详情。星昴·赛拉娅,震惊可想而知。   此渠遗址,今位于罗马帝国,埃及行省内。埃及行省,亦是罗马帝国粮仓,主要谷物产地。   “王上,如何在罗马行省,重开河渠。”星昴·赛拉娅,必有此问。   “七岛商会。”蓟王早有定计。借助商人游说,远比国国相交有利。   “原来如此。”星昴·赛拉娅,心领神会。毋论七岛商会,能否达成蓟王所愿。单凭此图,便知蓟王西通罗马之心。话说,只需立足丰州,攻占天竺全境。蓟王持续西进。终有达成之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星昴·赛拉娅,遂道明心意:“王上通海西之日,便是西女国东迁之时。”   “一言为定。”蓟王欣然应允。 第190章 虎口夺食   定下西女,举国大事。星昴·赛拉娅又道:“安息王子,王上欲见乎?”   果不其然。帐中后妃,众目相对,心有戚戚。   西女国与安息帝国,必有往来。究竟只是沙漠马贼偶遇,还是有更深切联系。此时,尚不得而知。蓟王窃以为,西女国,必不甘心,困守希俄斯孤岛。甚至,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率沙漠马贼,纵横边墙之外。究竟只为劫掠,还是另有打算。此时此刻,亦是未知之数。   “王子亦在城中?”收拢心神,蓟王笑问。   与蓟王四目相对,星昴·赛拉娅这便了然:“王子虽不在佩特拉城中,却也距此不远。”   蓟王行踪,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无从未卜先知。必是雾潮·哈利娅返回艾拉港后,消息才被传出。换言之,安息王子,必是仓促出行。此时能否深入敌境,亦不得而知。   “王子,欲择何地相见。”蓟王又问。   “二百里外,瓦迪拉姆。”星昴·赛拉娅答曰。   按理说,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国祚不继,王位难保。有求于蓟王。既如此迫切,为何不入城相见。反让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传语。择二百里外,瓦迪拉姆相见。   更有甚者,血沙蝎母约蓟王自艾拉港,北上二百九十里外佩特拉城相见。为何又使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相约蓟王,南下二百一十六里外,瓦迪拉姆再相见。   上下折返,五百余里。究竟意欲何为。   话说,若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若早就蛰伏于瓦迪拉姆。血沙蝎母,何不约在此地一同相见。毕竟,艾拉港,东距瓦迪拉姆,不过百六十里。于人于己,皆方便。   如此上下折返,若非有意戏耍蓟王。必事出有因。   蓟王心中一动。莫非。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行踪泄露。不得已,辗转各地,东躲西藏。躲避罗马军团围剿。   是了。极有可能,便是如此。   话说,时至今日。还有何人,敢戏耍蓟王。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佩银色假面。便是双眸,亦藏于“陨琉璃”镜片之后,不见其貌。心思若何,自也无从窥破。   然蓟王直觉,断不会错。这便索性直言:“女士与安息王子,似早已相识。”   “王上明见。”星昴·赛拉娅,亦实言相告:“边墙马贼,亦有安息边军。故与王子相识。”   蓟王轻轻颔首:“女士,何所求?”   “与我东迁族人,无二。”星昴·赛拉娅,掷地有声。   蓟王如何能不醒悟:“故女士,率马贼,不只为劫掠。亦为攻城略地。”   “正是。”星昴·赛拉娅,再无顾忌。   “与虎谋皮。”蓟王一语中的。   “王上,此话何意?”星昴·赛拉娅,必有此问。   “欲与虎谋其皮。”蓟王这便循循善诱:“猛虎焉肯与之?”   见星昴·赛拉娅不语。蓟王又问:“女士所求,可是美索不达米亚,某地,或某城。”   “王上,何以知之。”星昴·赛拉娅,不答反问。   如前所言。美索不达米亚,据过半新月沃土。乃罗马与安息,势力犬齿交锋,二大强国缓冲之地。如美索不达米亚行省、叙利亚行省,奥斯若恩王国、阿迪亚波纳王国、亚美尼亚王国,政权时有更迭。或被罗马所灭,划归行省;或羁縻于安息,为其属国。   不出意外。安息王子,许诺西女国之地,必在美索不达米亚。   作为交换,星昴·赛拉娅,很可能要拖住阿拉比亚行省,罗马第三军团,甚至叙利亚行省,第四军团。为安息王子继承王位后,首战告捷。立下汗马功劳。   “虎口夺食。”蓟王一语中的。   先言与虎谋皮,又说虎口夺食。以星昴·赛拉娅之聪慧。必有所悟。   “且传语王子,孤必赴会。”   “喏。”星昴·赛拉娅,不虚此行。   临行前,蓟王又问:“女士,与女王,同一人否?”   “非也。”星昴·赛拉娅答曰:“同胞姊妹。”   “原来如此。”   蓟王有所不知。   史上,五帝之年(193年)。安息王,沃洛吉斯五世,支持前叙利亚行省总督,盖乌斯·佩斯切尼乌斯·奈哲尔,与时上潘诺尼亚行省总督,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争夺罗马帝位。   前高卢总督,今上潘诺尼亚总督。塞维鲁王朝开创者,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正是朱丽娅·多姆娜的未婚夫。显而易见,安息王沃洛吉斯五世,站错了队。   蓟王更有所不知。抄掠朱丽娅·多姆娜,庞大送嫁队伍,亦是安息王子所为。   行一石三鸟之计。   因第三军团,与边墙马贼,素有牵连。故抄掠朱丽娅·多姆娜,裹挟南下,构陷第三军团为其一。   只需“人赃并获”,叙利亚行省总督,盖乌斯·佩斯切尼乌斯·奈哲尔,便可调遣第四军团南下,“解救”朱丽娅·多姆娜一行。博取叙利亚贵族好感,捞取政治资本是其二。   叙利亚、阿拉比亚,二大军团,皆因朱丽娅·多姆娜被劫,而投鼠忌器。安息王子,裹挟人质,即便深入敌境,亦无性命之忧乃其三。   二人离帐不久。便有城中情报送到。   乃是以苏美尔人楔形文字书写。旁人即便窥见,亦不解其意。   夜女王,遂告知蓟王详情:“禀夫君,上潘诺尼亚总督新妇,被马贼所掠。”   “且说来。”蓟王言道。   “喏。”夜女王,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叙利亚行省,有何不同?”蓟王当有此问。   “禀夫君。叙利亚,乃罗马第一富庶之地。”夜女王答曰。   论繁荣程度,罗马帝国各行省,无一可比叙利亚。据说,早在图拉真时代,叙利亚已有千万人口,五十余城。诸道汇聚,市舶冲路。可想而知,叙利亚贵族之女,朱丽娅·多姆娜背后家族势力,是何等之强大。稍后,正是借助朱丽娅·多姆娜的倾力相助,上潘诺尼亚总督,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方能在五帝之年,脱颖而出,成就帝业。   至于,传闻朱丽娅·多姆娜,拥有足以媲美“埃及艳后”之绝世美貌。反而,不是那么的,重要。 第191章 神庙之息   罗马与大汉,似不分前后,皆到了历史的转折点。   欲在群雄逐鹿中,脱颖而出,定鼎江山。必与世家,建立根深蒂固之攻守同盟。如前所言,婚姻互为最高顶级的人质。血缘纽带,亦是最牢固的盟约。古今中外,无有例外。   闻上潘诺尼亚总督新妇,被马贼所掠。又悉知厉害关系。蓟王当机立断:“拔营出城。”   “喏。”马贵妃等人,亦知事大。此时,消息将将入城。恰巧执政官外出。副执政官无权决断。若待事发,亦或是执政官回城,必四塞城门,严查进出。更何况,佩特拉城,扼守峡谷。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迟必生变。   帐篷之下,营房马车,迅速拆解。夜女王一声令下,神娼服役之家,各遣家中女子登车。并以本地篷布,包裹旅行车驾。内外皆无懈可击。这便裹挟商队出城。   商队亦出,城中豪商所有。守城兵卒,自不敢拦阻。更加,朱丽娅·多姆娜被劫之连锁反应,未及放大。整座城市,尚处于“山雨欲来”之前。   便是后世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无惊无险,混出城去。   篷车往来,不绝于道。神娼篷车,少有盘查。玫瑰山谷,或消失于天际,亦或是被起伏沙丘遮蔽。夜幕降临前,寻游商宿营地落脚。神娼篷车,围绕火塘,组成营地。取特制薪柴,点燃火塘。少顷,一股“神庙之息”,扶摇直上,弥漫四野。   只需是沙漠旅人,进出城市时,必然会闻到类似香气。来自神殿的气息,记忆犹新,挥之不去。便是马贼亦不例外。故只需远远闻到神庙之息,便会拨马远离。众神在上。无人愿为难,神的仆役。传闻野兽亦纷纷躲避。   蓟王俯问缘故。夜女王,吐气如兰,仰面道破谜底。原来,神庙息香中混有,沙漠雄狮尿。众所周知,雄狮便是以尿液,标注领地。兽王之威,走兽如何能不,避恐不及。   人与自然,颇多相似。作为群狮之主,蓟王亦需挹彼注兹(yì bǐ zhù zī,把液体从一个容器,注入另一个容器),时刻宣誓主权。   夜宿旷野,身临其境。水乳交融,灵肉合一。夜女王这才将,身世娓娓道来。最后的苏美尔人,身负复国使命,浪迹美索不达米亚,千余年。因屡次参与组织叛乱,最终被美索不达米亚城邦,联合禁锢。以历任夜女王为首,最后的苏美尔人,世代从事贱业,永无翻身之日。   神之契约,随美索不达米亚,城邦兴衰,几经更迭。如阿迪亚波纳、奥斯若恩、塞琉西亚、巴比伦尼亚、查拉塞尼,今皆为安息属国。且王朝兴衰,必有王族血脉断绝。神之契约,传承至今,只剩三国存续。先前安息王子,取得最后的约书。这才说动夜女王,营救罗马皇后鲁琪拉。   换言之。作为苏美尔王裔。夜女王,拥有美索不达米亚,一席之地。   蓟王随口一问:若得复国,当择何地?   夜女王脱口而出:查拉塞尼。   查拉塞尼(Characene),位于美索不达米亚最南端。波斯湾顶部。其中心是名为:斯帕西努·卡拉克斯(Spasinou Charax)的大城。此城,原名苏萨(Shush),乃波斯帝国时代居民点杜林(Durine),与亚历山大老兵定居点佩拉(Pella),二定居点,合并而成。最早居民,便是苏美尔人。   此地是美索不达米亚,沿河顺下之商路重镇,亦是东陆客商,通往两河流域之要道。前为塞硫古帝国(前312年—前64年)下辖。后毁于底格里斯河洪水,随后在安条克三世时代重建,于安条克四世时完成,改名“安条克”。   塞琉古帝国时代,安条克贸易繁盛,是波斯湾地区,贸易第一大港,也是本海域,珍珠产业中心。许斯鲍希尼斯(Hyspaosines),安条克四世时,被任命为此地总督。三易其名为:“斯帕西努·卡拉克斯”。   传闻,和帝永元九年,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便是斯帕西努·卡拉克斯大城。今为安息王国,七低地王国之一。   此时,国都已从斯帕西努·卡拉克斯,迁徙到底格里斯河上,四十里外之弗拉特。一座由佩特拉移民,组建的商业城邦。   因罗马帝国,开辟红海贸易通道。贸易中心,从波斯湾逐渐南移。通往地中海的商队,无需经由美索不达米亚。只需自艾拉港登岸,沿新图拉真大道北上阿拉比亚边墙行省,再经叙利亚行省,杜拉·欧罗普斯港,便可直输罗马帝国腹地。或沿新图拉真大道,西通埃及行省,亦可经尼罗河口,亚历山大港(Alexandria),广输地中海沿岸。   查拉塞尼王国,因而衰落。   之于安息帝国而言,已无足轻重。并非不可交易。   一夜无话。   三日后,抵达瓦迪拉姆。   瓦迪拉姆,意为“酒红色山谷”。由峡谷、峭壁、巨石、洞穴,组成。后世称为“月亮谷”。当地游牧人,后世称贝都因人(Bedouins),荒原上的游牧民,逐水草而居之人。   篷车将将抵达。便有牧人骑单峰骆驼,前方引路。   抵达三面无名岩壁,遮挡下的宿营地。营地正炙烤一整头骆驼,招待贵客。   蓟王问过夜女王。遂以整匹丝绸回赠。   来自赛里斯人的璀璨织物,令举族轰动。甚至部落首领舍赫(Shaykh),亦亲来道谢。   蓟王出帐相迎。于篝火旁,相谈甚欢。分食烤肉,同饮美酒。之所以,不入中帐,唯恐见财起意。财不露白,古往今来,至理名言。毕竟,远处观瞻,蓟王营地与篷车民无异。料想,即便存有赛里斯人珍宝,亦屈指可数。倍加珍贵。   稍后,舍赫又回赠皮毛、乳香、宝石等,各式沙漠珍货,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蓟王再以蓟国蒲桃锦、散花绫,予之。   一来二往,皆大欢喜。   瓦迪拉姆舍赫,传语部落。言,赛里斯人,乃我族贵客。悉心款待,护其周全,不可有失。   蓟王一时,宾至如归。 第192章 绝佳锚地   作为大汉藩王。蓟王与安息亦或是罗马,皆非敌对。之所以,谨言慎行。隐姓埋名,掩藏踪迹。只因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欲打草惊蛇。   自艾拉港登岸,沿新图拉真大道北上佩特拉城。沿途风土民情,历历在目。如夜女王、阿奇丽娅等人,出身来历,所欲所求,亦知之甚深。   罗马皇后鲁琪拉,亦广有拥趸。只需兵临边墙。各方势力,皆可为蓟王所用。红海与波斯湾。于蓟王而言,并无不同。只需机关斗舰,一轮齐射足矣。   至于夜女王所选,美索不达米亚最南端,波斯湾顶部之查拉塞尼王国。未尝不是,绝佳锚地。   瓦迪拉姆,西距艾拉港,不过百六十里。轻车疾行,旦夕可至。港中枝分角市,并七海商会齐聚。更有西女国蛰伏。边墙沙漠,最大一支马贼,亦听命行事。再加瓦迪拉姆部落,待蓟王以贵客之礼。贝都因人,散布半岛,支系众多。毋论罗马边墙行省,亦或是安息帝国,皆不敢轻易涉足。   蓟王大可作壁上观,安全自是无虞。   若说,贝都因人,是荒原游牧民。篷车民,便是城市旅人。皆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各有生存之道。   蓟王窃以为。神娼服役,断不可取。   若有机会,君临美索不达米亚。古老遗存,当悉数摒弃。   遗民立城,美索不达米亚,屡见不鲜。尤其诸多豪商,以私掠、私贩发家。从王国手中购买权益,而后将私港,改造成城市。如查拉塞尼,前首都苏萨。便是波斯帝国时代居民点,与亚历山大老兵定居点,合并而成。   诚然。蓟王行事,远瞩高瞻。自不会靠走私发家,自下而上,艰难逆行。   又过三日。   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终于迟迟现身。   不出蓟王所料。携亲卫私兵,并少许国王卫队,假扮马贼,声东击西,边墙迂回。甩开罗马斥候,赶来相见。   宿营地,篝火正旺。   瓦迪拉姆,部落帐下。蓟王与沃洛吉斯五世,再次相见。   “拜见王上。”一别多年,沃洛吉斯五世,深目饶须,面染风霜。果然岁月催人老。   “王子安否。”蓟王回礼。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沃洛吉斯五世,如实相告。   礼毕落座。   蓟王先言:“凡孤子嗣,及冠为郡王,及笄为县主。正因不忍见,王子这般,战战兢兢。”   “王上,一代雄主。大汉,自当三兴。”沃洛吉斯五世,深以为然。   “血沙蝎母,言,王子欲与孤相见。”蓟王开诚布公:“所为何事?”   “求王上,网开一面。”沃洛吉斯五世,已急不可耐:“放我大军西归。”   “可也。”蓟王亦无需遮掩:“贵霜大军,年内班师。西域都护府已居中调和。料想,贵霜班师之日,便是安息大军,归国之时。”   “谢王上。”沃洛吉斯五世,如临大赦。   “孤,亦有一事相求。”所谓“互相妥协,各取所需”。蓟王自不必客气。   “请王上明示。”沃洛吉斯五世,肃容下拜。   “‘和帝永元九年,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临大海欲度,而安息西界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闻之乃止。’”目视沃洛吉斯五世,蓟王轻开尊口:“孤,欲求条支,与贵国通商互市。”   沃洛吉斯五世,斟酌言道:“昔日条支,今已析分数国。如塞琉西亚、巴比伦尼亚、查拉塞尼,不知王上,欲择何地?”   蓟王笑问:“王子,以为何地,便宜通市?”   “查拉塞尼。”沃洛吉斯五世,掷地有声。   “善。”蓟王语透赞许。   “王上当知。父王身染沉疴,恐不能治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沃洛吉斯五世,所言非虚。换言之,需等他登临安息大王位,方能兑现诺言。   “无妨。”蓟王取国书相赠:“见此书,贵国主,必有计较。料想,大位亦为王子所得。”   目视蓟王国书,沃洛吉斯五世,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忽如一夜春风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日夜锥心,不散阴魂。   涣然冰释,不觉泪下。   “王上大恩,必不相负!”   蓟国大汉一藩,舟行四海。一举灭北天竺,立为大汉十五州。此战,即便安息,亦悉知详情。便在此时,得蓟王国书,邦交互市。而非战书,灭家亡国。安息老王,自可含笑九泉。   更有甚者,邦交国书,乃由沃洛吉斯五世上呈。与蓟王相善之意,不言自喻。传位于何人,显而易见。   一言蔽之:“国有外援,不可渎也(《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蓟王,便是外援。   唯恐,迟则生变。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携书自去。轻骑疾驰,星夜兼程。奔赴安息王庭。   来而不往非礼也。   诸多辎重粮草,车马仆从,悉数馈赠蓟王不提。   蓟王借花献佛,一分成二。一半赠与瓦迪拉姆部落,一半赠与篷车民。   出乎意料。朱丽娅·多姆娜,并送嫁队伍,竟无人在列。   也罢。蓟王诸事皆了。   这便携篷车民,与瓦迪拉姆部落,依依惜别。西进艾拉港。   佩特拉城外,三百里。一处无名绿洲。   篝火熊熊。   照亮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银色假面。   少顷,便又数骑,呼啸而来。   “王子何在?”   “我主已归国。”骑士答曰:“传语女士,盟约已废。”   陨琉璃下,一闪寒芒:“王子何以,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骑士策马答曰:“我主言,不敢与蓟王争。”   音犹在耳,骑士已呼啸而去。   “王子何意?”身侧白色女神,雾潮·哈利娅,轻声发问。   星昴·赛拉娅仰望星河,轻声言道:“群狮有主,西女东归。”   “男还是女?”白色女神忽问。   血沙蝎母,犹未回魂:“嗯?”   “子为国主,女为县主。一国可比数县之地。生男还是生女?”白色女神,困扰许久,确是难题。   “……”血沙蝎母,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193章 易如反掌   三日后,艾拉港。   入城后,篷车民径直前往神殿广场。蓟王则入海市,重登雏鸦号。趁夜色遮掩。宿营车队,悄无声息,升入市中各舡。   雏鸦爵室。   蓟王举千里镜,远眺神殿前广场,篷车营地。一时感慨颇多。   人生旅途,互为过客。   “英妮娜。”   “妾在。”椒风美人,柔声应答。   “若得查拉塞尼复国。边墙还有篷车否?”蓟王此问,乃有感而发。千百年来,篷车民已习惯旅行。若圈禁一城,又可会适得其反。   “毋论行止,皆出心意。正如楼桑五阙,来去自由。”英妮娜,如实以告。言下之意,得查拉塞尼复国,让篷车民,可自由选择。心生倦意,亦有归宿。不似现在,被迫迁徙。居无定所,无所依归。   “善。”蓟王欣然点头。   稍后。角市丞,登船觐见。言,市中珍货已售卖一空,所贩西陆珍货也已满舱。问,何时返航。   问望楼女仙,云气星象。言,晴空万里,波浪不惊。   蓟王答曰,明日始归。   角市丞,领命自去。   晚膳毕。洗漱更衣,入寝室。侍寝七妃并二女仙,已一榻横陈,秋水望穿。   一夜无话。   翌日晨。不等闭市离港。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并白色女神,雾潮·哈利娅,双双登门。   见二人,清香未散,酥胸起伏。尤其白色女神,发髻微散,粉腮酡红。必是星夜兼程,清晨入城。草草洗漱更衣,急急赶来相见。唯恐蓟王先行。   沐浴更衣,断不可免。   只需登船,便毋需急。   二人亦知蓟宫仪。这便随宫人入浴室,再行晨浴。而后内外一新,宫装升入爵室。   “拜见王上。”   “女士免礼。”蓟王正携诸妃早膳。这便请二人入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案上佳肴,中西合璧。更加秀色可餐,食色生香。自然津津有味。   爵室三面琉璃壁,晨光漫溢。华室雕楹漆铜,香炉氤氲。   漆木地板,一尘不染,光可鉴人。锦绣坐垫,软硬适中,薰香暖意。蓟王端坐主座,妃嫔陪坐东席。唯血沙蝎母,并白色女神,居西席。   马贵妃、安贵妃、并诸殿美人、观天女仙。蓟王宫中绝色,“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或雍容、或华贵,或婀娜、或妩媚。“柳亸(duǒ)花娇;翠绕珠围”。琪花瑶草,正盛花信。美人一颦一笑,皆心系夫君一身。   蓟王含光内敛,和光同尘。举重若轻,浑然天成。   正是,自然所以然。当春乃发生。   日前,夜宿于野。车驾沐浴时,星昴·赛拉娅,艳光乍现。雾潮·哈利娅,亦号白色女神。皆是西女国中佼佼者。然论,姹紫嫣红,芳菲尽染。见雏鸦爵室,便可窥一斑。   普天之下,无出蓟王之右。   寝不言,食不语。   待用膳毕,宫人奉香茗漱口,百花香露净手。捧博山香炉薰尽食之味。   蓟王这便笑道:“诸事已了,二位所为何来。”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实言相问:“安息王子,毁约急归。敢问王上,可知何为?”   蓟王这便将缔结邦交,通商互市之事,和盘托出:“孤求一国,专为通市。王子已许之。”   “王上所求何地?”雾潮·哈利娅,急问。   “查拉塞尼。”蓟王含笑作答。   雾潮·哈利娅喜极:“美索不达米亚极南之地,波斯海曲(海湾)!”   “汉人唤做‘条支’。此港孤名‘甘英’。”蓟王掷地有声。   “条支国,甘英港。”星昴·赛拉娅,喃喃低语,犹未回魂。果然蓟王无难事。西女国历经千辛万苦,不惜落草为寇。混迹阿拉比亚边墙沙漠。只为夺城复国。   蓟王轻车简从,隐姓埋名。不费一兵一卒,易如反掌。   “何以至此?”星昴·赛拉娅,柔声相问。   “安息王子,欲求大位。与孤邦交,可助事成。”蓟王言简意赅。   “王无难事。”星昴·赛拉娅,慨叹。   “两国相交。唯利是图。”蓟王言道:“终归,有利可图。”   “求王上明言。”星昴·赛拉娅,盈盈下拜。   交浅而言深,非人君之道。然蓟王视西女国为禁脔。早晚必纳入后宫,螽斯衍庆,繁衍子嗣。故便深言相告:“孤携十万大军,攻灭北天竺。海内尽知。然贵霜王亲提二十万铁骑,与孤东西夹攻。纵有中天竺强国百乘,亦难求一胜。女士以为,贵霜王何有此举。”   “必是与王上,盟约在先。”星昴·赛拉娅答曰。   “贵霜与安息,素有相攻。贵霜举国之力,攻入天竺。因何不见安息兵马,趁机入寇?”   “传闻,安息东部联军,追入寇北匈奴,误陷康居国境。”星昴·赛拉娅,亦知此事。   “北匈奴何以入寇?”蓟王循循善诱。   “传闻,乃被王上,传檄惊走。”星昴·赛拉娅,似有所悟。   “孤既已传檄,何不西进,反南下天竺。”   “莫非……”星昴·赛拉娅,如何能不醒悟。   “‘诸侯夺宗,圣庶夺适’。”蓟王又道:“女士言,安息王子毁约。孤料想,必与夺适相关。然,只需与孤邦交,东部大军,不日可归。安息王子,又何须再借,马贼之力。”   见星昴·赛拉娅无语。   蓟王一语中的:“利益交割,价高者得。”   大汉一藩,炎船之主。蕞尔小国,边墙马贼。如何择选,何必多言。   甚至,纵然西女国价高数倍。安息王子亦会,毅然决然,择蓟国交易。只因,论及长远得利。蓟国之利大,远非西女国可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星昴·赛拉娅,忽有顿悟。   蓟王先是点头,又轻轻摇头:“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好一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星昴·赛拉娅,竟不由泪洒当场。汉人之言,直指人心,无从躲闪。   抛开那些金玉其表的包裹和修饰。国与国,人与人。又何尝不是一场,利益交割。 第194章 生而为王   果然,交浅不可言深。尤其西女国,各个天之娇女。来自氏族的骄傲,深入髓里。穿街过巷,被人品头论足,犹愤而拔刀。如今被人明码标价,待价而沽。如何能不,怒急而泣。   见二女皆泪洒当场。气氛一时凝滞。蓟王这便宽慰道:“‘贤主不苟得,忠臣不苟利’。家国天下,先利而后义。亦是,人情使然。”   “何为苟利?”星昴·赛拉娅,止泪相问。   “有利无益。”蓟王言简意赅。   “如何取舍?”   “权衡利弊。”蓟王试言道:“如孤所言,家国天下,总有无价之宝,不可交换。”   “何物无价?”   蓟王笑答:“室中美人皆无价。”   此言一出,风和日丽。   “情义无价。”马贵妃,柔声言道。   星昴·赛拉娅,雾潮·哈利娅,幡然醒悟。   话已至此,蓟王不妨交心:“世人皆知,孤之子嗣,生而为王。然为人王者,又岂能独善其身?毋论海外荒洲,亦或是番邦异域。王者,皆需分而治之,合而化之。置身蛮荒之土,孔孟不存之地。稍有不慎,轻则民变,重则殒身。然天下大同,非孤不可为。今日远征万里,开疆拓土,只为来日分封子嗣,天下布种。‘虽孤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诗·大雅·)思齐》云:‘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左)传》云:‘大姒十子,众妾则宜百子。’螽斯衍庆,是也。孤之百子,各生百子,百子千孙,皆生而为王。纵天下之大,亦有穷尽也。”   环视爵室,蓟王又慨叹道:“长姐为孤生二男一女。不可再生,恐损根本。七海之内,十洲之地,广袤千万里。若无百子千孙,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何时方为汉土。‘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或有人言。为何非是汝子。   只因,家国天下。诸子传家,天经地义。更有甚者,蓟王子,民望所归。唯生而为王,方不负众望。此,便是“大汉继承者们”,天生优势。   起点极高,人力齐备,物力丰富。万事俱备,不缺东风。   不似初代蓟王,辛苦种田二十载。从无到有,砥砺前行。才有今日气象。   且封建时代,传承有序。何人可继,早已确立。蓟王若不传位诸子,必遭非议。即便力排众议,退位让贤。“继位贤者”,若非蓟王血嗣,亦难善终。   再者说来。“地要亲耕,儿要亲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话说,先帝行美人计。金口玉言,命西域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和亲蓟王。蓟王于公于私,由此发奋。广纳天下名女仙,习练容成术。又南征北战,远赴万里,开疆拓土,只为地足分。如今,北天竺已为丰州。待诸子长成,足可分润。   唯恐,“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又恐,“小富即安”。于是,又通海西。欲纳西女国入后宫,蔓蔓日茂,绵绵瓜瓞,继往开来之心,山河可鉴,日月可表。   嗯,合情合理。合法合规。   王爵妻妾不过四十。先帝西园,年十四至年十八,裙下开裆,随取随用者,不下万人。   蓟王一代明主。断不可“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与先帝,同流合污。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毗尼日用》:“偈曰:‘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我佛慈悲。   悉知详情。西女国众,心无旁骛。   蓟王许诺。待条支国,甘英港交割毕。西女国皆可入城定居。沙漠马贼,亦可于波斯湾沿岸,设私港,通商互市。   另外,蓟王慷慨解囊,捐资相助。立“希俄斯商会”。与七岛商会,共担风险,分享利益。商会船只,皆陆续更换,蓟国木兰大舡。可牵星过海,远涉重洋。   临行前,蓟王已问过函园贵妃,东亚马逊女王,希雷娅。女王言,只需西女国,贞血涂唇,立血牙之誓,奉三柱神主。便可重归一族。   蓟王如实相告。星昴·赛拉娅,雾潮·哈利娅,并无异议。   白色女神,言,即可立誓。问,血牙何在。   蓟王虑及。毕竟交浅,不可言深。于是,暂且不表。待来日,凿穿“图米拉特干渠”,连通红海与地中海。泛舟希俄斯岛,再行血誓,不迟。   至此,当真诸事皆了。   蓟王扬帆起航,随海市返回丰州。   星昴·赛拉娅,雾潮·哈利娅,并肩而立。目送海市远去,一时心思各异。   “女主人,安息王子,会如约否?”雾潮·哈利娅,患得患失。   “然也。”星昴·赛拉娅,笃定言道:“炎船之主,无可匹敌。”   “女主人,所言极是。”雾潮·哈利娅,目光坚定。   “命‘七姐妹船’,速归。”星昴·赛拉娅,传命。   “喏。”   徐州,广陵城,州牧府。   冬入寒来,冰冻三尺。陶恭祖,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海市良医,亲自诊治,稍有起色,不料病情急转。竟至弥留之际。   日夜昏迷,稍有清醒。遂命别驾麋竺,疾赴小沛,请陈宫入徐相见。   麋竺日夜兼程,不敢怠慢。携陈公台,入府相见。   府中前堂,一干人等,愁眉不展。乱世之中,能臣早亡。徐州,四战之地,当如何保全。你我之辈,又何去何从。   忽闻陈公台入府。众人如盼救星,纷纷上前行礼。   陈公台心中微动,急忙肃容相见。悲痛之情,溢于言表。一众徐州属吏,唯恐托孤不及。又各自退避,请陈公台入内。   内室,汤药弥漫。发妻甘氏,独自垂泪。   二子,皆远在蓟国。如今河海冰封,断难通行。眼看老父,时日无多。孝子贤孙,却不在榻前。   麋竺躬身上前,甘氏拭泪起身来见。   “拜见夫人。”陈公台先礼。   “见过长史。”甘氏亦出名门,不失礼节。知必有公事未了,遂含泪避入后室。   “明公,明公……”麋竺附耳轻唤。   数声罢。榻上陶谦,强睁昏黄老眼:“镇东将军,何在?” 第195章 帛幡竹马   “镇东将军,闭门思过,不敢轻离。”麋竺不疑有他,如实作答。   “陈公台,何在?”陶谦又问。   “陈宫,在此。”陈宫闻言,急忙躬身近前。   “公台……”见陈宫之面,陶谦昏黄老眼,忽起清明。   “在。”陈宫亦不疑有他,抵近病榻。   陶谦孱弱言道:“徐州四国一郡,非吕奉先,不能保全。然,可护吕奉先周全者,唯公台一人耳。”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话,直戳心窝。饶是陈公台,亦不禁动容:“使君过誉。”   陶谦艰难摆手:“吕奉先,匹夫之雄耳。若无公台与谋,早速败于曹孟德。军破身死,妻子离散。旦夕(之)间也。”   陈宫虽不言语。然陶谦之言,字字铭心刻骨。皆如其,所思所想,一般同。   正沉思,该如何作答。   不知何时,徐州别驾麋竺,已捧印而至。   陶谦艰难侧身,只手捂心,只手遥指徐州大印:“徐州,非托吕奉先,实授公台……也。”   言罢,颓然仰卧,寂寂无声。   “明公,明公!”麋竺膝行近前,探指相试。虽气息孱弱,时断时续。然终归命悬一线,尚未一命呜呼。这便强忍悲痛,与陈公台,同出内室。   堂内众人,见麋竺捧印而出。各自心似明镜。   急忙列队堂前,俯首听命。   果不其然。   徐州别驾,麋竺沉声言道:“明公,表镇东将军吕奉先,为徐州牧。领四国一郡。”   “卑下等,遵命。”众人齐声应命。   至此,三让礼成。   左将军兼领徐州牧陶谦。表镇东将军吕布为徐州牧。命徐州别驾麋竺,并镇东将军长史陈宫,同赴小沛。恭迎吕布,入主徐州。   徐州军情,十万火急,日夜兼程,发往甄都。   不等陶谦表奏送入尚书台。卫将军曹操,已收密报。   甄都,卫将军府。   “陶谦老匹夫!”可想而知,曹孟德心中恶劣。地冻天寒,不宜出兵。更难攻城。本以为,陶谦,冢中枯骨,尚可支撑一年半载。不料今冬先寒。竟一病不起,行三让之礼。   曹孟德,将将从王太师处,分得淮泗四国。国情初定,民心不附。甚至人事任命,尚未完成。如何能分兵来攻。话说,陶谦择此时,授让徐州。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   且河海冰封,白雪皑皑。待来年雪花路开,吕布已稳坐徐州大位。更加与陶恭祖,名为一州之主,不过一郡之守,迥异。徐州四国相,皆心向吕布,甘为其所用。吕布雄踞一州,得徐州数万精兵,足可与曹孟德,一决雌雄。   程昱亦是怒不可遏:“吕布,匹夫之雄。陶恭祖,何以举州相托。”   偷窥荀彧,闭口无言。与曹操四目相对,程昱这便离席求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文若可有良策?”   闻此言,荀彧答曰:“闻陶恭祖,三让徐州。非是吕布,而出陈宫。卑下,窃以为。陶恭祖此举,另有其意。”   “哦?”曹操急忙相问:“文若,何不明言。”   “明公当知。”荀彧答曰:“吕布之勇,陈宫之谋。合二为一,徐州方能保全。不可缺一。陶恭祖亦知,故托于陈宫。而不亲授吕布。”   “不可缺一。”曹操这便醒悟:“陶恭祖,不欲亲授吕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程昱眼中,一闪利芒:“莫非,陶恭祖,刻意避嫌。”   一众幕僚,面面相觑。既三让徐州于吕布。当亲自托付,方显恩重。断无假手于人之理。毕竟,私授一州之地,可谓恩深义重。吕布身受此大利,自当投桃报李,全护陶氏满门。如此,知恩图报,亦为世人乐道。   何须避嫌?   出力不讨好,反而不美。   陶恭祖宦海浮沉,焉能不知其中关窍。   谓“无利不起早”。此举必另有所谋。   虑及此处,曹操再问荀彧:“文若可知,陶恭祖,何所图?”   荀彧不答反问:“敢问明公,陶恭祖,为何举州相授于吕布。”   “这……”曹操必有所虑:“乃因徐州四国一郡。四国皆为王太师外援。吕布亦出太师门下。故陶恭祖,一郡之地,亦不可与四国争。”   “明公所言极是。”荀彧言道:“故,三让徐州,亦非陶恭祖所愿。”   “如文若所言。”程昱欣然言道:“陶恭祖,亦知吕布非是明主,故将徐州托于陈公台。”   “陈宫乃吕布属吏,岂能受徐(州)?”曹操摇头。   荀彧又问:“明公当知,陶恭祖二子,今归何处?”   “蓟太学坛。”曹操脱口而出,忽灵光乍现:“文若之意。陶恭祖,欲三让徐州,于蓟王?”   荀彧轻轻颔首:“卑下,窃以为。陶恭祖必有此意。”   “蓟王乃大汉宗王,岂能私受徐州。”程昱不解发问。   荀彧言道:“正因不可私授。故,卑下窃以为,陶恭祖,必另有所谋。”   “愿闻其详。”程昱躬身求教。   荀彧答曰:“劝进表。”   此言一出,落针可闻。   于无声处听惊雷。   曹孟德,面沉似水。一众幕僚,如丧考妣。   先有陈王宠,私挟传国玉玺,遣使河北,行三让之礼。蓟王传檄天下,不欲篡汉。不料,陈王宠尸骨未寒。又有人,迫不及待。欲分劝进之功。   古往今来。从龙、劝进,功大居首。为子孙后代长久计。必有人铤而走险。欲搏命一击。   陈王宠,自以为汉室宗亲。又为强国之君。更加淮泗诸国之首。有恃无恐,胆大妄为。便也罢了。   区区陶恭祖,岂敢如此行事。   莫非。当真无惧,满门家小,身首异处。累及徐州,生灵涂炭乎!   知曹孟德心中所想。程昱一声慨叹:“人死为大。”   曹孟德,如梦初醒。   是了。陶恭祖,命不久矣。身死之后,必扶棺归乡。奈何故乡丹阳,为合肥侯所据。无出意外,必效陈国相骆俊,举族扶棺北上,葬入蓟王陵。   谓“人死如灯灭”。纵有深仇大恨,亦一了百了。   然,《劝进》之功,必为二子继承。   “好一个,帛幡竹马,陶谦老儿!”曹孟德,怒极反笑。 第196章 入主徐州   小沛,镇东将军营。   比起初见此印,手足无措,险人前失仪。此时,吕奉先,已屡见不鲜。   然帐中将校,早已急不可耐。尤其麾下诸健将。各个摩拳擦掌,神情亢奋。客军孤城,仰人鼻息。粮草辎重,捉襟见肘。困顿如斯,何必多言。如今,得四国一郡,户过百万之地。好比“猛虎归山,蛟龙入海”。正可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万幸,并无外人在场。喜大忘形,无可厚非。   待送麋竺入客帐歇息,陈宫返帐。   吕布劈头便问:“公台以为,陶恭祖,几分是真。”   环视帐中同僚,陈宫淡然一笑:“将军毋虑。必不负此行。徐州,当为将军所得。”   陈宫深知吕布为人。一而再,再而三。若此去徐州,再无功而返。恼羞成怒,反而不美。“一朝被蛇咬”,尚且“十年怕井绳”。堂堂吕奉先,岂能三上其当。   “果真如此乎?”吕布眼中,烈火熊熊。   “然也。”陈宫肃容下拜。   “传令!”吕奉先,拍案而起。   “将军,且慢。”却被陈宫打断。   “公台,何意?”吕布,心中一惊。莫非,果真有诈。   “麋别驾,累日往返,将将安息。何不,明日发兵。”陈宫所虑周全。   “也罢。”吕布直抒胸臆,起身入后帐,不提。   与张邈四目相对。陈宫眼中,自有深意。时人皆以吕布为猛虎,避恐不及。然唯我陈公台,玩弄于股掌之上。谓“假狐虎之威”,又岂只王太师一人。   吕布,瞪大双眼,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纵有娇妻美妾,云羞雨怯。亦难解焚心烈焰。   夜半起身。将榻下残酒,一饮而尽。凉酒入腹,暖气升腾。直冲颅顶,双目泛起血红。坐等鸡鸣。吕布长身而起。   “来人。”   “在。”   “击鼓发兵。”   “喏!”   营中一夜未眠,又岂止吕奉先一人。   初通鼓起,麾下健将,已披挂出帐。三通鼓罢,三军待发。   命三千陆浑骑,先锋先行。   五千秦胡铁骑居中,三千并州兵骑、三千三河骑士,展为二翼。吕布亲携虎狼亲卫千员压阵。另有三千陈国弩士,兵车出行。   小沛四门大开。不料道旁竟有城中父老,扶老携幼,举家相送。   吕布心中一暖。   话说,毕竟“人心皆肉长”。自客军小沛。吕奉先,非但与民秋毫无犯,更时常慷慨解囊,扶危济困。营中粮草辎重,本足食数载。然正因时常开仓分粮,赈济孤寡。花钱如流水,如今亦捉襟见肘。本是收买人心,假装良善之举。不料,竟得百姓真心相待。   待出城,吕布竟生出一丝不舍之情。   拨马离队,立马门前。先小沛父老,遥遥一拜。   ‘吕奉先,去也!’   火龙驹,四蹄腾空。疾如火线流星。踏雪追风,呼啸而去。   虽数九寒冬,顶风朔雪,却甘之如饴。   目送吕布大军远去。小沛父老,各自长出一口浊气。从此,小沛当无兵祸矣。   雪橇车驾。   陈宫、张邈,华室对坐。   蓟国机关车驾,早已通行大江南北,皆得便利。   “广陵郡,虽有雄城,然近江东。不宜为州治。”无外人在场,陈宫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公台以为,何处可为州治。”张邈笑问。案上徐州山川地形图,一笔一划,二人皆记忆犹新,耳熟能详。   “下邳,可居中而守。”陈宫并指一点。   “下邳国主,先前肉袒牵羊,臣服于蓟王。若为州治,可乎?”张邈试问。   “无妨。”陈宫笑道:“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四国相,皆为我所用。区区一国主,何患之有。”   张邈轻轻颔首。细看案上徐州。不由慨叹:“‘时过于期,否终则泰’。蹉跎数载,终得安身之地。”   见张邈长吁短叹,陈宫不禁打趣:“不然。徐州四战之地,北有曹氏父子,左右分有二袁。内藏豪强宗贼为祸,外有泰山贼接山海。稍有不慎,三军倾覆。如何可安身?”   “这……”张邈一时惊慌无言。   陈宫见状,抚掌大笑。揶揄之意,不言自喻。   张邈,东平长者,位列八厨。足有容人之量,故亦不以为耻。二人相视而笑,心有戚戚。   笑罢,陈宫掀帘窥窗外雪景,喃喃自语:“此时,陶使君表奏,当入甄都。”   闻此言,张邈亦收拢笑意。却不知,二党之争,究竟如何。   甄都,尚书台。   尚书令桓典,得徐州牧陶谦上表,不敢怠慢。这便车驾出宫,直奔太师府。   车入里道,不其侯伏完,已后发先至。二人接车入府。不分先后下车。步入琉璃暖廊,直入中堂。   身后,朝中同党,正闻讯而至。   “吕奉先何在?”王太师,必有此问。   尚书令桓典,正欲斟酌答曰。不料忽有人先言:“斥候来报,镇东将军已兵出小沛。”   竟是武威将军公孙度。并奋武将军公孙瓒,亦赫然在列。   “速遣人召回。”王太师言道。   “这……”堂内人等,皆愕然。   奋武将军公孙瓒,抱拳进言:“兵法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吕将军既已发兵,太师何必强为。”   “纵有陶恭祖,上表举荐。然徐州牧授予何人,自当听命于天子。岂能私授。”王太师,心意已决。   “太师所言极是。”不其侯伏完,急忙进言:“然,徐州四战之地,淮南袁术、江东袁绍,皆虎视耽耽。谓‘事急从权’。若待朝廷任命,徐州易主矣。”言下之意,国不可一日无主。若趁徐州群龙无首,二袁奇袭夺城。徐州易主,悔之不及。更加朝廷党争激烈,若不先入为主,必成拉锯。悬而未决,亦被二袁所趁。更加徐州牧陶谦,本就有举州相托之心。且行三让之礼。吕布取之,亦无可指摘。   以己度人,此乃上上之策。   不愧王党之首。   不其侯伏完一席话,令王太师回心转意:“表书何在?”   “表书,在此。”尚书令桓典,急忙上呈陶谦表书。 第197章 袁术遣使   细看陶谦上表,王太师这便言道:“陶恭祖,似有未尽之言。”   “太师,何出此言?”尚书令桓典,求问。   “不日,可知。”太师并未明言。   一众僚属,面面相觑。不其侯伏完,斗胆发问:“敢问太师,徐州之事,该当如何?”   “如实上禀,天子必有决断。”王太师言尽于此。   “喏。”群僚下拜。   比起众人患得患失,不知所以然。不其侯伏完,心中坦然,稳操胜券。   所谓“覆水难收”,“木已成舟”。待此表,上呈天子。吕布早已兵不血刃,窃据徐州。纵曹氏父子,百般不愿,亦难转圜。更加新得淮泗四国,尚未吞吃入腹。并无余力,再攻徐州。更有甚者,唯恐吕布挥师北伐,曹氏父子还需行,羁縻之策。与其虚与委蛇。   可想而知。朝堂之上,两党默契。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乃至,不了了之。   痛快。   当浮一大白。   车驾出太师府,不其侯伏完,仰天大笑三声。   徐州终可,为我所用。   淮南,楚都寿春。   徐州邸报,亦传入江东车骑将军,兼领扬州牧,袁术府。   金碧辉煌,文武分列。   “与吕布之盟。诸位,以为如何?”袁术居高下问。   话说,先前,吕布困守小沛,粮草不济。袁术遣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携二十万斛米入营。暗结二家之好,又相约共分关东。   时,如胡毋班所言。袁术携众渡江,据守淮南。乃为护江东周全。长江天险,不可共有。故欲取江夏、广陵。并九江、庐江,四郡连为藩屏。   故与吕布相约,取徐州广陵一郡。且二十万斛米,不过一成首付。待吕布得徐州,如约割广陵,袁术当十倍与之。再赠米,二百万斛。   今闻陶谦三让,吕布已兵发入徐。   袁术必有此问。   长史杨弘答曰:“‘先背约者,受天不祥’。吕布虽匹夫之勇,然自客军小沛,未尝有失。今三让礼毕,如愿入徐,当可遣使相贺。言盟约之事。”   袁术不置可否。又言道:“先前,曹孟德亦与我有约。淮泗八国,已得其四。江夏一郡,何人讨之?”   主簿阎象答曰:“卑下以为,江夏乃刘景升所治。曹孟德,初得四国,民心未定。更加,徐州又为吕布所得,故断难出兵,助明公取江夏之地。”   别驾韩胤,亦进言道:“隆冬时节,亦难发兵。”   袁术轻轻颔首:“也罢,先取广陵。”   谓“一客不烦二主”。此去徐州,仍以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为使。   待胡毋班,领命自去。   袁术又问:“许相以为,此去吉凶几何?”   阜陵王相,名士许劭,斟酌言道:“吕布,傲世桀雄。陈宫,谋主之姿。此去,当是五五之数。”   许劭天下名士,袁术颇为优待。故闻此两可之言,亦不以为意。   静候佳音便是。   试想。吕布主徐,四战之地。若无外援,断难保全。再思,曹孟德、袁公路、袁本初,数路齐攻。单凭徐州数万兵马,左支右捂,首尾不能相顾。久战必败。   不如将广陵割让袁术。如此,江北无虞,二袁休兵。吕奉先,全力北顾。与曹孟德一争雌雄,岂不快哉?   徐州,广陵城。   陶恭祖,自觉命不久矣,遂三让徐州。吕布携大军入城,接管州治。虑及陶恭祖,病入膏肓,不宜轻动。吕布、陈宫,入府拜见,好言宽慰。不必急于迁府。   广陵斗城,立于蜀冈之上。北城内有章台宫,显阳殿等,本为吴王刘濞宫。俗称“广陵金城”,今为徐州治。南城,俗称“广陵楚子城”,为广陵郡治。   于是,吕布另开章台宫,显阳殿,暂为州治。待坐稳一州之主,再迁治下邳不迟。   累日来,章台宫门,接车如龙。徐州官吏,争相来拜。唯恐落于人后。   话说,吕布虽出身草莽,却颇有姿容。更加久居高位,位列六雄。龙行虎步,年华正盛。与陶恭祖,年老体衰,垂垂将死,不可同日而语。   乱世之中,兵马称雄。   徐州四战之地。非雄主不可守。得吕布守护,徐州吏民,当可安心。   吕布初来乍到。更加客军孤城多年,委曲求全,亦知隐忍。故亦能放下身段,掩去桀骜不驯。与徐州官吏,悦色和颜,相谈甚欢。   如长史陈宫,主簿张邈。前者足智多谋,后者忠厚长者。接人待物,自有风仪。亦令徐州官吏,耳目一新。   不料朝廷敕令未出,淮南遣使已至。   显阳殿中,文武分列。镇东将军自领徐州牧吕布,居高下看。比起客军孤城,屈指可数。如今满殿文武,壮大声威。气度可谓云泥之别。   闻淮南遣使,吕布遂看陈宫。   陈公台,虽未领徐州官职。却是镇东将军幕府长史。吕布以镇东将军自领徐州牧。故殿中百官,亦是幕僚属吏。   陈宫这便言道:“淮南袁术,虽屡次寇徐。然既遣使来,将军,当以礼相待。”   与袁术暗中结盟之事,自不便于大庭广众之下,明言。   陈宫言罢。便有主簿张邈,为其遮掩:“然,毕竟江东来使。将军不必亲见。”   “善。”吕布心领神会。遂命长史陈宫、主簿张邈,出面接待。   殿内徐州一系官吏,不明就里。交头接耳,纷纷称赞。却不知,吕布与袁术,早沆瀣一气。   府议毕。   长史陈宫,主簿张邈,轻车出行。堂而皇之,入城中馆舍,与胡毋班相见。   “季皮,别来无恙乎?”同为八厨名士,张邈颇多亲近。   见吕布麾下,二首席谋臣,联袂来见。胡毋班稍得心安,却不敢怠慢。   “见过长史,主簿。请舍中一叙。”   “请。”   宾主落座。胡毋班先呈国书,陈宫肃容接过,展案细看。   待一目十行,看过后附礼单。不禁面露不悦:“袁公路,何以自食其言?”   胡毋班闻言一愣,脱口相问:“长史,何出此言?”   陈宫手指礼单,冷笑反问:“先前共约,待事成,赠米二百万斛。今观此书,只字未提。岂非,言而无信乎?”   不料,陈宫先行发难。 第198章 代主定期   谓“理直气壮”。心存忠义,方能浩然正气。   陈公台,怒叱袁术背信弃义。只因,吕奉先必定守约。   一言蔽之。先行发难,占尽上风。   胡毋班,不知不觉,已处劣势。劣势便是守势。务必滴水不漏。   于是,胡毋班面色不变,儒雅依旧:“长史少安。非明公背盟。此来,乃先贺吕将军,入主徐州。再议交接事宜。”   “原来如此。”陈公台,面色稍霁。   主簿张邈,急忙圆场:“公台多虑。袁公路,四世三公,位列六雄。正如我与季皮,共为八厨。”   陈宫故作恍然大悟状。急忙离席下拜:“一时急切,国相勿罪。”   胡毋班肃容回礼:“各为其主,何罪之有。”   二人起身,相视而笑,把臂落座。   “敢问长史,广陵一郡,何时予我?”事已至此。胡毋班,毋需遮掩。   话已说开。陈公台,知无不言:“国相当知。我家将军,初入广陵。徐州四国一郡,民心未附。更加,陶使君,虽时日无多,然性命犹在。不宜妄动。”   不等胡毋班答话。陈公台,话锋一转:“敢问国相,二百万斛米,是否备足?”   “这……”胡毋班,不由一噎。话到嘴边,急忙改口:“淮南,仓实廪足。二百万斛米,旦夕可至。然,河海冰封,道路断绝。无从转运。”   “如此,待来年河海冰释,再行交接如何?”陈宫笑问。   胡毋班,亦不遑多让:“可有定期?”   “三月上巳。”陈宫掷地有声。   “三月上巳。”胡毋班,与其击掌为誓。   陈宫一言一行,历历在目。不愧“东平长者,坐不窥堂”。“面不改色,心不跳”。直到同车复命,这才急切耳语:“‘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公台岂能代主定期。”   更有甚者。先前与袁术暗行苟且,乃时局所迫。为求三军活命,不得不为。且张邈亦知吕布为人。反复无常,见利忘义。便是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广陵大郡,岂能轻易割弃。   陈宫代主定期,是为不忠。吕布反复无常,是为不义。不忠不义,如何立于群雄并起之乱世。   “背惠怨邻,弃信忘义”,必遭天下共击之。   此乃取祸之道也。   陈公台,莫非喜大忘形,不知尊卑。   陈宫闻言,抚掌而笑:“孟卓,东平长者。岂不闻,‘商於六百里’?”   “哦?”略作思量,张邈这便醒悟:“莫非,典出‘张仪去秦质楚’?”   “然也。”陈宫笑容不减。   张邈如何还不醒悟:“此乃诈言?”   “非也,非也。”陈宫言道:“六百里,六里。一字之差,判若鸿沟。得袁公路二百万斛米,焉能不与一郡之地。然,‘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   “典出‘假道灭虢’。”张邈似有所悟。   见机已到。陈宫遂正色相告:“此乃,『献地商於·徒长马齿』之计也。”   “愿闻其详。”张邈以礼相敬。   “只需,如此,如此……”陈宫附耳言道。   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期间,张邈多次侧目,足见心中震撼。待悉知前后详情。东平长者,张孟卓,正襟危坐,苦思良久。忽大梦初醒,不觉已汗流浃背。   “公台此计,鬼神奇谋也。”长出一口浊气,急忙以袖拭面。   陈宫傲然而笑,尽在不言中。   二人各自收拾心情,这便回宫复命。   闻“三月上巳,二百万斛米,换广陵一郡”。吕布焉能不怒。   “将军少安。”陈宫尽在掌握:“此乃卑下之计也。”   “哼!”吕布怒气难消。   见陈宫来看。张邈这便代为进言,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经由张邈润色,吕布果然动心:“既得袁术二百万斛米,又可保广陵不失?”   “然也。”陈宫掷地有声。   事已至此,吕布唯先行道歉:“未及熟虑,布之过也。”   “卑下,不敢。”陈宫肃容回礼,不失臣节。   目睹全貌,张邈忽生慨叹。足智多谋,料事如神。得陈公台,福兮祸兮?   “如何施为?”吕布必有此问。   “可先迁州治,再移兵卒。待二百万斛米到,此计成矣。”陈宫早有定计。   “依计行事。”见陈宫对答如流,吕布自毋需细问。   “喏。”   吕布这便命张邈,宴请胡毋班。商讨交割事宜。   待张邈领命出殿。吕布这才发问:“长史之计,可别有所谋。”   “将军明见。”殿中无人,陈宫这才道破心机:“此计暗藏,『杯弓蛇影·惊弓之鸟』。陶恭祖一日不死,将军一日难安。”   “嘶——”饶是傲世桀雄吕奉先,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换言之。此计包藏祸心,借刀杀人。只需广陵兵祸再起,城中陶恭祖,本是时日无多。再加城中兵马,抽调一空。闻杀声四起,必惊怖而亡。   话说,陶谦毕竟,乃前任徐州之主。即便退位让贤,其影响力犹在。更加徐州官吏,多为陶谦任命。若陶谦一日不死,吕布亦难大刀阔斧,改弦更张。换用心腹属吏。   于是,假袁术之刀,杀陶恭祖,以除后患。正是陈宫计中暗藏,计中之计。   广陵馆舍。   丝竹乱耳,靡靡之音。   同为八厨,张邈并胡毋班,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邈请胡毋班,同去更衣。   期间,张邈附耳言道:“将军言,不日当迁州治入下邳。再遣百官随行,调兵卒同往。待广陵为空城。袁将军,只需遣偏师,不战可胜也。”   胡毋班忙问:“何不与之?”   “你我两家,分属二侯。岂能如此行事。”张邈答曰。毕竟暗中结盟。若堂而皇之,交割城池,岂非令天下哗然。   胡毋班亦知,酒后失言。   不及告罪。张邈又道:“却不知,二百万斛米,又当如何与之?”   “孟卓以为,该当如何?”胡毋班七分醉意,如何还能思考良策。   “何不,囤于一处,我自取之。”张邈试言道。   “愿闻,其详。”胡毋班,必有此问。   “只需,如此,如此……”张邈将先前陈宫所言,如实道来。   “妙……计。”胡毋班,熏天酒气。 第199章 救命之计   三日后。胡毋班携厚礼归。   事无巨细,面陈袁术。   袁术不置可否。环视群臣:“诸位,以为如何?”   长史杨弘答曰:“如张孟卓所言。二家阴结盟约,不宜宣扬。假战而互取之。亦是权宜之计。”   别驾韩胤,亦乘机进言:“如长史所言,此乃权宜之计。”   袁术轻轻颔首,目视阜陵王相,名士许劭,笑叹:“果是五五之数。”   主簿阎象细问:“如何假战,又如何互取?”   得袁术首肯。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这便娓娓道来。   依张邈所言。吕布先迁州治入下邳。再遣徐州属吏,悉数同往。三调守城精兵移驻新治。遣郡国兵,换防。   便趁换防之机,广陵守备空虚。袁术发偏师奇袭,一举夺城。吕布闻讯,引兵回援。却迟来一步。夺城下袁军粮草辎重,却不能夺城。唯有,抱憾撤兵。   一场乱战。袁术得城。吕布尽取“袁军粮草辎重”:二百万斛米。   如此,盟约达成。且天衣无缝。   看似环环相扣,无懈可击。然细思量,却危机深藏。   首先,广陵乃雄城,南北二城,共组斗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留一支奇兵,蛰伏其中。待袁术偏师来攻,骤然发难。急切间断难攻下,而吕布又引兵回援。内外夹攻,一败涂地。非但损兵折将,更赔二百万斛米。   其次,广陵乃一郡之地。领广陵、江都、高邮、平安、凌、东阳、射阳、盐渎、舆、堂邑、海西,共计十一县。此计,即便能成。亦不过得广陵一城。一郡与一城,岂能相提并论。然袁术却要足支二百万斛米。分毫不减。   须知,以淮南芍陂良田,亩产五石计。足需五十七万亩。乃过半芍陂圩田所得。折钱,八亿五千七百余万钞。自袁术入主淮南,多年心血所积。方有今日之丰盛。   如此一笔巨财,饶是四世三公袁公路,亦难割舍。   若人财两空,悔之不及。   殿中属吏,各抒己见,直指其弊。一时众说纷纭,难有定论。然,终归广陵郡下十一县,断难舍弃。若此事能成。可谓一本万利。   之所以两难之选。正因有利有弊。   如前所言。吕布客军孤城,仰人鼻息。今得徐州四国一郡,编户百万之地。必然心满意足,更加与曹孟德,早已势不两立。若行背盟,惹恼二袁,腹背受敌,则四面楚歌矣。   若要守徐,曹袁二家,必结盟其一。将广陵割于袁术,亦是谋国之选。更何况,还有盟约在身。虑及天下纷争,纵横之势。袁术并麾下百官,皆以为。吕布真有此意。   这才患得患失,进退维谷。唯恐错过先机,追悔莫及。   一言蔽之,信是不信。   见无有定论。主簿阎象,遂进言道:“兹事体大。当缓图之。”   袁术又问:“许相以为如何?”   阜陵王相,名士许劭答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明公,何不再遣使入徐,谋定而后动。”   “也罢。”袁术这便定计。仍以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为使,轻车赴徐。细问情由,务必环环相扣,无有疏漏。   徐州,广陵郡。   闻胡毋班去而复返。主簿张邈不敢怠慢。急忙问计陈宫。   不料,陈宫早有定计。袁术行事,皆不出其所料。于是耳语告知。主簿张邈,一字一句,默记在心。待倒背如流,遂亲赴广陵客舍,与胡毋班相见。   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如手足。”自携二十万斛米入小沛大营。胡毋班便与张邈,相谈甚欢。同为八厨名士,如今更是相见恨晚。   亲如手足,自毋需见外。胡毋班将袁术所虑,开诚布公,和盘托出。   张邈越听越心惊,然面色不变。只因,胡毋班所言,竟与陈宫授意,一般无二。   先以茶代酒,为胡毋班,生津止渴。再待稳住心神。张邈这便落杯言道:“袁将军所虑,亦是国之常情。”   胡毋班,洗耳恭听,静待下文。   稍作沉思,张邈忽问:“季皮,可知广陵斗城乎?”   “广陵斗城,立于蜀冈。北城,内有章台宫,显阳殿,本为吴王(刘濞)宫。俗称‘金城’,今为徐州治。南城,俗称‘楚子城’,今为广陵郡治。”胡毋班脱口而出。   “先予子城,再取金城,何如?”张邈语出惊人。   “请孟卓明言。”胡毋班急忙求问。   “袁将军可遣死士,先入子城,待约定时日,可为内应,助偏师入城。”张邈释言道。   “死士几何?”胡毋班必有此问。若寥寥数人,不足成事。   “千人如何?”张邈试问。   “死士千人,先入子城。”胡毋班,再行确认。若果如吕布所言,先迁州治,二遣百官,三调兵卒。城中守备空虚,何须偏师来攻。死士千人,足以成事。更加子城、金城,不过一墙之隔。只需死士蛰伏子城,亦足可探金城内外虚实。更有甚者,二城各伏五百死士,约定时日,举火为号,二城同时发难。广陵必为我所夺。广陵陷落,大军便可源源而至。取余下诸县,易如反掌。   “然也”。张邈掷地有声。   “待禀明公,自有定论。”胡毋班,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张邈起身,恭送不提。   胡毋班,马不停蹄,寿春复命。   “哦?”闻先予子城,再取金城。袁术眼中,精光一闪。半城易主,大局已定。   长史杨弘,窥得袁术心意,遂顺其言道:“广陵不过一城。二百万斛米,断不可与之。”   袁术欣然笑纳:“取广陵,先予百万斛米。待得一郡,再予米百万斛。”   “喏。”胡毋班奉命,再使广陵。   投书请张邈相见。稍后,张邈又夜访陈宫,备说详情。   “不可。”不料陈宫,断然拒绝。   “百万斛米,已是巨富。”张邈言下之意,见好就收。   陈宫遂将心意,娓娓道来:“将军主徐,陶谦未亡。吏不认主,民心不附。曹孟德,因吞四国,无余力发兵。然少则数月,多不过数载。必挟十万大军,攻我州郡。二百万斛淮南之米,与我,乃是救命之粮。”   “莫非,此乃救命之计!”张邈幡然醒悟。 第200章 垂饵虎口   “然也。”陈宫目光如电。   张邈竟不敢直视:“公台之意,我已尽知。”   皆是成名已久,有识之士。时局险恶,尤胜先前。客军小沛,困守孤城。尚能同仇敌忾,共克时艰。骤得徐州四国一郡。可谓一夜暴富。然却远远不及,曹孟德新吞四国。只因吕布,如垂饵虎口。又好比骑虎难下。归根结底,一切症结之所在。便是陶恭祖,久病未死。   徐州官吏,皆为陶恭祖任命。谓“知遇之恩”,莫过如此。话说,凡有提携之义。若遇恩主辞世。被提携之人,常去官,为其守孝三年。   稍后魏晋时,属吏尊上官为“府主”。官场资历,可想而知。   陶恭祖,尚未入土。吕布,岂能不萧规曹随,顺势而为。若此时,大张旗鼓,革新徐州官场吏治。必遭非议,不得民心。换言之,吕布看似受让一州之地。实则一块肥肉,尚在嘴边,未能吞之入腹。   尤其,四国相,乃王太师所立。虽心向吕布,却皆以太师,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与吕布,虽名义上下之属,实则更似同盟。此时此刻,吕布所能倚仗,唯有广陵一郡。   徐州虽富足,然四国积粮,皆多输甄都。唯广陵一郡,圩田可用。典农校尉陈登,功不可没。正如陈宫所料。多不过一年半载,曹操必兴兵来犯。那时,若徐州官吏,仍阳奉阴违,不为吕布所用。各地积粮,难以征调。唯袁术二百万斛米。可保三军足食。能与曹操,一战之力。   救命之粮,多多益善。终归,有备而无患。   知晓详情。张邈,遂夜入官舍。传语胡毋班。言,二百万斛米,不减分毫。   胡毋班亦是奉命而来,岂能无功而返。二人虽相见恨晚,又把酒言欢。然各为其主,难免据理力争,唇枪舌剑。于是乎,无疾而终,不欢而散。   唯恐一拍两散。张邈急告陈宫当面。   陈宫高深一笑:“事,成矣。”   “何以知之?”张邈忙问。   “有恃而不恐,名正则言顺。”陈宫深谙,人心之术:“若我许之,反而生疑。”   “原来如此。”张邈叹服。   陈宫眺望院中雪落,笑言道:“待淮南遣使再来,此计可成。”   张邈默记于心,拭目以待。   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广陵城,毕竟为陶谦,所治多年。城中广有耳目。自因病卧榻,不能理政。徐州政事,皆交由亲信曹宏,并别驾麋竺,二人掌理。淮南使者,多次往返。麋竺焉能不知。于是亲赴广陵射陂,匡琦城。   告知详情,问计陈登。   陈登断言:“袁术与吕布,必有苟且。”   “何事苟且?”麋竺追问。   略作思量,陈登言道:“必为广陵。”   “何以知之?”麋竺惊起。   陈登答曰:“袁术屡次兴兵入寇。欲取广陵,以护江东之心,天下尽知。先前,亦是八厨之胡毋班,出使小沛。馈二十万斛米。如今胡毋班再来。必,为续前约。”   “‘前约’为何?”麋竺追问。   “割地广陵。”陈登一语中的。   “这……”麋竺惊诧,可想而知。   “别驾毋虑。吕布其人,‘轻狡反复,唯利是视’。又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必不与之。”陈登又宽慰道。   麋竺出身商贾,深谙交易之道:“既如此,为何多行往返。以我观之,非是背盟绝交,反似锱铢相较。”言下之意,若要撕毁盟约,一次足矣。屡次三番,更像是讨价还价。   一语惊醒梦中人。   电光石火,陈登灵光乍现:“不好!此乃陈公台之计也。”   “何以知之?”陈元龙屡出惊人之语,麋竺焉能不细问。   “吕布不与,袁术屡求。何故?‘与之虚而委蛇’是也。”不愧湖海之士,陈元龙。竟于蛛丝马迹间,窥破天机。   “与之虚而委蛇。”麋竺亦醒悟:“其中有诈。”   “然也。”陈元龙智机百转:“先前袁术馈米二十万斛。此番必十倍与之。”   “那便是二百万斛米。”麋竺脱口而出。   “寿春芍陂,引淠入白芍亭东成湖,可灌田万顷。”陈元龙圩田射陂,熟知详情:“过半所得,袁术焉能不谨慎。”   “原来如此。”麋竺恍然大悟。   “竖儒敢尔!”陈登怒目喝骂。   “元龙……”麋竺目瞪口呆。   陈元龙切齿言道:“陈公台,欲假袁术,害陶使君性命。”   “这,这,这……”   “为今之计,当先救使君。”不等麋竺,稳住心神。陈元龙离席下拜:“别驾速归。城中凡有不轨。速遣人来报。”   “敢不从命。”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麋竺乘夜自去。   如前所言。在蓟王班师凯旋前,守好州土,不易二主。乃陶谦心中唯一所求。若阳寿已尽,等之不及。陶谦另有《劝进表》遗功,可蒙荫子嗣。   此事,唯麋竺并陈登,寥寥数人知。   亦可知,陶恭祖,三让徐州。乃出无奈之举。如今,油尽灯枯,命悬一线,犹不肯闭眼。只因,心中仍存执念。期盼蓟王早归。   亦因其不肯速死。令吕布一系人马,如架火烤。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尚为人不齿。岂能继人家业,却尽遣家奴。吃相如此难看,何以服众。   要死不死,害人害己。   眼看,“煮煮鸭子要飞”。曹操大军压境,危在旦夕。于是,陈公台,行借刀杀人。欲置陶恭祖,于死地而后快。   不料竟被陈元龙,窥破冰山一角。   西天竺海,七岛之地。   蓟王已先自艾拉港,返回丰州华氏城。   稍后,七岛商会执事,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诚邀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并白色女神,雾潮·哈利娅,前往七岛锚地。商谈另立希俄斯商会,并更换船舶等事宜。   既与蓟王相约,穿渠东归。西女国,亦不藏私。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携“七姐妹船”,共赴七岛。   所谓七姐妹船,便是七艘西女国商船。由希俄斯岛上,最强大的七位女船长统帅。往来各商港,贩运名产获利。   白色女神,雾潮·哈利娅。便是七姐妹之一。 第201章 红海姐妹   另有六位女战士,一字排开:   渡鸦·蓬托波瑞娅(Pontoporea),礁石·阿克泰娅(Actaea),洋流·拉俄墨狄娅(Laomedia),远望·普洛诺娅(Pronoea),铅幕·帕特莱娅(Petraea),天际·尤雷尼娅(Urania)。   类比白色女神,雾潮·哈利娅。六位女战士,拥有与各自称号相同之科兰迪亚帆船。被天竺人,称为女雅瓦纳。   如前所言,七姐妹,名字皆来自古希腊神话,海神女(Nereids)、大洋神女(Oceanids)。   传闻。地中海,亦有多艘,西女国姐妹帆船。其舰队首领,名为迅风·阿特米西娅(Artemisia)。   西女国,借贩希俄斯之泪,强续国祚至今。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困守孤岛,唯有向海而生。希腊城邦如此。西女国亦如此。无人幸免,无有例外。之所以,举族不足千人。孤岛不足自养,乃是主因。故除非必要,西女国,轻易不生育后代。正如维斯塔贞女,许多人终其一生,仍留有完璧之身。   雾潮号,经由水行船,修旧如旧。可谓脱胎换骨。七姐妹同船抵达。切身体会,深受震撼。赛里斯人造船术,远超西陆,何止千年。   事实上,关于赛里斯人的认知,西陆大多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当然,亦有人刻意散播。譬如丝绸。时下西陆市场,少有整匹丝绸流通。凡冠以“丝织物”之名,皆经安息商人,二次加工。他们将整匹丝绸,裁成小幅,与毛皮织物拼接。比如领、袖、腰、襟、摆等,显耀处续接丝绸,大面积中拼皮毛。待成衣。一匹丝绸,可拼数套“华服”。然售价之昂贵,仍标榜丝绸(真丝含量:25%左右)。   为尽可能压低成本。乃至于,稍后,地中海东岸商人,直接从安息、天竺商人手中,购得生丝,运至地中海东岸纺织中心,如提尔(Tyre)、西顿(Sidon)、贝鲁特(Birut)等地,进行重织和染色,然后运往罗马帝国销售,攫取暴利。   正因多皮毛拼接。乃至于,古罗马学者,一度认为。用来纺织丝绸的丝,是一种长在树上的珍稀“羊毛”。   时,西陆人认知皆如此。可想而知,当蓟王以整匹蒲桃锦、散花绫相赠。瓦迪拉姆部落,如何能不惊为神物(真丝含量:100%)。并举族视蓟王为贵宾。且传语大小贝都因人部落,以所赠瓦迪拉姆陨琉璃“圣(甲虫)戒”为凭,凡蓟王所至,必受善待。   后世蚕丝技艺外泄。西陆对华夏的称呼,亦从丝国,变为瓷国。   七岛,所行港(阿折罗港)。   水砦徐徐开启。七姐妹船,依次驶入内港。七岛散布,水陆各半,类“汌”字。故港中汉人,俗称“西汌岛”。   七岛内外,框架林立。七岛海贼坞堡、墙桓、高塔,正全力改造。环内海,长堤泊位,亦在修造之中。待营造毕。周回四十里港城,便是七岛商会大本营。   “女主人,那便是五行船。”雾潮·哈利娅,遥指巨舡,娓娓道来:“金、木、水、火、土,蓟国将作船。”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细观而问:“何船吞了雾潮号?”   “此船。”雾潮·哈利娅,手指水行船。   “五船,皆有大不同。”星昴·赛拉娅言道。   “是。”雾潮·哈利娅,欣然笑道。话说,不知从何而起,敬畏之情,消磨殆尽;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环视内港大小船舶,远眺七岛坞堡高塔。主人翁精神,油然而生。   对于自幼同伴,星昴·赛拉娅,如何能不深知。   雌狮不会委身鬣狗。然群狮之主的魅力,却根本无从抵挡。无论自然界,亦或是人世间。蓟王皆拥有,无敌之强大。尤其专宠亚马逊女战士,世人皆知。只为诞生最健康、最强壮的,天选之子。成就日月所照,皆为汉土。   “梅斯执事言。自而立之年,蓟国五百城港所立船坞,皆在营造,诸王子旗船。”雾潮·哈利娅,柔声言道。   “五百城港。”星昴·赛拉娅,暗自心惊。   “嗯,五百城港。”雾潮·哈利娅,目视内港:“皆如此港。”   如此规模,当不负其名。   红海七姐妹,初见此港,震撼无以复加。尤其巨舰联排,帆樯如林。脚下科兰迪亚帆船,宛如海豚穿行鲸群。当真“小巫见大巫”。   一路行来,“海关”、“海市楼”、“海商会”、“交易所”、“贸易栈”等,各个署寺,鳞次栉比。“汤池”、“酒垆”、“茶馆”、“客舍”,各式建筑,高楼林立。   须知。蓟商关税,河运千取十,海运千取五。   蕃客加倍。且只能贩运名产,不可入交易所,贩购寄田券、寄舱券、保全券等。   唯入海商会,方能享有诸多特权。入会需五商连保。落籍蓟国城港,或购入蓟国田宅。周遭诸国,关税皆十取二三。单轻徭薄赋,便足令四海船商,趋之若鹜。   “看,七岛商会!”七姐妹之普洛诺娅,号称远望。   七岛商会,位于七岛之尾。背岛面东,环抱潟湖。潟湖入口,设有水砦。内中皆是七海商会船只。沿潟湖岸,框林立架。隶属于商会的,各式建筑,皆在建造之中。   第七岛,乃最大岛。岛屿狭长,形似纺锤,各有一潟湖。商会独占后半。比起先前所见,汉家高楼广厦。此处建筑,东西合璧。类似罗马行省,卡尔廊柱街、图拉真市场等,皆只眼可辨。诚然,建筑风格类似。然营造法式,皆出蓟国营城术。装修东西合璧。屋顶皆覆汉瓦。   唯汉家瓦当,方可称“鳞次栉比”。   潟湖内,七艘木兰大舡,尤其醒目。正是蓟王为七姐妹所备。   更有甚者,毗邻七岛商会,第七岛上半部,背岛面东,环抱潟湖,另有希俄斯商会,正拔地而起。   待筑毕,亦为七姐妹锚地。   七艘科兰迪亚帆船,次第靠岸。   待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携七姐妹下船。商会执事梅斯,早已翘首以盼。   “日安,女士。”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先礼。   “日安,执事。”银色假面难掩,星昴·赛拉娅,风华绝代。 第202章 荒野领主   步入商会。迎面便是列柱大厅。周遭搭满脚手架。诸多西陆工匠,正细致雕琢。整栋馆舍,外方内圆。居中拱形穹顶,为赤金镶清钢琉璃壁。   阳光如流水。透攒花扇面,束束倾落。似光之刃,又似光之翼。悬垂半空,散落光尘。寂静无声,触手可及。   似被滤尽炙热的日光,温暖而不刺目。   沐浴辉光。七姐妹,与星昴·赛拉娅,不由自主,仰望天穹。一时神游天外。   “希俄斯商会,亦有‘列柱大厅’,‘琉璃宝顶’。”梅斯执事,含笑矗立。   待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众人这才发现,除西陆工匠,另有将作寺巧匠,正安装各式机关器。   “此便是,交易大厅。乃效市舶寺交易所而造。凡出我商会,皆可再此交易。”梅斯执事,极尽地主之谊:“‘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便是‘交易所’之由来。”   “此名,何人所创?”天际·尤雷尼娅,出声询问。   “正是我主,大汉蓟王。”梅斯执事,执礼作答。   天际·尤雷尼娅,轻轻颔首,续问道:“交易大厅,与交易所,有何不同。”   “女士当知,交易所,需入海商会,隶属市舶寺。而交易厅,只需入七岛商会。”梅斯执事,简而告之。   “七岛商会,何所属?”雾潮·哈利娅,追问。   “先隶海商会。再属市舶寺。”梅斯执事,解释道:“好比枝分角市,与干支海市。”   “原来如此。”星昴·赛拉娅并七姐妹皆心领神会。类比七岛商会,希俄斯商会,亦是海商会枝分。   环列柱厅,二楼为看台,三楼为雅座,四楼包间。五楼、六楼、皆为商会各署所用。七层顶阁,乃“巴比伦空中花园”。   经大厅两侧天梯,直升空中花园。琉璃穹顶之下,姹紫嫣红,绿树成荫。一条大理石小道,蜿蜒深入。悬溜清溪,曲径通幽。   居中立柱。正有西陆雕刻大师,三面开凿,雕刻神像。   正是三位一体,绿洲三柱神。   “父神、战神、女神。”星昴·赛拉娅,语透深意。   亚马逊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故无父神之说。然东迁部族,皆嫁入蓟王家。岂能无君无父。父神引入,拼凑亚马逊公社,信仰短板。父神,代表父权。除自幼被公社女祭司选中,送入各城三柱神殿。如护火贞女那般,承袭亚马逊战技。已备入选函园姬,嫁入蓟王家门。公社之女,皆可自由婚配。   绿洲熔炉,奇人奇事,风传西陆。关于亚马逊三柱神,西女国自多有听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料竟于此地,得见三柱神像。   “此亦是蓟王之意?”礁石·阿克泰娅,沉声发问。   “非也。”梅斯执事,轻松对答:“乃我所求。”   “何故立绿洲之神。”渡鸦·蓬托波瑞娅,追问。   “自由之地,自由之神。”梅斯执事,一语中的。商人所求,便是货贩东西,自由来去。绿洲自由民,素为丝路沿线奴仆、隶农所羡。更有神乎其神,三十税一。可谓绿洲天国。得三神庇护,自当无往不利。   且东西合璧,另有原因。四海船商,一年之中,少则数月,多过半载,舟行汉土。西陆神明,力有未逮。   如茵碧草,帐篷早支。众人席地而坐。梅斯执事,取来船证券书,与星昴·赛拉娅,并七姐妹交割。   “七姊妹木兰舡:设六桅,计十二帆。船长二十六丈,宽六丈七尺八寸,高三丈二尺六寸,入水二丈五,艉楼二层,下有三层。铁壁铧嘴,绝火内外。飞车桨并翀嚣帆,昼夜三千余里。”言罢,梅斯执事,又添一语:“作价七千万钞。”   超,贩希俄斯之泪,全年所得。   “谢群狮之主所馈。”假面之下,星昴·赛拉娅,风轻云淡。   “聘金乎?”在商言商。梅斯执事,必有此问。   “然也。”星昴·赛拉娅,爽朗一笑。   梅斯执事,却深信不疑:“如此,女士且先登将作寺,火行船。王上专为女士,另置聘金。再言通商事宜,不迟。”   “哦?”星昴·赛拉娅,闻声一愣:“王上,另有所馈。”   “正是。”梅斯执事,眼中震惊,一闪而逝:“女士一去便知。”   “也好。”星昴·赛拉娅,亦好奇。蓟王家聘金。   “女士可知,汉帝‘聘皇后,黄金两万斤,为钱二万万’。便是二亿钱。”临行前,梅斯执事,又多一嘴:“我主聘金,何止于此?”   闻此言。众女兴致心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毋论是否为聘金。众人皆欲亲眼目睹,何等重礼,竟可比黄金两万斤。   事不宜迟。众女乘天梯,直降交易大厅。出商会,换乘雾潮号,前往三岛,将作寺所在地。   围绕三岛内港,将作五行船,一字排开。   火行船乃专为烧造。居中机关高炉,前置焦炉,后置窑炉。艏、舯、艉,三楼,中通烟道,内藏烟囱。添料洒水,取焦运砖,皆由船吊输送。   天梯直升右舷。   便有将作寺门徒,恭候多时。领众女,顺下船舱。不等入室,热浪扑面。推门视之,大国重器。浑然天成。   机关高炉,外以铸铁为壳,内衬耐火砖壁。自上而下,分:炉喉、炉身、炉腰、炉腹、炉缸,五部机构。另有鼓风、排气、除渣等,诸多附属机构。   以焦炭为薪,可至“炉火纯青(3000℃)”。   “见过诸位女士。”船上大匠师,先行礼。   “拜见大师。”星昴·赛拉娅,领七姐妹回礼。与善其事,必利其器。蓟王之所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正因机关兵器之利。   “不知,王上所馈何物?”   “便是此物。”大匠师以图卷相示。蓟王手绘,神鬼莫测。   徐徐展开。“开宗明义章第一”。   星昴·赛拉娅,将希腊字符,逐一诵读:“ΟΚuριοcτηcερημιac。”   七姐妹,异口同声:“荒野领主。” 第203章 银炭高炉   西陆,众所周知。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古希腊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又名辛西娅。被称为“野兽女主人并荒野领主”。   蓟王馈赠,既以“荒野领主”为名,必称神物。   待星昴·赛拉娅,将图卷徐徐展开。一整套,亚马逊专属兵甲,跃然纸上。   “莫非,此套兵甲,便是‘荒野领主’。”星昴·赛拉娅,必有此问。   “然也。”大匠师笑答:“主公亲绘,我等改之。遂成此卷。”蓟王自少时,便常出神鬼图板。苏伯等人,细细观摩,匠心独运。按图索骥,融会贯通,孜孜不倦,终能造出实物。   图卷所绘“荒野领主套装”,造型貌似革甲。贴合身形,毫无拼接痕迹。谓无缝天衣,赛里斯人,自有神奇技艺。然此甲,即便毫无缝隙,终归是皮革。如何能与,三百函园姬所披,狩猎女神套装,相媲美。   见七姐妹,目中存疑。大匠师遂笑道:“非是革,乃是此物。”   言罢。将手中之物,相示。   目光所及,七姐妹,更加疑惑。礁石·阿克泰娅,言道:“此乃沙漠宝石。”   “正是。”大匠师又道:“我主名曰,‘陨琉璃’。言,乃陨星之所出。”   “陨琉璃。”星昴·赛拉娅,轻轻颔首:“此物,水火难伤。如何造甲?”   见星昴·赛拉娅,熟知陨琉璃详情。大匠师亦不藏私:“凭此高炉,再添此薪。”   言罢,大匠师又取一物相示。   目光再聚。此物却是初见。   类似断骨。质硬多孔,通体银灰,泛有金属光泽。   “此是何物?”洋流·拉俄墨狄娅,代姐妹求问。   “主公称之为,『银炭』。我辈唤做‘银骨炭’。”大匠师答曰。   后世,《清稗类钞·物品·银骨炭》有载:“银骨炭出近京之西山窰,其炭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内务府掌之以供御用。选其尤佳者贮盆令满,复以灰糁其隙处,上用铜丝罩爇(ruò,焚)之,足支一昼夜。入此室处,温暖如春。”   便是工业时代,冶金焦炭。   “此炭,可鎔(熔)陨琉璃?”铅幕·帕特莱娅,难以置信。   “然也。”   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能否化沙漠宝石,入炉便知。   便有门徒,引星昴·赛拉娅,入偏室。更换鲨鱼皮连体衣,而后入模范。此处,模范,与钱范同意。语出《论衡·物势》:“今,夫陶冶者初埏(shān)埴作器,必模范为形,故作之也。”   “埏埴(和泥)作器”,必“模范为形”。正如此时。   稍后,另有女医入室。于模范中,灌入石膏。若有骨断筋折,必先正骨,再以石膏固定。女医深谙此道。且同为女子,亦无需避嫌。   待凝固,一分成二。   模范送出,星昴·赛拉娅,自去沐浴更衣。待返回。先前模范,身、体、手、足,细致拆分。失蜡铸模,亦造毕。   “诸位且随老夫来。”大匠师引众人,自天梯升甲板。但见机关船吊,正将满斗银炭,徐徐送入炉喉。   反复吊装,待填充炉腹。另有将作门徒,推车而出。车上石墨坩埚,内中装满,大小不一,造型各异,一色陨琉璃。   若以宝石论,此般皆下品。有价无市。然蓟王却命人悉数购入,再加沿途部落所赠。堆满坩埚。船吊悬索坠下,大匠师亲手挂钩,将坩埚吊入炉喉。   成败在此一举。   万事俱备。大匠师一声令下,高炉良工,搬动机关,炉缸下置,酒精喷灯,点燃银炭。   鼓风机,随之隆隆开动。   炉喉,始有烟气冒出。   之所以将众人引上甲板。只因船舱炎热。匠人多赤膊上阵,不雅观瞻。   如前所言,沙漠宝石,陨璃琉。后世被誉为黄金陨石。极高纯净(纯度达98%),非凡属性:高温始融(1700℃),骤冷不裂(加热到500℃,入水亦不会碎裂)。蓟王命将作寺,大量收集。存以备用。   便为今日,锻造『清钢陨琉璃』兵甲。武装函园姬并云霞卫。   为此,蓟王取名:『辛西娅的猎装(Σuνθιακυνηγετικnστολn)』。   冷热交替,暖风鼓舞。七姐妹围绕星昴·赛拉娅身侧,窃窃私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大匠师却闭目养神,胜似闲庭信步。   炉中一切,皆在心中。   算准火候,大匠师携众人重入舱室。   底舱来报,炉缸出铁口,已有熔浆流出。   “速引注模范。”大匠师一声令下。   “喏!”上下舱室,同心勠力。余下步骤,轻车熟路。   将全套荒野领主,模范铸毕。仍有剩余。皆铸成盾扇,存以备用。   随熔浆注入。模范光华流传,热浪席卷。种种变化,皆入大匠师法眼。模范,马不停蹄,送入炕房退火。   待模范冷却,只剩微光。   大匠师又发号令:“淬火!”   匠人搬动机关。地板无声翻转,模范随台架,悉沉入水。   骤冷不裂,亦是陨琉璃,非凡属性之一。   故能如锻钢般,行淬火。   侧耳聆听。未闻琉璃自爆。至此,大匠师,终露笑容。   “兵甲,成矣。”   三日后,待星昴·赛拉娅,并红海七姐妹,重入中舱。   只见,淡金流光,宝气溢彩。   荒野领主套装,正陈兵架上。   头盔、遮面,胸甲、背甲,臀甲、股甲,前后肱甲,前后胫甲,腕甲,膝甲,战靴,逐一披挂上身。灵活自如,轻若无物。   星昴·赛拉娅,身随意动,无有不妥。量体裁衣,莫过如斯。   大匠师语出惊人:“此乃内甲。三日后,来取成甲。”   “多谢大师。”星昴·赛拉娅,肃容行礼。   “老朽,不敢。”大匠师笑道:“奉王命而为。”   闻此言。星昴·赛拉娅,心中不由泛起,丝丝羞意。   金玉有价,情义无价。   单熔炼陨琉璃,铸荒野领主内甲。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且不说。   大国之主,日理万机。心机费尽,专为星昴·赛拉娅,造神甲,以护周全。如此,良苦用心,拳拳之意。整日纵横边墙,刀头舐血,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如何能不,感同身受。 第204章 商贾之力   三日之后又三日。   匠心独具,精益求精。   谓即来则安。星昴·赛拉娅,携七姐妹,栖身将作寺中馆舍。静候神铠造成,不提。冷兵器时代,拥有一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之神铠。于战士而言,必是无价之宝。   甚至为恭候宝铠出世。闭门谢客,诸事暂罢,还需沐浴更衣,焚香斋戒。不过是稍等数日,星昴·赛拉娅,虽度日如年,亦甘之如饴。   蓟王送礼,从来直入人心。重击心坎之上。   陨琉璃,亦或是利比亚沙漠玻璃。其成分,皆是石英砂。只不过比起普通玻璃,乃是氧化硅、硅酸钠、硅酸钙等成分,混合而成。利比亚沙漠玻璃,是纯氧化硅。后世称为“石英玻璃”。亦或是“特种玻璃”。   淬火钢化,蓟王称:『清钢陨琉璃』。时下,当真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此成分,与吞光神铠,涂搪“微晶釉”相同。只不过,陨琉璃石,更易加工。且具有淬火钢化,非凡属性。   待约定时日。   星昴·赛拉娅,携七姐妹,重返火行船。   直降中舱。   完成版,荒野领主套装,已陈兵架上。   先前所见,头盔、遮面,胸甲、背甲,臀甲、股甲,前后肱甲,前后胫甲,腕甲,膝甲,战靴,皆合零为整。嵌入整套,西陆佣兵,甲胄之下。丝毫不见端倪。   然,不过形似而已。实则,仍出蓟国“秘环鼍龙甲”之造甲技艺。单外甲,已足可防御。内外叠加,可想而知。即便如此,亦称轻甲。之于亚马逊而言,轻如无物。   本以为,就此作罢。   不料,大匠师又言,七姐妹,亦有『辛西娅的猎装』制备。最大不同,外甲乃是“蓟精五甲”之“辟水角端甲”。下藏革囊,吹气可浮于水面。   除七姐妹甲外。蓟王另有沙漠神驹,相赠星昴·赛拉娅。全套机关马铠,亦在设计之中。   至此。“吞光鱼鳞甲”、“秘环鼍龙甲”、“辟水角端甲”、“绞丝封豕甲”、“却敌水犀甲”,五精甲之外,另有“清钢陨琉璃内甲”入列。可与五精甲,内外叠甲。可挡稍后而来,蒸汽机枪。   惊喜接二连三,似无穷无尽。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论馈赠送礼,蓟王若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天下豪杰,莫过如此。   别出心裁,不如俗套。先假量贩希俄斯之泪,修旧如旧,为白色女神,改造雾潮号。再以此为契机,与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相约玫瑰古城相见。再立希俄斯商会,赠七姐妹木兰大舡,并荒野领主套装,辛西娅猎装。循序渐进,见缝插针。至此,攻略达成。西女国举国来投,不过早晚而已。   奇形怪状,沙漠宝石,显而易见。   一匹蒲桃锦,足换一坩埚。   边墙行省,并非主产区。非洲大陆,利比亚沙漠,才是量贩地。究竟是陨琉璃天降,炸裂解体,分散各地。还是陨石撞击地面,熔化沙粒,溅落四处。尚无有定论。时下,更无人知晓其来处与成因。   此,亦重要。可为我所用,方是关窍。   稍后,星昴·赛拉娅,应邀与七岛商会,梅斯执事相见。   虽时刻佩戴假面,不见容貌。然举手投足,步履生风,足知心旷神怡。   趁心花怒放,交割利益。深得协商之精要。   “凯里戈代。”见海图所圈,星昴·赛拉娅,脱口而出。   凯里戈代自由港。地处南天竺西南海岸,盛产黑胡椒。因南天竺,潘地亚诸国,皆以黄支为出海口,垄断香料贸易。故凯里戈代,走私成风,亦渐繁荣。后称“香料之城”。   “正是。”梅斯执事,眼神热切。   “执事,欲掠此港乎。”星昴·赛拉娅,笑问。   “非也,非也。”梅斯执事,断然摇头:“当为我主所有。”   “如何行事?”既为蓟王夺港,星昴·赛拉娅,义不容辞。更加,七姐妹,鸟枪换炮。蓟式兵器武装,并蓟国机关大舰。坚兵利甲,坚船利炮。再加女亚马逊,英勇善战。攻下此港,手到擒来。   见血沙蝎母身侧七姐妹,皆跃跃欲试。梅斯执事,急忙辩解:“非刀兵相击。乃以商贾之力。”   “商贾之力?”星昴·赛拉娅,当有此疑。   窃以为。所谓商贾之力,无非嬉笑谄媚,金珠相遗。迎来送往,买低卖高。一言蔽之,见风使舵,和气生财。却不知,如何假商贾之力,兵不血刃,攻占香料之城。一兵一卒不费。   “女士可知,天竺名产乎?”梅斯执事,循循善诱。   “无非石蜜、胡椒、黑盐。”星昴·赛拉娅,自然知晓。   《续汉书·西域传》:“天竺国出石蜜、胡椒、黑盐。”   石蜜,冰糖之异称。《善见律·卷十七》:“广州土境,有黑石蜜者,是甘蔗糖,坚强如石,是名石蜜。伽尼者,此是蜜也。”   黑盐,乃药盐。《北史·李孝伯传》:“白盐食盐,主上自所食;黑盐疗腹胀气满,末之六铢,以酒而服。”   “然也。”梅斯执事又问:“女士可知,凯里戈代,今为何人所有。”   “七海船商。”星昴·赛拉娅,亦心知肚明。所谓自由港,便是商人,自行开埠。只需重金贿赂当地首领,乃至国主。并足额贡献。再雇海贼,亦或是佣兵,震慑宵小,自可保一时平安。   如蓟王所见。梅斯于港中,亦有邸舍。诚然,上缴一笔不菲献金,乃必不可少。   最初,开辟凯里戈代港之七海船商,共立“凯里戈代贩香同盟”。凡入港买卖香料,皆需入盟。久而久之,因成垄断。   “只需败,凯里戈代贩香同盟。此港,必为我主所有。”梅斯执事,一语中的。   “如何行事。”见其言之凿凿,星昴·赛拉娅,这便当真。   “需假西女国,神之泪。”梅斯执事答曰。   “神之泪,皆贩蓟国。”星昴·赛拉娅,不解反问:“如何再贩,凯里戈代。”   “无妨。”梅斯执事,果有定计:“‘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   “也好。”星昴·赛拉娅,当机立断。转而又问:“如何令凯里戈代,争贩神之泪?”   “岂不闻,奇货可居?”梅斯执事,笑容可掬。 第205章 木兰先驱   凯里戈代,背靠马拉巴尔海岸。借盛产黑胡椒之便,而日渐兴盛。   坐拥天竺,三大名产之一。与西陆船商,交割乳香等,珍惜香料。经由蜀身毒道,源源不断,输往大汉。香料并丝绸,乃成首屈一指,东西商贸,大宗商品。   然随蓟王,续接海上珠串,连开中继港津。蓟国名产,纷至沓来。木兰大舡,更为四海船人,梦寐以求。金瓯船坞,所造木兰舡,悉数售罄。为蓟王家,获利百亿。   可想而知,首批“木兰先驱者”。必将昔日同伴,远远甩于身后。无论航速、运力、及各项成本支出,皆今非昔比。一次往返,数倍、乃至十倍获利。   为求生存。必有越来越多,七海船商,砸锅卖铁。不惜倾家荡产,求购蓟式机关船。越早先驱木兰舡,越早扭亏为盈。可以预见,必争相为木兰先驱者。   金瓯船坞,名扬七海,指日可待。   购买蓟式机关船。与之相匹配,船员培训,维护保养,改造升级,皆需引入蓟国制式。当往返蓟国港津,成为迫切所需。无可代替。再加上邦风物,接踵而至。风靡西陆,经久不衰。蓟王再续中继港津,深入西陆。民心所向,水到渠成。   此,便是高等文明之无上魅力。   蓟王冗长的头衔,广为人知。然光怪陆离,将信将疑。许多看似,自相矛盾之处。令人百思不解。譬如三十税一,并万千官吏。税赋之微少,废物尤其多。此消彼长,财政如何支撑?   故,诸多传闻,西陆“有识之士”,皆一笑了之。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新式木兰大舡,暂且搁置。   雾潮·哈利娅,仍乘修旧如旧,科兰迪亚帆船。驶出七岛商会所在潟湖。因潟湖,酷似鸥鸟展翅飞翔,故取名海鸥港。乃引典故“海翁失鸥”。   典出《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   寓意,诚实经商,真诚待人。若心怀鬼胎,人皆远离。   希俄斯商会所在前半岛,亦有潟湖,稍小于后半岛,因形似鹈鹕,故取名鹈鹕港。   出自《庄子·外物》:“鱼不畏网,而畏鹈鹕。”   正与西女国相配。   七岛商会,先行修造。希俄斯商会,将将破土。鹈鹕港,尚在修造,不为所用。无妨。将作五行船已入,所行港。必事半功倍。待蓟国市舶寺之海商会,两大枝属商会,筑毕。七岛兴盛在即。   七岛商会,正全面继承海贼权益。环海各港津,皆有轻重资产。反观希俄斯商会,只有七姐妹船,贩运希格斯之泪。现有资源,远远不及。此去占据凯里戈代,香料之城。亦可分得权益。   梅斯执事告知。蓟国战利品,皆三七分成。若攻下凯里戈代港,海商会取七成,两家枝属商会,可平分三成。   如此大利,岂能轻弃。   虽对梅斯执事所言,商贾之力,将信将疑。却无碍红海七姐妹,依计行事。   此计,之所以能成。乃因蓟王与西女国,全贩交易,尚未外传。仅有少数人知晓。故可行『反·奇货可居』之计。   雾潮·哈利娅,往来凯里戈代港。贩卖神之泪,由来已久。此去,正当适宜。   西陆,人尽皆知,神泪稀少。故价同黄金。   如白色女神,实言相告。‘神之泪’固然珍贵。然,一株玛斯帝雅树,年可得六十五铢。希俄斯岛上,有成千上万株。一万株玛斯帝雅树,可产六十五万铢乳香胶。约一千六百九十三枚马蹄金。换成十二铢贵霜金币,足有五万四千余枚。   正因神之泪,售价居高不下,故销量极其有限。如前所言,西陆乳香种类繁多。神之泪,并非无可替代。且单凭七姐妹,同名科兰迪亚帆船,三月往返,亦难量贩。   一言蔽之。希俄斯岛上,库存极大。   话说,东迁之初。亚马逊部族,不下数万之众。百年后,待抵遥远绿洲,只剩三百。再加生死交替,繁衍生息,折损可想而知。   百年前,亚马逊部落,一分成二。留守族人,据希俄斯岛百年。以万株玛斯帝雅树,年产六十五万铢神之泪,粗略计算。百年足产,六千五百五铢。除历年贩卖及损耗。据说,库存,当不下千万铢重。绝非物稀。   此乃西女国,不传之秘。然不知为何,梅斯执事,竟然知晓。   顺下西天竺海岸。凯里戈代,一日可达。   凯里戈代港,背山向海,水面开阔。港口之中,沿入海枝津,蜿蜒水岸,错落干栏高脚重楼。多是贩香商肆,存香邸舍,及制香作坊。   尤其香坊,从香料组方、研磨香粉、品试香粉、和香泥、成香、理香、晾晒,将多种香料,调制成香。称“合香”。各家皆有,独门秘方。   正因希俄斯之泪,价高高昂。少有商人量贩。少量购买,皆为合香之用。故一船神之泪,需足月,方能售罄。凯里戈代港,人尽皆知。   约定俗成。高级香料,用量稀少。   岂料,雾潮·哈利娅,来去匆匆。待合香商家登门,惊闻满船神泪,悉数售罄。   再细问情由。女雅瓦纳,闭口不答。恪守信誉,理所当然。   稍后,又有渡鸦·蓬托波瑞娅,礁石·阿克泰娅,洋流·拉俄墨狄娅,远望·普洛诺娅,铅幕·帕特莱娅,天际·尤雷尼娅,隔三岔五,满载而来。   一日售罄。   引凯里戈代,内外一片哗然。合香商家,更是叫苦连天。何人竟如此大手笔,连买七船神之泪。   待雾潮·哈利娅,去而复返。   不等落帆,便有人相邀一见。   正是贩香同盟。   贩香同盟,掌控凯里戈代城港。雾潮·哈利娅,自无从拒绝。草草洗漱,登岸赴约。   贩香同盟馆。   女雅瓦纳,如期而至。   “日安,女士。”一排豪商,笑脸相迎。   “日安,诸位。”雾潮·哈利娅,云淡风轻。 第206章 有市无价   女雅瓦纳,号称白色女神。出身西女国,乃亚马逊族人。英姿飒爽,鹤立鸭群。内中人等,无不相形见绌。   尤其一群豪商,自辟此港。便坐收渔利。虽满身绫罗,香气熏天。亦难掩,大腹便便,脑满肠肥。此消彼长,更显不堪入目。   再加,沉湎酒色,中气虚空。步履虚浮,稍有起居,便气喘吁吁,汗如雨滴。更牵动满身肥肉,无风自动。累及面上脂粉崩塌,如泥浆落地。十足滑稽。   宾主落座。   便有豪商,居中发问:“希俄斯之泪,与黄金同贵。七姊妹,船上所载,皆是此物乎?”   “正是。”雾潮·哈利娅,如实相告。   “何人全贩?”另有豪商,急忙追问。   见雾潮·哈利娅不语。豪商宽慰道:“女士,直言无妨。此港,乃我等所辟。若阴行不轨,又何必多此一问。”豪商此言,劝慰、威胁,兼而有之。言下之意,你若不答,我便暗查。凡有不轨,后果自负。   雾潮·哈利娅,已会其意:“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   “哦?”一众豪商,面面相觑,又窃窃私语。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乃贩香同盟一员。于港中有商肆并邸舍。多为中贩,低入高出。赚取差价。然,毕竟财力有限。如何能,连贩七船神之泪。谓反常则妖。   一众豪商,遂命人前往梅斯邸舍,查验详情。   正如女雅瓦纳所言。七船神之泪,悉存邸舍之中。   “梅斯何在?”便有豪商喝问。   属下答曰:“梅斯不在港中。”   “去往何处?”另有豪商追问。   “闻……”属下斟酌答曰:“已投炎船之主,入七岛商会。”   “七岛商会。”一众豪商,消息灵通,亦有所耳闻。然却不知,商会执事,竟是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此人自命不凡,常以王裔自居。   “莫非,真是王嗣?”豪商中,必有人发问。若非王嗣,岂能为炎船之主所用。若传闻属实,必是替炎船之主,量贩神之泪。   如此,一切皆合情合理。   心念至此,便有豪商,低声言道:“炎船之主,喜好之物,必成风靡。”   上有好恶,下必效仿。先帝好驴,乃至驴马同价。蓟王耻于蓄奴,绿洲多自由民。上行而下效,是也。   贩香同盟豪商,忽嗅商机。   窃窃私语,达成共识。居中豪商,笑脸发问:“不知女雅瓦纳,神泪还余几何?”   “岛上历代所积,不足百船。”雾潮·哈利娅,“如实”作答。   百年积百船,倒也合理。毕竟,物稀才贵。   却不知,炎船之主,所需几何。稳妥起见,同盟豪商,先买十船。   不料雾潮·哈利娅,却断然拒绝。   问过方知。原来,百船神泪,皆存于希俄斯岛上。远在地中海。而红海爱拉纳湾,艾拉港中,只剩三船。   是了。地中海与红海,相隔西奈半岛。并不通舟船。且贵同黄金,又岂敢大量外运。稳妥起见,必存于西女国中。此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三船便三船。”豪商笑言。比起量贩十船,三船反降风险。   谓和气生财。雾潮·哈利娅,有求必应。稍后,红海七姐妹,将最后三船神之泪,同时运抵港中。   至此,西天竺沿海,再无神泪。   果不其然。数日后,七岛商会执事,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遣人携书入港。   求被贩香联盟所贩,三船神之泪。   并开三倍高价。   贩香联盟豪商,欣喜若狂。一进一出,二倍得利。   十船神之泪。被七海商会,木兰大舡,一网打尽。临行前,商会来人,道破天机。言,梅斯执事,乃为蓟王所求。言,蓟王后宫佳丽,皆喜此香。   便有豪商重金求问:炎船之主,何故专宠此香?   商会来人,却一问三不知。只说,若有神之泪,还愿三倍贩购。言罢,便随船自去。   一众豪商,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本以为。一笔横财,不可常为。岂料至此,希俄斯之泪,暗中售价疯长。却有市无价。便有香坊,暗将少量存泪,十倍高价出售。明价虽未波动,然私价已令人高攀不起。   事已至此,多数无益。   贩香同盟,严令封锁消息,唯恐泄露天机。   而后,择豪商之一,亲赴红海爱拉纳湾。舟入艾拉港。辗转抵达特尔摩冬之家。求见红海七姐妹。   “日安,女士。”比起初见时,颐指气使。此番前来,豪商举止谦卑。   “日安,阁下。”雾潮·哈利娅,面露惊讶:“所为何来?”   豪商不答反问:“敢问女士。若将百船神泪,悉数贩来,需几日。”   闻此言,七姐妹,亦窃窃私语。   稍后,仍由雾潮·哈利娅答曰:“我等皆不知。”   此亦不出豪商所料:“若经亚历山大港,入尼罗河,再入红海。避走新图拉真大道。如何?”   “尼罗河与红海,并不相通。”雾潮·哈利娅,皱眉发问。   “然也。”豪商言道:“此路,乃由我等运送。”   言下之意,尼罗河与红海间陆运,乃由贩香同盟,代为完成。   雾潮·哈利娅必难相信:“神之泪,乃鄙国珍宝。不敢赴险。”   此亦不出豪商所料:“市价三倍。”   “哦?”七姐妹如何能不心动。   将七姐妹,音容笑貌,悉数入眼。豪商不由窃喜。如汉人所言,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先贩一船。”雾潮·哈利娅,终于开口。   “十船。”豪商坐地起价。   “一船。”雾潮·哈利娅,固执己见。   “十船。”豪商断然摇头:“如女士所言,尼罗河与红海,并不相通。若非大利,我等亦不愿赴险。”言下之意,这条走私捷径,事关重大。轻易不外泄。若只是一船,便与西女国共享。于贩香同盟而言,得不偿失。   只因沿途通关过境,皆有西女随行。只需走过一遍,必可熟记于心。关卡打点,亦一通百通。唯有十船神之泪,贩香同盟,才愿分享此条,贩香捷径。   七姐妹,又低语相商。   此次,尤其时长。更有数人,不欢而散。   最终,雾潮·哈利娅,轻轻颔首:“十船。” 第207章 埃及冠珠   送走豪商。七姐妹“重归于好”。   天际·尤雷尼娅,语透深意:“好一个,梅斯执事。”   渡鸦·蓬托波瑞娅,亦醒悟:“梅斯所求,非只凯里戈代,贩香之城。”   铅幕·帕特莱娅,轻轻颔首:“尼罗河通红海,贩香商道,亦是梅斯所求。”   之所以避走新图拉真大道,乃因关税太高。这条贩香捷径,便是凯里戈代贩香同盟,走私路径。只需自埃及行省,雇佣车队,横穿图米拉特干河谷,泊于大苦湖中之走私商船,便可接力顺下红海,悄无声息,抵达凯里戈代。   省下高昂关税。   显然,这条连接尼罗河与红海的走私捷径,牢牢握在凯里戈代,贩香同盟之手。唯少数人知晓。却不知梅斯执事,从何处听闻。先知西女国神泪积存,又知贩香走私商道。梅斯其人,却有独到之处。不可小觑。   “正是。”洋流·拉俄墨狄娅,不禁慨叹:“先前,群狮之主,与女主人相约。渠通之日,便是女国东归之时。梅斯执事所为,正是群狮之主所愿。”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梅斯执事,自无可厚非。问题是,七姐妹,如何应对。   礁石·阿克泰娅,不禁皱眉发问:“如此,你我姊妹,又当如何。”   远望·普洛诺娅,一语中的:“路通非渠穿。”言下之意,打通走私捷径,与凿穿图米拉特干直渠,不可同日而语。梅斯执事此举。充其量,不过投石问路,而已。   七姐妹这便定计。   毋需舟车劳顿,亲力亲为。只需传书出城,便有信使,快马加鞭,送往杜拉·欧罗普斯,经塞琉西亚,皮里亚港,入地中海,泛舟希俄斯岛。   事实上,信使此去,不过是例行公事。   艾拉港中邸舍,便有足够存货。如前所言,神之泪,百年积存,远不止区区百船之数。然戏做全套,尤其往返日期,皆需拿捏无误。断不可令豪商生疑。   诚然,假贩神之泪获利。七姐妹,摇身一变。成“木兰先驱者”,亦是情理之中。蓟式机关船,翀嚣帆、飞车桨双驱动。乘风破浪,日夜三千里。远非先前科兰迪亚帆船,可比。   便在贩香同盟焦急等待中。凯里戈代港,希俄斯之泪,暗中售价,一路暴涨。已破十倍。果然“神之泪”。明码标价,却分文未动。若不明就里,初来乍到。如何能知行情。   唯恐走漏风声,被七姐妹提前知晓。凯里戈代港城,外松内紧,遍布细作。稍有议论,必如实回报。更假立名号,严查进出商船。为求如愿以偿,无所不用其极。   趋利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商人重利。   七姐妹音信全无。神之泪日日飞涨。又恐泄密,半途而废。一众豪商,寝食俱废。心中煎熬,可想而知。   半月之后。终有消息,至艾拉港,姗姗传回。留守豪商言,七姐妹已传讯国中。西女国,女王·苏瑞娅,已命地中海姐妹船,运送神之泪,前往亚历山大港。   留守豪商又言,已随七姐妹,远赴埃及行省。待神之泪,自希俄斯岛,横渡地中海,抵达亚历山大港。七姐妹亦自艾拉城,横穿西奈半岛,同期抵达,亚历山大城。   此道,又称君王大道。时下,新图拉真大道,亦是君王大道之一段。因沿途需穿越,诸多贝都因人部落,故虽是捷径,却少有商队往来。多绕行沿海之路(Via Maris),迂回西奈半岛,往来埃及并沿线各城港。既“腓利士人之路”。   有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血沙蝎旗”开道。七姐妹,如入无人之境。无惊无险,横穿西奈半岛,入埃及行省。   而后顺尼罗河而下,赶在希俄斯岛来船之前,抵达亚历山大城。   法洛斯灯塔,如第二明月高悬。引导船只归途。作为埃及行省,最为璀璨的一颗地中海明珠。亚历山大自由港,甚至拥有自己的元老院。传闻,是仅次于罗马的帝国第二雄城。由此港源源不断输往帝国的谷物,足可支撑罗马城,四个月所需。甚是,埃及每月向罗马缴纳的谷物,足抵犹太行省,一年贡赋。   帝国粮仓,兹事体大。故埃及总督,仅对罗马皇帝负责,不受元老院管辖。总览财政、司法,以军务大权。任期一般为三年。并负责在埃及推行,皇帝崇拜。   故而,埃及与其说是帝国行省,不如说是罗马皇帝的自治领。   独裁且不受监管。令贩香同盟,觅得良机。历经多年,终通捷径。地中海沿岸香料,可自亚历山大港,逆入尼罗河。而后“神不知,鬼不觉”,经由贩香私道,运抵大苦湖沿岸装船。而后顺下小苦湖,入红海。便可一路无阻,抵达凯里戈代港。   通常而言。罗马税赋,分直接,间接二税。   直接税:针对行省,无罗马公民权的行省居民,要缴纳行省税(10%),用于治安、基建,诸如此类;针对罗马公民,便是遗产税,如将遗产赠于六亲之外,需征遗产税(5%)。   间接税:便是消费税(1%);另对各行省与罗马间贸易,征收关税(不高于5%),对香料、丝绸、珠宝等奢侈品,则征重税(25%)。   香料、丝绸、珠宝。输入输出,皆百取二十五。另有人市税,由城市港口对人境商品征收,八取其一(1/8)。   可想而知,贩香同盟,经由私贩捷径,无论丝绸输往罗马,亦或是香料运来天竺。皆可避重税盘剥。一进一出,节省成本,可想而知。   凭借埃及行省,不受监管之特殊地位。一众私贩商人,如鱼得水。   正因煞费苦心,开拓此道。故贩向同盟,一众豪商,轻易不愿与人分享。之所以此番破例,只因神泪珍贵。如今港中黑市,已十倍黄金。   经由图拉真市场,转入酒馆街。抵达亚历山大城,特尔摩冬之家。   七姐妹,风尘仆仆,日夜兼程。一路铤而走险,豪商竟未曾落队。果然利欲熏心,财能通神。   “笃笃笃——”七姐妹,叩响门扉。   酒馆门开。便有美人,一笑扬眉:“日安,姊妹。”   “阿特米西娅!”七姐妹,齐声惊呼。 第208章 摩西之路   迅风·阿特米西娅。传闻乃出哈利卡纳苏斯女王,阿尔忒弥西娅一脉。因而与女王同名。源于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在波斯语中,富有“伟大”之义。   因兼具卡里亚人,王族血脉。故于周遭海域,负有盛名。亦是西女国,地中海姐妹之首。   姐妹相见,毋需多言。豪商亦耐着性子,陪起笑脸。希俄斯岛上,部落遗风不减。亚马逊自幼便接受严格训练。十年如一日。西陆唯有护火贞女,能与之相提并论。   共入特尔摩冬之家,地中海姐妹纷至沓来。   朝云·洛狄娅(Rhodea),辉光·阿格莱娅(Aglaia),水沫·塔丽娅(Thalia),疾帆·伊芙根尼娅(Evgenia),寒汐·艾瓦歌莉娅(Evaggelia),圣歌·波林海妮娅(Polyhymnia)。   亦是七姐妹。   如前所说,西女国向海而生。借贩希俄斯之泪,续国祚至今。百年来,有多少亚马逊,葬身大海,不足为外人道哉。   寒暄之后,遂入正题。   西女国,十四姐妹齐聚,足见持重。唯恐十船神之泪,不能如期送至。故尽遣国中精锐。正因地中之海,阻断航道。蓟国机关巨舰,鞭长莫及。若有一日,蓟王凿穿图米拉特干『红海横渠』。西女国,自当如虎添翼。   待于港口,亲眼得见,十船神之泪。豪商这才道破隐秘。   不出蓟王所料,豪商耗费重金,打通之贩香私道。正是《出埃及记》所载:摩西之路。   传闻。摩西率以色列人,出走埃及路线:经尼罗河三角洲东部,入萨寇特(图米拉特干河谷地区)、至丕托姆城(皮尔·伊塔姆),过艾塔姆(阿图姆的神庙,亦位于图米拉特干,干涸河谷地区,属于下埃及第八州)。渡红海运河,经米格都城,抵达塞波尼斯绝境(Serbonian Bog)。   塞波尼斯绝境,便是古埃及北部,塞波尼斯大沼泽。此地,表面看似平坦坚实,却极易塌陷。相传,有军队在此全军覆没,故称绝境。   与摩西不同。时下,红海运河,早已不复存在。此外,亦无需穿行塞波尼斯绝境。可直驱大苦湖。然图米拉特干河谷,并非荒无人烟之地,沿途绿洲,部落众多。出河谷绿洲,便是绵延沙丘。正因黄沙淤积,才令红海运河短命。沙漠必有马贼。亦有贝都因人。   沿途部落,看似居无定所。实则各有边界。互不相属。穿行其间,危机重重。   此地,便是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亦未曾涉足。   凯里戈代贩香同盟,却暗中凿穿。耗费,可想而知。无怪不愿轻易分享。   事不宜迟。更换凯里戈代,贩香同盟旗帜。船队逆流而上。寻枝津,奔赴萨寇特。再由驼队接力,顺下图米拉特干河谷。于绿洲边缘,补足辎重。遂入绵延荒漠。   凡见贩香同盟旗,沿途部落,皆未阻拦。   正如篷车民,夜宿旷野时,所焚神庙之息。能令马贼并兽群远遁。贩香同盟旗,亦有特殊香味。迎风招展,香闻十里。此乃独家秘方。唯贩香同盟,寥寥数人知晓。   一言蔽之。旗帜可以仿冒,然香味却无从仿制。   尤其夜宿荒野。若遇敌袭,必全军覆没。无论沙漠马贼,亦或是贝都因人。皆不会轻易放过。故而,路径不是问题。毕竟,早在上古时,先知摩西,便领数十万以色列人,行走此路。且荒漠之中,亦难有恒定路线。因此,如何安全通行,才是最大难题。   豪商有恃无恐。若无贩香同盟随行。单凭西女国,断难达成。   话虽如此,亦不尽然。蓟王“圣戒”,许亦有大用。   不足三百里路程,却足走十日。   昏昏沉沉,忽闻海风。豪商大喜:海岸至矣。   沙粒渐变砾石,荒漠遂成戈壁。红海周遭地貌,多光秃岩石,并稀疏植被。缺壤无草。无从耕种,亦无从放牧。时下,环红海,乃千里无人烟之地。无从驻军,更无从自养。才令走私风行。   觅得一处遮风岩壁宿营。是夜,便有同盟豪商,亲来接应。   二豪商见面,喜不自胜。只需悉数装船,贩入凯里戈代。足可十倍获利。   “十倍得利?”豪商艰难跋涉,人瘦一圈。   “噤声。”唯恐隔帐有耳,接应豪商,急忙示意。   二人心照不宣,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并无异动,这才安心。   接应豪商,抖擞横肉,私语相告:“来时,神泪已十五倍价。”   豪商闻之,热血冲冠。若非多加锻炼,恐已昏死当场。忍过晕眩。这才颤抖槽牙,长出一口浊气。   十倍得利。十船等同于百船。   便是希格斯岛上,百年积存。   心念至此,贪念横生。若将西女国百年所积,悉数贩出。   “百船,可比千船。”窥破同伴心思,接应豪商,早有算计:“千年神泪。”   “千年神泪。”豪商强压胸中,焚心之火。不敢再深思。贪婪到恐惧。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接应豪商言道:“且看此去,成败几何。”   四目相对,如见恶鬼。   一夜无话。   翌日,便有船员,赶来接应。十船神之泪,化整为零。皆由红海随处可见,渔船私贩。浩浩荡荡,顺下红海。于阿克苏姆王国,阿杜利斯港,夜装大船,合零为整。翌日,扬帆起航,直达凯里戈代,贩香之城。   众人所乘,正是红海七姐妹,新换木兰大舡。   谓“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唯恐机密外泄。木兰舡将入泊位。周遭已被雇佣兵,围成水泄不通。众姐妹,佯装不知。仍以先前约定,三倍售出。   钱货两讫。众姐妹即被豪商,悉接入馆中安居。美其名曰,尽地主之谊。实则,于豪商而言,等同于禁锢。   目的不言自喻。防微杜渐乃其一。若交易不利,毁约退金是其二。从始至终,风险收益,皆需牢牢掌握。断不可,假手于人。   三日后,七岛大船,如期而至。   十倍金价,悉数量贩。   此时,港中黑市,神之泪,已涨至二十倍金。   谓“言而有信”。又惧蓟王虎威。豪商忍痛惜贩,不敢坐地起价。   目送七岛大船,来去匆匆。便有豪商,痛极出声:“二十倍利,何忍弃之?” 第209章 中饱私囊   “百船可乎?”另有豪商,切齿发问。   “可!”众豪商,异口同声。   事不宜迟,迟恐生变。一众豪商,急忙车驾回馆,赶去与希俄斯众姐妹相见。   “十倍?”豪商惊诧。   迅风·阿特米西娅、雾潮·哈利娅,并坐客席之首。十二姐妹,二列排开。华室之中,英气逼人。比起豪商盘坐榻上。众姐妹正襟危坐,皆出汉仪。   汉人“多所思虑,多所制作”。正是摩诃震旦。更加蓟王并北天竺为丰州。续接珠串港津,远至七岛。汉家风尚,遍吹海内。却不知,希俄斯姐妹,从何处习得。   许,伴驾蓟王身侧,赴玫瑰古城,令雾潮·哈利娅,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传授众姐妹。   “十倍。”迅风·阿特米西娅,含笑复述。   “这……”众豪商面面相觑。先前不过三倍,如今为何,忽涨至十倍。   “何增十倍?”豪商明知故问。   迅风·阿特米西娅答曰:“诸位欲贩,鄙国百年所积。如我所知,神之泪,多为合香之用。且所需稀少。从未有人,十船贩入。诸位何不明言,神泪为何人所求?”   谓“反常则妖”。先前从未有人,整船贩购。今为贩神泪,豪商不惜分享贩香私道。希俄斯姐妹,如何能不见疑。   众豪商,利欲熏心。闻此言,纷纷自醒。先贩三船,再贩十船。如今又贩百船。   科兰迪亚帆船所贩,总计千石神之泪。作价三百八十四万枚,贵霜金币。先前十船,三倍贩来。又十倍售出。获利之丰,可想而知。   今若以十倍高价,再购百船。即便三成首付,亦是天文数字。   贩香同盟,便砸锅卖铁,亦断难支付。   双方各执一词,寸步不让。无奈,众豪商唯先出,来日再议。   便有豪商言道:“七岛来船,已贩二十船。炎船之主,足否?”   言下之意,是否足量。七岛商会,还需不需要。若十倍贩来,却无人接手,悔之晚矣。   “先赴七岛一行。”便有豪商定计。   “善。”豪商心领神会。   商议之后,遣豪商之一人。赴七岛之行。   先前,七岛曾为海贼所踞时。贩香同盟,多有往来。七岛如何,心知肚明。不料此番再临,竟宛如新生。   坞堡墙桓,依稀可辨,海贼旧貌。却尽数融入,汉式营城。周回四十里,水陆各半,浑然一体。先前各岛之间,通往内港,开放水路,如今皆建有水砦。更排设楼船,连成舟桥,上建楯墙。舯楼连成阙楼,艏艉二楼,乃为前后碉楼。中开水门,供船舶进出。   水陆楯墙相接。围城一体。便是汉人所言,西汌岛,所行港。   闻,欲往七岛商会。便有巡逻(游)艇上,官吏告知。毋需入内港。可经外海,迂回第七岛,直入海鸥港。   豪商深谢不提。   海鸥港,潟湖入口,亦立有水砦。然比起所行港,防御森严,进出有度。七岛商会私港,更为宽松随意。   商人,本该如此。   舟入潟湖。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绵延楼宇,亦令豪商,大为震惊。与凯里戈代,拥挤不堪,凌乱无序。且多高脚木楼,迥异。七岛商会,砖石堆砌,巍然高耸;琉璃宝顶,排瓦如鳞。秦汉合流,中西合璧。气派堪比市政厅。   梅斯执事,携麾下属吏,亲赴港口相迎。豪商忽生,受宠若惊。话说,曾几何时,梅斯执事还需低声下气,谄媚先礼。岂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得入蓟王门下,执掌七岛海事。   “见过足下。”大庭广众,梅斯执事,口出官方汉话。   “见过执事。”所幸,豪商亦能对答巴蜀之音。   “请馆中一叙。”梅斯执事,以礼相邀。   “执事先请。”豪商亦有模有样。   共入商馆,同乘天梯,入六楼官舍。宾主落座,官婢奉上香茗,梅斯举杯相敬。落杯后,又先言:“不是足下,所为何来?”   “敢问执事,神之泪足否?”豪商亦直问。   “足下当知。神之泪,乃为主公所贩。自当多多益善。”   “二十倍金,可乎?”豪商又问。   “哦?”梅斯笑道:“日前不过十倍。何以再增十倍?”   豪商实言相告:“乃因,西女国亦增十倍。”   “西女国,尚存几何?”   “不足百船。”   “便以百船计。二十五倍金。”梅斯执事,语透深意。   “敢不从命!”略作思量,豪商大喜下拜。豪商开价二十倍,梅斯执事却加至二十五倍。多余五倍金,皆入梅斯执事私囊。   此亦是中贩惯例。只不过,未曾想,投身明主,梅斯执事,仍敢中饱私囊。   既利益同享,必风险共担。   知梅斯心意,豪商如鱼得水:“百船神泪,皆十倍金。我等,断难足支。可否……”   “如何?”梅斯眼中,精光一闪。   “可否贳贷?”豪商终于开口。   豪商所求,便是通行西陆之海事贷款。   传闻,于古希腊时代(前4世纪),货币借贷,便在雅典盛行。海事贷款,除偿还方式特殊。高额利率(20%),亦引人注目。实际运作中,利率往往会随,目的港所处位置(包括距离远近,当地海事治安状况等)、季节、航时、邦际间经济政治状况、借贷人信誉等,相应变化。   一般而言。利率在十取二、三(20%~30%)间波动。   若在大角星升起后(即9月)始航。贷款利率,将升至十取三(30%),甚至更高(40%~66.7%,对目的港为亚德里亚海或黑海部分的海事贷款,利率高达100%)。   “有何不可?”梅斯执事,有求必应。   商人喜从天降:“子钱几何?”乃是问利率。   “百取二五(25%),如何?”梅斯执事笑言。   “五取一(20%),何如?”豪商试问。   “可。”梅斯执事,掷地有声。   “多谢执事。”豪商胖大身躯,五体投地。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草拟券书,交由豪商,先行带回。与贩香同盟,达成共识,再签字画押,不迟。   目送豪商随船远去。梅斯执事,面露笑意:“我主威天下,果不以兵革之利。” 第210章 甘英之港   凯里戈代,贩香同盟商馆。   众豪商,枯坐无言。居中铺展,正是子钱贳贷券书。   “我等,所质何物?”便有豪商求问。   “舟船、商肆、馆舍、凯里戈代。”另有豪商作答。换言之,唯有质押全部身家,方能足额贳贷。   “炎船之主,何来如此巨富。”再有豪商慨叹。   “唉——”惹来同伴长吁短叹:“闻,贩黄支等国,木兰大舡,便获利百亿。区区百船神泪,不过‘九牛一毛’。若无巨富,岂能养万名官吏。”   “非琉璃宝钞,不可。”再有豪商言道。此等规模之巨额交易,钱币已远不能及。市面流通,各国钱币,无论金、银、铜总额,皆不足支付。唯有向蓟国海市楼,实物质押,兑换足额琉璃宝钞。传闻,琉璃宝钞,有亿万面值。足可支付。   “闻神之泪稀少。又闻玛斯帝雅树,年仅得六十五铢。百船神之泪,当不下万石。一石,百二十斤,一斤十六两,一两二十四铢。如此算来,当不下四亿六千余万铢。”必有豪商见疑:“以百年计。西女国,有七万余株,玛斯帝雅树乎?”   “闻希俄斯岛,周回三百余里,当有之。”另有豪商答曰。   话说,终归远隔千里,道听途说。西女国,除春季,繁衍子嗣所需。一年四季,男人莫入。远远眺望,亦可见山林茂密。希俄斯乳香,皆采于南部灌木丛林。包括卡姆博斯(Kambos)肥沃平原在内,全岛无河流。盛产柑橘、柠檬、油橄榄、无花果。兼有大理石矿场,及制革。沿海贸易,十分发达。   唯恐走漏风声,又急买急卖。所贩何物,更未曾细细查验。运抵凯里戈代,只顾严防死守,唯恐被希尔斯姐妹,窥破详情。亦未曾见疑,七岛大船,何以速至,交割钱货。更无从顾忌,此番交易,环环相扣,实过于顺利。   利令智昏,鬼迷心窍。   “贳……贷否?”终有人,着急发问。   “贷!”豪商同声。   这便将贩香同盟麾下,商船、商肆、商馆,乃至凯里戈代港口权益,悉数质押。如愿贷来琉璃宝钞,支付首款。   双方约定,以六十日为限。贩香同盟,需连本带息,足额偿还。若逾期不还,则为违约。所质商船、商肆、商馆,及凯里戈代港口权益,悉归七岛商会。一式二份,签押为定。   谓“落子无悔”。劵书签订,豪商不敢怠慢。与希俄斯姐妹,即刻启程,再赴亚历山大港。   此行,势必万无一失。   众豪商,做足万全之备,可谓精锐尽出。务必,如愿以偿。   稳妥起见。不顺下君王大道,横穿西奈半岛。而走新图拉真大道,前往希格斯岛。于外海登船,横渡地中海,直抵亚历山大港。全程皆由贩香同盟押运。   临行前,迅风·阿特米西娅与雾潮·哈利娅,窃窃私语。   希俄斯岛上,究竟有无百船积存。除女王外,无人可知。此番前往,若豪商执意开舱严查。必露破绽。虽无碍大局。却也令西女国名声受损。如何瞒天过海,不露痕迹。才是此行关键。   二人苦思无解,唯有先往之。   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且看女王如何计较。   关于西陆船只载重,后世众说纷纭。   以时下,地中海最强战舰,五列桨战舰(quinquiremes)为例。   据古罗马史学家,波利比乌斯(Polybius)所载,五列桨战舰,长二十丈(45米),宽二丈余(5米),每侧带桨九十,容纳三百桨手。比三列桨战舰更大,载重能力更强(满载100吨)。   最强五列桨战舰,满载约为三千石。   据此可知。时下红海商船,多为五百及千石。万石大舡,除蓟式机关船,绝无仅有。   以新式木兰舡:长二十六丈,宽六丈七尺八寸,高三丈二尺六寸,吃水二丈五;象林坚木造成,分列水密隔舱十五;设六桅,计十二帆,主桅高十二丈,首桅高十丈,尾桅高七丈,主帆重达千二百钧;悬吊式尾舵,翀嚣帆、飞车桨双驱动,为例。   足可载,二万五千石重。   更有甚者,载重和载货,并不等同。   因科兰迪亚帆船,航速缓慢。往来天竺,足需四十日。为避高昂关税,中途少有停歇。需足备船员四十日干粮及饮水。故载货,有限。   好比史上,倭女王卑弥呼,遣使“献男生口四人、女生口六人、班布二匹二丈”。   只因船小。   反观木兰机关舡,船大且迅疾。即便顺下海岸,不掠海直航,亦数日可达。更加机关器,省时省力。此消彼长,载货可想而知。   摩揭陀国,华氏城,香花宫前殿。   贵霜王遣使来告。不日当携大军归国。   几乎同时。安息王使,亦舟入环城港。   上呈国书。愿割查拉塞尼于蓟王。为通商互市之用。   蓟王甚喜。六百里传书西域都护府。居中斡旋,对垒各方。务必年内,三家罢兵。   蓟王,改查拉塞尼为条支。改其港为甘英港。   至此,先于红海,蓟王于波斯湾中,觅得绝佳锚地。只需疏通两河水道,美索不达米亚,尽在坚船利炮,射程之下。   “且传书血沙蝎母,告知详情。”蓟王言道。   “喏。”公车令郭珉,领命自去。   军正沮授,笑言:“得主公相助,七岛执事,此计可成。”   不愧肱股重臣。蓟王心思,沮授一语道破。   陪坐侧席,西曹徐庶,亦欣然言道:“知主公得条支互市。破边墙壁垒。血沙蝎母,为求出海,必携马贼迁入。贩香同盟虽亲赴西女国,亦难窥破此计。”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邦国相交,利益至上。出海口,乃西女国,梦寐以求。女王姐妹,血沙蝎母,不惜裹挟马贼,盘踞边墙。所求,亦是出口。蓟王有言在先。若得查拉塞尼国,西女国亦可迁入安居,并分享港口利益。如此大利,岂能轻弃。   投桃报李。毋论希俄斯岛上,是否有百船神泪积存。西女国女王,必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蓟王只需,作壁上观,足以。 第211章 社稷之节   “条支国,遣何人牧守。”蓟王居高下问。   “臣,举一人。”不料竟是军市令樊章。   “子昭,所举何人?”蓟王笑问。   “广陵徐宝坚。”樊章朗声奏报。   蓟王遂看军正沮授:“此人如何?”   “广陵徐宣,‘体忠厚之行,秉直亮之性;清雅特立,不拘世俗;确然难动,有社稷之节’。”不料沮授,评价如此之高。   “今归何处?”蓟王自当相见。   “为军市丞。”沮授对曰。   “速召来一见。”   “喏。”   少顷,军市丞徐宣,入殿觐见:“臣,徐宣,拜见主公。”   “免礼,赐座。”   “谢主公。”徐宣再拜落座。   蓟王遂以国事相问:“安息遣使,割条支国,与孤通市。宝坚,以为如何?”   “臣,窃以为。条支国扼大海曲(波斯湾),可溯河而上,深入腹地。据此城,左可通安息,右可达大秦。予我,‘则取之左右逢其原’也。”徐宣言简意赅。   “左右逢原”,一语点睛。   闻此言,蓟王欣然点头。   话说,诸葛丞相,将兵入蜀。授荆州大印于关羽。   孔明曰:“倘曹操引兵来到,当如之何?”云长曰:“以力拒之。”孔明又曰:“倘曹操、孙权,齐起兵来,如之奈何?”云长曰:“分兵拒之。”孔明曰:“若如此,荆州危矣。吾有八个字,将军牢记,可保守荆州。”云长问:“那八个字?”孔明曰:“北拒曹操,东和孙权。”云长曰:“军师之言,当铭肺腑。”   是故,兵法云:“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便是俗语,“双拳难敌四手”。   “可愿为条支国相,代孤牧守此地。”蓟王笑问。   “臣,惶恐。”徐宣诚惶诚恐。今不过四百石长吏,岂能直升二千石国相。   “可先为守令。”军正沮授谏言。   话说,少吏升任功曹,需历练多年。升迁顺序,大略为:诸曹书佐、诸曹掾史、主簿、督邮、五官掾、功曹、守令(长)或(州)从事。   自蓟王,兼督四州。河北吏治,渐与蓟国比同。一国吏治,广输河北。乃至无人可用。故双博士祭酒服虔,前后二次上疏。先,求立“备吏”;再,求设“守令”。今,皆成蓟国官制。   守令,降秩一品。国相位同太守,领食二千石俸。守(国)相,为比二千石俸。   “宝坚,以为如何?”蓟王再问。   “回禀主公。闻条支国,已不复先前。今称一国,实为一港。臣愿,先守一港。”徐宣仍觉比二千石俸,过高。   闻此言。蓟王并百官,不禁莞尔。   蓟王慨叹:“‘所谓社稷之臣也’。”   军正沮授,开释道:“宝坚当知,此乃‘先封’也。待积功后补。且条支国,兹事体大。夹于大秦并安息,二大强国间。官卑,不足以镇之。”   言下之意,封赏又先后。先赏需功勋后补。且行左右逢源,位卑言轻,断难成事。   蓟王金口玉言:“先为守相。”   “臣,领命,谢恩。”徐宣肃容下拜。   “属吏,皆由幕府迁之。”蓟王又道:“军中,可有豪杰,佐之。”   “臣,再举二人。”又出军市令樊章。   “孤素闻军中藏龙卧虎。然何以浪迹市中。”蓟王打趣。   军市令樊章,亦笑答:“主公岂不闻‘大隐隐于市’乎?”   “隐者何人?”蓟王笑问。   “‘荆楚勇士,奇材剑客’。”军市令樊章,出口成章。   “且召来一见。”   “喏。”君臣同契,莫过如此。   “王营(李条),拜见王上。”少顷,便有二孔武壮汉,入殿觐见。看装扮相貌,必是游侠。   军市令樊章,肃容下拜:“东牟王营,东莱李条,各众三千余家。前为海市所庸,僦船万里,贩粮草辎重。保十万大军足食,未尝有失。臣,相见恨晚。愿以家门作保,举为主公一用。”   二人闻之,不由泪目。   “‘鸷鸟累百,不如一鹗’。”话已至此,蓟王毋需多问。   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二人皆是善水良才。   沮授言道:“可先为城尉。”   “善。”蓟王欣然应允。   自有公车令郭珉,撰写敕令。上呈蓟王御览。确认无误,由符节令李充用玺印。   船人,以船为家。王营、李条,各众三千余家。便是三千艘船。虽非木兰大舡,却足可居全家老小。今,皆泊于环城港。   蓟王命将作寺,悉数改造为新式机关船。另配斗舰十艘、艨冲百只。择精壮健儿,千人人伍。先于大营苦练成军。再随守相徐宣,接管条支国城港不迟。   “相见恨晚,家门作保”,遂成美谭。助军市令樊章,并汝南六贤,扬名海内。   王营、李条,知恩图报。船人七千家,悉迁条支国,壮大声威。   希俄斯岛,西女国,王宫大殿。   女王,配黄金假面,身披镶金希玛蒂恩长袍,端坐大理石王座。   将手中密信,付之一炬。女王喃喃诵读,英雄诗篇:“‘若我还年轻,定学亚历山大,去征服天竺’。”   语出罗马皇帝图拉真。   传闻,罗马安息战争期间。罗马皇帝图拉真,率军节节胜利。一度攻占安息西部王都,泰西封。并乘胜南下,抵达查拉塞尼王国,波斯湾顶之斯帕西努·卡拉克斯港(甘英港)。见港口千帆竞渡,不禁慨叹:“若我还年轻,定要学亚历山大,去征服天竺。”   侍奉座前。高等女祭司,女王之手,艾蕾蒂娅,柔声轻问:“女主人,正值盛年,何故叹息。”   艾蕾蒂娅之名,与厄勒提亚同源。   厄勒提亚(Ειλειθυια),“来助者”。古希腊催产与难产女神,神王宙斯与天后赫拉之女,战神阿瑞斯与青春女神赫柏之姐妹。   历代女祭司,皆冠以此名。掌族中子嗣繁衍。亦是王之助手。建言献策,献祭众神。   “赛拉娅传书。群狮之主,已得查拉塞尼。”   “如此,群狮之主,距凿穿红海,又近一步。”高等女祭司,眸生异彩。 第212章 王无难事   “百船神之泪,定要足备。”女王已有定计。   “是。”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躬身领命。   “传书内海(地中海)姊妹,不可有失。”女王再出王命。   “是。”艾蕾蒂娅,默记于心。   西女国,亦有盟友。希俄斯岛周遭,地中海沿岸港口,皆有耳目。贩香同盟,好比自投罗网。插翅难逃。   伯拉(幼发拉底)河西岸,杜拉·欧罗普斯港口。   希俄斯姐妹,兵分二路。一路由迅风·阿特米西娅,率地中海七姐妹,随凯里戈代,贩香同盟,一干人等,沿新图拉真大道,日夜兼程。一路由雾潮·哈利娅,率红海七姐妹,舟行波斯湾,逆入幼发拉底河。二路人马,约此相会。   待迅风·阿特米西娅,风尘仆仆,率队入城。雾潮·哈利娅,已等候多时。   “岛上,真有百船神之泪。”雾潮·哈利娅,已得岛上传书。   闻此言,众姐妹,相视而笑。如此,再无后顾之忧。   “群狮之主,已得查拉塞尼。”不料雾潮·哈利娅,又出惊人之语。   “波斯大港,帕提亚国王,何以轻弃。”迅风·阿特米西娅,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赛里斯人谚曰:‘王无难事’。”雾潮·哈利娅,眸生异彩。   “好一个,‘王无难事’。”迅风·阿特米西娅,有感而发。百年国祚,一生漂泊。梦寐以求出海口。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无怪东迁姐妹,皆入狮群。”雾潮·哈利娅,心有戚戚:“‘生而为王’,又当如何?”   言下之意,饶是群狮之主,亦是布衣为王。种田二十载,屡立大功,方并土为王。然所生子嗣,子为国君,女为县主。自出生,便无难事。   “哈利娅?”阿特米西娅,目光如炬:“你我当听命行事。”   “赛里斯人言:‘唯命是从’。”雾潮·哈利娅,出口成章。显而易见。最近正勤学苦练,汉家典籍。   “呼——”阿特米西娅,一声叹息。   闻,群狮之主,已得查拉塞尼,并改名条支国。众姐妹,议论纷纷。   时下条支国,可谓波斯湾喉舌。   凡入波斯湾,必入甘英港。除去扼波斯湾顶,最长航道。兼有底格里斯,内河航运之便。数百年来,一度繁荣鼎盛。然自被安息王米特拉达梯四世,强迫迁都至四十里外,底格里斯河岸弗拉特。一座由佩特拉移民,组建的商业城邦。条支由此衰弱。   弗拉特城中,外来阿萨西斯家族,与原希斯鲍西尼斯王族,并前安息王子米特拉达梯后裔,为城中最大,三方势力。   亦由三方,掌控四十里外,甘英港。   或有人问,此国既曾为安息王子米特拉达梯统治。为何安息老王,割条支于蓟王。只因,安息帝国,素有杀尽兄弟,继位之传统。传位至今,更加亲疏有别。手起刀落,而目不瞬。   然,有利有弊。   蓟王索通商互市之地。故安息王,将原查拉塞尼王都条支城,并甘英港,割于蓟王。至于四十里外,弗拉特城,却未做梳理。   城中龙蛇混杂,三方割据。条支城亦被三家暗中掌控。   论及此处,众姐妹不无担心。蓟王如何能兵不血刃,掌控全局。杀戮必激民愤。更加,蓟王乃外来势力。本就与原住民,感情疏远。若大开杀戒,更离心离德。故不战而胜,方为上上之策。   见众姐妹,讨论无果。   雾潮·哈利娅,再语出惊人:“雌狮之中,有苏美尔夜女王。”   “群狮之主所求,乃是美索不达米亚。”阿特米西娅,热血涌动。   “不。”雾潮·哈利娅,眸中亦燃火光:“断罗马与帕提亚相通。先取帕提亚,再入罗马。”   蓟王已取北天竺之地。并续接珠串港津,至波斯湾口。无敌舰队,溯河而上。机关兵器,攻城拔寨,摧枯拉朽。美索不达米亚,两河流域,乃至新月沃地,在劫难逃。   正如黄巾逆反,播乱八州。恩师坐镇虎牢关,以大河为界。断蛾贼南北勾连,一举破敌。   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若蓟王攻安息,罗马如何决策,不难意料。甚至边墙驻军,浑水摸鱼,火中取栗,亦未可知。乱战四起,疲于奔命。腹背受敌,败军之道。   蓟王深得恩师真传。以条支国为锚地,吞并美索不达米亚,辐辏新月沃地。断安息与罗马,守望相助。且背倚两河,并波斯湾顶,进退有据,游刃有余,更足可保,粮道不断。待丰州圩田大成。三登新谷,源源不断,输往前线。即便围城不攻,待城中粮尽,两河雄城,不攻自破。   再灭诸国,吞并美索不达米亚。易如反掌。   故于蓟王而言,波斯湾,战略之重,远超红海。   诚然。若能成『郑国献渠』之计。   说埃及总督,重开红海横渠。蓟国水军,顺渠而下,经尼罗河,入地中海。封锁亚历山大港。令帝国粮仓,无一粒麦运往罗马。罗马必起缺粮之危。自给尚难,如何有余粮外战。   蓟王自幼,与神上宗师,博弈天下棋局。   落子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然却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步步杀机。“于温润如玉之中,已待雷霆怒击”。若无奇人异士,窥破天机(剧透)。唯待收拾残局。有识之士,方能窥破一二。   诚然,得道者多助。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君臣同契,群策群力。亦成今日之局。   西女姐妹、七岛商会、黑夜女王、罗马皇后。各司其职,皆可为蓟王所用。   一国之君,利益至上。先交割利益,再“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家国天下,皆大有裨益。何乐而不为?   王治国,后治宫。   只看蓟王,私心作祟。收割天下美人,充填后宫,螽斯衍庆。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切记,寡人无情。   “呼——”六神无主,浮想联翩。思绪如脱缰野马,不可收拾前。阿特米西娅,猛回神。   目光交错。   忽闻雾潮·哈利娅,低声呢喃:“群狮之主。”   夕阳西下,烟波一色。 第213章 轮番造势   譬如希腊,譬如天竺。美索不达米亚,时下亦是城邦。一城是一国。国都为最大城邑,故称“国大都城”。   弗拉特城中,三方势力。在最后的苏美尔王裔。黑夜女王,椒风美人英妮娜面前,不值一提。   谓“明争暗斗”。   当蓟王掌控城市。所有争斗,皆约定俗成,暗地进行。刺杀、械斗,合纵连横,尔虞我诈。夜女王,如鱼得水。   更加七千余户,大汉船人常驻。条支城,并甘英港,自当固若金汤。斩断条支城中黑手,搜集确凿罪证。余下只需交由新任条支守相徐宣,即可。   如何应对豪强大姓。蓟国上下,皆轻车熟路。   毋需希俄斯姐妹担心。查拉塞尼新都,弗拉特城中,三方势力。生死存亡,自有公论。几成定局。   杜拉·欧罗普斯城中,街头巷尾热议。除安息帝国割查拉塞尼王国,与大汉蓟王通商互市。其次便是叙利亚行省,贵族之女,朱丽娅·多姆娜,失踪之谜。   经由边墙行省阿拉比亚,并叙利亚行省驻军,多方打探。终觅得蛛丝马迹。尤其当送嫁队伍,一干人等,充作奴隶,贩运途中,被罗马水军截获。   贩奴船,正来自查拉塞尼王国,运往南天竺凯里戈代。凯里戈代,黑胡椒庄园,需大量奴隶种植。然唯独不见贵族之女,朱丽娅·多姆娜。   传闻,朱丽娅·多姆娜,已被先行,运往安息。   便在此时。忽闻安息老王,割查拉塞尼,与蓟王通市。   一时间,各路人马,云集条支国。也就无人瞩目。希俄斯姐妹,已入“东方庞贝”,杜拉·欧罗普斯城。再溯河而上,经贝罗埃亚(阿勒颇)向西,达地中海岸,奥伦特河口以北,塞琉西亚城。再由皮里亚港,泛舟地中海,驶往希俄斯岛。   地中海,希俄斯姐妹帆船,已先行驶往皮里亚港迎接。   《子钱贳贷券书》,约定二月之期。逾期后果,不言自喻。贩香同盟豪商,催促希俄斯姐妹,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仅用十日,便已抵达塞琉西亚城。   塞琉西亚城及皮里亚港,又称“皮里亚的塞琉西亚”。为罗马帝国牢牢掌控。亦是经由地中海,通往美索不达米亚之桥头堡。或顺下奥伦特河,舟入叙利亚。乃罗马帝国,于新月沃地,最大港口。时下,足可与亚历山大城,相媲美。   古时,此城亦属条支国。故后世亦有人言。此港,方是甘英,所抵极西之地。只可惜,前朝旧事,已无迹可寻。   谓“狡兔三窟”。贩香同盟,更换路线,亦是稳妥起见。然“万变不离其宗”。终归要重走摩西之路。   希俄斯姐妹,自皮里亚港,扬帆出海。驶往希俄斯岛。   豪商所乘地中海帆船,先泊于外海离岛。待西女国渔船,贩出百船神之泪。再逐次登船查验。确认无误,化整为零,使往亚历山大港。   一路顺风顺水。抵达亚历山大港时,只将将用去二十日。经尼罗河三角洲,入萨寇特,至丕托姆城,过艾塔姆,抵达沙漠边缘。   此时,尚有月余。十日足可抵,大苦湖岸。换红海渔船,一路神鬼无觉,运抵凯里戈代。六十日,绰绰有余。豪商安心大半。   古往今来,渔船走私,皆是首选。不显山不露水。百舸争流,千帆竞渡。“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更有甚者,渔船入港,少有查验。更无需缴纳,高昂商税。再加“船小好调头”。风紧扯呼,快人一步。即便被抓,亦不过零星损失。无碍大局。   机关算尽太聪明。   奈何,行百里者,败于九十。   贩香同盟旗,迎风招展,一路留香。然不知为何,豪商心头,忐忑忽生。三百里沙海,虽早已铭记在心。沿途部落,更耳熟能详。却不知何故,自出图米拉特干河谷,便似一脚踏入,狼群狩猎地。驼背上,提心吊胆。   行走一日,无惊无险。   夜宿荒野,一切如常。   通行三日。豪商渐得安心。屈指一算,只剩七日,胜利在望。   摩揭陀国,华氏城,环城港。   蓟王携百官,为条支守相徐宣等人饯行。此番西去,携船户七千,大小船只过万。更有蓟国横海舰队,沿途护航。当万无一失。   自蓟王入主华氏城。摩揭陀国中,遍吹汉风。更加西域都护府,一万属吏,全面接管吏治。丰州内外,气象一新。   更有多批蓟国客籍,迁入丰州。官吏家眷、岭南移民,更有如东牟王营,东莱李条,各众三千余家,僦船而来。汇聚与此。   城中楼宇,渐为汉家楼阁。制作规模,皆出蓟国营式。便是蓟王置身,香花宫。亦重叠汉式屋脊。重檐飞阁,琼楼玉宇。自上而下,由内而外,蜕变新生。   诚然,天竺风格,亦多保留。终归尽善尽美,相得益彰。比起于废墟之上,一砖一瓦,重建新城。稍作改造,诸如加盖汉式重檐,铺设漆木地板,可谓省时省力。放眼望去,亲切心生。   汉家文明,领先时代千年。健全吏治,便是其一。   一万属吏,治政安民。十万客籍,向化邻里。更加天竺“贱种”,世代为奴。天生顺从,不敢忤逆。又得田宅牛马,机关诸器,永不为奴。对虎衣明王,顶礼膜拜。户户,唯命是从。   竟无一反叛。   让蓟王始料不及。   窃以为。除去文明之力,亦有宗教之威。二者,不可缺一。   岁末将至。   蓟王渐生,归乡之心。   待诸事皆了,便班师回国。   便在此时,忽得家书。秦后鲁琪拉,奉王太后之命,丰州伴驾。   谓“知子莫若母”。   必是,知七岛商会,希俄斯姐妹,并条支通市诸事。王太后,素知蓟王西望雄心。故先遣椒风二美人,夜女王英妮娜,并圣火祭司阿奇丽娅,伴驾左右。又遣秦后鲁琪拉,轮番造势。   其用意,不言自明。   只需,秦后鲁琪拉,现身边墙行省,甚至美索不达米亚。   罗马举国震动,可想而知。 第214章 宣威海外   秦后携幼子前来。兹事体大。蓟王遂专开府议。   丰州境内,自丰州牧万震,别驾梁习,二千石及以上,文武百官,悉数与会。辅汉大将军幕府,六百石及以上幕僚,尽皆列席。殿中一时,群英际会。   府议无需持芴。身穿朝服,正襟危坐即可。   军正沮授,起身奏报:“禀主公。主母此来,乃为‘承流而宣化’也。”   语出《汉书·董仲舒传》:“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本意,宣恩德,施风教。于内,奉君命,教化百姓。   用于此。便意指,宣威海外。   殿中,沮授乃谋主之首。所言必中。   “闻主母,携(王)子而来。臣,窃以为。欲继大秦帝位也。”不愧东孝西直。西曹徐庶,直言不讳。   如前所言。秦汉平乐会盟,定天下五帝之说。大秦皇帝,乃白帝之子。而“五帝之子,皆出东(王)父”。此谶,早已人尽皆知。年前,秦后为蓟王诞下麟儿。尚在襁褓之中,便携来与父相见。秦后之心,可昭日月。且此举,必出三王太后授意,得二宫太皇首肯。并蓟王后、甘后相助,方能成此行。   换言之,此乃蓟国上下,家国共识。   比起丰州牧万震,别驾梁习,新认主蓟王。颇谨小慎微。一众宿吏,早喜形于色。绥南左将军,二兄刘武,更摩拳擦掌。周遭武臣,自绥南右将军程普以降,皆跃跃欲试。可想而知,牙门八将等,大营诸将。   尤其偏将军麴义,携麾下先登,本欲大显身手。岂料,北天竺诸国,多不战而降。虽分有功勋,终归胜之不武。   “百乘未降,不宜轻动。”观裨将军高顺,亦难掩战意。蓟王好言宽慰。   “喏!”众将抱拳领命。   兵出条支,可乎?   心中贪念,一闪即逝。天竺未灭,不可西顾。“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   蓟王轻轻颔首:“如何施为?”此才是关键。   “臣,窃以为。可于条支始。”沮授对曰:“船宫入大海曲,列国莫不震慑。”   条支国,抵近叙利亚行省。众所周知,叙利亚行省,人口千万,五十余城。乃罗马第一大省。罗马皇帝康茂德,已至执政末期。史上,当崩于明年。及康茂德,遇刺身亡。罗马帝国,再陷内战。开启混乱之“五帝之年”。   且鲁琪拉乃罗马帝国,奥古斯塔。皇后头衔,并未被元老院废除。今依旧是,如假包换,罗马皇后。且先于康茂德亲政前,便执政多年。上至元老院,下至各省总督,广有盟友。先前被流放荒岛,势孤力薄。无计可施。今秦汉和亲,又诞下白帝之子。浩大声势。声讨暴君,夺取帝位。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此,便是沮授,“始于条支”之深意。   “善。”与蓟王不谋而合:“命条支守相徐宣,速掌城港,万勿有失。”   “喏。”   “传语诸国主,以安其心。”蓟王又道。唯恐船宫出行,误以为蓟王不辞而别,引城中骚乱。故先行传语,令诸国主安心。   “喏。”   “命沿途港津,相接护送。”蓟王再道。秦后一行,更不可有失。   “喏。”   王命所出,必有所应。蓟王自幼便为人主。“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不世明君,是也。   万事皆备,蓟王遂罢府议。   返回后殿。诸妃齐来相迎。马贵妃已将家书,遍示众妃。   家国同构。既是家事,亦无需避嫌。蓟王遂将府议,简而言之。   马贵妃素有智略,这便进言:“条支国,初归王化。闻城内多有奸恶之徒。高居船宫,自无妨。然若轻车入城,恐为奸人所害。”   “贵妃言之有理。”蓟王亦如想。   “夫君天下剑宗。然秦后却不善剑击。”安贵妃亦道。   “夫君,妾愿先行。”正是椒风美人,夜女王英妮娜。   “妾愿同往。”亦是椒风美人,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   “善。”蓟王又命望楼女仙,并云霞精锐,乘雏鸦号,随同前往。   与此同时,埃及东部沙漠。   贩香商队营地,一片狼藉。昨晚宿营地遇袭,商队雇佣兵,草草抵抗,便四散而逃。并非实力不济。只因沙漠马贼,如潮水般,四面围攻。单薄防线,一击即溃。眼看败局已定,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拼杀一夜。希俄斯姐妹,各自聚拢。不多不少,正好十四人。   “群狮之主?”迅风·阿特米西娅,沉声发问。   “不。”雾潮·哈利娅,轻轻摇头。   见她目光坚毅,不容诋毁。迅风·阿特米西娅,亦深信不疑。   十倍高价,三成首付。足有三倍利。西女国,并不亏。然贩香同盟,恐血本无归。   “梅斯执事?”圣歌·波林海妮娅,又想起一人。   见雾潮·哈利娅,亦是无所知。众姐妹一时无语。   浑身浴血,枯坐尸堆。即便身下,乃硕果仅存神之泪。贩香豪商,亦无半分喜色。甚至面无表情,无喜无悲。   昨夜,厮杀正酣。火光之下,马贼头领,面纱松脱。豪商看得真切,正是沙漠一部落舍赫。终归财能通神。先前放任自去,只因利少。只当是寻常香料。此番,必是走漏消息。知晓所贩乃十倍黄金之神之泪。巨利所驱,背信弃义。假扮马贼,夜袭抄掠。   万念俱灰中,忽激一丝灵机。   豪商嘶声尖叫:“速归!”   滞留敌境,唯恐杀人灭口是其一。神之泪,于部落无用,必行销赃,为其二。   凯里戈代,既是香料之城,又是神之泪,最价高之地。只需赶在沙漠部落出手前,将其截获。贩香同盟,仍有一线生机。   即便迟来一步。被中贩购入。二十五倍金,亦足可转圜。   心念至此,豪商激奋。   草草包扎,掩埋尸骸。商队轻装疾行,直驱大苦湖岸。只求快贼一步。侥幸回天。   希俄斯姐妹,亦疑问满腹。究竟是何人,劫走百船神之泪。 第215章 君临西陆   摩揭陀国,华氏城,环城港。   国王长堤。   雏鸦号自船宫艉门,徐徐入水。爵室清钢琉璃壁前。椒风美人,并肩矗立。   似知此时,蓟王必于高阁,举千里镜注目。夜女王英妮娜,忽生一丝忐忑,又转瞬即逝。   却被圣火女祭司窥破:“可是心有惶惶。”   “正是。”英妮娜,远眺香花宫,柔声答曰。转而又问:“何以知之?”   “我亦如此。”阿奇丽娅答曰。   一言蔽之,心有羁绊。   美人并立,心有戚戚。同随雏鸦号远去。   顺下枝扈黎大江,于多摩梨城,江口港出海。经由折利呾罗城,发行港,顺下东天竺海。于已程不国北岛胡琴港,折向西。横渡安息海,入大海曲(波斯湾)。航行至底,泊入甘英港。   时下唯蓟国机关船,无惧风浪,掠海航行。论海情复杂,风大浪急。安息海、天竺海,远超红海、波斯湾。与海湾相较,地中海好比池塘:“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是故,地中海船只,若置于大洋。早早船毁人亡,倾覆在即。   饶是如此。东西商船,亦不敢横渡大洋。皆走沿海航线。出已程不国,必折向西天竺海。经由凯里戈代、婆卢羯车,绕行安息海。顺下波斯湾,再下红海。   究其原因。船身不固,航速不足,载重不够。海上气象多变。暴风巨浪,时有发生。清晨时碧空万里,不等日暮已密布铅云。将将驶入深海,便遇风暴来袭。四面汪洋,躲闪不及。岂敢亡命横行。   哪比蓟国机关船,日夜三千里。只需非极端气象,又活该倒霉。一日之中,足可靠岸。便是中途,气象突变。亦可当即折返,或迂回躲闪,亦或就近转入中继港暂避。   蓟王君临西陆。将各国“蚂蚁搬家”式,原始海上贸易。提升至,大航海时代。   比纯风帆木船。蓟国巨舰,铁壁铧嘴,兼有机关之利。自不可同日而语。航速甚至超过了蒸汽时代来临前,人类见载之最快帆船:飞剪船。   足见,机关之利。以新式“帆动机关”为例。搬动机关,便可转动樯桅,徐徐绕行。待遇风鼓起,便会牵动帆绳,扯动底座机簧,锁死齿轮。如此,风帆便可固定。更有甚者,当两侧帆绳,受力平衡时(最大风向角),方可锁定。待航向或风向有变。风帆下垂,机簧回弹,齿轮再转,以觅风向。且据风力强弱,还可调节多级锁帆:少半(帆)、中帆、多半(帆)、满帆。   类似机关,不胜枚举。   故时下汉家文明,已不可用,唯蓟王所知,史上世代,所划分。一言蔽之,远在机器时代来临前,华夏文明已孕育并孵化出,『机关器时代』。   简而言之,此乃机关船。   大苦湖岸。   地中海渔船,千帆竞渡。经小苦湖,驶入红海。   贩香同盟豪商,双目血红,莫名亢奋。正如他所言,只需抢先返回香料之城。似还有一线生机。   一切亦不出其所料。于游牧人而言,神之泪与随处可见之乳香,并无优劣之分。无非是个人好恶。趁凯里戈代,价格奇高,及时出手。方为生财有道。   埃及行省,东部部落。销赃之所,便是阿克苏姆王国,阿杜利斯港。   正如豪商,贩香返回时,亦择此港,合零为整。借夜色遮掩,将渔船所藏香料,搬运大船。待天明,扬帆出港。   然而,事情远超豪商所料。   阿杜利斯港,贩香同盟邸舍。   “麦罗埃?”豪商闻言,不禁皱眉。   “正是。”同伴确认。   凡大宗交易,港中商人必有风闻。百船神之泪被劫于摩西之路,虽因位置隐秘,外人不得而知。然港中忽有“麦罗埃人”,私下寻觅香料大买家。自无从遮掩。   麦罗埃,便是曾叱咤一时。国力最盛时,曾统治过埃及。几控尼罗河全流域之“库施王国”。   后因亚述人入侵,被迫退出埃及。又遭埃及第二十六王朝反击,被迫舍弃大片沿海地区,南下迁都至麦罗埃。时下,麦罗埃奴隶城邦,又至鼎盛。沿红海南岸,尼罗河流域:埃及行省、麦罗埃王国、阿克苏姆王国,一字排开。   麦罗埃,包夹其中。位于自南向北流之尼罗河中游。   因与埃及行省毗邻,且共享东部沙漠。游牧部落,互相勾结,亦是情理之中。毕竟,皆出贝都因人。   “作价几何?”豪商当机立断。   “十倍黄金。”同伴答曰。   闻此言,豪商暗松一口气。希俄斯姐妹,开价十倍金。麦罗埃人,亦作价十倍金。即便二价相加,亦不过二十倍金。更何况,已向西女国,首付三成。梅斯执事许诺,二十五倍金全贩。其中,广有余地。   “约‘麦罗埃人’,一见。”豪商当机立断。   “然,金从何来?”同伴焉能不知。   “胡椒田园!”豪商,怒目圆睁,青筋毕露:“并各港权利!”   “兹事体大,何不传书……”同伴急忙劝阻。   “子钱,子钱!”豪商切齿呵斥。   同伴焉不知其中利害:“子钱所失,唯凯里戈代一港。兼有胡椒田园,并各处港权。仍可复起。”此言大善。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事乃贩商同盟议定。同伴专掌阿杜利斯港中权益,自当清醒。   然输红眼之赌徒,行孤注一掷。又岂是逆耳忠言,能够劝回。   “速去!”豪商面目狰狞,好似噬人恶鬼。   同伴不敢违,领命自去。临行前,又暗中传信凯里戈代,备说详情,不提。   条支国,甘英港。   雏鸦号,与枝分角市,一同抵港。   七千船户,据多半泊位。船翼翻转,樯桅毗连,船楼栉比。七千人家,组水上街巷。守相徐宣,并条支左右城尉王营、李条,率一千精兵,已接管城防。城中由乱及治,时日尚短。徐宣,尚未来及,斩断黑手。然,内外气象,已大为不同。条支,为蓟王所用,不过早晚而已。   椒风二美人,先不打扰。   由夜女王,遣人入港。 第216章 超然物外   两河流域,信仰汇聚。尤其罗马人,亦是众神系。多数年代,对多数信仰,秉持包容。时下犹太教,于美索不达米亚,亦广有信众。甚至有国王皈依。诚然,每占据敌国,捣毁神庙,亦或原址改造成罗马众神殿,亦屡见不鲜。   且看元首喜好。   美索不达米亚,自从巴比伦时代。便有神娼服役。甚至早期罗马,亦有此例。   沿袭至今。凡神庙之地,必有神娼服役。神庙前广场,亦多篷车民聚居。作为最后的苏美尔王裔,夜女王一呼百应,如鱼得水。   罗马皇后鲁琪拉,携幼子西行伴驾。欲继承罗马帝国之心,不言自喻。将心比心,作为最后的苏美尔王裔,夜女王,又岂无复国之意。更加为蓟王诞下子嗣,必将生而为王。若能立国于旧土,足可告慰列祖列宗。   家国同构。蓟王家事,便是国事。   利益捆绑,情义羁绊。更有子嗣延续,生而为王。蓟王家和万事兴,事必有因。世人皆知。唯长姐,蓟王从不与之言利。   正如越是高级的语言,越能层次分明,自我表达。   越高级的生物,情感亦由浅入深,直至超然物外。   一言蔽之。交浅不可言深。亦如宋贵妃所言,妾之深浅,夫君一探便知。   稍后,便有篷车女巫,夜登雏鸦号。拜于夜女王座前。   将条支城并甘英港,内外详情,娓娓道来。   凡水陆交汇,市舶要冲,必私掠盛行,海贼滋生。凡关税高昂之地,必有人铤而走险,走私猖獗。蓟国少有走私,正因关税极低。再铤而走险,获利已与风险不成正比。   三家势力,以旧图拉真市场,为中立区。各霸一方。兼有私港。早已明目张胆。此亦足见安息帝国,结构之松散。亦可知,中央王庭,江河日下,已无力靖边。   如何斩断黑手,将港口权益,收为己用。夜女王需深思熟虑。   私贩罪证,因船只往来,难以收集。且船只离港,便于三家无关。毕竟船上货物,又无从自证清白。   唯私掠,尤其私贩奴隶,若能人赃并获。得奴隶当庭指认,便是所谓“人赃并获”。   然此事,亦难毕其功于一役。只因三家各有侧重。   外来阿萨西斯家族,私贩发家。原希斯鲍西尼斯王族,私掠续命。米特拉达梯王子后裔,贩售私贩、私掠许可证,一本万利。   其中,原希斯鲍西尼斯王族,家族势力最为广大。甚至条支城旧名,“卡拉克斯·斯帕西努”,便意为“希斯鲍西尼斯的栅栏城堡”。虽臣服于安息,又被米特拉达梯王子夺权。然希斯鲍西尼斯王族,暗中势力,并未折损。   即便王族直系,皆已迁出。旁支仍可,霸占一方。   更有甚者。罗马帝国,东部重要盟友。阿拉米人,亦在城港,建有长期贸易据点。   换言之,时下甘英港,实有四方势力。四方势力,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便有争斗,亦能及时止损。只因另有二家,坐山观虎斗。   “可知朱丽娅·多姆娜踪迹。”夜女王忽问。   女巫如实作答:“传闻,朱丽娅·多姆娜,乃为帕提亚王子,沃洛吉斯五世所掠。”   此事,夜女王已知:“可经此港出海。”   “许,尚在城中。”女巫言道:“王子归国,未携女子。”   此言非虚。毕竟,沃洛吉斯五世此去,为求继承大位。且老王病入膏肓,苟延残喘。王子岂能声色犬马,为人诟病。之所以,不放朱丽娅·多姆娜,沃洛吉斯五世,未必没有私心。诚然,此女兹事体大。牵连边墙行省并叙利亚行省,第三、第四,帝国兵团。唯恐节外生枝,暂且关押,亦出谨慎之举。   历史惊人巧合。罗马、安息,二大西陆强国,皆在明年,各丧国主。   “此女当在城中。”夜女王这便定计:“速去刺探。”   “喏。”女巫领命下船前,又言道:“其姐,茱莉娅·玛依莎,亦在城中。”   “甚好。”夜女王,眸生异彩。   茱莉娅姐妹,皆非常人。且论坚韧不拔,长姐茱莉娅·玛依莎,有过之无不及。二姐妹若能为我所用。灭尽城中奸佞,不费吹灰。   凯里戈代,贩香同盟商馆。   收阿杜利斯港中同伴传书,一众豪商如坠冰窟。   百船神泪,被麦罗埃人所劫,正以十倍金价,寻大买家。   “如何?”便有豪商,颤声发问。   “不如弃之。”另有豪商,怯声作答。如阿杜利斯港中同伴,书中所言。逾期所失,不过凯里戈代,一港权益。譬如七岛海贼。贩香同盟,于周遭各港,兼有权益。背靠黑胡椒种植园,咬牙止损,终有复起之日。   只是,眼看飞来横财变横祸。一干人等,又如何能甘心,吞下苦果。   何况,凯里戈代,经营多年。甘苦与共,唯我辈自知。如何能轻易,假手于人。更有甚者,若失母港,如去根基。无根浮萍,随波逐流。如何能抵,风浪侵袭。所谓止损。不过是慢性毒药,缓死而已。   此时,再追究是何人走漏风声,已于事无补。   若能,与麦罗埃人谈妥,再将百船神泪贩回。如期运抵凯里戈代港。尚可博得一线生机。   “如何?”居中豪商,吐气开声。   “再赴七岛。”众豪商,切齿言道。   欲行搏命一击,再签贳贷券书。   事不宜迟。豪商联袂出行,乘蓟国机关快船,疾驰七岛商会。与梅斯执事,相见。   悉知详情。   梅斯执事,表情肃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诸位,此事可休矣。”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豪商连连摆手:“赛里斯人亦言:‘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百船神之泪,便在红海西岸。如何轻弃。”   “纵‘三尺之岸,而虚车不能登也’。”梅斯执事,谆谆善诱:“事再不成,又当如何?”   “若再不成,愿质胡椒田园,并各港权利。”豪商答曰。   梅斯眼中,利芒一闪:“善!” 第217章 丰腴之极   第二份,子钱贳贷券书,如约订立。   若说之前,还可苟延残喘,尚有一线生机。此刻,身家性命,皆悬于一线。再无退路可言。   琉璃宝钞,海市通用。亦是入海商会,“琉璃敲门砖”。毋论贩蓟国名产,亦或是入交易所,购寄舱券。琉璃宝钞,皆无往不利。   随枝分角市,散布各港。蓟国券钞,风行海内。尤其贸易良港,日渐风靡。此处亦不例外。   可想而知。贩香同盟,如获至宝。又马不停蹄,携全部身家,乘七岛商会木兰大舡,直驱阿克苏姆王国,阿杜利斯港。赶去与同伴汇合。   时下。“木兰先驱者”,已取代“科兰迪亚雅瓦纳”。为航海先锋。便有海贼设伏,亦望尘莫及。即便棋布海面,躲闪不及,迎头撞上。   贼船四分五裂,贼人悉数喂鱼。木兰船板纵有破损,十五水密隔舱,亦足可保全。更有汲水机关器,抽尽渗漏。再命船匠及时修补。毋需靠岸,已恢复如初。   木兰舡,艏尖艉肥,面阔底尖。翀嚣帆满,飞车桨转。宛如冰刀,犁过海面。日夜三千里,何其迅捷。蓟国营造术,辅以机关术。将大航海时代,提前千年。   华夏文明,毋需盛极而衰,直坠千年。痛失先发优势,乃至屈辱百年。   朝发海鸥港,夕入阿杜利斯港。   贩香同盟,同仇敌忾。大难临头,更需抱团取暖。能开辟私贩母港,必有过人之处。   与同伴邸舍相见。众目相对,毋需多言。这便联络麦罗埃人,贩购神泪。至于从何处得来,再追究,已无意义。先过难关,重整河山。稍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唇枪舌剑,砍至五倍金。足额付款,十日后装船。此时,还剩三日之期。   回想十日之中,谈判桌前,稳坐江山。众豪商,无不心有余悸。皆长出一口浊气。   莫慌。一日可达凯里戈代。足可转圜。   趁夜装船。翌日扬帆起航。此行,顺风顺水,别无意外。赶在最后期限前,船入凯里戈代。马不停蹄,传书七岛商会,定要如期来贩。   待七岛商船抵达,正是最后之期。   此时,不及细算。粗略算来,百船神泪,十倍金价,贩出希俄斯;又五倍金价,自麦罗埃中人处贩入。若能二十五倍竟售出。亦足赚十倍金。眼看胜券在握,切莫横生枝节。才好。   一夜辗转未眠。   最后一日。众豪商,翘首以盼,望眼欲穿。   日中时,终见七海商船。确认无误,众豪商,喜极而泣。捶胸顿足,一时涕泗横流。搏命一击,终迎转机。果然富贵险中求。   远眺外海。忽见黄支商船,亦紧跟入港。   黄支国,贩卖机关斗舰并木兰大舡,早已传遍。黄支商人,素与贩香同盟,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却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此事,稍后再议。先与七岛商会,交割神泪,才是性命攸关。   不料此番,竟是梅斯执事亲临。众豪商不敢怠慢,急忙率众相迎。   见梅斯执事,笑容可掬。众豪商,亦喜笑颜开。天可怜见。   正欲同车而返。港口忽起骚动。众多香料商家,闻风而处,齐奔黄支商船而去。   “所为何事?”梅斯执事,随口一问。   众豪商,唯唯诺诺,急命人打探。   须臾。便有心腹,哭丧来报:黄支贩整船神泪,作价五倍金!   “噗——”便有豪商,吐血昏死。   “黄支,何来神泪!”枉顾同伴死活,另有豪商劈头喝问。   “闻乃历年所积。”心腹怯懦作答。   “其中有诈!”豪商气势汹汹,率众直扑黄支商船。   如前所言。黄支国,乃南天竺诸国,东南主港。与西南港口,凯里戈代,一明一暗。互为腹背。黄支船商,自诩名正,素不于贩香同盟往来。不料今日,骤然发难。携满船存货,挤兑神泪售价。   世人皆知。神之泪,存量“稀少”。黄支如何能,整船贩来。众豪商以为,必是鱼目混珠,滥竽充数。这便带人,打上门去。定要将包藏祸心,大白于天下。   若在黄支港,贩香同盟,必忍气吞声。然在自家母港,岂容黄支嚣张。   远望人潮汹涌,大战一触即发。   七岛商会,梅斯执事,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贩香同盟商馆,希俄斯姐妹,眺望海港,各自窃窃私语。   “黄支国,真有神泪乎?”朝云·洛狄娅问道。   “然也。”迅风·阿特米西娅答曰:“我族之前,希俄斯已产神泪。”   希俄斯岛,据说乃古希腊诗人,荷马出生地。荷马颂歌中,希俄斯岛,被誉为“丰腴之极”。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据信,距时下,千年之前。便有人登岛定居。贩卖神之泪,许亦有千年之久。   “既如此,为何今日方至。”光辉·阿格莱娅,必有此问。   “必出梅斯执事之计。”渡鸦·蓬托波瑞娅,一语中的。   “此,便是商贾之力。”圣歌·波林海妮娅,一声叹息。   天际·尤雷尼娅,有感而发:“商贾,不可小觑。”   闻此言,众姐妹,纷纷点头。   稍后,便有消息传出。贩香同盟,登船查验。舱中封存,皆是神泪无疑。封泥各式各样,历久弥新。从地中海各大商人,到红海各家中贩,乃至罗马历代国王,及天竺诸国主徽记,应有尽有。绝非假冒。   正如黄支船商所言。皆是黄支国,历代积存。   众所周知。乳香,乃大型庆典,宗教祭祀,不可或缺。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祭司,便大量使用乳香,在神庙中营造异香缭绕之神秘气氛。据载,罗马皇帝尼禄,在皇后博佩雅丧礼上,一次焚香。足够罗马城全年所需。   乳香,亦是犹太教,圣殿香料。另据《马太福音》载,来自东方的贤士,携带黄金、乳香等,去伯利恒朝圣,将其奉献给降于人间的耶和华。   足证乳香珍贵。   谓“囤积居奇”。神之泪,被大量储存,亦是常理之中。悉知凯里戈代港中黑市,竟炒至二十倍金。悉数贩来,五倍卖出,亦合情合理。   何况,商人逐利。   心念至此。雾潮·哈利娅,言道:“速去交易。”   “嗯!”水沫·塔丽娅、疾帆·伊芙根尼娅、寒汐·艾瓦歌莉娅,三姐妹先行。礁石·阿克泰娅、洋流·拉俄墨狄娅、远望·普洛诺娅、铅幕·帕特莱娅等人,紧跟其后。   希俄斯十四姐妹,气势汹汹,直扑港口而去。   迟恐豪商,支付无力。 第218章 海上日升   须知。木兰大舡,足载二万五千石。足重一亿一千五百二十万铢。作价九百六十万枚,贵霜金币。莫说贩香同盟。即便凯里戈代港中商家,富可敌国。举城之力,急切间,亦断难凑齐。   供过于求,价格一路走低。当日之中,黑市售价,一降再降。已将六十日暴涨,悉数抹去。此与,丰年多禾,谷贱伤农,同理。   一石谷,唯我蓟国,作价三百钞,二十载如一。试想,木兰舡,日夜三千里。季季督亢新米,广输大汉十五州,并海内十洲地。多至酿酒,糜至外贩。蓟王已命各地将作寺,全力蒸馏酒精。存以备用。只待蒸汽盛行。   先前,虽与梅斯执事,约定二十五倍全贩。然却是市价加五倍。如今市价已跌至与黄金等价。再加五倍,又能何为?且黄支国整船贩来,如何能强买强卖。梅斯执事,如何择选,更可想而知。更有甚者,明日子钱券书,便已逾期。若梅斯执事,有意拖延一日。亦万事皆休。   只恨黄支,落井下石,亡我之心。   比起贩香同盟豪商,为各方所逼。苦无脱身,纷纷遁入商馆躲避。   希俄斯姐妹,已堂而皇之,受邀登七岛商船。   如前所知。甲、乙、丙、丁,四式木兰舡。分客船、货船、客货两用。艏、舯、艉三楼,并樯桅数目,各有不同。三桅至六桅不等。艏、舯、艉,三处船楼,错落搭配。楼内各式便利,一应俱全。居家载客,两相宜。   梅斯执事所乘,乃‘甲字号’木兰舡,专为船户所居。平衡舱储,起居便利。堪称水上别墅。   步入爵室。梅斯执事,笑脸相迎。   与会嘉宾,亦纷纷起身。   梅斯执事,为双方引荐。   其一,正是阿克苏姆王国,阿杜利斯港,“麦罗埃人”。其二,便是黄支豪商,“阿拉米人”。另有凯里戈代,“香肆商人”,此人既是内应,又是黑市操盘。再加七岛执事梅斯,并希俄斯姐妹。“商贾之力”,齐聚一堂。   梅斯家族,世代经商。于红海内外,皆有盟友。谓“水涨船高”。先前,实力不济,利益不显。今执掌七岛商会,一呼百应,广大利益。家族旧交,商业伙伴,纷至沓来,共襄盛举。   至此,希俄斯姐妹,方才幡然醒悟。   凡阴谋诡计,必牵扯多人。谁人无辜,谁人有罪。无有定论。时人总以为,罪魁祸首,必深藏不露,十足伪装。然,终归只有一人。   岂料,此番“反·奇货可居”之计。凡有牵连,皆是同谋。   巧妙之处,便在于。将环环相扣之计,悉数拆分。化整为零,又合零为整。好比马赛克拼图,合力拼凑成形。   回忆六十日旅程。所有危机,最终皆被化解。远赴希俄斯岛,西女国如数交割;私路被劫,又在阿杜利斯港寻回;麦罗埃人开价虽高,却也对折售出;前后两份子钱券书,梅斯执事,皆未为难;一路乘风破浪,如期而返,七岛商船,如期而至;却不料,风闻神泪暴涨,黄支国将历年存货,整船贩来。终至功亏一篑。   其中,何人是罪魁,又有何人是祸首。如何定论。   百思不解,唯有一声叹息。   造化弄人。   钝刀割肉,血流而亡。   总以为。意想不到,摔倒再爬起。然连环陷坑,积重难返。最终致命一击。   和气生财,挨个放血。此便是,商贾之力。   最清白无辜,便是人畜无害,梅斯执事。   与会众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然希俄斯姐妹,却似羊入虎口。越想越心惊。   忽听雾潮·哈利娅,吐气开声:“群狮之主。”   言犹在耳,落地无声。   猛抬头,众目睽睽。与会同谋,宛如木雕泥塑。   唯有梅斯执事,举杯遥敬:“群狮之主。”   “群狮之主——”同谋齐声高呼。   希俄斯姐妹,亦不约而同。满饮杯中美酒,心思波平如镜。   一句“群狮之主”,道破时局。纵商贾之力,可钝刀杀人。然捉刀以柄,唯我蓟王一人。梅斯执事,今日之威赫,皆是狐虎之威,假蓟王行事。   一言蔽之。只需入狮群,便是捉刀女主人。   蓟王专宠亚马逊,世人皆知。原因众说纷纭。独立人格,天选之女。勇者血脉,无病无灾。亦或是,唯有其母,不知其父。无外戚专权之祸。终归,于蓟王,布种天下,广有百利。   万事开头难。蓟王开疆辟土,分封子嗣。初代王者,需向化蛮夷,归于汉地。将蓟国之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待相沿成习,足可传子子孙孙。那时,天下归宗,遍地汉人。究竟何人为王,已无所谓。   即来则安。   希俄斯姐妹,静待海上日升。贩香同盟逾期。   同盟商馆,内外如丧考妣。多有消息灵通,佣兵一夜散尽。便是仆从,已逃散大半。诸多豪商,不乏吐血惊厥,奄奄一息。   唯剩寥寥数人,枯坐无言,面如死灰。   “为今……”便有豪商,艰难开口:“之计。该当何,为。”   同伴抽出嘴角。未及出声,已有血溢。前后两份子钱券书。回天乏术。若是旁人,亦或只是梅斯执事。尚可,以命相拼。七岛商会,背后乃炎船之主。北天竺百万大军,一朝败尽。七岛海贼,苦心经营,不破坞壁,一日陷尽。闻,大军登岛,铁桶大阵。如屠猪狗,将海贼杀尽。   阖家老小,金银珠宝。急切间,如何脱逃。   只怕外海,已被炎船封锁。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港中也已,无人可用。   便是十四希俄斯姐妹。足可将豪商满门杀尽。   万念俱灰,忽闻窗外,有人高叫:“梅斯执事,请诸位船上一叙。”   连喊三遍,满城得闻。   便有消瘦豪商,咬牙站起。向馆外走去。往来贩运,皆是他亲力亲为。与希俄斯姐妹,一路风雨同舟。历经千辛,终归要,有个结局。   便是如此。   凡一息尚存,皆被同伴唤醒,共赴七岛商船之会。 第219章 计得圆满   七岛商船,舯楼华室。   昨日欢庆,酒气未散。然同谋皆以,避而不见。唯剩梅斯执事,并寥寥数人。   贩香同盟,豪商入室先礼。   梅斯执事,诚邀座谈。   “事有不济,非诸位之过也。”梅斯执事,先言。   众豪商,哀鸿一片。然愿赌服输,事已至此,多数无益。   便有居中豪商,代众答曰:“悔不听,执事良言。”   “诸位当知。鄙人虽为七岛执事,然主公座前,亦不敢徇私。”梅斯执事,一声慨叹:“所谓‘成谋不说;覆水难收’,是也。”子钱券书,既已签订。无从反悔。   “我等,已知。”豪商惨笑凝噎。   “既如此。百船神之泪,一金贩否?”梅斯执事,又道。   “这……”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一众豪商,幡然醒悟。二份子钱券书,已还清欠账。百船神之泪,乃豪商贩得!   虽说,只付西女国三成首款。然押运途中,大半被劫。稍后,自阿克苏姆王国,阿杜利斯港,“麦罗埃人”处,所贩,并不能证明,乃先前丢失。正如黄支有整船存货。二次贩来,若是“麦罗埃人”历代所积,亦合情合理。   损失,当由贩香同盟并希俄斯姐妹,共担。   是了。众豪商如临大赦。一时悲喜交加,重获新生。商船、商肆、商馆、乃至整个凯里戈代港。并黑胡椒田园、诸港口权益,悉归七岛商会所有。却换回百船神之泪。   即便以市价出售,亦是一笔巨款。众豪商均分,亦富甲一方。   此乃,养老钱。   贩香同盟豪商,变现离场。至于希俄斯姐妹。百船神之泪,十倍金价,三成首付。等于三倍金价全贩。亦足可交待。之于梅斯执事而言,将巨额琉璃宝钞收回。不至市价扰乱。有始有终。可谓,计得圆满。   虽不说皆大欢喜。终归各取所需。   与梅斯执事,交割权益。众豪商,携家眷乘船出海,踏上归途。凯里戈代港,悉归蓟国海商会所有。并循例,取三成权益,均分七岛商会并希俄斯商会。再加先前七岛海贼权益。时下蓟王已拥有,环波斯湾并红海(海湾地区),几乎所有港口贸易权限。份额不等,少则二、三成,多至七、八成。   梅斯执事谏言,贩香同盟,保留。改名“凯里戈代贩香商会”。与七岛商会、希俄斯商会并为,蓟国海商会,枝分商会。   书报香花宫。蓟王欣然应允。   传令将作寺,重造港津、城池。接管散布港后丘陵地带,大片胡椒田园。园中农奴,就地变更为客庸。足月薪俸,不得亏待。以商会名义行事,不牵扯国国邦交。自有诸多便利。只需奉献如初,当地部落首领并所在国主,亦乐见其成。   新任贩香商会执事,便是先前凯里戈代港中内应,黑市操盘手,卢修斯。   图拉真时代。卢修斯先祖,乃亚历山大港中,一小船商。向豪商加图,借贷五千金币。并约定半年后,归还六千。然因经营不善,无力偿还。豪商加图,遂告上法庭,要求剥夺卢修斯家产,兼得其家中二十奴隶。法官裁定,加图胜诉。   卢修斯因而,家道中落。为贩香同盟所雇,先私贩香料,后迁居凯里戈代,传承至今。正如梅斯执事,乃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卢修斯亦承先祖之名。   商贾之争落幕。凯里戈代港,易主。   希俄斯姐妹,同返西汌岛。舟入鹈鹕港。希俄斯商馆,并邸舍、船坞、商肆、辛西娅(女神)长堤等,一众附属建筑,轮廓初显。尤其背岛向湖,七重商馆。拔地而起。内外修饰,不一而足。   鹈鹕港中。辛西娅长堤,围绕玛斯帝雅(长弓)湾。长堤便是长街,沿街高楼,皆是列肆。长弓湾中,排建泊位。可停靠多艘木兰舡。   入水砦,停泊位。信步登岸,便是热闹街市。穿过“丁”字街口,直行到底,便是希俄斯商馆所在。   众姐妹,矗立丁字街口。齐齐仰望,正精雕细琢,狩猎女神巨像。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西汌七岛,水陆各半。第七岛面积仅次于第三岛,周回二十里余。堪比一城。二家共用,亦足称宽裕。论面积,前半岛,稍大。   然论潟湖,后半岛海鸥港,倍于前半岛鹈鹕港。此亦无妨。毕竟,希俄斯姐妹,专为西女国贩运神之泪。船只有限,足够使用。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已命人接手商会防御。   “如何?”沐浴海风,雾潮·哈利娅,轻声发问。   “可比特尔摩冬。”迅风·阿特米西娅,欣然言道。   阿特米西娅之意。非指隐匿于各港酒馆街的特尔摩冬之家。而是亚马逊一族,遥远的故乡。   五里辛西娅长堤,宛如女神张开双臂,环抱玛斯帝雅湾。以希俄斯商会为中轴,纵横街衢。各式建筑,拔地而起。堪比一座繁华港城。若能与七岛商会,街衢相通。则不输海湾各处雄城。   背靠内港,水军驻地。安全无虞,又来去自由。更加分润贩香同盟,诸港权益。兼有神泪贵比黄金。可以预见。希俄斯姐妹,必名扬七海。   先前。贩香同盟,所贩十三船神泪,所付全款。悉充本金,为商会所用。已存入西汌赀库。凡蓟国城港,亦或是海市所至,皆通用无阻。   七姐妹木兰舡,专属风帆,亦编织完毕。随时可入西汌船坞更换。   毋需群狮之主,亲力亲为。自有一众属吏,尽心尽力。   见红海姐妹,欢呼雀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地中海姐妹,亦感同身受。只可惜,地中海,被陆地隔绝。群狮之主,唯凿穿红海直渠。否则,断难将机关巨船,驶入内海。   将木兰舡,拆成船板,分批运入内海如何?   蓟人先进造船术,不易仿冒乃其一。重组船上机构,更是难上加难。动辄千万巨资,如何忍心拆卸。   此事作罢。   “闻,罗马皇后将至。”雾潮·哈利娅,意味深长。   “可是鲁琪拉?”迅风·阿特米西娅,脱口而出。   “正是。”雾潮·哈利娅,亦是从梅斯执事处得知。   “罗马帝位。”迅风·阿特米西娅,一语中的。   雾潮·哈利娅,轻轻颔首:“埃及、阿拉比亚、叙利亚三地,必有振动。” 第220章 税赋蓟同   “鲁琪拉,素与元老会相善。不似康茂德,与元老院,势如水火。”迅风·阿特米西娅言道。   言下之意,鲁琪拉平衡各方,调和分歧,确有独到之处。尤其,自刺杀未遂,姐弟阋墙。康茂德愤而将鲁琪拉流放。若非蓟王传语,安息王子出手相救。多年前,鲁琪拉便已香消玉殒。何来今日重返边墙。   且姐弟决裂,乃至康茂德性情大变。疏于国事,醉心狩猎并角斗。任人唯亲,由历任近卫军长官专权。   据后世记载。从奥古斯都至君士坦丁,罗马帝国,共历五十九帝。其中多达十三人直接或间接,死于近卫军之手。而死于军队或在军队哗变中殒命的皇帝,多达二十六人。更有六名近卫军长官,直接登基篡位。   换言之,罗马近卫军长官,虽与元首分属君臣,并非亲属。然其权利之大,堪比今汉外戚大将军。   自康茂德,登基至今。近卫军长官,已三易其主。人选更五花八门,甚至有奴隶出身。然罗马大权旁落,朝政日非,帝国江河日下。已不可逆。   “鲁琪拉,若重返罗马,需先证清白。”雾潮·哈利娅,言道。   “然也。”迅风·阿特米西娅,欣然认同。   关于那场,漏洞百出的刺杀未遂。虽年代久远,早有定论。然当事人等,多还建在。譬如康茂德之妻,克丽丝庇娜。此时,她必不肯,吐露实情。   然若,忽有一日(明年岁末),形势急转。罗马暴君康茂德,从竞技场回宫洗浴时,先被情妇玛琪娅,灌下一杯毒酒,再遭摔跤手纳尔奇苏斯,勒死浴场。   那时。举目无亲,唯恐被斩草除根,亦或是杀人灭口。若知鲁琪拉,欲出手相救。生死关头。克丽丝庇娜,如何择选,犹未可知也。   五帝之年,鲁琪拉与蓟王之子,可位列其中乎?   叙利亚乃罗马第一大省。埃及为帝国粮仓。阿拉比亚,是罗马边墙。三省总督,若能心向罗马皇后鲁琪拉。合三省之力,再得蓟王鼎力扶持。白帝之子,可君临罗马乎?   条支城,甘英港。   旧图拉真市场。人头攒动,五味杂陈。东西客商汇聚,兼杂汉家乡音。七千船户,数万之众。更加守相徐宣,已执掌吏治,左右城尉,亦接管城防。更有枝分角市入驻。令城市内外,气象一新。话说,本就是海洋文明,贸易良港。水陆交汇,市舶冲路。无论人种、语言、习俗,乃至信仰,皆迥异。且又因利大,而被各方所争夺。攻防易主,时有发生。今为汉家所得,亦无不可,更无不同。   守相徐宣,入城当日,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税赋与蓟同。”   尤其,税赋同蓟。令城港百姓,一时奔走相告,欢声震天。   在商言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轻徭薄赋,恩同再造。单约法三章,便令守相徐宣,为蓟王尽收民心。   须知,此乃波斯湾沿线,首屈一指,免税港。   先前,船商多绕行红海,走新图拉真大道。贩东西珍货,入叙利亚行省。今又连忙回头,转入波斯湾,直抵甘英港。由此逆入大河,便可至叙利亚,及美索不达米亚,远至罗马。   可以预见。坐拥波斯湾顶之利。条支国当可大兴。   然蕞尔小国,秦后定看之不上。于夜女王而言,却是梦寐以求。   夫君若有意,将条支封于我儿。   心念闪过。夜女王眸生异彩,纵身跳下。   腰携飞龙索,徐徐下降。稳稳落地。   圣火女祭司,一伍云霞卫,并三位篷车女巫。计九人,紧随其后。   滨海筑城,必先造水道。旧图拉真市场,乃图拉真御驾亲征时所造。城中神庙、广场、剧场、方堂、澡堂,一应俱全。后被安息夺回,多半拆除,或挪作他用。唯有图拉真市场,稍作修改,沿用至今。故冠以“旧”字为名。   图拉真市场乃是西陆最早之百货市场。列肆林立,人头攒动。地下水网,亦四通八达。旧时遗迹,虽多遭改造。然地下水网,却轻易不动。   伴驾鲁琪拉东行,嫁入蓟王家前。椒风美人,世代禁锢于神娼之地。下水道,便是避难所。此城,亦不例外。   行不多久,积水渐深。云霞卫,遂取赤马革船,踏蹑充气。   见革船迅速膨胀,浮于水面。   众皆习以为常。三位女巫,却各自心惊。自被夜女王降服,便蛰伏此城。本以为,终老于此。不料夜女王,重返边墙。为篷车民谋得,栖身之地。君王大道,串起沿线诸城。皆有大量篷车民,拖家带口,投奔条支而来。   蓟王有言在先。篷车民,亦可编户为民。假以时日,当可与蓟人等同。   斩断城中黑手,于家于国,于人于己,皆有大利。   穿行于,混合着恶臭并奇香的下水道。夜女王忽心如止水。仿佛昨日重现。运足目力,被琉璃枝灯,辉煌金碧,所掩映的昏暗视觉,越发清晰。   “止步。”被一丝若有若无的嘈杂惊动。夜女王已听声辨位,将上下两个世界,合二为一。   示意云霞卫靠边。一条隐秘的砖石阶梯,遂被打火机照亮。   见圣火女祭司,于指尖点燃火焰。堪比火焰魔法。三女巫,更为惊心。   系舟登岸,沿阶而上。出口已被墙壁封死。   云霞卫,佩飞龙爪,对准砖缝。机簧转动,爪刃钳死。发力将墙砖取下,便有火光透壁。   确认无误,示意云霞卫退下。阿奇丽娅正欲拔剑,却被夜女王所止。   三女巫这便上前。取香丸点燃,先行掷入。   “又当如何?”阿奇丽娅,跃跃欲试。   “少安。”英妮娜笑道:“先除砖。”   云霞卫,合力将砖墙拆除。此时,烟雾已悄无声息,弥漫房间。   三女巫,吟唱入内。   悉听歌谣。阿奇丽娅,不由皱眉:“女妖之歌。”   “正是。”英妮娜眸中,缀满星河。   “塞壬三姊妹。”阿奇丽娅,眼中别有深意。   “然也。”英妮娜,毫不否认。 第221章 女妖挽歌   希腊神话中。塞壬是河神埃克罗厄斯之女,从血液中诞生的美丽妖精。因与繆斯女神(Μουσαι),音乐落败,被拔去双翅。按荷马史诗《奥德赛》所述。失去双翼,无法飞翔的塞壬,居住于西西里附近海域,一座白骨嶙峋的岛屿。她们用天籁般的歌喉,魅惑过往水手,使航船触礁沉没。   荷马史诗《奥德赛》中言,塞壬女妖,只有二人。且未给出二者之名。荷马史诗研究学者,萨洛尼卡的欧斯塔修斯(Eustathius of Thessalonica)评点《奥德赛》时,提及诗中两位塞壬之名,应是:华美·阿格劳斐墨(Αγλαοφεμη),魅惑·忒尔克西厄珀娅(Θελξιεπεια)。   古希腊陶瓶绘画中,亦有二塞壬之名:柔音·希墨洛珀(iμερoπη),魅惑·忒尔克西厄珀娅。   一般而言。塞壬女妖以三位著称。三姐妹通常一人吹笛,一人唱歌,一人弹琴。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女妖便是女巫。因时化育,因人而异。古希腊人,历代所见,塞壬女妖,皆不相同。   譬如罗马与波斯时代。因波斯舞盛行。塞壬女妖,遂于吹笛、唱歌、弹琴之外,又加舞蹈。因成四人。如,位列女妖之白女·琉科西娅(Λευκωσια),动感·珀伊西诺厄(Πεισινοη)等,许皆出波斯舞姬。   先前,塞壬三姐妹,盘踞卡普里岛上蓝洞,把守通往禁锢鲁琪拉别墅之石阶。安息王子,数次遣人营救,皆被塞壬三姐妹所败。后不得已,以解神禁为筹,请出夜女王。这才得偿所愿。其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哉。譬如圣火女祭司,便以为,塞壬三姐妹,早已身亡。不料竟投靠夜女王,蛰伏条支城中。   “三姊妹何名?”佩呼吸面罩入内前,阿奇丽娅,轻声问道。   “魅惑·芬希帕娅(Thelxiepeia)、清调·莱格娅(Ligeia)、白女·琉科西娅(Leucosia)。”夜女王答曰。   三女巫,已褪去外袍。薄纱遮面,轻丝蔽体。妩媚妖娆,极尽魅惑之能事。   厅中人等。毋论佣兵、海贼,皆意乱神迷,沦丧心智。三姐妹赤足散发,歌舞绕行。轻移莲步,袅娜腰肢,飞扬裙摆,春光乍露。   辅以世代相传,上古幻药。直令人迷醉其中,欲罢不能。瞳孔扩散,嘴角流涎。眼中一切,皆在光怪陆离中,幻化成女妖之岛。   银沙海滩,宝石珊瑚,溪流金币,饕餮盛宴。   正如千人千面,又说千人一面。凡置幻境,无非“美梦成真”。于男人而言,无非权欲二字。便是汉人所言,黄粱一梦。   夜女王,身如鬼魅。悄无声息,于仰卧起坐,各式人中,穿行而过。登上二楼阶梯。圣火女祭并云霞卫,紧跟其后。   厅中皆交由塞壬三姐妹,控场。   这座由旧市政厅改造的豪宅,便是前安息满屈王,帕克如斯二世(Pacorus Ⅱ,77/78年~114/115年在位)之子,米特拉达梯府邸。今为其后人所居。   自满屈王始,查拉塞尼王国,便羁縻于安息。王位历经更迭,米特拉达梯后人,仍有余威。   未有确凿证据,又恐打草惊蛇。于是夜女王,携众潜入,一探究竟。成与不成,稍后,再告知守相徐宣不迟。   夜女王绕行回廊。于一道道华室门前,无声穿过。门后动静,悉数入耳。并无异常,又上三楼,直至顶阁。隐藏通道,并青铜门锁,各式机关陷阱,于夜女王而言,宛如无物。被逐一破除。木门微启,便有锁链撞击声传出。室中景象,立刻拼凑于脑际。   再解除门后陷阱。木门徐徐开启。身裹锁环长衫,四肢锁于床脚之女囚徒。映入眼帘。   类西陆锁环甲。锁环囚衣,密集编织,包裹全身,无一疏漏。唯进食或盥洗时,部分开启。乃关押重要囚徒,必备刑具。先前,蓟王西征。大秦圣祭,便借此物,行黑暗驱魔。   取手弩射死床下恶犬。云霞卫,戒备上前,斩断锁链。   夜女王探视无误,佩戴鲨鱼皮手套,解开锁扣,将囚衣剥离。一具宛如维纳斯般,精美绝伦,羊脂胴体。被波浪般卷起的乌黑长发,缠绕遮蔽。月光如珠,自天窗洒落。与肌肤相亲,互映成辉。   无怪安息王子不舍。此女果有,无与伦比,埃及艳后之绝世容貌。   “献于夫君,如何?”见夜女王目光流连,圣火女祭耳语打趣。   “善。”夜女王似早有此意。诚然,除美人如玉。朱丽娅·多姆娜,背后势力,其家族在罗马第一叙利亚行省,影响力。于蓟王而言,弥足珍贵。除去千万之众,五十坚城。扼守要津,数个罗马军团,亦是重要资产。   乱世之中,兵马称雄。古今中外,无有不同。   不出一年半载,罗马皇帝康茂德便将遇刺身亡。罗马随后进入五帝之年。何人能问鼎罗马皇冠,时至今日,犹未可知也。除去罗马帝国。其父,更是两河流域,太阳神沙玛什(Shamash)神庙大祭司。于叙利亚原住民中,可谓一呼百应。   朱丽娅·多姆娜家族,若能效忠罗马皇后鲁琪拉。将叙利亚行省收为己用。待五帝之年,必有一战之力。更有甚者。叙利亚行省,与阿拉比亚、埃及行省,因丝路相互串联。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地势力,广泛联系。譬如多米诺骨牌,只需撬动其一,三地必接连倒戈。待清理航道,蓟国无敌舰队便可经条支国,溯河而上。攻占全部美索不达米亚,及新月沃地。如此,即便无红海横渠,蓟王亦可得,地中海良港:皮里亚之塞琉西亚。   正因窥破时局。夜女王这才费尽心机,定要救朱丽娅·多姆娜,出安息囚笼。   皇天不负有心人。凭蛛丝马迹,行抽丝剥茧。今夜,终达成所愿。   由云霞卫,背负身中迷香之朱丽娅·多姆娜。一行人悄无声息,自下水道返回。身后,女妖歌声,忽哀婉忧伤,如诉如泣。眼看美梦如泡沫般湮灭。便有人嘶吼拔刀,疯狂砍杀。   一时,血光迸溅。 第222章 茱莉姐妹   不及天明。条支城尉所辖,数百精卒,已将旧市政厅,团团包围。   先前,楼内众人,被厮杀声惊醒。误以为敌袭,仓皇逃窜,齐奔楼顶花园躲避。不料却惊见,城内兵马调动。将旧市政厅,围成铁桶一般。   稍后,满城悉知:沙玛什神庙大祭司,叙利亚行省艾梅萨贵族之女。朱丽娅·多姆娜,竟被囚禁于此。   一时,满城哗然。   原来,救出朱丽娅·多姆娜后,夜女王立刻传语条支守相徐宣。徐宣当机立断,遣左右城尉,兵分二路。右尉王营,携麾下健儿,守备城塞。左尉李条,携营中精卒,将旧市政厅,团团围困。   待朱丽娅·多姆娜,悠悠转醒。其姐茱莉娅·玛依莎,已闻讯而至。   茱莉娅姐妹,皆是青史留名,铸像钱币之西陆女中巾帼。   史上,稍晚。多姆娜长子,罗马皇帝马尔库斯·奥列里乌斯·安扥尼努斯·卡拉卡拉(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 Caracalla),死于军营哗变。“篡位者”,马尔库斯·欧佩里乌斯·马克里努斯(Marcus Opellius Macrinus),出于尊敬,并未加害多姆娜,并允许其归乡。却被多姆娜拒绝。效仿古罗马烈女,大阿格里庇娜,多姆娜于安条克城,绝食而死。   妹妹死讯传来。茱莉娅·玛依莎,高举复仇大旗,散尽毕生所积,笼络三支罗马军团,共组叙利亚军团。向“篡位者”马克里努斯,发起挑战。   两军于安条克城外旷野,展开决战。   据古罗马史学家,卡西乌斯·戴奥(Cassius Dio)记述:“在两军僵持不下之际,马依莎从战车上一跃而下,冲入战场阻止士兵溃逃。这一举动极大鼓舞了士气,叙利亚军团,从而一举击溃了马克里努斯的军队,并处决了他。”   光复罗马城后,茱莉娅·马依莎,入主元老院。成为古罗马历史上,首位走进政治中枢的女性。并开始了为期六载的“垂帘听政”。   从妹妹口中悉知详情,又反复确认未损贞洁。茱莉娅·马依莎,感谢之余。又求,诛灭暴徒。   茱莉娅·马依莎,嫉恶如仇,性烈如火。与夜女王等人,可谓一见如故。夜女王遂以蓟王宫妃,椒风美人身份,传书守相徐宣。   悉知前后诸情,徐宣即命左尉李条,即刻进攻。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李条身先士卒,破门而入。汉家儿郎,坚兵利甲,虎入群羊。更加箭如飞蝗。院中守卫,乱箭穿身,惨死一地。凡有格挡,一刀两断。   厅中护卫,昨夜多半已相攻而亡。破门只见,血流成河。汉军逐层而上,杀尽楼中余贼。将屋顶花园同谋,悉数拿下。   押入大牢,还未举刀。便有人,扑通跪地,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与边墙马贼勾结,打劫过往商队。贩卖公民为奴,更不乏行省贵族之女。   证据确凿,徐宣遂开公审。城中百姓,皆可围观。   案情山积,罄竹难书。历代累积,恶贯满盈,皆大白于天下。   可想而知。必引全城公愤。喊杀之声,此起彼伏。与另外二家旧账,亦被翻出。阿萨西斯家族,希斯鲍西尼斯王裔,断难置身事外。不等汉军抵达,便有城中苦主,合力攻破二家坞堡,与晚来一步,汉军交割。   所谓“树德务滋,除恶务本”。又说“冤有头,债有主”。首恶伏诛,从贼骤失倚仗。被城内苦主,打上门来。破家擒拿归案。   历年积压,悬案未决。桩桩件件,尘埃落定。   公审三日。城中恶霸,悉数下狱。内城外港,为之一清。   守相徐宣,敕令四十里外,三大家族,速来归案。逾期不候,后果自负。三大家族,欲据城死守,负隅顽抗。   不等汉军大舰,烈火袭城。城内苦主,已联合举事。攻破坞堡,夜开城门,引王师入城。大浪淘沙,破而后立。恰似,野火燎原。条支国内诸城,被压迫民众,接连举事。旧恶悉数灭尽。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蓟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需,雷霆之势,除尽首恶。必有苦主,揭竿而起。将从贼一网打尽。此亦唤作:“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切记。   趁此良机,守相徐宣,试行蓟国新政。条支国,举国欢腾。   捷报传来。蓟王欣然敕令。自七千户船人中,再募二千健儿。入江曲港大营,苦练成军,守备条支国。   甘英港,枝分角市,雏鸦号。   艉楼华室。   累日静养,茱莉娅·多姆娜,日渐康复。   茱莉娅·玛依莎,日夜守护,唯恐有失。   离开三足踆乌船宫,雏鸦号,便是西陆大舰。船上一切,皆令茱莉娅姐妹,眼界大开。蓟王之事,多道听途说。本以为,必不可尽信。然自夜女王处求证,竟悉数为真。且有过之无不及。又令茱莉娅姐妹,咋舌不已。   作为罗马公民,而非行省人。茱莉娅·多姆娜事件,需严格遵循,外交礼仪。   毕竟。条支国,前为安息附属,今又割与蓟王通市。与叙利亚行省,分属二国。料想,一笔不菲的酬金,及一封热情洋溢,不乏溢美之词的国书。不可或缺。   从始至终。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只字未提。且米特拉达梯家族,亦对安息王子,讳莫如深。宁愿独自扛下所有罪状,亦不吐露半分。此,亦不出蓟王所料。   终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安息王子,便是最大的靠山。靠山不倒,必有转机。   “见过美人。”见椒风美人,英妮娜入内。姐妹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你我亲如姊妹,无须多礼。”英妮娜,汉话精纯。举手投足,满满宫仪。茱莉娅姐妹,本粗通巴蜀之音。自登雏鸦号,累日耳濡目染,进步飞快。蕙质兰心,非寻常女子可比。   “闻罗马使节,已出艾梅萨(城)。”英妮娜,带来喜讯:“不出数日,便可归乡。”   见姐妹喜悦之请,溢于言表。英妮娜又道:“罗马皇后,不日将至。”   “奥古斯塔,鲁琪拉。”茱莉娅姐妹,异口同声。 第223章 秦后驾临   “正是。”英妮娜含笑点头。   “传闻……”茱莉娅·多姆娜,柔声开口。   “传闻,并不可信。”英妮娜笑容不减,只陈述事实:“秦后,前后两位夫君,皆出身军旅。麾下锐士,‘无不一以当十’。若行刺杀,必一击而中。然刺客未及行刺,便厉声号呼,唯恐康茂德不知。岂如儿戏?”   “鲁琪拉,如何自辩?”茱莉娅·马依莎,忽问。   “秦后言,乃康茂德之妻,克丽丝庇娜所为。”英妮娜,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详见:《列宿·251 入乡随俗》)。   比起官方记载,那场破绽百出的刺杀。秦后鲁琪拉所言,更符合阴谋论。亦更令人信服。只可惜,陈年旧事,亲历者多半已不在人世。譬如近卫军长官佩伦尼斯,寝宫侍从长克里安德。二人先后被康茂德处死。时至今日,唯克丽丝庇娜,能证鲁琪拉清白。   试想,作为主谋,克丽丝庇娜,又岂会不打自招。   等同于,无从自证。   “蓟王信否?”茱莉娅·马依莎,必有此问。   “信。”英妮娜答曰:“时秦汉和亲。蓟王以王后礼聘。位列蓟国三后,尊‘秦后’,主椒风殿。我与阿奇丽娅,皆是秦后媵从。称‘椒风美人’。”   “椒风美人。”茱莉娅·多姆娜,轻声低语。比起罗马名义上,一夫一妻。男女皆情人众多,各有身份,暗地苟合。赛里斯人,虽妻妾成群,然光明正大,皆有名分。   孰优孰劣,见仁见智。   送走英妮娜,茱莉娅姐妹,心思各异。大名鼎鼎黑夜女王,并罗马角斗场死亡女神,维斯塔神殿圣火女祭,皆委身蓟王。罗马皇后鲁琪拉,更三嫁蓟王为秦后。蓟王,只贪恋美色乎?   秦后此番南下,由海市一路伴驾,沿途横海舰队,接力护驾。不日当可抵达。   如前所言。蓟国干支海市,计百二十支。遍布内外循环水路。凡我蓟人,只需有载重千石商船,便可录市籍,入“枝分角市”。万石大舡,可入“干支大市”。海市定期往返。蓟国豪商,便可趁机,贩寄舱券获利。海市,除旗船、医船、市船、赀船、狱船等,官船外。多数商船,皆为蓟人所有。故毋论寄舱券,亦或是寄田券,亦多出民间交易。信用担保,必不可少。大面值琉璃宝钞,弥足珍贵。   云霞卫中,如常宁美人,梁姿、白微。日渐显怀。唯恐触动胎气,蓟王命卧床静养。四氏云霞,及八百万羌氐诸胡。事关陇右大局。钟存慧贵妃,乃陇右,人望所聚。蓟王将三百云霞卫,纳入家门,亦是深思熟虑。和亲钟存古羌时,蓟王既命匠人,于赐支河曲、赐支河首,西倾山、钟存山、白马山,周遭山川谷地,通路筑城。外迁古羌安居。后为赐支都护府所辖。   今北天竺诸国。除国主外,贵种悉迁高原。除日光城,亦有远至赐支都护府安居。北天竺千五百万口,贵种约三百万众。拖家带口,尽携家产,悉迁高原。亦助赐支都护府繁荣。假以时日,蓟王当撤赐支都护府,改立梁州。   梁州与丰州所夹,西王母之东女国,亦出古羌。如竹隅女王,亦是诸夏仙门中人。古羌以四氏云霞为首,蓟王自当善待。与慧贵妃,常宁诸美人,及云霞卫所生子嗣。当可助蓟王,将西王母国,收入囊中。如此。丰、梁二州,再无隔阂。可经上下昆仑道,并大章道通连。亦可经江表十港,顺下顿逊海渠,抵达殑伽港。水陆畅达,往来频繁。经由陇右,并江东。上邦风貌,对面输入。更有山南诸国,从旁呼应。大雪山内外,皆归汉土,指日可待。   西汌岛,内港。   将作火行船。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携希俄斯十四姐妹,如期而至。   蓟王所赠,沙漠神驹,并全套马甲,及机关马鞍,皆已制毕。陨琉璃内甲,并沙漠佣兵甲,双层嵌套。从头至脚,万无一失。甚是有专属陨琉璃金箔假面。真可谓不惜工本。   希俄斯姐妹,辛西娅猎装,亦是度身定做。唯一区别,外甲乃为蓟国水军,辟水角端甲。红海七姐妹,专属座舰木兰舡,亦内外修饰毕。希俄斯专属风帆,更助声威。   众姐妹,满载而归。   舟回鹈鹕港。盛大聚会。   翌日扬帆,驶往甘英港。送地中海姐妹西归。   华氏城,环城港。   国王长堤。   秦后鲁琪拉,携干支海市,安全抵岸。   稳妥起见,亦走近海航线。稍起风浪,便入中继港暂避。虽多走数日,然机关巨舰,日夜三千里,亦是短途。   蓟王携文武百官,登船相迎。   “拜见王上。”秦后携子,盈盈下拜。   “免礼。”蓟王伸手相扶。   “拜见主母。”百官执礼。   “诸位免礼。”秦后仪容,无可挑剔。   母子与蓟王,同车回宫。一路所见,汉家楼宇,鳞次栉比。秦后不由疑道:“天竺亦同汉俗乎?”   “非也。”蓟王笑答:“谓‘冠盖相属’。为夫命人将天竺楼阁,悉换汉家冠盖。余下再徐徐图之。”   闻此言,秦后不禁莞尔。   怀中幼子,酣睡未醒。已能咿呀学语。眉宇间,与蓟王颇多神似。更像其母。平日居于东宫飞翔殿,与诸王子同寝,周岁时已断乳。秦后正值盛年,自嫁入蓟王家门,内外滋补,倍加呵护。风华绝代,完美蓟宫仪,兼有西陆容姿。可谓东西合璧。循蓟宫仪,王后可诞三嗣。王太后此番遣来,未尝没有,侍寝蓟王,再结珠胎之意。   汉朝和罗马,兼有开明之风。女子改嫁为帝后,皆有记录。   时刺杀未遂,蒙冤下狱。为全家人。鲁琪拉已与第二任丈夫,分道扬镳。再嫁蓟王,自无可厚非。   车驾香花宫。秦后入后宫,洗漱更衣。与蓟王稍作温存,携手前殿,大宴百官。   长姐未在。秦后当为六宫之主。代行母仪天下。   家中主公、主母,皆在。自是家门兴盛。   丰州文武,皆难掩喜气。 第224章 无谱自曲   终归,家和万事兴。   《礼记·礼运》曰:“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又曰:“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   然,何为家和?   老子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便是“阴阳合和”。家中阴阳合和,乃家之本也。秦后鲁琪拉,贵为三后之一。驾临丰州,蓟王家和也。   殿中百官,皆为家臣。与蓟王家,休戚与共。焉能不喜。   殿中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起身罢筵。携秦后入宫安寝。   百官恭送,而后鱼贯出宫。车驾返回各处府邸。贵种皆以迁出,客籍陆续迁入。华氏城内外,固若金汤,安全自是无虞。摩揭陀国,王舍城,上茅宫,亦修造过半。蓟王有言在先,待修造毕,当为丰州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蓟王与秦后,双宿双栖,春风数度。   一夜无话。   翌日,蓟王携秦后,宴请北天竺诸国主。三日,受马鸣菩萨并僧团觐见。四日,秦后于香花宫,单独设宴,宴请诸王后妃,并百官家眷。五日,蓟王携秦后,乘三足踆乌船宫,并干支海市,由横海舰队护送,顺下枝扈黎大江,经由已程不国,横渡安息海,直入波斯湾,西巡条支国,甘英港。   波斯湾内,千帆竞渡,万舸争流。条支新政,余波未平。蓟王船宫,巨浪又起。   海湾船人,何曾见过如此巨舰。纷纷惊慌躲避。舰队驶过,犹未回魂。各自惊诧莫名,如见神鬼。   如巨鲸乱入,惊扰鱼群。帆船四散躲避,让出居中航道。   风帆金光灿烂,如火云延烧。正是炎船之主。   甘英港。号角嘹亮,钟声大作。七千船户,欢呼雀跃。收回船翼,断开锁链。化整为零,让出居中泊位。   枝分角市,亦纷纷拔锚,待干支大市抵达。   雏鸦号。   茱莉娅姐妹,亦闻讯出室。猛见三体巨舰,撞入眼帘。宛如泰山压顶,巨礁迎面。心中惊惧,可想而知。   “夫君船宫,三足踆乌。”正是椒风美人英妮娜,赶来压惊。   “本以为,雏鸦已是大船。”茱莉娅·多姆娜,颤栗出声。   “雏鸦乃斗舰。尚不及木兰,更不及楼船。”英妮娜笑道:“楼船之上,尚有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四大首舰。再上,方是夫君三足踆乌,海上船宫。”   茱莉娅·马依莎,指海市楼船,问道:“此船,何属?”   “海市旗船,乃是蓟国楼船。”英妮娜答曰。   “原来如此。”茱莉娅·马依莎,默记于心,转而又问:“蓟国有楼船几何?”   英妮娜,笑叹:“蓟国五百城港,日有新船入水。随夫君离宫数月,已无从计数。”   茱莉娅姐妹,震惊无以复加。   便在此时。忽见船桅徐徐折倒,卧于左右船舷。雏鸦号,随之起锚,似要离港。   不等姐妹发问。椒风美人已先答:“毋虑。乃入船宫觐见。”   “既是觐见,何不下船?”茱莉娅·多姆娜,柔声问道。   英妮娜笑答:“不必。”   言犹在耳,雏鸦号,港中转弯,直冲船宫而去。   眼看便要撞上船尾。不料艉门开启,雏鸦号如雏鸦归巢,竟直入船腹。场面实过于惊悚。茱莉娅姐妹,好似腾云驾雾。乃至置身船宫,仍久久未能回魂。   如提线木偶,随英妮娜经飞阁入天梯,直升寝宫一重殿。   脚踏实地,这才悠悠回神。   洗漱更衣,内外一新。由十字飞阁,入中殿,升爵室。   “拜见王上,拜见秦后。”茱莉娅姐妹,伏地行汉礼。   “免礼,赐座。”蓟王如沐春风。   茱莉娅姐妹,称谢落座。东西交汇,汉家又属强势文明。凡丝路沿线,皆粗通汉语。如叙利亚,贸易大省。贵族之家,皆热衷学习。又得椒风美人,英妮娜从旁指点。自无君前失仪之举。   蓟王此来,乃为秦后造势。   条支国虽近在咫尺,然距罗马仍有一步之遥。得二位椒风美人传书。知晓叙利亚行省贵族之女,茱莉娅姐妹,牵连甚广。更加栖身雏鸦号,亦当尽地主之谊。才有今日之见。   此时。蓟王仍不知。茱莉娅姐妹,乃青史留名,女中英杰。只当是寻常贵女。邦国之间,不失礼仪。而已。   然秦后观感,却与出生大汉,不熟西陆,夫君刘备,截然不同。单从茱莉娅姐妹姓氏,已知晓其家族,及在叙利亚行省之地位。作为罗马第一大省。扼东西商道,叙利亚可谓举足轻重。与埃及行省,一上一下,农商之利,冠绝罗马。缺一不可。   而号称罗马边墙,阿拉比亚行省,串联埃及并叙利亚二省。境内新图拉真大道,续接君王大道,横穿西奈半岛,下入埃及;上通叙利亚,入美索不达米亚。三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秦后此行,目的不言自喻。收拢残余势力,为蓟王君临罗马,先行铺路。   若能另结新盟,亦何乐而不为。   茱莉娅姐妹,长姐茱莉娅·马依莎,已结婚生子。小妹茱莉娅·多姆娜,也已婚配。此番携队远行,本就为与夫成婚。奈何,声势过于浩大,乃至于被安息王子,所窥。   诚然,若非蓟王西行。安息老王,弥留之际。王子必衣不解带,侍奉床前。唯恐远离,王位旁落。然若不与蓟王相见,东部联军,对垒康居边境,无从西归。更于继位不利。故权衡利弊,安息王子,冒险南下。假扮马贼,与蓟王相见。   好比连环多米诺骨牌,将西陆历史改写。   茱莉娅姐妹,未融入罗马帝国核心前。便已先见大汉明王,并罗马皇后鲁琪拉。   所谓“一见误终生”。莫过如此。   又道,“弹琴无谱自成曲”,“未成曲调先有情”。   蓟王无心之举,反成就一段佳话。   稍后,蓟王自下中殿,接见群臣。秦后爵室设宴,款待茱莉娅姐妹。   席间,秦后问及诸事。   姐妹凡有所问,无有不答。 第225章 巨舰塞港   蓟王未至。条支城中,街头巷尾,已累日热议,港口大船。   如前所言,凡市舶冲路,通商要津。其文明多开放包容,人种五花八门。无从以族群划分贵贱。故秉持利益至上,强者为尊。财富便是名望。   先前,守相徐宣,携斗舰、艨冲,千艘。七千船户抵达。斗舰虽大,港中船只略小,然终归可一较长短。故,条支民众皆以为。与炎船之主相较,我辈不过稍逊一筹而已。待枝分角市抵达,虽有楼船,然却数量稀少,条支民众又以为,此乃炎船之极,即便炎船之主,凤毛麟角,亦难广造。虽稍起惊慌,又很快,心安理得。   不料今日,炎船之主,携干支海市亲临。坞堡连横,巨舰塞港。斗舰不计其数,木兰成百上千,白波楼船,巍峨耸立。更有无敌船宫,居中制霸,俯瞰众生。   尤其,当巨舰自外海,徐徐迫近。帆樯如林,遮蔽天际。好似巨人来袭。港口民众,四散逃离。更有虔诚者,纷纷跪地。一切自我认知,裹挟旧有秩序。瞬间崩塌,支离破碎。再不敢与炎船之主,相争。   守相徐宣,车驾过街。携属吏,奔赴港口接驾。于车中挑帘窥探。见街边民众,纷纷顶礼膜拜,无不敬如神明。喧嚣城港,仿佛被无形魔手,扼住喉咙。   风雨欲来,鸦雀无声。   在摧枯拉朽,横强当面。一切狡辩,皆理屈词穷。   心念至此,徐宣不禁慨叹:我主威天下,果不以兵革之利。   蓟王一次西巡。远盛万马千军。   再加先前,徐宣约法三章,除暴安良。遍施仁政。   可称,主臣联手,恩威并济。条支国,纵有暴风骤雨,亦稳如礁岸。   对孔孟之道,尚不及之地,而言。   弱者向强者施恩,称纳贡。强者向弱者施恩,方是仁义。   蓟王西巡,便是示威。   终归“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三足金乌。船宫通后殿,十字飞阁。   二列宫人,并提琉璃博山炉,香气氤氲,前方引路。茱莉娅姐妹,漫步其后,入后殿小憩。   比起先前坚木包铁,纯木质窗格。此时,十字飞阁,已换成清钢琉璃壁。高居海面,夜风徐来。船宫上下,灯火璀璨。遥望海港,堆光如昼。宛如蜃楼仙居,人间天国。   置身其中,姐妹二人,如梦似幻,身心俱醉。   “秦后席间所言,小妹以为如何?”茱莉娅·马依莎,仰望璀璨星河,柔声发问。   “长姐,又何意?”茱莉娅·多姆娜,不答反问。人面桃花,微醺娇颜,果然绝色。   席间。秦后与茱莉娅姐妹,皆有言语。   与茱莉娅·马依莎,言。条支(国)新立,甘英(港)初得。秦后欲效七岛,于港城立商会。吞并先前,掌控条支国之,阿萨西斯,希斯鲍西尼斯,米特拉达梯,三方势力。   三家所有,田宅、商肆、邸舍、商船、并历代积财,及诸港权益。蓟王已悉交由秦后掌管。秦后故欲立枝分商会,统一打理。   取名:“两歧商会”。   秦汉和亲时。蓟王将象林三十六小苑之两歧苑,封于秦后为食邑。苑中产出,悉归椒风殿。秦后以此为名。言下之意,两歧苑中产出,亦可交由商会贩卖。所得积财,皆为蓟王君临罗马所用。   故席间。秦后欲以商会执事,相授茱莉娅·马依莎。此其一。   稍后,又命人抱幼子,与二姐妹相见。幼子乃蓟诸王子之一。生而为王,几成定局。然何处为王,尚无有定论。   王子机灵可爱,正牙牙学语。秦后欲拜茱莉娅·多姆娜,为披香博士,传幼子西陆礼仪。是其二。   细问方知。商会执事,堪比城令,秩千石。披香博士,亦秩千石。女子为官,惊世骇俗。然两河流域,古往今来,便不乏女王治国。稍后,更有叙利亚帕尔米拉女王,露莉娅·奥蕾莉娅·芝诺比娅(Iulia Aurelia Zenobia)。事迹广为流传。   换言之,叙利亚女子,时下亦有野望。更何况,茱莉娅姐妹。   秦后,慧眼识英。相较妹妹,茱莉娅·多姆娜。长姐茱莉娅·马依莎,更具领袖风范。然论完美人生,妹妹茱莉娅·多姆娜,惊世容姿,更易达成。尤其,莉娅·多姆娜,有别于西陆之东方风情。与罗马习以为常,西方贵女。拥有与生俱来,差异性优势。正如埃及艳后,神秘东方魅力,令罗马毫无抵抗,举城沦陷。   谓“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蓟王后宫绝色,争奇斗艳。万种风情,有过之无不及。故蓟王观感,并无秦后,这般强烈。   诚然。背后家族势力,亦多有增色。   秦后笼络之心,春风洋溢。茱莉娅姐妹,受宠若惊。然出身贵族之家,自幼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亦知,牵一发而动全身。托言,兹事体大,不敢自决。待禀明父母,再做决断。不迟。   此语,绝非虚与委蛇。   乃因,此番前来,罗马使节,正是茱莉娅姐妹之父。沙玛什神庙大祭司。沙玛什,既苏美尔之乌图(Utu),为两河流域太阳神。通常同父亲月神辛(Sin),苏美尔语称“南纳”;妹妹金星女神伊什塔尔(Ishtar),苏美尔语“伊南娜”;被视为星辰三联神。   在两河流域,及周边地区。广有信众。   若与蓟王身边美人,相提并论。当可与“南融君”融漓,一较高下。   融漓其父,乃融氏大巫。   时,蓟王效南广阳北渚司寒馆,立九津司炎馆。命水衡都尉,于司炎馆周遭,增筑榑木城,督造九津港。又析周遭百里,枝津纵横之地,新设一县,取名融氏。引十万大山部民,倾巢而出,举家来投。   试想,若比融漓。将茱莉娅·多姆娜,纳入后宫。叙利亚行省,乃至美索不达米亚,皆可为蓟王所用。   于茱莉娅家族而言。多姆娜,若诞下王嗣,生而为王。其利之大,亦不可尽数也。   二女婉拒,亦不出秦后所料。静待沙玛什大祭司,携叙利亚罗马使团,抵达条支。   唯一所患,岁末将至。蓟王归心似箭。 第226章 七城之地   昨日查拉塞尼,今之条支。   扼美索不达米亚最南端,波斯湾顶。周回二千里,大城有七:   沿幼发拉底河,自上而下:阿帕梅亚(Apamée)、乌胡克(Ourouk)、拉尔萨(Larsa)、弗拉特(Forat)、条支(Charax Spasinou)、特里登(Teredon)、阿珀罗高斯(Apologos)。号称“七城之地”。   阿帕梅亚,自塞琉古王朝时,便是坚城。内城外郭,足有十万居民。位于战略要冲,通商军事皆便利。扼守条支国北境。   乌胡克,城市起源可追溯四千年前。乃苏美尔最初三处文明发源地之一。扼条支国西境。   拉尔萨,亦是苏美尔重要城邦,位于乌胡克东南,六十里处,历史可追溯至三千年前。   特里登,幼发拉底河口古港之一。位于入海口三角洲西侧。   阿珀罗高斯,便是《新唐书·地理志》所载“乌剌(Al-Ubullah)”,乃出古希腊语之波斯语转音,位于入海口三角洲东侧。   除七座大城外。沿二河枝津故渎,散布诸多村邑。   且与先前所知,稍有差异。查拉塞尼新国都,弗拉特城,非在条支城西北,而在东北。位于幼发拉底河,自西向东,大弯之上。与底格里斯河,枝津交汇处。   即便水患频发。七城亦是两河流域,最丰腴之地。   若根治水患。筑坝圩田,足可自养。   七城守令人选,守相徐宣,已上报蓟王。所举,皆出幕府属吏。守令比千石俸。   本以为,不过弹丸之地,蕞尔小国。岂料竟有七座大成,百万之众。一众属吏,始料不及。亦让蓟王,颇多欣喜。   只需稍加治理。引苏美尔后裔,迁入定居。再加通商、圩田,两相宜。新月沃地,足可为蓟王一用。   筑堤锁水,蓟国上下,无有不精。更加条支国,劳力充足。再释放奴隶,人力足备。此,皆无需蓟王,亲力亲为。幕府、封国,吏治齐备。上下戮力,自当马到功成。   不愧绝佳锚地。安息王子,竟将此地,割与蓟王。足见诚意。   甚好。   短短时日,便将国情细致梳理。守相徐宣,果称社稷之臣。   蓟王圣心大慰。   正如此时长江,并未裹挟泥沙而下。自广陵城,已是宽泛百里之海口。两河流域,亦与二千年后,天差地别。后世诸多滨海之城,时下皆沉在波斯湾中。   向化当自条支城始。   调遣将作寺良工,增筑城郭,扩建港津。方是当务之急。   此,亦无需蓟王操心。   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蓟国吏治,冠盖宇内。西陆皆以蓟王,养万千官吏,奢侈之极。多出以己度人。以为除谄言献媚,官吏百无一用。实则大谬。   吏治关乎民生,民生攸关国祚。岂能等闲视之。   干支海市,满载蓟国名产而来。成匹丝绸,整块茶砖。更有四式木兰舡贩卖。无不令城中百姓,大开眼界。一夜尽褪担心,港口人潮涌动。   城中三家豪商被灭。余下中小商贩,觅得良机。木兰先行者,虽代价不菲。然终归有价可循。一家财力不济,再加挚友亲朋。三五商贩抱团,合力购买一艘木兰舡者,比比皆是。   诸多“兄弟会”,如雨后春笋,纷纷建立。如前所言。凡我蓟人,只需拥有万石大舡,便可入干支大市。随海市往来各港,贩四海名产。入交易所,购买寄舱券,如约获利。   条支既为蓟王属国。自享此利。   条支船商,争相入市。并如愿入海商会。   重重利好。非亲临,不可尽知。   各城奴隶,不下百万之众。皆得开释,编户为民。从事虽与先前大同小异。然却不可同日而语。先前做牛做马,如今皆有客籍。券书为凭,赀库发薪。商业城邦,奴隶竟与平民,数量相当。着实恐怖。   整座城市,几乎为奴隶所驱。若无波斯湾,可填海。千百年来,累累白骨,早已山积。更有甚者,为防城中居民骚乱。蓟王命守相徐宣,张榜各处。家中奴隶,皆由官府,足资贩购。以丝路约定俗成,一户作价十金计。不过区区百万金。一艘木兰舡,便作价千万钞。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二艘,而已。   于蓟王而言,实不值一提。   蓟王宽法严律,恩威并济。更加三大家族,前车之鉴。条支国上下,无有忤逆。蓟王再得百万劳力。   分置七城港,足够所需。   并可持续释放人口红利。   至此,论条支民意,析分二类:一类城市公民,一类新自由民。   合二为一,蓟王民心所向。无可匹敌。   深入实地,蓟王方知,为何安息王子,割让此地。   自罗马与贵霜之战。图拉真,一举攻克安息王都泰西封,并占领全部美索不达米亚。稍后,继任者哈德良,虽放弃大半两河之地,退回原有边界。然安息与罗马,两国各筑坚墙,彼此敌对,已成定局。凡出条支城,南下叙利亚之商队,皆被征收重税。唯入安息王国,方可减免。   若不通罗马,只通安息。条支国扼波斯湾,最长水道,毫无用武之地。安息商船,经波斯湾沿线诸港,皆可登岸。无需驶入湾顶,费时费力。   反观罗马商人。只需顺下红海,经艾拉港登岸,走新图拉真大道,入叙利亚行省。亦十足方便。于是乎,久而久之。条支国,甘英港,日渐没落。   此时,于安息而言,不过一块鸡肋。虽“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然若割与蓟王,换取安息大位,亦不足为惜。   安息不能通罗马。然蓟王可通。   得条支,美索不达米亚在望。得美索不达米亚,叙利亚、阿拉比亚、埃及,三省尽入彀中。   甘英港。   希俄斯姐妹座舰。   闻地中海七姐妹,不日便将远行。   圣火女祭,椒风美人,阿奇丽娅。这便登船相见。   “美人,所为何来?”不料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亦在。   西女国既于七岛,立希俄斯商会。彼此当为同盟。故阿奇丽娅,直言相告:“代为传书罗马。”   “传书何人?”星昴·赛拉娅,又问。   “维斯塔神殿,护火贞女。” 第227章 小己得失   “可也。”星昴·赛拉娅,欣然应允。   阿奇丽娅,便将鎏金封函,托付。   “查拉塞尼,必将复兴。”星昴·赛拉娅,有感而发。   “条支周回二千里,大城有七。两河沃壤,又兼海运之便。守相徐宣,夫君赞其有‘社稷之节’。七城守令,亦出幕府宿吏。如女士所言,当可复兴。”阿奇丽娅,如数家珍。   没错,正是如数家珍。字里行间,令人艳羡。时过境迁,罗马竞技场的死亡女神,维斯塔神殿之护火贞女,早已身有所系,心有所归。   自王驾西巡,关于炎船之主的传闻,日渐清晰。   蓟王六宫粉黛,自上而下:王后、贵妃、王妃、美人、夫人、御姬、御卫。蓟王三后,领万石家俸,与王太后,并掌蓟王家业。贵妃、王妃,中二千石,二千石不等。美人、夫人千石家俸。御姬六百石,御卫四百石。   椒风美人,银印鼻钮,食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加海外寄田八十顷。年可得三千二百五十九万余钞。   千石家俸,堪比一城之令。更有甚者,家门亦有封赏。   如阿奇丽娅这般,自幼长于维斯塔神殿,家人多已失散。封赏便可惠及师门。此番鎏金赤金筒内所封,除手书,另有赀库账户,并蓟钞少许。可足额支取历年所积门俸。诚然,罗马城中,尚无蓟国赀库。地中海,亦无蓟国海市。然只需遣人抵达条支,七城之中,皆可足额支取。   阿奇丽娅,此举大有深意。   罗马城中维斯塔圣火,若能在条支点燃。此亦是鲁琪拉重返罗马,神圣助力。众所周知,圣火燃烧之地,便是罗马国祚所继。   随基督教在罗马帝国盛行。后世(394年),帝国皇帝狄奥多西一世,下令关闭维斯塔神庙,熄灭圣火。最后一位维斯塔贞女,西莉娅离开神庙,皈依基督教。一年后,狄奥多西一世驾崩,罗马分裂。稍后,(476年),西罗马灭国。   自陨琉璃金箔假面后,凝视阿奇丽娅,神采飞扬,奕奕辉光。星昴·赛拉娅,心中忽生一丝异样。及一缕无可躲闪的艳羡。   炎船之主,正凭一己之力,搅动西陆风云。   便从,查拉塞尼,七城之国始。   “阿奇丽娅?”离别时,星昴·赛拉娅,轻声发问。   “何事?”椒风美人,闻声驻足。   “今昔之你,得失几何?”星昴·赛拉娅,问出心声。   “未可知也。”言罢。椒风美人,轻戴兜帽,下垂面纱。遮蔽花容云髻。   历代护火贞女,皆是罗马城,百万之中,天选之女。阿奇丽娅,更是其中佼佼者。如夜女王英妮娜,又何尝不是美索不达米亚,叱咤风云人物。另有罗马皇后鲁琪拉。五贤帝之后,西陆天之娇女。   再思,西女国梦寐以求出海口。美索不达米亚之角,波斯湾顶七城之地。被安息老王,随手割于群狮之主。谓利益交割。“交割”者,互割也。日前,贵霜王,已率二十万大军班师。几乎同时,安息东部王国联军,亦自康居边境撤回。   放归安息联军,便是蓟王让利。比起安息国祚,传承王位。区区七城之地,实不值一提。   又闻夜女王亲自出手,救出叙利亚行省贵女,茱莉娅·多姆娜。其父,沙玛什神庙大祭司,正亲率罗马叙利亚行省使团,赶来相见。   据七城之国。群狮之主,已得西陆锚地。大汉炎船,无可匹敌。料想,双方必订通商互市之约。又闻罗马皇后鲁琪拉,对茱莉娅姐妹,青睐有加。长姐或为商会执事,小妹或为宫廷女官。笼络之心,昭然若揭。如若二家,一拍即合。先与叙利亚行省,通商互利。再潜移默化,拉拢权贵并驻军。待时局有变,罗马皇后登高一呼,叙利亚诸省,群起响应。有生之年,重返罗马,亦非痴心妄想。   不愧西女王,孪生姐妹。星昴·赛拉娅,已将纷乱时局,梳理完毕。   诚然。世上无人可未卜先知。   此时此刻。依星昴·赛拉娅所想。罗马皇帝康茂德,正值壮年。少则二三十载,多过五十余年。康茂德不死,鲁琪拉必无从下手。故曰,“有生之年”。如蓟王少时所言,或早或晚。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康茂德,内忧外患,四面树敌。早已时日无多。   蓟王未雨绸缪,以备不虞。毋论时局纷繁变幻,终可制天命而用之。   蓟王亲临。方知新月沃地,空有两河流域,竟不能通万石大船。究其原因,便是水患频发,枝津乱流。散乱无序,枝杈众多。又因地势平坦,水流缓慢,乃至泥沙淤积。成恶性循环。   唯筑堤锁水,疏通河道,方能便利航运。无怪自条支城,便需更换驼队。守相徐宣,乃社稷之臣。蓟王以国事相托,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蓟王携船宫坐镇。   条支国政,有条不紊,加快推进。   守相徐宣,凡有不决,可禀明蓟王当面。蓟王或乾坤独断,或集思广益。必有决断。百万奴隶,斩断枷锁。编为客籍。类比蓟国客庸。只需满十载,便可落户。   吏治民生,林林总总。亦在全力案比上计。如何治国,蓟吏熟能生巧,日臻完备。   此亦可知,辅汉大将军幕府,人才济济。尤其军市令樊章,并汝南六贤,多有举荐。“大隐隐于市”,稍后人尽皆知。六贤颇有积功,故择吉日。蓟王加封六贤,“太中大夫”,秩比千石。灵辉殿中,得一席之地。皆大欢喜。   七城守令,并城尉等一众属吏,皆史上留名,无有泛泛之辈。   原先佣兵,蓟王亦去伪存精,编为营士。安置家小,守备城池。并于百万奴隶中,招募善战者三千,亦编为营士。守备各处关津。再加四千汉军主力,计万人。合称“条支营”。   领食蓟国军俸,条支营士,士气大振。严加操练,毋论外战如何,足可障道把关,居高守备。   治大国如烹小鲜。   如是而已。 第228章 为帅可乎   “大人?”神殿骑士一声轻唤。   “哦。”神庙大祭司,这才悠悠回神。   查拉塞尼旧都,汉人口中条支城。沙玛什大祭司,多年前,曾数次途径。与所有美索不达米亚,堕落城邦一样:拥挤不堪的驼队,踩过因积(尿)液而泥泞的道路;衣衫褴褛的乞丐裹挟其中,高举残缺不全的陶杯,重复着经年不变的乞语;盗贼、娼妇,窃据背阴里巷,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目光游离,急将猎物寻觅……   用力眨了眨眼。   脑海中一切,皆被现实粉碎。入目皆是,井然有序,生意盎然。旧时如野草般,胡乱搭建的帐篷,悉数不见。宽敞的长街,一尘不染。两侧楼宇,重见天日。充满了整齐划一,和谐美感。   神庙大祭司,如何能知。短短时日。城中奴隶,不仅拆光违建,重铺街道,粉刷楼宇,甚至还疏通了下水。   之所以,如此卖力。只因蓟王,从不白用人。更加无从报答,再造之恩。可想而知,城中客籍,如何能不效死力。   旧图拉真市场,正原址扩建。除百货列肆,亦是东西行商,通市之地。并增筑市楼、交易所等,诸多附属建筑。蓟王未易其名,仍称“图拉真市”。   市政厅、水神殿、列柱大街、椭圆广场、赛马场、罗马浴室、大剧场……一路行来。旧时代建筑,重获新生。亦有旧时豪强坞堡,改造成商会,或另作他用。所有街道,皆改造一新,甚至竖起了琉璃路灯,亦或是高墙壁灯。夜幕来临,华灯初上。整座城市,次第点亮。   居中国王“栅栏堡垒”。便是此行目的地。   赛里斯人,称“坞堡”。俗称,“条支坞”。乃守相等,一众属吏官舍。   《六韬·王翼》:“修沟壍,治壁垒,以备守御。”自筑督亢城始,凡蛮夷聚居,蓟王必先护官吏。深入蛮区,更遣楼船,坐卧起居。唯恐被奸人所乘。久而久之,今已相沿成习。正因蓟王南征北战,开疆辟土,早有先例。得条支七城之地,孤悬西陆。幕府自上而下,有恃无恐。如蓟王先前所言,若以渤海为内湖。蓟国东西国境,山水相连。内通大汉十五州,外接七海十洲地。   波斯湾便是蓟国,不竭水道。   守相携属吏,中庭相迎。隆重礼节,东西合璧。神庙大祭司,纵见多识广,亦受宠若惊。互呈国书,各项礼毕。稍后,守相设宴,为神庙大祭司,接风洗尘。   席间,一问方知。炎船之主,亦在条支。就寝船宫,不在城中。明日,船宫接见,云云。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神庙大祭司,宾至如归,一夜安睡。翌日晨,洗漱更衣。公车出行,浩浩荡荡,前往甘英港。   自蓟式公车,掀帘窥探。陡见巨船,制霸港湾。神庙大祭司,终于色变。   心中惊惧,无以复加。乃至两股战战,险些瘫软。庞然巨物,天神所居,非人力能及。更有甚者,竟车速不减,直冲巨舰而去。   神庙大祭司,浑身抽搐,好似癫痫。便想念念有词,亦难控颤抖牙关。谓“无知者无畏”。比起普通民众,混吃等死,后知后觉。自诩立于人世之巅,最近神界之神庙大祭司。心中尤其震撼。因为,唯有金字塔顶端,方知人力所能及。   望而生畏。   浑浑噩噩中。忽觉身下一振。车驾竟徐徐升高,直奔半空而去。   如何下车,如何落地,如何入殿,如何参见。神庙大祭司,恍然如梦。忽闻秦后言及二女,这才猛回神。   “秦后,何意?”神庙大祭司,斗胆相问。   秦后亦不怪罪。便又复言道:“出仕鄙国。”   “禀秦后。长女已为人妇,小女亦将嫁娶。如何能,出仕贵国。”神庙大祭司,意欲婉拒。   “无妨。”秦后笑道:“商会便在此城。长女既为人妇,何不举家迁来,与夫同仕。小女有大贵之相。为马贼所掠,不嫁乃出天意,不可逆也。”   “这……”神庙大祭司,无言以对。   蓟王虽不置一语。然心中已知,秦后所欲。笼络茱莉娅姐妹,假其家族之力,羁縻叙利亚行省。   然终归,人各有志。蓟王亦不欲,强人所难。   正欲开解。不料神庙大祭司,已先问:“秦后所求,罗马大位乎?”   “正是。”秦后实言相告。   “巨船,如何过海?”论及家门存续,神庙大祭司,终得清醒。   “红海横渠。”秦后答曰:“古时有之。”   利益之大,令神庙大祭司,心无旁骛。不觉已冷汗淋漓。可想而知,若能助秦后达成所愿。家门兴盛,又岂止叙利亚一省之地。然若不能。家破人亡,旦夕之间。   “秦后久别故土,事恐难为。”神庙大祭司又道。言下之意,毕竟已近十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先前同盟下属,多已不在其位。便有蓟王相助,急切间,亦难如愿。   “闻长女之夫,在西徐亚军中。”秦后笑道:“为帅可乎?”   如前所言。茱莉娅·玛依莎之夫,盖乌斯·尤利乌斯·阿维图斯·亚历克西亚努斯,出身叙利亚军事贵族之家。于第四西徐亚军团任职。多年前(181年~183年),第四西徐亚军团长,便是续娶朱丽娅·多姆娜,在五帝之年胜出,未来的罗马皇帝,卢修斯·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   正因与玛依莎之夫共事,才对茱莉娅家族,知之甚祥。   秦后先行施恩。乃为证明,即便久别故土,秦后亦足有实力。   “不可。”神庙大祭司,断然摇头:“当先为叙利亚总督。”   “善。”秦后轻轻颔首。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古往今来,一军主帅,事关国祚,断不可轻授。然一省总督,远不如一军主帅,事关生死存亡。更何况,自康茂德疏于国政,皆由近卫军长官,独揽大权。大肆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甚至一年卖出二十五位执政官。岂会在乎,多卖一行省总督。   神庙大祭司,退而求其次。亦是稳妥之选。 第229章 握瑜待嫁   神庙大祭司,初见三足踆乌,惊骇无以复加。乃至六神无主,宛如行尸走肉。然待论及家门二女,心头之肉,便猛回神。足见父爱深沉。再论家门利益,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却抖擞机灵,寸步不让,据理力争。足见财能通神。   神庙大祭司,果有可取之处。   谓夫妻同心。秦后与大祭司,交割利益,亦是为天下大局。蓟王,泰然自若,和光同尘。毋论成与不成,只需秦后所欲,蓟王断不会置之不理。   此番共识。秦后先为茱莉娅·玛依莎之夫,谋取叙利亚总督一职。神庙大祭司,遂许二女,出仕蓟国。待开红海横渠,二家结亲。朱丽娅·多姆娜,嫁入蓟王家门。   再待天时有变,助秦后君临罗马。茱莉娅家族,亦可飞黄腾达。互利共赢,二全齐美。   觐见毕。蓟王设宴款待。稍后,又遣宫人送入船宫右殿歇息。闻父亲率使团抵达。茱莉娅姐妹,亦急忙赶去拜见。   父女见面,茱莉娅姐妹,备说前后详情。神庙大祭司,不禁慨叹。若非夜女王出手相救,小女朱丽娅·多姆娜,恐被安息王子所掠。闻安息老王,命不久矣。若安息王子继位,挟朱丽娅·多姆娜为质,迫神庙大祭司,举族与其暗通曲款,阴谋叙利亚行省。那时,当真追悔莫及。   凡成大事者,无不利益至上。美色不过是,玩弄于股掌,以娱闲暇耳。尤其安息帝国,蓄奴成风。宫廷女奴,不可计数。朱丽娅·多姆娜,下场如何,不言自明。   越想越心惊。正如秦后所言。此番磨难,当出太阳神之意。   心念至此,大祭司言道:“我儿,徒遭横祸。险与老父,千里相隔。今为蓟王所救。何以为报?”   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闻此言。茱莉娅·玛依莎,不禁暗窥其父。蓟王天下雄主,秦后女中英杰。救人一命,不过举手之劳。老父何言报偿?   果不其然。朱丽娅·多姆娜,肃容答曰:“无以为报。”   神庙大祭司,慨叹:“既如此。愿出仕否?”   “愿。”老父当面。茱莉娅·多姆娜,终道破心声。   “善。”大祭司宽慰道:“便以三年为期。而后再嫁,如何?”   “可。”茱莉娅·多姆娜,目光坚毅,毋庸置疑。   待送多姆娜回内室。长姐玛依莎,当面问道:“阿爸,何意?”   不愧是长女,知父甚深。所谓话术,莫过如此。单一句“何以为报”,便已定下基调。   “我儿毋需多问。不日必有计较。”大祭司眼中,自有深意。   茱莉娅·玛依莎,如何能不知晓。大祭司与秦后,必有盟约。所谓三年之期。貌似缓兵之计。实则,怀瑾握瑜,待价而沽。   可以预见。少则一年半载,多不过三载。必,时局有变。   心念至此,茱莉娅·玛依莎,亦毋需多问。   “老父观条支,有大兴之貌。秦后合三家之势,而立两歧商会。我儿,愿为执事乎?”大祭司又问。   “固所愿也。”茱莉娅·玛依莎,掷地有声。   大祭司,欣然笑道:“吾门亦兴焉。”   或有人问。先前大祭司与秦后约定。先授叙利亚总督,再命二女仕蓟。待凿穿红海横渠,方可谈婚论嫁。如今,八字无有一撇。何以先仕?   只因,秦后金口玉言。若无必胜之算,又岂会夸下海口。故大祭司此举,亦是先行示好。且定下三年之期,后事如何,再做分晓。成败皆在掌握。何患之有?   于秦后而言。茱莉娅·玛依莎之夫,不仅出身叙利亚军事贵族之家。更在第四西徐亚军团任职。若为叙利亚总督,对与条支通商互市,必不排斥。只需打通叙利亚商道,条支大兴,板上钉钉。更有甚者,凭借互市收益,及军中资历。玛依莎之夫,盖乌斯·尤利乌斯·阿维图斯·亚历克西亚努斯,足可笼络第四西徐亚军团,乃至将叙利亚行省内,另外两支军团,亦收为己用。壮大自身,又壮大盟友。何乐而不为。   秦后鲁琪拉,于帝国境内,究竟藏有多少盟友。便是沙玛什大祭司,亦不得而知。   话说。条支距罗马边墙,一步之遥。自被流放小岛。悠悠九载,秦后从未如此,接近故乡。   三日后。两歧商会,悄无声息,于米特拉达梯府邸,旧市政厅,原址成立。战火痕迹,悉被抹去。内外楼阁,修缮一新。各式机关器,亦加装完毕。首任执事,无出意外,授予茱莉娅·玛依莎。一众属吏,即日调配完毕。   上任伊始,茱莉娅·玛依莎,便上书守相徐宣。将原属三方势力,牵连入狱,可用之才,悉数开释,妥善安置,招致麾下。迅速接管三方势力。商船、商肆、邸舍、钱货,乃至港口权益,悉归两歧商会所有。亦因原先属吏,深知内情,故诸多隐藏财富,亦被攫取。历代所积,十室九空。待开刀问斩,旧有势力,覆灭在即。料想,罪恶滔天,证据确凿。众目睽睽,安息王子,亦不会轻揽上身。   老王一日未死,王位一日不得。唯恐被人构陷,乃至变生肘腋。安息王子,岂能于此时,自取其祸。   雷厉风行,完成新旧交替。茱莉娅·玛依莎,令人刮目相看。不出秦后所料。长姐虽无小妹惊世姿容,却满腹珠玑,可堪大用。   罗马城。   罗马执政官,普布利乌斯·赫尔维乌斯·佩蒂纳克斯(Publius Helvius Pertinax)府邸。   “何人传书。”华丽的鎏金封函,及已不为人知的私人封泥。令罗马执政官,眉头紧锁。   “维斯塔贞女。”心腹告知。   护火贞女,名声足可信赖。罗马执政官,又细看封泥。确是故人无误,这才开函视之。   字迹,娟秀而凝练。必出罗马皇后,鲁琪拉本人。   罗马执政官,遂心中大定。逐字逐句,细看究竟。略作沉思,先将密信付之一炬。   与此同时。   维斯塔女神殿。   见同伴自图拉真市场返回。一众贞女,这便围上前来。   “玛琪娅,游商何言?” 第230章 冥路女神   玛琪娅,乃是与阿奇丽娅同期之护火贞女。自死亡女神,不辞而别,东行救友。罗马民众,念念不忘。罗马皇帝康茂德,遂命维斯塔女神殿,再遣贞女补位。入竞技场角斗。   于是,毋论美貌才智,亦或是身手武技,皆稍逊阿奇丽娅一筹之玛琪娅,遂被推上前台。   自阿奇丽娅东去。数年间,玛琪娅,百战百胜,名声日隆。被称为“冥路女神”——特里维娅。换作汉人之言,便是“黄泉路口狄安娜”。   罗马皇帝,青睐有加。欲收入宫中,充作情妇。数次下令,皆被玛琪娅断然拒绝。如前所言,维斯塔圣女,万民敬仰,不可亵渎。除非自愿,否则断难强为。便是元首,亦不例外。   诚然。如何迫贞女就范,亵渎圣洁。罗马贵族,轻车熟路。手段五花八门,层出不穷。“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过是,早晚而已。   譬如此时。维斯塔贞女,急需一笔巨资,修复神庙。康茂德私语相告,若玛琪娅就范,可助修女神庙。   如前所言。罗马人将维斯塔圣火,视作国运象征。认为圣火浇熄,便是罗马覆亡。   尽管庙中所供圣火,置于壁炉之中。加之又有护火贞女,严密看守。然历史上,维斯塔神庙,仍旧两次烧毁。尤其,尼禄在位期间(64年),大火焚城,毁去大半个罗马。包括维斯塔神庙在内,诸多古建筑,不同程度被毁。虽历经修缮,然时至今日,终至难以为继。若无此劫。史上,当由已为人妻之朱莉娅·多姆娜,出资重建神庙。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朱莉娅·多姆娜,无缘抵达罗马。而抵达条支的阿奇丽娅,却托希俄斯姐妹,送来一笔巨资。并附少许蓟钞,谨以为证。   对阿奇丽娅书中所言,将信将疑。于是,贞女团姐妹,遂遣冥路女神·玛琪娅,携蓟钞,乔装入图拉真市场,询问天竺游商。   “天竺游商言,此乃虎衣明王,所发券钞。”玛琪娅言道:“一钞作价,一千(四出)文钱。一万钱,可换三十二枚,贵霜金币。”   “神啊……”殿中一片惊呼。粗略一算。仅阿奇丽娅,随书传来,数十张券钞,便值金币百枚。   “游商可换否?”便有上一代,资深贞女问道。   “可。”阿奇丽娅,取钱袋相示。不多不少,正是金币三十二。   贵霜金币,罗马城虽不常见,然黄金西陆通用。只需回炉重铸即可。维斯塔神殿,便可自行熔铸。   须知,时下罗马城,一熟练工匠,日薪约为一(第纳尔)银币。一金可换十五银。乃工匠半月,辛苦所得。   阿奇丽娅随书所赠,除千角蓟钞外。还有赀库账户。上面所列,乃是天文数字。   非但可重建神庙。再里外里,裹一层厚厚的金箔,亦称足够。然亦如阿奇丽娅,手书中所言。唯有前往条支,七城之国。方能足额支取。   “虎衣明王,何许人也?”另有上上一代,元老贞女问道。   玛琪娅叹息开口:“乃赛里斯人,北境之王。”   不等众姐妹开口,玛琪娅又朗朗诵读:“草原撑犁孤涂,鲜卑驯鹿人,哺育万马者,东胡共主,诸羌执鞭者,遥远绿洲主人,陇右牧羊人,三南大君,四海炎船主,东王君父,十洲之主——虎衣明王。”   许多名称,虽无从所知。然单从“执鞭者”、“牧羊人”、“主人”、“君父”,一长串并列词缀,足可知赛里斯人王不凡。   “如何?”另有元老贞女,出声相问。   众姐妹无不屏气。纷纷凝望冥路女神·玛琪娅。   罗马城,图拉真浴场。   类似大型皇家浴场,除分置冷暖不同,各式浴室。还增设图书馆、讲演厅、游艺室、运动场、小剧院、商店并健身房等,诸多辅助设置。不仅供人沐浴,亦是公民社交活动中心。故罗马公民入浴场,不仅为洗浴,也为社交。闲谈、交易、娱乐,甚至密谋。   罗马人,究竟建公共浴场几何,已无法可考。据古罗马史学家,老普林尼(Gaius Plinius Secundus)记载,有数百座公共浴场,分布帝国全境。其中,仅在罗马城中,规模较大者,便有:尼禄浴场、蒂托浴场、塞韦罗浴场、迪奥克勒济亚诺浴场、图拉真浴场等。据说。迪奥克勒济亚诺浴场,规模最大。   而叙利亚建筑师,阿波罗·笃可斯,设计的图拉真浴场,确定了皇家浴场基本形制:   主体建筑为矩形,完全对称,纵轴线上,排列热水厅、温水厅及冷水厅;两侧各有入口、更衣室、按摩室、涂橄榄油和香水室、蒸汗室等;各厅室,按健身、沐浴、休闲等功用,顺序排列。锅炉间、储藏室、奴隶用房,则置于地下。浴场地下、墙体及拱顶,皆暗设管道,输送热气和烟,以取暖。   初时,男女不可共浴。时下,男女混浴,已屡见不鲜。贵妇于大庭广众之下,命女奴冲洗香躯,亦常有之。故而,罗马浴场,乃名副其实,社交中心。   小按摩室。   便有一老者,身披浴袍,并排伏下。正是元老马库斯·狄第乌斯·塞维鲁·尤利安努斯(Marcus Didius Severus Julianus)。出自家世显赫,佩特罗尼氏族。   左侧先至之人。乃罗马执政官,佩蒂纳克斯。得秦后手书,这便相约同盟一见。   “秦后?”悉知原委,尤利安努斯不由惊呼出声,又幡然醒悟。见室中并无旁人,这才稍得安心。遂变耳语问道:“所为何事?”   “叙利亚总督。”佩蒂纳克斯,低声答曰。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   “欲为何人?”   “盖乌斯·尤利乌斯·阿维图斯·亚历克西亚努斯。”佩蒂纳克斯,答曰。   “非出名门。”尤利安努斯,言道。   “乃出叙利亚行省……”佩蒂纳克斯,这便将前后诸情,低语道来。   “叙利亚总督,作价不菲。”宫中卖官行情,尤利安努斯,心知肚明。   “无妨。”佩蒂纳克斯言道:“希俄斯之泪。”   “何人?”尤利安努斯,这便应下。   “盖乌斯·尤利乌斯·阿维图斯·亚历克西亚努斯。”佩蒂纳克斯,复言道。   “嗯。”尤利安努斯,默记于心,这便起身离去。 第231章 条支女主   “『非我不爱恺撒,因我更爱罗马』。”雾气氤氲按摩室。只剩佩蒂纳克斯,呓语回荡。   维斯塔神庙,维斯塔贞女院。   维斯塔贞女院,又称维斯塔贞女宫(House of Vestals)。是维斯塔贞女住所,位于罗马广场东侧。出斗兽场,沿圣道向西,过提图斯凯旋门(Arch of Titus),抵近广场时,路左侧山坡可见,一座三层五十室之巍峨宫殿。便是维斯塔贞女院。贞女院毗邻神庙。同在罗马大火中损毁。帝国时代数次重建。西奥多修斯一世,(公元4世纪末)强制推行基督教,维斯塔贞女院解散,改为住宅。(11至12世纪)后被遗弃。   贞女团,正将百枚贵霜金币,回炉重铸成罗马(奥雷)金币。在恺撒时代,一奥雷,足重十二铢,与贵霜金币等重。随帝国不断衰落,至戴克里先执政时,一奥雷仅剩七铢。减重过甚。   自神庙毁于大火。皇帝尼禄,无力重建。唯发行“维斯塔银币”纪念。并允许维斯塔贞女,自行募捐。凡得金银铜器,皆可自行熔铸,用于神庙重建。“神庙铸币”,前为(维斯塔)女神像,后为女神殿。环以铭文:圣火不灭,罗马永存(Roma immortal est,Flamma immortal est)。   足重十二铢。   历代贞女,毋论嫁人亦或是角斗,多为重建神殿筹资。   故在贞女团看来。阿奇丽娅,亦不例外。完成守护誓言,嫁于赛里斯人,北境之王。千里传书,送来巨资。唯一不便,需亲赴条支,七国之地。方能足额支取。   去是不去?   去。   或有人问。   阿奇丽娅,为何不亲自送回。只因,历经三十载,神庙服役已毕。且已嫁为人妇,身不由己。故,维斯塔贞女团,责无旁贷。   携百枚神庙金币。冥路女神·玛琪娅,可雇一支西陆佣兵小队。前往七城之地。   罗马帝国门户,波图斯港。   由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46年)主持修造,历经近二十载,筑成。图拉真时代,又对港口二次扩建。将港口分成,内外两部,内港可容船只两百艘,外港能泊三百艘。另建船坞,用于维护保养。兼造新船。   换言之,罗马第一大港,可容船只五百。而蓟国南港,足纳大型木兰舡,千五百艘。时下蓟国国力,更数倍于罗马。   玛琪娅乔装出城。一路打探,终见目标。   一艘通体乌黑,看不清木纹的地中海帆船:迅风号。   “亚历山大,几日可至?”玛琪娅问道。   “十日。”女船主微笑答曰。   “皮里亚之塞琉西亚?”玛琪娅又问。   “七日。”女船主仍笑道。   “玛琪娅。”冥路女神,自报家门,以示成交。   “阿特米西娅。”女船主,笑容不减。   此番前往皮里亚之塞琉西亚。冥路女神,并未招募西陆佣兵。先前,兑换券钞时,已问天竺游商。游商言,赀库账户,唯本人可用。若非家门账户,便是家人亦无从支取。如门派账户,更需持本门印信,方可支取。印信由蓟国将作寺所制,乃是子母套印。母子相抱,方能成印。   稳妥起见。阿奇丽娅并未将印信,一并送来。唯先抵条支国。与阿奇丽娅相见,方能取得印信。故此行,无需劳师动众。冥路女神,一人足矣。   若得门俸,不仅可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重造女神殿,并贞女院。还有余力,另募神殿骑士团。及广施罗马民众,赐福信众。诸如此类。姐妹们,再毋需受罗马权贵胁迫、引诱,乃至失贞堕落。丛丛利好,不可轻弃。才有,玛琪娅,此番东行。   果然,财能通神。   条支城,甘英港。   国王长堤,三足踆乌船宫,前殿。   作为波斯湾第一大港。珍珠之地。各式人等,不同信仰汇聚。蓟王携秦后,累日设宴。款待登船觐见,七城豪族,宗教领袖,部落首领。   三足踆乌,海上巨坞。登船觐见,不啻上下天国。蓟王、秦后,更惊为天人。更加和光同尘,虚怀若谷。与会众人,无不心折。先除首恶,再免重税。开释奴隶,安抚民众。多措并举,七城之地,迅速归附。   秦后身世,更广为人知。竟是罗马五贤帝,马可·奥勒留长女。且出亲生,而非收养。更拥有奥古斯塔头衔。曾协助康茂德,执掌罗马多年。后虽因行刺皇帝,事败流放。然大汉明王,却坚信秦后清白。   以皇后礼聘,纳入家门。并诞下一子,乃白帝后裔。以上种种,皆在七城之地,广为流传。   细致梳理。蓟王乃是以家门作保,以证其清白。比起多年前,单凭刺客一面之词,便未经审判的定罪。显然,蓟王更具说服力。   即便失去奥古斯塔头衔,鲁琪拉依然是秦后无疑。   七城之地,太小。不足以,分封白帝之子。待占据全部美索不达米亚,亦或是挺进罗马,再封幼子,不迟。   须知,从血统而言。白帝之子,乃出五贤帝,马可·奥勒留一脉。于罗马人而言,乃无比高贵。相较于,男性复杂而冗长的全名。女子全名,要简单许多。即便罗马贵族之女,亦无首名(Praenomen),只加父族名(Gens Name)。且据拉丁语词根,需附加阴性词缀,故来自奥列里乌斯家族的鲁琪拉,全名:奥列丽娅·鲁琪拉。再冠以皇后头衔:鲁琪拉·奥列丽娅·奥古斯塔(Lucila Aurelia Augusta)。   时下,正如罗马众神。罗马帝国,开放包容。更何况,蓟王亦出赛里斯人王族。与蓟王所生王子,完全有资格,继承罗马帝位。   且少帝未曾亲政前。当由秦后垂帘称制。蓟王为摄政王。   时下虑及此事,貌似尚早。不过是七城之地,广为流传,道听途说中之一,罢了。   凡有设宴。罗马叙利亚使团,神庙大祭司必列席。茱莉娅姐妹,随父盛装出席。名动七城。诸多传闻,另有之一。言,大祭司小女,身具阿拉比亚并腓尼基血脉,茱莉娅·多姆娜,或入蓟王家门。因多姆娜,意为“女主人”。故七城之地,皆暗称其为,“条支女主”。 第232章 早分东西   自东征西讨,南征北伐。蓟王便网罗天下人才,收归己用。绿洲、南州、天竺、西陆。凡有一技之长,皆被蓟国署寺,收至麾下。   庖人亦不例外。凡宫宴,珍馐美馔,东西合璧。直令人垂涎欲滴,欲罢不能。所馈回礼,亦是蓟国名产,东陆奇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高等文明,优势尽显,无可匹及。与会人等,无不沉醉其中,毫无招架之力。蓟王言,只需筑堤锁水,疏通河道。七城水路,可行木兰大舡。再溯河而上,前往美索不达米亚腹地,亦是昔日闻名遐迩,巴比伦尼亚。续接两河水路。   此皆是后话,不提。   海湾四季无冬。海运之便,全年无休。即便北国已入隆冬,冰封千里,滴水成冰。条支仍暖阳高照。若无早晚海风,吹散白日热浪。当真酷暑难耐。   万幸,船宫巨大。高居海面,遮阳通风。饶是如此,蓟王亦一日数浴,更换衣服。日前家书,王太后告知,今季腊赐。多有西陆奇香入选。更有大如鸽卵,走盘波斯珠。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又言,公孙王后并刘佶长公主诸事。终归情长纸短,书不尽言。   见夫君,又起思乡之情。   秦后进言道:“腊赐将至,何不大赏府臣,同赏丰州并条支。”   “善。”蓟王欣然应允。传命华氏城,拟定丰州腊赐。军正沮授不敢怠慢,遂与幕府各署,参照今季蓟国腊赐,拟定丰州、条支,各秩腊赐。如期发放,百官无不振奋。   万事皆备。蓟王正欲东归。   椒风美人,阿奇丽娅耳语呢喃。言,正有护火贞女,日夜兼程,奔赴条支。又说,维斯塔贞女,于罗马倍受尊敬。若能引圣火,入条支神庙。秦后可得,神权加持。   闻,引维斯塔圣火,入条支。蓟王神光一现:“东罗马。”   一时,狰狞毕露。阿奇丽娅,烟眸似水,魂飞天外。夫君言语,一同化为碎羽。   或许,不等圣火浇熄。罗马帝国,已分东西。   维斯塔贞女,当可一见。   一夜无话。   徐州,广陵金城。章台宫,显阳殿。   镇东将军,领徐州牧吕布。携群臣下拜。甄都天使,当殿宣读,天子诏命。   甄都来使,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太仆,王党魁首,不其侯伏完。   吕布如愿以偿,为徐州之牧。   领群臣,叩谢天子。   礼毕。   吕布设宴,为不其侯伏完,接风洗尘。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不其侯,佯装酒醉,架入偏殿歇息。是夜,不其侯伏完,与吕布殿中密谋。   告知甄都时局,并以心腹之事相托:“胁天子都洛(阳)。”   “何时?”吕布抱拳相问。   “三月上巳。”   “这……”吕布暗惊。   “如何?”伏完横眉逼问。   四目相对,知不其侯多虑。又思同出王太师门下。吕布这便实言相告:“君侯有所不知。某与袁术,阴结盟约……”   遂将陈宫『献地商於·徒长马齿』之计,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伏完,亦暗松一口气。胁天子迁回旧都,乃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等人,密谋。王太师犹蒙在鼓里,不得而知。故此番前来,与吕布密谋。不其侯伏完,难免心生忐忑,唯恐被陈宫等人窥破。故假醉酒,留宿章台宫。乘夜,与吕布密谋。不令陈宫知晓。   岂料,陈宫竟先行设计。欲赚袁术二百万斛米。   更悉知,徐州内情。吕布徒有虚名,徐州属吏,皆为陶恭祖所募。至今,阳奉阴违,不为其所用。更有甚者,四国相,亦不知伏完等人所谋。吕布亦不敢,堂而皇之,索取军粮。于是,不得已,出此下策。与袁术,虚与委蛇。   “营中粮草,可支几月?”伏完忙问。   “不足半载。”吕布答曰。此还是屯驻所食。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出兵在外,恐不足三月。如何能与曹孟德,一争高下。   “不料将军,竟困匮如斯。”伏完一声长叹。   “陈公台,素有奇谋。何不,问之。”吕布进言道。   “如此,也罢。”伏完,亦知事不可为。只求陈公台,可与我辈勠力同心,共扶汉室。   事不宜迟。   不等天明,吕布便遣公车,请陈公台,入章台宫。   悉知前后诸情。又与不其侯伏完,四目相对。陈公台,眼中精光一闪。此中有诈。   电光石火,已窥破天机:“胁天子之事,王太师知否?”   “唉……”不其侯伏完,肃容答曰:“不知也。”   见陈公台,不置可否。吕布忙问:“公台以为,如何?”   陈宫言道:“天子都洛,曹氏式微。将军与曹孟德,逐鹿关东,胜负可知也。”   言下之意,曹氏父子,不能裹挟朝廷。曹孟德一州之力,如何与关东群雄抗衡。乃至,王太师一声令下,天子言听计从。诸如青州牧刘岱、司州牧黄琬、豫州牧丁原、荆州牧刘表,并徐州牧吕布,必四面合围。终归,“双拳难敌四手”。   不似此时,曹党势盛。天子颇多信赖。朝政凡出王党,必遭曹氏父子,千方百计,横生枝节。政令不出三台,早已司空见惯。   若迁都洛阳。八关守固,曹氏父子,鞭长莫及。只剩曹孟德一州之力,必败无疑。   于公于私,于人于己。皆有大利。陈公台,自不会说破。   “袁术之粮,又当如何?”吕布再问。   陈宫,已有定计:“早发而已。”   “愿闻其详。”吕布大喜。   “将军只需,如此如此……”陈宫附耳言道。   不其侯伏完,侧耳窥听。亦不由,大呼其妙:“妙哉。”   陈宫谦虚下拜,眼中却难掩傲色。   吕布欣喜之余,未曾窥破。不料,却被伏完所见。   翌日。   不其侯伏完,车入陶谦府。代天子问候。   见陶恭祖虽病入膏肓,面如枯槁。难得神志清醒,尚能对答。心中亦颇多欣慰。   丹阳为江东所占,陶恭祖无从返乡。否则,早日离徐。于人于己,二全齐美。盘桓三日,不其侯伏完,率队归甄。   吕布亲率文武,十里相送。 第233章 临事有变   稍后,马不停蹄。   遣使淮南,与袁术协商,改期事宜。   朝令夕改,取祸之道。且,若是延后,尚无大碍。无非将米粮,先行囤积。如今,足提前数月,又是隆冬时节,且近岁末。如何从容调拨,各城仓储。再装车输往广陵。   双方约定,乃假两军对垒,行陈仓暗度。交割城米。如今天寒地冻,彻骨奇寒,如何发兵,又如何佯装攻城。二百万斛米,又如何运至城下。   更有甚者,事出必有因。吕布如此急切,所为何来?   诸多疑团未解,岂能轻易就范。然,广陵一郡,事关江东防线。袁术志在必得,又如何肯轻弃。   事不宜迟。袁术遂遣使赴徐,细问缘由。   馆舍相见。   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直言相问:“何其急也?”   镇东将军主簿,八厨之张邈,遂答曰:“临事有变。”   “事从何来?”胡毋班急忙追问。   张邈亦不隐瞒:“前,甄都来使,封将军为徐州牧。且私语曰,‘厉兵秣马,备击曹’。”   “哦?”胡毋班,暗吃一惊。   张邈又耳语相告:“季皮当知。甄都,上公之争,朝政日非。(吕)将军乃出太师门下。故太师命将军,兴兵讨贼。”   张邈虽轻描淡写,然句句杀机。   先前,曹孟德传书袁公路,假私藏传国玉玺之名,刺杀陈王宠。瓦解淮泗诸国同盟。豪取豫州四国。王太师为保徐州四国,不得已,罚铜抵罪。以四颗夜明珠,保住四国相位。   只因,王党,引四国为外援也。今吕布,如愿以偿,入主徐州。王太师,遂下密令,发兵攻曹。亦是情理之中。   然,“何其急也?”悉知详情,胡毋班追问。此问,另有深意。乃指,王太师何其急迫。   张邈闻弦歌而知雅意:“非急太师,乃急将军也。”   “此言何意?”胡毋班,未能领悟。   张邈却言尽于此。   百思不解。胡毋班,急忙折返。   一路顶风朔雪,抵楚都寿春。   江东车骑将军,兼领扬州牧,袁术府。   悉听胡毋班,备说情由。袁术居高下问:“诸位,以为如何?”   长史杨弘,率先作答:“曹吕相争,明公得利。王太师命吕布击曹。情理之中耳。”   袁术不置可否。又问道:“曹吕二家,皆有盟约,如何得利?”   别驾韩胤,亦进言道:“卑下,窃以为。吕布初领徐州,民心未附,军心不定。急切发兵,恐难速决。王太师,何其急也。”   闻‘何其急也’。袁术遂问道:“‘非急太师,乃急将军’。此言何意?”   群臣噤声,皆不得而知。   袁术这便看向主簿阎象。   阎象答曰:“卑下以为。吕布之急,乃因陶谦未死。”   “哦?”饶是四世三公袁公路,亦不由惊呼出声。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假某之手,而杀陶恭祖。”   “正是。”阎象从容下拜,举重若轻。   殿中众人,这才纷纷醒悟。此乃“借刀杀人”之计也。陶恭祖之所以久病缠身,卧榻不起。正因屡受淮南,兵临城下,惊怖成疾。如今,早已成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必难逃一死。   吕布受三让之礼。又岂能,逼陶恭祖太甚。然陶恭祖一日不死,徐州一日难以归心。且王太师既已下令,此战不可避免。吕布为求万无一失,唯早日坐稳徐州大位。迟恐不及。   此便是“非急太师,乃急将军”之深意。   群臣感慨之余。如长史杨弘,别驾韩胤,又起嫉妒之心。阎象才高智深,我辈远不及也。   袁术轻轻颔首:“主簿,言之有理。”   长史杨弘,急忙进言:“陈宫设谋,假两军对垒,交割城米。亦有杀陶恭祖之意也。”   群臣交头接耳,各自嗟叹。陈公台,果足智多谋,非常人也。若非王太师,急令攻曹。张邈不得已,道破天机。我辈仍蒙在鼓里。   为人臣者,须知过犹不及,适可而止。   长史杨弘,急于献媚。将阎象未言之言,脱口说出。我辈才疏学浅,技不如人,便也罢了。累及四世三公袁公路,被陈公台亦算计其中。岂非令袁公路难堪?   见袁术面色不虞。正洋洋得意,长史杨弘,急忙收敛。这才幡然醒悟,言多必失,追悔莫及。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袁术强压心头怒气,居高下问。   殿中百官,皆窥主簿阎象。   阎象正襟危坐,不置一语。   见殿中无人应答。袁术正欲点名阎象。然话到嘴边,忽然改口:“许相,以为如何?”   阜陵王相,名士许劭,起身答曰:“吕布,傲世桀雄。陈宫,谋主之姿。二人可保徐州无虞。广陵,战之不易。”   如前所言。许劭天下名士,袁术颇为优待。虽未明言,袁术兴兵必败,然既“战之不易”,何不避难从易:如约交割广陵。不战而取之,岂不妙哉。   袁术笑道:“许相之言,深慰吾心。”   毋需三月上巳。只需春江水暖,便可兴兵击徐。   须知,淮水亦是四季不冻。唯有枝津,稍起薄冰。待仲春二月,足可起兵。   袁术遂命胡毋班,再使徐州。相商发兵事宜。   待胡毋班,领命出殿。   袁术眼中戾芒,一闪而逝。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取广陵,待吕布击曹,徐州空虚,再击而取之。报今日之恨。   徐州,广陵金城。   闻胡毋班,去而复返,投书相见。张邈喜入长史府,求问陈宫当面。   “不出公台所料,袁术竟未见疑。”   陈宫笑道:“袁公路所求,乃广陵一郡之地。若能不战而取之,何惜区区二百万斛米。”   张邈慨叹:“焉知袁公路,他日不怒。”   陈宫傲然一笑:“袁‘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窃据淮南,二郡之地,却四面为敌。久必自溃。何来他日?”   “公台所言极是。”张邈拜服。   待陈宫面授机宜。这便入馆舍,与胡毋班,相见。   不出陈宫所料。胡毋班先斥,吕布借刀杀人,未曾尽言。又言,盟约既成,不可轻悔。故,仍愿如约而行。与吕布交割城米。并吓死陶谦。   张邈面露愧色,深谢不提。   二家便又定下,二月之期。 第234章 纷乱将起   甄都,太师府前里道。   府议毕。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二王党之首,同车出府。   “此去,如何?”尚书令桓典,必有此问。   “事成矣。”伏完不动声色,耳语相告。   “妙极。”桓典大喜。唯恐隔墙有耳,又急忙收声。   “吕奉先,有缺粮之困。”伏完相告徐州实情。   “闻徐州,‘尽凿溉之利,粳稻丰积’。岂有缺粮之困。”桓典不解。   伏完又将徐州吏治民生,和盘托出:“陶恭祖不死,徐州难为吕奉先所用。”   “不料,竟有此事。”桓典一声慨叹。以己度人。今日甄都朝堂,又何尝不是如此。百官各为其主,二党明争暗斗。天子当面,看似一团和气。背地却又,斗而不破。其中分寸拿捏,非身临其境,而不可尽知也。   “唉……”伏完亦有感而发:“关东亦非,长久之计。”   “君侯,所言极是。”桓典亦坚定,迁回旧都之心。   二人各怀心事,枯坐无言。待转入府前里道,睹物思人。尚书令桓典遂言道:“公孙二雄,君侯宜需早言。”   “善。”伏完轻轻颔首。   吕布乃是外援。若临事有变,曹孟德遣偏师来追。有公孙二雄,足可断后。只需天子御驾,入虎牢关。曹氏父子,必败无疑。   门前下车。桓典长揖相送。   待起身,车驾已远去。岁末将至,公卿罢朝,俱贺岁。不知明年今日,已归京洛否?   广陵射陂,匡琦城。   徐州别驾麋竺,告知淮南遣使详情。   “临事而变。必与不其侯相干。”陈元龙,一语中的。   麋竺亦如此想:“元龙所言极是。不其侯,必受太师之命。然,究竟为何?”   “尚未可知也。”陈登亦不能,未卜先知。然终归,“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事既牵连袁术与吕布,暗中交易。必与粮草有关。试想,若非事急从权。何必,打草惊蛇。换言之,吕布相较先前,更急于得二百万斛米。这才与袁术,再行商议。   心念至此,陈登神光一现:“兵发击曹。”   麋竺大吃一惊:“何其,急也?”   “未可知也。”陈登亦苦思不解。话说,吕布立足未稳,属吏阳奉阴违。徐州四国一郡,并不为其所用。此时兴兵离境,徐州恐将生变。吕布一介莽夫,不知利害。然如陈宫,足智多谋,岂能不知?   反常则妖。   关东大地,纷乱将起。   条支国,条支城。   一路轻装疾行,日夜兼程。冥路女神·玛琪娅,不足半月,便已抵达条支城。此行异常顺利。尤其自出杜拉·欧罗普斯,深入安息国境。本以为,如罗马传言,盗贼横行,蛮荒之地。岂料,沿途商队,不绝于道。更有渔船,可顺下大河,直通条支北境之城,阿帕梅亚。   渔人言,七城之国,炎船之主,已命人疏通大河航道。七城之地,待疏通,皆可通木兰先锋。一路滔滔不绝,顺风顺水,直入阿帕梅亚港。   除赛里斯人工匠,正搭建庞然巨物。玛琪娅忽然惊觉,港中竟无奴隶。问过方知,条支国百万奴隶,皆被炎船之主,开释为民。日薪二百蓟钞,足额支付。玛琪娅,不敢想象。没有奴隶,城市如何运转。   更换通关传符时,玛琪娅以此相问。   少吏笑答:我主自幼,耻于蓄奴。故凡我主之地,皆无奴隶。条支亦不例外。   玛琪娅将信将疑。   换乘内河客船,前往波斯湾顶,条支城。   七城水路,初开航道。所用船只,皆是平底舫舟。风帆并轮浆双驱。可防搁浅坐滩。却不抗风浪。内河本就无大风大浪。更何况,两河流经美索不达米亚,水流平缓,亦无湍流。机关舫舟,正当其用。   赛里斯人机关术,令人生畏。尤其,花蹄牛,“转轮似飞”;青雀舫,“日行千里”。玛琪娅,初次乘坐,惊叹不已。   试想,七城之间,一日往返。无论通商发兵,亦或是人员文书往来,皆大有裨益。   七城港口,皆建有船坞,并船台。条支国中船只,正如火如荼,列队改造。加装各式机关器,加固船身,改造风帆,诸如此类。毋论吏民,皆眉开眼笑,幸福洋溢。   须知。国将易主,无人悲伤。足见新王之政,已深得民心。   玛琪娅忽生一丝,莫名恐惧。旋即又逝去。   稳妥起见。玛琪娅并未直接去寻,昔日姐妹。打听城中竞技场所在,随动身前往。角斗因罗马而风靡。   条支亦不例外。   若要尽快为人所知。入角斗场,足可一战扬名。毋论元首、贵族、公民、自由人、奴隶、战俘、死囚,只需置身角斗场。唯刀剑论生死。   须知,角斗士,不会与动物厮杀。与动物搏斗者,称“斗兽士(bestiarii)”。在罗马人看来,斗兽士、角斗士,完全不同。狩猎表演(Venationes)与角斗比赛(Munera),亦不相同。在竞技场中,狩猎表演,通常先行。便是后世谓“暖场”。其次,公开处决死囚“助兴”,最终压轴,才是角斗比赛。角斗士,亦毋需处决死囚。竞技场上的死刑犯,多会被饥饿的猛兽解决。   职业角斗士,先于“角斗士学校(Ludi)”训练。并随团赴帝国各处,巡回表演。学校由“角斗士主人(Lanista)”经营。   角斗比赛前,会有广告。角斗士主人,命奴隶在墙壁涂抹标语,并大声告诉路人。吸引观众入场。   角斗士,亦分多种。   女角斗士,自不可或缺。   女斗士,一般不戴头盔,装备与男角斗士相似,使用刺剑和大盾,对手通常为女性。起初,人们对女战士,抱以轻视。如图密善皇帝,便喜见女斗士与侏儒角斗。   然而。亚马逊并护火贞女的出现,令女性角斗,日渐风靡。若非随十万奴隶,远赴绿洲。亚马逊女王希雷娅,并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日后将名传罗马。并被刻石记念。   循例。入场角斗,需先有(角斗士)主人。   四处打量,玛琪娅遂向一座角斗士学校走去。 第235章 迁治下邳   角斗士初战前,需经六个月训练。这段经历,被斗士学校,称之为游戏(Ludus)。   确实。单就斗士出身而言。无不浴血沙场,身经百战。轮杀人技,早已炉火纯青,何须学校来练。   据说,最早的斗士学校,位于那不勒斯,后迁去罗马。   譬如大学并专科之分。综合性大型斗士学院,训练所有类型斗士。亦有专门培养某一类斗士的斗士学校。院校主人,多是斗士主人,亦有贵族。学校设施,相对简单,通常以训练场为中心,附属建筑散布周遭。   中心训练场,与罗马斗兽场,结构相似,规模不大。在斗兽场,无公开比赛的日子里,狂热的罗马人,便会涌入学校训练场,观看斗士训练或模拟实战。因此在训练场周遭,亦设看台。据说,罗马皇帝图密善所建,大型斗士学院“马格努斯(Ludus Magnus)”,训练场看台座位,多达三千个。有一条专属地下通道,与斗兽场相连,角斗士可经斗士营房,直接入场。   除去百万人口,罗马城。少有城市,足够支持一座,马格努斯斗士学院。多是些专门培养,莫米罗角斗士、色雷斯角斗士、网斗士、追击士、双剑斗士、马背斗士、战车斗士的专科学校。   条支城,却是例外。   待冥路女神·玛琪娅,步入色雷斯斗士学校。却见墙桓已拆大半,似与隔壁莫米罗斗士学校,合二为一。却不知为何。本该人满为患的训练场,竟车马稀少,寥寥无几。   问过方知。炎船之主,敕令条支城中所有斗士学校,悉数合并为“马格努斯斗士学院”。专为条支营,输送斗士。类比楼桑演武场。虽真刀真枪,捉对厮杀。却只充实兵演练,毋需以命相搏。同样可买票入场。   无怪训练场中,门可罗雀。七城所有斗士,毋论男女,皆被征入条支营。女斗士,多为两歧商会所募,护卫商会执事,茱莉娅·玛依莎。斗士先前,亦是奴隶。竟皆为条支守军,坚兵利甲,足食军俸。士气大振。虽仓促成军,然战力爆棚,不容小觑。   除男女斗士外。斗士主人,亦摇身一变,成为学院长令。领食条支薪俸。为王国官吏。人生境遇,可谓天翻地覆,云泥之别。如今,亦粗通礼节,和善待人。唯恐被人诟病,累及官誉。   别无观众,更无对手。   玛琪娅,空手而归。举目无亲,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忆起,塞琉西亚临别时,迅风号女船主言。抵条支,可去甘英港,寻姐妹船,天际号。女船主尤雷尼娅,定会善待。   打定主意,玛奇娅,遂向港口走去。   条支城,不愧波斯湾顶明珠。若将波斯湾比作游龙,则“千金之珠”乃出“骊龙颔下”。故甘英港,又号“西骊港”。今季腊赐,波斯珠入列,引领国人风尚。南海采珠人,正乘探海船,随海市蜂拥而来。   不及出城,便可远窥汉家坞堡。待抵近,惊觉乃是一艘巨船。玛奇娅,驻足仰望。震惊无可附加。初临条支,皆如这般。人群之中,亦不突兀。便有居民经过,亦会含笑避让。只因屡见不鲜,习以为常。扪心自问,初见海上船宫,我辈又何尝不是,如此这般。   居中国王长堤,闲人勿进。两侧民用泊位,鳞次栉比。寻遍渔港,亦未见天际号踪迹。问过方知,木兰先锋,皆泊在商港区。   本以为。姐妹船,必大同小异。岂料天际号,竟庞大如斯。   虽无从与炎船巨舰,相提并论。然远超周遭,波斯帆船。上下大舡,乃由赛里斯人升降机关器,名唤“天梯”。天梯多置于船舷,可将车马,直升船上。经舷甲板,往来各处。   舷侧甲板,又称阳桥。乃两边侧舷,与舱口围板间,纵向设置之露天水密壳板。前后与首、尾甲板通连。充作走道之用。   舷甲板,上嵌槽轨,便于吊装和运输。船桅折伏,船翼翻转,亦可经船吊,直入货舱。恰逢港口货物,列队装船。见大舡上下,机关联动,宛如活物。玛琪娅,越发惊惧。   一艘活船,堪称神话。   所幸,有炎船巨舰,先入为主。玛琪娅,稳住心神,上前交谈。   见地中海姐妹信物。女船主尤雷尼娅,亲下天梯,前来迎接。   “日安(Salvē),女士。”   “日安,女士。”玛琪娅回礼。   “不料女士先至。”尤雷尼娅,意味深长。   “你知我,要来。”玛琪娅,目露戒备。   “然也。”尤雷尼娅笑道:“我等姐妹,皆出西女国。椒风美人阿奇丽娅,命我等,中道接应。女士,毋需见疑。”   言及阿奇丽娅,玛琪娅稍得安心。且又出西女国,玛琪娅当可信之。便随尤雷尼娅登船,静待阿奇丽娅,赶来相见。   徐州,广陵金城。前徐州牧,左将军陶谦府邸。   吕布携长史陈宫,主簿张邈,并徐州别驾麋竺,齐聚陶谦病榻。   正如不其侯伏完所言。陶恭祖,虽油尽灯枯,病入膏肓。却孤灯一豆,一息尚存。吕布前来探视,乃以州事告知。   “广陵立于蜀冈,谓‘金城汤池’是也。然徐州,四战之地,关东有变,必为兵冲。当居中而守,不可偏安。(吕)布,欲迁州治入下邳。陶公,以为如何?”   陶恭祖,卧榻出声:“善。”   吕布心中大定。便又叮嘱道:“陶公安心静意,万勿轻动。”   “谢。”陶恭祖,艰难吐气。   “布,告退。”吕布心满意足,再拜而出。   稍后下令。徐州官吏,悉迁下邳。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封门锁宫。镇东将军幕府,亦随同迁往。循例,正腊假期,当安居守岁。不料,舟车劳顿,举家迁徙。奈何上官之命,不敢忤逆。再加蓟国安车,温暖如春。虽顶风冒雪,却也不觉艰辛。   不到十日,广陵金城,大半空置。   徐州牧、将军府,人去楼空。一万守军,亦分批开拔,换防下邳。   唯剩子城,广陵太守府,并寥寥千余郡兵。   便在此时。有淮南粮商,列队入城。   城门守将,乃吕布心腹健将。草草检查,便放入城去。 第236章 圣火东传   广陵本就是江北雄城。扼长江水路,四季通航,商旅不绝。   淮南粮商入城,本无意外。奈何瞒天过海,却难掩有心窥探。徐州别驾麋竺,乃出东海豪商。市中广有眼线。粮商车入邸舍,便有人通风报信。   麋竺不敢大意,急赴广陵射陂,匡琦城。告知陈登详情:“辎车内藏死士。”   “必为夺城。”一切皆不出陈登所料:“吕布正腊徙治,乃为放淮南死士入广陵。料想,不日当有大军来攻,吕布假作回援,拔淮南营砦。然广陵,终为袁术所得。陶公,命休矣。”   “原来如此。”麋竺一时心惊肉跳。此计之阴毒,陈宫问心无愧乎?   终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大敌当前,亦不可作小女儿姿态。收拾心情,麋竺求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别驾少安。”湖海之士陈元龙,早有定计:“只需如此如此……”   “妙计!”麋竺叹服。这便马不停蹄,依计行事。   话说,“佯装交兵,交割城米”。于双方而言,皆是大开大合,大进大出。二百万斛米,乃淮南过半,圩田所得。广陵城,更是一郡之治。得此雄城,郡中余下诸县,必望风而降。且扼长江水路,与江东互通有无。只需得此城,长江下游至海口,安然无虞。袁术再全力攻取江夏。四郡横联,背靠江东。进退有据,首尾相顾。可立不败之地也。   正因利大。袁术如何敢,掉以轻心。   自死士入城,细作四出,探听虚实。将广陵内外诸情,打探一清二楚。吕布麾下本六健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魏越。入主徐州,又纳骑都尉曹豹并中郎将许耽。二人麾下一万丹阳精兵,正补吕布营中,刀盾步卒之缺。   曹豹乃徐州豪族,许耽为丹阳豪强。得二人效命,吕布如虎添翼。时陶谦病重,三让徐州。广陵守军,闻吕布引兵南下,“大小踊跃,如复更生”。乱世之中,兵马称雄。故曰,“兵是将胆,将是兵威”。又说“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吕布正当其时。   陶恭祖,为守备广陵,不惜工本。除去各式城防机关器,林立城头。一万丹阳兵,皆坚甲利兵,棠谿锻造。虽稍逊楼桑兵甲,然足称精锐。   闻八健将,皆出广陵,分驻徐州各雄城。袁术这便心安。   遂命人调运粮草辎重,以备仲春发兵。   唯恐,风云突变。细作往来,不绝于道。广陵城中守备,一日数报。淮南上下,皆不敢大意。   条支国,甘英港,希俄斯商会,天际号。   阿奇丽娅,闻讯登船,与玛琪娅相见。   一别多年,异域相逢。维斯塔姐妹,不由泪目。试想,他乡遇故知,皆是人生大喜。何况护火贞女,自幼相伴。六人形影不离。正因默契共生,方能轮番添油,共保圣火不熄。   见阿奇丽娅,风华绝代,尤胜先前。玛琪娅累日牵心,涣然冰释。以己度人。先前,被罗马昏君康茂德,百般骚扰诱惑,心力交瘁。为重建神庙,险心防溃败,沦为情妇。故以为,阿奇丽娅,亦是走投无路,才委身于人。   今日相见,听阿奇丽娅,备说详情。玛琪娅心中积郁,烟消云散。再忆一路所见所闻,玛琪娅自当深信不疑。再思,耻于蓄奴,轻徭薄赋。爱民如子,炎船之主。又岂不善待家人。   阿奇丽娅,又问罗马诸事。玛琪娅这便将,女神庙摇摇欲坠,贞女院四面漏风。七丘之城,内忧外患,日渐衰败。所见所感,娓娓道来。   信众日常奉献,只能维持,无力重造。诸如维斯塔女神庙,堪称罗马奇观。原址重造,耗费无度。单凭信众,杯水车薪。罗马城中财富,皆被皇室并元老垄断。商人逐利,唯利是图。又岂甘为神奉献,不求回报。何况,维斯塔贞女,无以为报。   论及余财。阿奇丽娅,领食家俸。钱财皆身外之物。门俸多年累积,数以亿计。足可重造女神庙并贞女院。   唯一难题,如何将亿万钱财,运往罗马。   “券钞可行。”阿奇丽娅言道。   “罗马市中,少有东陆游商。无从足支。”玛琪娅如实作答。先前,为兑换百枚贵霜金币,玛琪娅遍寻天竺游商,这才如愿。普通游商,岂有亿万身家。且随身携带。   “若从条石贩得诸材,再输罗马可乎?”阿奇丽娅又道。   “此,亦非易事。”阿奇丽娅摇头。   “希俄斯之泪。”阿奇丽娅,灵光一现。希格斯姐妹,内外兼顾。希俄斯之泪,价同黄金。供不应求。只需等额贩来,再输往罗马贩卖。便可如愿兑现。   “可行。”玛琪娅欣然言道。   却不知,希俄斯岛上,还有无足够存量。尤其,商贾合力,东贩百船余。反·奇货可居之计,令凯里戈代贩香同盟,破产出局。岛上还有足够存泪乎?   既登希俄斯姐妹之船,一问便知。   奈何,天不遂人愿。西女国中存泪,另有他用。暂不外贩。   若将历年门俸,全部兑换成金币。可想而知,漫漫归途,恐无宁日。   苦思无解。阿奇丽娅,言道:“待见过夫君,并秦后。再做计较。”   “也好。”即来则安。无论炎船之主,蓟王刘备,亦或是罗马皇后,鲁琪拉。玛琪娅,皆需觐见。此亦是护火贞女,社交礼仪。   谓“欲速则不达”。先传汉宫仪,务必习练纯熟,以免君前失仪。   翌日。阿奇丽娅,去而复返。   携玛琪娅,登三足踆乌船宫。洗漱更衣,升爵室,觐见蓟王并秦后。   “拜见王上,拜见秦后。”玛琪娅自幼勤学苦练,体态协调,华容婀娜。虽只习练一日,亦无闪失。   “免礼,赐座。”蓟王欣然笑道。   “谢王上。”玛琪娅,称谢落座。   “多年不见。”秦后先言。曾几何时,罗马皇后鲁琪拉,便是女神庙最大捐助者。   “秦后风姿不减。”玛琪娅笑答。宫廷之变,与神无关。玛琪娅,自可置身事外,从容应对。   寒暄过后。阿奇丽娅,告知当务之急。如何将亿万门俸,输往罗马。   “这有何难?”秦后笑言。 第237章 盟约初成   “乞秦后见教。”玛琪娅,求教。   “蓟锦如何?”秦后笑道。   是了。若论天下第一名贵。必是赛里斯丝绸。   时下,丝绸价格,三百倍于普通织物。贵过黄金。甚至,一匹纯色紫绸,值十二两黄金。黄金十二两,等于二十四枚贵霜金币。须知,此类纯色丝绸,在蓟国最为低廉。   谓“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素色织物,一日可得一匹。作价千钱。而“蒲桃锦”、“散花绫”,“机用一百二十蹑,六十日成一匹,匹值万钱”。西林少年马钧,造大花楼机,织布倍增。饶是如此,亦需二人足月,方能成匹。仍作价一万钱。   如前所言,素色缣绢,被安息商人,大量贩入。再于波斯湾诸港,自行染色,高价输往罗马。换言之,大汉不过一匹千钱,经安息商人染色后,便高达黄金十二两。   匹值万钱,蒲桃锦、散花绫,罗马帝国,难得一见。丝绸乃轻飘之物。不似黄金沉重,转运困难。百匹散花绫,便是百万钱。若能输往罗马,便是十倍高价,亦足有千万,若价高百倍,便是亿钱。足可重建女神庙,并贞女院。   如此算来,只需运回百匹,蒲桃锦或散花绫,足以。   即便不足,亦可反复输送。甚是行,蚂蚁搬家。一人背十匹,十人便是百匹。若一人背二十匹,五人足矣。须知,汉制,一匹长四丈,宽二尺二寸。轻如无物。   船宫织室,便囤有足量蓟国丝绸。蓟王充作国礼,赐予番邦。可想而知,回礼多是西陆奇珍。时下,丝绸贸易,多被安息垄断。蓟商堪堪抵达条支,未能西行。而美索不达米亚,大半为安息羁縻。蓟王尚未能通,叙利亚商道。关税昂贵,无利可图。若走私出关,被查获轻则破家,重则丧命。无人敢以身试法。   然玛琪娅,却是例外。作为守护罗马国运的维斯塔贞女,诸多特权中,便有路权。出行皆乘华丽庄严,神庙马车。前有扈从清道。便是执政官,总督等罗马重臣亦需避让。若有平民避让不及,便会被处以极刑。更无人敢拦阻神庙马车。   贞女路权,若用于走私,则无往不利。更有甚者,乃是为重修女神庙。神权至上。便是罗马皇帝,亦不可过问。   如此,便无需冒险穿越,安息国境。只需经甘英港出海,顺下波斯湾,入红海,抵艾拉港。沿新图拉真大道北上。途经之地,皆罗马行省,维斯塔贞女,当可通行无阻。   玛琪娅,可先自行背回二十匹上等丝绸。打造神庙车队。而后舟车兼程,抵艾拉港。待希俄斯姐妹,将丝绸运来,再装车北上。经由皮里亚之塞琉西亚,再乘希俄斯姐妹地中海帆船,一路返回罗马。   即便,明知车上所贩,乃珍贵丝绸。沿途亦不敢阻拦。   唯一要求,每车至少有一名贞女。   万事开头难。只需运回罗马,蒲桃锦并散花绫,各十匹。充作启动资金。比起船舶巨大而复杂,难以运输。蓟国机关车驾,却可化整为零,输往罗马。   送走玛琪娅。蓟王遂命船宫良匠,专为贞女团,定制神庙车驾。而后运至皮里亚之塞琉西亚港。再由希俄斯姐妹,运往罗马城。只需按图索骥,便是西陆工匠,组装亦不难。蓟王悉知,与神庙毗邻贞女院,全盛时,甚至自备扈从及工匠。即便如今,铸造铁匠,亦有留存。临来时,正是贞女团中女铁匠,熔铸百枚神庙金币。   蓟王这才幡然醒悟。维斯塔贞女,是一个宗教团体。贞女甚至拥有私产,并可指定继承人。所以,远远不止六人。   蓟王此举,大有深意。除去助阿奇丽娅,达成所愿。亦是先利而后义,先与贞女团往来利益。再寻机东分圣火入条支。正如先并北天竺入汉土。许亦可,先分东西罗马。   此,皆是后话。   腊赐之后,一年安定。至来年春赐前,多为正腊假期。此时河海冰封,北上蓟国,唯有停靠金州港。尤其船宫上下,人员众多,舟车劳顿,颇多不便。待来年开春,再返航不迟。   凡蓟王所至,皆换用汉历。条支亦不例外。加之诸署寺,官吏齐备。七千船户,或应征入伍,或为官府所募,纷纷登岸定居。城中汉人渐多。南海采珠人,亦正群集于此。不出数载,当先于北天竺诸国,悉归汉化。   数月侍寝。船宫诸妃,似多有孕身。如马贵妃、安贵妃,皆先后有喜。贵妃可生二子。先前避怀,乃因蓟王虑地不足分。今先并丰州,又得条支。七城之国,可比一大郡。与条支民众,皆以为封予多姆娜迥异。蓟王有意,封于椒风美人,英妮娜之子。   英妮娜,欣喜莫名。至于阿奇丽娅,蓟王有意吞并巴比伦尼亚后,分封其子。以此类推,秦后鲁琪拉之子,最不济亦是东罗马。   女仙受孕,殊为不易。至今,亦只有上元、云华二夫人,缔结珠胎。如翟姜、麻姑,墉宫玉女等,皆未能如愿。无妨,只需夫君宠爱,师门得安,总有后人可继衣钵。   不等冥路女神·玛琪娅,重返罗马。   元首敕令,已先行传达。茱莉娅·玛依莎之夫,盖乌斯·尤利乌斯·阿维图斯·亚历克西亚努斯,得封叙利亚总督。   秦后以此为证。罗马城中,仍有同盟,可干预朝政。   神庙大祭司,与秦后盟约,初步达成。茱莉娅·玛依莎,稳坐两歧商会执事。茱莉娅·多姆娜,亦受封披香博士,传授秦后幼子,西陆礼仪。   秦后所谋,曙光初露。   神庙大祭司,心满意足。与蓟王依依惜别,率罗马叙利亚使团,原路返回。临行前,谆谆教诲。需恪守礼节,善保清白之身,不得越雷池半步。   茱莉娅·多姆娜,言听计从,不敢忤逆。   船宫爵室,与夫君并肩而立。举千里镜,目视使团出城。秦后笑言:“夫君可遣使叙利亚,言通商互市。”   “善。”蓟王欣然一笑。 第238章 第七贞女   日夜兼程,冥路女神·玛琪娅,半月已达罗马。   与迅风·阿特米西娅,约定日期。玛琪娅,遂自波图斯港,返回七丘之城。   来去整一月。   缺席年终最重要,一场角斗演出。令罗马皇帝康茂德,怒火中烧。奈何,维斯塔贞女,地位崇高。己所不欲,不可强为。先前,为重建女神庙,玛琪娅忍气吞声。如今,心愿即将达成,更毋需受其胁迫。   取山下埃格里娅圣池之水,洗去风尘。玛琪娅,拾级而上,步入女神庙。   “玛琪娅!”殿中护火贞女,纷纷围上前来。   唯恐圣火浇熄,除公开祭祀,殿中闲人止步。维斯塔姐妹,日夜轮替。守护圣火,经久不息。甄选维斯塔贞女时,罗马大祭司长,会列出二十个贵族女童名单。通过抽签,来决定人选。   护火贞女,初为四人,后增至六人,至帝国晚期时为七人。贞女首领,称大贞女(Virgo Vestalis Maxima)。据载,罗马大祭司团,对维斯塔贞女的挑选,极其严格:“必须,父母双全,口齿清楚,耳聪目明,身体发肤,完美无缺;父母不曾疏于管教,双亲不曾为奴,或从事贱业。”   堪比掖庭,遴选采女:俱合法相。   迎接新入选者时,大祭司长会说:“我选中你,成为供奉维斯塔女神的贞女,为罗马人民的利益,去完成神圣的仪式,并履行供奉女神的职责。”   服役期满,大贞女将荣升为大祭司。成为唯一入选罗马大祭司团的女祭司。   便是传说中,第七位贞女。   此刻,亦在神庙之中。   “拜见大贞女。”玛琪娅等人,俯身行礼。   “此行,如何?”大贞女虽面无表情,然眼中充满希冀。   “皆在身后。”玛琪娅遂取下皮囊,解开示众。剥开层层包裹,忽见璀璨光芒。   “神啊……”便在姐妹们的惊呼声中。层层缠绕于细竹上的蒲桃锦,徐徐伸展。在穿透穹顶裂缝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赛里斯人。”大贞女眼中,亦溢满辉光。   蒲桃锦之下,还有散花绫。   蓟国售价,二十万钱。运至罗马,即便十倍高价,亦足可得钱二百万。若以紫绸相比,当作价二百四十两黄金。四百八十枚,神庙金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护火贞女。   又谓“财不露白”。大贞女,急命玛琪娅,重新包裹。又严令贞女,不得外泄。遂与众人,前往贞女院,细说详情。   玛琪娅,便将一月旅程,娓娓道来。又言及希俄斯姐妹,并赛里斯北境之主。及焕然新生秦后鲁琪拉。那场未经审判的刺杀未遂,上至元老院,下至罗马大浴场,时皆议论纷纷。大祭司团亦不例外。阿奇丽娅,既坚信鲁琪拉无罪。同为姐妹一员。贞女团,当信之。   玛琪娅又将,神庙马车,私贩丝绸,和盘托出。   “可行。”大贞女断言,令众姐妹,喜出望外。本以为,私贩乃不得已而为之。大贞女当面,必十分为难。岂料,大贞女竟如此果决。   与玛琪娅,四目相对。知其心意。大贞女,难得一笑:“为神奉献,何来私心?”   玛琪娅,幡然醒悟。   然,如何贩卖?   大贞女亦有决断。由其带入大祭司团。于大祭司之中售卖。循例,大祭司长乃元首本人。康茂德若见,必起波澜。   事不宜迟,大贞女这便动身。   众姐妹,耐心恭候。   岂料不出三日,已轰动罗马。首先,一整匹。无有拼接,浑然一体。再论织工,远超纯色丝绸。尤其随风摆动,神光荡漾,锦上蒲桃,光影变化,栩栩如真。   大祭司们,争相一睹。终被康茂德悉知。   正就寝于斗兽场。与野兽为伍的罗马皇帝,驱车抵达。亲眼得见,再无旁骛。   开价一万金币,十匹悉数买走。   令大贞女,始料不及。   翌日,入宫。十匹散花绫,同样高价,卖给罗马皇后,克丽丝庇娜。   两万金币入手。贞女团,随即招募人手,重造贞女院。   “为何先造,贞女宫?”玛琪娅不解。   大贞女,睿智作答:“赛里斯人言,‘欲善其事,先利其器’。重造神庙,非一日之功。先修贞女宫,便为‘利器’。”   “原来如此。”众姐妹,纷纷醒悟。正如大贞女所言,我等皆是神庙利器。   “再赴条支。”大贞女,掷地有声。   “几人?”玛琪娅。振聋发问。   “五人。”大贞女,目光扫过。正是数年前,完成神圣服役,与阿奇丽娅同期之上代护火贞女。   “是!”五人异口同声。   事不宜迟。五人整装出发,共赴波图斯港。   甄都,太仆府。   不其侯伏完,开中门相迎。   宴请公孙二雄。武威将军公孙度,奋武将军公孙瓒。   同殿为臣,又出同党。不其侯相邀,公孙二雄,自当如约赴会。   甄都,上公之争,日渐激烈。党同伐异,堂而皇之。已无从遮掩,亦毋需遮掩。同党往来,更毫无避讳。二党皆如此,早已见惯不怪。   席间,推杯换盏,把臂言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其侯起身,相邀公孙二雄,同去更衣。   稍后,密室相谈。   告知胁天子都洛之事。   “善!”武威将军公孙度,沉声言道:“此乃除贼之策。”   奋武将军公孙瓒,亦喜道:“天子都洛,曹贼休矣。”   见二人,不谋而合。不其侯伏完,终得心安:“我以命吕奉先,三月攻兖。曹孟德,必引兵出甄。趁此良机,你我将兵入宫,护天子西去。”   “太师,又当如何?”公孙度,素知太师为纯臣。不欲强迫天子。   “无妨。”不其侯伏完,已有计较:“彼时,只需一道矫诏。便可命太师,伴驾同行。”   “妙哉。”公孙二雄,异口同声。   论知太师之深,无人出不其侯之右。谓“先下手为强”,又说“擒贼先擒王”。只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兵入宫。少年天子,必言听计从。那时,只需天子一道口谕,便可令王太师,俯首领命。 第239章 神庙私贩   “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不其侯伏完,目光如炬:“迁都洛阳,党争可休矣。”   “君侯明见。”公孙二雄,齐声抱拳。愿听号令。   三人这便定计。只待三月初,吕布击兖。行浑水摸鱼,火中取栗。裹挟天子,直驱洛阳。待入八关,曹孟德鞭长莫及。那时,朝中只剩王党,同气连枝,振聋发聩。无有曹氏党徒,蛊惑天子。只需一道诏命,便可号令关东群雄,群起而攻之。曹氏父子,飞灰湮灭,不过旦夕之间。   此乃,一劳永逸,除党争之祸。上上之策。亦是,唯一可行之举。   送走公孙二雄。不其侯伏完,醉意全无,长出一口浊气。   条支国,甘英港。国王长堤,三足踆乌船宫。   船宫亦属行宫。三体船身,七桅七殿。初时营造,皆以为名过于实。名声超过实用。游麟号,足可往来四渎八流。兼济江表十港,海外荒洲。然待蓟王,续延珠串港津,吞并北天竺,轻取条支国。此时,方知三足踆乌,无可替代。一言蔽之,威赫西陆。   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然兵革需利。   船宫所至,望风而降。自能震慑宵小。船宫设施齐备,署寺健全。无论泊于何处,皆居家办公,两不误。便入南港鸦巢,例行维护升级。船宫亦有属吏留守。好比甘泉宫、碣石宫、蓟北宫,凡离宫别苑,皆有常驻官吏。   先前。蓟王封无极安贵妃为长御。美人冯嫽为女尚书,美人田圣为女侍史。又封一众望楼女仙为中大夫。函园宫姬,职如女骑,诸如此类。皆是船宫建制,常驻女官。   今又,加封蕙草马贵妃,同为船宫长御。椒风美人阿奇丽娅为女尚书,英妮娜为女侍史。又封一众墉宫玉女为中大夫。云霞卫,职同女骑,守备船宫七殿。   可以预见,海外利益,日渐持重。金乌船宫,功能齐备,当有大用。   将作寺,正为三足踆乌,量身打造“清钢龙脊”。利用新式银炭高炉,为坚木龙骨,铸造清钢外骨骼。极大提升,船身结构。新式机关器,亦不断更新。故,岁入鸦巢。除去维护保养,亦有诸多升级改造。   凡有孕在身,皆置各殿静养。船宫侍医,日夜陪护。务必万无一失。   三体船身,稳如泰山。乘风破浪,亦不觉颠。   七重望楼,中置“浑天波动仪”。与顶上“下有转枢,向风若翔”之相风铜凤,可预知海情。凡受封中大夫之女仙。皆常驻于此。   琉璃宝顶,璀璨星河。   蓟王乘夜而来,与众女仙,共赴瑶池仙境。蓟王容成术大成。玄素术,初窥门径:上元夫人领墉宫玉女,携昆仑九音。与巫山神女珠联璧合,奏古乐《葛天八阙》。引九天玄女,降入灵台。   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曾言。西王母,可携众女仙,奏古乐《钧天九奏》。可引九幽素女,降入灵台。待九天玄女并九幽素女,同入灵台。『玄素术』可成。   故,《文心雕龙·乐府》有:“钧天九奏,既其上帝;葛天八阕,爰乃皇时。”之句。   至于,如何施为。竹隅女王,亦模棱两可,未能尽知。只说是,西王母不传之秘。先时,玉清神女房素,险入主墉宫。故窥得一丝天机。终归未能如愿,惜败诸夏仙门。蓟王曾问,胜者何人。   玉清神女房素,亦不得而知。   浮光掠影,雾气氤氲。月笼轻纱,春风洋溢。   雪肌融粉,香汗流珠。   除今夜值守,望楼女仙,无有缺席。少则十日,多不满月。蓟王必夜登望楼,鹊桥仙会。   初春将至矣。   如前所言。奴隶城邦,无奴隶不可运转。衣食住行,皆立于无限压榨,奴隶剩余价值之上。尤其繁重的体力劳动,别说贵族身娇肉贵,便是城邦公民,亦无力承担。蓟王开释百万奴隶,之所以能举国推行。除去恩威并济。亦因各式机关器,正迅速取代人力。从机关车驾,到机关船舶,乃至农作机关、营造机关、生活机关,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原先,家族奴隶,今皆为客庸。只需入市楼订立券书,便可随叫随到。无需再豢养家中。辅以机关之力,花费非但低于预期,甚是低于先前。   机关器助劳动效率提高,是其一。服务大众远比服务家庭,机会更多,是其二。客庸凭劳力,足可营生。纳十年客税,便可入籍。与条支国人等同。   解放百万劳力。辅以轻徭薄税,各式机关。航海利益所驱,并以清明吏治梳理。条支七城之地,可谓一日千里。迅速恢复旧日荣光。   与此同时,蓟王遣使,叙利亚行省。由两歧商会执事,茱莉娅·玛依莎,全权负责,通商事宜。料想,夫妻之间,当无难事。毋论驼队出行,亦或是海运绕行。无惩罚性关税,必是极大利好。   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最令蓟王意想不到,乃是神庙私贩。   凭借,畅通罗马全境之路权。神庙车队,自艾拉港,接力贩运蓟国上等丝绸入罗马。引领罗马风尚,更令安息商人二次拼接、染色之下等丝绸,备受冷落,价格一降再降。   更有甚者,条支关税极低,运至艾拉港,维斯塔神庙马车,更毋需交税。不途径美索不达米亚,安息帝国无从层层盘剥。同等利润,价格反低。令安息帝国,雪上加霜。   不得已。稍后,将将即位。沃洛吉斯五世,便发动袭击。攻取杜拉·欧罗普斯,并一度占据皮里亚之塞琉西亚。切断罗马叙利亚行省,通地中海航线。   眼看神庙私贩,无以为继。大贞女,遂重金笼络大祭司团及元老会:开红海横渠。如此,即便皮里亚之塞琉西亚,一时难以光复。亦可经由红海,直通埃及。船入亚历山大港,再贩七丘之城。   开凿横渠,巨额资金。由七岛商会、希俄斯商会、贩香商会、两歧商会等,并维斯塔女神庙,合力承担。   罗马暴君康茂德,欣然应许。   此,皆是后话,不提。 第240章 咸海飞地   年末,贵霜王凯旋,重返富楼沙。类比罗马战俘游街,引城中万民空巷。尤其夺回西天竺沿线平原,并婆卢羯车港。挟战胜之威,当可坐稳王位,再续国祚。   与此同时。安息东部联军,亦自康居归国。安息王子,因与绿洲之主,北境之王,蓟王刘备结盟互市。引强援相助,继承大位,几无悬念。   见机已到。蓟王遂命西域都护府,强势介入。主导三家和谈。双方各自罢兵,然需予北匈奴,立足之地。此乃握手言和之前提。   将北匈奴,置于何地。蓟王先前,并无定论。百官倾向于,入西域都护府,仍居乌孙旧地。蓟王彼时,颇为意动。然待攻取北天竺,立丰州。又得条支国,据波斯大湾。蓟王当机立断,传命西域都护府。取咸海周遭之地,安置北匈奴。   蓟王圈定之地,正是时下欢潜。   前汉时,称驩潜。《史记·大宛列传》:“(大)宛西小国驩潜、大益,宛东姑师、扜罙、苏薤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既此。   北魏称呼似密,唐始称火寻,又作货利习弥伽、过利、火辞弥。故地在今中亚,阿姆河下游一带,王治“急多飓遮城(今乌兹别克斯坦‘乌尔坚奇城’,离阿姆河下游入咸海处不远)”。俗信佛教,民以农耕,兼营畜牧。商业发达。唐贞观中,遣使通好,后朝贡不绝。先后羁縻于安息并贵霜,唐时又属康居。系康居小王,奥鞬城故地。依附强者,此乃蕞尔小国,夹缝生存之日常。   如前所言,光和六年,贵霜胡毗色伽二世王在位,康居、大宛先后摆脱羁縻。呼罗珊、欢潜,亦脱离统治。贵霜帝国江河日下,衰败迹象,日渐显露。幸得蓟王相约,共击天竺,为国止血,再续国祚。然康居、大宛,二强国脱离,并入西域都护府。此消彼长,羁縻欢潜,贵霜实力不济。更加助西部总督区,光复失地。战线绵延,于国不利。   故于贵霜而言,将欢潜,让与北匈奴,亦无不可。   于安息而言,咸海飞地,包夹沙漠隔壁,譬如鸡肋。不取也罢。   蓟王遂命康居、大小乌孙,并北匈奴,共组联军。由西域都护府,前陇西南部都尉,今绥西左将军马翼,统领。兵进咸海,攻取欢潜国。与奄蔡国,一下一上,扼控咸海,并西抵里海东岸。那时,只需凿渠(伏尔加河—顿河运河)连通水路。便可经里海,直入黑海。进而舟行地中海。   蓟王此举,乃为东罗马积势。   只需占领埃及、阿拉比亚、叙利亚及美索不达米亚。再加潜国、奄蔡二国之地,蓟王便足可立,东罗马帝国。坐东望西,从壁上观。吞并西罗马,指日可待。   俗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肢解后再徐徐下咽。   条支国,乃吞并美索不达米亚之绝佳锚地。亦是真·天下棋局,落子之处。断不可有失。疏通水路,穿渠圩田,待七城之地,粮草足可自给。便是蓟王,出兵之时。   蓟王窃以为。正如贵霜新王登基,外战立威。安息王子登基之日,便是出兵罗马之时。毋论胜负,必有可乘之机。   时下,只需静观其变。   难得蓟王与安息、贵霜,皆已缔结邦交。西胡都护府,共组十万联军,经奄蔡国,顺下咸海。攻灭欢潜,势在必得,当无有意外。   若有意料之外。于蓟王而言,焉知非福。   七岛造毕。将作五行船,随干支海市,渡海而来。泊于甘英港。蓟王遂命人,为未及孕身之云霞卫,量身锻造,清钢陨琉璃内甲:云霞卫衣。   水行船,改两歧帆船。金行船,锻坚兵利甲。木行船,造各式机关。土行船,营土木工程。   条支国,本就是贸易城邦。绝非蛮荒之地。亦是不战而得之。城池保存完好,稍作改造,便可为蓟王所用。再以蓟国营城术,升级替换。潜移默化,皆归汉制。   话说。历经十余日,风雨兼程。五位维斯塔贞女,安然抵达条支城。   凭阿奇丽娅所赠传符。一路通行无阻。升船宫,入偏殿,洗漱更衣。静待蓟王召见。   循例。船宫侍医,需先录诊籍。有阿奇丽娅全程陪伴。众姐妹,虽羞涩难当,却也无有避让。阿奇丽娅私言相告,此乃蓟宫仪。除去验明正身,亦为查验隐疾,杜绝暗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夫君位高权重,牵连甚广。断不可,轻身涉险。   见众姐妹,若有所思。阿奇丽娅,又言道,夫君自出巡各地,多有属国奉献美人,不下数万。夫君却悉数婉拒。除后宫妃嫔,绝不临幸外妇。守身如玉,从未放滥。   闻各色美女,不下数万。众姐妹,无不咋舌。正如船宫巨大,超出想象。赛里斯人,北境之主,亦非常人,可及。   既是宫仪。必从头至脚,修饰全身。而后由内至外,更换宫装。再由阿奇丽娅,亲传言行举止。务必习练纯熟。   参照蓟王头上,那一长串伟大的词缀。寻常人等,想见一面,难比登天。   “如何?”出偏殿。椒风美人,低声相问。   侍医长,轻声答曰:“完璧之身,俱合法相。”   “善。”阿奇丽娅,终得心安。又叮嘱道:“毋需外传。”   “喏。”侍医长,领命自去。   利益勾连,是其一。情义羁绊,乃其二。一人力孤,众人势强。上代资深修女,若能皆为夫君所用。可说大贞女,东引圣火。   助秦后,重夺罗马大权。   唯一所虑。夫君有言在先,轻易不行和亲。却不知,此番能否破例。   思绪纷繁,一时无解。阿奇丽娅,这便经十字飞阁,入正殿。乘天梯,直升爵室。   门前云霞卫,含笑示意。放椒风美人入内。   远窥夫君,和光同尘,内敛锋芒。与众妃谈笑自若,处之泰然。柔情蜜意,不由心生。   星昴·赛拉娅,曾问:今昔相比,得失几何?   阿奇丽娅,答未可知。   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忆罗马旧事,阿奇丽娅,心如止水。不知何时,已不怀念。得失,早无所谓。   “拜见夫君。”椒风美人,近前失礼。   “免礼。”蓟王一笑扬眉。 第241章 气动机关   阿奇丽娅,就坐于英妮娜身侧。二人同为椒风美人,更为秦后媵从。循古礼。若有一日,秦后薨。二人之一,可继为秦后。诚然,两汉宫仪,与上古诸侯国礼,多有异同。   “贞女,一路安否?”秦后必有此问。   “一路平安。”阿奇丽娅答曰。   “待玛依莎执事,至叙利亚归。再觐见夫君不迟。”秦后言道。   “喏。”阿奇丽娅,俯首领命。   蓟王命两歧商会执事茱莉娅·玛依莎。与其夫,叙利亚总督盖乌斯·尤利乌斯·阿维图斯·亚历克西亚努斯,商谈互市,尚未归来。明年初春,蓟王当携秦后东归。神庙私贩,当由商会接手。为双方引荐,亦是善后之举。   爵室居高俯下。三面清钢琉璃壁,将条支城港,一览无余。湾顶海风,吹尽闷热。爽朗宜人,心旷神怡。后妃皆知。少时,蓟王便喜居高远眺,俯瞰楼桑邑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虽年过而立。兴趣盎然,有增无减。   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七城之地,日新月异。一月不见,七城水路通畅,秩序井然。商业城邦,如西域诸国,丝路流金,不善农耕。空守两河沃壤,却任由洪水泛滥,良田荒芜。周回二千里,百万之众,粮秣竟不能自给。足见通商利大。   将作寺能工巧匠,已初探水情地利。言,可辟良田一千二百万顷。盛产:麦、粟、豆、蒲桃、橄榄、亚麻、棕榈、椰枣、阿驵(无花果)、石榴。   只需筑堤锁水,通渠圩田。足可自给。百万客籍,正当其用。   不能自给前。丰州一季三登谷,可广输海湾。论种田,蓟王已天下无敌。   潜移默化,润物无声。便是文明之魔力。自登宛若神居,金乌船宫。贞女团姐妹,便不由自主,沉醉其中。得阿奇丽娅陪伴,遍游内外。深入船腹,亲眼得见,雏鸦蛰伏。令众姐妹,惊呼不已。各式机关器,上下联动,整齐划一。坚木船舱,石绵底衬,(珍)珠釉(浆)涂壁。丹青素垩,雕楹漆铜。水暖、水洗、水淋,设施齐备。七殿上下,署寺鳞次。甲板内外,工坊栉比。   海上船宫,实至名归。乘员三千人,载货三万石。人员精简,满载五万石。待清钢龙脊造毕。载重当倍增。银炭高炉,将炉温轻而易举,提升至炉火纯青。钢铁时代,即将到来。蓟王窃以为,钢铁巨舰时代,为期不远。   诚然,木质帆船,亦有优势。船身轻,吃水浅。可入内河航道。远航航行,钢铁巨舰,更为坚固安全。   蒸汽动力,代替牛马。蓟国将作寺,亦在孕育。蒸汽文明,当可预见。   正如蒸汽火车、蒸汽轮船,大行其道时,路上马车,仍往来不绝。两个时代,首尾过渡。蓟王称之为,混合时代。蒸汽,便是畜力与化石的过渡带。尤其化工体系,未能成型前。蓟王另辟蹊径,以蒸馏酒精,取代石油。开启蒸汽机关器,新篇章。   众所周知。蒸馏工艺,简单高效。唯一制约,便是酿造原料。丰年多禾,天下大酺。若遇灾年,禁酒盛行。足见酿酒规模,与粮食安全,息息相关,不可调节。   蓟王种田二十载。北国千里稻作,一国广济天下。又开海外寄田,并丰州入汉。碧水青禾,季季大熟。丰多酿酒,糜至外贩。   唯恐,谷贱伤农。蓟太仓,季季三百钱一石谷。无有例外。更加天下三分,群雄并起。阴谋诡计,无心种田。需大量贩入,蓟国粳米。更助推谷物产量,季季暴增。   此,皆为蓟王蒸馏囤积燃料酒精,开启蒸汽时代,不断积势。   蒸汽机,类高压锅原理。酒精喷灯迅速加热,蒸汽膨胀推动活塞做功。与现行畜力机关器,大同小异。不过是对接问题。西林少年马钧,并学坛四子,皆参与其中。再加将作寺,能工巧匠,集思广益,共襄盛举。不日,当可大成。   便是内燃机,酒精亦可升任。更有甚者,与后世化石能源相较。酒精更是清洁能源。环境友好,亦是蓟王所关切。岂能重蹈西陆雾都覆辙。   稍后,秦后设宴。为贞女团姐妹,接风洗尘。   阿奇丽娅,引玛琪娅、芙尔维娅(Fulvia)、科妮莉娅(Cornelia)、苏尔庇西娅(Sulpicia)、柯莱丽娅(Claria),觐见。   如前所言,多年前,秦后便是维斯塔神庙,最大捐助者。罗马父权立国。女性居家从父,出嫁从夫。罗马诸多神祇中,维斯塔女神,掌管家庭。且维斯塔贞女,是唯一脱离父权之罗马女性。被称为“罗马女儿”。正因如此,需为国护火,不得失贞。   大贞女,亦是唯一入选罗马大祭司团之女祭司。地位崇高。   当代大贞女,名唤:塞普罗妮娅(Sempronia)。且时至今日,护火贞女,多出罗马历代皇后谱系。或为血亲,或为养女。亲疏不一而足,身份皆属高贵。   于罗马人而言。护火贞女,可比大汉和亲公主。贵族之家,避恐不及。试想,自幼入神庙,侍奉女神三十载。大好青春,皆成虚度。若将宝贵女儿,用于缔结贵族姻亲。获利之丰,远超奉神。   大祭司长,先行选定二十家贵女。最终择选六人。换言之,其中十四家贵女可幸免。试想,为求脱困,入选家族,必竭尽所能。为家中贵女除名。即便家道中落,无力打点,亦多养女充任。   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又说“敬而远之”。即便服役期满。护火贞女,亦难嫁人。更何况,凸立于父权之外。出庭作证,拥有私产,并可指定继承人。   以罗马贵族“难以想象之腐朽堕落”。诸多隐私,如何肯日夜被“女神之眼”所关注。   楼桑将作寺,马钧精舍。   “噗嗤”声中。袖箭出膛,入木三分。   “砰——”   “如何?”诸葛孔明,熄灯仰问。   “又未联袂而动。”马钧凝眉苦思。单发气动袖箭,早已完成。并发、三发,亦不复杂。然如蓟王传书所言,“联袂而动,顺次而发”。却屡试屡败。   “‘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诸葛孔明,一语中的。 第242章 悬而未决   一言蔽之,泄气。   一次击发。蒸汽外泄。再次击发,需储存足够蒸汽。故无从达成,蓟王所言,“联袂而动,顺次而发”。   解决方法,亦不复杂。   其一,多管,类竽。   《小雅·鹿鸣》:“鼓瑟吹笙”。注曰:“竽,笙之大者。”   《说文解字》:“笙,十三簧,象凤之身”。又载竽,为三十六簧。后世,(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汉竽,为二十六管,并设有折叠管,用于产生低音,簧乃用铜片制成。   笙最初与排箫相似。既无簧片,亦无笙斗,乃用绳子或木框,把发音不同之竹管,编组成器,后渐增竹质簧片,并匏质(葫芦)笙斗。唐代改为木制,世代流传,铜斗又代木斗。最终定型。   仿照竽,并置二十五管袖箭。各自充气,顺次击发。然过于笨重,且弩机众多,不便操作。此方案遂被马钧舍弃。   其二,多矢,类箭匣。   此乃机关连弩之必备。由箭匣填装二十余支箭。行顺次击发。   问题随之而来。一次击发,蒸汽外泄。效仿医用长流银匜,所造(火)蒸(而)发铜匜。击发后,内部气压下降,乃至后继乏力。亦无从连发连射。   马钧并诸葛亮,钻研多日,仍旧无果。   诸葛亮故有此叹:“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   就单发气动袖箭而言,已堪称实用。呈报蓟王之设计图卷,已与后世单发步枪,颇多神似。亦更像机关连弩并袖箭,二合为一。取消连弩之弓臂,及弓弦。于弩臂之上,加装箭筒。箭筒构造,如医用针筒。内藏活塞及连杆。并以赤金管与蒸发铜匜,及酒精喷灯相连。铜匜内装清水,蒸发水汽。扣动弩机,弩矢射出。蒸汽随之外泄。需继续加热,方能二次激发。两次击发间隔,远大于,连弩“绞(盘上)弦机”。换言之,功效远不如机关连弩。   蓟王细看图卷。这便心知肚明。马钧,诸葛孔明,需解决蒸汽回路,止回阀门,两大难题。甚至,作为高压蒸汽锅炉之蒸发铜匜,需特别加固,如何补水,亦需深思熟虑。另外,诸如琉璃酒精喷灯,不可暴露在外。被敌一箭射爆,遂成火人。更有甚者,赤金连接管,过于冗长,乃至气动袖箭沉重。且如何减少热损,亦亟待解决。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皆是悬而未决。   终归,窥破门径。比起少年时,手绘神鬼图板。此时此刻,蓟王无意,置身其中。只因,蓟王于公于私,于人于己。不欲介入,历史进程。蓟王亦欲知,无外力介入,最终成型之蒸发袖箭,与史上气动步枪,有何异同。   故,蓟王回书,多勉励之词。却对如何改进,只字未提。   马钧、诸葛亮,于是发奋。定要造出,蒸发袖箭。以报主公,知遇之恩。   时下,二人尚处于,原理验证阶段。造出可供操作之实物,言之尚早。   屡败屡战,百折不挠,便是少年。   稍作讨论,二人又觅得新法。这便如法炮制,再接再厉。   终归,事在人为。   条支国,甘英港。国王长堤,金乌船宫。   两歧商会执事茱莉娅·玛依莎,不负众望。与叙利亚行省,签订互市约书。自条支国,输往叙利亚行省东西珍货,皆免重税。只取罗马行省赋税。然诸如丝绸、珍珠等,奢侈品除外。此,亦是罗马税法。行省无权减免。即便如此,亦是极大利好。叙利亚,千万规模之大市场。即便加增重税,奢靡之风不减。更何况,还有神庙私贩。   待诸事皆了。   秦后,遂引贞女团,与茱莉娅·玛依莎相见。   稍后,船宫返航。神庙车队,可自行与两歧商会,交割蓟锦。十又一辆,由船宫车驾,改造而成之神庙马车,亦交由希俄斯商会,化整为零,先行运送至罗马。   五位贞女,各负二十匹蓟锦,择日出发。出七城之地,溯河而上。经由皮里亚之塞琉西亚,返回罗马。可想而知,百匹蓟锦,必成连环轰动。   之所以将十一辆神庙车驾,先行送回。只因需先,自证来路。所谓白手起家,积财而富。百匹蓟锦高价贩出。修缮贞女宫。招募扈从:女学者、女诗人、女工匠、女医者,诸如此类。然后,打造神庙马车,不断扩大私贩规模。此举,方是情理之中。   不知不觉,一张搅动时局之私贩网络。由护火贞女团、希俄斯姐妹、两歧执事茱莉娅·玛依莎,一众女杰。联手构建。   十日后,罗马大祭司团。   百匹蓟锦,被朱庇特祭司、马尔斯祭司、奎里努斯祭司等人,一扫而光。售价与罗马皇帝康茂德,相同。计,十万金币。   于维斯塔神庙而言,不啻一笔巨资。此亦足见,罗马上层之巨富。然却对捐资助神,兴趣寥寥。神明焉能不怒。   屡次三番。足不出户之维斯塔贞女。竟得百余匹,上等丝绸。绝非偶然,亦非慷慨捐赠。换言之。神庙必有一条,串联地中海内外,远至赛里斯人国度,隐秘商道。   果不其然。便在维斯塔神庙,大肆购入石材,招募工匠、画师、雕刻师。又广施信众,花钱如流水时。十一辆神庙马车,列队驶出贞女宫门。   马车之华美,西陆难得一见。坚木包铁,镶金琉璃。与传闻中,赛里斯人,炎船之主,王驾颇多神似。然,前后四根,科林斯式立柱支撑。精雕细琢,车厢宛如微缩方堂(Maison Carrée)神庙。又是妥妥罗马风情。   透过琉璃车窗。可见护火贞女,身穿镶紫圣袍,正襟危坐。不多不少,正好十一人。乃是上代,并当代贞女。   护火贞女,路权神圣,不可冒犯。   无人阻拦。目送神庙马车,呼啸而去。直奔帝国门户,波图斯港。   若整车贩来,恐不下千匹。   一次往返,便是百万金币。   诚然,售价必然略低。可想而知,充斥图拉真市场,被安息商人,二次拼接,并二次染色之下等丝绸。再无销路可言。   一场丝绸贸易大战。正被神庙贞女,推波助澜。 第243章 泡沫之梦   于罗马帝国而言,赛里斯丝绸,不可替代。于是乎,罗马帝国必做二事:其一,寻求丝绸的定价权;其二,确保稳定供应链。   纵观历史,罗马与安息,不可调节的矛盾,激化成世仇。多半是因丝绸。   正如大航海时代。偏安一隅的大不列颠,为夺海上利益,不惜颁发私掠证。公开掠夺,遂成国际惯例。换言之,神庙私贩,于罗马而言,并无不可。且自百余年前,神庙损毁于罗马大火。历代护火贞女,皆为重筑神庙,而竭尽所能。   正如大贞女所言:乃为神奉献,非私欲作祟。   律法并神权,为贞女私贩,共筑道义豁免。   路线极其简单。   出七丘之城,车入帝国门户,波图斯港。车驾登希俄斯地中海姐妹船,七日后抵达皮里亚之塞琉西亚。过贝罗埃亚、自杜拉·欧罗普斯,顺下新图拉真大道,过费拉德尔菲亚、佩特拉,直抵艾拉港。换乘希俄斯红海姐妹船,绕行阿拉比亚半岛,转入波斯湾,直驱条支城,甘英港。   凭椒风美人亿钱门俸,足贩十一车蓟锦、蜀锦。如此舟车并济,原路返回。来去一月。贩回上等丝绸千匹。风靡罗马。花样繁多,似曾相识之蜀锦,更令罗马大开眼界。先前,上等蜀锦,多被裁成条幅,用于拼接。罗马贵族,可谓“盲人摸象”,以偏概全,得出啼笑皆非,种种谬论。今终窥得全貌,这才幡然醒悟。被帕提亚,奸商所欺。恼羞成怒,亦不在少数。   如前所言。护火贞女,六岁服役,十年一届。上代资深贞女,服役期满。当代贞女,将将入职。另有下代小贞女,正勤学苦练。上上代元老贞女,年近半百,仍皆建在。神庙苦修,心无旁骛,无所牵绊,亦助长寿。   如此算来。除留守贞女院,教授小贞女,守护圣火。神庙足可遣两代贞女,贩运丝绸。因死亡女神·阿奇丽娅,远赴东陆。故打造十一辆神庙马车,用于私贩。所得金币,皆用于维斯塔神庙开支。重建女神庙,重筑贞女宫。招募扈从,祭祀及布施,亦时常发生。   稍后,在两歧商会执事茱莉娅·玛依莎,建议下。于贞女院,立神庙赀库。以丝绸为担保,等价兑换神庙铸币,并“条支券钞”。引入蓟国币制。   如此,经由七城之地,远赴罗马之东西游商,无需携带巨资,便可于神庙赀库,等价兑换神庙铸币。回程时,再将交易所得,悉数兑换成蓟钞,带回条支。   本是便利之举。却助推蓟钞通行西陆。无它,神庙担保,丝绸比价。只需赛里斯人,将丝绸源源不断,运抵七城之地。神庙私贩,络绎不绝,经久不息。蓟钞风行,无可阻挡。   希俄斯岛。西女国,王宫大殿。   女王之手,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疾步入殿。   “何事?”西女王·苏瑞娅,正与希俄斯姐妹,试穿蓟国宫装。西女王·苏瑞娅所披,王后冕服。乃出秦后所赠。辅以宫装配饰,雍容华贵,惊为天人。虽因幼年神谕,不得已真面目示人。然却无损分毫。饶是高等女祭司,自幼相伴,亦不由暗自惊叹。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又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如女王这般,十二分人才,再披云锦天衣,宛如女神化身。光彩夺目,不敢直视。   “阿特米西娅……”艾蕾蒂娅,欲言又止。   四目相对,西女王这便醒悟:“速去。”   希格斯岛,东南海岬,安玻留斯(Emborios)港。   自波图斯港返回。地中海姐妹船,便入此港补给。因贩百船神之泪,西女国资产暴增。更加岛上存泪,秦后另有他用。地中海姐妹,遂专运神庙车驾。赚取不菲僦费。   西女王携高等女祭司,并亚马逊禁卫,快马加鞭,赶到安玻留斯。登船探视。   不出女王所料。只见,阿特米西娅,横陈榻上,浑身火烫,大汗淋漓。口中喃喃低语,半梦半醒。   “泡沫之梦。”高等女祭司,道破天机。   闻此言。一众亚马逊禁卫,如临大敌。泡沫之梦,便是“阿弗洛狄忒之魇”。多发生于,亚马逊女战士成年礼后,数年之间。按西女国习俗。所有身染“阿弗洛狄忒之魇”之女战士,皆要海盐沐浴,涂抹橄榄油。捆住四肢,与喂食催情药之战争奴隶交配。直到女战士挣脱束缚,亲手扼杀奴隶,熄灭炙热情欲。   如若不然。便要举行“生命礼赞”,一场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神性之下的庆典。仪式终章,主祭需与女王,进行最后的‘礼赞’。并延续王族血脉。   “迅风·阿特米西娅、朝云·洛狄娅、光辉·阿格莱娅、水沫·塔丽娅、疾帆·伊芙根尼娅、寒汐·艾瓦歌莉娅、圣歌·波林海妮娅。”高等女祭司,又道危机:“皆已入(泡沫之)梦。”   “群狮之主。”西女王·苏瑞娅,一语道破。虽未失贞,然不知不觉,早已情窦初开,芳心暗许。更加恰逢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生命萌发时节。更是亚马逊一族,情欲集中爆发之期。于是,虽未举行古老仪式,然阿特米西娅等人,却已提前发作。   一场别开生面的典礼,是自古相传,破除梦魇之法。若只为宣泄,便是『炙热情欲』,乃为欢庆爱与美之女神,阿弗洛狄忒的庆典。若为延续血脉,便是『生命礼赞』,隶属于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神性之下。   然而,生命礼赞,需女王参与。然西女王·苏瑞娅,恪守神谕,不可违背。唯一可行,似乎只剩,爱与美之女神,阿弗洛狄忒的炙热庆典。   “女主人。”阿特米西娅,强睁美眸,艰难发声:“送我去条支。”   是了。   西女王·苏瑞娅,幡然醒悟。地中海姐妹,悉数入梦,无一幸免。可想而知。红海姐妹,雾潮·哈利娅、渡鸦·蓬托波瑞娅、礁石·阿克泰娅、洋流·拉俄墨狄娅、远望·普洛诺娅、铅幕·帕特莱娅、天际·尤雷尼娅,亦无有例外。此时,许已入群狮之主,金乌船宫。   “赛拉娅!”西女王,又心忧孪生姐妹。 第244章 缺一不可   试想,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七岛商会梅斯执事,曾问:我主所馈,皆出聘礼乎?   时星昴·赛拉娅,笑答:然也。   音犹在耳,泡沫入梦。   条支城,甘英港。   国王长堤,金乌船宫,右后殿。   正如西女王所料。雾潮·哈利娅等,红海七姐妹,初春伊始,便各自发作。强撑病体,登船宫求救。七姐妹状况,类函园姬,蓟王记忆犹新,如何能忘。且比先前,函园姬,尚能自蓟国始发,舟车劳顿,辗转五千里。七姐妹症状,来势汹汹。不出数日,浑身酥软,已无从下榻。   谓“破而后立”。先前百余函园姬,皆先后侍寝。故症状,由浅入深,自轻转重。又谓“不破不立”。希俄斯姐妹,以完璧之身,骤然入梦。好比“病来如山倒”。毫无经验,全无准备。故无从抵御,接连病倒。   唯一所患。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孤身返回边墙。欲组沙漠驼队,辟条支至叙利亚商路。并整合沙漠马贼,以待时机。关税骤降,无人私贩。当可预见,欲横穿沙漠,铤而走险者,必少之又少。马贼无处劫掠,绿洲又无从自给。必然四散,各奔东西。除非如多年前,修筑佩特拉城之纳巴泰人,洗心革面,诚实经营。又或者,以盘踞之沙漠绿洲,串起隐秘商道。不走新图拉真大道,串联条支、叙利亚,并阿拉比亚。乃至埃及。   若马贼改马帮。此事,大有可为。   作为阿拉比亚边墙,最大一支马贼首领。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当仁不让。传闻一切顺利,不料梦魇袭来。却不知,此时此刻。星昴·赛拉娅,境况如何。   是故。雾潮·哈利娅等,红海姐妹,一直咬牙坚持,不肯轻易就范。言,缺星昴·赛拉娅不可。   除去姐妹同心,不离不弃。亦出古老仪式所规。生命礼赞,需女王参与。西女王·苏瑞娅,并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双胞姐妹。被上代女王,并立为西女国主。正如七岛执事梅斯所言,赛拉娅、苏瑞娅,皆是星昴之意。   无人能强迫亚马逊。阿奇丽娅,安慰众姐妹。   梦魇折磨,浑身滚烫。令众姐妹,脱水严重。女侍医将七姐妹浸泡海盐浴池,又四时补水。稍得舒缓,然又起附骨之痒。浑身犹如针刺,皮下泛起大片血斑。乃毛细血管,破裂所致。   血斑,无缘无故,凭空出现。宛如神罚。   阿奇丽娅,亲眼目睹,心中震撼,可想而知。所谓“泡沫之梦”,竟如此恐怖。蓟王亦不敢大意。窃以为,除去生理周期,似还叠加精神官能。牵扯信仰之力。   万幸。三日后,便有马队,狂奔入城。居中一骑,正是星昴·赛拉娅。入城后,直扑国王长堤。   万事俱备。蓟王遂命人,即刻施为。大秦圣祭,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虽远在蓟国。然如何施为,蓟王,亲身经历,心知肚明。且事急从权。再等大秦圣祭赶来,万事休矣。蓟王麒麟圣体,容成大成。七日礼赞百姬,而雄风不减。七姐妹并星昴·赛拉娅,区区八女,亦需赞满七日。谓“大材小用”也。   侍医收拾妥当,送入后殿寝宫,鸳鸯合欢榻。   命云霞卫守备宫门。蓟王独自入内。   又三日。另有内河快船入港。正是西女国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携迅风·阿特米西娅等内海七姐妹,星夜疾驰,赶来相见。   秦后当机立断,命侍医为众姐妹洗漱更衣,打点妥当。送入寝宫。虽有秦后告知,然稳妥起见,西女国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毅然决然,相伴入内。   又四日。   天幕染霞,海上日升。   秦后命人,开启宫门。携二椒风美人,捧《起居注》入内。   徐州,广陵子城,市中邸舍。   袁术麾下张闿、雷薄、陈兰,携众死士,已蛰伏多日。   便有淮南豪商,入邸传语:“明公昨日已起兵。”   “善!”三人异口同声。尤其张闿,自刺陈王宠,全身而退。得袁术善待。赏金珠无数,又赐舞姬十人。张闿置身淮南王宫,整日莺歌燕舞,乐不思归。袁术对外,却严守消息。张闿生死,无人可知。今日,又许以重利,遣来做死士。张闿自以为,身受重用。欲肝脑涂地,以死相报。且多次行刺,皆得脱身。自以为得,诸神庇佑。“吉人自有天相”。亦有恃无恐。   雷薄、陈兰,四目相对,默契于心。   见张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雷薄这便言道:“将军昨日发兵,顺下淮水。旦夕可至也。”   陈兰亦道:“当饱食足睡,为将军(内)应也。”   张闿自无有异议:“正当如此。”   这便命淮南豪商,备好酒菜。三人内室入席。   托言,少饮壮胆。三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一来二回,酒气熏天。见机已到,雷薄落杯言道:“来时将军有令。”   “将军何言?”张闿醉眼蒙眬,浑然未觉。   “待兵发之日,当借张兄一物。”雷薄目露凶光。   “借某何物?”张闿随口一问。   “项上人头。”音犹在耳,颈间一麻。正欲伸手去挠,不料好大头颅,竟自脖间滑落。砰然落于案上。   无头身,仍坐于榻上,血喷如雨。   “啊……啊……啊……”张闿连喊三声,气绝身亡。   “依计行事。”陈兰收刀言道。   “嗯!”雷薄捉刀起身。推门摔杯,外室立起火并。张闿麾下死士,猝不及防,惨叫毙命。   杀人放火,约定俗成。   见市中起火。广陵太守,赵昱,急命人来救。   忽闻斥候来报。淮南袁术,昨日发兵,将至城下。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袁术何其急也。   赵昱,“清修疾恶,有识有义”,绝非泛泛之辈。急令城中守军,登墙固守。又命斥候,快马加鞭,入下邳求救。三令关门闭市,城中刺奸、贼捕尽出。扑灭市中大火。凡遇不轨之徒,格杀勿论。   赵昱临危不乱,安定军心。待自登城头,不由暗自心惊。   只见蜀冈之下,大江岸边。帆樯如林,尽是淮南水军。 第245章 春水方生   广陵,扼中渎水入江口。   时,春水方生,江水由枯转丰。蜀冈下,滩涂潮湿泥泞,不利舟船登岸。于是淮南水军,逆入中渎水,泊于茱萸湾。湾中有“茱萸沟”。“汉吴王刘濞开邗沟(支道),自茱萸湾通海陵仓。”既此。   “(广陵)城东水上有梁,谓之洛桥”。淮南先锋部队,迅速过桥,立营蜀冈之下。   与此同时,二百万斛米,经由茱萸沟,源源不断,输往海陵仓。《汉书》载:“吴有海陵之仓,仓为吴王濞所建。”前汉时,乃吴国太仓所在。今亦为广陵屯粮重地。   先前,吕布已暗中命人,将仓中粮秣,搬运一空。专屯淮南二百万斛米。如此,无需劳师来取。只需交割广陵,海陵仓中积粮,便可神鬼不知,贩至下邳。   此,亦是年末,双方二次商定,“便宜(biàn yí)之计”。可免,雪花路开,春水方生,滩涂泥泞,不利粮秣转运之苦。   如前所言,吕布将广陵城中精锐,抽调一空。只剩不足千人。且多郡兵。战力远不及八健将麾下,精锐之师。居高守备,尚可一用。短兵相接,一败涂地。   万幸,城头机关林立。袁术急切间,亦难攻取。   广陵太守赵昱,甘冒锋矢,登墙御敌。麾下郡兵,互相壮胆。只求援军早至。   “报——”便有刺奸来报:“市(中大)火已熄,贼人皆毙。”   “善。”赵昱了却一桩心事。淮南来攻,市中火起。必有奸人乱入,以为内应。今大火已灭,贼人悉数毙命。无内应,城外大军,唯强攻一途。广陵城高墙厚,足可固守待援。   刺奸将退,便有属吏慌张登城:“陶公惊闻兵戈之声。敢问府君,卑下当如何作答。”   “唉……”赵昱一声慨叹。这才想起城中另有陶谦,久病卧榻。若再遇惊吓,恐一命呜呼。毕竟身受知遇之恩。若累及陶谦惊怖而亡,乃我之过也。心念至此,赵昱这便言道:“只说,海贼入寇,切莫多言。”   “喏。”属吏领命自去。   再看城下。   距发石车,一(石)丸地外。淮南大军,正有条不絮,安营扎寨。   兵法云,“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广陵守备空虚,然下邳援军,数日可达。何故不先攻城,反扎营。   赵昱眉头紧锁。莫非,尚不知,城中内应,悉数灭尽?   “来人。”   “在。”   “速去市中。”赵昱需亲自查验。   “喏。”   广陵市中。   大火已灭,余烟未散。贼人尸首,已被悉数抬出。铺陈市楼前。不下数百具。另有刺奸,取首级相示。赵昱看得真切,正是前徐州骑都尉,张闿。张闿其人,恶名昭彰。先欲截杀当朝曹太保满门,事发,远遁江东,投靠时扬州牧刘繇。不料却献砦转投袁公路。再使陈国,刺陈王宠并陈国相骆俊。今又蛰伏广陵,欲谋我雄城。岂料,事败被诛。果然,“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这便,心中大定。贼酋授首,余众皆亡。淮南大军,必不知内情。故稳扎稳打。欲外合里应。正可将计就计。行缓兵之策。坐等下邳援军,一战而胜之。   谓一通百通。赵昱捋须笑道:“天助我也。”   却不见献张闿首级之刺奸,眼中悲色,一闪而逝。刺奸家小,悉为人质。如何敢走漏风声。告知赵昱实情。   广陵城下,临江青雀舫中。   二人对饮。   正是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并镇东将军主簿,八厨之张邈。   比起张邈成竹在胸,从容自得。胡毋班却,心生忐忑,唯恐变生肘腋。   见状,张邈遂出言宽慰:“广陵空城,旦夕可下。季皮,毋虑。”   胡毋班,闻声慨叹:“如孟卓所言。旦夕之间,唯恐有变。”   张邈眼中,精光一闪,又旋即隐去:“先前,见城中烟起。料想,城内死士,已依计行事。赵元达,纵忠直有识,见张闿首级,亦中计矣。”   胡毋班,却不敢大意:“且看今夜如何。”   二人各为其主,同舟共济。乃为交割事宜。待淮南大军里应外合,奇袭夺城。吕布又遣人,尽得海陵仓中二百万斛米。那时,盟约达成。便将盟书付之一炬。从此往后,神鬼不知。   换言之。青雀舫中,八厨二人,既是亲历者,又充见证人。   自以为得计。赵昱一日辛劳,夜宿谯楼。恐被奸人所乘。遂令城头火把高举,以壮声威。   广陵射陂,匡琦城。   别驾麋竺,并校尉陈登,并立城头。俯瞰,城下轻舟,次第列队。屯田军士,正将薪柴,囤于舟上。待堆满舟头,再泼洒鱼油。以麻布蒙之。百艘轻舟所载,皆是薪柴鱼油,易燃发烟之物。   时下,春寒料峭,冬风未消。风向自西北而东南。射陂扼中渎水,顺下茱萸湾,乘风纵火,正当适宜。   “何时发兵。”麋竺问道。   “当是鸡鸣。”陈元龙,早有定计。   “恐淮南大军以入城。”麋竺不无担心。   “无妨。”陈元龙,胸有成竹:“子城被破,金城尚存。兵法云,‘半渡而击’。今乃‘半城而击’也。”言下之意,趁淮南大军,倾巢而出。里应外合,攻陷子城之际。再行背后一击。   “原来如此。”麋竺这便醒悟。又言道:“陶公若知子城被破,恐生惊怖。”   陈登早有准备:“薛礼既入金城,当可保陶公无恙。”   先前,王太师易相夺国。彭城相薛礼,逼不得已,挂印而去。却未随陶谦,南迁广陵。上疏言,欲效典农校尉陈登,屯田广戚。陶谦亦听之任之。后吕布南下,入主徐州。时徐州吏民,人心惶惶,薛礼似被人遗忘。不料年末,却被别驾麋竺,暗中招募。入匡琦城,面授机宜。   薛礼遂携麾下精卒,假扮随从,裹挟车队入金城。伏于章台宫中。时,吕布迁治入下邳,已重封此宫。故,淮南死士,遍搜广陵内外,却不料章台宫中,尚伏一支奇兵。   是夜。   雷薄、陈兰,各携数百淮南死士,二路兵分。   一路杀奔子城,一路杀奔金城。 第246章 半城易主   “府君,府君?”便有属吏,隔门相唤。   “何事?”谯楼内,广陵太守赵昱,低声喝问。   “陶公有请。”属吏恭声答曰。   “嗯?”赵昱闻言一愣。陶公自三让徐州,便闭门谢客,称病不出。赵昱、曹宏等心腹,多次投帖谒见,皆被婉拒。何以,今夜相唤。   然,毕竟受知遇大恩。白日遣人来问,赵昱推说海贼入寇。许,陶公不敢轻信。故遣人来唤,欲行当面一问。若不去,恐为其见疑。凡有闪失,悔之不及。   心念至此。赵昱这便起身,赴陶府一行。事急从权。当面宽慰,陶公当信之。   赵昱前脚刚走,雷薄后脚已至。   携数百淮南死士,如虎入群羊,悍不畏死。杀散守军,斩关断锁。举火为号。   城外淮南大军,一拥而上,直扑城下。   与此同时,陈兰亦携死士,杀奔金城。金城虽与子城,一墙之隔,然二城之间,亦有虎落深壕。本以为,不过郡兵寥寥。岂料,竟未如子城守军那般,未及接兵,便一哄而散。反倒居高守下,死战不退。淮南死士,多有强攻毙命。深堑尸积,血流漂橹。   杀声震地,火光冲天。   临江青雀舫。   合肥侯相胡毋班,镇东将军主簿张邈,侧耳倾听,心思各异。   “报——”便有细作来报:“子城已下。”   “金城如何?”胡毋班忙问。   “仍在酣战。”细作答曰。   “再探!”   “喏!”   见胡毋班面色,阴晴不定。张邈好言宽慰:“季皮少安。半城易主,胜负定矣。”   “孟卓所言极是。”话虽如此,胡毋班却丝毫不敢大意。“行百里者半于九十”。何况阵前交兵,瞬息万变。   时间分秒流逝。却迟迟不见细作来报。胡毋班心急如焚,如坐针毡。若非张邈从旁纾解,早已失分寸。不知不觉,杯酒已空。张邈再斟满耳杯。   举杯共饮。胡毋班,趁机偷窥,天将露白。   广陵射陂,匡琦城。   “报——”便有斥候来报:“子城已失,金城犹存。”   “薛礼何在!”陈元龙喝问。约定时辰已到,金城竟未举火为号。却不知何故。   “未可知也。”斥候如实作答。   “嘶——”闻此言,麋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再探!”陈元龙喝道。   “喏!”斥候领命自去。   麋竺低声问道:“何以迟发?”   “未可知也。”陈登当机立断:“即刻发兵。”   “得令!”   “元龙且慢。”麋竺毕竟豪商出身。唯恐形势突变,自投罗网,满盘皆输。   陈登却已,心如磐石:“谓‘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薛礼有失,广陵危矣;我等去迟,陶公危矣。”言下之意,若薛礼正与城中死士血战,故未及举火为号。此时出兵,当可救援。若瞻前顾后,为时已晚。即便金城不落,陶恭祖亦惊怖而死。   “也罢。”权衡利弊,麋竺亦下决心。   二人并肩下楼,同舟共济。轻舟先行,水军押后。趁微亮天光,逆中渎水而上。舟车楫马,直扑茱萸湾而去。   比及天明,曙光初露。   临江青雀舫。   “报——”细作来报:“大捷!”   “哦?”胡毋班,振衣而起:“金城如何。”   “金城已下,广陵得全。”细作答曰。   与张邈四目相对,胡毋班涣然冰释。   “报——”便在此时,又有斥候来报:“二百万斛米,尽入海陵仓。”   “妙哉,妙哉。”张邈抚掌而笑:“当浮一大白。”   “且满饮此杯。”胡毋班,举杯相敬。   “请。”张邈不落人后。   二人一饮而尽。   张邈自袖中,取出盟书,双手奉上:“盟约已成。”   “不负之名。”胡毋班亦自袖中,取书相赠。   互换盟书,细看究竟。确认无误,同掷煮酒染炉。火焰熊熊。白绢黑字,焚烧殆尽。从此,再无对证。   “告辞。”   “不送。”   二人长揖别过。   目视张邈,登舟自去。胡毋班,一时感慨万千。又急忙收拾心情。舟赴茱萸湾。   居中稳坐,闭目养神。青雀舫舟,顺下中渎水。厮杀声,由远及近,似有似无。料想,城中仍有残敌,垂死挣扎。然胜负已定,广陵易主。不出二日,淮南援军已至。不出三日,江东大军亦至。二袁合兵,固守坚城。即便吕奉先,事后反悔,亦无从夺也。   心念至此,胡毋班,喜从心起。终不负所托。   忽觉浓烟入鼻。胡毋班,以袖遮面。以为染炉残存。不料,浓烟扑面。竟自舱外,滚滚而来。   “不好!”胡毋班,踉跄起身。掀帘一看,如遭雷击。   茱萸湾,已成火海。   淮南水军大小船只,横冲直撞,乱作一团。更有浑身烈焰,淮南健儿,飞扑落水。鬼哭狼嚎,浓烟冲天。远近可见。   眼看一条火船,直冲而来。   胡毋班,厉声惊呼:“速退——”   远观茱萸湾,吞噬烈焰。陈登携徐州水军,弃舟登岸。别驾麋竺压阵。陈登领五百精骑,疾驰而去。   “随我杀贼!”   “杀贼!杀贼!”   水军大营遇袭,广陵城头,亦可得见。正四处清剿残余,淮南兵卒,遂起骚动。人心惶惶之时,忽听金城杀声震天。   章台宫门大开。   前彭城相薛礼,携数千精锐。杀奔而出。   健儿口中高呼:“淮南鼠辈,中计矣!”   “淮南鼠辈中计矣!”   “淮南鼠辈中计矣!”   血战一夜,强弩之末。先见大营被焚,又听杀声四起。士气分崩离析。只见徐州健儿,四面杀来。便有人望而却步,更多人一哄而散。   溃兵不及出城。陈元龙一马当先,挥刀撞入。   五百精骑,如虎入群羊。生生碾出一条血路。   见事不可为。淮南诸将,亦卷旗急退。   陈元龙,一路杀入金城。猛抬头。乱军丛中,窥见前彭城相薛礼,厮杀正酣。   挥刀砍翻马前乱卒。陈元龙横刀喝问:“匹夫,何以失信!”   薛礼浑身浴血,咧嘴一笑:“元龙,还不速去!”   陈元龙怒急挥刀,纵马杀奔陶府而去。五百精骑,撞破血路紧随。   远望陶府里道,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陈元龙,悲从心起:“为时晚矣!” 第247章 智者怀仁   不及多想。陈元龙直扑府前。   但见府门洞开,血流成河。积尸成堆,无从纵马。陈登毫不迟疑。捉刀下马,踏尸而进。前院更是触目惊心。积血浸泡尸身,竟觉热气逼人。血腥令人作呕。   无愧湖海豪士。陈元龙,屏气凝神,步步血印,向曲廊走去。   步入中庭。玄楼白院,一尘不染。唯居中迭石旁,斜靠一人。   浑身无创。唯有一支利箭透颈而出,入石三分。   双目圆睁,惊怖莫名。陈元龙,匆匆而过。不知此人,正是袁术麾下悍将陈兰。本欲攻杀陶谦,以丧敌胆。岂料累己命丧黄泉。   “来者何人。”便有弩士,居高喝问。   “典农校尉陈登。”   “校尉速进。”弩士纷纷移开连弩。   “陶公安否?”陈登不敢大意。   “陶公无恙。”弩士答曰。   见其对答如流。陈登遂拾级而上,步入中堂。   定睛一看。心中顿起,滔天巨浪。   正襟危坐之人,竟是广陵太守赵昱。   “赵府君。”陈登掷地有声。   “陈校尉。”赵昱意味深长。   “何以先至。”陈登必有此问。   “陶公相召。”赵昱如实作答。   无怪子城陷落之快。广陵太守赵昱,竟临阵脱逃,遁入陶谦府中。然,陶公又如何知晓?莫非,陶公暗施诈术。行以退为进,称病辟祸。非也。陶公若非积重难返,又岂会举州相托。何不静待蓟王归来,再上劝进表。   见陈登疑虑重重。赵昱这便言道:“元龙,且去内室。”   “府君少安。”陈登穿堂而过。将入后院,便闻琴声悠扬。侧耳聆听,正是《蔡氏五弄》之《游春》。   蓟国老,蔡邕。少时以善操琴而闻名。后因劾奏宦官权贵,流徙避祸。期间,创名曲《蔡氏五弄》:“山之东曲,常有仙人游,故作《游春》;南曲有涧,冬夏常渌,故作《渌水》;中曲乃鬼谷先生旧居,深邃岑寂,故作《幽居》;北曲高岩,猿鸟所集,感物愁坐,故作《坐愁》;西曲灌水吟秋,故作《秋思》”。   如后人填词:“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上苑何穷树,花开次第新。香车与丝骑,风静亦生尘。”   时,蔡国老,初出京师。家国忧思,悉抛脑后。春风得意,焕然新生。无官一身轻。   琴音既心声。   操琴之士,亦知陶公心声。亦或是,操琴便是陶公。   心怀疑问。陈登疾步登堂入室。   内室药香未散,榻上陶公正酣。   帷幄低垂。另有一人,榻前抚琴。   背影似曾相识。电光石火,陈元龙已涣然冰释。弃刀解鞘,摘盔除靴。轻身入室。与琴师并榻而坐。   一曲作罢。琴师笑道:“元龙,辛苦。”   “长史,妙计。”陈登答非所问。琴师竟是镇东将军长史,陈宫。   “『献地商於·徒长马齿』,虫篆之技(雕虫小技)也。”陈宫笑道。   “何不明示?”陈登又问。   “不(能瞒)过元龙,何以取信(袁术)。”陈宫答曰。   “(陈)登,受教。”陈元龙拜服。   陈宫此谋,可比郭奉孝,凤凰于飞,明隐双环。然亦别有用心。献地商於,乃为明环。淮南遣使,数次往来广陵。必令足智多谋如陈登者,见疑。于是,剥丝抽茧,自能窥破天机。以为,吕布与袁术,暗通曲款,必有勾结。从而窥破明环:假交兵,割城米。为救徐州父老并陶谦。陈登必将计就计,设奇谋为隐环:火烧连船,内外夹攻。   于陈宫而言。正如无缘无故,马齿徒长。实则,马齿乃因陈登而长也。   二人一前一后,一唱一和。遂成连环计。   正如陈宫所言。马齿徒长,始作俑者。陈元龙,尚未窥破。袁术,当局者迷,又岂能自醒。   “陶公,相护之恩,相托之义。(陈)宫,感恩戴义,岂有加害之心。”陈宫吐露肺腑之言。   闻此言,陈登不由泪目。   唐太宗有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将军何在?”陈元龙又问。   “城内杀敌。”陈宫答曰。中庭迭石处,一箭贯喉,正出辕门射戟,吕奉先。   屠尽内城死士。留陈国弩士,守备府邸。吕布率麾下狼骑,出后院角门。追杀城内残敌。此去,必行乔装打扮。   便在此时,徐州别驾麋竺,亦入内室。   与陈登四目相对,骇然之色,油然而生。再思入城时,薛礼言行。麋竺如何能不醒悟。必是受吕布之命,薛礼才蛰伏章台宫中,迟迟未动。   按与陈登约定。先是薛礼先出,固守金城。举火为号,陈登再行火攻。金城不落,陶公得全。然如此一来,吕布与袁术盟约,便未能达成。日后,定落人口实。更有甚者,袁术若将盟约,公之于众。必令天下哗然,关东骚动。然若蛰伏不出,待淮南死士,攻破金城。盟约达成,付之一炬,死无对证。先前。吕奉先,为苟全性命,不得已而为之事。悉数遮掩,后顾无忧矣。   陈宫料定。见薛礼迟迟未动。陈登必当机立断,率军先攻。若再深思。即便袁术当面,吕布亦足可自辩。非(吕)某不予广陵,乃因陈登胆大妄为,冒然行事也。何以至此?只恨陈登心向陶谦,不能为我所用。   如此,既全广陵,又得二百万斛米。袁术亦碎齿血吞,无话可说。更祸水东引,皆为陈元龙来背。可谓一石三鸟,尽善尽美。   诚然,此乃袁术所思。   若以徐州论。陈宫与陈登,二人联手。挫败袁术阴谋,保全徐州不失。“二陈”,必扬名关东。   陈公台,足智多谋。陈元龙,双全智勇。二人若为左膀右臂,同心勠力,辅佐吕布。可与曹孟德,一争高下乎?   心念至此。麋子仲一时,神游天外。   子城门外,乱军四窜。蜀冈下,滩涂泥泞,寸步难行。人马陷入,挣脱不出。既被乱箭射毙。雷薄眼疾手快。夺得一匹驽马,直冲洛桥而去。   逃过洛桥,追兵可避。   眼看奔冲在即。忽见一将,跃马桥头。   “挡我者死!”雷薄纵马扬刀,声似厉鬼。 第248章 老马嘶风   音犹在耳,人马交错。   宛如与中流砥柱,迎头相撞。   雷薄天旋地转,轰然止步。   却见一骑,连人带马,奔冲入河。   浪花血染,颈下剧痛。双目强行下看,惊见身体全无。只剩首级,悬于半空。   人过头留。   “来将通名。”方天画戟,轻挑小枝,将敌将头颅,送至马前。   “呃……呃……呃……”雷薄惊怖气绝。   见主将一合授首。逃兵肝胆俱裂。纷纷桥头却步,跪地乞降。   连头带戟,悬于鸟翅环得胜钩。傲世桀雄吕奉先。洛桥单骑,降服淮南败军。   酣战一日一夜,尘埃落定。   淮南全军覆没。大小舰船,悉数被焚。另有百余艘木兰大舡,满载粮草辎重,拥塞海陵仓港。皆为吕布所得。   待八健将,携下邳援军抵达。广陵之战,随之落幕。吕布声威大震,兵精粮足。稳坐徐州大位,常有北伐二曹之心。   主簿张邈,清点海陵港中二百万斛,淮南新米。确认无误,急忙赶回相见。   此时,广陵城门大开,内外一新。   吕布重开金城章台宫,大宴群臣,犒赏有功。三军雷动,士气大盛。   前彭城相薛礼,受封骑都尉。领麾下屯兵,并淮南降卒,计万人,共组一军。守备广陵郡。广陵太守赵昱,迁为治中。典农校尉陈登,拜为新任广陵太守。如别驾麋竺,主簿张邈,皆有封赏。   长史陈宫,高居首功。拜为军师中郎将。总掌军政,权任甚重。   先前徐州官吏,如亲信曹宏等,谗慝小人,悉数罢免。人员名单,皆出陈宫之手。可谓直指时弊,切中要害。   或有人问。先前吕布,恐被人诟病,不敢擅动徐州吏治。如今,何以为之?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受陶恭祖三让之礼。吕布无以为报。今解广陵之围,又护陶谦周全。足可报也。   于是,恩情已报。自当,公私分明。   显阳殿中,推杯换盏,歌舞升平。   借离席敬酒,主簿张邈,附耳相问:“何以改之?”   论知陈宫至深,无出张邈之右。先前,形势所迫。陈宫欲行借刀杀人,害陶谦性命。并将心中所谋,向张邈和盘托出。彼时,正是『献地商於·徒长马齿』之『前半计』。换言之,毋怪湖海豪士陈元龙,未能窥破陈宫奇谋。乃因,陈宫先前,确有此谋。假袁术之手,吓死陶谦(详见:《天下·161 明争暗斗》)。   谓“病急乱投医”。时客军孤城,仰人鼻息。眼看关东形势突变,却置身众矢之的。生死一线,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诚如史上,贾诩献计,凉州诸将,攻占长安。事成之后,却辞封不受:“此救命之计,何功之有!”   将心比心。可知彼时,陈宫自救之心。   然,再观今日之举。何以洗心革面,判若二人。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陈宫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时,陶谦病重,自觉时日无多。欲三让徐州于吕布。吕布接二连三,入宝山而空回。唯恐三次被骗。于是托言闭门思过,先遣长史陈宫入徐。病榻之上,陶谦告知以肺腑(详见:《天下·195 帛幡竹马》)。   尤其闻,陶谦只手捂心,只手指印。言,徐州非托吕奉先,实授公台。   饶是张邈,坐不窥堂,东平长者。亦不禁动容。   “士为知己者死”。   于是乎,在前半计,『献地商於』之后。陈宫,又加后半计之『徒长马齿』。试想,陈宫不惜以身设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智勇双全陈元龙,又岂能窥破。   如此说来。“帛幡竹马”陶恭祖,老而弥坚,设下保命之计,亦非泛泛之辈。譬如一叶扁舟,置身暴风眼中。任由周遭,山崩地裂,毁天灭地,却临窗高卧,从容自保。   老骥伏枥,老马嘶风。乱世留名,必有过人之处。   稍后,广陵太守陈登,南迁水军大营于茱萸湾。沿(蜀)冈下滩涂,排建烽火台。续屯田射陂,扩海陵仓港。   海陵临海。春秋属吴,战国属越、楚,称海阳。秦属东海郡。汉元狩六年(前117年)置海陵县,邑中盛产稻谷。尤其临海“长洲泽”,极利稻作。   后世《博物志》有载:“海陵县多麋,千万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曰:麋畯。民随而种,不耕而获,其利所收百倍。”   内有射陂,外有长洲泽。扼江淮水路,市舶要冲。广陵一郡,足支徐州。   广陵金城,陶谦府邸。   河海解冻,二子遂自蓟归。衣不解带,侍奉老父榻前。陶谦病情,稍有起色。吕布犒赏有功。然亲信曹宏等,悉被除官。齐入府哭诉。   奈何,陶谦却避而不见。只令长子陶商传语。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徐州之事,悉听尊便。曹宏等哭诉无果,纷纷散去不提。   内室之中,唯剩别驾麋竺一人。   “子仲以为,陈宫如何?”陶谦卧榻出声。   “卑下窃以为。公台高才,可安徐州。”麋竺如实作答。   “陈宫可比程昱。然却非荀彧之敌。”陶谦一语中的。   “加元龙可乎?”麋竺问出心中所想。   “二陈可也。”陶谦转而又道:“然,必不能为吕布所用也。”   “明公,何以知之?”麋竺忙问。   “吕布‘轻狡反复,唯利是视’。只可同苦,不可共甘也。”陶谦言尽于此。   麋竺默记于心,再拜而出。   楚都寿春,江东车骑将军,袁术府邸。   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单舟逃回,匍匐在地。   殿中百官噤声,谨小慎微。唯恐激怒袁术,延祸上身。   悉知水军覆灭,粮草尽失。不料袁术,怒极反笑:“好一个湖海豪士,陈元龙。”   “其中有诈。”长史杨弘,含恨发声。   “何以知之。”袁术不置可否。   “卑下窃以为,此乃陈宫之计也。”长史杨弘,大而化之。无从令人信服。   俗谓“捉贼拿赃,捉奸捉双”。兵发之日,吕布并八健将,皆陈兵不动。唯有屯田射陂之典农校尉陈登,奇袭火攻。   更有甚者。盟约既成,毁书灭迹。又如何声讨吕布,背信弃义。   先胜后败,损兵折将。   袁术心中恶劣,可想而知。 第249章 为敌司命   俗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便是此刻,袁术心情写照。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何况,吕布赢者通吃。既全广陵一郡,又得淮南二百万斛米。袁术岂不深疑。然,徐州吏治民情,袁术又心知肚明。典农校尉陈登,乃为前徐州牧陶谦属吏。平日并不尊,吕布号令。是否得陈宫,暗中授意。亦不得而知。今因功受封广陵太守,究竟是吕布顺水推舟,亦或是早已暗授。亦多疑点重重。   终归,模棱两可,无有定论。   然于袁公路而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强压心头怒火,袁术不动声色。   “明公当兴师讨吕。”长史杨弘,置腹推心。   别驾韩胤,亦进言道:“卑下,附议。”   袁术不置可否:“主簿,何所言。”   主簿阎象,起身答曰:“卑下以为,今陈登守广陵,又得前彭城相薛礼相助。急切间,断难攻取。老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卑下窃以为,此战,于我而言。譬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哦?”袁术忙问:“主簿,且直言。”   主簿阎象,朗声言道:“甄都上公之争,关东曹吕交兵。先前,吕布客军孤城,仰人鼻息,群雄待吕布,皆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飏去。粮草辎重,常不足食。故不得已,与我盟约。先得米二十万斛,今又豪取二百万斛。三军足食,携胜战之威,必兴北伐之念。”   “有理。”袁术幡然醒悟。   隐去眼中妒色,长史杨弘,趁机进言:“待曹吕相争,徐州空虚。广陵一战可定也。”   袁术置若罔闻,直视阎象:“主簿以为如何。”   “当取江夏为宜。”阎象语出惊人。   “嘶——”袁术又问:“许相何言?”   又谓“语不惊人死不休”。阎象所言,必有所指。   阜陵王相许劭,名士风范:“主簿,妙计。”   见袁术沉思不语。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少顷,四世三公袁公路,终于醒悟:“‘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主宰战局)。’”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乃出《孙子兵法·虚实篇》。   世人皆以为。若曹吕相争。四世三公袁公路,必寻机报仇雪恨。再攻广陵。更有甚者,为防大军入寇,亦或是殃及池鱼。荆州牧刘表,必陈兵北境,以为万全之策。那时,二袁联手,骤然发难,江夏可取。   果然焉知非福。   心念至此,袁术这便散去怒火:“主簿以为,徐州又当如何。”   “遣使斥其,背盟失信。”主簿阎象,亦不藏拙。   “何人为使。”袁术难得笑问。   “卑下愿往。”正是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   “善。”袁术掷地有声。   甄都,卫将军府。   “袁术早春兵发,为陈登所败。”曹孟德,必有此问:“诸位可知何故?”   程昱答曰:“其中有诈。”   曹操轻轻颔首:“愿闻其详。”   “吕布客军小沛,与袁术多有苟且。时便有淮南豪商,贩米二十万斛入营。今,吕布先迁州治入下邳,又尽遣八健将别屯,乃至广陵空虚。袁术因而发兵,不料被典农校尉陈登火攻所破。好比‘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也。”   “仲德之意。袁术乃中陈宫,诱敌之计。”曹操又道。   “然也。”程昱答曰。   曹操,和颜悦色,转问荀彧:“文若,有何高见。”   “此乃连环计也。”荀彧答曰。   “哦?”略作沉思,曹操这便问道:“乃出宫、登二人乎?”   “正是。”荀彧果然才智高绝。   “中分之(谋)势乎?”曹操眼中精光一闪。既是连环之计。陈宫、陈登二人,莫非一前一后,平分秋色。   荀彧心似明镜,却如实作答:“三分之势也。”言下之意,二人三分。一人三分之二,一人三分之一。   曹操追问:“何人势强。”   “当是陈公台。”荀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曹操抚掌而笑。此言,与其不谋而合。荀文若,不愧谋主之姿。   笑罢,曹操再问:“吕奉先,何时来攻。”   “少则半月,多不足月。”荀彧再答。   言之凿凿,曹操自当深信不疑。   “吕布匹夫之勇耳,某耻于并列。”曹操谈笑自若。   目视曹孟德,胸有成竹,调兵遣将。荀彧嘴角微动,却终未出口:吕布来攻,亦是连环计也。   太师府前里道。   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心照不宣,同车而返。   “陈公台计成。得淮南二百万斛米,吕奉先不日当发兵伐曹。”桓典按奈不住,耳语言道。   “勿慌。”唯恐得意忘形。不其侯伏完,低声叮嘱:“静待兵发。”   “君侯所言极是。”桓典焉能不知。这便收拾心情,论及明日朝议:“蓟王万里上表。言及条支互市,求班师归国,诸多事宜。”   伏完慨叹:“叔侄之争,可休矣。”   “君侯何意?”桓典追问。   “闻条支扼大海曲,有商道可通海西。蓟王先并丰州,又得条支。待班师就国,当不轻出矣。”不其侯答曰。外战暂告段落,蓟王当专注于内政。   “天下归蓟乎?”桓典忽问。   “未可知也。”不其侯伏完,欲言又止。毕竟今汉外戚,亲疏有别。蓟王虽出宗室,却与今汉宗室不亲。不其侯,于公于私,皆不会坐视今汉覆灭而不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其侯心中所思,桓典焉能不知。之所以不遗余力,与曹氏父子相争。亦为保全社稷。   徐州下邳国,镇东将军府。   吕布设宴,为彭城相王盖、下邳相王宏、琅邪相宋翼、东海相士孙瑞,接风洗尘。   待罢筵。军师中郎将,长史陈宫,请四相密室相商。   闻王党图谋迁都,下邳相王宏大喜:“此安邦兴国之良策,转祸为福之妙计也。”   暗窥彭城相王盖,陈宫试言道:“王相,以为如何?”   “敢问军师。太师知否?”王盖乃王允长子,焉不知老父性情。   陈宫如实答曰:“未可知也。” 第250章 道义当先   此话,亦真亦假。   以陈宫之谋,必早已窥破,王太师当不知晓。然亦如其所言。亦未从王太师本人口中确切得知,是否知晓。   彭城相王盖,一时无言。   下邳相王宏,适时进言:“元启当知,甄都上公之争,乃至朝政日非。曹氏更出宦官之后。父子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之心,昭然若揭。今,政令不出三台。百官棋峙,朝野分立。天下幅裂,无有共主。危在旦夕之间也。”   东海相士孙瑞,亦劝道:“曹氏父子,皆非纯臣。闻,曹太保,重金以馈吕夫人。欲以曹氏女,妻天子。曹氏若为外戚,恐起桓、灵之祸也。”   “竟有此事。”王盖果然动容。   吕夫人,便是天子食母吕贵。时,御史中丞荀彧上疏,求策封董侯食母吕贵为君,以全天子孝行。因是荀彧上疏,故两党默契。于是天子诏命,策封食母吕贵为“平氏君”。   御史中丞荀彧,乃出卫将军曹操幕府。换言之,平氏封君,本出曹氏父子之意。先行示好,再重金笼络。平氏君吕贵,如何能不投桃报李,代进谗言。   所谓“近水楼台”。天子尚年幼。远不及元服。然只需循序渐进,终有达成之日。那时,纵曹太保寿终正寝,曹孟德年富力盛,又居卫将军高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外戚大将军,水到渠成。   待天子元服。王太师,虽远未称老。却难敌曹孟德,外戚之势。王太师一人失势,王党满盘皆输。二次党锢之祸,荼毒之烈,士人血犹未干。如何能,引颈受戮。累及家门。   见机已到。军师中郎将陈宫,言道:“太师乃纯臣。辅佐天子,当可中兴。若假手于奸佞,汉室危矣。王相岂不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乎?”   言下之意,先奉君,再敬父。先为人臣,后为人子。即便明知王允不欲,然为天下计,亦不得不为。   “闻军师之言,茅塞顿开。”彭城相王盖,这便下定决心:“愿遵号令。”   “我等,愿遵号令。”余下三国相,异口同声。   “善。”陈宫这便告知以机密:“十日后,将军传檄天下,讨伐曹贼。诸位且依令行事。”   “喏。”众人这便定计。   徐州四国一郡。四国相,若不能为吕布所用。吕奉先,已未战先败。二百万斛米,虽可解一时之需。却不足以久持。争端一旦开启,如何收场,绝非一方所能定也。为长久计,陈宫需集全州之力,与曹操,一较高下。故四国相,不可缺一。   四国郡兵,多不堪大用。然充作辅兵,据险自守,互通有无。护粮道,亦绰绰有余。吕布所倚仗,必是麾下八健将,并营中一万精骑,一万精卒,数千陈国弩士。   于陈宫而言,只需三千铁骑,来去如风。纵横关东,足可破十倍之敌。   送走四国相,陈宫与吕布相见:“此战,当起诸军并进,侵掠如火之势也。”   “计将安出?”雄踞一州,吕布豪气干云。视兖州曹军,如土鸡瓦犬,不值一提。   陈宫语出惊人:“将兵入陈。”   “何不直趋甄都。”吕布不解。   陈宫笑道:“‘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   “欲西而示东。”吕布似有所悟。   陈宫为其解惑:“陈王宠并陈国相,皆为刺客所害。将军可知,刺客何来?”   “乃袁术遣人刺之。”此事关东人尽皆知,吕布焉能不知。   “刺客何人?”   “前徐州骑都尉,张闿是也。”吕布脱口而出。   “然也。”陈宫击掌,便有人捧匣入内。   开匣视之,正是张闿首级。   那日,张闿首级被雷薄、陈兰借去,以惑广陵太守赵昱。起轻敌之心。后被陈宫所得,命人硝制装匣,存以备用。   吕布这便心领神会:“大仇得报。”   “然也。”陈宫言道:“将军当遣使,送张闿首级入陈王宫。呈于陈王妃,并世子座前。陈王宠有勇善射,陈相‘(骆)俊厉威武’。‘保疆境,贼不敢犯。养济百姓,灾害不生,岁获丰稔’。凡民生子,毋论男女,皆以‘骆’名。明君贤相,百姓思之不忘。知将军,败袁术,报国雠。‘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   “陈国素为淮泗诸国之首。故曹孟德,遣心腹为相,欲吞为己用。”陈宫一声冷笑:“陈国若乱,豫州四国必起骚动,乃至关东摇荡。那时,将军再诸军并进,如火相侵。可一战而胜矣。”   “善。”吕布虎目,一闪利芒。   天下大势,道义当先。   若起兵,只为攻曹。乃挟私报怨也。更何况,曹氏父子,皆身居高位。无故出兵,是为以下犯上,卑而谋尊也。然携贼人首级,将兵入陈。攻无道而伐不义,义薄云天也。   得陈宫,吕奉先,如虎添翼。   事不宜迟。吕布这便遣主簿张邈,出使陈国。   不料车驾刚出,便有淮南使者入城。   陈宫笑道:“必来问罪也。”   “不见。”吕布岂能自讨没趣。   “且慢。”陈宫细问情由:“使者何人。”   “乃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属吏答曰。   陈宫眼中,精光一闪:“淮南亦有高材。”   吕布遂问:“所为何来?”   陈宫笑答:“欲谋江夏也。”   “不为广陵乎?”其中关窍,吕布如何能知。   “蜀冈雄邑,汤池金城。又得元龙,允文允武。袁术断难取之。故遣使问罪,以惑刘景升也。”   一言蔽之。假戏真做,两国交恶。坐实袁术与吕布,二家冲突,化友为敌。待吕布北伐,袁术兴兵报仇,欲再夺广陵,亦是情理之中。   而后趁其不备,突施冷箭。二袁合兵,奇袭江夏。   刘景升若自顾不暇。曹吕之争,置身事外。于吕布而言,利大于弊。   悉知详情。吕布这才大而化之。命馆舍好生相待。   陈宫乘夜来访。   “孟卓何在?”见是陈宫,胡毋班脱口相问。   “主簿出使未归,故将军遣我来见。”陈宫笑容不减。 第251章 重归于好   “原来如此。”胡毋班,心中暗暗叫苦。不比“张孟卓,东平长者,坐不窥堂”。陈公台,“刚直壮烈”,足智多谋。谓“智者千虑”,“言多必失”。此番来意,恐为其所窥也。   共入舍中,宾主落座。   胡毋班,正不知该如何开口。不料,陈公台,忽振衣起身。趋步堂前,肃容下拜。   “长史何故,行此大礼。”胡毋班,急忙离席避让。   待亲手扶起,只见陈宫仰面泪流,愧色难当,不能自已。   “长史,何以至此,何以至此。”胡毋班,位列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也”。便是谓“仗义疏财,扶危济困”者也。如何能见陈宫,以泪洗面。   陈宫涕泗答曰:“徐州‘旦夕之危,倒悬之急’,皆因我而起。”   “这……”胡毋班,大惊失色。吕布既全广陵,又得二百万斛米。更假胜战之威,稳坐州牧大位。一石数鸟,临门三喜。何来危急?   “国相有所不知。”陈宫这便将徐州隐秘,娓娓道来:“陈元龙,大忠似奸。自(吕)将军受让徐州,陈元龙便‘前恭而后倨’,‘口是而心非’。曾遣属吏陈矫,数次入甄。与朝中公卿,多有往来。”   陈矫,字季弼,广陵东阳人。本姓刘,因过继于母族而改姓陈。早年避乱江东,今被广陵太守陈登,聘为功曹。   “竟有此事。”胡毋班,将信将疑。   “陈元龙其人,才智居我之上。先前所谋,皆被其窥破。于是趁我等不备,火攻破阵。‘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你我二家,‘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今,祸起萧墙,盟约无存。恐为曹贼,分兵而破也。”陈公台,声泪俱下。悔不当初。   “哦……”胡毋班,又信多半。若陈元龙,果真心向曹氏父子。知吕布与袁术,暗中结盟。必绞尽脑汁,行离间毒计。以求,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然,终归口说无凭。   “何以为证?”胡毋班必有此问。   闻此问,陈宫以袖拭泪,切齿言道:“将军,欲击曹以自证。待徐州精兵尽出,广陵一郡之地,如何能当江东十万大军。”   “嘶——”胡毋班,焉能不惊。话说,此行目的,便为假兴师问罪之名,将二家暗中联盟之事,公之于众,令天下皆知。乃为声东击西,迷惑荆州刘景升。且淮南君臣,早已料定。吕布挟胜战之威,趁兵精粮足,必出兵北伐,一雪前耻。   不料,依陈宫所言。吕奉先北伐,乃为再续二家之盟。   “何时出兵?”胡毋班,唯恐有诈。   “十日之中。”陈公台,言之凿凿。   胡毋班,如何能不,信以为真。于是,冰释前嫌。相约二家,重归于好。事不宜迟,胡毋班,又马不停蹄,返回寿春。将所闻所见,所思所想,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寿春大殿,落针可闻。   信。不信?   谚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岂能“一而再,再而三”,上当受骗。   苦思无解,袁术心烦意乱。正欲问计,主簿阎象。话到嘴边,鬼使神差:“长史以为,当作何解?”   长史杨弘,闻声起身:“禀明公,卑下窃以为,不可全信。”   此话毫无建树,聊胜于无。   “别驾,可有高见。”   别驾韩胤,起身对曰:“卑下窃以为。当在五五之间。”   问了等于白问。答了等于白答。   袁术心中恶劣滋生。不等再点名阜陵王相许劭。   “卑下,以为。”主簿阎象,郎朗出声:“或可信之。”   “哦?”袁术转怒为喜:“主簿,且直言。”   “十日击曹,是其一。广陵徙治,为其二。再结盟约,乃其三也。谓‘用不赀之躯,临不测之险’。其中三险,若吕布无有不允,当可信之。”主簿阎象,掷地有声。   谓厚积薄发,循序渐进。吕布初得徐州,将将坐稳大位。此时击曹,断难攻守兼备,面面俱到。且一旦出兵在外,乃至州中空虚。若弄假成真,袁术趁机来攻,恐一败涂地。前方兵士,知徐州有失,即便不如鸟兽散,亦会一夜散去大半。曹孟德挥军掩杀,吕布败亡矣。此为一险。   广陵金、子二城,合为斗城。高居蜀冈,扼断要津。强攻不易,如先前,即便半城易主。余下守军,仍可反败为胜。若将广陵郡治,徙往别处。无险可守,自断长城,是为二险。   再结盟约,盟书为凭。凡有背盟毁约,公之于众。天下哗然,必受千夫所指。落人口实,引关东群雄,群起而攻之,乃为三险。   吕布若果真,言而有信,且心有愧疚。必无不应允。即便稍有迟疑,足知心中有鬼。其中有诈。断不可信。   闻主簿阎象,备说情由。   百官交头接耳,纷纷拜服。饶是袁术,亦不禁心悦诚服:“主簿,真乃‘吾之子房’也。”   后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阎象智略,冠盖淮南。袁术麾下,无人可及。   事又不宜迟。   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星夜赴下邳。细说三险。   陈宫闻言,如临大赦:“多谢国相成全。陈宫,‘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观其言行,赤诚如一。胡毋班,如释重负。   于是二家再立盟书,重归于好。   镇东将军,领徐州牧吕布,厉兵秣马,以备北伐。   广陵太守,兼典农校尉陈登,徙治于射阳。明赏罚,重威治,广陵吏治,为之一振。   三险俱备,万无一失。   吕布窃问:“公台,何以弄险?”   陈宫浑然未觉:“险从何来?”   “这……”吕布顿时语塞。   陈宫抚掌而笑。口出朝廷东迁甄都时,董侯谓王太师之言:“‘今得东移,望远若近,视险如夷’。”   “今得东移。”吕布灵光一现:“莫非。袁公路,仍取江夏乎?”   “然也。”陈宫掷地有声。   换言之。所谓三险,皆出袁术下击广陵。若上攻江夏,徐州无战事。又何来危险。   陈宫多智,近乎妖也。 第252章 诸军并进   “何以知之?”吕布必有此问。   “袁术,数败于陈元龙,焉不忌惮。且二家再续盟约,广陵已入彀中。早晚必取之。何不趁此良机,先攻江夏。待据三郡,广陵易得也。”陈宫含笑作答。   所谓“柿子专拣软的捏”。沉思片刻,吕布这便醒悟。袁术欲行先易后难。待兼得三郡之地,再力攻广陵,此消彼长,此战可胜也。   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吕布又问:“若袁术先夺广陵,又当如何?”   “自陷死地也。”陈宫不厌其烦:“陈元龙,迁治射阳,暗将广陵仓中粮秣运尽。彼时,与我而言,蜀冈雄城,金城汤池。此时,于袁术而言,却是江岸孤城,置之死地。陈元龙,又迁水军大营于茱萸沟。扼中渎水,可进出江淮,截淮南粮道。便窃据广陵斗城,粮草不济,袁术又何以久持?”   一言蔽之,坚壁清野。陈登徙治射阳,据中渎水入淮之未口。兼顾射陂屯田之利。更有扼大河之尾之青州牧刘岱麾下,翥凤舰队,可灭淮南水军。袁术岂敢,孤军深入。   “善。”吕布这便心安。   不出三日,主簿张邈手书,自陈国传回。书言,已得陈王妃,并王世子首肯。请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将兵入陈,共祭先王。   吕布当机立断。携麾下一千亲卫骁骑,日夜兼程,奔赴陈国。   话说,曹孟德断淮泗联盟,豪取豫州四国时。命兖州从事薛悌,继任陈相。原先属吏,多半免去。陈国大权,今皆归曹氏。陈王妃所生王世子,虽已继位。然其境遇,与今汉藩王无异:大权旁落,困守王宫,混吃等死,难有作为。   更闻,王世子,体弱多病,多有夭折之相,恐非长寿之君。若不等及冠,便已早逝。陈国亡矣。   孤儿寡母,报仇无望。困守深宫,孤立无援。便在此时,忽得徐州遣使,密告杀夫弑父仇人,今已授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大仇得报,岂能不感激涕零。   更加,吕布先时,战败被逐,得陈王收留,客卿国境。方有今日,东山复起。于公于私,镇东将军吕布,与陈国相善,亦是情理之中。陈王太妃,岂会见疑。   豫州牧丁原,乃吕布外舅。一千铁骑,穿州过郡,通行无阻。不日已抵达陈国境。陈国兵卒,见吕布大旗,欢声雷动。非但抵抗全无,还开城相迎。乱世之中,兵马称雄。   待吕布直入陈县王宫。陈国相薛悌,这才后知后觉。欲入宫觐见,却被拒之门外。   将贼人首级,当殿相示。又悬于国中闹市,睽睽众目。群情激奋,无不拍手称快。见机已到。吕布遂命兵士,四处张榜,布告天下。   正是,《讨贼檄文》。文中多引用,时陈留名士边文礼之言:赘阉遗丑,僄狡锋协;好乱乐祸,豺狼野心;潜包祸谋,无道之臣。历观载籍,贪残酷烈,于操为甚。   陈国吏民,争相目睹,街巷热议。   不等陈相薛悌,命人悉数揭去。吕布檄文,已如火如荼,遍传关东。   陈宫,足智多谋。此计名唤:『移花接木·含沙射影』。乃仙门术士,惯用伎俩。譬如“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二事并无关联,然巧施手段,便穿凿附会,将二事合一。诸多亲历者,不明所以,以讹传讹。于是三人成市虎。麟子阿斗,天下知名。   吕布送贼首级,与传檄关东。二者实无关联。   然吕布,先千里送人头,于大庭广众之下,献于陈王太妃并陈国少主当面,共祭明君贤相。礼毕,又悬于市楼,遍示国人。遂张榜四处,讨曹檄文。   如此,接二连三。一前一后,二事相连。以陈王之死,嫁祸曹孟德。所谓空穴来风,事必有因。以陈宫之智,及与曹袁二人,皆曾私交甚笃。对二人可谓,知之甚深。前有袁术遣使刺陈,后有曹孟德奇袭夺国。一唱一和,默契共生。其中焉能无诈。彼时,已心生疑窦。待于广陵城中,得见贼人张闿人头,陈宫如何能不,幡然醒悟。   于是,才有今日之计。   如前所言。吕布擅自兴兵北伐。乃以下犯上,卑而谋尊。为大逆不道之罪。今却移花接木,含沙射影。假为陈王宠报仇雪恨,起兵讨贼,乃为清君侧也。   檄文发出,镇东将军麾下八健将。诸军并进,攻入兖州。   凡遇乡邑,抄掠殆尽,纵火焚城。驱赶无家可归之流民,蜂拥甄都而去。凡遇大城,则绕城而走。不去招惹。   春耕在即。吕布入寇,如蝗虫过境,令兖州农时俱废。深得,侵掠如火之兵法精要。   檄文,邸报。同时传来。   曹孟德,面沉似水,强压怒火。   之所以,令乱世枭雄曹孟德,失态。只因,始料未及。亦如曹孟德所言。吕奉先,不过匹夫之雄耳。曹孟德甚至,耻与其并列六雄之中。吕布入寇,全无意外。且,曹操窃以为,必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即便兵分数路,亦不过欲盖弥彰,故弄玄虚罢了。终归要与曹孟德,甄都对垒。一决雌雄。   莽夫行事,直来直去,莫过如此。   岂料,吕奉先。竟先将兵入陈。假为陈王报仇之名,传檄关东,再诸军并进。据道义高地。   更有甚者。张闿如何被杀,可曾受严刑拷打,吐露实情。亦因雷薄、陈兰,二将被吕布斩杀,而无从得知。常人皆知,趋利避害。何况,曹操本就多疑。不知吕布,是否已尽知其中隐秘。难免心生惴惴。   时,本以为陈王宠不臣之心,铁证如山。故释张闿,结好袁术。料想,袁术必行杀人灭口。岂料,竟被陈登所败,授首于广陵城下。再观吕布檄文,曹操一时恼羞成怒,切齿言道:“吕布匹夫,某必杀之。”   “明公毋虑。”程昱出言宽慰:“春雨始兴,关东泥泞。待桃花汛至,沟渠一夜水满。秦胡铁骑,纵‘其疾如风’。然,马蹄深陷,亦‘无所遁形矣’。”   “仲德所言,深慰吾心。”悔不该,得意忘形。小觑天下英雄。若躬身求教荀彧,必无此,大意之失。   曹操一时,追悔莫及。 第253章 兵势虚张   更有甚者,吕布竟未领兵出击。反携一千骁骑亲卫,滞留陈国。   镇东八健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魏越六人,各统五千秦胡铁骑,三千并州兵骑,三千三河骑士,三千陆浑胡骑,席卷兖州;另有曹豹、许耽,各领五千丹阳精兵,扼守要冲。一万徐州水军,悉归广陵太守,典农校尉陈登统率。扼守要津,防备曹孟德盖海舰队。   因陈公台,移花接木。陈王之死,忽变扑朔。   终归“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正如曹孟德,心生惴惴。吕布携刺客张闿首级,将兵入陈。此举,颇耐人寻味。张闿临死之前,可曾吐露刺杀隐秘。关东亦是,众说纷纭,无有定论。然不可否认,刺客张闿,徐州落网。即便吕布屈打成招,甚是死后炮制,张闿供词。足可趁机发难。传檄关东,兴兵讨伐。   荆州,襄阳,州牧府。   “果为私仇乎?”镇南将军,兼荆州牧刘表,问计群僚。   镇南将军长史蒯良,荆州别驾蒯越。居群僚之首。刘景升凡有问计,多由二人之一先言。   别驾蒯越,起身答曰:“卑下窃以为,既出陈宫之谋,非私仇也。”   “何以知之?”从事中郎韩嵩,求问。   “吕布,匹夫之雄耳。‘粗中少亲,刚而无礼’。若为私仇,必长驱入甄,与曹孟德,一决雌雄。岂会将兵入陈,先祭陈王,二发檄文,再三出兵。”别驾蒯越答曰:“‘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伐不义也’。”   “智者千虑。”刘表欣然点头。言下之意,草莽行事,直来直去。岂能如此这般,面面俱到。   治中刘先,起身谏言:“曹吕之争,摇荡关东。南阳不可不防。”   “善。”刘表这便定计:“前军将军。”   “在。”蔡瑁闻声出列。   “出镇南阳。”   “喏。”蔡瑁领命。   “后军将军。”   “末将在。”张允闻声出列。   “下屯江陵。”   “喏。”张允领命。   “右军将军。”   “在。”长子刘琦,闻声出列。   “守邓、樊二城。”   “喏。”   江夏有左军将军黄祖守备,另有南蛮校尉刘磐,领护荆蛮,治汉寿。扼南下水路。可保荆南无虞。   同车出府。   别驾蒯越,一声叹息:“荆襄八郡,披甲十万。将军却从壁上观。如之奈何。”乃指刘表,故步自封,不思进取。   长史蒯良,一语中的:“陈公台所设,乃虚实之计也。”   “哦?”蒯越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莫非。诸军并进,别有所图。”   “然也。”蒯良不愧荆州第一智囊。已然窥破,其中玄机:“诸军并进,避实击虚。此乃,兵势虚张也。”   后世俗语曰:“雷声甚大,雨点全无”。便是所谓“虚张声势”也。   蒯越心中一动:“意欲何为?”   “未可知也。”蒯良亦不能,未卜先知。只因,王允其人,关东人尽皆知。先上疏天子,问迁回旧都。天子不欲,王允这便作罢,绝口不提。后更,改司隶校尉为司州,洛阳再无京华气象。   饶是荆襄第一智者,亦不曾料到。不其侯伏完等人,竟暗中行事。瞒天过海,却让王允,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亦让曹孟德,左支右绌,焦头烂额。吕布万余精骑,来去如风。且入寇抄掠,又是边郡胡骑之日常。耳濡目染,自幼便深谙此道。便有大城,固守不出。吏民亦恐,农时俱废,不接青黄。   须知。与先前,王太师力排众议,独掌朝政不同。自二党纷争,朝政一分成二。公卿俸禄,二党一般同。换言之,朝廷用度,兖、徐,各支一半。徐州钱粮,只养王党。兖州钱粮,只活曹党。   且徐豫各有四国,国主亦需就食。   唯有蓟国十亿上计,活关东百姓。更有甚者,群雄并起,天下三分。招兵买马,耗费无度。一言蔽之,农时断不可废。   曹孟德麾下,卫将军营士,亦诸军并进,四面设伏。狙击徐州入寇。   累日来,朝野上下,唇枪舌剑,口诛笔伐。曹吕对垒,二党棋峙。先前,天子当面,一团和气,互相遮掩,全然不见。   曹党劾奏积案,皆欲治吕布以下犯上,大逆之罪。   王党据理力争,将吕布讨贼檄文,宣于天子座前。劾奏曹孟德,屠戮宗室,十恶不赦。   新仇旧恨,堆积如山。你死我亡,撕破脸面。   天子如何见过此等阵仗。一时竟,呆若木鸡。   今日朝议,又无功而返,无疾而终。   “如何?”同车出宫。不其侯伏完,窃问。   “盖海未动,营士犹在。”尚书令桓典,附耳言道。   “嘿!”伏完龇牙一笑:“曹孟德,防我之心不死。”   俗语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吕布骑兵,蝗虫过境。曹孟德亦稳扎稳打,甄都周遭防御,丝毫不松。   尤其甄都令,久为荀彧。先前,陈宫、张邈,裹挟吕布起兵造反。急切间,亦难攻下。如今,时过境迁。甄都城防,堪比铜墙铁壁。更何况宫中,另有虎贲郎,日夜值守。单凭伏完、桓典等一众文臣,如何能突破层层门禁。劫走天子。   故需外合里应。吕布兴兵来犯,曹孟德精锐尽出。甄都疏于防范,再假上巳,泛舟河上。行金蝉脱壳,逃出生天。   此皆出,陈宫所谋。   并叮嘱再三,盖海不动,万勿轻动。   自徐州返回。不其侯伏完,便依计行事。坐等吕布兴兵。   甄都北距大河十八里。断难强为。车驾闯关,自寻死路。更何况,即便舟行大河。盖海舰队,后发先至。逃之不及。   “陈公台,可曾言,盖海之事?”尚书令桓典,又问。   “未曾。”不其侯伏完,又答:“公台多谋。岂无万全之策。恐事出不密,功亏一篑。”   “‘岂言语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桓典有感而发。   “哦?”伏完闻之反问:“句出何处?”   “祢衡之《鹦鹉赋》。”桓典答曰。   “可是孔北海,所荐之人。”伏完随口一问。   “正是《荐祢衡表》。”桓典随便作答。   “此人,或可一用。” 第254章 河北狂士   闻此言,桓典不禁摇头:“此人,河北狂士。清高不群,素不为甄都所喜。”   “狂士何如?”伏完笑问。   桓典这便娓娓道来:“祢衡,字正平,平原人也。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轻)物。年初,来游甄下。始达甄都,乃阴怀一剌,既而无所之适,至于刺字漫灭(言下之意,无有入眼之人,许下名士,皆不值一见)。是时,贤士大夫,四方来集。知出(身)平原,或问衡曰:‘何不从陈长文、司马伯达乎?’对曰:‘吾焉能从屠沽儿耶!’又问:‘荀文若、程仲德,云何?’衡曰:‘文若可借面吊丧,仲德可使监厨请客。’唯善孔融,及杨脩(杨修)。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融亦深爱其才(改摘自《后汉书·祢衡传》)。”   闻“文若可借面吊丧,仲德可使监厨请客”。饶是不其侯伏完,亦不禁瞠目结舌。   须知。荀彧、程昱,乃曹党智魁。却被祢衡,如此小觑。当真狂妄至极。   桓典又叹笑而言:“融既爱衡才,数称述于曹操。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操怀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杀之。”桓典言道:“人皆言其,重汉室,轻权臣。”   “闻此人善击鼓。”伏完亦有风闻。   “然也。”桓典答曰。   “可先为鼓史。”伏完似有定计。   “斗食小吏,必不肯应也。”桓典劝道。   “令君,何不一试。”伏完笑道。   “喏。”桓典亦有所悟。   所谓“内忧外患”,“内外交困”。吕布兴兵入寇,乃是外患。祢衡此人,可为内患也。若能令曹孟德,发雷霆之怒。乃至扰乱心境,必失计较。那时,伏完等人,方有可乘之机。   诚然,祢衡此来,未尝没有,趁及冠之前,扬名甄都。待及冠,再登黄金台。四方馆中,黄金阙,扬名天下。   或有人问:何不入蓟太学坛,博论一战成名。   另有人答曰:岂不闻学坛四子乎?   众人幡然醒悟。蓟国人才济济,扬名实属不易。   甄都,御史中丞,兼甄都令,荀彧府邸。   下朝后,程昱来访。   程、荀二人,私交甚笃。故相互往来,习以为常。无需投帖,无需通报。中门大开,亦可不必。   “文若何在?”廊前下车,程昱遂问。   “主父,后院操琴。”心腹恭敬作答。   命一干人等留步。程昱自去后院。   甄都内外,皆出蓟国营城术。时朝廷东迁,增筑甄成。甄都令荀彧,亲持营造。城中内外,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心血凝聚。   那日,悉知吕布入寇。卫将军府议,曹孟德问计。见荀彧似有未尽之言。今日,程昱遂入府求问。   “春风浩浩,春雨霖霖,高山流水少知音”。   一曲作罢。程昱已窥知荀彧心声。   “文若心思,何不明言。”   “仲德既知,何不先言。”   二人亭中执礼,对案落座。博山炉,香气氤氲,精神为之一振。正是海西奇香,腊赐蓟王所贡。   “吕布此来,公私几何?”程昱先问。   “计出陈公台,何来私心。”荀彧答曰。   亦如程昱所想:“既出公义,为何所求?”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荀彧言道:“除上公之争也。”   所谓“除上公之争”。无非诛尽曹氏父子,并朝中党羽。此,亦不出程昱所料。然,不过如此乎?   荀彧之所以,日渐疏离。乃因曹孟德,刻意为之。凡阳谋无损公义,必问计荀彧。且言听计从,无有例外。然,凡阴谋有损公义,必刻意隐瞒,不为其所知。譬如,与袁术暗中苟且,刺杀陈王宠之事。便是曹孟德背后谋划,由程昱亲手施为。事实证明。陈王宠,确有僭越之举。巧施毒计,不费一兵一卒,断徐豫八国连横之祸,又兼得四国之力。于公于私,何乐而不为。   奈何,私通外敌,弑杀宗室。终归非人臣所为。诸侯王有罪,需国相上表劾奏。天子命有司查证。待证据确凿,再治其罪。岂能先杀而后审。   此举,已越权臣,乃贼臣所为。便是大将军何进,亦未曾如此行事。一言蔽之,程序正义。   试想,以荀彧之智。曹孟德背后所为,又岂能不知。   若如吕布,这般无脑莽夫。自以为得计,能瞒过智多如荀彧,便也罢了。乱世枭雄曹孟德,明知多此一举,必瞒不过。竟也如此行事。又做何解?   言下之意。我曹孟德,戏做全套;你荀文若,难得糊涂。如此一唱一和,不失君臣之道。岂不二全齐美哉?   此乃,权谋之术。   于是,荀子曰:“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   蓟王素恶权谋。立义而王,天下归心。   如荀彧这般,高洁之士。又岂不自疑。   文若之心,程昱亦知。   虽不至掩面遁走,程昱亦不得久置。问过无疑,这便告辞离去。   待亭中只剩一人。荀彧琴音又起。   程昱驻足聆听,正是《高山流水》。   今春,上陵礼后。上计使团,陆续归国。然因大河坚冰未解,故多有滞留。王太师素不喜宴客。亦不受请托。曹太保却来者不拒,财能通神。故,凡有请托,皆列队府前里道。   府门洞开,累日大宴。太保长子,卫将军曹孟德,亦难独善其身。且多为其操持。   今夜亦不例外。   会宾客大宴,必歌舞助兴。曹太保,位极人臣,宫廷舞乐,必不可少。   日间,便有属吏,呈报乐伶名册。曹孟德亲自观瞻。忽见“鼓史祢衡”。   孔融举荐之人,曹操焉能不知:“可是河北名士。”   “正是。”属吏卑躬作答。   “不为我用,却甘为斗食乎?”曹操心中冷笑。欲令其当堂出丑,这便言道:“宴上,命其阅试音节。”   “喏。”属吏默记于心,自去传命不提。 第255章 击鼓辱曹   谓“阅试音节”,便是大会宾客前,排练测试。众鼓史需依次受阅。且还需更换鼓史之服:“岑牟单绞”。注曰:“岑牟,鼓角士胄也。”岑牟,鼓角吏所戴头盔。单绞,苍黄色单衣。便是后世演出服。   祢衡乃河北名士。自当褒衣博带,革履高冠。便是高朋满座,大雅之堂,亦有一席之地。岂能身穿岑牟单绞,有辱斯文。   须知,时下,非但鼓史需更服,凡乐伶皆有演出之服。或艳丽、或妩媚、或诙谐、或滑稽。总之,博人一笑。   随行同伴,各自装扮。唯有祢衡正襟危坐,无动于衷。名士风范,高人一等。同伴窃窃私语,不敢多言。   通常,阅试音节,多由府中属吏。不知何故,今次乃太保长子,卫将军曹孟德,亲自阅试。   乐伶,依次登堂,各自试音。   闻属吏呼名。祢衡振衣起身。昂然入内。   堂内,榻案皆已列毕。中置博山铜炉,雾气氤氲。府中婢女,苍头,屏气凝神,各就各位。   曹孟德,居高下问:“堂下何人。”   “鼓史祢衡。”祢衡朗声答曰。   “鼓乐何名。”   “曲名《渔阳》。”   “且击来。”   《渔阳曲》,又称《渔阳掺挝(cān wō)》,亦称《渔阳掺挝》。祢衡扬枹(槌)击鼓,“渊渊有金石声,四座为之改容”。更加祢衡,“容态有异,声节悲壮”,“听者莫不慷慨”。   一鼓罢。余音震耳,嗡嗡作响。   曹孟德只手抚面,不料竟留泪痕。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闻渔阳一曲,曹孟德感同身受:“此乃英雄曲也。”   不置一语。祢衡翩然而出。   徒留曹孟德,不胜唏嘘。   甄都多夜宴。此与时人餐制,息息相关。诚然,关门闭户,内城往来,掩人耳目,亦不与民争道。太保府内,枝灯高悬,富丽堂皇。与会嘉宾,齐聚一堂。太保位高权重,能见一面,已是难能可贵,待客之道。举杯浅酌,便起身入赴后堂。   众人起身恭送。   稍后,乃由太保长子,卫将军曹孟德,代父尽地主之谊。   觥筹交错,换盏推杯。闻轻歌曼舞,听溢美之词。“众星拱北,万水朝东”。乱花渐欲迷人眼,酒不醉人人自醉。由俭入奢,利欲熏心,无人幸免。   “将进酒,乘大白。辨加哉,诗审搏。放故歌,心所作。同阴气,诗悉索。使禹良工。观者苦。”   曹孟德,遂命祢衡,登堂击鼓。   “(祢)衡进至(曹)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装,而轻敢进乎?’   衡曰:‘诺。’   于是先解衵衣,次释余服,裸身而立,徐取鼓史之装着之,毕。复击鼓而去,颜色不怍。   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我。’(改摘自《后汉书·祢衡传》)”   满座宾客,无不冷汗直流,各自讪笑。   见曹孟德,谈笑自若,这才稍得心安。一场大宴,终不至不欢而散。   岂料,不出三日。会宾客大宴,祢衡“裸身击鼓以辱曹”,甄都人尽皆知。更加有心人,推波助澜。乃至祢衡,声名大噪。然曹孟德,却相形见绌。   便有心腹,任城相卫兹,劝杀祢衡:“孟子曰:‘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周礼》又日:‘刑乱国用重典。’今朝廷都甄,天下三分。狂士如祢衡,杀之‘以一警百,吏民皆服’也。”   卫兹世家公子,又久随曹操。虽不如荀彧、程昱,足智多谋,然谦谦君子,忠义两全。素为曹孟德所深敬。   另有东郡太守夏侯惇,山阳太守夏侯渊,亦各自上疏,请杀祢衡以泄愤。   曹操回书,好言宽慰,一笑了之。   心头大患,乃吕布入寇。区区狂士,何足挂齿。   所幸,仲春之月,桃华水盛。四渎八流,一夜水满,枝津羡溢,填淤反壤。骑兵无从长驱直进,唯有迂回绕行。声势渐衰。   不等兖州郡县,稍稍松气。忽闻吕布携数万陈国弩士,北上入寇。先前,陈国弩士,不下数万之众。并陈国粮草辎重山积。皆为曹孟德所据。奈何尚未及吞并。被吕布传檄所夺。   终归人心向背。明君贤相,双双遇刺。曹孟德突袭夺国,鹊巢鸠占。不思为陈王报仇雪恨,反将陈年旧案,大白天下。陈王之事,早有定论。先帝既往不咎,何须曹孟德,多行不义。陈国上下,皆敢怒而不敢言。   便在此时。忽得吕奉先手刃刺客,共祭先王,传檄讨贼。陈国上下,幡然醒悟。必是曹孟德与袁公路合谋。再加陈王太妃授意。数万陈国弩士,悉投吕布麾下。   此消彼长,曹孟德悔不当初。   与先前南下逃亡路线,如出一辙。吕奉先,先攻陈留郡。   陈留郡中豪强大姓,与张邈、陈宫,千丝万缕。不等吕布军临城下,便纷纷开城纳降。   军情如火,一日数报。   陈留若失,兖州必腹背受敌。   雷泽,卫将军营。   中军大帐。   曹孟德,面沉似水,若有所思。   甄都动荡,郡县骚动。时局突变。忽生倾覆之危。   曹孟德,窃以为。甄都,由甄都令荀彧守备,自当万无一失。吕布窃据陈留,亦不过,以身为饵。春雨绵绵,麾下八健将,强弩之末。皆无法久持。   然,唯恐夜长梦多。尤其,甄都上公之争,日渐激烈。朝野上下,皆拭目以待。若曹孟德战败,曹党危矣。   盖海可出矣。   心念至此,曹孟德正欲下令。   不料,便有军士,帐前通报:“外有狂生,坐于营门,言语悖逆,请收案罪。”   左右,神情激愤。曹操亦怒:“祢衡竖子,杀之犹雀鼠耳。奈何,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某,不能容之。”   “明公何不送与刘表,视当何如。”程昱谏言。   “善。”于是遣人骑送之。   临发。众人为之饯行,先供设于城南,乃更相戒曰:“祢衡勃虐无礼,今因其后到,咸当以不起,折(辱)之也。”及衡至,众人莫肯兴(起身),衡坐而大号(哭)。众问其故,衡曰:“坐者为冢,卧者为尸。尸冢之间,能不悲乎(改摘自《后汉书·祢衡传》)!”   闻者,无不变色。 第256章 祸水东来   祢衡乃叱骂众人,皆尸位素餐也。   目送其车驾远去。众人各自摇头嗟叹不提。   众人心知。此乃嫁祸安国之计。曹操命祢衡出使荆州,亦是借刀杀人也。然,虑及刘景升,位列八俊。长者之风,当有容人之量。   前刻,还怒不可遏。此刻,又牵心挂肚。狂士,亦是高士也。众人意兴阑珊,纷纷车驾回城。祢衡虽去,然议论不息。   太师府,曲廊下。   “大事不好,祢衡去矣!”尚书令桓典,脱口而出。   “妙哉,妙哉。”不其侯伏完,抚掌笑叹。   桓典一愣:“君侯,何以发笑?”   “曹孟德不能容。故欲假刘表而杀之。”伏完言道:“关东皆知,荆州刘表,开经立学,爱民养士。明主之风。唯曹孟德,言其性多疑忌,好于坐谈,立意自守,无四方之志。今遣祢衡,出使荆州。亦有污名刘表之意也。”   “原来如此。”桓典心中一动:“曹孟德私言,君侯何以知之。莫非……”   “正是陈公台,传书相告也。”伏完如实相告。   “如此说来。辟为鼓史,亦出陈公台之意。”桓典,似懂非懂。   “正是。”伏完与桓典,并肩入廊,边走边谈。   “何意?”桓典不解。   伏完以机密相告:“陈公台言,曹吕相争,二袁必击江夏。故祢衡此去,乃为刘景升谋(划)也。”   “为刘景升谋。”桓典如何能不醒悟:“假祢衡之口,道破二袁合击。刘景升未雨绸缪,早做万全之备。”   “此其一也。”伏完笑道。   “哦?”桓典苦思得解:“嫁祸曹孟德。”   “非是嫁祸,乃行离间也。”伏完道破天机。   换言之。陈宫已料定,陈王遇刺,必出曹、袁合谋。于是,假祢衡之口,道破二袁图谋。不欲袁术势强,携三郡之力,下击广陵是其一。须知,祢衡乃奉曹操之命,出使荆州。若知荆州早有准备,乃至二袁出师不利,功败垂成。袁术焉能不恼曹操。故离间曹、袁,为其二也。   “陈公台,真乃神人也。”悉知前后诸情,桓典由衷而叹。   “吕奉先,得陈公台辅佐,当可助我等事成。”伏完耳语言道。   “君侯明见。”桓典信心大振。   关东纷乱,群雄障道。陆路断绝,唯走水路。顺下大河,过郁洲山,连云港。逆入长江。而后抵达江陵,津乡港。   祢衡大名,响彻关东。“(刘)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宾礼之”。骑从开道,公车相迎。浩浩荡荡,前往江陵。   江陵太守黄射,携属吏出十里相迎。   开府宴,接风洗尘。又秉烛夜谈,引为知己。盘桓三日,依依不舍,送去襄阳。   前日,先六百里加急,告知刘表详情:甄都曹孟德,嫉贤妒能,不能相容。然我荆襄七郡,“民安物丰,江湖交壤”;“有众十万,财谷如山”。海内俊杰,争相来投;学士归者,盖有干数。今,明公纳祢衡,天下归心也。   刘表深以为然。   于是,以礼相待,倍加荣宠。   襄阳城,东门外,呼鹰台。   嘉宾云集,盛况空前。   荆州学士,争相来见。可比时郭林宗,游学京师。   酒宴正酣。忽闻台上奏《野鹰来》曲。祢衡侧耳聆听,稍后作歌相合。   所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歌、曲,朗朗上口,天作之合。台上嘉宾,击节而歌。当浮一大白。   初闻《野鹰来》曲,便可乘兴赋诗。祢衡,非常人也。   刘表举杯相敬:“此赋何名?”   “《沔上吟》。”祢衡遥饮而尽。汉水,又称沔水。沔上吟,沔水之上吟也。   “录《野鹰来》,为《沔上吟》。”刘表欣然言道。   “明公,明见。”群僚齐声。果然人才鼎聚,士林逸秀。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祢衡乘兴落杯。趋步近前,请同去更衣。刘表心领神会,这便起身离席。   把臂共入内室。祢衡试问:“明公,可知荆州之危乎?”   “哦?”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观祢衡非口出狂言。刘表遂求问:“敢问先生,危从何来。”   “祸水东来。”祢衡附耳言道。   刘表略作思量,便又问道:“淮南袁术。”   “另有江东袁绍。”祢衡索性明言。   “如先生所言,二袁入寇之心不死。然今,曹吕相争。徐州精兵尽出。二袁何不,顺击广陵?”不出所料,荆州上下,皆如此想。   “‘其强易弱,能反其道’也。”祢衡一语道破天机。   “何以知之?”刘表必有此问。   “明公可知,曹贼,因何不用区区?”祢衡不答反问。   “人言,不能容也。”刘表答曰。   “此其一也。”祢衡又附耳言道:“亦因,窥其私也。”   “愿闻其详。”刘表求问。   “陈王之死,乃出曹、袁合谋。欲分荆襄七郡也。”祢衡言道。   “吕布檄文,皆真?”刘表追问。   “然也。”   刘表亦知事大。先按下不表。待罢筵,同返襄阳。遂开府议。   悉知内情。长史蒯良,起身谏言:“二袁若反其道,必攻江夏。可先令黄祖谨守水砦。二命荆州水军待命。三使护南蛮校尉刘磐后发。”   别驾蒯越,亦言道:“四军合力,可败二袁。”   “善。”刘表这便定计。   果不其然。   不出数日,二袁同发,直扑江夏。江夏黄祖,早有准备。严防死守,稳扎稳打。二袁不能速决。遂陷入苦战。稍后,原本驻守七郡四境,荆州水军,齐来驰援。更有南蛮校尉部,焚烧港津,背后一击。   消息传来,刘表遂拜祢衡为军师祭酒,参掌戎律。对其青睐有加。“文章言议,非衡不定”。   “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表大悦,益重之(刘表曾与诸文人,共草拟表奏,诸人极尽所能,书录成表。时祢衡正好外出,回来后,见所拟奏章,言辞不密,遂撕毁扔于地上。刘表为之大骇。祢衡求笔纸,立刻写成,言辞、语义可观。刘表大悦,更加器重)”。   楚都寿春,江东车骑将军,袁术府邸。   久攻不下,损兵折将。袁术将邸报,愤而掷地:“刘表老儿!” 第257章 口出狂言   长史杨弘,气急败坏:“老贼必有先备。”   别驾韩胤,亦试言道:“莫非,老贼已先知。”言下之意,二袁行事不密,被刘表先知。   袁术怒发冲冠,心乱如麻,如何还是深思熟虑。恼怒之后,心中又起羞愤。想我四世三公,袁公路。竟屡战屡败,为天下人耻笑。如何位列六雄之一,又如何并立群雄之中。   淮南群臣,亦谨小慎微,屏气噤声。唯恐稍有不慎,触怒袁术。身死族灭,满门无存。   “报——”便在此时,忽有亲卫入殿:“荆州密书。”   “速呈来。”袁术喝道。   “喏。”   由长史杨弘接过,察验无误。遂转呈袁术。   竹筒封泥完好,正是淮南细作密报。袁术拆封一观。怒不可遏,切齿言道:“背盟弃友,曹阿瞒!”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荆州之事,与曹孟德何干。   不等群僚来问。袁术掷书座前:“一观便知。”   长史杨弘、别驾韩胤、主簿阎象,各自传阅。   原来,荆州得存,祢衡首功。祢衡自恃有功,时与刘景升相戏。每在席,直呼刘表小字,曰:“公不得我,荆州不保也。”刘表笑曰:“卿言是也。”   传阅密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刘表之所以有备。乃因祢衡暗中告密。并言及,曹操与袁术,暗中苟且。欲分荆襄七郡。刘表焉能无备。   此等隐秘,必不入三人之耳。岂料祢衡,狂妄如斯。竟酒后吐真言,不打自招。试想,高朋满座,悉数知晓。如何能瞒过城中,淮南细作。   主簿阎象,起身进言:“卑下闻,祢衡乃一介狂士耳。数犯曹孟德,故不为其所容。命其出使荆州,亦为嫁祸刘表也。”   袁术一声冷笑:“不料此人,狂妄如斯。竟乘酒醉,道破隐秘。”   若换成旁人。大庭广众,自揭老底。如袁术等人,必不肯轻信。唯恐中反间之计。奈何祢衡一贯狂妄。众目睽睽,裸露身体,堂而皇之,坐骂营门。甄都早已传遍。狂病发作,不辨六亲。故酒醉之后,狂病大发,口无遮拦,亦是理所应当。   一言蔽之。语出祢衡之口,天下无人见疑。   无怪曹孟德,敬而远之。眼不见,心不烦。送于刘表。未尝没有,借刀杀人之意。奈何荆州上下,却奉为上宾。祢衡因而“小人得志”。得意忘形,终将祸从口出。   江夏太守黄祖,正值壮年。又出荆州豪族,雄霸一方。部将张硕、陈就,善水良才。麾下水军,悍勇善战。以蓟式机关巨舰,横亘沔口(夏口),阻断水路。又于两侧崖顶设伏。滚木礌石,机关连弩。打得淮南水军,头破血流,溃不成军。   鏖战正酣。护南蛮校尉刘磐,背后一击。乘东南风便,火船破敌。二袁联军,虽有蓟式楼船,横亘水砦。然四面火起,亦动摇军心。急忙鸣金收兵,固守水砦不提。   来日再战。   沔口楼船,忽然冲出。荆州水军,由蔡瑁、张允,二将统领。顺下沔水,赶来驰援。   双方投石呼啸,箭如飞蝗。樯倾楫摧,舟毁人亡。长江血染。   一场恶战。二袁联军,水砦被破。舰船多有损毁。不得已,退出战场。江夏得以保全。   黄祖其人,不可小觑。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袁术居高下问。   唯恐被主簿阎象抢先。长史杨弘,斗胆进言道:“下击广陵,可乎?”   “不可。”袁术亦有所虑:“‘朝三而暮四’,必为群雄耻笑。”兵者,国之大事。岂如儿戏。   “何不遣使甄都,且听曹孟德,何所言。”别驾韩胤,进言道。   “于战无益。”袁术毕竟出身名门。耳濡目染,尔虞我诈,轻车熟路。又所谓“远水不解近渴”。如何攻取江夏,乃是至关紧要。更何况,吕布入寇,曹孟德自顾不暇。   然,不告而攻,又无功而返。来去匆匆,必为刘表所轻。   二袁联军,一时进退两难。   襄阳,镇南将军兼领荆州牧,刘表府邸。   “罢兵休卒?”闻军师祭酒祢衡进言,满堂哗然。   “然也。”祢衡举重若轻。   军师祭酒,乃刘表效徐州军师中郎将所立。乃诸参军之首,亦或是谋士之首。重在出谋划策,参议军事。不比军师中郎将,可领兵出战,拥统兵大权。   “祭酒当知,二袁兵败而士衰。何不一鼓作气,毙敌于江上。”从事中郎韩嵩,求问。   “二袁小败,无伤根本。荆州虽小胜,然丰墙峭阯,不筑则崩。”祢衡出口成章:“北有曹吕之争,南有二袁齐攻。荆州七郡,为大江分割。关东摇荡,不可乱矣。”   言下之意。境外动荡不安,内部更要维稳。否则内忧外患,覆灭在即。   “祭酒所言极是。”治中刘先,仍有心结:“然,二袁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此来入寇,若不小胜,何肯退兵。”   “治中深知二袁也。”祢衡笑道:“馈二袁,各百万斛米,此战可休矣。”   “这……”群僚面面相觑。二袁入寇在先,战不能胜,反要馈其百万斛米。岂非欺人太甚。   “可。”不料刘表,欣然应允。   “明公,明见。”祢衡下拜。   府议毕。群僚车驾出府。   治中刘先,从事中郎韩嵩,双双赶来相问:“祭酒留步。”   三人廊前见礼。   治中刘先求问:“何以馈米二袁?”   祢衡笑答:“明公非惧二袁,乃忧汉中史侯也。”   “原来如此。”二人幡然醒悟。襄阳扼断沔水,上游汉水,直通南郑。若趁荆州水军尽出,鏖战江夏。汉中大军,突袭襄阳。荆州不保。此,才是刘表,心腹大患。   祢衡,顾全大局,我等不及。   “何人出使?”治中刘先,又问。   “南阳宋忠。”祢衡,不吝赐教。   “善。”刘先拜服。   谓“北海郑玄,南阳宋忠”。   宋忠(一作衷),字仲子,南阳章陵人,当世大儒。依附于荆州牧刘表,授五业从事(刘表始置,掌五经教授等事)。撰写《五经章句》,著有《太玄经注》九卷,《周易注》十卷,《法言注》十三卷。诲人不倦,名臣王肃、尹默、李撰、潘濬等,先后师从受教。   又说“忠小差玄”。名在郑玄之下。   二袁出身豪门,素重名士。宋忠此去,必马到功成。   无有意外。 第258章 少帝长成   汉中,南郑行宫。   寒暑易节,腊尽春回。已是初平三年(192年)。   史侯年方十六,已知男欢女爱,初通人伦。唐姬朝夕相伴,耳鬓厮磨,共赴鱼水之欢。闻已有身孕。未及元服,已为人父。年初,国师张鲁上疏。言,可行元服之礼。   天子元服与汉人及冠,多有不同。及冠需年满二十。正如国丧,以日易月。天子元服,亦毋需足满二十。如灵帝,年十四便已元服。桓帝,年十六元服。似无定数。然据《禁中起居注》可知,凡可行房事,当加元服之礼。此便是,为何史侯年幼,便纳唐姬之因。   于是择吉日。行元服大典。后大赦天下。赐河间(种出)、勃海(董侯)、鲁(阿斗)三王,黄金各百斤,合肥诸国王各五十斤;公主、大将军、三公、特进、侯、中二千石、二千石、将、大夫、郎吏、从官、四姓及窦、董小侯、诸夫人以下帛,各有差。年八十以上赐米、酒、肉,九十以上加帛二匹,绵三斤。惠及巴蜀,百姓雀跃。   话说,自先帝崩于困龙台。叔侄相争,天下三分。于社稷动荡之中,初闻少帝长成。   甘后,六百里告知万里之外,夫君刘备。甘后浴火重生,虽已了断前生。然终归十月怀胎,剖腹亲生。蓟王爱屋及乌也罢,全护汉室苗裔也好。上表祝贺,遣使供奉。   由门下主簿孙乾,携国礼,舟入南郑。蓟王上表,虽不称陛下,只尊弘农王。然,字里行间,情真意切。尤其所附礼单,极为丰厚。   史侯命人,当殿诵读。书文不及过半,已潸然泪下。   于是言道:蓟王与先帝,虽是君臣,却胜手足。董侯尊尚父,朕亦尊之。   群臣山呼万岁。   乱世无庸主。   时,史侯汉中登基,自号“道君”。定五斗米为国教,封张鲁为“国师”。   西凉诸将,各有封赏。麾下兵马,重整武备。与五斗米鬼卒力士,共组成军。号“飞熊兵”。益州刺史刘焉,遣使奉献。受封益州牧,阳城侯。麾下“东州兵”,亦听史侯号令。   张鲁、刘焉、张济,共奉史侯为天子。汉中、巴蜀,于是连成。史侯麾下,兵强马壮,号二十万众。话说,六雄之中,便是袁术,亦据二郡之地。汉中一郡,何以称帝。故为壮声威。史侯割汉中东部诸县,分置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因处汉中之东,故称为“东三郡”。   为均当地豪强,历代积势。国师张鲁,命五斗米教众,东迁上庸、房陵、西城等县,屯田养士。史侯又命镇东将军郭汜,出屯上庸。加之汉水航运之便,又疏褒斜、傥骆、子午、峪谷,四道,连通关中。并重筑郧关。   《史记·货殖列传》:“南阳西通武关、郧关。”《汉书·地理志》:“长利(县)有郧关”。《水经注》:“汉水径琵琶谷口。益、豫二州分境于此。”《郧阳府志》:“郧关,在郧县东城二十里琵琶谷。”故亦称“琵琶关”。   汉水经此,山岩夹峙。河道陡窄,曲水湍流。沿长岭奔冲而下,至琵琶谷口,成激流险滩,称琵琶滩。过琵琶滩,河道又窄,两岸山岩陡峭如石门,秦时已立关津。此处行船,极为凶险。古往今来,舟毁人亡,不计其数。因处“楚头秦尾”,益豫二州分境之地。地势险要,故为兵家必争。尤其天下三分,益豫二州,各为其主。   史侯力排万难,重筑关津。可保东三郡,固若金汤。   重重利好,引山民纷纷入籍。三郡各有十余万众,共计七万余户。史侯励精图治,汉中巴蜀,数年大治。   元服后,首开朝议。   国师张鲁,骠骑大将军张济,尚书令阎圃,并四征将军:李傕、郭汜、樊稠、杨定,悉数在列。   “曹吕相争,二袁攻刘。”史侯居高下问:“于朕何益。”   国师张鲁,莫测高深。   尚书令阎圃,持芴跽奏:“禀陛下。臣,窃以为,与我无益。”   “哦?”阎圃乃汉中谋臣之首。闻此言,史侯亦不敢大意:“尚书令且直言。”   “喏。”阎圃这便,娓娓道来:“吕布诸军并进,却过城不入。此乃虚张兵势也。且将兵入陈,传檄关东。必别有所谋。臣,窃以为。吕布入寇,乃为除甄都上公之争也。”   “尚书令所言,与朕相合。”史侯轻轻颔首:“诸军并进,乃为饵兵也。八将齐出,吕布蛰伏。待曹操,分兵御敌。吕布再行雷霆一击。与王党外合里应,陷甄都。诛尽二曹党羽。助王太师,总朝政。”   “陛下,明见。”群臣拜服。   “二袁击刘,又当如何。”史侯又问。   “荆州刘表,足可自保。”阎圃断言。   汉中、关东,本就结有兄弟之盟,合力共抗江东。若此时背约偷袭,必被天下诟病。奇袭不成,反被群雄反攻。得不偿失也。   看似有机可乘,然汉中偏安一隅。四塞之地,出兵殊为不易。   “国师以为如何?”史侯又问张鲁。   “紫微暗弱,不宜兴兵。”张鲁言简意赅。   “善。”史侯从谏如流。   “禀陛下。既有盟约,当不可置于事外。”骠骑大将军张济,持芴跽奏:“宜传檄天下,为二家解兵。”   骠骑大将军张济,乃西凉诸将之首。其妹又入蓟王家门。蓟王年初遣使,贺史侯元服。亦另备厚礼。门下主簿孙乾,亲自登门,上呈礼单,并蓟王家书。书中,蓟王口呼,元舅。   会宾客大宴。骠骑大将军张济,将蓟王家书,遍示嘉宾。又示以蓟王所赐奇珍异宝,轰动汉中,远传巴蜀。   同样。蓟王假子,国师张鲁,门下主簿孙乾,亦亲自登门,赏赐更厚。蓟王手书,口呼,我儿。亦助张鲁并五斗米教,扬名。   “可。”史侯心领神会。传檄解兵,行天子之事也。   事不宜迟,由尚书令阎圃秉笔。光禄勋李历为使。赴甄都一行。   为曹吕二家解兵。 第259章 休卒罢兵   荆州五业从事宋忠,携书过江,入石城。   谓“钟山龙盘,石头虎踞”,“帝王之宅”。石城扼(秦)淮水入江口。拱卫合肥侯新都。   年初。合肥侯,携江东文武百官,由曲阿行宫,迁居新都。改秣陵为建业。俗称南京。   南京建业,仿吴王阖闾城,分宫城并都城两重,无外郭。宫城居都城之中。内有太初宫,南宫、苑城并西苑,分别为宫殿、御苑、南北二军营地。宫城南门为宣阳门,出宣阳门向南至朱雀门,长约五里,称“苑路”。苑路居中乃天子御道,两侧为吏民驰道。御、驰二道,以水沟相隔。朱雀门外,便是(秦)淮水。   两岸商肆民居,鳞次栉比。亭台楼阁,高低错落。   周回二十里一十九步。   欲入建业,先抵石城。   江东大将军袁绍,兼领交州牧,立府于此。扼守长江防线。拱卫南京周全。   闻大儒宋忠来访。袁绍不敢怠慢。携文武幕僚,都亭相迎。   “荆州从事宋忠,拜见袁大将军。”宋忠举手投足,大儒风范。仅比蓟国儒宗,稍逊一筹。天下第二,袁绍焉不持重。   “宋公免礼,请入城一叙。”袁绍和颜悦色。   三分天下有四家。河北五州,悉归蓟王。余下九州,各有其主。江东据交、扬二州。二袁齐心,胜过关东并群雄,并汉中独州。扬州一年二熟,交州一季三登。自合肥侯入主江东,豪门大姓,举族来投。受封郡县令长,军中部将,洗尽宗贼污名。合肥侯渡江时,江东良田,多为大姓所占,“憧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掩原隰(xí),田池布千里”,“金玉满堂,伎妾溢房,商贩千艘,腐谷万庚,园囿凝上林,馆第僧太极,梁肉徐于犬马,积珍陷于努藏”。   随蓟王凿穿内外循环水道,立江表十港,遣干支海市,往来不绝。更加蓟国机关器,大行其道。   豪强大姓,庄园坞堡,豢养奴仆佃户,耗费口粮无数,远不及机关便利,蓄奴无用,多半放出。“强者为兵,羸者补户”。效仿蓟国《圩田制》,统一安置,编为“复客”。江东始兴。   复客,除赋役之田客也。   是故,“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   合肥侯,坐领江东。三家之中,尤其势盛。   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坐拥大江天险,亦受大江阻断。江东居长江下游。仰攻关东,殊为不利。今,二袁合兵,出其不意,袭取江夏。不料刘表,竟早有所备,亦难速胜。   宾主落座。   宋忠上呈国书。书文乃祢衡亲笔手书。洋洋洒洒,妙笔生花。   饶是久居高位,颐指气使,袁本初。亦欣然笑纳,如沐春风。   “‘兵者,国之大事’。奉天子之命,以攻不臣。”袁绍言道:“非出袁某之私(仇)也。”   非严词拒绝,更无棍棒打出。宋忠顿时心安大半:“大将军所言极是。然叔侄相争,阋墙汉室。终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言下之意,叔侄同出汉室,同气连枝。   “善。”袁绍欣然点头。   “刘镇南,平生所求:‘内不失贡职,外不背汉室’,行‘天下之达义’也。愿俸二百万斛米,请大将军并袁车骑,休卒罢兵。”宋忠开门见山。   “哦?”闻二百万斛米,袁绍亦难免动心。   一石谷,三百钱。出米七成。二百万斛米,折八亿五千七百余万钞。堪比蓟国一季献费。先前,淮南失米,今由荆州补全。何乐不为。   袁绍这便言道:“刘荆州之意,某已尽知。待上禀天子,自有决断。”   “大将军明见。”宋忠再拜。   建业,太初宫。神龙正殿。   合肥侯崇俭,故太初宫不以奢华见称:“宫无高台,物不雕饰。”   司空袁遗,尚书令刘巴,并“五曹尚书”邓义、袁忠、袁沛、桓邵、桓晔,悉数在列。   大将军袁绍,车骑将军袁术,兼牧一州。素不在朝中。袁氏外戚,仰赖司空袁遗。合肥侯所信,首推尚书令刘巴。   毕竟天子制度。与诸如曹孟德、吕奉先、刘景升等群雄,多僚属不同。江东,延续本朝,分曹治事。又以大将军、三公录尚书事,以为制衡。   将大将军上疏,遍示群臣。   合肥侯,居高下问:“刘景升,何所虑。”   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得狂士祢衡密告,窥破二袁奇袭。数场水战,略占上风。何以,馈米求和。   尚书令刘巴,持芴跽奏:“臣,窃以为。刘景升所虑,乃汉中史侯也。”   “尚书令所言,与朕相合。”合肥侯,亦有明主之姿:“吕布诸军并进,虚张兵势。乃以身做饵,诱曹孟德出兵也。甄都党争不除,关东一日无主。曹孟德,岂不知乎?”   “陛下,明见。”群臣拜服。吕布此来,非为攻城拔寨。乃为清君侧,诛尽曹党。待王太师总朝政,无人掣肘,关东始兴。   “此战可休矣。”合肥侯一声慨叹。与其说,刘景升,惧后顾之忧。不如说,天下皆拭目,曹吕之争,如何收场。若吕布得胜,王党势盛。若曹操稳赢,曹党争强。毋论,谁输谁赢。关东时局,必有大变。一家独大,于汉中,江东二家而言,绝非幸事。唯不分胜负,二党相争,于二家最为利好。   刘景升,早行休卒罢兵。乃行从壁上观。谋定后动,为关东积势也。汉中史侯,江东合肥侯,所思所想,皆如此这般。   甄都。   “天子十二门”之上西门,太保府前里道。   一辆宫廷车驾,远远缀于队尾。   车中一少年公子,掀帘窥探。见里道,“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不由咋舌。   “皆欲见太保乎?”   “正是。”   “所为何来?”少年公子,必有此问。   “奴婢,未可知也。”   “前过太师府,何以车马稀?”少年公子又问。   “奴婢,亦不知也。”   “黄门令,非不知。实,不敢言也。”少年公子一语中的。   “陛下明见。奴婢,惶恐惶恐,死罪死罪。” 第260章 挟民南下   车中,正是甄都少年天子,并黄门令左丰。   话说,世人皆知,黄门令左丰与蓟王刘备,自幼相识,引为知己。遥想当年,先帝一时不查,将百里白泽,督亢临乡,封于少君侯。时左丰与少君侯,同舟共济。后临乡侯,洛阳上计,得左丰引路,与天子相见恨晚。时过境迁,黄门少令,也已渐入而立之年。却十年如一,侍奉天子座前。历经,合肥侯,史侯,董侯。虽未荣升中常侍,然却深受信赖,久居黄门令要职。   少帝远未元服,本不宜轻出。日前,车骑大将军董重,入宫觐见。却不知,进何谗言,于天子当面。少帝默记在心,遂乔装出宫,游历甄都。一路行来,皆有所指。依次穿行上公、三公府邸。又将太保与太师,相提并论。   黄门令左丰,如何敢妄言。   权臣当道,生杀予夺。黄门令左丰,谨小慎微,善保有用之躯。天子亦不责怪。   “太保,太师,孰优孰劣?”天子毕竟年少。胸无城府,且无旁人。不吐不快。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奴婢,窃以为。太师至清至察,太保至浊至愚。子曰:‘过犹不及。’”言指二人,各有利弊。   “黄门令,何以知之?”少帝追问。   “《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奴婢,道听涂(途)说,陛下恕罪。”左丰躬身答曰。   “何罪之有。”天子忽起意兴阑珊:“起驾,回宫。”   “喏。”   兖州,陈留郡,雍丘高阳亭。   “公台。”吕布已候多时。   “拜见将军。”吕布将兵入陈,陈宫以军师中郎将,统领兵事。驱八健将,祸乱兖州。见曹孟德坚壁清野,按兵不动。知事不可为,遂赶来与吕布会师。   共入行营,中军大帐。   吕布遂问:“曹阿瞒陈兵不动,该当如何。”   “无妨。”陈宫早有定计:“盖海不动,太仆亦未轻动。众皆以为,分兵诱敌,乃为一击而中。然却不知,陈仓暗度,乃为护天子西归也。”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吕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过区区一颗项上人头,竟换来数万陈国弩士,兼得大义傍身。前又赚来二百万斛米。陈宫足智多谋,吕布自当言听计从。   “陈留正当其用也。”陈宫笑答。   “愿闻其详。”吕布求教。   “挟民南下。”陈宫言简意赅。   “哦?”吕布一愣。之所以能长驱直入,只因铁骑来去如风。若裹挟民众南下,日行不过数里。毋需盖海,日夜三千里。便是健卒亦可追也。此举,不啻自寻死路。   见吕布面露疑色,陈宫遂言道:“假舟船之便,顺下汳水入泗水,赴下邳。”   汳水,即汴水、丹水。“汳水出阴沟于浚仪县北”,“又东至彭城县北,东入于泗(水)”。   见吕布仍后知后觉。   陈宫这便耳语言道:“知挟陈留民南下,曹孟德,必亲率盖海,过大野泽,入济水来追也。”   吕布幡然醒悟:“太仆当可挟天子西去。”   “然也。”陈宫笑道。   自二月发兵,席卷关东。八健将如蝗虫过境,大肆抄掠。不知不觉,已至春深。三月上巳,泛舟大河。掩人耳目。行瞒天过海,金蝉脱壳。只需天子车驾入虎牢。曹孟德,万事休矣。   事不宜迟。吕布遂命人大张旗鼓,收拢船只。又命主簿张邈,裨将张超,名誉作保,许以重利,说动陈留名门大族,举家南下。入徐州定居。   张邈本就是陈留人士。宗亲朋党,散布陈留。更加位列八厨,名著关东。指天为誓,歃血为盟。陈留父老,自深信不疑。且曹孟德《抑兼并令》下,坞堡破壁,田宅析分。又因名士边让,牵连甚广。更裹挟吕布作乱。故素不受曹孟德待见。今吕布受让徐州四国一郡,将兵北上。欲迁陈留父老入徐安居。谓“苟富贵,勿相忘”是也。   初时,张邈等人,不过告知寥寥数家。岂料沾亲带故,越聚越多。郡县闻风而动。拖家带口,共赴富贵。   曹孟德悉知,怒不可遏。   四民为国之本也。先前便苦无人手,百废待兴。不得已,行《抑兼并令》。将豪强豢养民人,悉数放归。不料举州骚动,惹恼名门。怒杀边让,乃至张邈、陈宫、裹挟兖州士林,群起而攻。如今,稍有起色。吕布匹夫,竟裹挟一郡编户南下。若坐以待毙,当真千里无鸡鸣矣。   事不宜迟。   曹孟德亲率盖海舰队,出雷泽。入巨野。又转济水,截杀吕布而去。   甄都,太师府前里道。   桓典与伏完,同车而返。   “盖海已出。”伏完面不改色。   桓典暗自振奋:“何时西归。”   “尚有时日,令君毋急。”伏完言道:“此事若成,还需一人相助。”   “何人?”桓典追问。   “董车骑。”伏完答曰。   桓典心领神会:“董重乃天子弄臣。然,先前与曹氏合污。今,又岂能为我所用。”   “董重此人,利令智昏。许以重利,当可西行。”伏完嗤鼻一笑。   “何人说之。”桓典再问。   “某当亲往。”伏完早有定计。   “君侯万勿小心。”桓典谏言:“若董重有失,则事败矣。”   “其中利害,某岂不知。”伏完宽慰道:“令君少安。”   话已至此,桓典亦毋需多言。此事,牵扯身家性命。稍一不慎,万劫不复。若不幸事发,即便不其侯伏完,乃阳安长公主之夫婿。亦难逃一死。   料想,此去说董重入伙,必有的放矢,无有意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此刻,已无后路可退。   春寒料峭,寒意来袭。桓典目送车驾远去,自入家门。   车骑大将军府。   闻不其侯深夜来访。董重急忙开中门相迎。   共入内室,宾主落座。   董重先言:“君侯,所为何来?”   “大将军,欲总朝政乎?”不其侯伏完,目光炯炯,不答反问。   董重眼中,一闪精光:“太师尚不能总朝政。何况董某。”   伏完轻轻颔首,毕露锋芒:“故请大将军相助。”   “愿闻其详。”四目相对,董重毫不避让。 第261章 国疑则盟   不其侯伏完,直言不讳:“大将军可知,甄都政令不出三台,乃至朝政日非。缘何?”   “只因上公之争也。”董重亦如实以告。此事关东人尽皆知。董重岂无耳闻。   “然也。”伏完以心腹之言相告:“时董贼授首,吕车骑与太师共朝政。今吕车骑,除为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不为朝臣矣。朝中虽以大将军为贵,然卫将军曹孟德,却总内外兵权。若上公之争,(曹)太保全胜。可分(权)大将军乎?”   “必不能也。”董重一声慨叹。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曹氏父子,岂能分权他人。   “若太师全胜。可分大将军乎?”伏完又问。   “既分吕布,焉不分我乎?”董重答曰。   “大将军,明见。”伏完离席下拜。   “君侯,何以行此大礼。”董重急忙离席搀扶。   重新落座。伏完肃容言道:“若兵不血刃,解上公之争。大将军与太师,总朝政。可乎?”   “可也。”董重求之不得,急忙回问:“计将安出?”   伏完附耳告知:“携天子西归。”   “嘶——”董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重回洛阳,八关锁固。曹氏父子,鞭长莫及。更有甚者。自朝廷东迁,洛阳权贵,人去楼空。宫中内外,皆由蓟王出资重建,焕然一新。四郭百姓,多避入函园安居。历代先王所建,皇家园囿,亦改造成天竺诸王宫。北天竺诸国主,不日将随蓟王,抵达洛阳。   旧都新貌,令人艳羡。   传闻,蓟王有意。凡番邦国主,皆徙京师。洛阳遍地王公,满城贵戚。指日可待。蓟王待北天竺诸王,类比汉家诸侯。“惟得衣食税租,不与政事”。废种姓,编民户。北天竺千五百万众,二百万户。衣食税租,可想而知。诸国主一世,衣食无忧。   虑及此处,董重已有决断:“何时行事。”   “三月上巳。”伏完答曰。   “善。”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董重又问:“太仆若有所托,何不直言。”   “请大将军入宫,说天子西行。”伏完肃容下拜。   “敢不从命。”董重欣然应诺。   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此时,董重正值壮年。受封车骑大将军,却有名无实,久自生怨。   日前,正是他入宫进谗。告知天子,三公里道,门庭若市,日进斗金。皆是郡、国上计属吏,重礼请托。不乏徇私枉法,权利交易。天子这才乔装出宫,一探究竟。   此事,被太仆伏完所知。这才笃定,董重可为我所用。故有今日之行。   果不其然。二人一拍即合。由董重入宫,说天子三月上巳,泛舟东流水上。   春深三月,近在咫尺。日前,曹孟德亲携盖海舰队,顺下泗水,截取陈留民船。余下兖州精兵,皆屯兵要津,固守坚城。甄都外松内紧,颇多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翌日,无朝。   车骑大将军董重,进宫伴驾如常。   甄都,春秋时,齐桓公甄会盟于此。“齐始霸也”。   《周礼》曰:“国有疑则盟。诸侯再相与会,十二岁一盟。北面诏天之司慎司命。盟,杀牲歃血,朱盤玉敦,以立牛耳。”   传闻,甄都离宫,便是春秋时,诸侯会盟之地。朝廷东迁,历经修造,颇有气象。   董侯未及元服,勉强可居。待通男女之事,甘之如饴。如先帝那般,二宫不能足纳。另辟西园,豢养年十四至年十八采女万人。甄都离宫,断难容纳。   更加洛阳二宫,已修葺一新。黄门宫人,翘首以盼,早日迁回。此时进言,正当适宜。   打定腹稿,董重谄媚下拜:“叩见陛下。”   “大将军免礼。”董侯和颜悦色。   “谢陛下。”董重称谢落座。   二党相争,恐被人诟病,故皆尊天子。不敢轻易染指禁中。且董侯尚未亲政。朝政由两党瓜分。置身事外,亦不牵扯利益纷争。自无人加害。   “如大将军所言。”无外人在场,董侯叹道:“上公里道,车水马龙。”   “陛下明见。”董重察言观色,顺其言道:“先帝时‘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   董重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假“十常侍”贪残放滥,乃至天下大乱,动摇神器。以喻曹太保,任人唯亲,恐蹈前朝覆辙。   “大将军所言极是。”董侯心领神会。   董重趁机进言:“吕镇东,将兵入陈。先祭陈王宠,又传檄文。陛下可知何故?”   “未可知也。”董侯如实作答。   “乃因,刺客张闿,为吕镇东所擒也。”董重循循善诱。   董侯聪颖,必然追问:“莫非,刺客张闿,告知内情。”   “甄都,有此传闻。”董重低声言道:“言,袁术刺陈王宠,卫将军亦是同谋。”   “竟有此事。”董侯表情凝重。   “‘亲有尊卑,位有上下,各司其事,事不逾矩,执权而伐’,‘疏不间亲,卑不谋尊’是也。陈王纵有僭越,亦是汉室家事。岂容外臣,不告而杀之。此乃,大不敬也。”   偷窥董侯面色,董重口出诛心之言:“臣,窃以为。此乃贼臣是也。”   论及贼臣,必言董卓。董重将曹操与董卓并列,亦是含沙射影。   董侯不语。然心中已疑。   董重又言道:“今杀宗王,明日可害天子乎?”   此话,可谓一针见血。   董侯毕竟年幼:“大将军以为,当作何解?”   董重五体投地:“迁回旧都。”   董侯不置可否:“大将军之意,朕已尽知。”   见天子竟未纳谏。董重一时惊疑不定,亦不敢多言。谓潜移默化,循序渐进。假以时日,天子必有决断。   然唯一所虑。三月上巳,转瞬即至。若那时,天子仍踌躇不决。唯有行权臣事,以挟天子。   董重心事重重,独自出宫。遂请伏完入府,细说详情。   “妙哉。”伏完抚掌笑道:“天子疑曹,大事成矣。” 第262章 公道不行   董重将信将疑:“君侯何不明言。”   “《传曰》:‘闻疑传疑,闻信传信,而尧舜之道存。’”伏完答曰:“大将军以先帝时,权臣旧事,喻今之甄下。天子焉能不,‘疑先帝之所疑,信先帝之所信’乎?”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董重脱口而出。无怪伏完使其,于天子当面,言及黄巾之乱。   “然也。”伏完深长一笑。   今汉之所以沦落至此。起因便是黄巾之乱。而黄巾之乱,乃因十常侍专权。董侯所学,皆出太傅杨彪。可想而知,对宦官专权,必深恶痛绝。   须知。曹氏父子,乃宦官之后。出身黄门子弟。伏完耳语相告,董重鹦鹉学舌。将先帝时,十常侍之乱,与今日甄都时局暗合。影射曹氏父子。天子焉能不见疑。   此乃离间计也。   世人皆知,曹嵩乃中常侍,封费亭侯,拜大长秋之曹腾养子。腾卒,嵩嗣。(曹嵩)后为司徒,告宾客曰:“今身为公,乃曹常侍力焉。”足见黄门出身,曹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灵帝时,拜曹嵩为大鸿胪、大司农,掌管财政礼仪,位列九卿。位高权重,因权导利,积财无数。   且自幼耳濡目染。宦官行事,烂熟于胸。待位列上公,与王太师分庭抗礼。于是“交通货赂,威形諠赫”,贪残放滥,过犹不及。   却忘了。宦官之所欲专权,乃因十常侍相为表里,合力将天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二党相争,无人能掌控禁中。天子虽年幼,然身侧不乏名臣宿老,谆谆善诱。更有如车骑大将军董重,献媚于座前。曹太保,明目张胆,毫不遮拦。天子早晚必知也。   甄都宫,承光殿。   太傅杨彪,为天子讲经毕。   天子忽问:“太傅可知,吕镇东,因何起兵。”   “老臣实不知也。”杨彪如实作答。曹吕二人,各为其主。兖徐不和,乃因上公相争。吕布起兵,虽名为报陈王遇刺之仇。然究竟为何,尚无有定论。天子相问,杨彪岂能以道听途说而搪塞之。   “道中何所言?”天子追问,甄下风闻。   “老臣,亦不知也。”杨彪答曰。   “太傅,非不知也。”天子慨叹:“‘私门成党,而公道不行’。”   “陛下慎言。”杨彪肃容下拜。   天子所言,乃出《淮南子·汜论训》:“将相摄威擅势,私门成党,而公道不行。”   谓隔墙有耳。董侯尚未亲政。譬如质帝,“少而聪慧”,“知(梁)冀骄横,尝朝群臣,目冀曰:‘此跋扈将军也。’”   时,质帝年仅八岁。大将军梁冀遂恶之。乃使人以毒饼弑之。   祸从口出。   董侯这便心领神会。闭口不提,朝政之事。   君臣一时,对坐无言。   待自鸣钟响,时辰已至。太傅这便起身告退。临行前,私语相告:“‘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   董侯对答如流:“‘此鸟不蜚则已,一蜚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蜚不鸣,三年可乎?”杨彪情真意切,舔犊之心。董侯年方十一,羽翼未丰。三年后当可元服亲政。   “三年可矣。”董侯不由泪目。   今汉积重难返。又岂是总角少年,双肩可担。   临乡,蓟王都。环城港内,帆樯如林。   蓟王出征前,临乡又兴大建。扩为横九竖十,九十街衢。   月起十万楼台。蓟王出征满载,重楼高阁,可想而知。四面环渠,千帆竞渡。顺下日渠,过东西水砦,便是北港,“蓟王家港”。蓟人贵北。北城所居,非富即贵。北港气度规模,尤胜南港。唯王家船舶,方能泊入。   蓟国渠,千里流金。临乡城,因水而兴。国都城港相加,足有百万之众。时至今日,已稳坐大汉第一雄城。长安、洛阳、南阳,皆无从比拟。   北都气度,一时无两。   循例。王都所居,皆出爵民。便是南港,亦无例外。凡沿途所见。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皆有爵位傍身。论家国利益捆绑。临乡城首屈一指。   蓟王远征,太后监国。王后携甘后,专治后宫。凡朝会,王太后携王后垂帘。朝会未始,春赐先发。   春腊二赐,各有侧重。皆为半年俸禄。蓟王明以照奸,高薪养廉。吏治清明,冠绝时代。   内政外交,各有权重。内外首屈,自是东境郡县。外交当先,正是海外属地。   安昌、昌黎、朝都、朝黎、三川,五郡,为安北、辽海二郡相夹。二郡乃诸东郡之首尾。先前亦是蓟国屯民重区。扶余四加,高句丽二十万民,已先后向化,皆为蓟人。另有东盖马县“南沃沮属国”、临濊县“北沃沮属国”,及沧海郡“扶余属国”之功勋国民。自苍海、玄菟、临屯三郡,沿半岛珠链,及碣石道,水陆并进,不断内迁。蓟王先万舟并发,运来百万南阳之众,又徙四氏云霞,各十万众。更加四百万客庸入籍,东境因而大兴。   年初,甄都上计。蓟国足有二千万众,二百六十余万户。人岁六十三钱献费,足纳十二亿六千万。轰动朝野。   尊王攘夷,此消彼长。董侯焉不急迫。   譬如,华夷之辩。自蓟国风行大儒学。并《荀子》入《五书》。荀卿儒术,遂成显学。天下儒生,闻风而动。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中兴,蓟国为始。于是。不言荀子,无可立足河北。不究大儒学,不可匡扶天下也。   学术,乃治世安民之道。亦是总汉家话语之权。春秋时,诸夏方国,视楚为蛮夷。秦汉以来,视远服徼外为不毛之地。今大儒学兴于河北,大河之南,皆成蛮夷矣!   蓟王鞘剑铭文:华楼夏桑。   少时蓟王曾言:愿天下皆为楼桑。   如今再看。天下楼桑,便是问鼎华夏也。诚然,彼时蓟王并无代汉之念。时至今日,蓟王亦无篡汉之心。然天命所归,又岂在人为。   蓟国上下,静观其变,以待天时。   内忧外患,国祚不继。反观汉家天子,岂能坐以待毙。 第263章 虽成必败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循,内圣外王之道。   今汉与蓟国,汉室与宗王。毋论权谋,只论王霸。孰能“制天命而用之”,便是天下共主。养成有道明君,乃胜出之必然。   于是乎。乱世无庸主。   外事,必言江表十港,海外十洲。北天竺丰州、山南方国、海西条支国等,风土民情,上计汇总。亦是当务之急。尤其得知,丰州有广袤千五百万里三登沃土,并千五百万向化之民。国计民生,远超海外荒洲。百官无不振奋。   天子御赐,九龙桓表。许蓟王,开疆辟地,并土封王。丰州虽为大汉十五州。然吏治皆出幕府。蓟王调西域都护府,百城属吏计万人,治丰州之政。又立左右绥南将军大营,计十万精兵拱卫州境。   二权分立,军政并行。蓟王扼控天竺之心,不言自明。   谓“众郡奉计,百蛮贡职”。类比西域五十五国。丰州治下,北天竺列国皆在。故划分为“百蛮”。只需“贡职”,毋需“奉计”。   所谓贡职,便是供奉“方物”。   《书·旅獒》:“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注曰:“方物,方土所生之物。”   三国·魏·嵇康《答难养生论》:“九土述职,各贡方物,以效诚耳。”亦可释为“方国之物”。   一言蔽之,只需上供,地方名产足以。毋需如蓟国这般,人岁六十三钱献费,年年不断。   待蓟王将丰州诸国,分封子嗣。家国同构,郡国并行。那时,由徼外方国,升为汉室诸侯国。则需季季奉计,不可或缺。   亦无不可。   彼时,蓟王或已君临天下。诸子“毕献方物”于父。亦是理所应当。   蓟王远征,四海方物,广输国中。更加干支海市,携蓟人远行。新任丰州牧万震所撰《南州异物志》,上中下三卷。风靡北国。版费颇丰。   蓟王有意,以枝扈黎大江,并央恰布藏布江,二江合流,两歧三通之道。中分丰州。东天竺诸国,并山南方国,及扶南等国,立为宁州。首任宁州牧,当是丰州别驾梁习。   扶南乃南州大国。并为汉土,非一日之功。宁州当初立州治于临江城。先兼东天竺诸国,再并山南方国。而后与象林苑东西夹攻。攻灭扶南等国。丰、宁二州,再分邛州、黔州、黎州、扶州等。如此不断向化,直至皆为汉土。   蓟王天下雄心,国人焉能不知。尤其海内奇珍异宝,各式人种,随海市往来。令蓟人眼界打开,知行倍增。对世界认知,可谓一日千里。比起前汉时东方朔所撰,光怪陆离,奇闻异志《海内十洲记》。万震所撰《南州异物志》,可谓详尽着实,言之凿凿。不可同日而语。   得机关术、造船术、航海术,各式奇技加持。大航海时代,呼之欲出。更有甚者,银炭高炉,百炼清钢,产能暴增。新式机关轮船,将作寺正设计清钢龙骨。另有传闻,畜力机关器,亦将被蒸汽机关取代。   蒸馏酒精之法,亦出蓟王所授。时多用于馏百花香露,及医用酒精。如今再行馏出,经连续精馏,可得燃料级酒精。称“精醇”。精醇,乃为机关兵器专用。又闻,西林少年马钧并诸葛孔明,所造气动袖箭,已初具神形。   一言蔽之,时代变矣。   辛西娅猎衣内甲,加固狩猎女神套装。三百函园姬并三百云霞卫,正陆续换装。所谓清钢陨琉璃,便是后世防弹玻璃。   蓟王攻城掠地,亦令四方人才汇聚。蓟国二十一署寺,网罗天下奇人异士。助推日新月异,一日千里。此便可见,兼容并济,包罗万象,开明国策之利。独尊儒术,定海神针。《二十等爵》,利国利民。《圩田制》筑大国之基。   汉时儒学,上承春秋战国,百家精要。下延儒家各派,分庭抗礼。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偃武修文,崇德报功,勤政治,养黎民,兴礼乐,宣教化,表行义,励风俗。继以明章,守而不失,于是东汉之风,忠信廉耻及于三代矣!”   是故,“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又说,“东汉三代以下称盛治,莫有过焉”。   于是,盖棺论定:“论世风,谓东汉最美,炎宋次之,而归功於光武、明、章,艺祖(亦作‘萟祖’,文德之祖。代指历朝太祖、高祖)、真、仁。”   所以才有,世风日下。   待散朝。百官鱼贯下殿,车驾出宫。   循例,相约小酌。   譬如郡国并行。幕府封国,百官各司其职,互为表里。先前,国吏不言府事,幕臣不说国政。如今,皆为蓟王家臣。家国同构,百无禁忌。治国,谋国,各有侧重,一脉相承。   门下署,鸾栖馆。   蓟国五尹,并幕府六谋主:五尹之西管宁,五尹之东钟繇,五尹之南陈群,五尹之北崔琰,五尹之中娄圭;贾李和优之贾诩、李儒,八分田沮之田丰,四通才达之荀攸、戏贤,东孝西直之郭嘉。   齐聚一堂。   另有南閤祭酒许攸,陪坐五尹之列。如此,六六对坐,不缺一人。   “吕布寇兖,所为何来?”五尹之中娄子伯,举杯发问。   “除甄都上公之祸也。”贾文和,捧杯作答。   “胜负几何?”娄子伯,小酌再问。   “负多胜少。”贾文和,浅饮对答。   “何其急也。”娄子伯,必有此问。   “岁不与也。”贾文和,早有定论。   “‘周失之舒,秦失之急。故,周衰无寒岁,秦灭无燠年’。‘君道得,则和气应,休征生;君道违,则乖气应,咎征发’。是故,鬼谷子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不可干而逆之。逆之者,虽成必败。’”贾文和,说者无意。娄子伯,听者有心:“春日发兵,逆天之正。虽成必败,岁何不与?”   贾文和,托言“岁不我与”,言指天命不可违,故争分夺秒,以应天时。于是娄子伯,亦以逆天违命,虽成必败,反问,岁何不与。   谓智者千虑。闻二人言语交锋。众人皆侧耳倾听。   贾文和,一语破天机:“乃为三月上巳,泛舟西去也。” 第264章 明珠暗投   “妙哉。”娄子伯幡然醒悟:“当浮一大白。”   在座皆是才智高绝,国之栋梁。这便纷纷自悟。吕布入寇,乃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趁曹孟德领兵出征,甄都内外,守备空虚。又趁三月上巳,普天同庆,泛舟东流水上。行金蝉脱壳,鱼游大海。只需舟入洛阳,八关锁固。天子身侧,无人掣肘。党争可休矣。   五尹之南陈长文求问:“既如此,中丞何言,负多胜少。”   贾文和笑答:“乃言吕布入寇也。”   “原来如此。”陈长文这便了然。先前娄子伯,乃问:吕布寇兖,胜负几何。故贾文和所答,乃指吕布。既为暗助天子归洛。吕布此战,不过虚张声势。虽败犹荣。只因,此战关切,非曹吕二牧,乃是王曹二党。只需天子都洛,王党独断朝政。曹氏父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杀予夺,皆在王太师,一念之间。   随五尹举杯满饮。南閤祭酒许子远,以袖遮面,窥幕府中丞贾文和。见其谈笑自若,许攸眼中忧思,一闪而过。   “子远?”邻座陈长文,轻声相唤。   “在。”末席许子远,含笑相应。   “天子西去,成败几何?”陈长文,必有此问。   “五五之数。”许子远,语出惊人。   “哦?”陈长文,颇为意外。按理说,此时,曹孟德已携盖海舰队,顺下泗水。围追堵截,陈留民船。甄都内外,再无掣肘。三月上巳,“官民皆絜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絜”。   后世有《上巳》诗篇:“巳日帝城春,倾都祓禊晨。停车须傍水,奏乐要惊尘。弱柳障行骑,浮桥拥看人。犹言日尚早,更向九龙津。”   单凭“浮桥拥看人”一句,可知盛况空前。全城出动,举家同游。乃是上巳节常态。趁机西遁,防不胜防。可谓马到功成也。   “何言五五之数?”陈长文,追问。   “甄都公卿皆尸禄,唯一人可窥此计。”许子远答曰。   “荀文若。”陈长文,脱口而出。   “然也。”许子远又远窥贾文和。心中之言,不吐不快:“荀彧乃甄都令。又为卫将军府吏。颍川荀氏,皆仕河北。唯荀彧一人,仕河南。若为曹孟德所用,天子难逃。”   “子远,言之有理。”陈长文,目视幕府右丞荀攸。   荀氏满门忠良,皆为国之肱股。   时,东部诸郡初立。荀衍为朝黎守,荀谌为三川守。二荀政绩,位列荀氏六长之首。择其优良而升迁,理所应当。幕府右丞荀攸,与有荣焉。荀氏子弟为一城令长者,亦有多人。言其为蓟国第一世家,亦不为过。奈何唯荀文若一人,明珠暗投。   且据说,荀彧才智,位居荀氏之首。便是谋主荀公达,亦难忘项背。却不知,是否言过其实。   思绪至此,陈长文,不由心中暗叹。   一言蔽之。陈公台此计,是否能成。且看荀文若,心向何人。   鸾栖馆内,歌舞升平,满座嘉宾。   紫渊王子馆。   国中大儒名宿,亦赴国老盛会。   新春伊始,时王宫婴儿潮时所诞麟儿,半数入馆。王子馆,一时人头攒动,书声琅琅。   谓“老来惜子”,人之常情。待诸王子长成,当分封海外,为大汉守卫疆土。担向化天下之重。国老、名儒,焉能不倾尽所学,倾囊相授。君子六艺乃是必学之技。除此之外,因材施教。蓟国诸多奇技,亦多有涉猎。   王子馆学,又称“王学”。乃蓟国五学之首。除五经十四博士:《易》四:施、孟、梁邱、京氏;《尚书》三:欧阳、大、小夏侯氏;《诗》三:鲁、齐、韩氏;《礼》二:大、小戴氏;《春秋公羊》二:严、颜氏。   另有传记博士。文帝时,将《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各置博士,唤做“传记博士”,今蓟袭之。凡书录先贤言行,亦或是如《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为先贤著书立传,皆立为传记博士。   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荀子》,蓟国《五书》,多为博士祭酒,方可传授。   “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做官有余力,便去为学深造;学习有余力,便可出仕为官。   学以致用。博士,举为一城长令,比比皆是,屡见不鲜。太学博士,秩六百石,铜印黑绶。若出为下县之长,必加秩比千石之太中大夫。   如前所言,佐使少吏,克己奉公,劳苦有功者,可加秩六百石之“谏议大夫”;守令长吏,治政安民,教化有功者,可加秩比千石之“太中大夫”;名臣宿吏,通都大邑,兴国有功者,可加秩比二千石之“光禄大夫”。   另有鞠躬尽瘁,致仕老臣,可加秩六百石之“中散大夫”。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蓟王又设“(禁)中大夫”,专为加封禁中女官。掌侍从左右,备顾问应对。   亦如前所知。比千石及以上。方可在灵辉殿中,得一席之地。   六百石谏议大夫,虽无从入宫觐见,蓟王当面。然却有秉笔直书,上表禁中之权。换言之,可越过署寺长吏,幕府三丞,乃至左右国相,直接“谏议”蓟王。   《国语》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言路之重,可想而知。   故凡得“加官”为大夫。皆是国之宿吏,蓟王近臣。左右皆与有荣焉。   博士、大夫,皆深为国人所敬。   万石国老,蓟王尊“公”。进出禁中,毋论早晚。便已入寝,蓟王亦会起身接见。诚然,国老入宫,必有当务之急。蓟王自不可,置之不理。   国老喜素食。食案所陈,皆是四季时蔬,四海鲜味。并各式小菜。居中漆碗所盛,香气四溢,垂涎欲滴。正是“金汤赤鬻”。   将一丈青,海禾红米,以甘甜秀美,淡黄清澈之“一盆金汤”温泉水浸泡,再辅以冰山融水,文火慢炖,熬制成粥。便是金汤赤鬻。   年前。一丈青,海禾红米,大熟。亩产虽不及六石之巨,然亦有四、五石(4.5)。   正应道中童谚:“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   蓟王大喜。万里来书。言,金汤赤鬻,专为国老享用。 第265章 五州皆同   “赤米白盐,绿葵紫蓼”。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再食一碗金汤赤鬻。人间真味,唇齿留香。   除蓟国赤米,另有“海陵红粟”。   如前所言。海陵有“长洲泽”,“多麋”。“(麋)千千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曰麋畯。民人随此畯种稻,不耕而获,其收百倍。”麋畯所生,便是红粟。   魏晋左思《吴都赋》:“丽见海陵之仓,则红粟流衍。”唐杜甫《行官张望补稻畦水归》诗曰:“玉粒足晨炊,红鲜任霞散。”注曰:“江浙以红米为红鲜”,“稻有红白二种,红鲜,红稻种名。”   后世称“红霞米”。宋人程大昌《演繁露赤米》亦有:“案,赤米今有之,俗称红霞米,田之高卬者乃以种之,以其早熟耐旱也。”   蓟国赤米,与众不同,乃是海禾。可生于寸草不生,海潮侵袭,盐渍之地。如西域鄯善国,“地沙卤”,亦试种海禾大熟。何况蓟国东境,环渤海滩涂,不毛之地,皆被辟为海禾田。由牢城盐户耕种。   先前。环渤海,百五十座盐府牢城,安置盐户三百万口。今又并辽东湾,盐府治下已破二百城,盐户达四百万口。谷、盐、布、铁、畜。乃时下“五大宗(货)”。   今季,盐府晒大夏玉砂盐,四亿二千六百余万石。另辟海禾田,五十万顷。得新谷千三百余万石。除入选腊赐,赏赐群臣。余下悉被四海船商贩空。   猎奇之心,人皆有之。金汤赤鬻,唯国老可食。助赤米风靡。   便是海陵红粟,亦水涨船高。唯徐州权贵,方可得食。   与人云亦云,升斗小民不同。士大夫,深思熟虑:汉以火德为正。班固《汉书·高纪赞》曰:“旗帜尚赤,协于火德。”注:“火德,谓汉也。”赤米应汉之火德。一丈青海禾,乃证蓟王兴汉之功。   再与道中小儿歌:“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互相佐证。   代(今)汉者,宗王之谶。所应何人,不言自喻。   尤其河北五州,幽、冀、并、凉、雍。皆出蓟国吏治。《蓟法》自上而下,全面推行。蓟国之先进便利,放之五州而皆准。距放之四海,为期不远。   蓟王虽未就国。王命早已传达。辅汉大将军麾下,四辅将军,分驻幽、冀、并、凉四州。四州牧,只治政,不治军。行军、政分离。辅西将军徐晃,兼顾雍州防务。待河海解冻,四辅将军,拔营出征。代蓟王牧守河北。隶属于四辅将军麾下,四绥将军,领护四方都护,兼顾新拓之州。另有偏将军、裨将军,协同。   中垒将军典韦,携牙门八将。拱卫蓟王刘备。凡王驾所至之处,便是中垒驻军之地。   国老,皆以为。待蓟王班师回朝,外战当告一段落。   蓟王当专注于汉廷之事。今三分天下,各为其主。叔侄之争,裹挟宗亲、名门、豪强、官宦之争。   汉室宗亲,如青州牧刘岱、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名门如交州牧袁绍、扬州牧袁术、司州牧黄琬。豪强如豫州牧丁原、徐州牧吕布。官宦如兖州牧曹操。   背后各有推手,兼得利益羁绊。唯有河北,向化大同。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内外循环水路,百二十干支海市往来。更有寄舱券、寄田券,如约获利。先前河北豪情,家中田宅奴仆皆贩于市楼。如今轻装上阵,扬帆万里。家中子弟,学优而仕。尤胜先前。   一传十,十传百。众目睽睽,真金不怕火炼。王太师行狐虎之威,割河北于蓟王。今日再看,于汉祚而言,利弊几何,见仁见智。公道自在人心。   曹太保裹挟旧有势力,并私人恩怨,与王太师分庭抗礼,针锋相对。其用意,亦不言而喻。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今汉江河日下,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论语·季氏》:“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人之将老,风中之烛。乱世之中,得一席清净之地。何其幸也。   王子馆中,钟鸣鼎食。国老鸿儒,谈笑风生。   “春风来解吹残雪,灯烛迎阳万户燃。竟看繁星在平地,不妨明月满中天。赭袍已向端门御,仙曲初闻法部传。车马不闲通曙色,康庄时见拾珠钿。”   鸾栖馆,精舍前。   “中丞留步。”   贾文和闻声驻足。正是南閤祭酒许子远。   “同车乎?”贾文和笑道。   “固所愿也。”许子远虽憾未能入谋主之列,然足智多谋,不可小觑。   二人共车,绕行门下署中,林荫官道。明月当空,水银泻地。夜风徐来,清香漫溢。中丞座驾,安车四望,乃出宫廷制式。非国老重臣,不可乘。   “子远,何不直言。”见许攸欲言又止,贾诩不禁先问。   “中丞,席间似有未尽之言。”兹事体大,许子远,亦不敢藏拙。   “何不试言。”贾文和,笑道。   “陈宫之谋,乃出连环计。论施此计,中丞乃翘楚。卑下既能窥知一二,何况荀文若乎。”许子远言道:“三月上巳,(少)帝必不得脱也。”   “未必。”贾文和言道:“依我之见,荀彧虽知陈宫之谋,然必不言于,曹孟德当面。”   “请中丞不吝赐教。”许攸求问。   “荀彧乃汉臣。先前,常与主公,书信往来。不投我主,乃因我主今为蓟王矣。”贾诩答曰。   “原来如此。”许攸心领神会。一言蔽之。荀彧以为,今汉国祚,尚有一线生机。   贾诩又叹道:“然忠君背主,君子必难两全。若天子西归,荀彧恐无命矣。”   略作思量。许攸方知。席间贾文和,不愿说破。乃因荀攸亦在。   以荀攸之智,必能窥破此局。洞悉荀彧两难之危急。料想,必有家书,传至甄都。然荀彧如何择选,亦非荀氏家门,可定也。   “唉——”许子远,一声长叹:“只恨无人并列。”   闻此言,贾文和亦生惜才之心。 第266章 内疾未显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王子馆会正酣。   “关东之乱,乃出大汉宿疾。”华国老,一语中的。直切要害。   华国老,大医治世。自蓟王少复祖爵,开造楼桑。义舍病院,便由华国老掌管。二十年如一。今长女华妁,又入蓟王家门。为国之姻亲。国之宿老,当之无愧。然华国老,治病救人,轻易不言国事。   今日难得开口。席上嘉宾,无不侧耳倾听。   “哦?”饶是儒宗,亦躬身求教:“愿闻元化高识。”   “昔,扁鹊曰:‘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然大汉之疾,不在肌肤,不在肠胃,不在骨髓。而在心腹。谓‘心腹之患’,是也。”华国老答曰。   “‘寇贼在外,四肢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儒宗有感而发。   “然,大汉何所疾?”华国老,不吐不快:“无非,名门、世家,豪强、宗贼。如我主少时所言:‘不患寡,只患不均’。”一言蔽之,(统治)阶级固化,(剩余价值)分配不均。   “心腹之患,乃属内疾。谓在身中,不显于外。”华国老,以医入道:“内疾不发,宛如常人。内疾积发,顷刻丧命。”   “如何救之?”双博士祭酒服虔,求问。   “积疾成瘤,而后割之。”华国老答曰。   “‘瘤,小肿也’。”略作思量,双博士祭酒服虔,这便醒悟:“内疾不积,无可外显;积疾而发,救之不及。故趁小肿,而除之。”   “国老真乃良医也。”儒宗慨叹:“自我主,少复祖爵,并县为国,兼督四州,据拥河北。汉土半幅得全。辖民三千万口,亦过强汉之半。黄巾之乱,扰乱视听,病因不显。拨乱反正,正本清原,恶疾匕见。”   言下之意。先保全半边健康之躯。待心腹之患,积恶成瘤。再以雷霆之势,快刀斩之。   双博士祭酒服虔,慨叹:“非我主引而不发,乃因内疾未显也。”   内疾未显,病灶未成。便施虎狼之药。看似痊愈,实则化为隐疾。如祸根深藏,吸噬社稷血肉,茁壮成长。乃至盘根错节,冠盖如云。彼时,已成大树参天。与国祚休戚与共,不分你我。如何还能轻易拔除。   如何续命。   先帝不惜假太平道,起黄巾之乱,血洗关东。先下一剂“虎狼之药”。   而后,蓟王虎踞河北,收拢流民,存恤忠义。屯田养士,为国造血。望闻问切,冷眼旁观。坐等内疾生瘤,而后快刀斩乱麻,一并切除。   何人为良,何人为疾。何以知之?   一言蔽之。水落石出,民心向背。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万民所羡,到千夫所指。便是所谓“内疾外显”。   先前,不过大汉一藩,一国之力。如今,河北大地,皆视叔侄三人,为社稷毒瘤,大汉恶疾。   此便是,“制天命而用之”。双博士祭酒服虔终于醒悟:“‘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   与会名士大儒,如灌顶醍醐,纷纷自醒:“此乃我主,‘君人南面之术’也。”   儒宗笑曰:“内圣外王之道也。”   蓟王所行『君道』,便是内圣外王。   知微见著,以小见大。简而言之:内修圣,外尊王。   正如蓟王一贯行事。执政安民于内,拓土封王于外。内外不可缺一,方是内圣外王之道。   不内外兼修,何以称王道。   《荀子》并入《五书》。可谓,实至名归。   知晓蓟王,处世之道。当可窥破,天下雄心。病灶需除,毒瘤必割。不过早晚而已。   言及荀子,必问家学。不料,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竟不在其位。   蔡少师慨叹:“必是心忧,荀氏千里驹也。”   荀氏千里驹,正是孤身一人,欲力挽狂澜之荀彧。   “闻,荀彧乃家门翘楚。便是右丞荀攸,亦难比肩。”双博士祭酒服虔,摇头慨叹:“奈何,所投非人也。”   儒宗言道:“荀彧乃汉臣。入卫将军幕府,只因曹孟德亦是汉臣。”   “曹孟德汉臣否?”双博士祭酒服虔,必有此问。   “未可知也。”儒宗答曰。   与会嘉宾,各自叹息。   甄都宫,承光殿。   董侯专开朝议。满朝公卿,悉数与会。   “三月上巳将至,朕欲同公卿,泛舟东流水上。”董侯目视群臣:“不知可否。”   天子之所以有此问。乃因吕布入寇,关东扰乱。此时出城游玩,唯恐不合时宜。   见满朝公卿,无人先言。   太仆伏完,持芴进言:“禀陛下。甄都虽临河,然吕镇东,麾下铁骑,其疾如风。卫将军又出征在外。臣,窃以为。固守雄城,乃上上之选。”此言,看似老成持重,不偏不倚。实则,暗讽曹孟德无力逐吕布出境。只好龟缩不出。累及天子,不能如愿。   果不其然。   闻此言,曹太保冷笑出声:“吕布,匹夫耳。不敢与敌,闻风四散。江淮梅雨将至,沟渠一夜水满。北地骏马,多生恶疾。不退,必亡矣。陛下毋虑。三月上巳,如常而已。”   “善。”董侯欣然言道。   董侯这便,趁热打铁。将上巳出游之事,悉交曹太保安排。曹太保,自领命不提。   只需大肆操办,万众瞩目。上可媚天子,下可络吏民。曹党更可趁机扬名。力压王党一头。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   甄都风雨欲来,奈何满朝公卿,仍浑然未觉。   见曹太保沾沾自喜,便有心腹进言:“需防王党,洛阳旧事。”   言指,群雄兵进洛阳。彼时,亦是三月上巳。天子乘赤楼帛兰船华云号,满载公主妃嫔,自濯龙园顺下阳渠,入洛水。与曹孟德盖海舰队汇合,经大河,直达甄都旧事。   “无妨。”曹太保笑道:“王允岂能重施故计。且有我等,伴驾天子,不离跬步。大河上下,兼有我儿盖海斗舰。如何西去?”   “太保,明见。”心腹拜服。   曹太保,阶上驻足。俯瞰王允,登车自去。   又起喃喃自语:“王子师,自诩纯臣。又岂能,阴行此事。” 第267章 扫榻以待   甄都,御史中丞,兼领甄都令,荀彧府邸。   自曹孟德领兵出征。荀彧衣不解带,拱卫甄都周全。吕布麾下健将,倚仗铁骑,往来如风。抄掠兖州大地。军情紧急,四面火起。一日数报,乃至数十报。陈宫兵势虚张之计,绝非浪得虚名。若是寻常人等,早已惊慌失措。然荀彧居高稳坐,处变不惊。“都鄙有章,上下有服”。   不愧王佐之才。   诚然,陈公台亦不可,等闲视之。此连环计,令曹孟德疲于奔命,荀文若分身乏术。亦令曹党上下,自顾不暇。   王太师,社稷之臣。“性刚棱疾恶。初惧董卓豺狼,故折节图之。卓既歼灭,自谓无复患难,及在际会,每乏温润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权宜之计,是以群下不甚附之。”   正因如此。故未知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等人,暗中所谋。总以为,一言九鼎,御下有术。疏于防范,才有今日之事。   否则,振聋发聩,一声棒喝。伏完、桓典,当可悬崖勒马。   “报,门前有人投刺。”便有府中卫士,廊下通报。   “何人投刺。”荀彧随口一问。   “言,乃‘子闳’。”   “哦?”荀彧这便言道:“名刺何在。”   “名刺在此。”卫士遂呈上名刺。   荀彧一观便知。投刺之人,乃荀彧四兄荀谌之子,荀闳。“子闳”者,谓“从子荀闳”是也。   荀谌今为蓟国三川守,兼王宫行人。领食二千石高俸。   时得荀攸所举。荀悦,荀衍,荀谌,荀表,荀棐,荀祈,叔侄六人,同仕蓟国。皆为一城之长。并称“荀氏六长”。后因政绩出众,与从兄荀衍,同擢为郡守。荀氏一门。自万石国老,慈明无双始,中二千石幕府右丞荀攸,二千石太守荀衍、荀谌,千石城令乃至三百石城长,不一而足。   更加蓟国兴《荀子》为大儒学之基。荀氏家学渊源,稳坐蓟国第一名门。   荀闳字仲茂。今为芦州长。   时东境郡县草创,百废待兴。安昌郡三县,扼辽西走廊。尤其芦州县,上连昌黎郡,下接辽海郡。扼碣石道,又守壶港。水陆通达,坐拥渔盐之利,兼得稻作之益。自荀闳到任,通路穿渠,筑城圩田,向化岛夷,安置迁户。以家传圣贤之道,教化蛮夷。蔚然成风,一县大治。   待蓟王归国。不日当可擢升城令。坐享千石高俸。灵辉大殿,觅得一席之地。   可谓荀氏,后起之秀。   “拜见叔父。”荀闳登堂入室,肃容下拜。   “仲茂速起。”见家门青年才俊,荀彧亦难掩喜色。   “家门安否?”待荀闳落座,荀彧遂问道。   “家中如故。”荀闳恭敬作答。   “所为何来。”荀彧既是长辈,又是东主。故由其发问。   “来送家书。”荀闳此番乃奉命前来。   “家书何在。”荀彧似已早知。   荀闳朗声言道:“甄都危矣,不可久居。速弃官北上,我主必扫榻以待。”   此便是家书。此语必出,慈明无双。   荀彧肃容答曰:“彧,已尽知。”   “叔父何意?”荀闳追问。   “仲茂守一县之长,不可久留。”荀彧答非所问:“且速归。”   “叔父当知……”荀闳欲言又止。   “三月之事。”荀彧一语破天机。   “‘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叔父既知,何不早去。”荀闳苦劝。   “‘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荀彧言尽于此。   闻此言。荀闳涕泪下拜,掩面遁去。   目送荀闳远去。荀彧含笑而立。智者千虑。“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动”。   荀闳自敖仓港,轻舟一日往返。泊入南港。   北郭,洽和里。   谓“居中为和”。凡百官所居,中城巷陌,皆以和名。   譬如,比二千石居“咸和里”,二千石居“淳和里”,真二千石居“悦和里”,中二千石居“洽和里”,万石国老居“至和里”。   幕府右丞荀攸府邸。   “叔父何所言。”荀攸先问。   “叔父言,‘心之所善,九死未悔’。”荀闳如实作答。话说,之所以遣荀闳赴甄都传语,正因与荀攸同辈。荀彧见荀闳,必知乃荀攸所遣。   “哦?”荀攸若有所思。荀彧所言,乃出屈原《离骚》中名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然九死未悔,需心之所善。   君之所善,无非忠君奉主。荀彧,忠于何人?   此,正是荀攸所思。   许,非我等所想。亦未可知。   事不宜迟。荀攸又亲赴至和里。拜见慈明无双。   “文若之意,且去问女荀。”荀国老,亦无有定论。   “喏。”荀攸这便,车驾入宫。   女荀,便是荀爽之女,蓟国新任中书令荀采。去年九九重阳前,中书令赵娥便已致仕。循例,当以贵人礼聘,嫁入蓟王家门。只待蓟王归国,便可如愿。中书仆射荀采,继为中书令。万中无一,瑞麟博士蔡琰,继为中书仆射。   南宫,披香殿。   中书令荀采,与右丞荀攸相见。   “兄长心之所善,乃今汉之社稷也。”荀采一语道破:“天子年幼,不及元服。故不忍弃之不顾。且曹孟德忠奸莫辨,待事毕,亦可知也。”   “莫非……”荀攸一点即透:“乃效许子远,设五连环,已明主公之志乎?”   “正是。”荀采不愧“女荀”之字。   时许子远巧设连环计,追随甘夫人南下,自长坂坡斜驱汉津。以测蓟王之心。若只全麟子阿斗,必是奸雄无误。若全甘后母子,必是明主无疑。蓟王不负众望,保全母子。许攸终于信服。于是洗心革面,投其所好,为蓟王出谋划策。   可比今日,荀彧此举。   换言之,荀彧绝非坐以待毙,乃将计就计,为测曹孟德真心也。   “曹孟德,比主公如何。”荀攸当有此问。   “四方馆长,朱建平曾言,论天下英雄,唯‘曹刘’。”荀采答曰。   不料铁口神断,朱建平。对曹操评价,如此之高。荀攸又问:“社稷之臣乎?”   荀采笑道:“朱公只论英雄,毋论社稷也。” 第268章 荀氏文若   四方馆长朱建平,与太医令华佗,乐府令杜夔,长安西学博士周宣,并称“四奇”。号“铁口神断”。将曹孟德与刘玄德并列。绝非空口白牙,无稽之谈。   荀氏千里驹,荀彧独投麾下,亦可佐证。   “主公初次上洛,与二袁并曹孟德相识。后引为知己。”荀采将蓟王旧事,娓娓道来:“‘应有尽有袁本初’,‘别无二处袁公路’。‘不可错过曹孟德’。如今再思,别有深意也。”   “三人皆入六雄。时,曹孟德为救董侯,不惜‘决裂诸侯’。当真,不可错过也。”荀攸一声慨叹。彼时,曹孟德一腔碧血,忠心可鉴。时过境迁。今居卫将军高位。又裹挟朝野纷争,深陷关东之乱。初心未改乎?   所谓,“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后世民谚:“是骡是马,遛遛便知。”又说,“退潮方知,谁人裸泳”。   一场波及八州,黄巾之乱。便是汉末,汹涌大潮。诸多势力,暗藏其下。不知善恶,莫辨忠奸。如此时局,便是华国老所言内疾。   蓟王不疾不徐,隔河而望。从壁上观。待包藏祸心,大白于世。当传檄天下,雷霆除之。   随《蓟法》渐放四海而皆准。以爵民为代表,新型阶级,日益壮大。老旧上层建筑,崩塌在即。若类比后世。爵民便是所谓“中产阶级”。诚然,封建时代与资本时代,不可等量齐观。时下爵民,更宜称:“中层”。“中层爵民”,居于“基层编户”,“上层王侯”之中。   权衡尤重。   论忠贞不渝,荀采可与荀彧比肩。故将心比心,以己度人。窥知荀彧之所为。借三月之事,以正视听。   为何如此?   只因。蓟王虎踞河北,静待内疾外显。   故荀彧欲向天下证明,曹操实乃汉臣。   如此,可免为社稷毒瘤,被蓟王雷霆除之。   荀彧,高絜之士。才智高绝,堪比蓟国六大谋主。甘为曹孟德设谋,匡扶汉室之心,不言自明。正如贾文和所言。蓟王不同汉帝,蓟臣有别汉臣。荀彧不投蓟王,自有原因。   车驾出宫,荀攸徒生慨叹。   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常人皆趋利避害。唯高士避易就难。天下皆视关东如毒瘤,避恐不及。唯荀彧,鞠躬尽瘁,尽力所能及。   “主公,亦知荀氏文若。”   贳泽,盖海水砦。   “(黄水)东径平乐县,右合泡水”,“(泡水)即丰水之上源也。水上承大莽陂,东径贳城北,又东径已氏县故城北”,“至沛入泗”。   “汳水又东迳贳城南”,经大莽陂,西北至东南,与泡水相接。   大莽陂,既贳泽。   砦中民船汇聚,皆是顺下汳水,举家徙往下邳之陈留民船。知吕布裹挟陈留民众外逃。曹孟德率盖海舰队,星夜南下,围追堵截。民船大半被截获。不及遣返原籍,又恐各自逃窜。于是先押入军营,待聚少成多,再一次遣归。   此亦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唯恐中陈宫之计。凡所扣民船,卫将军皆命人登船查验。家小是否编户在案,舱中可藏纵火薪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卫将军亲自坐镇,事无巨细,不厌其烦。终归“小心驶得万年船”。   恰逢阴雨连绵。春水方生,河渠水满,关东大地,四渎八流,沟渠纵横。多有舟桥被毁。道路泥泞难行。吕布入寇铁骑,渐偃旗息鼓,不复先前。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只需逐走吕布,春耕犹未晚也。   曹操与袁术,暗通款曲。故对徐州之事,知之甚祥。   张闿之事,自不必说。便是被吕布赚去二百万斛米,曹孟德亦得闻其详。许,正因兵精粮足,故吕布这才急不可耐,早春发兵。入寇兖州。先前人穷志短,如今志得意满。急于报仇雪恨,亦是人之常情。   曹孟德深谙,此中内情。故临危不乱。   盖海旗船爵室。   “报——”便有心腹来报:“太保遣书到。”   “呈来。”唯恐甄都有失,曹操不敢大意。   “喏。”   待急切一观,曹操不由皱眉:“三月上巳,泛舟东流水。”   话说。时,群雄击洛,董侯便趁三月上巳,逃出生天。今又逢上巳。且与往年不同。多事之春,益静不益动。何必泛舟大河之上。寻城中园囿,行曲水流觞,岂非美哉。   更有甚者,曹太保竟欲索盖海首舰,满载公卿百官。共襄盛举。   “阿父,何其不智也。”曹孟德一声长叹。这便回书,禀明缘由。阻天子出游,是其一。不予盖海首舰为其二。顺带道明隐忧乃其三。唯恐愠怒见于书面。待心平气和,曹孟德又逐字逐句,如琢如磨。直至字里行间,异议全无。这才命信使赴甄。   不料隔日,太保手书又至。   将那日,天子专开朝议。王党如何如何,娓娓道来。曹嵩毕竟出身宦官之家。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如何献媚少年天子,驾轻就熟。   于是,暗授机宜。言,天子年幼,乃少年心性。公私不分,家国如一。只需满足其私欲,足可博取其欢心。久而久之,必心向往之。朝廷之上,亦多偏听偏信,偏倚我辈。此消彼长。王允失宠,王党失势。甄都上公之争,我辈当立不败之地也。且天子携百官,置身盖海巨舰。安全无虞,插翅难飞。我儿,何必多疑。   父命难违。且曹孟德虽不屑行,阉党之事。然阿父所言,句句属实。否则,先帝又岂能口出,“张让是阿父,赵忠是阿母”。乃至十常侍,朋比为奸,祸乱天下。   然,转念一想。此一时,彼一时。想我(曹氏)父子,大汉栋梁,亦非张让、赵忠之流可比。便投其所好,谄媚天子。亦为天下大局计。绝非出一人之私。   更有吕布,假大义入寇。甄都人心惶惶,多有流言。若上巳不能如意,必为人构陷。若被王党所乘,曹党危矣。   不妨,暂予盖海。上可讨天子欢心,下可安吏民人心。且来回,不过二日。当不误军机。   再三权衡,曹孟德,终是首肯。 第269章 丈夫本色   天子所欲,岂能等闲视之。   心念至此。曹孟德遂携程昱等一众属吏,迁居楼船。命盖海首舰,即刻返回雷泽,卫将军营。   悉听太保调拨。   “明公安心。便无盖海,亦足可保水砦无虞。”陪立楼船爵室,琉璃壁前,程昱宽慰道。   论卫将军心腹,首推程昱。无外人在场。曹孟德,遂告知心中所忧:“某,不惧吕奉先,唯恐陈公台也。早春,兵事多发。且皆与吕布相关。可阴藏陈公台之谋乎?”不愧乱世枭雄曹孟德。亦窥得一丝阴谋诡计。   “卑下,亦有此忧。”程昱实言相告:“然,再思吕布新得徐州,假言大义,虚张兵势。亦有,为己正名,‘以广视听’之意。”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先前,被陈宫、张邈裹挟兴兵。吕奉先与曹孟德,争夺兖州。后战败被逐,一路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客军孤城,仰人鼻息,又祸不单行,贬为镇东将军。一朝复起,于是,睚眦必报。假为陈王报仇之名,兴兵入寇。却虚张声势,徒有其名。故此来,非求一决雌雄。   闻程昱此言,曹孟德亦稍得心安:“仲德所言,深慰吾心。”   甄都,太师府前里道。   不其侯,车驾刚至。尚书令桓典,已恭候多时。   二人同车入府,不其侯伏完先问:“何事?”   “老贼可恨。”桓典低声叱骂。所谓“开弓无有回头箭”。此时王党已退路全无。整日担惊受怕,唯恐变生肘腋。不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桓典一时失态,事出有因。   “如何?”伏完忙问。   “三月上巳,老贼欲使天子并百官,同乘盖海出游。”桓典眼中,一闪惊慌。   “竟有此事。”伏完方知事大。盖海乃曹孟德座舰,船上兵卒,皆出卫将军幕府。必听命于曹氏父子。先前,伏完、桓典,已暗中布置灵思何太后,赤楼帛兰船华云号,专为天子出行。   待泛舟大河之上。曹嵩老贼,不来则已。若冒然登船,只需摔杯为号。左右刀斧手齐出,顷刻间剁成肉泥。而后扬帆西去,逃出生天。岂料老贼,竟索来盖海首舰。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车入太师府门,桓典急切发问。   “令君少安。”伏完毕竟位居九卿,又曾参与洛阳之谋。故强作镇定,先安抚同僚。且距三月上巳,尚有时日。临机应变,化险为夷。方为丈夫本色。   奈何,一时心慌意乱,难有作为。   更加登堂入太师府议。众目睽睽,如坐针毡。更恐为太师窥破端倪。   “太仆,以为如何?”忽闻此问,伏完浑身一凛。背后冷汗淋漓。   “偶感风寒,公前失仪。太师勿罪。”伏完急中生智。   “既感风寒,可先回。”王太师见其面色苍白,汗如雨滴。故不见疑。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春衫单薄,偶感风寒,亦是常有。   “谢太师。”伏完如临大赦。起身告退。   殿中群僚,浑然未觉,皆蒙在鼓里。唯有桓典,心知肚明。   万幸,心中惊惧,未被太师窥见。艰难熬过府议。   稍后,马不停蹄。奔赴不其侯府,一探究竟。   只见,不其侯伏完,头缠白绫,卧床不起。   此情此景,若被陈公台窥见。必不屑一顾:竖子不足与谋。   不过小挫,便惊吓卧床。何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毕竟。同舟共济,同生共死。桓典不忍逼迫太甚。轻足入室,枯坐无言。   须臾,忽见伏完,猛然坐起。   “速传书,问计陈公台。”   “善。”桓典亦醒悟。   时伏完出使徐州,佯装醉酒,留宿章台宫。乘夜与吕布密谋。时亦计穷。不得已,请来陈公台。这才迎刃而解。后与吕布相约举事。临行前,陈宫告知,甄都城中,徐州细作。凡有不决,一问便知。   事不宜迟。由尚书令桓典亲自登门,传书陈公台。   不及天明,回书已射入院中。   不其侯伏完,灯下一观,涣然冰释。   “妙哉,妙哉。”一时六神归位,心神大定。   遂入内室,跪于阳安长公主刘华榻前。   话说,自娶汉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长公主连生六子:德、雅、均、尊、朗、典。后年老色衰,伏完常寝妾室。又得一女,寿。此时,已入掖庭为贵人。与董侯朝夕相伴。奈何,董侯远未成年。不通男女之欢,故元服之日,遥遥无期。   “夫君何以,行此大礼。”阳安长公主,恪守妇节。并无面首,更无男宠。一盏孤灯相伴,白玉角先生怡情。   “公主救我。”伏完以头触地。   阳安长公主,亦知事大。急忙掀帘下榻。不料裙摆处,白玉一柄,踉跄落地。   动若脱兔,正中伏完额角。   无视阳安长公主,面色绯红。伏完只手捉来,双手奉上。   阳安长公主,急忙接过。   “何事惊慌。”   “满门不保。”   “二党之争乎?”阳安长公主,一语中的。   “然也。”伏完如实作答。   “且细说来。”阳安长公主,稳住心神。   伏完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不料。阳安长公主,竟赞道:“夫君能行此谋,亦是妾之幸也。”不愧出身帝王之家。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深入骨髓,溶于血脉。阳安长公主,非常人也。   “尚可为乎?”伏完大喜相问。   “可也。”阳安长公主,心思百转:“时永乐董太后,豢逐鬼童子,以遮董侯。后为何后所破。半数童子,迁入西园。待西园毁于大火。童子又随天子,徙来甄都。童子与董侯,朝夕为伴。谓‘形具而神生’。如陈公台所言,假扮天子,可欺曹贼。”   “当如何施为?”伏完追问。   “明日,妾自入宫,与吕贵一见。”   “多谢公主。”伏完如临大赦。   阳安长公主,翩然一笑:“夫君何不,榻上谢妾?”   “敢不从命。”伏完意气风发,长身而起。   惊喜交加,一夜无话。   翌日,阳安长公主,容光焕发。车驾入宫,与天子食母,吕夫人相见。 第270章 临机应变   董侯自幼丧母,由食母吕贵,哺育至今。后朝廷都甄,吕贵亦伴驾西来。今由董重上表,董侯策封吕贵为“平氏君”。   世人皆知。董侯乃王美人之子。后王美人暴毙。被永乐董太皇,豢养于永乐偏殿。为不被何后所害,混入一众逐鬼童子之中。除董太皇之外,无人可窥其真身。直至二宫太皇,携半数童子并先帝《起居遗诏》,北上蓟国。华云号上,机关算尽,不料却被何后所乘。董侯被掠,功亏一篑(详见《列宿·029 得失参半》)。   食母吕贵,本就出自永乐宫。素与阳安长公主亲近。   且庶女伏寿,今为贵人。常伴天子身侧。阳安长公主,进出宫闱,如履平地。   闻长公主来访。平氏君于寝宫相见。足见亲密。话说,伏寿有宠。待天子元服,必为皇后。平氏君善待长公主,亦是人之常情。   长公主,开门见山:“闻三月上巳,天子欲携百官,泛舟东流水上。虽有卫将军盖海,青州牧之翥凤。然吕布入寇,不可不防。甄下距大河,足有十八里。秦胡铁骑,来去如风。若半道设伏,天子危矣。”   毕竟出身宗室。阳安长公主,拳拳之心,平氏君感同身受:“长公主所言极是。”   阳安长公主,于是趁机进言:“可命一童子,假扮天子,车驾先行。以障人目也。”   话说,始皇帝东巡。车队皆安车驷马,居中最为豪华。途径博浪沙,张良遂命力士击毁此车。不料豪车却是副车,始皇帝因而逃过一劫。   可比此时,阳安长公主献计。   命一逐鬼童子,披天子冕服,乘天子车驾。而天子却乘副车,掩人耳目,安然抵达。十八里官道,说短不长,说长不短。正如阳安长公主所言,若吕布果真携铁骑伏于半道。天子危矣。   天子出巡,当万无一失。   “善。”平氏君,从谏如流。   二妇人,这便定计。唯恐走漏消息,被城中细作得知。又相约不入三人之耳。   阳安长公主,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入内室,告知伏完。   “妙哉。”伏完抚掌而笑。   阳安长公主言道:“陈公台多谋善断。吕布得之,当可与曹孟德,一争高下。”   伏完亦醒悟:“陈公台,知长公主可说平氏君。亦知我为太仆,可控天子车驾。”   太仆,始置于春秋。秦、汉沿袭,为九卿之一,掌皇帝舆马及马政。《汉官仪》云:“天子驾出,太仆御属车八十一乘。”皇帝出行,太仆总管车驾,并亲为皇帝御车。乃为近臣。   天子卤簿,分大驾、法驾、小驾三种。俗称“天子三驾”。   蔡邕《独断》:“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有大驾,有小驾,有法驾。大驾则公卿奉引,大将军参乘,太仆御,属车八十一乘,备千乘万骑。”   三月上巳,万民齐出,百官同行。当行“大驾卤簿”。   “然也。”阳安长公主慨叹:“你我二人,缺一不可也。”   伏完,深以为然。   事不宜迟。伏完遂邀桓典,公孙二雄,共赴府宴。   “策画有变。”伏完开门见山。   “变从何来?”桓典忙问。论心中急迫,桓典不下伏完。自昨日回府,便坐立不安,寝食俱废。得伏完相邀,便急忙赴会。欲知详情,可有破解之法。   待伏完道明原委,众人方知事大。   悉知乃陈公台,急中生智。桓典终得心安。   于后知后觉,公孙二雄而言。无非将华云号上,所伏刀斧手,悉数调出。而后,率麾下精骑,填充“千乘万骑”。伴驾出巡。   “天子”则由伏完亲自驾车,行于大驾之中。   而董侯,则换乘黄门署车,混迹出城人流。悄无声息,直奔敖仓港。   或长驱虎牢,或舟行八关。但凭所需,游刃有余。   众人这便取图围观。细说沿途亭舍城池。   《郡国志》:“滎阳县有广武城,城在山上,汉所城也。高祖与项羽临绝涧对语,责羽十罪,羽射汉祖中胸处也。”《后汉书》注曰:“《西征记》曰:有三皇山,或谓三室山,山上有二城,东者曰‘东广武’,西者曰‘西广武’,各在一山头,相去二百余步,其间隔深涧,汉祖与项籍语处。”   广武二城,便是今之“敖城仓”。居中绝涧,俗称广武涧,便是今之鸿沟水。   自“年犹盛而容色美”之马氏,封滎阳君,嫁入蓟王家门。为马贵妃。蓟王遂命人增筑广武二城。并顺下至河,修造敖仓港。历经修造,城港已连成一体。乃河上第一雄港。   类比九坂坞。东西广武二城,各霸山头。横跨鸿沟,以吊起相连。后世称“汉霸二王城”。   东西广武二城,乃城仓重地。囤积督亢之谷,楼桑兵甲,不一而足。蓟国名产,可经二城间,所设桥吊,坠下深涧。南北商船,只需列队鸿沟。便可依次装船。通行四渎八流,内外水道。   临河敖仓港,日有千帆往来。水路繁忙,不下南港。港中有蓟国戈船校尉文聘所部驻守。文聘立水砦于黎阳营,护大河航道。敖仓港虽在河南,然毕竟是滎阳君汤沐邑,自当为蓟国所辖。并无异议。   敖仓港南二十里外,虢亭。   《郡国志》曰:“县有虢亭,俗谓之平咷(táo)城。”《风俗通》曰:“俗说高祖与项羽战于京、索,遁于薄中。羽追求之,时鸠止鸣其上,追之者以为必无人,(高祖)遂得脱。及即位,异此鸠,故作鸠杖以扶老。”   亭舍之中,后院精舍。   吕布与陈宫,隔案对坐。侃侃而谈。无怪伏完投书,连夜得回。   吕布、陈宫,竟近在咫尺。话说,滎阳为蓟国所辖。于关东而言,乃法外之地。正因如此,吕布、陈宫,方有恃无恐。   虢亭扼守官道,无论北赴敖仓港,亦或是西去虎牢关,皆需途经此地。   “何以先知?”吕布必有此问。   陈宫笑答:“三月上巳,泛舟大河。曹氏父子,焉不用盖海乎?”   陈公台,料事于先。知伏完所谋难成。曹氏父子,必不登华云号。故先行藏身此处。坐等伏完投书求救。   果不其然。   吕布叹服。转而又问:“荀彧,焉不知乎?”   陈宫慨叹:“牵乎天子,荀文若,必不为曹氏谋也。” 第271章 实无此念   “公台所言极是。”吕布信服。   窥见吕布表情轻松,陈宫忽问:“若天子车驾西来,将军当如何自处?”   “公台何意?”吕布浑然未解。   陈宫索性明言:“将军,位列六雄,名震关东。‘今州城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下邳,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吕布沉思许久,徐徐摇头:“公台当知。某实无此,权臣之念。”此必是吕布,肺腑之言。   谓“旁观者清”。自献技九坂坞,灵辉殿,受封中郎将。吕布周旋于,刘备、董卓、王允,宗王权臣之间。耳濡目染,争权夺利,铭心刻骨。俗谓“无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吕奉先,一介草莽,岂敢有此贪念。   “卑下,尽知矣。”陈公台一声慨叹。   终归,野心需与实力相匹配。吕布初得徐州,四国一郡。居于四战之地,与曹孟德不死不休,与二袁虚与委蛇。更与荆州牧刘表,青州牧刘岱,貌合神离,亦敌亦友。人地生疏,举目无亲。若挟天子,号令群雄。必被关东,群起而攻之。顷刻间,飞灰湮灭,死无葬身之地。   宦海沉浮,辗转各地。吕布,当有自知之明。饶是曹孟德,如今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史上,四世三公袁本初,虎踞河北,兼督四州。亦不曾纳沮授之谏。便是曹孟德“将迎天子,诸将或疑”。得“荀彧、程昱劝之”,方才达成所愿。足见利害攸关,生死牵绊,不可不察。   其中利害,陈宫焉能不知。不过是出言相试,罢了。吕布实言相告,亦不出陈宫所料。傲世桀雄,亦多有长进。   甄都宫,承光殿前。   “拜见平氏君。”今日课业授罢。太傅杨彪出殿时,正与天子食母相遇。   “拜见太傅。”吕贵亦不敢托大,侧身避让。请太傅杨彪先行。   稍后入殿,与董侯相见。   “叩见陛下。”平氏君,盈盈下拜。   “阿母免礼。”董侯颇多亲近。   董侯年岁渐长,年前便已断奶。终归哺育之恩,此生不忘。更加王美人暴毙,董侯尚在襁褓之中。无父无母,无依孤苦。居于深宫,无人为伴。故待平氏君为母,亦是人之常情。   “闻陛下,上巳日,车驾出宫。携文武百官,泛舟东流水上。不知然否。”平氏君娓娓道来,如话家常。   “然也。”此事朝野尽知,董侯自不必相瞒。   “吕布入寇,关东摇动。甄下距大河,足有十八里。若有贼寇伏于半道,陛下危矣。”平氏君所言,正是阳安长公主,私语相告。   “阿母所言极是。”董侯亦知事大:“然事既已定,如何擅变。”   “何不令一童子代之。”平氏君笑言。   “善。”董侯心领神会。   平氏君又叮嘱道:“此事,陛下切莫多言。上巳日时,交由黄门令并太仆,便可。”   “可也。”董侯思前想后,并无不妥。黄门令左丰,太仆伏完,皆是近臣。董侯当可信之。   此番对话,可比母子私语。董侯自会恪守秘密,轻易不外传。此亦是少年心性。   三月上巳将至。天子出游,百官伴驾。曹太保,亲自操办。甄都上下,喜气洋洋,欢乐弥漫。冰雪融水,汇聚沟渠。四渎八流,一夜水满。唯恐泥足深陷。趁“浅草才能没马蹄”。徐州铁骑,纷纷败退。军情一日数报,甄都近郊,再无贼人踪迹。   曹太保悉知,亦颇多欣慰。真乃,天助我也。唯恐中陈公台,以退为进之计。严令各地,不可擅动。又命各地斥候,日夜不停,打探敌踪。   传书贳泽,盖海水砦。问曹孟德,何时得归。   曹孟德回书。言,民船淤积,不敢轻动。三月上巳,恐赶不及。   也罢。国事为重。陈留一郡,被陈宫、张邈鼓动。有十万众,南下徐州。若被吕布得逞,陈留举郡荒废。此消彼长,徐州力压兖州。可想而知,吕布必时时,兴兵入寇。   话说。陈留民众,举家南下,史上亦有雷同。   时,赤壁战后。曹操欲徙淮南百姓,以挡孙权。蒋济谏之不听。曹操一意孤行,乃至江淮间十余万人,惊慌逃往江东,江淮于是空虚。   乱世之中,兵马称雄。先前,吕布客居孤城,无人问津。今得徐州,复为关东群雄。陈留民众,自是一呼百应。   如曹孟德自言。无惧吕布,独忌陈宫。智者千虑。唯恐,南下陈留民船中,混入徐州水军。试想,若趁民船淤积水砦,迎风纵火。急切间,民船难以逃脱。火助风势。累十万民众,葬身火海。盖海舰队,十不存一。曹孟德,千夫所指。盖海覆灭,实力大衰。不等吕布兴兵,恐已被群雄吞并。万劫不复,当真,悔不及也。   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妄动。只需稳守此砦,待无民船南下,再拔营返航,送回原籍,不迟。   “何人行刺!”夜深人静,曹孟德捉刀而起。自单骑入黎阳营,曹孟德便落下隐疾。   “明公毋虑,无人行刺。”门外正是麾下,讨寇校尉乐进。凡曹操出征在外,乐进必披袍擐甲,抖擞精神,立于帐前值夜。如此,曹孟德方得以安枕。   “哦。”闻声回魂。曹孟德披衣坐起。双足落地,这才发觉,乃春潮夜生,摇荡楼船。比起四平八稳,盖海首舰。楼船稍小,不抗风浪。稍起波涛,便左右摇晃。实则,安全无虞。单论稳妥,不比四大首舰,更难望三体船身,金乌船宫项背。   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虽泊于内河水砦,然贳泽乃诸水汇聚。四野无人,随风起浪。这才惊醒曹孟德。   手捧铜灯,近落地窗前。俯瞰砦中万家渔火,又见琉璃壁上细流潺潺。曹孟德,心悸忽生。   明日便是,三月上巳。   一时难以纾解。这便自出爵室,由讨寇校尉乐进陪同,赶往主簿程昱华室。   “仲德睡否?” 第272章 玉辂三辰   “明公,稍待。”程昱整衣相见。   外室落座。   曹操言道:“心中不宁,夜寐而惊。思之不解,求仲德解惑。”   “明公,惑从何来。”程昱问道。   “未可知也。”曹操如实相告。若知缘由,以曹孟德枭雄之姿,又何来疑惑。   程昱略作思量,这便试问:“可是明日上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曹孟德心中一动:“仲德,以为如何?”   “卑下,窃以为。吕布新得徐州,为王党外援。太师素为纯臣,‘奉天子以令不臣’。且太保借盖海出游,亦是万全之备也。”程昱为曹孟德解忧。   “仲德所言极是。”曹孟德稍得安心。   上巳,乃时下大节。   如曹太保所言。甄都因吕布传檄而人心不稳。若再四门紧闭,偃旗息鼓,必助谣言风传,亦长贼人气焰。庆典如旧,出游如常。视吕布如草芥,乃其一。更加董侯少年心性,若不能令天子如愿,必受谗言所乱,是其二。更何况,此番出游,乃曹太保一力操办,两党争先,为其三也。   曹孟德,稳住心神。先渡过眼前难关。   甄都,不其侯府。   天将露白,伏完早早起身。由阳安长公主,侍奉洗漱更衣。上下一新,车驾入宫。   临行时。阳安长公主,携家门老小,门前相送。四目相对,夫妇心有灵犀。   成败在此一举。   不其侯伏完,为九卿之太仆。天子大驾,皆由其驭车。余下属车御者,亦皆为麾下属吏。党争如斯,可想而知。凡为属吏,必出同党。此亦是二党默契使然。   自掖门入宫。便有小黄门,车前引路。大驾卤簿,属车八十一乘,已列队永巷前。以待天子御驾。   上巳大节,万民空巷。御道两侧,皆由甄都令麾下刺奸、贼捕,层层设防。大驾卤簿,乃由虎贲郎开道。“千乘万骑”中,“千乘”乃指百官车驾。“万骑”,则由羽林、虎贲并南北驻军充任。朝廷都甄,羽林、虎贲,南北二军,多滞留洛阳。故此番乃由公孙二雄麾下骑士充任。   太仆伏完,下车甄都宫,承光殿前。   虎贲郎已列队齐整。旌旗如林,人马如龙。正是五辂之玉辂,九旗之三辰。   凡节庆,必有祭祀。上巳节,乃“除恶之祭”。故用“玉辂三辰”。   陈公台,李代桃僵,鱼目混珠之计,之所以能成。除阳安长公主,并不其侯伏完,夫妇二人,正当其用。逐鬼童子,自幼相伴,模仿董侯,言行举止,惟妙惟肖之外。大典天子冕服,亦为其遮掩。   冕冠前后所垂,十二旒白玉串珠,遮蔽天子面目。便有心窥探,亦不见天颜。   天子仪仗临轩,百官下拜恭迎。   上公居首,三公居次,九卿再次。百官顺次。   待天子入辂,百官顺次登车。太仆伏完,暗中窥探。“天子”与太保,对答如流。音容笑貌,举手投足,竟与董侯一般无二。毋论曹太保,亦或是王太师,皆浑然未觉。唯有太傅杨彪,略显迟疑。与曹太保并王太师不同。太傅杨彪,自董侯年幼,便入宫授业。逐鬼童子模仿虽像,然毕竟非董侯本人。猛然迟疑,乃直觉使然。   然毕竟,置身大典之中。众目睽睽,岂能君前失仪。见太傅杨彪,并未说破。   暗叫一声好险。伏完一颗担心,终于落地。   当真天助我也。   这便收拾心情,沉着应对。   车马开拔。大驾卤簿,随即出宫。   沿御道北上。甄都民众,夹道恭候。百姓车马,早已列队里道。待大驾卤簿出城。再各自返回,乘车出行。泛舟东流水上。   上巳节,绝非甄都一城。大汉疆土。普天同庆。可想而知,游人如织。帝御盖海,公卿伴驾;二千石以上乘楼船,六百石以上乘画鹢,六百石下及郎、吏、侍子乘青雀舫:“舳舻相接,二百余里”。   浩大声势,经年未见。   朝廷东迁以来。制度不整,典章不齐。说“草创”,亦不为过。今稳坐关东,诸刘王侯以蓟王为首,年年奉献,有增无减。关东群雄,亦为二党,马首是瞻。更加屯田养民,初得成效。故重拾旧貌,补全典章,亦是情理之中。   更加曹太保,竭力操办。遂有今日,盛况空前。   且比起洛阳时,天子携帝后,泛舟濯龙园。百官多择京师园囿,百姓多顺下洛水。各有游处。亦大为不同。   甄都虽处四渎八流,枝津纵横之地。然曹太保,却托言吕布入寇,不可不防,将吏民悉聚大河。大河之上,蓟国横海舰队,往来如梭。大河之尾,青州翥凤舰队,往复巡弋。首尾相顾,可保众人,安全无虞。   甄下百姓,深以为然。于是共襄盛举,遂成今日气象。   曹太保,亦知事大。断不可有失。故问曹孟德,索来盖海首舰。更令党羽尽出,布控内外。以防万一,四面十二城门,只开北门。谓“围三阙一”,“网开一面”是也。   终归力所能及。   全城出动,车马如龙。曹太保置身大驾卤薄,亦无从他顾。   且唯恐车礼有失。曹太保,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无旁骛。轰轰烈烈,沿十八里御道,驶向河岸。   百姓车马,争先恐后,拥塞北门。十二城门候,皆来疏导,唯恐不及。便在此时,西门悄然开启。另有车队,鱼贯驶出。   “不好。”见一车横栏中道,御者不禁暗自心慌。   “勿慌。”车内有人低喝,正是伏完长子伏德。   余下各车御者,皆出伏完六子,伏雅、伏均、伏尊、伏朗、伏典。   “何人障道。”居中车内,女主发声。正是六子之母,阳安长公主。   “御史中丞,甄都令荀彧。”对面答曰。   “不愧王佐之才。”阳安长公主,眸生异彩,处变不惊:“荀令君,因何障道。”   “敢问,尊驾何人。”   “阳安县主。”   “臣,死罪。”荀彧不卑不亢:“敢问长公主,车中还有何人。”   “令君敢尔。”阳安长公主,出声相斥:“卑不谋尊,何其不敬也。” 第273章 请君入瓮   “如臣所言,死罪。”荀彧不露锋芒,毫不避让。   阳安长公主,亦不敢托大。唯恐惊动内外,十二城门候引军来援。亦或是荀彧早已设伏,正待请君入瓮。   僵持中。忽听中车,另有人出声:“御史中丞,亦是职司所在。”   荀彧听得真切,亦是女主无疑。   阳安长公主,恭声应答:“贵人,所言极是。”   荀彧这便醒悟,正是贵人伏寿。   伏贵人又言道:“御史中丞,且近前来。”   “喏。”荀彧不敢怠慢,下车来见。虽孑然一身,却气定神闲:“北门卧护要耆英,小试胸中十万兵。”   “臣,荀彧。拜见贵人。”   “中丞免礼。”伏贵人,隔窗言道:“上巳出游,别无异常。可速去。”   “敢问贵人,只伏氏举家出游乎。”荀彧当有此问。言下之意,车中可另有他人。若与贵人同车,其人身份,呼之欲出。   伏贵人,无言以对。少顷忽听窗帘异响,便有人低声言道:“御史中丞,且仰首一观。”   荀彧闻声一震:“臣,荀彧,领命。”   暗中稳住心神。荀彧徐徐仰面,四目相对,正是董侯天颜。   “臣,死罪,死罪。”   “中丞无罪。”董侯言道:“且退。”   “喏。”荀彧长揖及地,趋步后退。   临行前,董侯又下口谕:“不必多言。”   “喏。”荀彧敢不从命。   待起身,车驾已远去。荀彧面上,无喜无悲。然待徐徐直立,似有千钧重担卸去。   “陛下珍重。”   此时此刻,甄都河畔,船翼翻转,接舟成桥。大驾卤簿,可沿舟桥,直驰盖海首舰。硕大前甲板,足可转圜。另有楼船、画鹢、青雀舫,泊于周遭水岸。待天子登船,王侯公卿、文武百官,再次第登船。共赴东流水上。   甄都至敖仓,足有近七百里官道。日行三百里,亦需二日。荀彧料想,陛下必然知晓。否则,车行一日,天子焉能无觉。甄都至河,不过十八里。   于不其侯伏完,阳安长公主刘华而言。此举乃不得已为之。不过急中生智,临机应变。尚未能顾及周全。谓“事急从权”。先逃出虎口,再告知天子,实情不迟。   有伏贵人作伴。且阳安长公主,又出身帝王之家,乃天子之姑。举家相随,岂有加害之心。料想,天子当可信之。更有甚者。若循先前所谋。于华云号上,摔杯为号。刀斧手尽出,将曹氏父子,并其党羽,悉剁为肉泥。天子惊怖尤甚。今,兵不血刃,逃出生天。于君臣二党而言,皆远胜先前。如此,盖海船上,一干人等,亦能保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其侯伏完,亲自驾车,将“假天子”送上盖海。如尚书令桓典等,一众王党,无一缺席。不然,如何能瞒天过海。骗过曹嵩老贼。   只需天子出奔,木已成舟。曹氏父子,必投鼠忌器。不敢滥杀王党成员。   此时此刻,盖海大殿。   隆重礼节,祭祀正酣。   祓禊之礼,源于上古,除恶之祭。名“禳(ráng)”。注曰:“祭名也。”《周礼·天官·女祝》:“掌以时招梗会禳之事以除疾殃。”又《周礼·春官·鸡人》疏:“禳,谓禳去恶祥也。”仙门称“祈禳”。   祓除衅浴,亦是禳祭。称“祓禳”。《周礼·春官·女巫》:“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注曰:“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衅浴,谓以香熏草药沐浴。”   “祓,除恶祭也”,“禊者洁也”。“祓”、“禊”合而为一,乃指水洗祓除不祥。古人于春秋两季,濯于水滨。除恶去秽,祓除不祥。春为三月巳日。并兼有沐浴、采兰、嬉游、饮酒等活动。魏晋以后,祓禊恒为三月初三。   殿中文武齐聚,神情肃穆。隆礼重节。   上公之中,唯有太傅杨彪,重重疑虑。   且越发笃定,此天子,非此天子也。   此人必是天子近侍,逐鬼童子之一。   然,天子何在?意欲何为?又是何人所为?   莫非,乃出太师授意。   杨彪心中一时,惊疑不定。虽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果是王太师所为,趁上巳大典,行鱼目混珠。天子金蝉脱壳,必行西归。只需入八关锁固,曹氏父子,鞭长莫及。党争,可休。朝政,复兴。太师,果然王佐之才。   然若,非太师所为,天子行踪成谜。更有甚者,日前,汉中史侯,遣使入甄。上呈国书,以天子自居。凛然大义,欲为曹吕二人解兵。今汉中使者犹在,甄都天子却无踪。莫非,乃汉中史侯所为。且江湖传闻,史侯乃出史道人门下,精通仙门奇术。可摄人魂魄。若不幸为其所乘。天子危矣。   心念至此,太傅杨彪,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奈何禳祭未毕。不敢多言。唯恐惊怒天人。权且按下不表。稍后再做计较。   西行官道,车马稀少。   今日上巳,民众皆泛舟东流水上。并无车马远行。唯有一队人马,风驰电掣,驰骋而过。安车驷马,宫廷制式。沿途亭舍,不敢阻拦。任其离去。   “已至何处?”董侯必有此问。   伏贵人,柔声作答:“陛下少安。”   董侯如何得安:“不过十八里耳。片刻至矣。岂,久行未至乎?”   伏贵人,亦醒悟:“陛下,明见。”   话说,阳安长公主,亦未向伏贵人,吐露实行。   “御者止行!”董侯敕令。   “陛下恕罪。”御者正是伏完长子,伏德。   “大兄,意欲何为?”伏贵人,惊问。   事已至此,若再行隐瞒,便是欺君之罪。伏德,遂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董侯惊怖,可想而知。   倒是伏贵人,处变不惊:“何人所为。”   “乃出阿父。”伏德,实言相告。   “太师知否?”董侯猛然惊醒。   “未可知也。”伏德,如实作答。然此话有歧义。或言不知王太师,知与不知。或言,王太师,知与不知,亦是两可之间。   “此去何处。”董侯强压心头惊惧。   “滎阳,敖仓港。” 第274章 一门之力   “乃滎阳君汤沐邑。”闻是蓟国所辖,董侯心中稍安。   六神归位,董侯这才醒悟。不其侯伏完,欲求乃大。只需天子西归洛阳。甄都百官必然跟随。如王太师,曹太保,自不例外。然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曹孟德,如何肯弃一州之地,轻身上洛。曹氏父子,二缺其一,再无擅权之力。   “太仆好算计。”董侯一声叹息。只是,越俎代庖,先斩后奏。如此行事,置朕于何地?   见天子暗自神伤。伏贵人柔声相劝:“妾闻,甄都上公之争,朝政不出三台。王太师诛贼有功,社稷纯臣。然曹太保,多放(任)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聚敛)财物,侵掠百姓。颇多,黄门之风。闻太傅言,先帝时,正因十常侍乱政。雌鸡化雄,青虹下坠,方起蛾贼之祸。今十常侍未灭,‘死灰独不复燃乎’?”   此言可谓,直中要害。   忆日前,上公里道所见所闻。更加车骑大将军董重,私语进谏。董侯一时无语。   伏贵人言下之意。西去洛阳,乃辟祸之举。无曹太保,并卫将军曹孟德,父子把持朝政。政通人和,百废可兴。   “蓟王,又当如何?”无外人在场,董侯终于问出心声。   洛阳八关锁固,西郭函园虎踞。若入洛阳,好比“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伏贵人,果然聪慧:“妾,窃以为。汉室之危,不在河北,而在萧墙之内也。”   “贵人,所言极是。”董侯幡然醒悟。蓟王恪守臣节,匡扶汉室,从未有失。只需除,叔侄相争,九州幅裂之祸。蓟王必无二心。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且看后事如何,罢了。   大河之上,盖海大殿。   祓禊礼毕。大宴群臣。   天子居高独坐,公卿左右列席。曹太保为此番盛会,可谓用心良苦。非但从南北二宫,接来诸多黄门宫婢。更尽取宫廷中藏,烹制美味佳肴。   酒不过三巡,菜未过五味。   殿中君臣,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一舞作罢,舞姬翩然离场。太傅杨彪,趁机耳语:“请太师,同去更衣。”   王允欣然起身,同去更衣。   九卿席列,不其侯伏完看得真切。亦不动声色,离席紧随。   杨彪并王允,前脚刚入偏殿。伏完已后脚跟来。   “太傅先请。”不等杨彪开口,伏完已先礼。   见杨彪略显迟疑,王太师亦笑道:“杨兄请。”   “也好。”与王允四目相对,杨彪这便先行。王允回看伏完,长揖及地,眼中若有所思。   伏完不敢起身:“太师请。”   “嗯。”王允终不疑有他。   少顷,待逃过一劫。伏完这才起身,不及拭汗,急忙如厕。轻手轻脚,闪身入(隔)间。伏完侧耳倾听,并无异常。这才稍得心安。   待重回大殿。王允并杨彪,已各自落座。换场乐伶舞姬,各就各位,宫廷舞乐再起。君臣同乐如一。伏完担心落地。   只需熬过今日上巳。天子回宫,群臣归府。待明日,木已成舟。胜负可分矣。   奈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伏完机关算尽,却漏算一人,黄门令左丰。天子纳吕夫人之言,上巳当日,行鱼目混珠。临行前,密告左丰,依计行事。   左丰追随“假天子”,登盖海。从始至终,寸步不离。如今,眼看大宴过半。董侯仍未出现。心中难免生疑。   唯恐有失。左丰这便悄声言道:“请陛下更衣。”   “也好。”此时此刻,假天子亦如坐针毡。这便起身离席。避入后殿。   左丰悄声问道:“陛下何在?”   “未可知也。”童子答曰。   “来时,陛下何所言?”左丰又问。   “陛下言,后殿更衣相替。”童子如实作答。   “嘶——”左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天子何在?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童子亦知事大。   “依计行事。”左丰当机立断。恐引百官骚动,先蒙混过关。   “喏。”   少顷,见天子归位。不其侯伏完,亦放下心来。   西行官道。   安车驷马,并驾齐驱。侯府骐骥,皆出西园騄骥厩。堪称宝马良驹。远非一般驽马可比。七百里官道,两日必达。   “六艺:四曰‘五驭’。”君子六艺之四,便是御术。如前所言,五驭: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不其侯伏完六子,自幼言传身教,皆精于此道。   话说,此偷天换日,惊世骇俗之举。细究起来,乃不其侯伏完,一门之力。   洛阳时,伏完便与阳安长公主,暗中合谋,保全天家贵女。伏完尊公主为智囊。今日,又携六子一女,救天子出火海。   待事成,必为一段佳话。阳安长公主,并不其侯伏完,双双名著青史。   渡过初时,惶恐不安。董侯已渐稳住心神。   更加蓟王所献玉辂大驾,平稳舒适,便利起居。沿途毋需停车,一路驰骋向西。久而久之,董侯竟不知不觉,昏沉入睡。   一觉醒来,红日西坠。   董侯遂言道:“前方何地。”   “禀陛下,当是瓦亭。”伏德答曰:“甄都已在,三百里外。”   瓦亭,即春秋时,卫国之瓦邑。《春秋》:“(定公八年),公会晋师于瓦”。《水经注·济水》:“酸渎水又东北,径燕城北,又东径滑台城南,又东南径瓦亭南。”既此。   “半途不可废矣。”董侯慨叹。言下之意,已无回头之路。   “陛下明见。”伏德目不斜视。六子僦车一日,奔驰三百里而不疲。绝非五陵少年,浪荡子弟。可比。   又行一段,已近黄昏。   侯府家将,策马来报。夜宿瓦亭,可乎。   伏贵人求问天子。天子言可。   侯府家将,虽携骑士,先行打探。车队紧随其后,缓缓降速。便是宝马良驹,奔驰一日,亦大汗淋漓。若再强驱,必损马力。   何况随行人等,人马俱疲。待入亭舍,养精蓄锐。明日当可达敖仓港。   不等天子,大驾抵达。便有一队人马,自出亭舍,列队道旁。   为首九尺长人,昂扬虎躯。正是傲世桀雄,吕奉先。 第275章 何去何从   陈公台,于吕布身后言道:“天子西来,大势定矣。”   吕布亦笑:“胜之不武。”言下之意,与曹孟德,未能对垒,胜负已分。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陈公台,一笑了之。   此亦是伏完奉命使徐。与吕布、陈宫,一拍即合之因。曹孟德所倚仗,乃其父曹嵩。相较其子,老父曹嵩,宦海沉浮,年过半百。更加出身宦官之家,黄门子弟自居。以权谋私,党同伐异,轻车熟路,深入髓里。许多曹操耻与为伍,不屑共事之豪门权贵,皆由其父代为笼络。收归己用。而老父曹嵩,深以为耻,唾弃鄙夷之寒门高士,曹孟德皆倒履相迎,倾心结交。父子二人,一中一奸,亦正亦邪,相辅相成,二全齐美。   一加一,大于二。   为立于乱世。二党之中,必择其一。   故而吕奉先,唯王太师,马首是瞻。此举,利弊各半。得朝廷任命,天子庇护,然却难免,受制于人。只需助天子西归。王党一统朝政。曹嵩父子,憾失东主之威。曹嵩洛阳客居,如何敢明目张胆,贪残放滥。麾下,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一众党羽。必如鸟兽散。待失人望,曹嵩独木难支。必为王党所败。坐实贪赃枉法之罪。身死族灭,不过旦夕之间。   谓“朝里无人莫做官”。太师一道敕令,传檄关东。如青州牧刘岱、司州牧黄琬、豫州牧丁原、荆州牧刘表、徐州牧吕布,必群起来攻。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兖州牧曹孟德,双拳难敌四手。覆灭在即。   “臣等,叩见陛下。”待大驾抵达,吕布携属吏,道旁相迎。   “吕将军,免礼。”见吕布相迎,董侯这便定计。   比起先前,轻车上路,狂奔一日之孤苦无依。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孤军深入,半道相迎。必出太师授意。且得吕布守护,余下路途,再无危机。   董侯之所以定计。只因两党之争,高下立判,胜负已分。主弱臣强。为人君者,岂不识时务。   礼毕。吕布亲自执辔牵缰,引大驾入亭舍。   吕布此来,携麾下百骑。风驰电掣,席卷而至。先前,兖州为八健将所扰,多行闭门自守,路上本就车马稀。后桃花汛至,沟渠水满,八将这才退去。更加三月上巳,泛舟东流水上。满城尽出,万民空巷。瓦亭遂为吕布轻取。迎接天子西归。   待天子携伏贵人,移驾精舍。   吕布携陈宫,入舍贡献。   见二人,温恭有礼。天子甚喜。   欣然就食,洗漱安寝。   大河之上,盖海正殿。   日落西山,时辰至矣。太保曹嵩,遂求罢筵。“天子”言可。   群臣三呼万岁。恭送天子先退。   不其侯伏完,自去备驾不提。   三公九卿,并王侯勋贵,皆入偏殿小憩。待盖海靠岸,再列队登车,伴驾入甄。   便在此时。忽有小黄门,入偏殿传语:“禀太师,陛下相召。”   “嗯。”王允不疑有他,这便起身出殿。   曹太保遂问:“陛下,独召太师乎?”   小黄门不敢隐瞒:“正是。”   “且去。”曹太保,拂袖言道。   “喏。”小黄门如临大赦,趋步离去。   太傅杨彪,欲言又止。略作思量,心中存疑渐消。“天子”只召太师,必早有所谋。又视太保曹嵩,忽生怜悯之心。   刀斧加颈,犹不自知。   盖海,后殿。   “老臣,叩见陛下。”王允肃容行礼。   “天子”岿然不动。却听黄门令左丰,低声言道:“太师,且近前来。”   王允心中存疑。遂长跽发问:“陛下,何以无言?”   与黄门令左丰,四目相对。“天子”这便自掠面前,十二串白玉垂旒。变换声线:“太师且看。”   王允怒目惊起:“汝是何人!”   黄门令左丰,急忙代答:“此乃逐鬼童子。”   “天子何在。”王允怒气不减。   “太师毋怒,奴婢亦是奉命行事。”左丰答曰。   “奉何人之命。”王允厉声追问。   “正是陛下。”左丰以头触地。   电光石火,王允似有所悟:“速将实情道来。”   “喏。”左丰这便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王允方知,乃出阳安长公主所为。另有六子驾车,伏贵人伴驾。电光火石,王允已想通一切。这便当机立断:“速召公卿,入殿共议。”   话音落地。却见左丰,迟迟未动。   王允一声慨叹,起身自去。   “太师留步。”事已至此,左丰亦不藏拙:“奴婢窃以为。既出阳安长公主,天子此去,必无恙。满朝公卿皆不知,恐亦是天子之所愿也。”   “黄门令当知,卑不谋尊。”王太师,掷地有声:“然若,非天子所愿,又当如何?”   “这……”左丰无言以对。谓“卑不谋尊”之“谋”,亦有猜度之意。为人臣者,不可猜度上意。   故王允当做万全之备。   天子不知所踪,需当面问明。若果出圣意,百官自当奉命而为。然若为人裹挟,人臣岂能不勤王救驾。   目视王允出殿。黄门令左丰一时,五味杂陈。   盖海偏殿。   悉知详情,公卿皆呆若木鸡。   不等太傅杨彪开口。身旁曹太保,急血攻心。竟呕血昏死在地。   曹党惊慌失措,齐来救驾不提。   王允命人传御医救治。又当机立断,遣虎贲郎将太仆伏完,押入偏殿。   “天子何在。”王允不怒自威。   见禁中虎贲,如狼似虎,汹汹而至。伏完已知事发。   瞥见曹太保,昏死榻上。伏完好不快意:“禀太师,天子已西去洛阳。”   “嘶——”公卿齐声抽气。曹党一时,如丧考妣。   王允面无表情:“何人设谋。”   “正是卑下区区。”伏完以头触地。   见伏完毫不遮掩,如实作答。王允面色稍霁:“传令,百官先返,盖海西行。”   “喏。”曹太保生死未卜,曹党群龙无首。太师号令,无有不从。   待随行船只,纷纷靠岸。盖海扬帆西行。命御医好生看护曹太保,王允遂携公卿重返正殿。   太傅杨彪,耳语进言:“何去何从,子师当深思远虑。” 第276章 大臣戮死   谓“矢在弦上,不可不发”。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太傅杨彪,言中深意,不言自明:天子既已西去,党争可休矣。   然王允却未置一语。   天子既车驾出行,必走官道。且大河南岸,各处港津,皆为卫将军曹孟德所控。唯西出兖州,方有敖仓港,最为便利。料想。天子车驾,或入敖仓,或西行虎牢。   甄都西距敖仓七百里。车行需二日。然盖海首舰,半日足矣。   “太保,太保,太保……”曹党齐聚偏殿,急声呼唤。又唯恐惊扰,加重病情。谨小慎微,又心急如焚。生死一线,群龙无首。党争之害,尤胜前后两次,党锢之祸。轻则家破人亡,重则身死族灭。岂无焚心之急。   功夫不负有心人。   众人千呼万唤,曹太保终悠悠转醒。   “太保安否?”便有心腹,榻下求问。   曹太保,艰难开口:“速告我儿。”   “喏。”另有心腹,急去传命。盖海腹中,亦有斗舰。赴贳泽水砦,旦夕可至。   “船行何方?”曹太保又问。   “正溯河而上。”心腹答曰。   “天子……去矣。”曹太保口鼻血溢。又昏死过去。   一众党羽,顿时手忙脚乱。   “诸君少安。”便有心腹,厉声言道:“吴越相恶,尚能同舟而济。况你我党人乎?”   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纷纷自醒。正当同仇敌忾,共度时艰。岂能自乱阵脚,不攻自破。   “诸位,速去正殿。”位列九卿之心腹,正是前太尉,南阳樊陵。此人乃献计史侯,水淹南阳之罪魁祸首。后因罪免官,位居三公不足一月。沦为京师笑柄。更令家门蒙羞,声名直坠。追随朝廷东迁,自投曹嵩门下。谄媚侍主,甘为驱策。今又位列九卿。   “时,大尉张颢、司徒樊陵、大鸿胪郭防、太仆曹陵、大司农冯方,并与宦竖相姻私,公行货赂”,“(樊陵)灵帝时,以谄事宦人为司徒”。以上诸人,皆出黄门。除冯方,今为蓟王外舅,另攀高枝外。余下诸人中老而不死者,皆委身曹嵩门下。   另有如,前光禄勋伟璋、前长水校尉赵玹、前屯骑校尉盖升等,被蔡邕疏称“国蠹”之奸佞小人,亦纷纷来附,充填曹嵩羽翼。   去年冬,十月。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时甄下便起风闻。或言,乃应上公之争,王太师,曹太保之中,必有“戮死者”。   如今再思。曹党如何能不,人心惶惶。   盖海虽是曹孟德座舰。然王太师胜券在握。曹太保吐血昏厥。上公之争,高下立判。为家门老小计。此时,焉敢违命。   贳泽水砦。   月黑风高,群鸦惊夜。   便有盖海斗舰,疾驰入营。送来曹太保口音。   曹孟德,方知事大。   主簿程昱,亦追悔莫及:“必是陈宫之谋。”   “文若,岂能无觉。”曹孟德强压心头怒气。   “明公,速去。”程昱当机立断:“迟恐不及。”   “善!”曹孟德亦醒悟。车行一日,不过三百里。盖海昼夜三千里。论水运之便,远非车马可及。甄都至敖仓,足近七百里。至虎牢关,又多二十余里。毋论折向敖仓,亦或是直驱虎牢,足需二日。天子身娇体贵,岂能日夜兼程。如此,尚余一日,当可转圜。   心念至此,生机一线。曹孟德当机立断,乘盖海斗舰,连夜出发。奔赴敖仓港。   恭送斗舰远去,程昱一时杂陈五味:“文若当知也。”   甄都,御史中丞,兼领甄都令荀彧府邸。   因扼守甄都,兹事体大。故曹太保,未携荀彧,同游东流水上。自西门归府。荀彧便于后院,抚琴自娱。日暮,家中老小,出游归来。荀彧入室相见,依依惜别。   忽闻盖海西去,并未同返。   电光石火,荀彧已想通一切。   翌日鸡鸣。曹孟德舟入雷泽卫将军水砦。快马入城,遣荀彧来见。   主臣相见,无需多言。曹孟德开门见山:“不其侯伏完设谋,阳安长公主携六子一女,劫天子西去。文若以为,该当如何。”   “卑不谋尊。”荀彧已有定计:“王太师既命盖海西去,其中必有深意。明公宜当同去。”   “去往何处。”   “滎阳敖仓。”   “虎牢又当如何。”曹孟德又问。   “虎牢关,为司州牧所辖。不若敖仓港,来去自由。”荀彧早已窥破:“吕布、陈宫伴驾。又岂愿分大功于黄琬。”   古往今来,从龙、劝进之下,当属护驾大功。若能将天子,安然护入八关。吕布、陈宫,必受圣眷。更加助王太师总朝政。于党派之内,亦得重用。故必走水路,以全首功。   曹孟德茅塞顿开,涣然冰释:“随我同行。”   “敢不从命。”荀彧此时已知,天子西去,非出太师之意。若伏完一意孤行,天子亦蒙在鼓里。故暂消死志,随曹孟德一探究竟。   事不宜迟。   这便乘盖海斗舰,疾驰敖仓港。   待天光大亮。   天子车驾,遂由瓦亭出发,继续西行。   闻洛阳南北二宫,皆已修缮一新。周遭皇家苑囿,亦被改筑为天竺诸王宫。更有天竺高僧,马鸣大士,入白马寺讲经。   天子渐弃前嫌,不禁心向往之。   百骑先行。皆披卫将军营甲。陈宫曾为曹操属吏,故对卫将军营事,知之甚祥。衣甲旌旗,以假乱真。沿途亭舍,自不敢过问。   待稍后层层上报,天子早已西去。追之不及。   车行一日。   紧追落日,驰入敖仓南二十里外,虢亭。   谓“行百里者半于九十”。阳安长公主欲车驾入舍。却为陈宫所劝。言,西行二十里,可入虎牢。北驱二十里,可入敖仓。孤悬关东,唯恐有失。何不一鼓作气,以求万全。   阳安长公主,遂问计天子。   天子言,善。   于是,马不停蹄,奔赴敖仓港。   又谓“晨钟暮鼓”。赶在四门紧闭前,车驾驶入广武城。   趁闭市鼓未罢。街上列肆,纷纷关门闭户。广武城,乃是商邑。蓟人称“城市”。类比蓟国“市邑”。时,蓟国城港,人满为患。唯恐大疫传播,右相耿雍,遂奏请蓟王。将先前各处流民营地,悉数辟为互市之所。如此一来,往来商队,只需入互市营地,便可与蓟商交易。   蓟国遂增设“互市署”,专掌互市营地。俗称“市邑”。   萧规曹随,放之四海。如广武城,便是举城为市。 第277章 中曲居幽   回望城门紧闭,环顾周遭如常。   陈宫终是安心。   广武城依山而建,为鸿沟水中分。悬楼列肆,因蓟王而兴。蓟国营城术,神工鬼斧。昔日陈宫为敖仓令时,所守孤城,今已为滨河雄城。蓟人常以广武,与南广阳相提并论。足见今非昔比。   广武山,昔称三皇山,又曰敖山。楚汉相争之际,汉王调广武君李左车,于此授太子兵法,因而名之。   东西二城,雄踞山巅。扼守大河并鸿沟,“丁”字水路交汇之要冲。效仿大震关城。自上而下,重楼高阁,鳞次栉比。与山水草木,共长天一色。鸿沟大堤,遍植苜蓿,列栽垂柳。紫花开放,柳絮飞扬。号称“金堤垂柳”,乃广武八景之一。   前汉平帝时,黄河决口,水入汴渠,泛滥六十余载,今汉明帝永平十二年,发民工数十万人治河,由王景主持,经滎阳至千乘海口,筑左右二堤。被后人称之为“金堤”,取固若金汤之意。   蓟王继往开来。遣蓟国能工巧匠,并两岸民人,扩建城港。乃经千里蓟国渠,顺下漳水入大河,再穿四渎八流,舟行内外循环水路之最佳中继港。   日有千帆往来。   故城门四闭,然港口仍开。   更加吕布、陈宫一行,乃由南向北,经南门入城。视线受阻于广武山城,不知敖仓港中,盖海已先至。   送天子车驾,入城中官舍。洗漱用餐,待明日,当可舟发洛阳。   陈宫窃以为,胜负定矣。   只因笃定,即便假天子,被百官窥破。两党棋峙,互相掣肘。情急之中,断难有作为。更有甚者,王太师必阻追兵。而曹孟德,后知后觉,鞭长莫及。   且陈公台,智计百出,无有不中。得意忘形矣。更加私心作祟。不欲与司州牧黄琬,分救驾大功。同为二十里。西驱虎牢,并北上敖仓。利弊几何,孰成孰败,犹未可知也。   奈何“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天子入舍。   忽见一人,披上公朝服,背身而立。   董侯脱口而出:“太师。”   来人闻声下拜,正是太师王允:“老臣,叩见陛下。”   “太师何以先至。”董侯出口既已心知。   太仆伏完,乃出王允公府。若无王允授意,区区不其侯,又岂敢谋此,偷天换日之局。   “陛下无恙否?”王允不答反问。拳拳之心,日月可鉴。   “朕,无恙。太师安否。”胜负已定,王党一统朝政,指日可待。此时此刻,董侯和风细雨,极尽礼遇。亦是“识时务者,在乎俊杰”。   “老臣,死罪。”王允以头触地。   “太师,言重。”董侯伸手搀扶,出言宽慰:“谓‘事急从权’。朕心,甚慰。”   王太师,闻声泪目。君臣二人,心有戚戚。   待吕布、陈宫入舍。这才惊见王允先至。   吕布、陈宫,心中一时惊疑不定。   “叩见陛下,拜见太师。”吕布、陈宫,双双伏地。   “汝等,知罪否。”太师掷地有声。   不等吕布,抱拳反问。陈宫高声奏对:“臣等,死罪。”   吕布闻声,闷闷不乐。   “以卑位谋为大逆,欲以危汉室宗庙。‘大逆不忠,无过此者’。”太师为二人定罪。   比起吕布,愤愤不平。陈宫却坦然应对,甘之如饴。窃以为,不过君前立威,而已。陈宫宦海浮沉,焉能不知,官场惯例。   饶是少年天子,亦心知肚明。见时机一到,这便出言纾解:“吕将军,陈主簿,一路伴驾,未曾有失。功过相抵,当可免罪。”   “老臣,遵命。”王允果然避实就虚。   “臣等,叩谢陛下。”陈宫携吕布,五体投地。   天子又言道:“朕,车行一日,颇为倦怠。明日上洛,太师,以为如何。”   “喏。”天子金口玉言,王允无所不应。   这便恭送天子,入后院精舍歇息。   待前舍之剩,寥寥数人。见陈宫频频示意,吕布强颜欢笑:“太师……”   “奉先之意,老夫已尽知。先行就邸,明日不迟。”太师无喜无悲,自去别院。   “喏。”吕布不由气馁。   恭送太师自去,陈宫忽生心悸。   未曾倍思前后,便听吕布发问:“太师何意?”   吕布毕竟,匹夫之雄。宦海官场,一概不知。   “太师此举,并无恶意。”陈宫唯先宽慰吕布。   “不其侯何在?”吕布必有此问。   “太师既来,太仆理当避嫌。”陈宫谆谆善诱:“‘国家安危,在此一举’。将军切莫自疑。”   “也罢。”吕布瓮声离去。   于舍中诸人而言,今晚注定不眠之夜。唯天子并伏贵人,一夜安枕。   夜深人静。琴声隔墙入耳,隐约可辨。   陈宫徐徐睁眼。侧耳聆听,正是《蔡氏五弄》之《幽居》。   “(蔡)邕性沈厚,雅好琴道。熹平初,入青溪访鬼谷先生。所居山有五曲:一曲制一弄,山之东曲,常有仙人游,故作《游春》;南曲有涧,冬夏常渌,故作《渌水》;中曲即鬼谷先生旧所居也,深邃岑寂,故作《幽居》;北曲高岩,猿鸟所集,感物愁坐,故作《坐愁》;西曲灌水吟秋,故作《秋思》。三年曲成,出示马融,甚异之。”   大功告成,何以幽居?   心中忐忑,无从疏解。陈宫这便起身,赴别院。   华室枝灯,堆光如昼。   太师道袍散髻,焚香自娱。   另有一人,长跪聆听,昂然虎躯。正是六雄之一吕奉先。   陈宫暗自叹息,廊下除鞋,入室并坐。   一曲弹罢,绕梁余音。   太师目视二人,眼中依旧,无喜无悲。   吕布抗声先言:“卑下固陋,不知忌讳。求太师见教。”   太师不答,反问陈宫:“此计,为公为私乎?”   “太师当知,为续汉室。”陈宫肃容作答。自当出自一片公心。   太师不置可否,又问吕布:“然否?”   “然也。”吕布掷地有声。   太师目色深邃:“既如此,何不入虎牢。”   “这……”吕布一时词穷。陈宫亦无言以对。   太师王允,不疾不徐:“老夫,溯河而上,先泊敖仓。其上河东,乃前扬州牧,领右将军刘繇立营之地。盖海,亦不可达也。直驱虎牢,追之不及。自投死地,必出私心。” 第278章 乱臣贼子   太师高屋建瓴,一语中的。   且语透深意,见仁见智。   吕布以为,太师乃是怪罪,二人阴藏私心。欲贪叨天之功,故不走虎牢,折向敖仓。被太师所截。仅此而已。   然陈宫却以为。伏完事败,假天子被揭。太师不得已,只得兵发西进,溯河而上。亦如太师所言。出敖仓港,便入司州河内郡。前扬州牧,领右将军刘繇,立营河东。便以敖仓为下界,拱卫大河水路。盖海孤军深入,必受刘繇水军所阻。兼有函园八校,领护八关锁固。盖海亦不敢冒进。换言之,太师追击之上界,便是敖仓港。若二人直驱虎牢。太师鞭长莫及,无能为也。   即便,太师义薄云天,忠臣无双。亦与天子“憾失交臂”。此乃,天意。谓“尽人事,听天命”是也。   再深思。太师知天子西去,即刻携盖海来追。乃是“尽人臣之事”。若吕布、陈宫,当真大公无私,必不涉险近水,而取官道,直驱虎牢。如此,方能与太师“失之交臂”。此乃“天命如此”,非人力可及。   如此一来。太师既“尽人臣之事”,又“天命不可违”。护送天子上洛,吕布、陈宫,得叨天之功。三全其美。   心念至此。陈宫追悔莫及。   太师自诩为汉室纯臣。知天子被掠,生死未卜,岂能不尽人臣之事。纵刀山火海,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携盖海来追,乃是必然。且关东局势,陈宫为徐州谋主,焉能不知。无非是直驱虎牢关,需与司州牧黄琬,平分大功。   私心作祟,铤而走险。功亏一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为今之计,该当何为。陈宫脑筋急转,终有所得:“卑下窃以为,西行上洛,亦是天子所欲也。”言下之意,只需天子金口玉言。诏曰,西行乃出本意,未受人裹挟。如此,眼前困局,迎刃而解。   太师不置可否。却看吕布:“奉先以为如何。”   “卑下,实无异议。”吕布抱拳作答。   “如此,且回。待来日,觐见天子。自有定论。”太师言道。   “喏。”二人这便起身告退。   出别院,琴音又起。陈宫驻足聆听,正是古曲《雉朝飞》。   《雉朝飞》,相传乃战国时,齐国处士牧犊子所作。牧犊子,年老而无妻,出薪于野,见雉鸟双飞,触景生情,意动心悲,自叹命途多舛,遂寄情于丝桐。歌曰:“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飞於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   太师,年不及花甲,家中妻子皆全。所谓“无妻”,乃指“无知音”也。与程昱窥听荀彧所奏《高山流水》,异曲同工。   吕布、陈宫,这便回舍不提。   翌日,天光大亮。   忽听舍外金戈之声。吕布披甲而出。正见一人,擐甲入内。   “曹孟德。”   “吕奉先。”   四目相对,杀心四起。吕布便要捉刀上前,斩于阙下。不料曹孟德一声令下。盖海舰上弓弩手尽出。连弩并举,将馆舍团团围住。   “曹贼!”吕布怒不可遏。   “匹夫!”曹操面露狰狞。   “明公且慢。”   “将军勿动。”   荀彧,陈宫,不分先后,赶至二人身侧。   “天子诏卫将军,镇东将军,觐见。”不知何时,黄门令左丰亦至。   “喏。”吕布收刀,曹操收手。   吕布窃问:“何以至此。”   陈宫一声慨叹:“太师,权宜之计也。”   吕布这才醒悟:“莫非,太师先至,乃为(等)候曹贼父子。”   “然也。”惊见利箭环绕,陈宫悔不当初。此时方知,昨夜太师言语之深意。卑不谋尊。某,图谋也。若一心为公,必大利社稷。直驱虎牢,遁入雄关,乃是上上之策。若行此道,则心怀大义,公私分明。然折向敖仓,为一己之私,不惜裹挟天子,博取功名利禄。假公济私,假仁假义。非人臣之道。   此乃,社稷是贼臣也。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一言蔽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权臣,贼臣,一线之隔。且看是以君为先,还是以己为先。   然陈宫,亦暗自生疑:莫非,太师当真欲杀我二人,以谢天下乎?   且不说,党争之祸未解。太师当知。曹氏父子,绝非纯臣。岂能自毁长城,自断臂膀?坐视曹氏父子,擅权欺君。   陈宫百思不解,一时心乱如麻。   话说,董侯亦是云山雾罩,不知所以。太师何意?   眼看胜券在握,何以行缓兵之计。乃至曹孟德,携兵追来,扳回一局。   坐视,功亏一篑。   盖海船上兵卒并曹党,见曹孟德抵达,自当归心,听命行事。若昨夜登船,今日已入洛阳矣。   “臣,曹操。叩见陛下。”   “臣,吕布。叩见陛下。”   董侯闻声回神:“二位将军免礼,赐座。”   二人皆披甲。黄门令左丰,遂命人搬来胡床。   天子座前左右首席,正是太师王允,并太傅杨彪。   气氛一时凝滞。董侯遂问计王允:“太师……”   “陛下。”王允一夜未眠,然精神依旧。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天子试问。   “陛下少安。”王允已有定计:“宜当先移驾盖海。”   “这……”天子不解其意。话说,盖海乃卫将军曹孟德座舰。若登盖海,不啻重入虎口。且王侯公卿,皆在船上。众目睽睽,如何遮掩。   王允奏曰:“陛下毋虑。是非曲直,自有公议。”   “也好。”窥曹孟德,正襟危坐。天子亦知,事不可为。这便移驾出馆,车入敖仓港。   吕布、陈宫,亦伴驾同行。   “叩见陛下。”群臣列队甲板相迎。   “众卿免礼。”见群臣皆在,天子亦稍得心安。   移驾盖海正殿,君臣落座。   太师持芴先奏:“乞陛下,诏太仆一见。”   “召太仆。”天子依计行事。   “喏。”黄门令左丰躬身领命。   少顷,不其侯伏完,被虎贲郎押入殿中。   仰见天子,如假包换。伏完一时,心如死灰:“罪臣,叩见陛下。” 第279章 明君不臣   天子,遂看王允。   王太师代天子问:“太仆,挟天子至此。受何人指使。”   “乃出卑下,无人指使。”伏完如实作答。   “镇东将军,为同谋否。”太师又问。   “然也。”伏完不敢隐瞒,且事已至此,亦不愿延祸他人:“乃从卑下也。”   “镇东将军,何所言。”太师又问吕布。   见陈宫无言相赠。吕布抱拳答曰:“如太仆所言。”   “太仆、镇东将军,皆出公府。太师岂能独善其身。”说话之人,正是曹太保。   见太保入殿,一众曹党,士气大振。唯恐老父有失,卫将军曹孟德,离席搀扶。   “老臣,叩见陛下。”曹太保急血攻心,昏死一日夜。如今强撑病体,赶来觐见。便为置王党于死地。   “臣以无能,机事不密。”伏完冷笑:“若出太师所谋,陛下早已入洛。太保无命矣。”   “太仆慎言。”正是曹嵩心腹,少府樊陵。   见殿中公卿,各执一词。董侯渐得心安。二党相争,天子得利。无论王曹二党,谁人胜出。必一统朝野。文武百官,皆为其党羽。众口铄金,指鹿为马,天子危矣。话说,今若入洛阳。王党大胜,与董侯而言,亦非社稷之福。再深思,此番结局,当真吉人天相,天命所归。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且如太仆伏完所言。   若偷天换日之计,乃出王允。太师又何必,率众来追。并设缓兵之计,以待卫将军曹孟德,率军抵达。一举扭转乾坤。令曹党,化险为夷。时,曹嵩呕血昏迷,曹党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时。太师一言九鼎,不必强为,只需从壁上观。不出三日,天子上洛,胜负已分。   何来,今日当殿问罪。   所谓“见好既收”,又说“难得糊涂”。天子,又岂能重责王允。令曹党势大。反之亦然。   天子正欲乾坤独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一场上已政变,不了了之。   不料王允,已先答:“太保所言极是。”   “这……”殿中王侯公卿,窃窃私语。明知天子,必不降罪。太师又何必,自领其罪。   便是曹太保,亦不由愣神。莫非。王子师,真欲舍一己之身,保全王党乎?   “太师不可!”伏完急道:“皆是卑下所谋。卑下一人所谋!陛下明见,陛下明见——”   “太仆,乃出我府。群下有罪,老臣首居。”不料王允,竟伏地认罪。   见王允,磊落如斯。曹嵩更难忍,胸中恶气。这便切齿言道:“太师既伏罪,敢伏法乎?”   “太保,慎言。”乃是卫将军曹孟德,出声相劝。   若非王允先至,行缓兵之计。何来今日,化险为夷。且两党之争,陛下不偏不倚。若王允伏诛,王党式微。曹氏父子,一家独大,必非天子所欲。老父,强天子之所难,迫天子所不欲。莫非不知,天下三分,叔侄对江虎视,蓟王隔河虎踞。以下犯上,以卑谋尊。落人口实,何其不智也。   眼看,两党之争,绝难善终。为力保王允不失,董侯这便定计:“众卿当知。西行上洛,乃出朕之(本意)……”   “陛下。”却被王允打断:“老臣闻,‘人有八疵,事有四患’。摠(zǒng)、佞、谄、谀、谗、贼、慝(tè)、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谓四患者:叨、贪、很、矜。‘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而国无患矣。今,王室大坏,方夏幅裂,贼臣陵篡,社稷危耻。祸起萧墙之内,危在心腹之中。老臣,欲以一己之力,维大树之将颠,扶汉室于倾颓。然却,明不足察,秋毫之末;力不能负,千钧之重。乃至群臣分立,朝政日非。更陷陛下于不道。臣,之过也。”   见王允情真意切,董侯亦不禁动容。君臣过往,历历在目。诛董卓,退群雄,迁庙堂,立社稷。若非王太师,匡扶汉室,先帝次子,焉有今日。   “夫,外挟诸侯之威,以内劫幼主,大逆不忠,无过此者。”王允五体投地:“臣,死罪。”   “王子师……”大难临头,不行伏地乞命。反到慷慨陈词,凛然大义。何其不知死活也。当真以为,天不杀汝乎!曹嵩怒急摧心。口鼻血溢,斑驳衣襟。   含恨怒指,却见王允以头触地。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二公之争。王侯公卿,历历在目。皆不知该如何收场。便是天子,亦束手无策。罪是不罪,诛是不诛。   便在此时,忽听伏完,厉声悲呼:“太师?太师!太师——”   再看王太师,以头触地,宛如雕塑。董侯惊怖而起:“来人!”   黄门令左丰,手足并用,慌忙赶到身侧。探手试息,如丧考妣:“太师,已气绝!”   殿中君臣,如遭雷击。   “王……子师!”曹太保,状似癫狂。踉跄上前,用全身之力,将王允掀翻在地。定睛一看,当朝太师,溘然辞世。竟自决君前。   左丰扶住尸身,涕泗横流,不能自已。   不其侯伏完,伏地恸哭,追悔莫及。   如曹孟德、吕奉先,荀文若,陈公台,无不瞠目。   不曾想。世上当真有人,冰洁玉清,枉顾性命。权倾朝野,正是壮年。旁人求之不得,君却弃如敝履。   少年天子,仓皇四顾。殿中群臣,尽皆拭泪。   一代名臣,匆匆来去。   太傅杨彪,仰天长叹:“汉室再无……忠臣矣!”   “哈哈,哈哈,哈哈……”君臣哀恸之时,忽听有人狂笑。只见镇东将军吕奉先,长身而起。虎目含泪,面似恶鬼。   冲天子,亦或是太师,遥遥一礼。转身离去。   “陛下,珍重。”陈公台亦去。   曹孟德心牵老父,又恐触怒天子。唯有任其离去。   “太傅……”天子眼中,怯意横生。   太傅杨彪,拭泪下拜:“太师既已伏罪。从众皆可免矣。”   “善。”天子金口玉言。   闻此言。曹嵩老眼狰狞,猛然昏厥。   殿中曹党大乱。 第280章 伏清死直   待盖海携噩耗而返。甄都惊闻太师暴毙。   船上人等,虽讳莫如深。闭口不言,当日之事。然朝野早已风闻,王太师乃死于党争。稍后又闻诸多支零破碎,细节汇聚。便有人,拼凑出蛛丝马迹。譬如,卫将军曹操,弃营中陈留船民,乘夜登船。另有上巳之日,盖海逆流而上,泊入敖仓。更有阳安长公主,携六子一女,伴驾西行。敖仓港中,亦有人窥见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及徐州谋主陈宫踪迹……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看似无有定论。然却坐实,党争无疑。   一时,“天子感恸,百姓丧气”。   天子感念王允,忠贞大节,伏清死直(语出《离骚》:‘伏清白以死直兮。’意为,守清白节操,为正道而死),以隆礼葬之。又遣虎贲中郎将王越,“奉策吊祭,赐东园秘器,赐以本官受绶,送还本郡”。稍后,又封王允长子王盖,为安乐亭侯,食邑三百户。   王允之死,一日已传遍河北。   安贵妃伴驾未归。公孙王后传语王太后。上表甄都。请徙王太师棺椁,入蓟王陵。以国礼葬之,四时祭奠。天子无不应允。   王太后遂遣门下督郑泰,并门下主簿孙乾,过河来迎。   太师满门家小,扶柩车登船。赴蓟国安葬。   王党悉去职守孝,同赴河北。   朝中百官,散去大半。便是徐州四相,亦不例外。本以为,曹党大胜,必补空缺。曹氏父子,从此权倾朝野。那日,曹太保抱恙入太师府吊丧。岂料,回府后便一病不起。人言,恐命不久矣。   年前,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   年初,果然应验。王太师驾鹤西去,曹太保亦阳寿尽矣。   比起满城流言风语,无有定论。盖海殿中亲历者,无不震撼无以复加。   天下,竟真有汉室忠臣,譬如楚之三闾大夫。   太师无辜。之所以,伏罪而死。全护党羽也罢,耻于续命也好。皆非太师所欲。如太师所言,群下有罪,老臣首居。   伏完、桓典、吕布、陈宫等人。以下犯上,以卑谋尊:挟外镇之威,内劫幼主,求党同伐异。大逆不忠,无过此者。   乃至臣道沦丧。“长幼失序,尊卑错乱”。   “性命事小,失节事大”。故太师,以死谢罪。后,世风日下。为苟活性命,忍辱偷生,无所不用其极。“蝼蚁尚且偷生”。于是,“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不明白,毋需明白。难得糊涂,谁又能活得明白。但也切莫,以己度人。只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却不信,“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一言蔽之,可不必行,但必要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别赠言,字字珠玑,谆谆教诲:人有八疵,事有四患,能去八疵,无行四患,始可教化,于国无患。   却不知,陛下可曾,字字入耳。   王党北上,关东士林大衰。吏治官场,亦风雨欲来,将起天翻地覆之变。   时局一时波橘云诡。何去何从,无有定论。   太师暴毙。王党本该以王允长子,彭城相王盖继为党魁。然彭城相王盖,却与下邳相王宏、琅邪相宋翼、东海相士孙瑞,同日去官。扶棺北上,为太师守孝。   话说,徐州牧吕布,因祸得福。再无上公掣肘,亦不费一兵一卒,得四国之治。稍后,吕布拜主簿张邈为下邳相,从事中郎许汜为东海相,王楷为琅邪相,赵昱为彭城相。   长史陈宫,领军师中郎将,专治府事。   陈宫、张邈,乃吕布左右二臂。许汜,襄阳名士,赵昱,琅琊名士,二人皆有国士之名。正当其用。   另有别将吴资、高雅、侯谐、赵庶、李邹等,皆有封赏。   广陵一郡,乃为陈登牧守。   尚有平原名士陶丘洪。清达博辩,文冠当代。后举孝廉。交好华歆,曾替史弼辩诬名声,推刘繇为茂才。朝廷都甄,公车征辟,出为太师府主簿。兖州之乱时,随吕布举事,为其出谋划策。知王太师暴毙,遂弃官北上。吕布携麾下文武,十里相送。   话说,张邈曾为太师府长史。本亦欲同去。却被吕布百般挽留。并告知当日盖海殿中详情。知太师为曹嵩所迫,以死明志。张邈去意全无,指天为誓,欲为太师报仇雪恨。   携数万陈留大姓迁居下邳,并数万陈国弩士归来。吕布坐拥十万兵马,足可与曹孟德,逐鹿关东。   毋论甄都朝政,为谁人所握。   吕布坐拥大州,麾下人才济济,兵强马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已是百无禁忌。   如陈公台所言:有利则恭,无利则悖。   吕布深以为然。   自得四国。毋论陶谦,生死与否,已无碍大局。至于陈王宠之大仇。累及太师暴毙,吕布也已尽力。遣使陈国幼主,细说详情。又上表甄都,求立傅、令,专治宫事。定要保陈王母子平安。   只需有吕布一日,自无人敢动陈王母子分毫。   陈国数万弩士,自甘为其所用。   有陈公台,为其谋划江山。吕奉先,渐除匹夫之名。位列六雄,实至名归。   正如王允暴毙,吕布除桎(梏)。此乃,朝廷控制力削弱之必然。关东群雄,如青州牧刘岱、豫州牧丁原、荆州牧刘表、乃至司州牧黄琬,渐不尊号令。   待王太师入土为安。曹太保与世长辞。   不出意外。便是曹吕大战之始。   世人皆拭目以待。   蓟国北港。   左右国相、幕府三丞,并蓟国文武百官,肃容列队,迎太师柩车下船。   以国礼,葬于蓟北王陵。礼毕,入宫觐见王太后,王后。稍后,诸子、门下,于墓旁结庐守孝。太师发妻,入凤梧馆安身。王氏一门,举家礼遇。   书传丰州,摩揭陀国,华氏城,香花宫。   安贵妃,泪如雨下。   蓟王柔声宽慰,亦不胜唏嘘。   丰州诸事皆毕。若非希俄斯姐妹,余毒未尽。蓟王早归心似箭。   眼看关东大乱在即。唯恐社稷有失。蓟王遂传王命,择日班师。   返回蓟国。 第281章 匡救弥缝   华氏城,环城港,国王长堤。   三足金乌船宫。   后殿二重,蓟王寝宫浴室。琉璃画壁环抱,温汤氤氲,碧空如洗。   暗门开启,内外通连。一壁之隔,内中浴室,外为泳池。自身染梦魇,千里求援。蓟王行生命礼赞,为希俄斯姐妹,解毒疗伤。蓟王麒麟圣体,一角戴肉。礼赞七日,药到病除。又效新妇蜜月之期,密集受孕足月。行固本培元,永绝后患。   希俄斯十四姐妹,并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及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无一例外。日夜陪侍蓟王身侧,磨砻浸灌,挹彼注兹。日渐融入狮群。   话说,幸得秦后,马贵妃等人随船伴驾。蓟王《起居注》,事无巨细,无一疏漏错误。云霞姬贞绢自备,巾巾斑驳血染,皆为铁证如山。毕竟伴驾多年,《蓟宫仪》深入人心。如希俄斯姐妹,毕竟西女。不通汉仪。若草草了之,书录存疑,必殃及身后。牵连子嗣。七日礼赞前。马贵妃已命船宫侍医,先录诊籍。又为众姐妹,专制侍寝诸器。这才万无一失。   循例,作为西女国中娇女。众姐妹,皆得美人封号。又因受封于香花宫,故得号“香花美人”。女王孪生姐妹,红海女主人星昴·赛拉娅,得封王妃。称“香花宫主”。   众人名籍、书注、连同贞绢诸器。皆六百里呈送回国。得王太后过目,再交由公孙王后,录入宫籍。待上陵礼祭,庙见成妇,纳入蓟王家门。   蓟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五宫十六殿:王后凤凰殿,秦后椒风殿,甘后发越殿,七贵妃安处殿,宋贵妃昭阳殿,慧贵妃常宁殿,马贵妃蕙草殿,安贵妃无极殿,华贵妃茝若殿,甯贵妃金华殿,另有少府披香殿、西宫增成殿、东宫鸳鸯殿、飞翔殿,蓟王合欢殿。并中宫灵辉大殿。   除蓟王宫外,另有船宫、陵宫、碣石宫等,诸离宫。   年初,王太后家书告知。易县甘泉宫已筑毕。   史上甘泉宫,本秦国林光宫(或说云阳宫),始皇二十七年(前220年)改建为甘泉宫。武帝时扩建。《三辅黄图》引《关辅记》:“林光宫,一曰甘泉宫,秦所造,在今池阳县西北甘泉山。宫以山为名,宫周匝十余里。汉武帝建元中增广之,周十九里,去长安三百里。”晋《关中记》:“周回十九里一百二十步,有宫十二,台十一。”唐《括地志》:“宫殿楼观略与建章相比,百宫皆有邸舍。”   蓟王乃仿照武帝时甘泉宫所建。“周回十九里”,“有宫十二,台十一”。   专为纳阿斗母子。   甘泉三卿,卫尉、太仆,乃由何苗、赵忠充任。甘泉少府一职,大位空悬,虚席以待。此职虽位高,却无实权。只理甘泉宫事。然麟子阿斗,非同小可。若蓟王有意扶立为帝,今日甘泉三卿,便是明日汉帝三公。如何择选,皆在蓟王一念之间。   于是乎,甘泉少府一职,遂成蓟国风向标。蓟王若择海内高士充任,其用意不言自喻。若久行空置,亦或是择名不副实,徒有虚名之辈充数。又另当别论。   甘后远在蓟国,虽未置一语。然却由秦后枕边耳语。   阿斗今为鲁王。待元服,当归国就藩。然封国孤悬关东。若那时,天下仍不能一统。王太后必不愿麟子,孤身涉险。   蓟王需早做打算。   话说,蓟王爵位,当传于嫡长子刘封无疑。诸王子皆分封海外。麟子阿斗,却需例外。毕竟,以襁褓之身,续接先帝与蓟王,汉室与宗亲,亲疏之别。   于宗法而言。蓟王若不篡汉自立。麟子阿斗,乃最佳称帝之选。   如此,蓟王便可尊“(太上)皇”。总领朝政。待麟子元服,蓟王或还政,阿斗或禅位。父子之间,不出汉室宗门。   悠悠二十载。群雄落幕,天下早定。谁人为帝,谁人称王。已不出蓟王家门。   谓“承前启后”,“继往开来”。麟子阿斗,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为何皇后,十月怀胎,应运而生。乃先帝遗腹。又种出蓟王。今蓟王纳甘后,收麟子阿斗入家门。于宗法而言。麟子乃“先帝遗孤,蓟王继子”。与生俱来,拥有弥合『今汉』与『季汉』之鸿沟,缝合新旧时代之关窍:“纠合诸侯,而谋其不协,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   麟子阿斗之重要,不言自喻。   时至今日,河北高士方知。向来尚简。大杀奢靡之蓟王刘备,何以大动干戈,不惜工本。督造甘泉宫。   蓟王,光融天下,和光同尘。人君南面之术,日臻化境。   《汉书·艺文志》:“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便是老子所言,“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之真谛。墨子亦说:“善为君者,劳于论人,而逸于治官。”   《吕氏春秋》亦有:“有道之主以不知为道,以奈何为宝。”故“贤主劳于求人,逸于治事”。   以及《荀子·大略》:“主道知人,臣道知事。”   少时,刘备一金知人心。时四友之耿雍便叹服:刘备善识人,我不及也。待长成,巡游天下,凡有所出,必有所中。故世有传言,麒麟善识英辨宝。譬如“凤凰不落无宝之地”。   今为人父。谓“知子莫若父”。蓟王焉不知麟子乎。   大而化之。自蓟王少复祖爵,并土为王,又重拾(中山靖王)宗庙。直至纳麟子入家门。不知不觉,造化弄人。蓟王已窥得帝王门径。距九五之尊,不过一步之遥。   无功不侯,非刘不王。   汉家天下,汉室来继。   足月临幸,潜移默化。珠胎暗结,生机萌发。虽还未显怀。料想,天之娇女。希俄斯姐妹,多已有身孕。纵然国事为重,蓟王亦不欲众姐妹,乘风破浪,舟行海上。   此番就国,当悉数携归。   安抚好安贵妃。蓟王遂入汤池,与众姐妹相见。 第282章 兼收并蓄   “拜见夫君。”见刘备入池。众美齐来迎接。   丰州四季无霜,气候湿热。便是汉人春衫亦难披身。即便,处阴休影,处静息迹,亦需一日数浴。仿照后世游艇泳池,蓟王遂命将作寺改造寝宫浴室。内外通连,譬如泮水环抱寝宫。蓟王寝宫,位于后殿一重之上。如何于一重顶上,开辟泮池。将作寺督造蓟王宫时,便有诸技积累。   最简易之法,类修造船身。埋舟为池,革囊包裹。自不会漏水。   然待陨琉璃烧造工艺大成。取淡蓝色陨琉璃,石膏建模,一体烧造。与船身锲合。辅以赤金托盘,完美定型。一盆碧汤,海天一色。更衬池中美人,玉色琉璃。   船宫侍医长义媮言。珠胎暗结,初虽无脉象可证,然多有异状。譬如,“宫热外发”、“癸绝乳凸”,“慵懒嗜睡”、“喜怒无常”,诸如此类。   尤其,天癸迟迟不至,月事三旬而不见。又无隐疾之症。多可判定。   船宫侍医长义媮,祖上乃前汉河东“酷吏”义纵。“(义)纵有姊(义)姁(xū),以医幸王太后”。义姁,又名“妁”。乃前汉时,著名宫廷女医,号“女中扁鹊”。华国老,借此字,名长女华妁。足证义姁,医术高明。   “姁媮”一词,谓“和悦娇媚貌”。今汉·傅毅《舞赋》有:“姣服极丽,姁媮致态。”之句。   船宫侍医长,义媮。自幼传承家门,岐黄之术。总角之年,入太医院,得华国老真传。年十五,出为船宫侍医长,秩四百石。话说。茝若殿华贵妃,自嫁入蓟王家,改仕少府尚药监,掌御药,称御医令。宫中医事,皆为其掌管。麾下有“御医丞”,各宫“侍医长”、“药长”等女官。   金乌船宫,属离宫建制。自长御至宫婢,女官齐备。伴驾西行,义媮携船宫侍医并船宫九译令,收集整理丰州王宫典藏良方,编撰成书:《南州本草》。已交由太医寺,对症下药,已证疗效。尤其针对南州风土气候,所罹患之特有顽疾。《南州本草》,皆有书录。堪称丰州蓟人,救命良方。   蓟王甚喜。加披香博士,以嘉许。   “美人免礼。”蓟王喜怒不形于色。王太师之事,船宫上下,除寥寥数人外,尚无人知晓。   红海女主人,西女王孪生姐妹,星昴·赛拉娅,今为香花宫主,称“赛拉娅王妃”。七日礼赞,千呼万唤。最后一日揭面。绝色姿容,不可方物。深得蓟王宠溺。   西女国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位列香花美人之首。时,希俄斯十四姐妹,接连病发入魇。唯独艾蕾蒂娅,神志清醒。然为主持七日礼赞,献身座前。七日之初,蓟王与星昴·赛拉娅,行最后礼赞之前。高等女祭司需为先导。此亦是,终极大典之献祭。   《左传》:“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礼记》亦有:“礼有五经,莫重于祭”。   西陆亦不例外。   据说,古典时代,全希腊,已知宗教节日便超过三百个,分布于希腊全境二百五十个地域,祭祀超过四百位神祇。例如,雅典一年有一百四十四个节日,雅典人每年至少有一百二十天,置身于名目繁多的宗教节日之中。   譬如,向太阳神阿波罗献牛,向酒神狄俄尼索斯献果品,向月神阿尔忒弥斯献处女。   通常而言。“活人祭”,一般少有生还者。但亦有少数幸运儿。如献给海怪的埃塞俄比亚(Ethiopia)公主,安德洛墨达(Andromeda),被英雄佩耳塞斯(Perseus)所救,并娶为妻。   献祭仪轨,因地制宜,因神化育。各地风俗,多种多样,不一而足。   然仪式中,多有血洒祭坛(Haimassein)。以鲜血飞溅,对所祭之神,表达敬意。   如前所言。月神阿尔忒弥斯,需献祭处女。于是血洒祭坛,必是处子之血。   作为生命礼赞,最后繁衍仪式前的献祭。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的贞落,便是血洒祭坛所必须之仪轨。必由蓟王亲取。   主持献祭,本就是高等女祭司,司职所在。且有别于需经由礼赞,清除梦魇之希俄斯姐妹。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是唯一置身事外,清醒之人。   完全匹配“月神祭”之仪轨。   比起大震关城,蓟王初行礼赞。于神性而言,西女国仪轨,更加缜密。   亦如“血牙之誓”。月神血祭,亦有神性羁绊。沸腾情欲裹挟信仰而升华,固化成精神纽带。彼此牢固捆绑,远超俗世男女私情。   池中千娇百媚,倾城美人。皆为蓟王所深信。   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蕙质兰心:“夫君,何所虑?”   蓟王亦不隐瞒:“汉宫有变。”   “妾等同去。”赛拉娅王妃,掷地有声。   “条支商会又当如何。”蓟王笑问。   “女王必择新人。”高等女祭司,美人艾蕾蒂娅答曰。   “西女国,又当如何。”西女国亦是重中之重。更有十一位护火贞女,往来条支,为神庙私贩丝绸。通行内海海路,皆需希俄斯姐妹运送。神庙私贩,乃为除安息垄断东西商道之患。于蓟王一统寰宇,至关重要。不得有失。   若西女国精锐尽失。于西陆积势不利。   “无妨。”赛拉娅王妃,已有计较:“国中姐妹,皆可胜任。夫君何不,扫榻以待。”   好一个,“扫榻以待”。蓟王重整狮群之心,池中美人皆知。   “闻,汉土日月所照,江河所至,广袤千万里,足分百余(郡)国。百子可分乎?”赛拉娅王妃,心生向往。   蓟王答曰:“正因地不足分,故为夫,才开疆拓土,远至西陆。”言下之意,罗马行省,亦在兼收并蓄之列。   “当遣使西女国,细说详情。”事不宜迟,蓟王这便定计。   “夫君,何不遣将作寺,登岛立署。”美人艾蕾蒂娅进言。   “亦或是,立条支大使馆。”赛拉娅王妃,所思更为周全。以条支国名义,与西女国互设大使馆。商队往来,互通有无。再加蓟国诸多先进技艺,持续输入。当可保西女王,万事无忧。   “善。”蓟王欣然应许。 第283章 扶南攻略   丰州广袤千五百万里,辖千五百万民。诸事繁多,民情瞬发。如何称毕。   即便,蓟王自西域都护府,遣来一万属吏。如今亦多,力有不逮。万幸。“丰州民”,恭顺敬服,感恩戴德。虽属吏渐稀,然吏治不减。《礼记·乐记》:“中正无邪,礼之质也;庄敬恭顺,礼之制也。”   先贤诚不欺孤。   更加蓟国客籍,并岭南汉民,计十万户,分批迁入。可为压舱之基。潜移默化,熟能生巧。亦有丰州民,被擢升为吏。另有左右绥南将军麾下,十万精锐,分驻各地。料想,即便蓟王不在,亦无虞。何况周遭诸国,多为蓟国邦交。内和外睦,少生事端。   时不我待,岁不我与。择吉日,蓟王携北天竺诸王室,马鸣大士僧侣团,同乘金乌船宫,并干支海市,由横海舰队所部,一路护送。扬帆起航,返回蓟国。   左右绥南将军,程普、刘武,丰州牧万震,别驾梁习等,一众属吏,环城港列队恭送。   蓟王破例,于船宫设宴。君臣依依惜别。   昨春始出,今春始归。比起蓟王来时,北天竺,旧貌新颜。千万奴隶,开释为民。曾经只被贵种聚居的国大都城,析分丰州之民。那些不被问津的人烟邑落,亦正如天下楼桑,万千高楼,拔地而起。筑路、穿渠、圩田、造堤。二江交汇之地,一季三登沃土。正被上下勠力,携手开辟。   正如蓟王所言。建立在种姓制度之上的佛教,是朵侵蚀灵魂的恶毒之花。将不公与不义,悉数抹平。建立在真正“众生平等”之上的佛教,才是迷途火炬,照路明灯。   顺下枝扈黎大江,自多摩梨江口港出海时,竹隅女王,自央恰布藏布江大湾处江曲港,泛舟来送。蓟王与女王相约。待山南诸国归心,东天竺以西,皆归汉土。蓟王当以贵妃礼遇,迎入家门。   花期静待终有时,望眼欲穿又何必。   蓟王此番远征。为诸夏仙门,除北天竺,西佛东输之患。西王母国,当可安心。如前所言,无惧佛门,只怕佛国。无举国之力,只论门派之争。诸夏仙门,又有何惧。   尤其,佛从西来。西域诸国,接连沦陷。西王母,扼上下昆仑道。门中焦虑,可想而知。今北天竺为丰州。汉民大量迁入。仙门亦输天竺。此消彼长,有来有往。亦助诸夏仙门释怀。   且比佛门,四大皆空。拥有诸多“方技”的诸夏仙门,更有传道土壤。   途径殑伽港,顺下顿逊海崎。经金瓯角北上,泊入金瓯港。   象林苑,为王家园囿。苑中珍货,不胜枚举。尤其丛林巨木,乃造船必备。木兰大舡,广输西海。金瓯船坞,厥功至伟。   数年前,蓟王徙十万新野民,屯守兰仓苑。开辟二千万亩,三熟美田。年前,三老上疏。言,欲将兰仓苑中邑落,冠以新野之名。蓟王欣然应允。   于是,兰仓苑中,立新野城。新野民、林邑蛮、东瀛夷、扶南人,南州岛民,纷至沓来。今有各地徙民,十万户。   城中汉风浑厚,兼具异域风情。新野城,居中守正。金瓯港,扩为港城。顺下兰仓水,枝津故渎,散布邑落(富国、陇棋、芹渤、奉贪、沥架、哥毛)。更加象林县,重拾汉家吏治。蓟王窃以为,南州东部半岛,再无分裂之患。如此,只待丰州安定,蓟王中分二州。东西合围,左右夹攻。扶南诸国,并入汉土。当在情理之中。   丰州之后。扶南女王,渐上前台。   顿逊海渠,尚未凿穿。故蓟王与顿逊五国,约定待成。时至今日,海渠已规模初具。绝非有生之年。   金乌船宫,前殿。   “妾,拜见王上。”扶南女王,携国中属吏,登船觐见。   “见过女王。”蓟王并未端坐大位,而是殿前相迎。   二王共入大殿,隔琉璃壁对坐。时,蓟王将象林苑中,三十六小苑之船官苑相赠。于是乎。追随女王,自顿逊国而来,拥塞金瓯港之数千户扶南遗孤,遂逆进船官苑。圩田营城,督造扶南大舶。已备光复故国。   得船官苑,年入亿钱。扶南女王,声势复起。扶南前朝遗民,举家来投者,不出数月便得十万众。得十万驯化之民,广辟象林西南苑境。与徐狼国,多有往来。重金贿赂徐狼蛮帅,引为外援。拱卫苑境,抵御扶南篡位王,暗中侵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扶南女王,御下有术。   须知。自徐狼外行,便可至扶南。徐狼举国,为扶南女王笼络,出乎蓟王所料。此亦足见,柳氏女主,于南州影响之大。若非刻意避嫌,恐被蓟王所忌。扶南女王,全力施为,周遭小国,必当悉为其所用。   毕竟。寄人篱下,名分未定。不敢造次。   蓟王此来,亦是与其相商,扶南国攻略。   “一别经年,王上丰神尤胜。”女王感慨心生,由衷而叹。   “女王过誉。”蓟王言道:“女王风姿,亦胜先前。”   “王上,既定丰州。何时,再并扶南。”柳氏必有此问。   “待顿逊海渠凿穿,丰州再分东西二州。便是攻略扶南之时。”蓟王遂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知晓山南诸国,亦归心。柳氏心中惊喜,可想而知。如此背有岭南都护,左右皆为幕府。南向西蛮湾,扶南四面绝境,覆灭不过早晚而已。   “妾,枕席扫榻,以待王上。”柳氏盈盈下拜。   “女王,言重。”蓟王心领。至于,是枕席,还是扫榻。且看时局如何。如先前所言,蓟国上下,对蓟王和亲,越发慎重。蓟王之所以婉拒竹隅女王,未尝无此虑。   扶南女王,亦是如此。毕竟,融氏君,融漓。乃王太后钦定。且相较于,扶南民众。岭南山越,才是南州之重。且早以与汉人,深度融合。更加山越各部,勇武善战,精兵之地。其权重,远非扶南民可比。   故举国皆以为。和亲融漓,才是蓟王最佳之选。更何况,宫中已纳十夷王女为妃。再聘扶南女王,并非必要。   蓟王后宫佳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家国天下,利益并重。与国无大利,不宜轻娶。   蓟王亦,深以为然。 第284章 九城一港   送走扶南女王柳氏。   象林(苑)令董和,登船觐见。   董和字幼宰。黄巾逆乱,率族北迁。入四方馆,升五重楼。出仕蓟国,拜为六百石象林令。   时人皆知。苑中三十六小苑,蓟王多封后妃亲眷。单兰沧苑中二千万亩三熟美田,并金瓯船坞所造百艘大舡,获利之丰,不可计数。自董和到任,苑中笔笔出入,一目了然。右相赞曰:“董幼宰,蹈‘羔羊之素’。”时,呈报北宫瑞阁,蓟王加授王宫行人。秩双千石俸,以示褒奖。   “臣,董和,拜见主公。”   “幼宰免礼,赐座。”蓟王居高示意,如沐春风。久居上位,总王权之极。人君南面,和光同尘。   “谢主公。”董和称谢落座。   象林苑境,堪比一郡。尤其金瓯半岛,右岸绵长皆为滩涂,左岸丛生红树林。居中兰仓水,枝津纵横之地,又广有三登沃土。先前,野鸟成群,不毛之地。自新野徙民,上疏立城以来。董和将象林苑中,水陆通达,宜立城之地,悉数辟出。   初建九城:香澳(今柬埔寨西哈努克市)、芹渤(今柬埔寨贡布)、柴末(今柬埔寨班迭密)、真森(今柬埔寨茶胶省南部)、宁琼(今柬埔寨江城江左岸河畔)、新野(今越南金瓯)、镇濮(今柬埔寨金边)、龙川(今越南沥架)、镇江(今越南芹苴)。   并择毗邻西蛮湾(暹罗湾)之地(磅逊湾),兴云壤港。“云壤”者,“云泥”也。喻与北国,相距甚远。与金瓯(美寿)港,分据半岛西东。   正殿之中。   比照将作寺所造,象林苑微缩模型。董和将九城一港,娓娓道来。   历史惊人巧合。蓟王有所不知。董和立城之地,乃千五百六十三年后,莫氏王国之“明香国”所在(西达今柬埔寨磅逊湾,东到湄公河河口,北至湄公河三角洲,南达今越南金瓯角)。   九城之中。论备要冲,镇濮居首。濮,乃百濮之意。莫氏王国称之为“镇彝”。百濮族人,顺下兰仓水,散布南州各地。唯恐乱入象林苑。董和择兰仓水路要冲,筑城以镇之。亦是高屋建瓴,目光长远之举。然城如其名,过于强势。蓟王遂异名:“南荣”。意为,“南方之地”。   出自《楚辞·王褒》:“玄武步兮水母,与吾期兮南荣。”注曰:“南方冬温,草木常茂,故曰南荣。”   蓟王取名,自有深意:“南州欣欣向荣”是也。   董和拜服。   此九城一港。顺下兰仓水,环抱金瓯半岛。细分象林苑。待筑城毕,固水陆要冲,攻守兼备。董幼宰确有高才,当不负右相盛赞。   各城仍归象林苑治下。各城长令,皆由苑中属吏迁任。董和所举之人,蓟王无不应允。足见信赖。主公用人不疑,董和感同身受。   如贩香同盟豪商慨叹。蓟王豪富,竟豢养万名官吏。大汉吏治,冠盖宇内。譬如上计之大利。一众官吏,博学多才,高瞻远瞩,明察秋毫,远见卓识。毋论学识、知识、见识、常识,皆远非常人可比。如南州蛮夷,更判若云泥。   谓“英雄所见略同”。董幼宰,所辟九城一港,皆尽地利。无可指摘。   象林苑,为蓟王家产。除九城一港,另有三十六小苑。足够王宫用度。家国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蓟王已坐三望四。年不过三十而立。阿斗尚牙牙学语,阿父又何必心急。   比起兰仓苑中二千万亩三登美田。金瓯船坞,获利之丰,远超种田。   蓟王焉能不持重。亲入船坞,巡视诸监、署。沿线诸国,不惜工本,大肆贩入营船券。尤其白波斗舰、木兰大舡,皆作价千万钞起。因加装机关有别,而价格迥异。作为机关器时代,最顶尖造物。机关海船,唯蓟国可修造。且如前所言。畜动、风动,正加速向汽动、风动过渡中。   新时代,喷薄欲出。弄潮儿,头角崭露。   盘桓数日,金乌船宫,再次扬帆北上。   甄都,太仆府。   自上巳返回。不其侯伏完,便一病不起。   每每忆盖海殿中之事,无不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强撑病体,为太师扶棺送行,却半途昏厥,草草折回。唯一欣慰,曹嵩老贼,亦命不久矣。   王党皆去官,朝中再无党羽。不其侯府前里道,车马稀。甚至甄都权贵,唯恐延祸上身,而避走不及。便是走街串巷之游商货郎,亦销声匿迹。   不料今日,竟得黄门令左丰入府相告。   陛下遣太医令张奉,登门诊治。   张奉乃前中常侍张让养子。自伴驾东迁,渐染酒瘾。如今更是,嗜酒如命。   史上《典论》亦记曰:“孝灵末,百司湎酒,酒千文一斗。常侍张让子奉为太医令,与人饮,辄去衣露形,为戏乐也。”又曰:“(洛阳令)郭珍,家有巨亿。每暑召客,侍婢数十,盛装饰,罗縠披之,袒裸其中,使进酒。”   恰逢上公之争落幕。御史中丞荀彧,上疏求除甄都令兼职。太医令张奉,遂举酒友郭珍,继为甄都令。曹党大获全胜。然党魁曹嵩,亦病重。故为避嫌,尚未清剿王党残余。   然,树倒猢狲散。几成定局。   就天子而言。二公相争,最为得利。今,眼看曹党,一统朝野。天子遣太医令张奉,入府诊病。除外戚优宠,自另有深意。且看不其侯伏完,“病情”如何。可否继王党之大旗。与曹氏父子,分庭抗礼。   “拜见长公主。”张奉久侍天子,又出宦官之家。阳安长公主,当可信之。   “令君免礼。”长公主愁云惨淡,不作伪装:“有劳。”   “不敢。”张奉遂入内室,为不其侯伏完诊病。   伏完昏睡不醒,绝非诈病。   待张奉出,长公主遂问:“如何?”   “君侯乃心病也。”张奉如实作答。   “何药可除。”长公主追问。   请长公主屏退左右,张奉私语曰:“陛下欲使君侯,继太师之位。此乃‘心药’也。” 第285章 厝火积薪   “陛下之意,妾亦尽知。”阳安长公主,却无喜无悲,无动于衷。   张奉,奉命而来,亦不敢强求。这便回宫复命。   董侯自以为,以上公高位相授,必然药到病除。实则,天子想当然。王党四散,不其侯独木难支。骤予高位,如架火烤。曹党群起来攻,譬如厝火积薪,身死族灭,旦夕之间耳。   阳安长公主,出身帝室。其中利害,岂能不知。张奉所言,不过镜花水月,空中楼阁。换做平时,一笑了之,权且罢了。更何况,夫君病重卧榻,岂有好颜色。   甄都宫,承光殿。   闻张奉奏报。董侯一筹莫展。眼看朝政皆为曹党所握,董侯寝食难安。少年天子,有明主之相。时至今日,方知太师,汉室纯臣。虽痛失贤臣,追悔莫及。然天子或以为。人心思汉。如太师心向汉室者,绝非凤毛麟角。换言之,太师虽逝。然必有来人。   董侯却忘了。时目睹太师伏罪。太傅杨彪慨叹,汉室再无忠臣。可谓一语成谶。   见少年天子,愁眉苦脸。   黄门令左丰,试言道:“今,可比上公者,唯(车骑)大将军一人耳。陛下,何不召来一问。”   “善。”董侯欣然应允。   正如黄门令左丰所言。王党式微。不其侯伏完,并大将军董重,皆出皇亲国戚。若二人联手,当可与曹党一争高低。   更有甚者,董重颇具,弄臣之姿。献媚谄主,无所不用其极。天子凡有所命,不敢不从矣。   果不其然。   少顷,当朝车骑大将军董重,急切入宫,五体投地:“臣,叩见陛下。”   “大将军免礼。”董侯展颜一笑。   “谢陛下。”董重称谢落座。   “太师亡故,太保病卧。百官离散,朝政日非。”董侯开门见山:“大将军,以为如何?”   “臣,窃以为。当再举公卿以继。”董重有备而来。   “哦?”董侯心中一动:“大将军以为,何人可继太师之位。”   “非也,非也。”不料董重却摇头道:“上公可除,公卿足以。”言下之意,上公不再增补。只需补足三公九卿之位,足可共掌朝政。   “三公当为何人?”董侯追问。   “张温可为太尉,伏完可为司徒,曹操可为司空。”董重别有建树。   张温乃出曹氏门下。伏完为王允首席。曹操当继为党魁。尤其曹孟德以卫将军领司空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亦属优待。   太保司直、御史中丞、尚书令,仍为三独坐。   不得不说,董重此举,似是解决之道。   然天子仍有顾虑:“三公唯伏完一人,恐难与敌。”   董重言道:“陛下明见。然,臣窃以为,抚慰徐州,安集关东。方是‘当务之为急’。”   “吕奉先。”董侯忽忆起,盖海殿中,虓虎吕布,长笑而去。   “然也。”董重再进良言:“只需引吕布为外援。曹氏父子,必不敢妄动。”   “善。”董侯这便定计:“何人可使徐州。”   “臣,举一人。”董重有备而来。   “何人?”   “乃臣从弟。”董重掷地有声。   “可是董侍中。”董侯这便醒悟。乃侍中董承。自朝廷都甄,董承授侍中,侍从左右,出入禁中,与闻朝政。乃天子近臣。奈何位次董重,故不显露。今日,董重举董承。欲强外戚之势,与曹氏父子相抗衡。   略作思量,董侯这便醒悟:“何人相授,大将军可明言乎?”   “正是太皇。”董重不敢隐瞒。   原是永乐董太皇授意。董侯心生暖意:“朕,尽知矣。”   遂拜侍中董承,为安集将军。假节出使徐州。   谓“一代新人换旧人”。王党尽去,曹党尚未补全。趁此良机,天子大肆笼络,加封皇亲国戚,亦是巩固皇权之举。   不其侯府。   先前,董太皇传命敖仓港,蓟国海市良医,入府诊治。更加禁中珍药滋补。不其侯伏完,病情好转。然整日长吁短叹,自怨自艾。   幸得发妻,阳安长公主,衣不解带,侍奉榻前。奈何,良药苦口,难以下咽。长公主,苦口婆心,不厌其烦。   不料伏完,今日竟赌气,将药汤打翻。   拾空碗,放于一边。长公主出声言道:“夫君,莫做小儿姿态。”   见伏完闭目不语。长公主又盛一碗苦药,吹温送至唇边。   伏完左支右绌,又失手打翻。   接二连三,不识好歹。长公主终于动怒。如泼妇,翻身骑跨,连扇数记耳光:“三闾大夫已死,而(楚)国犹在。老物可憎,何烦僵卧!”   伏完双腮剧痛,勃然怒起。将发妻反压胯下。扬手作势,却迟迟不敢落下。毕竟长公主。岂敢以下犯上。然心中激愤,不得不发。“恶向胆边生,怒从心头起”。竟一不做二不休,撕碎衣裙,强行入体。   一场鏖战,酣畅淋漓。   云雨收歇。伏完心中积郁,一泄而空,不药而愈。   身下长公主,媚眼如丝,柔声耳语:“夫君,老当益壮。牵乎家门,岂能束手待亡。”   伏完粗声发问:“朋党四散,何以作为?”   “王党离散,尚有外戚,可为表里。”长公主,犹在回味。   “董重?”伏完一笑嗤鼻:“一介弄臣耳。”   “自先帝崩后,何进、董卓、王允,三朝权臣,皆已亡故。然董重不死。”长公主耳语道:“夫君不可轻视。”   见伏完不语。长公主又言道:“寿儿今为贵人,明日当为帝后。夫君亦可为,外戚大将军也。”   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若得天子扶持,董氏与伏氏联手,再引吕布、黄琬、刘岱、刘表为外援。未曾不能与曹氏父子,分庭抗礼。   “公主,所言极是。”伏完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王党式微,外戚可兴。   如司州牧黄琬、徐州牧吕布,本就是王党外援。而青州牧刘岱、荆州牧刘表,皆出汉室宗亲。若能心向天子,足有一战之力。为太师报仇,为家门雪耻。   伏完眼中恨意,一闪而逝。   大丈夫,当振作。   刀枪不及入库,再战三百回合。 第286章 人君南面   帝王姻亲,非同小可。   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汉,家国同构,一脉相承。如何进之流,操持贱业却贵为权臣者,绝非仅有。两汉四百年,外戚遂成社稷顽疾。难以分割,与国同休戚。然,但凡女主崩,则满门俱亡。   故《汉书·外戚传》曰:“夫,女宠之兴,由至微而体尊,穷富贵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祸福之宗也。序自汉兴,终于孝平,外戚后庭色宠著闻二十有余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太)后,四人而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后、许恭哀后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托旧恩,不敢纵恣,是以能全。其余大者夷灭,小者放流,乌(呜)呼!鉴兹行事,变亦备矣。”   于是,外戚、宦官、党人,裹挟天下,轮番厮杀。祸国殃民,汉祚终至不继。   先前,国力羸弱。为快速积势,和亲遂成不二之选。今成大汉一藩,鲸吞河北。再行和亲,乃取祸之道。蓟王专宠亚马逊。正因亚马逊母系部落文明,强大而坚韧。最大程度弱化家族之累。又与时下,出生于父系单(亲)家(庭)之女,多有性格缺陷迥异。亚马逊几乎人人拥有,近乎完整的独立人格。不会将隐性缺陷,传递给子女。   更有甚者。亚马逊是一个文明。血统融合,人种各异。却能共融成一族。并延续数千年。必有可取之处。   故于蓟王而言。亚马逊女战士,是时下最完美的母体。可诞生最优秀的王嗣。并最大程度杜绝,外戚之祸。甚至,蓟王煞费苦心,于绿洲熔炉,鼎立新三柱神信仰,并于都护百城之中,建无数亚马逊公社。其用意,便是为历代王族,哺育女主。   多年前。亚马逊东迁路上,白鹿·塞西莉娅诞生之女,银熊·西维娅。蓟王心中早已钦定为,二代蓟王妃。待长成,当许配嫡长子刘封。   趋利避害,避短扬长。   此皆是,人君南面之术。   卑不谋尊。蓟王喜怒渐不形于色。然心中所思所想,无时无刻,皆是家国天下。   钦定王室女主之所出。料想,只需蓟王一言九鼎,群臣当无有异议。毕竟,华夏上古,亦有类亚马逊之女战士为帝后者。譬如,妇妌(jìng)、妇好(zǐ)。   待百子长成,皆分封为王。亚马逊一族,因而强盛。新一代群狮之主,各入绿洲,招募雌狮。而后相沿成习。天下布种,尽出华夏。   至于后世,何人为王,何为称帝。同为炎黄子孙,毋需在意。   蓟国势不可挡,天下已尽知。叔侄相争,三分天下。看似“负隅顽抗”,实则“待价而沽”。能摧枯拉朽,一战而胜之。蓟王必不虚与委蛇。然若不能完胜,乃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以蓟王之海乃百川,明以照奸,必不强为。   于是,相互妥协,各取所需,遂成统一之必然。   那时,蓟王所立新汉,必有叔侄三人,及背后依附盘根错节之今汉残余,一席之地。前朝旧势力,亦“得分一杯羹”。   一言蔽之。叔侄三人所欲,乃“御敌于国门之外”;蓟王所欲,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战略既定。如何行事,便是术。“放之四海而皆准”,乃出帝王之术。   一代名臣王子师。与其说,死于党争。不若说,死于“卫道”。   太师号“王佐之才”。蓟王兴大儒学,立《荀子》为《五书》。蓟国之一切便利先进,天下有目共睹。太师又岂能例外。于是巧施连环。割河北之地,于蓟王行新政。以观后效。   如今,成效斐然。关东世家豪族,大姓宗贼,人人自危。才有曹党,沆瀣一气,与太师为敌。   故,刘备窃以为。太师乃死于“卫道士”之手。   奈何世风日下,孔孟沦丧。   故五胡乱华后,才有苏东坡慨叹:“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   终归,“人无不至,天不容伪”。   金乌船宫,泊入南醴港。   一路行来,南州风情,历历在目。北天竺诸王,并马鸣大士,各有所得。尤其马鸣大士,对机关器日渐痴迷。   话说,金乌船宫,乃集蓟国机关术之大成。甲板上下,船宫内外。神机鬼械,无处不在。   匠师口出,“欲善其事,必利其器”。大士更深以为然。麾下僧团,博闻广记。收集整理,编撰成册。已备入白马寺,毕生研习。蓟王听之任之。身入汉土,久必为汉人。   后世有所谓“度牒”。乃僧人身份凭证。起源于南北朝,兴盛于唐宋。因唐时,乃由尚书省祠部颁发,故又叫“祠部牒”。   蓟王取名“僧籍”。凡入僧籍,皆为汉人。国家供养,专心佛法。吃穿用度,皆出门俸。无需广置田宅。然,类比察举制。欲授僧籍,必“各试家法”。诸如,小乘佛教之大寺派,大乘佛教之无畏山寺派。适龄比丘,皆需统一考课。由高僧出题,当场作答。优良者,可授僧籍,入各寺为僧。   蓟王问计,马鸣大士。座下僧侣团,交口称赞,无有异议。   毕竟牵扯,利益之争。能如诸夏仙门,得食门俸。佛门弟子,从此衣食无忧,专心向佛。早日脱离苦海,岂不善哉,善哉。不设门槛,必有滥竽充数。且由白马寺监,马明大士,执掌考课。僧侣团,与有荣焉。其中利益,不言自喻。   蓟王此举,必助佛门兴盛于东土。   虎衣明王,实至名归。   环抱十万大山。青壮举家迁入,经久不息。船户不计。融氏县中,已纳十万户。   百五十里“四济渠”,将南醴、南廉,茅尾海内外二港,连成一体,既可途径九津港,中通大观港,又可逆南廉水,南通合浦港,入合浦水路。故有“一渠通四港”之说。   融氏令汝南高才程德枢,南廉令交趾名士黄子微,南醴令零陵宿吏区景贤,九津令郴县王季尼,榑木令耒阳华汉威,并司炎馆融氏大巫,登船觐见。   “臣等,拜见主公。”   “诸位免礼。” 第287章 乌鹊巢堂   融氏令,程秉,字德枢。汝南南顿人。少事郑玄,“博通五经”。著有《周易摘》、《尚书驳》、《论语弼》,凡三万余言。后儒宗携门徒北上为国老。遂举程秉于蓟王。为郑门十贤之一。先前八贤共治,传为佳话。后奉命南下,守融氏令。   融氏县,乃南融君,融漓汤沐邑。置十万大山民,数以百万计。除营造新城,程秉亦遣良工深入十万大山,开路穿渠,重造旧寨。山民感其恩义。俯首听命,一县大治。   蓟国行城港分治。城令秩高港令。如前所言,只需出容渠船闸,流金水路,皆归水衡都尉所辖。故南醴、南廉、大观诸港,昔归府治。然融氏县,当为蓟国所辖。西抵十万大山,东达至海。广袤千里,环抱海岸。背倚合浦,共分地界。县中榑木城,九津港,悉出国政。   同为蓟王家臣。幕府与封国并立。吏治泾渭分明,又辅车相依。足令人称道。   因融氏县境,西抵十万大山,东达至海,足可媲美一郡。且山民种落众多,散布川谷。程秉因地制宜,另筑新城安置。去年八月案比,民户众多。积功可加光禄大夫,食比二千石俸。   蓟王船宫北上,经停此地。君前褒奖,亦为勉励。   自立容渠船闸,连通内外水路。茅尾海,遂成市舶要冲。四海船商,往来不绝。单关税一项,便日进斗金。亦助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窥一斑而知全豹。   江表十港,海内诸洲,皆欣欣向荣,民生向好。焚尽蛮荒,并为汉土,指日可待。   徐州,下邳。   闻甄都新任安集将军董承,持节出使。吕布遂携属吏,都亭相迎。   见徐州隆礼相待。董承心中窃喜。待军师中郎将,长史陈宫,携重礼,馆舍相见。董承遂告知以机密:“太师为曹贼所逼,以身殉节。天子累日心伤,不能止也。然,‘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故天子遣某来问。吕将军,当做何为?”   “将军与曹贼,势不两立。”陈宫肃容答曰。   “善。”董承抚掌言道:“吕将军,拳拳服膺,大汉忠良也。”   拳拳服膺,出自《礼记·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本意为奉持之貌、紧握不舍,铭记于心。引申为诚挚之意。   “然太师遇害,贤臣离散。‘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如之奈何?”陈宫喟然长叹。   以三闾大夫,比王子师。又岂独陈宫一人。   闻此言,董承亦不禁动容:“太师,汉室纯臣。两汉四百年,鲜有也。”   谓“盖棺论定”。又道,“折槛生前事,遗碑死后名”。今日再看,太师一片公心,非党争之祸首也。奈何“乌鹊巢堂”。曹党大胜,甄都必为曹氏父子所控。“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成矣。   此必是陈宫所虑。   心念至此,董承遂试问:“长史以为。若合外戚宗室之力,再引外镇为援。可助天子乎?”   “愿闻其详。”陈宫眼中,一闪精光。   “不其侯,不日当为司徒。天子元服,必立伏贵人为后。大将军,正结好公孙二雄。再得四镇相助,大事可成乎?”   “大事成矣。”陈宫喜道:“将军愿,马首是瞻,以匡汉室。”   “妙哉。”董承趁机示意:“既如此,将军何不上表,举不其侯为三公。”   “敢不从命。”陈宫离席下拜。   董承下榻搀扶。   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吕布今为一州之牧。由其上表,分量十足。曹氏父子,即便心中,万千不愿,亦需慎重以待。   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府邸。   闻陈宫所言。吕布不解:“保举虽易。然,曹氏父子,必不应也。事不可为,徒令人耻笑。不表也罢。”   陈宫却早已窥破天机:“董承乞将军,举伏完为司徒。董重必亲举,曹孟德为司空。”   “何人为太尉。”吕布又问。   “当为大司农张温。”陈宫笃定。   “上公又当如何。”   “可不置矣。”陈宫慨叹。   “闻蓟王已班师。不日就藩。”吕布又道:“传檄讨贼否?”   陈宫摇头:“蓟王,无意关东。”   “何以知之。”吕布将信将疑。   “将军不知,先帝《起居遗诏》乎?”陈宫言道。   “旧时京中传闻,先帝于困龙台上,另有《起居遗诏》,传位‘贵子’。后闻遗诏为永乐董太皇所得。今当为蓟王所藏。”吕布答曰。   “将军以为,‘贵子’何人?”陈宫循循善诱。   “当是……”吕布正脱口欲言“董侯”二字。然心中一动,这便改口:“麟子。”   “叔侄相争,天下三分。”陈宫一声叹息:“先前,太师总朝政。于蓟王有裂土之恩。有太师一日,蓟王必无二心。今,太师为曹贼所逼,陨身殉节。虽满朝公卿,然蓟王已,无可感恩。”   吕布心中一惊:“莫非,蓟王欲立阿斗为帝。”   “蓟王何为,将军且从壁上观。”陈宫虽未笃定,然十有七八。   西宫皇英殿。   “皇英”者,娥皇、女英之并称。《列女传·有虞二妃》云:“有虞二妃,帝尧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乃蓟王万里传书,专为二宫太皇所建。   蓟王本欲以蓟西长安宫,为太皇行宫。奈何二宫太皇,久居蓟宫,不欲移驾。于是,问过王太后,遂另造皇英殿以栖身。蓟王出征满载,宫殿已筑毕。西宫三殿,增成居中,昭阳、兰林,一上(北)一下(南)。皇英殿,又居昭阳之上。因是太皇所居,故高九重。金碧辉煌,巍峨壮丽。乃蓟王宫,最高之大殿。   内中用度,精益求精;各处陈设,尽善尽美。二宫太皇,足可颐养天年。   “王子师殒命,王上再无掣肘。”董太皇似有忧思:“阿斗,可为帝乎?”   知其心牵董侯。窦太皇柔声相劝:“天下虽三分,然知阿斗称帝。叔侄三人纵阋于墙,亦必外御其侮。世之常情也。”   “然,河北远盛关东。叔侄合力,亦非王上之敌。”董太皇仍心有不安。   谓“听者有意”。窦太皇不禁言道:“长姐,可有未尽之言。” 第288章 必有祯祥   “妹,何出此言。”董太皇笑问。   见其避而不答,窦太皇亦不多问:“无他,一瞬之念耳。”   转念一想。毕竟,董侯自幼便豢养于永乐宫中。董太皇视如己出,亦是舔犊情深。先前,更不惜以毕生积财,相授董重,保其周全。今,王允殉节,董侯恐为曹氏父子所挟。董太皇焉能不,牵心挂肚。欲百计千方,为董侯除祸。   奈何。天命所归,人力莫及。蓟王三兴既定。若立麟子阿斗为帝,亦是水到渠成。利国利民之举。功在社稷。   心念至此,窦太皇遂劝道:“长姐当知。麟子种出王上。”   “唉……”闻此言,董太皇一声长叹。毕竟,麟子乃蓟王,骨肉亲生。且世人皆知,麟子“先帝遗腹,蓟王继子”。虽是襁褓之身。却可上承今汉,下续后汉;弥合两汉宗室,亲疏之别。   话说,街头巷尾,闲谈之间。蓟人已分:『前汉』、『今汉』、『后汉』。前汉、今汉,毋需多说。后汉,便是蓟王三兴之大汉也。   自蓟王以汉室血嗣,种田养士,起于微末。攻无道而伐不义,征战四方,虎踞河北。天降异象,皆为三兴之佐证。尤其一丈青海禾,竟生于潮汐时涨时落,盐卤不毛之地。种后不闻不问,毋需田间劳作,便可得亩产四、五石之巨。将作寺,择优育种。广植环渤海,沿海滩涂。更远种西域沙卤之地,及江表十港,海外荒洲海岸。   北地小儿歌,已遍传大河上下。   大汉,农耕立国,毋庸置疑。一丈青海禾,闻所未闻。岂非天命乎?   “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天人感应之说,时人深信不疑。一河之隔。祯祥、妖孽,泾渭分明。   祯祥者,蓟王是也。妖孽者,叔侄三人也。   茅尾海,金乌船宫。   水衡都尉周晖,亦乘座舰游麟号,赶来觐见。   融氏令程秉,不愧郑门十贤。自与门内师兄弟,一同出仕。政绩常列同窗前茅。因融氏县,兹事体大。故右相迁官南下。程德枢,亦不负众望。   昨日,加光禄大夫。于蓟王座前,指点江山。谋划增筑扩建,向化十万大山。   如程秉所言。蓟王以辅汉大将军,都护四方。凡今汉吏治所不及,当悉归幕府所辖。十万大山,内外山民。无不翘首以盼。宜当筑城安民,归于治下。尤其十万大山,所挟绵长海岸,不毛之地,皆可辟为海禾良田。先前,荒滩盐渍,譬如鸡肋。如今,皆可变害为利。只需穿渠圩田,种海禾以自给。何愁山险水阻,而民心不安。   蓟王,深以为然。   待水衡都尉周晖,携都尉五丞,龚台、郭蓍,龚雒,邓音、朱骘;九官令,张源、龚连、黄部、周盖、黄晏、马珪、潭承、刘鹄、黄祺;都水长周习,农仓长刘越,衡官长王迁,并水司空虞翻,一众属吏抵达。   蓟王遂命融氏令程秉,当殿献策。   稍后,又令群臣,畅所欲言。   便有水司空虞翻,起身进言:“禀主公。如洪江口,可筑新港(茅岭港)。另有瀼江口,亦可筑港(防城港)。二港所挟,足可新立一县。”   “如洪江”,一作“渔洪江”,既“茅岭江”。“瀼江”,或是后世“防城江”。《方舆纪要》:“州东南百余里有防城江。”《清一统志·廉州府》:“(防城江)在钦州西南一百五十里。源出十万山,南流由渔洲港入海”。   先筑港,再扩城。而后筑路穿渠,析分内陆,深入山谷。如何拓荒,蓟国官吏,早已轻车熟路。   “三县可为一郡。”蓟王笑问:“可分三县乎?”   “可也。”虞翻,手指十万大山北麓,答曰:“前汉旧县临尘,有侵离水。可另筑一县。”   《汉书·地理志》:“(临尘县)又有侵离水,行七百里。”《水经注·温水》:“(临尘县)有斤南水、侵离水,并径临尘,东入领方县,流注郁水。”   依虞翻所言,十万大山,南北麓,可各筑一县。再加融氏县,环抱北部湾,可新设一郡。   蓟王欣然言道:“如此,另筑离水(上思)、临瀼(防城港)二县。与融氏县,并为‘南嵎郡’。”   “嵎”者,山势弯曲险阻之地。又同“隅”。“海隅”,既“海曲”,乃指后世北部湾。一字连山水。将十万大山,并北部湾,囊括其中。蓟王取名,自有深意。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蓟王又道:“二县之长,当授何人。”   水衡都尉周晖,起身奏曰:“臣,举一人。”   “何人?”蓟王笑问。   “广陵刘颖。”周晖笑答。   广陵刘颖。徐州乱时,闲居柴桑,平生精学,无意仕途。合肥侯,屡征不就。后南下辟祸。过容渠船闸,入南醴港。   “臣,亦举一人。”正是融氏令程秉。   “德枢,又举何人。”蓟王笑容不减。   “河南徵崇。”程秉答曰。   徵崇,字子和。司州河南人。本姓李,遭乱更姓,隐于会稽。躬耕以求其志。治《易》、《春秋左氏传》,兼善内术。合肥侯,屡辟不应。恐延祸上身,遂乘舟南下,栖身南廉港。   二人皆不为合肥侯所用。且屡征不就,不约而同,南下辟祸。心中所属,不言自喻。当可为蓟王用之。   “速召来一见。”蓟王欣然言道。   “喏。”   少顷,二人登船觐见。   蓟王问其学识,资以政事。二人皆对答如流,颇有建树。遂授以三百石长。刘颖仕离水县,徵崇守临瀼县。   二人领命下拜,口呼主公。   官服印绶,船宫便可制备。敕令亦当殿书毕。二县之长,即刻走马上任。   南嵎郡守一职,权且空置。待蓟王上表甄都,再授不迟。虽是府事,然毕竟另立新县。蓟王上表,不失臣节。   且南嵎守,蓟王亦有心仪之选。   融氏令程秉,既是郑门十贤,又精于政事,善行教化。假以时日,当可为二千石守。故,蓟王空置“南嵎守”,亦为程秉预留也。   郑门十贤,皆有二千石才。   谓“时势造英雄”。二汉之交。正当为明主,纵横碑拓,开疆辟土。   岂能终老于,百里之地。 第289章 无出汉末   后世北部湾,时下南海嵎。   以十万大山为界,暂归岭南都护所辖。治政,皆出蓟国。营造,悉交水衡都尉。蓟王此举,足可例证。幕府封国,相辅相成。   蓟王开立南嵎郡,明为向化十万大山。暗中可藏兵百万,持续为攻略扶南积势。   时人将江东并岭南之化外民,称为“山越”、“山蛮”。亦称“山民”。“民多果劲,好武习战”,又因“山出铜铁”,而“自铸兵甲”。于是,“放逸山险,则为劲寇,将置平土,则为健兵”。   融氏令程秉进言,若将十万大山,收归己用。蓟王可得雄兵十万。   即便不置一兵一卒。南嵎郡亦固若金汤。   此话,正中蓟王下怀。只需恩威并济,收为己用。十万大山青壮健勇,皆为犀甲勇士。待顿逊渠穿,便是蓟王攻略扶南之时。顿逊五国,据守海崎,因成巨富。正笼络沿线诸国,如叶调国、狼牙修国等,欲共组联军,随蓟王攻伐扶南。   正因此地,扼内外水路,守容渠船闸。为岭南要冲。故蓟王多次往来经停,亲自谋划。以求万无一失。不惜工本,筑司炎馆。拜融氏大巫。立融漓为后。皆为向化岭南。   水司空长虞翻,才智不下程秉。更善使长矛,兼通医术。文武全才。因献策之功,蓟王加赐太中大夫,擢升比千石俸。   水衡都尉麾下,人才济济。以南海相托,蓟王当可安心。   经停三日,启程北上。由水衡都尉舰队,一路护送。奔赴中山洲,甬东港。   中山洲,可比一大郡。甬东港,前因“海道险要”,“户口过万”。得蓟王敕命,升为甬东县。附近列岛,遍布渔场。渔盐利丰,百货云集。再立长峙、翁山、甬东三县。甬东令董正,如愿拜为中山守。得食二千石高俸。时,蓟王言,若辟满五县,可为中洲尹。   蓟王出征天竺,满(一)载而归。凡中山洲大岛,皆广有人居。避风港中,兼有渔户聚集。果又析分至五县:甬东、长峙、翁山、蓬莱、定海。各县皆过万户。牵风海捕船,千帆往来,渔获颇丰。中山洲渔场,名不虚传。   择日,擢升中山守,番禺名士董伯和,为中洲尹。增秩为真二千石。擢升别驾车遂,继为中山守。析蓬莱、定海,分立静海县,三县将主岛之外大岛,一网打尽。另置蓬莱守。兼有中山、蓬莱二守。不负中洲尹之名。   列岛“皆有人烟”,筑渔港,造城邑。“风水顺便,半潮可到;风水稍逆,便用一潮”。如蓟王所言,若视渤海作内湖。蓟国广袤何止万里。用于中山洲,亦万般适宜。渔获之利,无出其右。   年前,有会稽汉兴宗帅,洪明、洪进、苑御、吴免、华当等五人,“率各万户”,另有宗帅吴五六千户,宗帅邹临六千户,先后来投。七部宗帅,各封邑长,分置诸岛。充填数十万众。   甬东港,金乌船宫。   新任中洲尹董伯和,领麾下属吏,登船觐见,大殿受封。   礼毕。   蓟王问政:“蓬莱、定海、静海,三县长吏,当为何人?”   中洲尹董正,起身奏曰:“臣举,符谭、符磁、符硑。”   “莫非兄弟三人。”蓟王笑问。   “然也。”董正遂将三人来历,娓娓道来。符氏兄弟,乃“上京名士”,符融之孙。   符融,字伟明,陈留浚仪人。少为都官吏,耻之,委去。后游太学,师事少府李膺。益以知名。州郡礼请,举孝廉,公府连辟,皆不应。会有党事,亦遭禁锢。同郡田盛,字仲嚮(向),与郭林宗同好,亦名知人,优游不仕(并以寿终)。   符融有二子:符鉴、符德。长子符鉴,字照如,建宁三年(170年)任中书令。次子符德,字先达,未仕。符鉴亦生三子:符谭、符磁、符硑。   多年前,兄弟三人,一同北上,如愿考入太学坛。学优出仕。先为实习生,后转备吏。委派中山洲。政绩常为人先。若非董正先举于蓟王当面。儒宗亦必荐符氏三子,于灵辉大殿。   “善。”蓟王欣然应允。三百出仕,二千及冠。太学士子,梦寐以求。   “蓬莱守,当授何人。”蓟王心中一动。   果不出蓟王所料。董正继往开来:“臣举,田仲向。”   田盛,字仲向,陈留人。与符伟明、郭林宗同好。有知人之名,优游不仕,乐得逍遥。逢曹吕相争,兖州大乱。陈留民众,受陈宫、张邈蛊惑,举家南下。见事不可为,田盛遂携家小,避入敖仓港。舟行蓟国,入高成馆。受儒宗礼遇。   却不知,董正如何结识。   蓟王于是,细问情由。   董正如实作答。乃“道同志合,恩如伯仲”,刎颈之交,新任中山守,南阳车德阳,举之。   车遂与田盛相识。   郭林宗好友,必是贤者。蓟王当信之:“可先为守令。”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话说,自蓟王兼督四州,鲸吞河北。天下大势已定,三兴在即。诸多隐者处士,纷纷出仕。便是明证。   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汉末魏初,隐士众多。屡辟不就,比比皆是。然凡蓟王公车来徵,无有不从,无有不至。   究其原因。蓟王出身汉室,“可比光武”也。   此处,可有定论。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忠臣烈士,无出汉末。   经停三日,蓟王归心似箭。金乌船宫,扬帆北上。   荆州,襄阳。   镇南将军,兼领荆州牧,刘表府。   “安集将军董承,所为何来?”刘表居高下问。   长史蒯良,起身答曰:“欲结外援。”   刘表轻轻颔首,又问别驾蒯越:“董承,心向何人。”   蒯越答曰:“必是从兄董重。”   刘表亦如此想,遂笑问祢衡:“正平,以为如何?”   军师祭酒祢衡,举重若轻:“卑下以为,董承、董重,乃奉天子之命也。”   太师殉节,曹党势大。更加黄门式微,不堪大用。故天子欲以外戚,抗衡曹党。   “当做何为?”刘表又问。   不等蒯良、蒯越,作答。祭酒祢衡,已脱口而出:“虚与委蛇,从壁上观。”   “善。”此言,可谓深慰刘表之心。   蒯良、蒯越,心生感慨,相视无言。亦如太傅杨彪慨叹,王子师身后,再无(今)汉(之)臣。 第290章 所向无前   道理很简单。   高风亮节,德行纯备。披肝沥胆,碧血丹心如王子师。尚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何况我辈乎?   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与其,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不若,另谋高就,另投明主。   换言之。以王太师之死为分水岭。王朝更迭,已悄然兴起。饶是蓟王,亦始料不及。   途径郁洲山,蓟王特意经停连云港。此洲本为徐州别驾,麋竺所有。后进献蓟王。蓟王命市舶寺良匠登岛,“围亘三百里,筑三城”:连云、郁阳、田氏。民户皆过万。时蓟王远征未归,王太后敕令,擢升许钦为郁山守。治连云,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王宫舍人。   许伯恭,成就二千及冠,又一人。   蓟王门下,皆与有荣焉。   洲上连云港,乃往来船舶所必经。郁洲山并无珍货,亦非渔场。唯盐田规模尚可,广输中山洲。获利颇丰。《水经注·淮水》:“东北海中有大洲,谓之郁洲。”既此。因近淮水入海口。扼进出淮泗水道之要冲。战略地位尤重。洲上驻有横海舰队部曲。先前麋家二兄麋芳为城尉,今亦升为都尉。麾下淮泗健儿,不乏江淮上甲。   凡江表十港,海外荒洲。御敌,皆出横海将军部。治安,城中归城尉,港中为都船狱令。   黄巾乱后,民不聊生。天下皆视流民如洪水猛兽,避恐不及。唯蓟王视如珍宝,来者不拒,悉数收留。   奈何蓟国,远在河北。群雄割据,关卡林立。道路断绝,不能至也。于是乎,饱受豪门大姓欺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携众而反,聚众为寇。自黄巾乱后,屡禁不止。   待蓟王开立江表十港,于周遭流民、山民、船民而言,不啻黑暗灯塔,指路明灯。多有走投无路,举家、举族,乃至举部来投。   江淮间,亦如此般。自曹吕纷争,关东战乱。便有襄贲炅母,庐江雷绪、梅乾、梅成等,一众强宗骁帅,或众数千家,或携数万口,轻舟筏船,渡海来投。分置郁洲三县。择精锐三千,入水军。余下皆编户为民,圩田晒盐以自养。   融氏令程秉日前进言。只需恩威并济,向化山民。不置一兵一卒。亦可固若金汤。   蓟王深以为然。如郁洲山这般。郁山守许钦,举炅母、雷绪、梅乾、梅成,四人为军司马,兼领三县尉。随都尉麋芳,可护郁洲山周全。   尤其江淮诸郡,“江都、弋阳、淮南、钟离、蕲春、同安、庐江、历阳,人性并躁劲,风气果决,包藏祸害,视死如归,战而贵诈,此则其旧风也”。   谓“不带家小,必是诈降”。拖家带口,举族来投。又岂能有诈。   毕竟,江表十港,皆孤悬在外。举家来投,守备孤岛。唯恐暗生不安,乃至人心不稳。蓟王纵归心似箭,亦经停郁洲山。自有褒奖安抚之意。   果不其然。见蓟王金乌船宫入港,吏民无不振奋。欢呼雀跃,声震云霄。   随行北天竺诸国君,无不咋舌。   郁山守许钦,携麾下属吏,升殿觐见。   蓟王遂开宫宴,并犒赏三军。此番远征,牙门八将,多有功勋。赵云、陈到,无双之烈。锦马超,一骑当先。许仲康,力能伏虣。张辽、庞德,不败上将。张郃、华雄,常胜名将。有道是,功勋后补。演武决胜,八将无功受禄,寝食不安。今伴驾出征,各有积功。皆大欢喜。   蓟王依次引荐。   却不见张儁乂并马孟起。   许钦求问,牙门八将,何缺二人。   蓟王笑答,已伴偏将军麴义,裨将军高顺,自大章道归。大章道续接上下昆仑道。此路乃蓟王亲率大军开辟。穿西王母国,入赐支都护府。高原诸城,安置北天竺三百万贵种。沿途护送,是其一。张郃、马超,此去许另有重任。   事关军机,许钦亦知,不可多问。   席间,忽有公车令郭珉,进出来报。言,连云港中,有人投刺。欲觐见蓟王当面。   “哦?”蓟王少时,闻太史慈来投,倒履相迎,传为佳话。堪比“李郭同舟”、“徐孺下榻”、“孔登龙门”。足见好士养名之风盛。   盛名之下无虚士。莫非只有名士如此乎?   非也,非也。   且看“游殷托子”:“(张)既为儿童,郡功曹游殷,察异之,引既过家,既敬诺(答应)。殷先归,敕家俱设宾馔(大摆筵席)。及既至,殷妻笑曰:‘君其悖乎!张德容童昬小儿,何异客哉(黄口孺子,何必优待)!’殷曰:‘卿勿怪,(张既)乃方伯之器(郡守之姿)也。’(游)殷遂与(张)既论霸王之略。飨讫(罢筵),以子(游)楚讬之;既谦不受,殷固讬之,既以殷邦之宿望,难违其旨,乃许之(勉为其难)。殷先与司隶校尉胡轸有隙,轸诬构杀殷。殷死月余,轸得疾患,自说但言‘伏罪,伏罪,游功曹将鬼来’。於是遂死。于时关中称曰:‘(游殷)生有知人之明,死有贵神之灵。’”   冯翊郡功曹游殷。托独子游楚,于小吏张既。后游楚果得张既助而显名,故关中称游殷“生有知人之明”。   试想,区区一功曹,皆有知人之明。况我蓟王,天降麒麟乎。   再思。见少君侯倒履相迎,不能直视者。先入为主,以己度人,如何活在两汉?   此处可有定论。风化最美,当属东汉。而后世风日下,多出苟且之辈。官本位,荼毒千年。至今余毒未尽。   换作后世,尊卑有序,上下森严。有生人,胆敢门前投刺。便是守门奴,亦拂袖嗤鼻。乱棒打出。如何能与府主相见。   反观两汉。庙堂,江湖,一袖之隔。如何能不令人,心向往之。   闻有人船下投刺。公车令郭珉,遂亲出相迎。又于百官当面,上呈蓟王座前。   蓟王不怒反喜,遂命人请上一见。   “庐江陈武,拜见王上。”少顷,便有一孔武少年,昂然入殿。   陈武,字子烈,庐江松滋人。时年十六(虚岁),长七尺七寸。   勇武刚烈,“所向无前”。 第291章 坐饮金乌   于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而举止如常,神情自若。   必是少年英雄。   无怪公车令郭珉,引至蓟王座前。试想,功曹游殷,尚有识人之明。公车令郭珉,又岂无慧眼识英。谓阅人无数。沽名钓誉之辈,只眼可辨。何费主公一见。   “免礼,赐座。”蓟王见之甚喜。   “谢王上。”陈武再拜落座。   “赐酒。”蓟王又道。   “喏。”便有宫婢捧案入内。食案所陈,美酒佳肴,与众一般同。蓟王宫宴,向来如此。席面绝无参差异同。更毋需如我高祖,诈言“贺钱万”。   “能饮否?”群臣列席,蓟王笑问。   “庶民敬王上。”嘉宾如云,陈武举杯。   “且满饮此杯。”蓟王举杯笑道。   “臣等,敬主公。”群臣共饮。   琼浆翠玉,甘冽醇厚。满杯入腹,豪气干云。有法孝直,移榻自封,珠玉在前。殿中百官,亦无人轻视眼前,从容坐饮一少年。   稍后,觥筹交错,君臣同乐。   待酒足饭饱,陈武离席下拜,从容告退。   蓟王亦不强留,任其自在来去。   翌日,领五百庐江上甲投军。蓟王遣陈到校场相试。陈到回报,五百庐江上甲,皆可入列白毦精卒。蓟王甚喜。封陈武为军曲候,秩比六百石。悉归陈到麾下。   陈到,猛将之烈。亲自出手,无不信服。比六百石出仕,为蓟王亲卫羽翼。尤胜太学生,梦寐以求,三百出仕。于是乎。庐江少年,与蓟王“坐饮金乌”,遂成典故。好比“登堂衣秀”,为江湖豪士,津津乐道。   经停亦三日。金乌船宫,驶离郁洲山,北上蓟国。   自蓟王班师,天下皆拭目。此番就国,虽未劳师动众,且循海路而进,四平八稳,不惊不扰。然所过之处,毋论江东,亦或是关东,左右四邻,无不严阵以待。   唯恐蓟王假道灭虢,亦或是突施冷箭。防备之心,隔海可知。   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之所以,胆颤心惊。只因心怀不轨。终归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蓟王威赫天下,如影随形。   唯恐“枪打出头鸟”。于是,战战兢兢,畏首畏尾。不敢睨视。   如张郃、马超。远征大军,分批开拔,齐头并进。沿途港津所泊,木兰先锋,足够输运。僦船一里一钱。蓟王征用,十倍与之。万里足得十万之巨。可想而知,四海船人,焉能不踊跃应征。   饶是如此。亦远比陆上人吃马嚼,节省太多。   庞大舰队,中继有功。珠串港津,皆可补充粮草辎重。且遇海上暴风,亦可就近避入。化险为夷。自蓟王首开大航海以来,尚未有巨船倾覆。即便受损,亦多是帆樯、瓦当,诸如此类。便遇礁石,拦腰折断。只需水密隔舱不破,足可保船人平安。趁此良机,赤马革船,吹气延展,亦可逃生上岸。毕竟,近海航线。远涉重洋,待清钢龙骨造毕,亦不迟。本就领先千年,今又一骑绝尘,将至遥不可及矣。   蓟王窃以为,不出百年。五胡四夷皆向化。再无华乱。   却不知。需集诸夏仙门之力,方能大成之玄素术。能否令蓟王,益寿延年,长命百岁。若比穆天子,蓟王有生之年,当可亲见。   船宫爵室。   蓟王携后妃,歌舞助兴,相聚正欢。自入汉土,凉意日甚。春末夏初,春衫夜寒。又加中单。披香博士多姆娜,亦陪坐侧席。身临其境,耳濡目染。多姆娜,蓟宫仪,日渐精纯。举手投足,与宫人无异。蓟宫霓裳华服,难掩异域风情。   美眸流转,潋滟欲滴。   蓟王“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内圣外王,以自为方。相伴身侧,如沐春风,熏熏然,层林尽染。心如鹿撞,总被一瞥惊鸿。待激千层浪。不觉心神俱醉,此情绵绵无绝期。   人前人后,浮想联翩,无尽回味。似苦还甜。   谁人芳心暗许,暗动春心。   自以为,卑微无人觉。却不料,已尽入秦后慧眼。“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叙利亚行省,上接条支,下连边墙。足有千万口之巨。若能为我所用,再得护火贞女,广传“女神圣谕”。罗马帝位,我儿唾手可得也。   少顷。便有水衡都尉周晖,登船觐见。   蓟王遂入金乌正殿。   “徐州海陵东,大江之中,别有一(沙)洲。中分江水,南北并流。人称‘扶海洲’,时见广陵潮。臣遂命都水长周习,并衡官长王迁,‘破竹为笼,圆径三尺,长十丈,以石实之。累而壅水’。今,便有广陵大潮,亦不没也。”水衡都尉周晖,娓娓道来。   蓟王按图索骥。方才醒悟,水衡都尉竟于长江入海处,筑堤壅水,填海造田。图中扶海洲,东西长八十里,南北宽四十里。周回约三百里。堪比郁洲山。   此洲,乃积沙而成。微浮于水,潮汐可见。本无从泊船,更不足立人。岂料,水衡都尉部,竟效蓟国治水。竹笼填石,满载而来。筑环堤锁水,高居于江面。立港津,开沟渠,机关塔吊林立,工船往来不绝。将土石方料,源源不断运来。堆土为丘,乃至洲成。   扶海洲,游离于大陆之外。循例,当为水衡都尉所辖。   类比淮水入海,郁洲山。长江入海,亦有锁喉。   “何不早言。”蓟王自南向北,金乌船宫过中山洲,便可至长江口,亲登扶海洲。如今已远在身后。   “主公勿罪。”周晖奏道:“臣亦方知。”言下之意,夜以继日,足年施工。亦将将完工。   “原来如此。”蓟王心领神会:“可是,中丞之意。”   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先前,蓟王与天子相约,筑江表十港。今再造扶海洲,恐蓟王不许,故先行筑毕。   “正是。”周晖如实作答。幕府中丞,乃周晖上司。上官有命,下官当从。   “夫,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孤不如文和。”蓟王乃将贾诩,比“吾之子房”也。 第292章 仁王不疑   “主公明见。”周晖亦得心安。话说,中丞贾诩,远瞩高瞻。围海造田,扼长江入海咽喉。亦可效郁洲山,“围亘三百里,筑三城”。   且比郁洲山势绵延,扶海洲乃掘土充填。周回三百里,皆可辟为良田。   “土从何来?”蓟王必有此问。   “乃取广陵长洲泽中,麋畯之土。”周晖答曰。换言之。扶海洲上,亦可广种海陵红粟。   “甚好。”蓟王轻轻颔首。一别经年。水衡都尉部,竟造出足可自食其力之扶海洲。且江表十港,皆有建树。未曾耽误。虽历经一载,然却并非穷尽所能,而是足有余力。此亦令蓟王,颇多欣慰。   蓟王自攻略三韩,便倾力打造半岛珠链。稍后又顺下东瀛列岛、海外荒洲,远至条支。如今再看。一颗颗“沧海遗珠”,于大航海,实过于重要。一言蔽之,可规避海上,诸多风险。正因利大,贾文和这才不惜工本,命水衡都尉,填充扶海洲。   蓟王远征在外。关东、江东,各为其主。汉中遥不可及。于是,叔侄三人,皆未留意。且扶海洲,四面环水,不与陆地相接。亦无可指摘。待木已成舟,追悔莫及。   凡进出长江水路,皆需上下绕行此州。关东走北道,江东走南道。周回三百里,足可圩田自养。并入江表十港,上接郁洲山,下连中山洲。横海舰队,半日往返。上下驰援,游刃有余。   江表十港,遂成岛链。将关东、江东,裹挟其中。以蓟国铁壁铧嘴,机关巨舰之利。四面合围,铜墙铁壁。内圣外王之道,成矣。毋论叔侄三人,如何阋墙内斗。大汉天下,皆无出蓟王掌心。   唯一所虑。谁人为帝。   扶海洲,木已成舟,不看也罢。   金乌船宫,继续北上。经由泉州港,入巨马水路。   高居爵室,俯瞰碧水青禾,农人稻作。彼情彼景,历历在目。自蓟国稻成,季季大熟。粮草山积,国人富足。再加大航海,一本万利。客庸分批输往丰州,不足劳力。本以为,稻作势必渐衰。岂料,毋论身在何方。凡遇农时,蓟人必归。精耕细作,无有荒田。   故如,孟子曰:“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拿起木棍,也能打赢秦楚坚兵)!”   “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先前种田,乃为养家糊口。如今耕田,乃为国家兴亡。   一言蔽之,“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种田,被蓟人赋予了,更深层之内涵。   事关家国天下。匹夫尚且有责,岂无我辈乎?   蓟王归国,普天同庆。   二千万吏民,皆翘首以盼。   悠悠二十载,弹指一挥间。   今时今日。蓟国大汉一藩,下辖四十八县:   高阳、鄚县、文安、靖陵、北新城、范阳、易县、方城、安次、泉州、临泃、京沚、雍阳、长芦、渠阳、鲍阳、长汀、柳县、章武、夕阳、昌城、骊城、絫县、沓氏、金州、海阳、临渝、良乡、蓟北、潞县、文成、首阳、芦州、无终、扶黎、昌黎、宾徒、徒河、无虑、险渎、房县、渝阴、渝阳、上辽、下辽、东川、中川、西川。另有临乡侯国。   五尹九守:   北新城、范阳、易、靖陵,四县为『蓟西尹』;高阳、鄚、文安、柳,四县为『蓟南尹』;方城、安次、临泃,三县为『蓟北尹』;临乡十城、泉州,为『蓟都尹』;京沚、雍阳、长芦、章武,四县设『蓟东尹』;渠阳、鲍阳、长汀、三县置「薮东郡」;夕阳、昌城、骊城、絫,四县为「安北郡」;沓氏、金州、海阳、临渝,四县为「辽海郡」;良乡、蓟北、潞、无终,四县为「大通郡」;文成、首阳、芦州,三县为「安昌郡」;扶黎、昌黎、宾徒、徒河,四县为「昌黎郡」;无虑、险渎、房,三县为「朝都郡」;渝阴、渝阳、上辽、下辽,四县为「朝黎郡」;东川、中川、西川,三县为「三川郡」。   千里沃土,枕山襟海,横亘幽冀。   若非蓟王,百般谦辞,千方婉拒。蓟国早破五十县。如此也好。正是,“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舟入南港水路。随行船队,列队靠岸。唯金乌船宫,沿日渠北上。过水砦,入北港。   家国天下,泾渭分明。   安车四望,蔽日旗旌。   王傅国老,左右国相,幕府三丞。领文武百官,列队相迎。   蓟王不急移驾。先请北天竺诸国主同行。   一路行来,碧水青禾。遥见天际,城池轮廓。并无意外。然待舟入南港水路。巨船成群,方知盛况空前。   南港高楼塔吊,馆舍云台,蔚然成风。百货山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鼎沸人烟,鲜活人生。远眺城港一体,道如棋盘,纵横交叠。街头巷尾,高楼错落。排瓦如鳞,巍峨壮丽。   横看成岭,侧观成峰。更有繁花似锦,璀璨锦衣,各色人等,充填其间。周回四十里,国大都城,北天竺,亦有之。然如蓟王都这般,气度规模,冠绝宇内。遍观天竺全境,亦无可匹及。   上下空间密集,绵延天际。直令人目不暇接,驻足久望,竟徒生炫目之感。   闻王都人口,已破百万之巨。   北天竺诸王,纷纷叹服不已。   饶是僧侣团高僧,亦窃窃私语。何必远赴洛阳。于此城立精舍僧院。岂非善哉。   “臣等,拜见王上。拜见诸王。”王傅国老为首,引重臣升甲板相迎。   “诸公免礼。”一别经年,蓟王风采依旧:“义父安否?”   王傅黄忠,难掩动容:“老臣,尚能一用。王上,无恙否?”   “安然无恙。”蓟王笑答。又与诸老见礼。   明主就藩,国老心安。终归“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蓟王远征一年,国老焉能不心牵。   同下天梯。岸上,左右国相,幕府三丞,五尹九守二十一令,领群臣下拜。   恭迎王上班师。 第293章 中庐拜官   有道是,一方水土,一方人。   巨马水路,千里流金。难得四季不冻,绿水东流。蓟国虽地处北疆,却享有江东泽国水利之便。且无江淮绵延梅雨。四时之节,分明四季。更加国人,来自天南地北,四海外内。包罗万种,融合成一。移风易俗,礼乐民和,是也。   此,亦是蓟国兴大儒学之沃壤。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蓟王已过而立。车驾入宫,洗漱更衣。皇英殿先叩二宫太皇,增成殿再拜三王太后,合欢殿与公孙王后、甘后,夫妻相见。同下无极殿,受妃嫔觐见。移驾飞翔殿,探视诸王子。再入披香殿,接见少府女官。   少顷,安贵妃兼中宫长御,入殿来报。   宫宴已备。   蓟王遂移驾灵辉正殿,大宴群臣。   赐酺三日,举国同庆。   “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赐)”。   泱泱上国,礼仪之邦。隆礼重仪,遂成定式。蓟王忙里偷闲。趁三日大酺,足不出宫,与家人团聚。   三月春深,风和日丽。莺歌燕舞,桃红柳绿。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   春光无限好,耕耘正当时。   蓟王就藩,民心大安。三日后,蓟王携重臣,车驾蓟北王陵。祭奠王太师。   并与太师三子,及中庐守孝,一众王党相见。   循蓟国葬制,以日易月,奉国守孝。毋需去官,改着素袍三载。   得太师夫人首肯。蓟王于中庐,以国事相问。   太师三子,并一众王党,皆肃容奏对。   蓟王言:“今‘王室大坏,九州幅裂’。存亡之际,危难之间。大丈夫,当仁不让。当舍身共赴国难。待安邦定国,定鼎江山,再急流勇退,终老山泉。”   “王上,明见。”一众王党,涕泗横流。忠汉之心,“昭昭如日月”。   蓟王遂命新任中书仆射蔡琰,宣读王命。   徵辟一众王党。或为国相,或为太守,或为城令,或授港令。真二千石,至比六百石不等。遍及河北五州之地。王党皆清流名士,国之栋梁。先前,为曹党所逼。深陷党争,无可幸免。事关社稷兴亡,家门存续,更无人可置身事外。如今,避走大河之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物是人非,党争可休矣。   便在太师墓前,“中庐拜官”。着缟素朝服,佩银丝印绶。大礼参拜,口呼:主公。   王允三子,亦皆拜官认主。   话说。王陵之中,自有属吏,添土扫墓,四时祭拜。毋需结庐守孝。   王党复兴于河北。王太师泉下有知,当可慰藉。   “中庐拜官”,遂成典故。寓意,大丈夫,以身报国,无所不至。太师府吏,皆是清流名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且置身蓟国吏治体系,久必相沿成习,“与之化矣”。   至于蓟国大儒学。乃出《荀子》之基。凡时下儒士,岂不涉猎。不过是,信与不信,罢了。如今,大汉三兴在即。天下儒生,皆心向往之。身为蓟吏,岂能不信。   大河上下,同出汉室。然自王太师殉节,王党之所忠,已悄然更迭。   先前忠于甄都天子。如今忠于蓟王刘备。   稍后,蓟王命门下主簿孙乾,并公车令郭珉。持节迁百官家小,入王都安居。王党上下,至此安心为用,一展所长,再无后顾之忧。   稍后,北地有小儿歌:“鸾飞北,鸦巢南;龙舟白鱼跃,王屋赤乌啼;鸡鸣天下白,凤引大河清。”   街头巷尾,广为流传。   首句,“鸾飞北,鸦巢南”。典出三闾大夫,《涉江》名句:“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言指,王党四散北上,甄都朝堂,只剩曹党盘踞。   中句,“龙舟白鱼跃,王屋赤乌啼”。典出“白鱼赤乌”。《史记·周本纪》:“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復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后遂以“白鱼赤乌”为祥瑞之兆。   尾句,“鸡鸣天下白,凤引大河清”。前半句,出自《齐风·鸡鸣》:“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后半句,引自张衡《归田赋》:“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注曰:“河清喻明时。”黄河水浊,少有清时,故时人以“河清”,寓升平盛世,或圣君出世之祥兆。   时人皆以为。此儿歌。乃喻蓟王三兴,定鼎后汉,是也。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又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蓟王凯旋而归。河北大地,足可,韫匵藏珠(yùn dú cáng zhū),韬光晦迹。   易县,甘泉宫。   蓟王携国老名儒同游。   甘泉卫尉何苗,太仆赵忠,伴驾左右,备至殷勤。为造此宫,蓟王豪掷亿万,规模尤胜。宫中:“飞栋山峙”、“栾栌交错”,“懿采发越”、“玮饰繁多”,“双辕承枌,丹梁端直,明窗列布,绮井崱嶷”,“绮组发华,翡翠生光,丹草周隅,灵木成行”,“坐金闱闼”,“列锺广庭”,“珍果敷华,兰芷垂荣,百璧照曜,应声飞响”。   “赵女抚琴,楚媛清讴,秦筝慷慨,齐舞绝殊,众伎并奏,捔巧骋奇,千变万化,不可胜知,乐戏阕,游观足,登通天(台),坐华幄,论稽古,反流俗,退虚伪,进敦朴,宝贤良,贱玉珠(改摘自卞兰《许昌宫赋》)。”   明主贤臣,挥斥八极,酒逢知己,再饮一杯。   经年未见。何苗,涂脂抹粉,倍增妩媚。见机已到。离席斟酒,软语求问:甘泉少府,空悬已久,敢问王上,当授何人。   蓟王笑道:满座高士,何少一人。   何苗追问:王上意予何人。   蓟王环视群臣,这便言道:“陈大夫”。   太学博士祭酒,陈少师长子陈纪,号“陈子”,闻声离席:“臣在。”   时,文范先生辞世。博士祭酒陈纪,举慈明无双继为少师有功。蓟王加官门大夫,以为哀荣。   循例,加官宫职,若官秩不及,当于宫职比同。博士祭酒为千石俸。擢升门大夫,领双二千石俸。故不称祭酒,而尊大夫。   “愿为甘泉少府乎?”蓟王笑问。   甘泉少府,亦是宫职,秩二千石俸,与门大夫同。换言之,乃是由蓟王宫门大夫,迁官至甘泉宫,为少府。   闻此问,满座嘉宾皆落杯。 第294章 瞻乌爰止   之所以群臣瞩目,只因蓟王此问,自有深意。   陈大夫,乃陈少师长子。号“陈子”,论家学渊源,乃国老身后,佼佼者。人皆以为。不出十载,当入国老席列。更有甚者,崔少师,年事已高。寿终正寝,亦在十载之间。彼时,陈大夫,当可继之。万石国老,饶是蓟王,亦尊诸公。堪比商山四皓。更何况四少师,乃诸王子之亲师。   或有人言。即便此时奉命,领甘泉少府,他日为国老,亦无不可。   然国老,传道授业于王子馆。乃诸王子之师。而甘泉少府,却是甘后三卿,甘泉宫私臣也。再深思,甘后乃麟子阿斗之(义)母。此时若入甘泉宫。他日,必奉麟子阿斗为主也。   蓟王世子,乃嫡长子封。此时,与会众人,座上嘉宾,皆是王臣。岂能转投麟子阿斗。   果不出所料。陈大夫,肃容奏对:“时,司马伯达,拒为勃海相。言,此生只为蓟吏。此亦是臣,平生之所愿也。”   或有人问,甘后位列蓟宫三后。麟子阿斗亦收入蓟王门下。为甘泉少府,亦是蓟吏。何乐不为?   此言,看似有理,实则谬也。蓟王之位,必传嫡长子封。而非麟子阿斗。无论如何,阿斗必非蓟国继承人。故陈大夫言,只为蓟吏。乃是言指,蓟王君臣,传承有序。   见国老重臣,抚掌而笑。   蓟王亦知,此事难为。这便笑道:“大夫之意,孤已尽知。”   又冲何苗言道:“非孤不愿,实难为也。”   何苗亦知不可强求。这便讪讪归位。   耳语赵忠,当如何转圜。   赵忠低声慨叹:“国中宿老,传孔孟之道。如王太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一言蔽之,“尊卑有别,长幼有序”。   见何苗仍心有不甘。赵忠口出诛心之言:“今,天下三分,祸起萧墙。皆出先帝,困龙台上,前后二诏之祸也。”   何苗幡然醒悟。废长立幼,取乱之道。   这便绝口不提,甘泉少府之缺。   只需蓟王,有扶立阿斗之心。甘泉少府,水到渠成。正如北地广为流传,“五帝之子,悉出东父”。阿斗,当为赤帝子。五分天下,必有其一。   此事,就此作罢。   甘泉宫,傍水而建。温泉环流,暖玉生烟。曲水流觞,当浮一大白。蓟王微醺,群臣半醉。更有重臣国老,不胜酒力,酩酊大醉。醉卧高台鼾声起,无惧君前有失仪。   日暮登船,顺下巨马水路。千里流金蓟国渠,一日看尽北国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蓟王出征,满载而归。抄掠北天竺诸国,累世积财,数以千亿计。蓟国本就富庶。如今国库充盈,十年无虞。   何时三兴炎汉。举国上下,皆拭目以待。   门下署,鸾栖馆。   “料想,不过三五载(之)间耳。”南閤祭酒许子远,与报馆丞陈琳,相约小酌。问及何时代汉,许子远脱口而出。   “先前,子远言,三五载间,河北归心。主公当传檄天下,定鼎江山。今,河北已定,陈兵百万。为何,还要三五之载。”陈琳不解。   许子远笑答:“今,兄弟联盟,共抗江东。三足鼎立之势也。若知我主兴兵南下,叔侄三人,必联袂应对。以江河之天堑,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成,纵得全胜,一战诛灭群雄。然,关东、江左,并汉中,必饿殍遍地,血流成河。此非我主之愿也。”   “当作何解?”陈琳求问。   “瞻乌爰止,潜龙勿用。”许子远答曰。   “哦?”陈琳饱学之士。略作思量,便已心有所悟。   “瞻乌爰止”,出自《诗·小雅·正月》:“哀我人斯,于何从禄?瞻乌爰止,于谁之屋?”《毛传》:“富人之屋,乌所集也。”郑玄笺曰:“视乌集於富人之室,以言今民亦当求明君而归之。”   “潜龙勿用”,出自《周易·乾》:“象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二句相连。   脑际画面,油然而生:一座琉璃神宫,巨龙蛰伏其内,飞檐屋脊上,瞻乌落满。   再思北地小儿歌。   陈琳如何能不醒悟。视乌集於富人之室,言今民求明君而归。休养生息,静观其变。   “变从何来?”陈琳必有此问。   “曹吕相争,二袁相斗。”许子远,已窥破天机。   “愿闻其详。”陈琳求问。   “待曹嵩病亡,曹吕必有一战。二袁所求,并不相同。袁绍欲割据江东,然袁术却欲灭尽群雄。战乱一起,非人力可止息。彼时,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主公,传檄天下,叔侄三人,肉袒牵羊,负荆请罪,唯恐不及也。”   “关东,将有大乱。”陈琳一语中的。   “然也。”许子远,少时与曹袁,皆为至交。论知群雄之深,许子远当仁不让:“此,亦是时势使然。”   陈琳追问:“时势何如?”   许子远慨叹:“我主虎踞河北,兼督五州,有民二千万,披甲百万。河南群雄,若不能一统叔侄三分之地,必为我主,所破也。”   “原来如此。”陈琳信服。   本以为,天下胜负既定。洋洋得意间,许子远,忽生惊悸。   美酒沾唇,悬而未尽。   “子远,何故失语?”陈琳满饮求问。   “却不知,变数何来。”许子远苦思不解。仰头将美酒下咽。   西宫,增成殿。   蓟王回宫,拜见三王太后。   “待诸事毕。王上,宜当聘纳赵大家入宫。”二王太后笑道。赵大家,便是前中书令赵娥。年前,如期致仕。奈何蓟王,远征未归。今既已就藩,婚事不可再推。尤其,婚姻大事,断不可儿戏。   “喏。”蓟王亦不推脱。先前早已约定,岂能背信弃义。再者说来。赵娥与蓟王,英雄相契。女中豪杰,当入我家门。聚拢人望家风,于家国兼大有裨益。   “王上诸多继子(女),亦需善待。”三王太后言道。   蓟王继子颇多。如许女、张鲁兄弟、邓芝、及庞淯。义亲亦亲。蓟王当视如己出。   “喏。”   见机已到,王太后言道:“我儿,择何女为媵(从)?” 第295章 金台玉楼   循例。当择仙门女仙,为媵从。   自蓟王归国,诸事众多,分身乏术。蓟王实言道:“尚未虑及。”   王太后又道:“年初,西王母遣使。言,欲求一地,造金台玉楼。遣门下弟子,以供‘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为民祈福。”   王太后已知,仙门亦可受孕。更加蓟王,似身证东王父。故对西王母,信赖有加。   “王母欲求何处。”蓟王遂问。   所谓“金台玉楼”,乃指西王母所居昆仑宫,天墉城上,“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合称“五城十二楼”。   “正是靖陵。”王太后答曰。   “西陵司金。”蓟王这便醒悟。   纵横七里靖王陵。既是王陵,又是陵邑。邑中所居,皆是守陵人。世代守护凤凰山内,中山靖王陵。有北渚司寒馆、九津司炎馆,分据南北。故西王母欲造金台玉楼,西陵司金馆,相配。   千里蓟国渠,四通八达。枝津沟渠,纵横交错,连通蓟国,五百城港。自靖陵登船,半日可达南港。故于西王母而言,毋需索取寸土寸金之临乡城,大兴土木。蓟国西境足矣。   且于靖陵令赵商,及治下百姓而言。若能在城中修筑奇观,则有百利而无一害。蓟国五百城港,无不繁华鼎盛,累玉积金。然能脱颖而出,名闻天下。除名士,当属奇观。君不见,楼桑八景助蓟国商都,名扬四海。   知蓟王善待佛门僧众。恐佛门大兴,扰乱蓟人信奉。西王母求立金台玉楼,亦为防微杜渐。   “我儿,以为如何。”王太后笑问。   “可。”蓟王轻轻颔:“毋需王母破费。当由将作寺修造。”   “善。”王太后亦如此想。   母子相见。总有舔犊深情,言之不尽。出增成殿,蓟王移驾回宫。   一里之回,九重错落之蓟王宫。   除大殿十六。另有“堂”、“馆”、“观”、“厅”、“楼”、“阁”、“苑”、“轩”等,各式建筑,不一而足。千余宫人,进出有度,各自安居。   谓“萧规曹随”。蓟国万石国老,王城九重宫殿,皆因二宫太皇,金口玉言,增秩添仪。蓟王就国,早晚问安。二宫太皇,感同身受。于是,再出口谕,命蓟王增修王城至九重。   蓟王敢不从命。将作寺,奉命入宫。七重错落蓟王城,再兴土木。   首当其冲。蓟王将丽珠、乌莲二妃,及漠北六氏美人寝宫蕊珠馆,增筑为蕊珠殿。为王宫十七殿。龟兹白贵妃,并西域五十五妃所居纷芳馆,增筑为纷芳殿。为王宫十八殿。另造棠棃殿,为何贵妃所居,为王宫十九殿。新造灵波殿,为赵(娥)贵妃所居,乃王宫二十殿。另有二宫太皇所居,皇英殿,乃二十一殿。   除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观外。另造:钟阙观、鳷鹊观、封峦观、露寒观、天梯观、瑶台观、温德观。   妃嫔栖身之“馆”,除北宫易迁、灵辉殿登真,诸馆外。亦新造迎风、珠樱、七海、相思,四馆。   另筑:迎仙台、泰畴坛、紫云坛、万神坛。观天阁女仙值守,用于接引女仙,祭祀“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   多用几何纹铺地砖、龙凤纹空心砖、及饕餮纹半瓦当。另有文字瓦当,“长生未央”、“延年益寿”、“长生无极”、“千秋万岁”,不一而足。   蓟王宫殿。纵然,制非常模。将作寺,亦早有准备。各式模组,分门别类,皆有囤积。随取随用,进度飞快。待造毕,云霞卫,迁居迎风馆。希俄斯姐妹,迁入七海馆。函园姬,迁入相思馆。珠樱馆,暂且空置。已备添人进口。   自王都扩建毕。纵横九十街衢。一里之回蓟王宫,越发显小。然王城既定,外扩不易。唯向高处延伸。正因如此,二宫太皇所言,蓟王并未婉拒。   赵娥致仕后,并未出宫。暂居南宫凤梧馆。行走禁中,往来增成、凤凰等殿。助三王太后,蓟王三后,协理宫事。   婚期无出意外,当择在九九重阳,姻亲相聚之期。那时,王宫增筑已毕,万事俱备。数月可期。   经年未见,国中奇观先后筑成。   时临渝令袁霸上疏。求重筑碣石宫,并筑碣石港。将作寺能工巧匠,多年修造。碣石宫下碣石港,亦先后筑毕。   临渝令袁霸,筑城有功,加封光禄大夫。升秩,比二千石。   西游甘泉宫,东游碣石宫。难得北国春末夏初,千里风光迤逦,气候宜人。不知,是否与凿穿千里黄金水路相干。清新海风,竟自渤海湾一路上溯,遍吹蓟国东西国境。直令人心旷神怡。时人风土之说,不可不信。不然,何以南橘北枳。否则,何来孟母三迁。   碣石宫,本战国时,燕昭王为齐邹衍所建。因地近碣石故名。《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驺衍)如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后秦灭六国,始皇东临碣石,驻跸于此。   待此行归来。金乌船宫,当入北港鸦巢。例行维护。加装清钢龙脊,并新式机关器。船宫与王宫,建制雷同。皆有锐士戍守,属吏、工匠、并宫人常驻。   船入碣石港。   蓟王居高远眺。见碣石宫,东西一里,南北二里。矩形布局。垒石作基,版筑成墙,墙基宽丈余,峭壁陡直,台高二十丈。两翼角楼,呈合抱之势,拱卫城中绵延宫殿,气象森严。东宫门御道,正对海中碣石,可顺下碣石港。西宫门御道,与傍海道(碣石道)相通。坂下有宫苑,遍植桃林,“青翠繁密,望之如车盖”。苑中有碣石仓、诸侯邸、桃林传舍,不一而足。   凡经碣石道上下,皆可入传舍落脚。尤其蓟国三川郡,乃北上塞外之门户。边境长城,亦修筑毕。设水砦:辽关。通行内外。大辽水沿线,悉归横海舰队所辖。并于大辽水出海之辽口,筑成通辽港。   稍后,高车并扶余,共筑港于南苏水口。今,南苏港,已成北疆中继大港。百货汇聚,市舶要冲。四海船商,万石大舡,可由渤海,经通辽港,逆进大辽水,泊于南苏港。再由千石河船,输往各处枝港。塞北由是繁盛。   蓟国号九河之地。诸水奔流,皆汇渤海。经由渤海,逆进各“水口”,便可通往蓟国五百城港。   渤海,便是蓟国内湖。 第296章 碣石观海   此次出游。蓟王携北天竺诸王同往。   自随蓟王北上。北天竺诸王,暂居于蓟北离宫。蓟北离宫,乃蓟王刘备为二代王刘封所造。   位于蓟北县治,足占城中二十一衢。正因面积广阔,唯此宫,可安置诸王。且与临乡王都,相距不远。诸王凡有所求,轻舟快马,半日传达。蓟王必有所应。   蓟国兼容并蓄,和合之风。北天竺诸王,感同身受。且远离故土,又深谙佛法。“从俗浮沉,与时俯仰”。颇多随遇而安,随性自然。蓟王告知。洛阳王宫,亦将造毕。一年半载,便可迁居。   彼时,许蓟王同入洛阳。三兴炎汉,亦未可知。   台下碣石港,千帆竞渡。往来辽东湾,顺下半岛珠链,及东瀛列岛,远至海外荒洲。闻,便是关外草原,亦有东胡豪商,大肆贩购木兰舡。或僦船出海,贩运四海珍货,北国名产。亦或身入蓟商会,贩寄舱券,寄田券,如约获利。民间资本,大量累积。持续为开拓荒洲助力。   此番班师,蓟王归心似箭。未曾绕行海外荒洲。历经多年,开拓向化。诸城皆规模初具,辖民十万余。船商往来不绝。将洲上特产,贩卖国中,远至四海。获利颇丰。洲中野人,亦纷纷迁居港中。或为客庸,或为仆从。或应征入伍,博取功名利禄。耳濡目染,渐识汉音。乃至带动整个部族,文明程度,迅速提升。   类比丰州民,夷洲民、澶洲民、珠崖洲民。汉家治下民,积少成多。尤其沿海平原,稻作大成。今又兼有一丈青,海禾之利。与先前,茹毛饮血,刀耕火种,可谓天壤之别。丰衣足食,民心自安。古往今来,无有例外。   蓟王出征于外。家书朝报,风雨无阻,从未间断。时,右相进言,客籍多迁往丰州,宜当再迁『荒洲民』,入国中客庸。   所谓荒洲民。便是指海外荒洲上,受雇于汉家城港,粗通汉话,初知汉仪。仰慕汉家文明,愿举家入籍为汉人之洲上部(落)民。便是后世所谓“土著”。然时下称“土著”,却与后世,含义迥异。   《汉书·张骞传》:“(身毒)其俗土著,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注曰:“土著者,谓有城郭常居,不随畜牧移徙也。”   有城郭、畜牧。文明程度,不言而喻。   换言之。时下汉人所谓土著,后世甚至不配称之。且时下,全无贬义。   右相所言,实早有先例。如泉州东瀛大使馆。自立馆之初。便领护客庸蓟国之倭人。后倭国列岛,渐沐汉风,迅速开化。蓟王传命,改倭岛为东瀛,邪马台国为筑紫国。倭女王又将三十余附属国,自行更名为,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壹岐、对马等,诸如此类。倭岛变迁,便是丰州先例。   类比西域都护府,领护西域五十五国。今东瀛列岛诸国主,皆为东瀛都护府所辖,属国之君。久居泉州大使馆,不愿归国就藩。于是,蓟王命将作寺,扩建东瀛列国邸。与泉州大使馆中分。   而不断迁入蓟国之列岛民,统称“东瀛民”。于先前所谓“岛夷”,不可等量齐观。   如何安置北天竺诸王,时群臣亦各出己见。便有人进言,可择国中一县,造天竺列国邸,安置诸王。却被蓟王驳回。   只因“德不配位”。与东瀛列岛,尚未开化,岛夷宛如野怪,迥异。北天竺乃奴隶城邦制文明。千五百万北天竺贱种,世代饱受种姓制奴役。奴性未除,不能自主前,蓟王需善待诸国主。谨防有变。   国邸之制度仪轨,远不足安置北天竺诸国君。于是,蓟王不惜亲自上表,求取洛阳京师离宫,用于安置。   蓟王无难事。携重礼入朝,天子欣然应允。才有将作寺,继修造函园、二宫、洛阳四郭后,又马不停蹄,改造洛阳近郊,离宫别苑。蓟王甚至不惜工本,将北天竺诸王宫中,奢华装饰,悉数拆下。万里转运洛阳,重造新宫。务求东西合璧,尽善尽美。   便是三百万贵种所迁赐支都护府,亦多有雄城筑毕。赐支河首、赐支河曲、西倾山、积石山、环湖地、盐泽、大允谷、大小榆谷、河湟谷地。先前羌人聚居之地,皆有赐支都护府所辖雄城。   一言蔽之“大杂居,小聚居”。彼此联姻,必成惯例。不出三代,皆为汉人。   论开放包容。蓟国大儒学,海纳百川,兼容并济,融合成一。堪称文明同化之利器。文明之最高表现:“君子和而不同”。便是所谓,文化认同。   若将蓟王三兴,比作治世良药。大儒学便是药引。若将蓟国之一切便利先进,比作绝世武功。大儒学便是内功心法。物质与精神,相辅相成,并驾齐驱。才有蓟王和光同尘,放之四海而皆准。   便是荒洲岛夷,亦有可取之处。故汉人从不行亡国灭种。多只诛罪魁祸首,赦免从众。而后开疆辟土,归于汉治。历代名臣,接力牧守。乃至,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天下大同。   此,便是蓟王毕生所愿。   蓟王一切行事,皆为此目标。   三百子嗣,便是三百颗火种。终有一日,焚尽蛮荒。   背山向海,春暖花开。   置身碣石宫大殿。   蓟王捧杯离席。把臂多摩梨国君,又携众国主,一同君临。   纵览海天一色,百舸千帆。沧海一粟,人舟蜉蝣。天地致美,莫过于此。   蓟王一代雄主之心。诸国君,各有所悟。   众国主,“碣石观海”,尽释前嫌。蓟王攻略我国,非出私欲,远超世俗。乃为『天下一般同』。   如何施为?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孤与诸王,当浮一大白。   多摩梨王,满饮豪言:闻塞北,风光大好,有别于蓟。何不往之一观。   蓟王欣然言道:善。   碣石宫三日大酺。又扬帆北上,横渡辽东湾,逆入大辽水口。   自王太师,并辽东属国等郡县于蓟王。蓟国东境,便持续开拓。蓟王出征前,郡县长令,皆已到任。各地徙民,亦陆续迁入。一年不见,东境又当如何。   蓟王亦十分期待。 第297章 天不亡刘   沿途,时遇帆樯。   千帆出港,如万箭齐发。辐辏海面,驰往各港。不出片刻,彼此距远。又过片刻,遥不可及。蔚蓝海面,一望无垠。巨舰劈波斩浪,鱼游濠上。航海与行路,决然不同。   茫茫大海,如何辨识路径。“司柂”,需与望楼庐士,及针房所陈航海罗盘,时刻呼应。不同海域,亦有迹可循:“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又道:“风雨冥晦时,惟凭针盘而行,乃火长掌之,毫厘不敢差误,盖一舟人命所系也。”   柂,便是“舵”。司柂,便是舵手。随航海图,日臻精细。港口出行,皆有完备“针路”。时下航海,多凭“指南针引路”,故名之。日积月累,遂成专著:唤做《针经》,或《针谱》,也作《针策》。   换言之,“针路”便是航路。在罗盘指引下,从甲地至乙地。将沿途航向,连结成线,并绘成图卷,便是针路。   金乌船宫,乃蓟王座舰。凡能入选,必为佼佼者。故蓟国工匠,亦有“登金乌”之说。类同“登龙门”。   窥一斑可知。于蓟人心中,蓟王尊崇,无以复加。   不及横渡,便见远处琉璃光闪。必是通辽港中所立,琉璃灯塔。   昔武帝,作通天台。台高二十丈,上建铜柱,高三十丈,柱上有承露盘。盘大七围,去长安二百里可见。凡蓟国港津,皆立高塔。塔楼内置特制琉璃灯。日泛五色,夜放豪光。为过往船只指路。   只需循光而行,足可迷途知返。   一年不见。通辽港,已成繁忙大港。港中樯桅如林,港外千帆汇聚。远眺外海,更有“归帆点点”。   因扼大小辽水,入海口。北上塞外之主航道。故通辽港,有“一津通二水”之说。“(小辽水)西南至辽队县,入于大辽水也。”小辽水,过辽东、玄菟二郡,东北通苍海郡。沿途水事,皆由诸郡掌理。虽不在蓟国治下,然隶属于辅汉大幕府。故诸多政策,皆与蓟国相向而行。小辽水历经疏通,亦可行万石大舡。另有,“大梁水,西南至辽阳入辽(小辽水)”。   诸水汇流,更助通辽港,水运之便。   围绕辽东上湾。渝口(津)、通辽、昌黎、房、险渎,诸港,亦已连成珠串。右接壶港、碣石港,并入蓟国港津。左连沓津、金州港,串联半岛。或南下蓬莱,不一而足。   如前所言。渤海,已成蓟国内湖。除海水无从直饮。船运、灌溉(海禾)、渔猎,无有不同。更兼有晒盐之利。   自受两汉之交,大海侵所害。渤海湾、辽东湾并莱州湾,沿岸诸县,今汉初悉数废弃。后海水渐退,更加二百年休养生息。诸县又见繁盛。然沿岸仍有大片滩涂,为不毛之地。再加潮汐涨落,海水漫灌。亦无从靠海而居。不料一丈青海禾,横空出世。如今,环渤海沿线滩涂,广种海禾。惠及诸多百姓。   凡亲眼所见,碧水青禾,丛生海岸。再言蓟王三兴,皆深信不疑。   尤其逢大潮。青禾宛如海草,沉入舟下。随一叶轻舟,划过海面,丛丛青禾,层层涟漪。待水退,阳光雨露,风吹稻浪。生机如旧。待潮退,盘虬根系,鱼虾跳跃。便有孩童赤足捉来。盆盈钵满,童趣盎然。   为何无需田间管理,便在潮汐涨落之间。便有飞虫攀附,一场大潮,悉数溺毙。偶有残余,亦难逃鱼虾口腹。更加根系盘虬,深入滩涂。遇大浪亦难倾覆。重重利好,乃出物竞天择。且久种海禾,滩涂稳固,日渐抬升。更助海禾繁茂。   便有国士大儒,亲自躬耕。季季大丰。蓟王三兴,遂成定数。   书信隐居天南海北,荒洲异域之名师好友。闻海禾大熟,无不举家来投。待泛舟沿岸,置身绵延稻浪,无不老泪纵横。   果然,人心思汉,天不亡刘。   蓟王深知。谶纬之说,深入人心。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话说,自将作寺良匠,于金瓯半岛红树林中,首见海禾。蓟王本欲一试,并未多想。岂料一丈青禾,竟顽强如斯。稍加栽培,野蛮疯长。一发而不可收拾。   海禾红米,熬粥极佳。国中宿老喜食。亦助海禾风行。   便有山高水远,不能亲赴蓟国一观。然待四海船商,将红米贩至当面。烹制一碗,鲜香可口红米粥入腹。食者无不志得意满,信以为真。   “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   更加,王太师殒身殉节。   “鸾飞北,鸦巢南;龙舟白鱼跃,王屋赤乌啼;鸡鸣天下白,凤引大河清。”   三兴炎汉,定鼎江山,重立神器。便应在蓟王之身。   取千里镜,远眺通辽港,城港一体,蔚为壮观。   蓟王欣然问道:“港令何人。”   “乃前高句丽王伯固臣下,主簿然人。后归新王拔奇。”中书仆射蔡琰,娓娓道来:“时,东境初定,民心不附。海东有富山贼为害。高句丽王拔奇,遣大加优居、主簿然人等,助击,破之。后,主簿然人,功成致仕,迁居国中。因在高句丽族中,颇有信义。被举为邑长。积功迁为通辽港长,今为通辽令。易名‘仁’。取字‘德人’。”   “原来如此。”异族高士,为我所用。蓟王亦乐见其成。   少顷,便有公船,送通辽港令,登船觐见。   “臣,然仁,拜见主公。”时过境迁,昔日高句丽王座下主簿,已成蓟国千石高官。正如二十万高句丽民,今早已为蓟人。   “免礼,赐座。”比千石港令,蓟王座前,当有一席之地。   “谢主公。”如然仁这般,弃暗投明,归于汉治。三韩半岛,不胜枚举。毕竟同出一种,天然亲近。治政安民,事半功倍。   通辽港事,蓟王凡有所问,然仁皆对答如流。悉知港中编户过万。多有半岛客庸,塞北豪商聚居。渔盐海禾之利,足可自养。蓟王欣然称赞,不吝溢美之词。   遂命然仁伴驾,共赴三川之行。 第298章 添花之举   通辽港城,大致呈“丁”字倒立。沿大辽水口两岸,向两侧海岸绵延。左右城区,由多处舟桥相连。街衢纵横,辐辏内陆。水运发达。兼有渔盐海禾之利。纵有万户,亦足可自养。   凡水口立津,必出良港。论通塞外,通辽港,首屈一指。   “横海纛,速让道。”   横海舰队,阵前开道。   护送金乌船宫,逆入大辽水。   世人皆知,金乌船宫,乃蓟王座舰。见帆樯如林,蔽日王旗。必是蓟王亲临。闻港中上下,欢呼雀跃。便有北疆船客,出舱一观。陡见巨舰,直撞眼帘。无不骇然。问过方知,乃呼之欲出,三足金乌。   急忙俯身行礼。   待起身。三足金乌,已随千帆驶过。众目相对,骇色未消。不由得,长吁短叹。庞然巨物,今日亲见,方信其真。   王上天生。   蓟人常言,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然蓟国兵革之利,冠绝天下。难有争锋。譬如蓟王少时,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皆是少君侯白檀七日血战,鲜卑一夕崩盘。如今,大漠南北,悉归治下。蓟国千里青禾。季季青储饲料,一石一钱,广输塞外。牛羊成牢,骏马成群。游牧变农牧。今三郡乌桓、高车十二侯国,漠北没鹿回部、六氏高车,及扶余、沃沮,东胡、濊貊,各部悉数归心。   北疆无战事多年。待蓟王并县为国。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声名广传。今,南州南海,方兴未艾。大航海,风靡国中。此消彼长。北疆各部,声名不显。   若非蓟王增筑王城,为丽珠、乌莲二妃,及漠北六氏美人,增筑蕊珠殿。时人这才,幡然醒悟。北疆各部,虽近在咫尺。却早已不再是,蓟人心腹之害。   此便好比,“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   胡人,先为北人,今皆为蓟人。皆与之同化矣。   蓟王虽未亲见,然闻南匈奴王庭,早与蓟国郡县无异。南匈奴各部王侯、大人,经由太行八径,举家迁入蓟国者,不可计数。王庭驻地,牛牢马场,自有属吏、部民照料。交易进出,皆经市楼;往来账目,皆过赀库。防微杜渐,无迹可寻。何必亲力亲为。   蓟国安次县,牛羊成群,乃农牧大县。兼有西林邑,哺育万马。饶是如此,蓟国牲畜肉奶,仍无从自足。尤其畜力机关,大行其道。塞北犍牛耕马,经年价高。先前,多经卢龙塞,往来白檀互市。待蓟国东扩,据大辽水西岸。筑堤锁水,圩田大小辽泽。大辽水,变害为利。自通辽港至南苏港,千里水道,皆可通行金乌船宫。   南苏港西行五百里,高车筑港于乌侯秦水入饶乐水口,取名“饶乐港”。此段航线,可通千石河船。自饶乐港,换乘五百石船,沿枝津故渎,广输各处草场。除大辽水外,蓟国境内,另有诸水,可上溯塞北。互通有无,塞北渐归王治。除青储饲料,无烟石炭,亦是北疆所必备。数九寒冬,滴水成冰。草原民众多已筑城定居。户户水暖水洗齐备。便是马邑、牛牢,亦有石炭保温。可御酷寒来袭。   存活率高,亦助来年出栏。   简而言之。东胡各部,当先于五胡四夷,达成向化。待向化成,汉境可北延万里之遥,直达极北冰原。   蓟王有生之年,许难有闲暇涉猎。子孙后世,当可细探冰原,诸多未解之谜。尤其冰原毛人,亦或是毛女。多有贩入。许冰原之中,别有洞天。亦未可知。   过辽队,又过辽阳。望平对岸,便是昔日大辽泽。今日三川郡之所在。   少时,督亢治水圩田,蓟王亲力亲为。后又有东西掘鲤淀、雍奴薮、文安大泽,大小辽泽,圩田治水,不一而足。蓟国上下,论治大泽,皆滔滔不绝,无有不精者。   无非,筑堤锁水,纵横沟渠。立上中下,三道水门。而后,居中筑城,四面圩田。乃至,碧水青禾,连成一片。移民编户,数载驯田,当可大成。三川郡,亦如此这般。   国力强盛,人物足备。更加举国之力,开拓东境。一别经年,三川郡旧貌新颜。   泛滥泥沼,早已不见。碧水青禾,接天莲叶。两岸大堤,紫花遍地。更有雄城,倒映天际。东境民众,天南地北,出身各异。编户为民,四时耕种。只需季季丰熟,不出数载,皆得心安。   “万里归来颜愈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农耕民族,天性使然。   知蓟王北巡。三川守荀谌,领西川长第五巡、东川长令狐邵、中川长金尚,升船觐见。   三县民户,今季当可过万。换言之,假以时日,三人皆可升为城令。   金尚,字元休;第五巡,字文休;韦端,字甫休;三人同为京兆人氏,俱着名,号为“京兆三休”。三休之韦端,多年前便出仕西域都护府。今为都护府少史,兼它乾令,领王宫行人。后万里来书,举金尚、第五巡,出仕蓟国。遂成佳话。   三百出仕,乃蓟国太学生,梦寐以求。不出数载,便可擢升为令。除自身广有才学,执政安民,足可称道。蓟国上下,举国相助,亦是锦上添花之举。   换言之。只需出为三百石长吏,不出数载,必为千石城令。如郁山守许钦,得天时地利人和相助,不出数载,便擢升二千石守。达成,三百出仕,二千及冠。亦非个例。   大汉家国天下。家门声望,亦是隐形财富。无可厚非。   三川郡中民生如何,蓟王毋需亲临。京兆三休得其二,荀氏六长得其首。三川治政,可想而知。   携众人马不停蹄。逆上大辽水,直达外长城水砦:辽关。   类比先前,蓟王命辽海守郭芝,沿燕山东麓筑渝关,恪守半岛咽喉。辽关,乃跨大辽水而筑。与两侧长城,连成一体。有关必有税。凡进出商队,皆需足额纳税。   饶是如此。南北河道,日有舟船,列队进出,绵延十里。 第299章 瓯脱之地   蓟国营城术,随蓟王,一路砥砺前行。积跬步,而致千里。   营造辽关水砦,足见一斑。   今汉外长城,由东、西二段,联接而成。东段称“光禄塞”或“塞外列城”,西段称“居延塞”。另有燕赵古长城,原址重造。   《史记·匈奴列传》:“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史记·朝鲜列传》亦载:“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又“汉兴,为其(朝鲜)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   浿(pèi)水,一作浿江,又名王城江。即后世朝鲜大同江。位于乐浪郡,浿水县境。《汉书·地理志》:“(浿)水西至增地入海。”既此。   时大辽水,泛滥成泽。三川郡内外,遂成“瓯脱之地”。意为,边境荒地。久无人问津。然,盖因外长城犹在,故有内外之分。蓟王得此地,亦约定俗成,以外长城为界。筑堤锁水,纵横沟渠。待大辽泽中水退,又重筑坍塌长城。立辽关水砦。   换言之,外长城,便是三川郡界。辽水自塞外草原,入三川郡。长城以外,沿线草场,悉归高车并扶余各部。且以北流大辽水为界,西为高车,东归扶余。大辽水自南苏港北,弯折向西。故高车、扶余,不再以此为界。仍以南苏港,径直向北,分割草场。免去诸多争端。   自蓟王攻灭三韩。立,东盖马县“南沃沮属国”、临濊县“北沃沮属国”,及沧海郡“扶余属国”。悠悠十载。属国民众,迁出过半。填充苍海、玄菟、临屯诸郡。时下,扶余属国,已与蓟国,渐行渐近。顺下大辽水,入三川郡定居,亦不在少数。   为便于互市往来。高车归义王,于三川郡外,另筑新城。取名:临川(彰武)。广造马邑、牛牢,迁民屯守。境内诸水,汇入大辽水。谓“近水楼台”,临川因而兴盛。   高车归义王,乃蓟王元舅。立王庭于白海之滨。十二归义侯,常齐聚白海,共议国事。后蓟王重筑前汉塞外旧县,用于安置。效仿十四部鲜卑,十二姓高车,多与蓟人联姻。由辽关水砦,进出三川郡,日有数千,乃至万人。   三川郡圩田稻作,皆为渤海寒谷。   渤海寒谷,乃出白山黑水之苍海郡。前苍海郡守李进,于冰冻黑土,试种蓟稻大成。自名渤海寒谷。其米重如沙、亮如玉、汤如乳、溢浓香,被誉为稻中极品。而闻名遐迩。与蓟国长粒香,并着于世。引周遭野民,出山稻作。不出数载,便聚拢十万农人。李进因而扬名。   蓟王知人善用,今拜为幽州牧。幽州大治,李进颇有功勋。蓟人断言,或为三公,或为国老。将近八旬,耳聪目明,步履生风。四方馆长朱建平言,有百岁之相。凡春腊二赐,蓟王必赏,万石国老方能享用之“九九归原”。嘘寒问暖,更是不厌其烦。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年近八旬,幽州牧李进,字子贤,与年近九旬,四少师之崔寔,字子真。并称“真贤二宿”。   如前所言。大辽泽,东西足径三百里,南北略短。以大辽水为东界,以医无虑山为西界。譬如雍奴薮。足可辟六县。又岂止一郡之地。蓟王先置一郡,待圩田大成,再行析分。   蓟王泛舟至此。当可实地一观。   即来则安。金乌船宫,先泊于辽关水砦。居高远望,长城内外。一壁之隔,风光不同。举千里镜,远眺塞外草原,一望无际。北天竺诸王,一时心旷神怡。   话说,北天竺位于二江交汇之地。枝津纵横,又地多卑湿。何来如此广袤草场。又见长城横亘东西,绵延无际。悉知不下万里之遥,不由得感慨万千。中夏地大物博,远非天竺可比。   蓟王又择草原旧事告知。闻东胡各部,与华夏先民,累世厮杀至两汉。无不咋舌。比天竺背倚大雪山,三面向海,唯有一条山口,可通内外。华夏可谓,四战之地。不得已,造万里长城以自保。饶是如此,仍不得免。   何以如此?   只因。游牧行国,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凡遇天灾,牲畜暴毙。无从自养,唯有南下掠夺。谓“饥寒起盗心”。杀人亦或是被杀,皆在瞬息之间。不能自养,必成祸患。   当作何解?   变游牧为农牧,筑城而居,以避风霜侵袭。广种苜蓿,贩来青储饲料,奶酪、羊毛、皮革、鲜肉、牛马畜力,皆广输关内。丰衣足食,再结姻亲。这才化干戈为玉帛。为今之所见。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蓟王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北天竺诸王,各有心得。   “既如此,王上为何先战白檀?”多摩梨王求问。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蓟王答曰:“强弱异势,敌众我寡。仍‘授人以渔’,乃‘宋襄之仁’也。断不可取。”   又问,何为宋襄之仁。多摩梨王,这便醒悟。   先诛犯汉之罪魁祸首。再广施仁政,授人以渔。令其自养。待“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蓟王于是,“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然兵革,时刻锋利。便是所谓“恩威并济”。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强汉雄主当面,如何择选,毋需多言。   多摩梨王,窃以为。如我等这般,俯首称臣,乃是必然。   微言大义,义理循环。令北天竺诸王,茅塞顿开。   金乌船宫,必引骚动。不等船宫开宴,周遭姻亲,已闻风而动。乌桓率众王乌延,率三郡乌桓归义侯,并高车副伏罗归义王,领十二归义侯,自王庭,赶来觐见。   蓟王遂引见于北天竺诸国主当面。见高车、乌桓王侯,得蓟王善待。北天竺各国主,如何能不得心安。蓟王远瞩高瞻,志在天下。又岂能,自食其言。害我等性命。   金乌船宫,涣然冰释。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第300章 草原航道   正因大辽水泛滥成灾。前汉时,三川郡内外,皆是瓯脱地。至唐时,仍是泥沼。三百里无人烟。究其原因,辽东异族盘踞,逐水草而居。农耕民人,纷纷入关躲避。地广人稀,自家良田尚耕种不及。何有余力再圩泥沼。   蓟国却不然。千里国土,聚集二千万民。且一国济天下,十余载。季季大熟,年年丰产。然四海船商,经年量贩。蓟国新谷,广输大汉州郡。谓“高筑墙,广积粮”。为囤积粮谷,蓟王不惜外战荒洲,立江表十港。寄田券筹措资金,开拓海外不毛之地。垂涎一季三登之沃壤,更不惜远征天竺。并北天竺为丰州。为求种田,无所不用其极。可想而知,又岂能坐视国中东境荒芜。   更有甚者。举国大建,青壮客庸各地,日赚二百大钱。已成惯例。蓟国征讨天下,所积大笔战争财。与其积压国库,不见天日。不若广施国人,惠及百姓。更何况,治水圩田,一本万利。   蓟国近二百七十万户。不计迁入编户及客籍落户。年人口增长率,高达千取十二(12‰),年增二十四万口。上计署统计,两汉四百年,唯“文景之治”,可与之相媲美。   年增二十四万口,是何等规模。不出十载,人口翻倍。   彼时,蓟国千里国土,无从析分。唯向河北、关东、关中、陇右、汉中、蜀中、乃至江东、岭南、海内十洲,不断分户。料想,三百蓟王子,已元服就国。当可无缝接收,蓟国新户。天下皆视流民如洪水猛兽。唯有蓟王家,视若珍宝。三百蓟王子,自幼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当与蓟王,相向而行。父死子继,将国策持续推行。终成天下大同。对此,蓟王早有远见。   故俗语曰:“子要亲养,地需亲耕。”   即便远隔万水千山。日夜三千里,木兰先锋,十日必达。彼时,“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天下皆汉土。居于何处,无有不同。   蓟王出征前,命国相分户大通郡。二位国相,奉命行事。年前已分三万户。上计署预计,待八月案比时,今季分户,当不下三万二千户。蓟北四县,两季得民,达六万余户。再加旧时民户,足有十万户。   如前所言。只需三百出仕。得千石高俸,不过二三载之间耳。谓吏治民生,锦上添花。只需满腹经纶,德才兼备。出仕蓟国,必可一展长才,青史留名。   大通郡之后,便是三川郡。亦不出二载,当可得民十万户。   如京兆三休,升任千石城令,唾手可得。灵辉殿中,觅得一席之地。   时人早有先见。蓟国城令,出为郡守;蓟国郡守,出为州牧;蓟国州牧,出为三公九卿。封侯拜相,易如反掌。   金乌大殿,夜宴正酣。   殿中嘉宾,非富即贵。除蓟王属吏,陪坐侧席。余下皆出,王侯显爵。然毋论荀氏六长之首,亦或是京兆三休其二,乃至外族家臣然仁。儒雅之风,不减分毫。   蓟王尚简,少有累日大宴。然为款待诸王,并姻亲。大雅之堂,破例奢靡。   座下属吏,名流高士,如过江之鲫。席间或吟诗作赋,或舞剑助兴。与会嘉宾,叹为观止。各自唏嘘。推杯换盏,便是推心置腹。觥筹交错,便是彼此交心。一场酣畅淋漓,宾客大宴。足可弥合间隙,拉近距离。   常闻“筵无好筵,会无好会”。然待如蓟王这般,威赫天下。何言有求必应。即便,免开尊口。身逢,万阻千难,亦消弭于蓟王座前。   见中书仆射蔡琰,人间绝色。潋滟无双,却避坐侧席。便有北天竺国主,捧杯离席,欲掀帘相敬。   被蓟王元舅。乌桓率众王乌延,半路截下。痛饮三杯。这便熏熏然,不辨南北东西。被诸王踉跄架回。引来哄堂大笑。   蓟王遂命蔡琰,卷帘离席。遥敬诸王一杯。   话说,诸王离席敬酒,并无恶意。所谓“关关雎鸠,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趁酒兴离席,亦是“发乎于情”,不能自已。   蓟王命蔡琰,卷帘相见,隔席敬酒。乃出“止乎于礼”。   蔡琰乃蔡少师长女。好客之风,亦出家门,自幼濡染。时,会宾客齐聚,蔡少师,常使蔡琰堂中抚琴,以悦嘉宾。足称风雅。蔡琰又岂畏,此等场面。   论诗酒琴操,蔡琰亦可称“大家”。为中书令长,必如赵娥、荀采这般,女中豪杰。   北天竺诸王,初来乍到,不知所以然。   贵为蓟王元舅。乌桓率众王乌延,焉能不知蓟王家事。效前中书令赵娥,今中书令荀采,中书仆射蔡琰,必入蓟王家门。或为贵妃,或为王妃。蓟宫二十一殿,必有其一。断不可有丝毫,轻薄之举。   此时拦下,举手之劳,却是救命之举。   知蓟王为丽珠、乌莲二妃,并漠北六氏美人,增筑蕊珠殿。乌桓率众王乌延,高车副伏罗归义王,焉不大喜。蕊珠馆,蕊珠殿,一字之差,鸿沟之别。蓟王后宫佳丽日丰,然丽珠、乌莲二妃,有宠不减。   二妃身系北疆,百万部族。大汉家国同构。若受冷落,必殃及家门。蓟王为二妃增筑蕊珠殿,北疆百万部族,皆与有荣焉。循例,贵妃可诞二子。   有宠,必结珠胎。   高车副伏罗王言。欲以白海为内湖,开沟渠引(濡)水,督造新王城。求蓟王遣良工北上相助。   蓟王欣然应允。   高车十二归义侯,皆变农牧。便利起居,豢养获利。尤其马邑、牛牢,集中饲养。利于幼崽存活,来年出栏亦高。加之蓟王打通草原航道。五百石革船、千石漕船、万石大舡,可经蓟国诸水,广输草原。转运青储饲料,督亢新谷,楼桑机关,蓟国名产;贩回羊毛、鲜奶、乳酪、皮革、牛马。   互市之利,于双方而言,皆断难轻弃。   为此。蓟王不惜工本,将航道上溯至塞北草原。   大辽水乃其一。另有濡水、鲍丘水等,“从塞外来”之水。多年前,蓟王已命人,截弯取直,开凿航道。险要处筑堤储水,立牵引栈阁,今多已大成。   诸水航路,大辽水运,一指首屈。 第十二卷 六合 第001章 义存无斁   三足金乌,船宫七殿。   蓟王中殿,大宴诸王。   诸王女眷,则于左右偏殿赴宴。由蓟王妃嫔,盛情款待。待罢筵,自有宫人,送入各处寝殿。与王共寝。   金乌船宫仪轨,不下蓟王宫。自上而下,泾渭分明。不容半分差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诸王皆已酣醉。多饮恐忘形。蓟王遂起身罢筵。群臣恭送,再将诸王,把臂搀回。前、后、左(前后二殿)、右(前后二殿),计六殿。与中央大殿,以三重十字飞阁相连。三重之上,唯天梯上下。断不会出错。飞阁皆有御姬守卫,望楼还有女仙值守。甲板上下,另有绣衣都尉史涣,领绣衣吏警备。海上坞堡,守备森严。毋论经停何处,皆安全无虞。更何况,辽关水砦,亦有精兵驻守。   即便心怀不轨,欲登船行刺。亦需先入水砦,再攀金乌。稍有不慎,命丧当场。东窗事发,插翅难逃。   凡归属船宫建制。无论女官、属吏、宫婢、卫士、匠人、舟楫士,出身清白人家,举族居于南港。非三族连保,不得登金乌也。且各层甲板,并各舱室,进出皆有口令。层层门禁,生人勿进。即便抱恙有疾,船宫亦有良医。不得私自上下。   船宫后殿,蓟王寝宫。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自上元夫人,假扮公孙王后,赚开宫门,一众御姬便如临大敌。   不惧刺客死士。只怕诸夏仙门,无所不用其极。   仙门唯有仙门制。再思钟贵妃,豪掷亿钱。聘王母座下二夫人并七玉女入家门。与诸夏仙门,化干戈为玉帛。堪称神来一笔。至此,蓟王与诸夏仙门和解。才有天下女仙,闻讯出山,自荐枕席。勠力同心,共襄盛举。助蓟王延年益寿,天下归一。   蓟王投桃报李。亲征天竺,灭佛国,立丰州。引十万户汉民,反哺佛地。可想而知,必有诸夏仙门信徒,于丰州扎根。此消彼长,仙佛共生,几成定局。   且得蓟国,年年巨额门俸。待蓟王三兴。西王母国,与(大)汉同休,亦可预见。   故,王母遣使觐见。欲求靖陵立司金馆。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王太后焉能不知。且上元、云华二美人,皆已孕身。仙门亦可诞下麟儿。王太后自是,乐见其成。   凡与蓟王相干。事无巨细,王太后皆心知肚明。谓“知子莫若母”。三墩与母亲,自幼相依为命。母子情深,“虽石泐(lè)海枯,义存无斁(yì)”。   蓟王,至人无己。正因,大爱无疆,胸怀天下。   王太后遣人来报。言,东瀛妃那美,所居灵辉殿五重登真馆。美人卢暒、上元、云华,所居北宫易迁馆。当择一馆,擢升为殿。   登真,犹登仙。乃取成仙之意。乃东瀛妃那美,并一众观天阁女仙所居。内置白阳池。池中以温泉水辅以仙方,调配而成“解秽水”,可解秽气。为天师道,不传之秘。蓟王常乘夜而来,容成仙修后,与众名女仙共浴。   易迁,仙人所居宫名。位于北宫三、四二重。侧倚十字飞阁,出馆可下北宫苑。凡与仙门,沾亲带故,多居于此馆。如美人田圣、骆晹、卢暒等,并称“易迁美人”。各有仙号,“钩弋夫人”、“冥蝶夫人”、“幽姬夫人”,不一而同。   王太后言下之意。东瀛妃那美,本是昔日邪马台,今之筑紫国女王。又是列岛神女巫。东瀛诸国,皆奉其为女主。奉蓟王为男主。东瀛列岛,日渐持重。事关东瀛都护,百年大计。(东)瀛妃那美,理当策封为贵妃。独居一殿。   蓟王遂命将作寺,增筑易迁殿,为蓟宫二十二殿。策封瀛妃那美,为贵妃。易迁美人,皆充媵从。   如此,登真馆专置观天女仙。由释比翟姜、墉宫玉女等,众仙门美人掌管。约定俗成,凡珠胎暗结,成功受孕之女仙,皆入易迁殿。“先登真,后易迁”。谓“先登后迁”。相沿成习,遂成惯例。   春光明媚,蓟王先醒。   鸳鸯合欢榻上,玉体横陈,美人海棠春睡。   抽身下榻,自下浴室。御姬相伴,沐浴更衣。宫人来报,诸王宿醉未醒,早餐皆已预备。可随时享用。蓟王遂入餐厅,与后妃用餐。   再入正殿,受群臣觐见。   蓟王此来,绝非享乐。家国天下,不可缺一。交善诸国主,亦是怏怏上邦,待客之道。另效雍奴薮,析分三川郡之事,亦需蓟王钦定。   三川守荀谌,领西川长第五巡、东川长令狐邵、中川长金尚,已入殿恭候。   “拜见主公。”昨夜把酒言欢,酒气未消。今早,神清目朗,举重若轻。果然名士风范。   “免礼。”殿中只有主臣之分,自毋需多礼。   “三川郡如何析分,诸位可有高见。”蓟王居高下问。   “禀主公,或可东西中分。”三川守荀谌,虽未能位谋主之列。然才智乃荀氏六长之首。不在蓟都尹娄圭之下。   荀谌之意,东西划分,而非南北。蓟王心领神会:“与长城并行。”   “主公明见。”荀谌答曰:“以医无虑山,并大辽水为界。中分三川郡。便于戍边,亦利圩田。”   “善。”蓟王从谏如流,转而又问:“当取何名。”   荀谌亦有所思:“《周礼·职方》:‘东北曰幽州,其山镇曰医无闾。’‘镇,名山安地德者也(地区内最大最重要之名山,主山)’。既是幽州‘山镇’,何不取‘北镇’之名。”   “北镇,镇北也。”蓟王一语中的。先前蓟王已设安北郡。再置镇北,恐引关外骚动。“北镇”,却无此虑。   “未尝不可。”蓟王轻轻颔首。依荀谌所言,东西横切。抵近长城,为北镇郡。南部仍为,三川郡。   知蓟王不欲用“镇”字。西川长第五巡,再进良言:“雁门关,为雁门郡。辽关,何不称辽关郡。”   “‘镇,安也’。‘辽关’,省‘关’。取名‘安辽’如何?”蓟王博采众长。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安辽郡下,又置赤璋、中野、辽关三县。   至此,临乡侯国不计。蓟国足有,五尹十守,五十又一县。 第002章 乘运跃鳞   三县之名,皆有所出。   《淮南子·地形训》:“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说文·玉部》:“医无闾之珣玗琪,《周书》所谓夷玉也。”   《周礼·春官·大宗伯》:“(天子)以玉作六器,以礼天下四方,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黄礼北方。”   “赤璋”,便是“珣玗琪”所制。因近医无虑山,故蓟王取为县名。   《易·系辞下》:“葬之中野,不封不树。”谓“中野”者,便是原野之中。此县,位于安辽郡正中。坦荡如砥,黑土沃壤,乃边境粮仓。正配中野之名。   辽关,得名水砦。虽不宜为郡号,却足可为县名。蓟王海纳百川,各得其所。   金乌船宫,尚未起锚。蓟王敕令,已先行传回。   五尹十守,五十一县。冠绝今汉。   须知。国中郡县,多是蓟王,自行分割。自先帝以来,历次增封,皆不过数县。然能有此规模,今汉罕见。如督亢泽、雍奴薮、文安泽、东西掘鲤淀、大小辽泽。皆是一片白泽,不毛之地。可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绝境。蓟王“置之死地而后生”,悉辟为良田。正应大汉今之国祚。否极泰来。   “汉祖起丰沛,乘运以跃鳞。手奋三尺剑,西灭无道秦。十月五星聚,七年四海宾。高抗威宇宙,贵有天下人。”   蓟王恩师卢少保,曾言“可比光武”。如今再看。蓟王当可与高皇,一较高下。   蓟国之事,蓟人之议。闻王上中分三川,再立安辽。众皆心领神会。早闻大辽泽广袤,不在雍奴薮之下。雍奴薮分七县,绰绰有余。大辽泽,自不例外。只因辽水拦阻,长城隔断。不然,当可比雍奴,再向北外延一县。然六县足分二郡。   蓟国郡县,民众多而圩田广。一县治政,可比数县。故三县为郡,正当适宜。至多不过四县。再多,非循吏则力不能及。蓟国吏治冠绝天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十年还戴鹖(hé),千里共担簦”。正当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又何必,劳苦一人。   热议之一,便是何人为守。   众口一词。皆是泉州令袁涣。袁涣出身陈郡袁氏,乃司徒袁滂之子。治世之才,兼有贲育(战国时勇士孟贲、夏育之并称)之勇。先治泉州港,后主泉州治。政绩常为人先,蓟王加光禄大夫以嘉之。今王上,析分安辽郡,当为袁曜卿置守也。   风闻亦入宫闱。中书令荀采,书录告知蓟王。蓟王一笑会心。   谓“众望所归”。且袁曜卿,确有实才。   稍后,蓟王携北天竺诸王同返。   月初大朝,蓟王冠冕上殿。   由中书令荀采,宣读王命:“擢升光禄大夫,泉州令袁涣,为安辽守。治中野,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王宫舍人。”   “臣,袁涣,领命。”袁涣出列跪拜。   待袁涣捧盘入偏殿,更换朝服印绶,正殿面君,入二千石列。   中书令荀采,再宣王命:“擢升泉州港令崔均,继为泉州令。”   “臣,崔均,领命。”崔元平乃左相长兄。若非侍奉老父身侧,数次入京,未曾久居蓟国。官位当不止于此。   话说,少君侯起家之初,崔氏兄弟,皆是元老之一。然崔元平,却被老父所牵。不能一心一意,辅佐主公刘备。待蓟王羽翼渐丰,贤臣纷至沓来。贤才辈出,强手如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何其难也。诚然,千石城令,已是高官。且蓟王亦多优待。崔元平,谦谦君子,居中守正。亦足可称道。   “除太学博士陶丘洪,为泉州港令,秩比千石,兼领王宫行人。”   “臣,陶丘洪,遵命。”陶丘洪,素服出列。王党中庐拜官。以太师长子为首,悉封河北。唯陶丘洪一人,入太学坛。不料尚不及传道授业,已秩比千石出为港令。泉州港乃蓟国门户。蓟都尹,除临乡侯国外,唯一所辖,便是泉州县。足见持重。蓟王授此雄职,陶丘洪焉能不感激涕零。   “五经博士崔皓,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赤璋长。”   “臣,崔皓。领命,谢恩。”五经博士崔皓,乃崔少师之子。学优而教,教优而仕。凡博士迁官为长令,必加“太中大夫”。以补官秩之差。   “五经博士胡昭,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中野长。”   “臣,胡昭。领命,谢恩。”胡昭,字孔明,颍川人。逢黄巾之乱,转居陆浑山中,躬耕乐道,养志不仕,以经籍自娱。闾里敬而爱之。善隶书。与钟繇、邯郸淳、卫觊等人齐名。有“钟氏小巧,胡氏豪放”,“胡肥钟瘦”之说。世人并称“钟胡”。后被钟繇举荐,出仕蓟国。   “五经博士庾乘,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辽关长。”   “臣,庾乘。领命,谢恩。”庾乘,字世游,颍川鄢陵人。尝为县廷门卒,郭泰劝游学官,遂为诸生佣。后能讲论,自以出身卑微,每处下坐,诸生博士皆就询问,由是学中以下坐为贵。征之不应。号“征君”。后被儒宗举荐,蓟王遣门下督郑泰,安车徵之。拜为五经博士。   安辽三县,皆为五经博士镇之。足见持重。   此三位高士,竟不知何时,入我太学坛,为五经博士。国中子弟,何其幸也。满朝文武,各自嗟叹。隐者出仕,只因三兴在望。   安辽守,面抵长城。一墙之隔,便是塞北草原。因日有万人,进出辽关。故蓟王遣博士守之。   至此,蓟国五尹十守,五十一县。吏治完备。   以蓟国年均千取十二之人口增长。及年均三万之自然分户。不出数载,安辽郡,亦当大兴。   待群臣坐定。   左相持芴跽奏:“天子遣使上表,问计二宫太皇,并主公,三公九卿之选。”   蓟王贵为尚父。虽不在甄都辅政,然天子以朝事相问,亦是理所当然。顺带询问二宫太皇,亦不失礼节。   “三公何人。”蓟王必有此问。   “太尉张温,司徒伏完,司空曹操。”左相答曰。   “善。”蓟王并无意外。 第003章 句芒司木   上公之争,惨淡落幕。   王太师壮烈殉节。曹太保沉疴难返。然不可否认。甄都朝堂,渐为曹党把持。董侯为平衡朝政,收拢王党残余,极力扶持外戚勋贵,亦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   自光武中兴以来。我朝内宦、外戚,裹挟党人、士大夫,轮番绞杀,血洗朝堂。皆出皇权之争。立朝之初,尚能平衡。时至今日,如先帝所言。汉室三分,世家七分。为固皇权,先帝立鸿都门学,欲破经学世家,学术垄断是其一。不惜西园卖官,欲破名门世家,权利垄断为其二。无论二次党锢之祸,亦或是播乱八州黄巾之乱。皆为血洗关东世家。收缴皇权。   诚然,其中亦裹挟,先帝私欲。然家国天下,先帝皆有虑及。“乱而不损曰灵”。   此谥号,于先帝乃是“恶谥”。然就刘备所见,其中别有深意。“乱而不损”,言下之意:先帝一生乱政,到头来,一无是处,毫无作用。天下还是那个天下。汉室式微,世家坐大,几成定局。   毋论先帝如何“乱”,皆“无损”时局。颇多讽刺意味。   类比先帝。关东世家,之所以将蓟王新政,视为洪水猛兽。只因,蓟王新政,动摇世家根本。《蓟国大百科全书》编撰毕,蓟王必开科举,择优取士。立五帝之学,因材施教。五百城港,学、校林立。求学之风盛行,经年不衰。又开报馆,启发民智,引导民风。多措并举,只为打破世家,经学垄断。   《蓟法》之下。《二十等爵》,新兴爵民;《圩田制》,分户不析产;机关器大行其道,寄田券、寄舱券,如约获利;开立内外循环商路,兴大航海热潮;皆为持续降低,土地价值。终破世家,土地、人口垄断。   今河北,渐与蓟国比同。世家大族,分崩离析,散居各处。无从抱团取暖,更无从聚众凌弱。家中世代所聚田宅,皆平价贩于市楼。一切吃穿用度,皆与民爵相匹配。账上蓟钞,则购木兰大舡。或入蓟商会,泛舟四海,转运名产;或僦船于人,身入交易所,贩购寄田券,寄舱券,如期获利。不一而足。获利之丰,远超种田。族中子弟,学优则仕,爵位自来。即便学无所成,依法纳赋,亦可累积爵位。若不然。十亿一等,买来亦可。   二八规则。《蓟法》足可满足,八成民众所需。至于剩下两成。一成在蓟国。一成在关东。所谓“与国同休”是也。便是后世所言,“金字塔尖”。   蓟王临朝,群臣有主。   左右国相,幕府三丞,将国政府事,逐条陈列。蓟王问计群臣,群策群力,必有解决之道。   因医无虑山,乃幽州之镇山。故有光禄大夫,四海馆长朱建平进谏,当筑离宫以配之。   蓟王问计国老:“诸公,以为如何?”   (左)国令黄承彦,持芴奏对:“朱大夫,欲为句芒所立也。”   “哦?”蓟王这便醒悟:“可是‘司木之神’。”   “主公明见。”黄承彦答曰。   《吕氏春秋·孟春》:“其帝太皞,其神句芒。”注曰:“太皞,伏羲氏,以‘木德’王天下之号,死祀于东方,为木德之帝。句芒,少皞氏之裔子曰重,佐木德之帝,死为木官之神。”   《礼记·月令》亦有:“孟春之月,其帝太暤,其神句芒,余春月皆然;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余夏月皆然;孟秋之月,其帝少暤,其神蓐收,余秋月皆然;孟冬之月,其帝颛顼,其神玄冥,余冬月皆然。”   闻西王母请立靖陵司金馆。故四方馆长朱建平,求立司木馆。   医无虑山,乃幽州之镇,又居国境之东。故朱建平欲择此山,以配“句芒司木”。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问计群臣。唯恐劳民伤财,“奇观误国”。   “臣以为可。”薮东守乐隐,持芴跽奏:“《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吕氏春秋》亦曰:‘令民无不咸出其力,以供‘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以祀宗庙社稷之灵,为民祈福。’《易》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故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实列受氏姓,封为上公,祀为贵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若无五官之正,我主何以顺天应人。‘汤武革命’。”   好一个“顺天应人”,“汤武革命”。   薮东守乐隐,洋洋洒洒一席话。引经据典,借古喻今。简而言之,蓟国急需建立一套,天人感应的仪轨。毕竟,自“绝地天通”,人神不扰,各得其序。唯“祀”可通神。寻常蕞尔小国之君,混吃等死,便也罢了。想我大汉一藩,三兴之主。又岂不与“天通”。否则,如何得知,天命所归?又如何顺天应命,定鼎江山,再立神器?   “臣等,附议。”音犹在耳,百官齐声。   蓟王环视群臣,见上至国老,下至百官。皆心有戚戚焉。这才幡然醒悟。黄袍加身,不远矣。   蓟王和光同尘,喜怒不形于色:“善。”   遂命将作令苏伯,于医无虑山,择址修造离宫。称“无忧宫”。无虑、无忧也。立句芒司木馆。   见蓟王从谏如流。群臣无不振奋。王太师泉下有知,足可慰藉。   待散朝。蓟王移驾西宫,先觐见二宫太皇,再拜三王太后。   “句芒馆,何人执事?”王太后,必有此问。   “麻姑。”蓟王已有所属。非指麻姑一人,乃使麻姑仙门,迁居馆中。   “善。”王太后,亦属意麻姑。   蓟国朝会之事,皆有少府女官,殿中书录,逐条传入西宫。不等散朝,二宫太皇、三王太后皆知。   此亦是蓟王,有意为之。   西宫皇英殿。   细看薮东守乐隐,殿中奏报。董太皇,眼中一闪忧思。   窦太皇,亦心知:“长姐所虑,可是王上三兴。” 第004章 玉女东来   “然也。”董太皇,实言相告:“国中风闻,王上欲另立阿斗为帝。譬如街巷风言,王上析分安辽郡,乃为袁曜卿置守也。今日朝堂,蓟王亦如国人所愿,拜袁涣为安辽守。若百官皆求‘顺天应人’,‘汤武革命’。王上,当做何为?”   “‘众怒难犯,专欲难成’。料想,王上必不违也。”窦太后出口成章:“‘天将兴之,谁能废之?违天,必有大咎。’”   “如妹所言。”董太皇,眸生愁云:“天子为曹氏父子所挟,恐难身免。”   董太皇所虑,乃是董侯安危。亦如所料。若举国上下,皆有顺天革命之心。纵蓟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亦不可违也。   彼时,董侯当作何处?   若下《罪己诏》禅位。不为天子,必被曹氏父子所轻,恐至性命难保。更有甚者,被曹氏父子所挟,负隅顽抗,与蓟王尚父,兵戎相见。毋论弑君弑父,违背人伦也。   唯恐董侯,深陷两难绝境。董太皇,焉能不心牵。毕竟,董侯乃其亲手养大。名为祖孙,胜似母子。话说,论舔犊情深,董侯之于董太皇,直追先帝。远在合肥侯之上。   二宫太皇,一时无言。   须臾,窦太皇轻声道:“今有,舞阳君手书至。”   “舞阳君,何所言?”董太皇遂问。舞阳君,伴驾西征,于昆仑山口,被墉宫玉女,纪维容、安法兴,接入瑶池仙宫。至此,便常有书信往来。话说,先前二宫太皇,亦有入王母门下之意。奈何,董侯牵心,太皇亦难舍一身富贵。三人伴驾北上,逃离洛阳深宫。唯舞阳君一人出家,遁入仙门。   “舞阳君言。不日,王母当遣墉宫九玉女东来。执事靖陵安金台。”窦太皇,意有所指:“玉女此来,必为三兴也。”言下之意,蓟王三兴,乃天命所归,势不可挡。   “妹之意,尽知矣。”董太皇一声叹息。终归“一朝天子一朝臣”。蓟王三兴在即。此时共襄盛举,乃为门下二百年富贵。君不见,诸多闻名遐迩,大世隐者,亦纷纷应徵出仕。甘为蓟王所用。   蓟国五帝之学,藏龙卧虎。为五学博士者,皆如雷贯耳。今日朝堂。蓟王连封四博士,为一城长吏。足见五学,人才济济。“五经博士”,遂成统称。凡入五学,为博士者,皆封其号。“经”,学也。“五经”,便是五学。五帝之学也。   悠悠回神。董太皇移步轩下。俯瞰王都,繁华盛景,由衷心声:“‘神光灵耀,繁盛累积’。临乡京华,犹在洛阳之上。”   洛阳前汉时,已列二京。四百年修造,京华之盛,无可匹及。临乡重建,不满二十载。竟有此盛况,足见国运兴隆。蓟国营城术,集诸术之大成。更加南海巨木,源源不断贩来。高台重楼,鳞次栉比。年前,蓟王于七重之上,为二宫太皇,修筑皇英殿。将蓟宫天际线,升至九重。二宫太皇,投桃报李。金口玉言,命蓟王增筑王宫。   这才有诸多大殿,纷纷出世。   或有人问,只拔高否?   非也。自地基起,重筑九重。   “可安此(残)身否?”窦太皇并肩屹立。俯瞰临乡城港,九十街衢。   窦太皇,之所以有感而发。正因蓟王城,不过一里之回。余下八十九衢,皆是鲜活民生。蓟王让利于民。百万爵民齐聚,四海船商往来。才有今日,王都盛景。   “足可安身。”言将出口,董太皇心中阴霾,随之涣然冰释。终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料想,二皇此生,蓟王必当善待。不然,又何言长情之主。   星河烂漫,万家灯火。   灵辉殿五重。登真馆,白阳池。   蓟王踏夜而来,众女仙欣喜接驾。解带宽衣,一榻横陈。共赴容成仙修毕。众女仙又伴驾入浴。为夫君善后打理。   蓟王言及,医无虑山,兴无忧宫,造句芒司木馆之事。   又问麻姑,可愿遣门中弟子值守。   麻姑惊喜莫名。便欲池中下拜,却被蓟王伸手所止。   释比翟姜打趣,与夫君坦诚相待,何必多礼。   协辰夫人黄景华,闻言娇笑,池水非浅,何以下拜。   白阳池中。如,东华夫人赵爱儿,含真夫人郑天生,万安夫人李真多,午子夫人张姜子,皆在列。   麻姑亦知事大,故不敢藏私。言,诸姐妹门下,皆可入馆。   众人并无意外,毕竟,北渚司寒馆,已有先例。凡观天阁中女仙,门下皆可入司寒馆。受信众四时奉献。蓟国航海大兴。司寒馆所奉,又是水神玄冥。凡有僦船远航,或新船下水,必入馆供奉。香火鼎盛。众仙门,获利颇丰。诚然,比蓟王门俸,不值一提。   其中,西王母门俸,冠绝仙门。年不下亿钱。如巫山神女派,麻姑仙派等,虽广有仙名,却望尘莫及。只因王母门下,适配蓟王者,多达九女。   又闻王母,不日当遣墉宫玉女东来,主持安金台司金馆。一家独大,几成定局。今闻,夫君欲立句芒司木馆于东境。池中女仙,焉能不喜从天降。   北宫,易迁馆中。   上元、云华二夫人,身怀六甲,临盆在即。墉宫七玉女,日夜陪护,唯恐有失。先前,王母门下九女,与杜氏、邹氏,同号“瑶光美人”。今虽入易迁馆,然封号不变。“夫人”,多用于仙门称谓。蓟宫之内,皆遵美人。此亦入《蓟宫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母另有门书送至。   “王母何所言?”西征之时,过境昆仑。西王母,未请夫君,瑶池仙会。至今,上元心意难平。   “王母言,已另遣墉宫玉女,执事靖陵安金台。”墉宫七玉女之王子登,柔声答曰。   上元果然心意难平:“竟不用我等。”   “夫人,切勿动气。”王子登急忙相劝:“母亲(王太后)言,待诞下麟儿,必为妃。我等皆为美人,若夫人贵为王妃,王母自当持重。”   稳住心神,上元又问:“另遣何人?”   王子登斟酌答曰:“安法兴、郭蜜香、纪维容、田四非、李方明、宋灵宾、杜兰香、吴紫玉、萼绿华,计九女。”   “王母之心,我已尽知。”上元腹中绞痛,似要临产。   “速请华贵妃。”王子登惊呼。 第005章 好恶同之   闻上元临盆。蓟王遂携众女仙,赴北宫易迁馆。   华贵妃,身兼少府御医令之要职。宫中妃嫔临产,皆由华贵妃亲自接生。华贵妃入馆不久,又闻云华亦动胎气,蓟王遂命船宫侍医长义媮,入馆为云华接生。上元、云华二美人,伴驾西征。寝席之戏,沃雪注萤。“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朝怀胎,十月分娩”。   虑及上元、云华,出身仙门。自幼身染奇门异术,怀胎殊为不易。故王太后言,生子可为妃。毕竟母凭子贵。   蓟王言,岂能厚此薄彼。仙门中,亦有协辰夫人黄景华,东华夫人赵爱儿,含真夫人郑天生,万安夫人李真多,午子夫人张姜子,皆已诞下麟儿。毕竟仙术,因人而异。若不精修幻术,自幼耳濡目染,侵染幻药多年。一般而言,必不至不孕。不妨,皆升为妃。   如前所言。凡诸夏有名仙门,门下弟子,出师前,多被施以“夺舍续命术”。继承前任衣钵。续命术本身,便是将隐主激活,抹去旧主。故凡名女仙,皆无隐疾之患。如蓟国三殿名女仙,经夺舍续命,继承衣钵者,仙门内皆称“真人”。协辰夫人,亦号协辰真人,东华夫人,便是东华真人,诸如此类。又因男女之别。故女真人,尊夫人。   论幻术之大成。非天师道莫属。且天师道与大汉宫廷,千丝万缕。如养女刺客,程氏二姝,自幼便被养父程璜,施以“制命术”。而法器随程璜入土,然待翟姜开棺寻觅时,却已不翼而飞。万幸,蓟王命大秦圣祭,施以黑暗驱魔,重塑二姝,焕然新生。这才弥合隐疾,不被法器制命(详见:《三国·151 终成眷属》)。   关于仙门不孕,华贵妃已深入药理。料想,假以时日,当可治愈。   须臾,三王太后,闻讯而至。   少顷,蓟宫三后,纷至沓来。   片刻,二宫太皇,联袂而至。   宫妃临盆,乃后宫大事。蓟王子嗣,精贵如斯。子为国君,女为县主。蓟王偌大家业,岂能无以为继。待海内十洲,悉归蓟王家。便是三百子嗣,亦远不及也。   正因虑及家国天下,蓟王才破例,纳四氏云霞三百女卫,充填后宫。或有人言,蓟王不忌外戚乎?须知。四氏云霞,乃出古羌。母系遗风,盛行不衰。皆如慧贵妃这般,女主当家。绝无“舅夺母志”之嫌。   帝后驾临,劳师动众。易迁馆中女仙,皆与有荣焉。亦多暗自艳羡。若能为夫君,添丁进口,毕生之幸也。   三王太后,义结金兰,风雨同舟,姊妹情深。蓟宫三后,与夫君相濡以沫,患难与共。二宫太皇与蓟王深度捆绑,荣辱与共。亦不是外人。且亦不见外。   蓟王朝夕觐见,嘘寒问暖,有礼有节。二宫太皇,感同身受,栖蓟王家门,欲终老此身。视王嗣如己出。日常,亦与三王太后,相伴入东宫,看护幼子。并同入织室,夜夜机织。乱世之中,更有内中外三重城郭,巍巍九重深宫,遮风挡雨。生活安逸,尤胜洛阳。   今河北五州,悉归王治。更添山河屏障。汉室三兴在即。贵为帝后,九泉之下,亦足可告慰列祖列宗。   “谁道他乡异故乡。泉江风物似湄湘。钗头缀糁萸偏紫,杯面浮金菊倍黄。今共古,几重阳。休将往事更平章。舞衫歌扇姑随分,又得掀髯笑一场。”   终归,“此心安处是吾乡”。   甄都,安集将军董承府。   冷水泼面,太医令张奉,悠悠转醒。   “太医令,醒否?”安集将军董承,促膝笑问。   “哦……”张奉与董承,相交莫逆。又互为酒友。董承前为侍中,颇受董侯眷顾。宫中珍藏,蓟王所献翠玉琼浆,常赐董承带回。故张奉,亦常入府痛饮。唯恐被人构陷,二人亦多避人耳目。恰逢休沐。昨夜张奉入府,二人对饮至天明。酣醉不醒。日上三竿,才被董承,冷水激醒。   亦如后世所载,“常侍张让子奉为太医令,与人饮,辄去衣露形,为戏乐也。”   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又谓,“戮力一心,好恶同之”。   二人交情,自非比常人。   故张奉虽酒醉露形,亦不以为意。挣扎欲起,忽听董承附耳言道:“昨日君言,真否?”   “昨日,某何言?”张奉随口一问。   董承眼中,精光一闪,这便耳语告知。   张奉浑身一震,冷汗淋漓。   观其形,察其色。董承这便了然:“太医令,且心安。某虽不才,亦出董氏家门。”   闻此言,张奉如临大赦:“将军,所言极是。”   “今,太师殉节,天子恐为曹氏所挟。太医令,乃出黄门。可为汉室忠犬乎?”董承目光如炬,口出诛心之言。   张奉已无退路:“固所愿也。”   “善!”董承拍案而起:“‘昔吕不韦之门,须子楚而后高,今吾与‘诸君’是也!’”   言罢,三击掌。“诸君”,鱼贯入内。   正是偏将军王服、侍中种辑、议郎吴硕。   再加,安集将军董承、太医令张奉。正好五人。   “将军,意欲何为?”张奉惊慌发问。   “诛曹。”董承切齿言道。   “嘶——”张奉倒吸一口凉气。   “如何?”董承逼问。   “‘惶惧不敢当,且兵又少。’”张奉不敢不言。   “‘举事讫,得曹贼成兵,顾不足邪?’”董承反问。   见张奉仍心存顾虑。侍中种辑言道:“京师有我等合谋,区区曹贼,何足惧哉?”   恐被众人所逼,张奉这便言道:“可也。”   众人遂定计。于内室之中,歃血为盟,指天为誓。共诛曹贼。   张奉又问:“天子知否?”   “天子,未可知也。”董承模棱两可。   倍思前后,张奉这便低声劝道:“天子不欲,不可强为。”   “太医令,所言是也。”董承笑容可掬。然张奉却觉,寒气逼人。   果然饮酒误事。如今追悔莫及。   往后切莫贪杯。切记,切记!   车驾出府,张奉浑身一软,瘫坐榻上。 第006章 暂拔头筹   北宫,易迁馆。   蓟王一夜未眠。翌日晨,二子呱呱坠地。上元、云华,皆顺产。   闻母子平安。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并蓟王,及馆中妃嫔,尽得心安。不比西域胡女,玉立长身,矫健体魄,利于生产。汉女初产,如闯鬼门关。上元、云华,虽出西王母门下,然皆是汉家女子。蓟王家门,如何能不心牵。   宫中侍医,洗漱包裹,抱出与众人相见。便又急忙抱回,唯恐感染风寒。添丁之喜,为人父母,自有体会。饶是蓟王,喜怒不形于色。亦眉飞色舞,笑逐颜开。   后宫妃嫔,皆来道喜。上元、云华二美人,一时万众瞩目。初为人母,百感交集。产后虚弱,亦需月中调理。蓟王洗漱更衣,入华室探望。四目相对,方知何为伉俪情深。先前师门维系,如今血脉相连。一言蔽之,母凭子贵。   择吉日,王太后诏命。宫中美人,凡诞下麟儿。毋论男女,皆加俸一等。为妃。   若为妃,诞下麟儿,则增家俸或门俸一等。贵妃、王后,亦循此例。至高不过二十等之列候。   譬如贵妃,食中二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七等之“驷车庶长”。若生二子,家中父兄,增授民爵至十九等之“关内侯”。   换言之,唯蓟王三后,家门可增封至列候。如都亭侯,都乡侯。   宫中美人,如杜氏、邹氏、钟瑷、卢暒、骆晹、当素、当昔、程璇、程环、安娜塔西娅、亚莉克希娅、伊丽娅、阿米莉娅、莉蒂希娅、奥蒂莉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安吉莉娅、达莉娅,阿奇丽娅、英妮娜等,皆如愿为蓟王妃。仍居旧殿,毋需搬迁。   另有,安德莉娅、塞希莉娅、西尔维娅、维吉妮娅等,二百八十八函陵宫姬,皆升为美人。   云霞卫,亦循此例。假以时日,梁姿、白微,必升妃。余下云霞卫,诞下麟儿,悉升美人。   此番增俸,惠及后宫。规模可谓空前。然是否绝后,尚未可知。蓟王家大业大。不过沧海之一粟,九牛之一毛。   蓟王高薪养廉。百官三食君俸者,比比皆知。对后宫增秩,全无非议。   皆大欢喜。   上元、云华二妃,暂拔头筹。余下,以梁姿、白微为首,三百云霞卫中,确已孕身者,便将陆续生子。当可预见。王宫新一批婴儿潮,相距十载,又将到来。   恐三百子嗣,亦不足称之。常闻百子千孙。若生千子,又当何如?   蓟王当新得一号:“千王之王”。待,子又有子,可为,实至名归,如假包换:“万王之王”。   寰宇之内,地可足否?   循例,百官上呈贺帖。   蓟王遂开宫宴,答谢。   年初上陵礼。蓟王家,兵分二路。三王太后携百官同赴靖陵,中山靖王陵祭拜。蓟王三后,携嫡长子刘封,计八王子。由刘氏宗亲陪同,祭楼桑陆城祖陵。长子刘封,已为陆城侯。待及冠,当为蓟王。陆城侯可世代分封子嗣。蓟王虽家大业大,然嫡庶分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如先前,蓟王大宴甘泉宫。陈大夫,不愿出为阿斗家臣。亦为臣之道,守臣之节。   蓟王无可指摘,更无从勉强。此乃儒家治世,三纲五常。   《白虎通·三纲六纪》:“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论衡·问孔》:“五常之道,仁、义、礼、智、信也。”   五常,为何无“忠”?   只因说于“三纲”也。所谓“君君、臣臣”:为君者先尽君道,为臣者自尽臣道。是故:“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   有明君,必有贤臣。有贤臣,难言必有明君。汉末名臣辈出。反观君王,却多昏庸无能之辈。   将心比心。可知蓟王之于社稷,是何等之珍贵。   甄都,安集将军府。   送走众同党。董承返回内室。仰天大笑三声。喜形皆显露于表。不等笑声落地,忽又惊悸心生。话说,昨夜与张奉内室共饮。董承亦酩酊大醉。真假几何,此刻亦将信将疑。   万幸,内室只有二人。不入三人之耳。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否告知,从兄董重。思前想后,董承断然摇头。   然细思极恐。华云号上,何后骤然发难。于二子之中,慧眼识金。辨出董侯真身。然,果真如此乎?   时,董侯尚小,五官尚未长开。今日再看……   “不好。”心念至此,董重一时冷汗淋漓。越想越心疑。事不宜迟,急忙车驾出府。赴从兄董重府邸。   毕竟皆出,董氏一门。董承来去匆匆,并未先行告知。董重虽贵为车骑大将军,亦起身相迎。   “仲举,所为何来?”董重笑问。   “兄长可知,何后‘华云截董侯’之旧事。”董承开门见山。   “哦?”董重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虽未亲见,然亦有耳闻。时,(董)太皇豢养董侯于逐鬼童子之中。为‘申’、‘兹’二童子之一。华云号上,何后取二童子。见‘童子申’肥,‘童子兹’秀。且童子兹,面似先帝。故取为董侯。”   董承低声追问:“今之陛下,还似先帝否?”   “嘶——”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董重一时亦,惊疑不定。   须臾,忐忑自语:“天子尚未元服。少时相似,焉知……元服不似乎?”   “兄长,所言是也。”董承亦是两可之间。   “童子申,今何在?”董重必有此问。   “已入蓟国王子馆,与诸王子共学。”董承来时已知。   “蓟王必知矣。”董重慨叹。若甄都天子有假。蓟王何必另立麟子阿斗。立童子申足矣。   董承欲言又止:“何不……”   “太皇必不告也。”董重苦笑摇头。宫闱隐秘,如何外泄。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董承追问。毕竟,董重贵为大将军。乃外戚之首。今天子重用勋贵制衡曹氏父子之心,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从壁上观。”兹事体大。急切间,董重又能有何为。   闻此言。董承,亦无意外。 第007章 无人顾命   甄都宫,承光殿。   “大将军?”   闻天子钦点。董重浑身一震,猛回魂:“臣在。”   “蓟王上表,请立南嵎郡诸事。大将军,以为如何?”董侯居高下问。话说,久居帝位,纵年少青涩,不及元服,然亦兼得,老练沉稳。不可小觑。至于天子龙颜,渐不似先帝。此,亦是造化使然。为人臣者,万勿自疑。   “禀陛下,《越绝书》载:‘乌程、余杭、黝、歙、无湖、石城县以南,皆故大越徙民也。秦始皇刻石徙之。’故江东山民,又称山越。十万大山,‘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恶,咸共逃窜。’不服王化久矣。”董重有备而来:“故臣,窃以为。蓟王立此郡,乃为向化山民也。”   “善。”董侯欣然点头。南嵎郡,乃山民世代聚居之地。虽归于汉境,然正如董重所言,幽邃民人,未入城邑。不归汉治,乃属化外之地。蓟王欲立为一郡,自无不可。更何况,远在江东。为合肥侯割据,董侯亦无力顾及。既蓟王有意,顺水人情,何乐不为。   见董重对答如流,天子亦颇多欣慰。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若董重不堪此大任。即便天子有心扶持,亦徒劳无用。   天子亦识大体。金口玉言,“蓟王上表,南嵎郡诸事”。可知,蓟王表奏所言,绝非南嵎郡一事。余下“诸事”,譬如求赐大婚、求增筑王宫,诸如此类。天子皆可乾坤独断,毋需再议。   终归“蓟王无小事”。   天子下意识看向上公之位,却不禁眼光一黯。上公只剩太傅杨彪一人。而三公之列,亦缺曹司空。王太师,殒身殉节。谓“人死为大”,“盖棺论定”。虽因伏罪,未加谥号。然公道自在人心。“天子感恸,百姓丧气”。甄都朝野,为其抱不平者,比比皆是。唇枪舌剑,人言可畏。曹氏父子,如架火烤。更加曹太保,沉疴难返,时日无多。曹孟德,日夜衣不解带,守护在侧,亦是人子孝行。   然朝野,早为曹氏父子,一言堂。毋论曹孟德在与不在,如太保司直程昱、御史中丞荀彧,乃至满朝公卿,皆为其喉舌耳目。凡政令所出,必得曹氏父子首肯。无有例外。   唯涉及蓟王。天子毋需问计曹司空。此乃约定俗成,君臣默契使然。   朝议罢。公卿下朝。唯车骑大将军董重,安集将军董承,伴驾左右,未曾离宫。   移驾内宮御苑。群臣退避,只剩天子弄臣,中小黄门伴驾。   董侯气定神闲,与朝堂之上,判若两人。少年天子,无人顾命。周旋于权臣之间。虽不曾有性命之危,然终归受制于人。尤其王太师壮烈殉节。天子亲眼目睹,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蝼蚁尚且偷生。王太师,何以如此决绝。   更加,天子有意为王党脱罪。只需天子出声,王太师便可免死。为何王太师,却出言拦阻。莫非,只因不欲“欺君”?   “欺”,瞒也,凌也。   “大将军可知‘欺君病母’?”董侯忽问。   见董重目视。安集将军董承,这便躬身答曰:“典出文范先生。‘陈仲弓(陈寔)为太丘长,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陈寔)令吏杀焉。主簿请付狱考众奸(主簿请求依法拷问),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世说新语·政事第三》)!’遂,杀之。”   “主簿,因何请付,‘狱考众奸’?”董侯追问。   “主簿,或以为,诈病求假,罪不至死。”董承斟酌答曰。   “文范先生,何以不考而杀之。”董侯又问。   “如文范先生所言。欺君病母,不忠不孝,罪莫大焉,无以复加。”董承又答。   闻此言,天子忽落泪:“太师,汉室忠臣也。”   董承亦泪目:“太师,不凌汉室也。”   车骑大将军董重,趁机进言:“臣闻,‘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陛下,宜当另择贤臣,丰满羽翼。”   “善。”董侯这便拭泪相问:“大将军,欲举何人?”   天子此言,可谓正中董重下怀。然正欲近前,忽又止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心念至此,董重遂躬身答曰:“臣,愚钝。别无朋党可用。”   “大将军,此言是也。”董侯不置可否。谓明哲保身。此时,曹党势大。董重不过一介弄臣,岂敢明目张胆,与曹氏父子,分庭抗礼。唯暗中积势,趁机发难。一战而胜之。   此乃,忍辱含垢,卧薪尝胆之计也。   见董重无言。董承亦不敢冒然行事。正如董重所言,甄都时局,波橘云诡,且从壁上观。   甄都,太保府。   春末夏初,绿意盎然。曹孟德散髻赤足,衣衫不整,廊下倚睡。   老父曹嵩,内室僵卧,恐时日无多。曹孟德,无喜无悲,愤怒出离。诸事皆后知后觉,昏昏沉沉,似头病复发。   “阿瞒……”   “儿在。”曹孟德猛回神。急忙起身,入内室。   “阿父。”见老父睡意昏沉,曹孟德榻下轻唤。   “吾命,休矣。”曹嵩气息微弱。   “阿父,气血攻心,实无大恙。”曹孟德,急忙宽慰。   “我去之后,何去何从?”曹嵩不答反问。   “儿……未可知也。”曹孟德,岂有心力。   “我儿,切记。挟天子,方能令诸侯;畜兵马,方可讨不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汉室三兴,不可违也。若蓟王称制,当上表劝进。切莫与敌。”   “若蓟王不欲,又当何为?”曹孟德,求问。   “蓟王虽不欲,然天命不违也。”曹嵩言罢,徐徐闭目。   谓,“洪恩素蓄,民心固结”。又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蓟王又岂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万民为敌。   曹孟德,信服:“阿父,所言极是。”   然却,无有应声。   曹孟德,这才惊觉:“阿父?阿父?阿父!阿父——” 第008章 礼不伐丧   话说。三月上巳节,自敖仓返回。董侯因心伤太师殉节,一病不起。直至初夏方有好转。   夏,四月,丁巳,帝有疾新愈,大会承光殿。   酒至半酣。忽闻,曹太保,一命呜呼,驾鹤西去。   百官大惊。天子亦知事大。草草罢筵,亲赴太保府吊唁。与太师之死,只遣虎贲中郎将“奉策吊祭”,截然不同。只因,太师殉节,王党溃败。且曹党定罪,太师乃伏罪而死。故天子不宜亲往。   曹嵩虽死,尚有司空曹孟德。曹党自无,“树倒猢狲散”之忧。人望汇聚,曹孟德虽遭丧父之痛,却也享大权独掌之荣。   群臣奏请,以日易月。曹司空,不必去职。天子从谏如流。   恰如年前,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果不其然。二公相继戮死。谓“戮死”,受戮而死。非出善终。恰如王允、曹嵩,先后死于党争。   此时关东士族,多与曹党休戚与共。曹嵩身后之名,尚未显露。然后世,必有人秉笔直书。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甄都朝野,因二公殒命,权利更迭。曹孟德,继为权臣。   关东时局,何去何从。叔侄三人,皆拭目以待。   然不出所料。待曹嵩治丧毕。曹孟德与吕奉先,必有一战。   谓,“礼不伐丧”。   “(襄公四年)三月,陈成公卒。楚人将伐陈,闻丧乃止”,“(襄公十九年)晋士匄(gài)侵齐,遇齐灵公之丧,晋师闻丧而还”。   身处乱世,更当谨言慎行。唯恐落人口实,为人诟病。而受群起来攻。   徐州,下邳。   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府。   闻曹嵩病故。天子许百官奏请,曹孟德奉职守孝,以日易月。军师中郎将陈宫,便暗出将令。厉兵秣马,调兵遣将,欲与曹孟德,一决雌雄。   如前所言。自王太师殉节,王党尽去。徐州四国一郡,吏治兵马,悉归吕布幕府。陶恭祖多年仁政所积,皆归吕布。兵强士壮,足可与曹孟德一战。   “当取何地。”文武列席,吕布当堂问计。   “江淮梅雨将至。曹孟德必假盖海之利。”陈宫早有定计:“‘飞云、盖海,制非常模’。唯游麟、翥凤可当之。故卑下以为,将军宜当取其一,以制盖海。”   “游麟,乃水衡都尉旗船。飞云,远在河北。”吕布问道:“莫非,公台所指,乃是青州翥凤。”   “然也。”陈宫眼中,精光一闪:“卑下以为,青州牧刘岱,当可与将军盟也。”   与刘岱结盟?   闻此言,堂内遂起骚动。   谓“远交近攻”,“合纵连横”。青州牧刘岱,扼大河之尾。与兖州牧曹操,同守大河水路。彼此并无间隙,更无仇怨。何以为吕布所用。   “愿闻其详。”吕布求问。   陈宫答曰:“时长涂二龙之扬州牧刘繇,为袁术所擒。为退翥凤攻城,袁术置刘繇于釜,欲烹杀之。刘繇深以为耻,欲报私仇之心,关东尽知矣。”   见众人纷纷点头。陈宫笑道:“曹孟德与袁公路,必阴结盟约。袁术先遗我二百万斛米,又合二袁之力击江夏不胜。亦自以为耻。且荆州军师祭酒祢衡,曾于高会,‘妄说狂言,不避忌讳’。言及二袁事败,乃曹孟德所为。故,袁公路与曹孟德,必生间隙。”   吕布先思而后问:“曹袁之事,与刘岱何干。”   “将军,何不遣人,去说刘正礼。”陈宫言道。   “刘繇?”吕布越发不解。然陈宫足智多谋,所言必有所中。故吕布亦颇多耐心。   “然也。”陈宫续言道:“将军只需助刘正礼,报怨雪耻,刘正礼必助将军,结盟刘公山。”   “原来如此。”吕布这便醒悟。   刘繇与刘岱,毕竟同胞兄弟。得刘繇相助,此事可成。再细思,二刘乃出宗室。先前,与曹氏父子,并不交心。且多心向王太师。今太师殉节,王党四散。兄弟二人,不免心生惶惶。唯恐被曹党清算。若能结吕布为援。壮大声威,曹党亦当投鼠忌器。   “何人为使。”吕布当机立断。   “卑下愿往。”正是主簿张邈。今虽贵为一国之相,然仍身兼镇东将军府职。   “善。”吕布欣然应允。   本以为,就此定计。岂料陈宫又道:“将军且慢。”   吕布遂问:“公台何意?”   “孟卓此去,成败另系一人。”陈宫不慌不忙。   “何人?”吕布求问。   “司徒伏完。”陈公台眼中,又闪精光。   “不其侯。”吕布亦有所悟。   蓟王宫,易迁馆。   上元、云华,产后体虚,华室静养。蓟宫幼子哺育,皆是母乳。尤其初乳,必出生母。故幼子,亦置于内室。   馆中华室,皆有内外之分。各室兼有,功能齐备。虽名华室,实则精舍。   华室礼品堆积如山。皆是后宫妃嫔所馈。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宫三后,皆有馈赠。上元、云华,各有秩俸。衣食无忧,享之不尽。然得蓟王家门善待,亦深以为荣。   另有侍医宫婢,日夜看护。饮食起居,皆出御膳私厨。墉宫七玉女,更是寸步不离。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为妻则柔,为母则刚。   夫君刘备,亦日日探视。伉俪情深,与日俱增。都说此心安处是吾乡。上元、云华,虽出西王母门下,然自诞下麟儿。血脉羁绊,早已胜过门派牵连。   西王母,另遣墉宫九玉女,主持靖陵司金馆。亦是情理之中。换言之,自悉知上元、云华孕身,西王母已有先见。   且从此以后,门内之事,当少有上元、云华,过问。然凡与蓟国相干,王母必传书告知。   “夫君。”蓟王入室,上元柔声轻唤。   “环妃,毋需多礼。”蓟王自坐榻侧。上元名“环”,母凭子贵,升为王妃。故称:“环妃”。   上元以师门之事相告:“王母已遣司金执事。”   “执事何人?”蓟王笑问。   “乃妾四姊,名林,字容真,一号‘南极紫元夫人’,或号‘南极元君’。平帝时,降于阳洛山石室,授‘清虚真人’王褒,《太上宝文》等经三十一卷。”上元答曰。   “善。”蓟王笑言。   王母遣四女东来,主持司金馆。足见持重。 第009章 世绳羁绊   知,紫元夫人,不日当携墉宫九玉女,抵达蓟国。蓟王遂命云台观邸,守邸丞葛玄,极尽礼遇。   因受国礼。故才有,化外方士云集。争相所献,独门方术,令方技馆,如获至宝。亦助蓟国诸技,一飞冲天。或问,如何礼遇,化外高士。   无非,“羁绊於世绳,维系於禄位”。   鸦巢已迁往北港。原址扩建,南港船坞,可造船宫级巨舰。然毋需劳民伤财。蓟王一人所用,三足金乌足以。自三川郡归来,金乌船宫,便入鸦巢维护保养。并加装清钢龙脊,及诸多新式机关器。凡最新技艺,必尽王之所需。而后再自上而下,惠及国人。   新式银炭高炉,助清钢产量暴增。另有清钢陨琉璃,为王宫专用。先为女卫内甲。今已用于蓟王车驾、马甲,不一而足。刀剑难伤分毫,亦耐斧锤重击。可谓万全之备。为护蓟王周全,蓟国上下,无所不用其极。少时,见金熊胆为张小胖夺食,楼桑宗人竟欲杀人放血。可比时下,蓟人之心。   比起一河之隔,关东大地,阴谋诡计,乌烟瘴气。北国初夏,乾坤朗朗,碧空万里。“海内士人,云蒸霞蔚,鳞集北都,真千古盛事”。   蓟王,家国同构,府国并立。河北吏治并军政,各行其道,相向而行。州牧只理政事,及率少许郡兵,维持治安。河北军事防务,悉归辅汉幕府麾下,四辅将军。幽、冀、并、凉,蓟王二弟关羽,三弟张飞,并周泰、徐晃,各守一州。四将堪比封疆大吏。另有辅汉偏将军麴义,裨将军高顺,守大震、大散二关,兼顾雍州并赐支都护府。另有四绥将军,水衡、治粟二都尉,领护四方都护,并江表十港,海内十洲。   论权重。幕府已不下封国。诚然,就二千万蓟人而言,封国乃三兴之基。   正因北都日渐名重。故有大儒上疏,请易临乡二字,另择雄名。然却被蓟王否决。蓟王言,“临乡”者,近家也。   “我滞湓城每自怜,相逢相倚杖头钱。盍簪愁想年穷夜,览镜羞称壮士年。萱草满阶堪寿母,梅花绕屋可名仙。近家何往非安地,又买槃塘对岸船。”   蓟人来自五湖四海。久居蓟国,乡音难改。王都之名,自有深意,别有乡愁。无论天南地北,举国皆以蓟人为荣。临乡,不是故乡,胜似故乡。话说,若论出处,蓟王祖籍淮泗,安身楼桑,立命临乡。《孟子·尽心上》:“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注曰:“修正其身,以待天命,此所以立命之本也。”   蓟王于楼桑,修身齐家。又迁临乡,治国以待天命。身证孔孟荀卿之道,不远矣。   北渚司寒馆。七重顶,明光阁。   内中长明灯台,百盏枝灯,夜放豪光。指引巨马水路,来往船只。   时,蓟王立北渚司寒馆,供奉冬神玄冥。又纳协辰夫人黄景华等为媵,伴嫁秦后。   天下仙门无不震动。更引国中船户,立神主,四时祭拜。   三殿女仙门下,齐聚北渚司寒。受信众供奉,鼎盛香火。   上元夫人,蓟王环妃之侍女,宋辟非。乘夜登阁,与一众女仙门相商。   “夫人遣奴婢来问:赵贵妃媵从者何?”   便有麻姑仙派,门人答曰:“初选四方玉女:北寒玉女宋联娟,善弹「九气之璈」;东华玉女烟景珠,善击「西盈之钟」;神林玉女贾屈庭,善吹「凤唳之箫」;飞玄玉女鲜于虚,善拊「九合玉节」。”   “四择其二。”宋辟非不吝称赞:“诸位有劳。”   “不敢。”众女盈盈下拜。时下有劳,乃“有功”之意。   甄选女仙媵从,可谓仙门大事。自前中书令赵娥致仕,并迁居南宫凤梧馆,深闺待嫁。三殿女仙,便着手甄选媵从。四方玉女入选,亦是实至名归。玉女,乃仙门侍女。如墉宫玉女,便是王母侍女。其上另有女仙,称“元君”或“夫人”。男仙则称“真人”或“先生”。时下皆有对应。   “敢问宋师姐,王母所立司金馆,我等可同入否?”便有麻姑仙派门人问道。   “未可知也。”宋辟非如实作答:“天下仙门皆一家。料想,当如北渚司寒。”   “善。”众女皆露笑颜。无虑司木馆,王上虽交由麻姑仙派主持,然亦如北渚司寒馆,三殿女仙,皆可入驻,受香火供奉。   天光三殿女仙,各有持重。分驻靖陵司金、北渚司寒、毋虑司木,另有融氏大巫,执事九津司炎。天下仙门何其多也。青史留名之名女仙,凤毛麟角。然诸夏洞天福地,皆有修仙门人。四方玉女,入选媵从,便等同于入籍天光三殿,乃至荣升观天阁。其利之大,何必多言。   世绳羁绊,禄位维系。从此以往,天下名女仙,皆不出蓟王家门。   甚善。   河东蒲坂。   蒲坂,古称智邑,曾为五帝之舜帝都城。战国为魏蒲邑。“秦始皇东巡见长坂,故加反”,称曰蒲反县。前汉仍称蒲反县,属河东郡。王莽改名蒲城,今汉改为蒲坂县。仍属河东。   前扬州牧,领右将军刘繇,立大营于此。   蒲坂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蒲坂之北,大河经龙门山,奔腾而至,蒲坂之南,则为大河中游最大渡口,风陵渡。再往南,则是素有“百二重关”之潼关。由蒲坂至潼关,乃进出关中之桥头堡。故后人有言:“自古天下有事,争雄于河、山之会者,未有不以河东为噤喉者也。”   先前,刘繇为袁术所擒,后虽得脱,却如丧家之犬。流转关东,苦无立锥之地。得高人指点,逆入关东。说服司州牧黄琬,立大营于河东。二人守望相助,为王党外援。以待天子都洛,传檄天下。关东群雄,群起而攻。灭曹氏父子,如牛刀割鸡。易如反掌也。   岂料,风云突变,事与愿违。太师壮烈殉节。王党离散。甄都沦为曹氏父子一言堂。   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然,毕竟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何去何从,非刘繇一人所决。司州牧黄琬,若无侍曹之心。刘繇冒然改换门庭,必反受其害。   正举棋不定。忽闻徐州主簿张邈,假扮船商入城,投帖谒见。   “长史可知,张孟卓,所为何来?”刘繇遂问。   右将军长史,是仪笑答:“必为说客也。”   是仪,本姓氏,字子羽。初为县吏,后仕郡,郡相孔融嘲仪,言“氏”字,“民”无上,可改为“是”,乃遂改焉。后依刘繇,为长史。繇军败,同赴河东。 第010章 孟德多疑   “莫非,吕布欲与我(结)盟。”刘繇若有所思。   “然也。”是仪胸有成竹:“太师殒身,曹党大胜。吕布孤立无援,故欲结好二位将军,以备与(曹)操一战。”   “结好二位将军。”刘繇这便醒悟:“某与兄长。”   “将军,明见。”是仪答曰。   “如此,当可一见。”刘繇这便定计。谓今非昔比。纵观关东群雄,能与曹孟德一较长短,唯徐州吕奉先。且二人皆位列六雄之中。名声并重。   上公之争,惨淡收场。   关东终成,六雄之争。   不出数月,乱世枭雄曹孟德,与傲世桀雄吕奉先,必一争雌雄。裹挟末世奸雄袁公路,据土人雄袁本初。另有平难豪雄孙文台迟迟未醒。及盖世英雄关云长,蛰伏河北,未证其名。   长涂二龙,又岂能置身事外。   “拜见右将军。”   “孟卓免礼,请上座。”张邈乃八厨名士,刘繇自当善待。   “谢将军。”张邈称谢落座,先呈礼单。   由长史是仪接过,转呈刘繇。   刘繇抬眼一观,面露喜色:“孟卓此来,有何见教?”   “卑下此来,乃为结二家之盟也。”张邈直言相告。   “愿闻其详。”刘繇正色发问。   张邈如实相告:“明公欲助将军,复取淮南。”   闻此言。刘繇眼中,精光乍现:“河东远距淮南,如何复取。”   “淮南临江。”张邈稳住心神,将来时陈宫授意,和盘托出:“袁术孤身过江,袭取淮南,欲为江东藩屏。故觊我州土之心不死。下袭广陵,上击江夏。四面构怨,兵家大忌。如右将军、后将军,刘镇南,并我主吕将军,皆为太师外援。何不携手以驱之。”   “嗯……”刘繇闻言,深思利弊,一时难有决断。   此,亦不出陈宫所料。故张邈稳坐客席,一派名士风范。   少顷,刘繇必有此问:“如何施为。”   “刘镇南兵出江夏,我主兵出广陵。后将军,兵发如前。”张邈掷地有声。   “翥凤。”刘繇自投罗网。   “然也。”张邈守株待兔。   陈宫此计,乃反·假道灭虢。名为四家联盟,共击袁术。拔除江东獠牙。实则,吕布陈仓暗度。待翥凤顺下淮泗。名为攻略淮南,曹孟德必起心疑。唯恐刘岱假道灭虢,与吕布联手,夹击兖州。于是,盖海必守备要津,不敢轻出。威力骤减,如何与吕布徐州水军相争。   正如张邈所言。先前,右将军刘繇、后将军刘岱、镇南将军刘表,镇东将军吕布,皆是王党外援。今太师伏罪,曹党大胜。甄下皆多有为太师鸣不平者。焉知外镇群雄,未有心向太师,而出兵伐曹者乎?   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何况,曹孟德多疑。   陈宫深知其为人也。   刘繇之所以中计。正因张邈所言,句句切中要害。   袁术渡江,夺取扬州二郡,确为江东藩屏。故江夏、广陵,必取之。先前,袁术奇袭广陵,已夺半城。奈何为陈元龙火攻所破。后又马不停蹄,合二袁之力,取江夏兵败。正是四面树敌,犯兵家大忌。正因屡遭袁术相攻。荆州刘表、徐州吕布,必有反击之意。而长涂二龙,右将军刘繇,后将军刘岱,亦暗藏雪耻之心。于是,四家一拍即合。相邀攻击袁术。   “善!”刘繇果然中计。   甄都,司徒府。   司徒府,便是先前不其侯府。前为太仆,今居三公。不其侯伏完,不欲劳师动众,仍居旧宅。   “何人投刺。”宦海浮沉,九死一生。伏完老成持重,大器免成。   “乃徐州别驾,东海麋竺。”心腹躬身答曰。   “东海麋子仲。”伏完亦闻其名:“引来一见。”   “喏。”心腹大喜。   伏完见状,这便了然。东海寿麋,必有馈赠。财能通神。古往今来,鲜有例外。   须臾,麋竺登堂:“拜见司徒。”   “别驾,所为何来?”伏完居高示意。   麋竺上呈封函:“将军手书,请司徒过目。”   伏完不疑有他,解封一观。   “吕奉先,欲击曹。”伏完不置可否。   “正是。”麋竺肃容应对。   “主簿且上座。”伏完面色稍霁。话说,三月上巳,功亏一篑。知晓内情。伏完恨人恨己。若非吕奉先裹挟私心。不欲分功于人。避走虎牢,反折敖仓。岂能被太师所截。为证清白,太师殒身殉节。才有今日之败。可想而知,初见麋竺,伏完岂有好脸色。   “谢司徒。”麋竺称谢落座,谦居末席。   “兖州在北,吕奉先,何以结盟刘景升。”吕布手书,必事无巨细,告知伏完详情。   麋竺答曰:“乃为行‘反·假道灭虢’,之计也。”   “且如实道来。”伏完谨慎行事。唯恐变生肘腋,又被陈宫所累。   麋竺这便娓娓道来:“将军欲假,四家之力,共击淮南。引翥凤入淮。”   “以制盖海。”伏完心领神会。   “司徒明见。”麋竺再拜:“江淮梅雨将至,河渠水满,盖海顺击,将军难与之敌。翥凤入淮,虽名为击袁,然以曹孟德之奸狡多疑,必不轻信。必令盖海,守备要冲,万勿轻动。”   “陈公台,算无遗策。”伏完心中,虽愤恨难平,却也不得不承认。陈公台,此计可行。   麋竺仰观伏完面色,这便心中笃定:“司徒,过誉。”   “主簿速去。老夫自会书信刘景升,依计行事。”多说无益,伏完落杯逐客。   “卑下,告退。”麋竺识难而退。   广陵江边,青雀舫。   另有扁舟抵近,送一人登船。   正是合肥国相,八厨之胡毋班。   “国相,别来无恙乎。”舫中一人,起身迎客。正是军师中郎将,陈公台。   “军师,亦无恙乎?”陈公台,深谋远虑,胡毋班,颇多气短。   “请上座。”陈公台,笑容可掬。   “军师先请。”胡毋班,一团和气。   宾主落座。陈公台,语出惊人:“国相可知,淮南大祸将至矣。”   “祸从何来。”胡毋班,急忙发问。   陈公台,耳语言道:“前日,刘镇南遣使入徐,欲结二家之盟。另约长涂二龙,共击贵主。四面楚歌,岂非祸乎?”   “嘶……”胡毋班,倒吸一口凉气。又急忙掩口不及。 第011章 唯才是举   陈宫开门见山,细雨和风。然字字惊心动魄,杀机四伏。   不由得,八厨之胡毋班,不信以为真。正如张邈说于刘繇,麋竺面陈伏完。袁术上下出击,四面树敌。刘表亦是人杰。岂能任凭袁术,予取予求。必有发兵雪耻之心。   遣使徐州,说吕奉先。欲求同仇敌忾。亦无可指摘。无非,刘景升未能窥破,淮南与徐州,阴结盟约。绝非生死之敌。故才有陈公台,此时密告之举。   心念至此。胡毋班稍稍得安:“谢军师,相告。”   陈宫慨叹发声:“国相,毋需见外。谓‘唇亡齿寒’。袁将军,若为曹孟德所逐,我主危矣。”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胡毋班,目露迟疑:“刘景升遣使,何言曹孟德?”   陈宫心中窃喜,然面色不变:“闻,刘景升乃奉命而为。”   “莫非,遣使入徐,乃甄都之意。”胡毋班追问。   “然也。”陈宫掷地有声。   胡毋班面色凝重:“敢问军师,当作何解?”   “长涂二龙,刘繇远在河东,不足为虑。然青州牧刘岱,扼大河之尾。翥凤必借道入淮。故我主亦恐中,假道灭虢之计也。”陈宫所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   胡毋班,窃以为。   终归,心怀叵测。唯恐与袁术暗中结盟事发。曹孟德并刘公山,率盖海、翥凤,左右齐攻。故吕布这才遣军师中郎将陈宫,暗约合肥侯胡毋班,江边相见。共商大计。   胡毋班追问:“军师以为,你我二家,该当何为?”   陈公台言道:“若令出甄都,我主不可不为之。然可比先前,城下之约。虽两军对垒,然引而不发。如何?”   “这……”此事非胡毋班能决,于是言道:“待禀过我主,再做计较。”   “可也。”陈宫欣然言道。   事不宜迟,胡毋班这便告辞。   目送扁舟远去,陈宫眼中精光一闪。   甄都,太保府。   曹嵩风光大葬,曹党如丧考妣。曹孟德,浑身重担,骤然得脱。倦意袭来,累日浑浑噩噩。好似提线木偶。幸有发妻,主内外府事。为其分忧。   “夫君?”卞夫人,入室轻唤。   “夫人。”曹孟德,木然应声。   “荀彧求见。”   “哦。”曹孟德闻声起身,欲出府相迎。   却被发妻所阻:“先更衣,不迟。”   “善。”曹孟德,散髻跣足,衣冠不整。憔悴如斯,岂是待客之礼。稍后,由发妻洗漱更衣,与荀彧中堂相见。前堂,今为吊丧之用。   “明公,‘节哀,顺变’。”荀彧先祭曹太保,再入中堂拜见。   “文若,速坐。”曹操心中哀恸,而面色如常。   荀彧再拜落座。   “文若此来,必有见教。”曹孟德先言。   “朋党可休矣。”荀彧一语中的。   曹孟德,嘴角微动,却无言以对。   “明公可闻,北地小儿歌乎?”荀彧循循善诱。   “未可知也。”曹孟德,日夜守孝,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何能知河北小儿歌。   “鸾飞北,鸦巢南;龙舟白鱼跃,王屋赤乌啼;鸡鸣天下白,凤引大河清。”荀彧逐字逐句,说于曹孟德当面。   不过是,道中小儿歌。以曹孟德之才学,必可会其意:“乃指王党北投,明主当出,蓟王三兴。”   “然也。”荀彧言道:“今之甄都,便是三闾大夫所言,‘燕雀乌鹊,巢堂坛兮’。明公,当尽数驱之,悬榻以待英才也。”   “善。”曹操从谏如流:“某,当作《求贤令》以明志。”   言罢,文思如泉涌,提笔一蹴而就: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   ‘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   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荀彧,细观此文。这便,了然于胸。   正因受北地小儿歌,“鸾飞北,鸦巢南”一句所激。曹孟德这才直抒胸臆,口出唯才是举。单凭“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之振聋发聩,便可知,曹孟德心中所思。与蓟王用人,德才兼备,先德而后才,甚至有德无才,迥异。曹孟德,反其道而行之。只求才学,不论品德。   后虽有“明扬仄陋”,意为“明察荐举出身微贱而德才兼备之人”。然联系上下文可知。毋需德才兼备:唯才是举,吾必用之。   荀彧亦知,此乃不得已而为之。蓟王自幼,便求才若渴。闻太史慈携孤母来投。竟倒履相迎。今据大河之北。兼督五州之地。天下贤者,悉投河北。所剩无几,唯有退求其次。“矮子里拔将军”。   天下不受蓟王礼遇,有才无德之辈。只需绳之以法,当可勉强一用。   心念至此,荀彧正欲,领命自去。   却闻曹孟德,口出剖心之言:“蓟王三兴,今汉无存。此非操之所愿。文若,当与我同。”   “固所愿也。”荀彧再拜而出。   曹操以礼相送。   待起身,发妻已闻声而至。   “荀文若,德才兼有,谋主之姿。夫君当用之。”   发妻当面,曹孟德不做隐瞒:“奈何,鸿鹄之志,燕雀安知?”   言下之意,明珠混于鱼目。“鱼目”自惭形秽,又岂敢轻易与明珠交心,自讨没趣。自取其辱。不若敬而远之。   闻此肺腑之言。   卞夫人,一时无言以对。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明珠暗投,智者不为。若非怀才不遇,又走投无路。岂能甘为曹孟德所驱。   曹孟德,位居三公。守孝之中,广发《求贤令》。关东士林,为之大振。尤其只重才干,不问德行。更是大快人心。关东士人,纷纷出仕,充填司空幕府。   稍后,曹孟德上表。求迁太保司直,为司空司直。   三独坐,仍牢据二席。 第012章 乘伪行诈   “明公。”荀彧既去,程昱入府。   “仲德。”论主臣交心,程昱犹在荀彧之上。曹孟德遂以《求贤令》手稿,相示。   “明公真乃,安天下者也。”程昱观后大喜。王党离散,朝堂一时无人可用。唯有“不拘一格降人才”。方能补关东吏治之缺。又谓“事急从权”,蓟王尚不能免俗,何况我辈乎。   曹孟德闻声慨叹:“‘时势适然’矣!”   终归,“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程昱乃司空司直。为司空府僚属,掌监察。凡甄都内外,文武百官,皆在其监察之列。故此来,另有原因:“前日,徐州别驾麋竺,投刺司徒府。”   曹操遂问:“吕布何所求?”   “未可知也。”程昱如实作答:“翌日,司徒遣使入荆,传书刘景升。亦不知其所为。”   前后两日。徐州来使,出使荆州。必大有干系。略作思量,曹孟德言道:“吕奉先,欲连横荆州乎?”   程昱亦如此想:“明公,明见。”   “刘景升,自守之贼也。”曹操自言道:“先前,我攻吕布,(刘)表不为寇。今又岂会,连横吕布。”   程昱不解:“刘表若不连横吕布,又当何为?”   曹孟德灵光一现:“必取淮南也。”   “这……”程昱斟酌言道:“袁术看似,客军江北,孤立无援。然却守江淮要冲,断荆徐之中。且背倚江东,有恃而不恐。吕奉先,既与我势不两立,何以再击袁术。不忌我,倒戈相击乎?”   程昱所言,句句有理。   袁术看似,置身绝地。然却背靠江东,守江淮水险。又是荆徐二州之缓冲。有其在,刘表与吕布,互不相扰,皆得心安。譬如上古春秋,大国之间,必有小国,左右逢源,同理。   更有甚者,袁术心向合肥侯,与关东敌对。与刘表,吕布,外镇群雄,各为其主,迥异。今为甄都权臣,宰汉廷之政。曹孟德据拥大义,必兴兵逐之。于是乎。吕布、袁术,当可暗中结盟于内,联手共御曹操于外。何必做鹬蚌之争,反得利渔翁。   一言蔽之,吕布灭袁术,于己不利。   虑及此处,曹操一时无言。   少顷,这便言道:“速去问计文若。”   “喏。”程昱领命。   御史中丞,荀彧官邸。   程昱马不停蹄,道明来意:“明公言,吕布、刘表,欲击袁术。文若以为如何?”   “然也。”电光石火,荀彧已窥破天机:“此乃‘反·假道灭虢’之计也。”   “此计安出?”程昱忙问。   “江淮梅雨将至,沟渠一夜水满。吕布忧盖海之利,欲引刘公山翥凤以助之。”荀彧语破天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长涂二龙。”刘岱刘繇,兄弟连心。先前,刘繇为袁术所辱,素怀雪耻之心。只需吕布、刘表二家联手,长涂二龙必结四家同盟。如此一来,翥凤顺下淮泗,水到渠成。   以曹孟德之多疑。盖海必不敢轻出。吕布无患矣。   倍思前后,程昱叹服:“陈公台,深知明公也。”   荀彧又言道:“惟恐被淮南所恨,陈公台必白于袁术。”   程昱信服:“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之计。非为与袁术为敌,乃为乱我军心也。”   言下之意。唯恐,弄假成真。陈宫必将所谋,择其有利,告知袁术。如此,袁术早有准备是其一。与吕布兵发而不战为其二。翥凤乱入淮泗,乱曹孟德军心乃其三也。   一石三鸟。陈公台,果然妙计。   “当如何破之。”程昱求教。   “仲德少安。”荀彧答曰:“明公自有决断。”   程昱心领神会。这便原路折返,如实回报。且听曹孟德,如何定夺。   “好一计,‘反·假道灭虢’。”曹操一声冷笑:“陈公台,必谗言袁术。言,四家共击,乃出甄都敕令,不得不为。”   “明公,所言极是。”程昱亦想到。否则,袁术当面,吕布如何自圆其说,又如何置身事外。今,王党四散,曹氏专权。关东皆以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成。敕令既出甄都,必出曹司空授意。无有例外。   袁术必深信不疑。   陈公台此计,岂止一石三鸟。更暗藏,离间曹袁之祸心。   “吕布不死,关东不安。”曹操发自肺腑。   程昱又问:“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文若何言。”曹操当有此问。   “文若言,明公自有决断。”程昱心中一声暗叹。   曹孟德眼中,精光一闪:“知我者,文若是也。”   “敢问明公,计将安出?”程昱求教。   “无他,‘乘伪行诈’耳。”论兵不厌诈,曹孟德又岂,屈居人下。   “孙子曰:‘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程昱拜服。   前淮南王宫。江东车骑将军,袁术府邸。   “哼!”悉知详情,袁术怒不可遏:“曹孟德‘言而不信’,某耻于并列。”言指,二人皆在六雄之列。   “四面楚歌,此战危矣。”主簿阎象,进言道:“明公当慎之。”   “主簿可有妙计破之。”袁术居高下问。   片刻沉思,阎象起身答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   典出,贾谊《过秦论》:“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言下之意,固守淮南,以窥甄都。   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袁术必不甘心:“群雄入寇,民不聊生。非某所愿。”   长史杨弘,趁机进言:“何不先攻。”   “咦?”袁术颇多意外:“先攻何处。”   杨弘不假所思,脱口答曰:“二路兵分。上攻江夏,下击广陵。”   “不可。”袁术断然否决:“寿春空虚,正被二刘所乘。”   长史杨弘亦醒悟。如此用兵,不等大敌当前,已阵脚自乱。   袁术,苦思无解。又见,殿中百官,皆束手无策。   这便求问许劭:“许相可有,妙计退敌。”   阜陵王相许劭,一贯名士风范:“卑下,窃以为。君臣固守,不失良谋。”   “如此,且依计行事。”袁术面露不悦,却又无计可施。   “喏。”群臣如临大赦。固守楚都雄城,乃万全之策。吕布虚与委蛇,刘岱孤军深入。刘表又恐荆南被袭,必不敢全力来攻。   待粮尽,不战自溃。 第013章 四家击袁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   注曰:“我十倍胜于敌人,是以十对一,可以围之,无令越逸也。”   换言之,曹孟德需遣十倍于我之大军,方能围困楚都寿春。寿春,城高墙厚,内外环渠,今非昔比,固若金汤。便是盖海舰队,亦断难长驱直入。谓“困兽犹斗”。寿春被围,城中军民必“置之死地而后生”。更有甚者,淮南乃江东门户。若失淮南,长江天堑,为敌我共有。合肥侯固能偏安一隅,然再无力过江,逆袭关东。难有寸进,是其一。天下三分,必令蓟王得利,为其二。待天时地利人和,三才汇聚。万里江山,蓟王传檄可定矣。   时不我待,岁不我与。叔侄三人,皆知三兴在即,大限将至。故无所不用其极。   叔侄相争,南北棋峙。淮南、荆襄并汉中,乃兵家必争之地。此三地,从东至西,绵延数千里,犹如常山蛇势。于是乎,“自古天下裂为南北,其得失皆在淮南”。   谓“临淮通海”。董侯若得此地,可饮马长江,兵锋直指建业,令合肥侯,如鲠在喉,寝食难安。今为袁术窃据,江东之地,悉数保全,且据两淮沃地,屯田养士,北伐中原,围猎河洛,一统关东,指日可待。   一言蔽之,于叔侄双方而言,淮南皆是必争之地。袁术素骄豪。置身万众瞩目,生死攸关之战略要冲。背水弄险,于存亡之际,谈笑自若,睨视天下英雄。   纵四面楚歌,大军压境。诸君且与我,共浮一大白。   一言蔽之,出人意表,敢为人先。“志大言浮,离经叛道”。语不惊人死不休,便是袁术内心写照。见我百般不爽,又奈我何?   襄阳,镇南将军兼领荆州牧,刘表府邸。   “司徒手书,当作何解?”刘表居高下问。   王允殉节,王党离散。前王党首席,今三公之司徒,不其侯伏完,遣人投书。命刘表兵出江夏,与广陵徐州水军,并长涂二龙,合四家之力,攻灭袁术。兹事体大,刘表遂开府议。   见长史蒯良,别驾蒯越,群僚之首,仍端坐无言,明哲保身。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便有从事中郎韩嵩,起身答曰:“司徒非太师。恐难与曹司空敌。”单从“曹司空”之尊称,便可知韩嵩,心向何人。尤其《求贤令》,遍传关东。士林无不拍手称快。譬如韩嵩,亦多有亲朋挚友,入都甄求官。将心比心,若他日时局有变。曹孟德一统关东,得亲友举荐,我等亦有退路矣。   刘表虽未能入列六雄之中。然亦称人杰。韩嵩心思,焉能不知。于是,不置可否:“军师,以为如何?”   “明公当听命。”军师祭酒祢衡,起身答曰。名士风流,举重若轻。   治中刘先,素仰祢衡。这便代主求问:“请军师,见教。”   “《礼》曰:‘进退必敬,如亲听命。’《易(《焦氏易林》)》曰:‘俯伏听命,不敢动摇。’太师殉节,王党北投。曹党再无掣肘。然,如不其侯伏完、尚书令桓典,王党席首,皆得以保全。”军师祭酒祢衡,循循善诱:“何也?”   治中刘先,试答曰:“莫非,乃天子有意为之。”   “然也。”祢衡笑破天机:“司徒投书,乃出天子之意也。”   “原来如此。”治中刘先,灌顶醍醐。再深思,曹党专权,把持朝政,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必为天子所忌。为求自保,故力全王允党羽,欲制衡曹党之心,足见一斑。   “然,王党四散,十去八九。伏完、桓典,孤立无援,必败矣。”从事中郎韩嵩所言,亦是堂中百官所虑。且祢衡与曹孟德之间隙甚深。此时进言,未尝不出私心。   不料,祢衡一语惊醒梦中人:“党人四散,还有外戚。天子元服,伏贵人立后。不其侯,可为上公。另有车骑大将军董重,安集将军董承,结为朋党。关东群雄,引为外援。今汉权臣,无出外戚。胜负几何,未可知也。”   先前,王允、曹嵩,上公之争。   如今,权臣、外戚,明争暗斗。   更加党人销声,黄门匿迹。天子身侧,已无人可用。   唯恐曹孟德擅权篡国,天子必竭力扶植外戚以制衡。   见堂中属吏,互相耳语,皆心领神会。   刘表居高下问:“长史,何意。”   “卑下窃以为,军师所言极是。”长史蒯良,从善如流。   “主簿,何意。”刘表又问。   “卑下,附议。”别驾蒯越,肃容奏对。   正如曹氏父子,本就出关东豪族。而朝廷都甄,洛阳勋贵伴驾东来。然毕竟外来,不易交心。与关东名门望族,貌合神离,亦是情理之中。究其原因,无非名利二字。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乃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甄都如此。荆州八郡,又何尝不如此?   刘表单马入宜城,与蒯良、蒯越及蔡瑁等,共谋大略。所倚仗,无不出身,荆州大族。如今,剪灭宗贼,稳坐大位。更加天下名流,争相来投。刘表又何尝无有,制衡荆襄本地势力之心。毕竟,刘表亦是“外人”。   祢衡风头正盛,除外州官吏,争相附和。亦是荆州牧刘表,有意为之。   如长史蒯良,别驾蒯越,虽位居群僚之首,却纷纷避其锋芒,不敢先言。因受荆州时局所限也。   “善。”刘表这便定计:“择日出兵,共击袁术。”   稍后,徐州下邳,吕布府邸。   得甄都密报,陈公台抚掌笑道:“四家击袁之势,成矣。”   此时,如主簿张邈,别驾麋竺,皆已返回。堂中人才济济。   吕布居高下问:“何时发兵。”   “待曹孟德守丧毕。”陈宫答曰。   “善。”吕布亦知,礼不伐丧。   主簿张邈,东平长者:“公台妙计,需防文若。”   “孟卓,所言是也。”陈宫笑中,别有深意。   虽转瞬即逝,仍被别驾麋竺所窥。麋竺世代豪商。察言观色,自幼耳濡目染。陈宫一笑而过,旁人必不在意。然却足可令,麋竺心疑。   府议毕。   麋竺马不停蹄,奔赴广陵。与广陵太守,陈元龙相见。 第014章 志在二虢   自陈登,就任广陵太守,便移治射阳。明赏罚,重威治,徙吏民,令废弛吏治,为之一振。坐拥射陂屯粮,下扼淮水海口。又远距长江,深入腹地。进退自如,足可自守。   且屡败六雄之袁术。陈元龙名声大噪。又居高位,公车征辟诸多州中名士,为其所用。如陈矫,字季弼,广陵东阳人。本姓刘,因过继母族而改姓陈。被广陵太守陈登,请为功曹。   更加为典农校尉多年,厚积薄发,一郡大治。   宾主落座,麋竺遂道明来意。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闻东平长者张孟卓,提醒陈宫“妙计需防文若”。陈宫一笑了之,眉宇间,似别有深意。陈元龙,忽灵光一现:“好一记,反·假道灭虢。”   “元龙,何不明示。”麋竺求问。   “子仲可知,何人为‘虢’?”陈元龙,不答反问。   “自是,曹孟德。”麋竺脱口而出。   陈元龙,摇头一笑:“子仲,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也。”   “其二何来?”麋竺追问。   陈元龙又反问:“子仲可知,‘虢’之所出。”   “‘虢’出自姬姓。(周)文王之弟、武王叔父,虢仲,封于东虢;虢叔,封于西虢,子孙遂以虢为氏。”   “正是东西‘二虢’也。”陈元龙答曰。   麋竺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曹孟德,只是二虢之一。”   “然也。”陈元龙语出惊人:“陈公台,志在二虢。此乃,离间之计也。”   麋竺略作思量,这便幡然醒悟:“离间二虢,是也。”   陈元龙,言之凿凿:“孟德,多疑。”   倍思前后。麋竺不禁拭汗言道:“陈公台,智多人畏,敬而远之也。”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欲为千金之裘而令狐谋其皮”,不啻自寻死路也。我等赤诚君子,当少与陈宫往来。   甄都,安集将军董承府。   比起从兄董重,勋贵位高。被曹党暗中窥视,事无巨细,无有疏漏。董承不过安集将军,位在九卿之下。与之往来,皆是些卑官下吏,不入流之徒。故为曹党所轻。   安集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侍中种辑、太医令张奉、议郎吴硕,五人齐聚内室。饮酒作乐,通宵达旦。丝竹之声,靡靡之音,隔墙远闻。   清流名士,拂袖而去。才子佳人,掩面遁走。董承并一众狐朋狗友,朝野上下,臭不可闻。   岂料纸醉金迷,皆为掩人耳目。内室之中,五人正襟危坐,商讨诛曹大计。   五人与其说,“位卑不忘忧国”。不若言,欲成大事以博功名。五人皆籍籍无名,碌碌无为。从龙、劝进,位卑言轻,触不可及。然,密谋诛贼清君,当可触及。尤其见不其侯伏完,不过夫妇二人,家门六子一女。趁三月上巳,行瞒天过海。险劫天子上洛,陷曹氏父子,万劫不复。   若非王太师社稷纯臣,卑不谋尊。何来今日,曹孟德尸位素餐,高居三公。   试想。伏完率家门,数十人。所行未成。功亏一篑。我等五人,又何尝不可为,不能为。只需诛曹孟德一人。曹党必“树倒猢狲散”。待功成名就,三公九卿,天子座前,必有我等,一席之地。   “天子许曹贼,以日易月。守孝之期,不过月余。事毕,曹贼必击徐。甄都空虚,可助我等成事乎?”董承乃主谋,故言语试问。   “曹贼避入营中,如何近身行刺。”偏将军王服,瓮声答曰。   环视众人,董承这便道破隐秘:“闻,因老贼暴毙,曹贼头风疾发。甄下,能为曹贼疗疾者……”   闻此言,太医令张奉,猛然惊起。见众人目光如炬,一时如遭雷击。   “唯太医令,一人耳。”董承后半句,迟迟落地。   “妙极!”议郎吴硕,拍案而起:“真乃,天助我也!”   “不知,太医令,以为如何?”偏将军王服,相逼问。   “这……”太医令张奉,有苦自知。酒后忘形,一时失言。授人以柄,被逼入伙。帐中下毒,生死一线。纵侥幸得成。曹孟德一声悲呼,便有军士入帐,乱刀砍成肉泥。如何得脱,又如何幸免。   事关身家性命,满门家小存亡。由不得张奉,半分退缩:“此计凶险。”   更何况,五人同谋。只我一人,以命相搏,效之死力。尔等,皆从壁上观,坐享其成。岂是大丈夫行事。   “如太史令所言,曹贼曾匹马入黎阳营。闻,夜夜捉刀喝问:何人行刺。太史令,纵能近身,不过施以金石之术。谓‘药丞主药,方丞主(药)方’。凡有药方,皆由军中良医,取营中所存,岂容外人私藏。此计,凶险。”侍中种辑,仗义执言。   “侍中所言是也。”太医令张奉,感激不尽。   内室一时无言。   张奉一人事小,牵连我等事大。   若行事不密,被曹贼所拿。五刑加身,苦熬不住。将我等密谋之事,和盘托出。夷三族矣。五人皆是瞻前顾后,计短少谋之辈。空有大志,却苦无对策。如何见机行事,更是一筹莫展。   见状,侍中种辑,这便言道:“兹事体大,不如从长。”   “善。”五人,无果而终。   待众人离去,董承留种辑,密室相商。   种辑,乃大鸿胪种嵩之后。洛阳时,便曾与李肃交善。闻王太师行连环苦肉计,诛董贼于玉堂阶下。便有种辑随李肃伏于两侧。今为侍中,常以天子近臣自居。只服王太师一人。见太师为曹党所逼,殒身殉节。故与董承一拍即合,欲效王太师诛贼旧事,杀曹贼以清君侧。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无外人在侧,董承一时长吁短叹。   “《军谶》曰:‘芳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夫。’”种辑不愧出身名门:“如偏将军王服、太医令张奉、议郎吴硕,位多卑下。将军若能授以高官厚禄,可效死也。”   终归“皇帝不差饿兵”。又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空口白牙,何以令人信服。更有甚者,董承虽贵为勋贵,进出宫闱。然于天子座下,受宠几何,旁人又如何得知。今若凭三寸之舌,为我等加官晋爵。我等,必深信不疑。甘效死力。   且看董承,可否手眼通天。究竟有几斤几两。   换言之,此亦是利弊得失,权重衡量也。   “善。”董承心领神会。 第015章 奉国以征   少时,宗祠大考。蓟王言,不患寡,只患不均。音犹在耳,已立《蓟法》。蓟法,蓟王之法。谓“王法”也。   王法,便是规矩。   《荀子·礼论》:“规矩诚设矣,则不可欺以方圆。”《韩非子·解老》:“万物莫不有规矩。”《史记·礼书》:“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   《墨子·天志上》亦有:“我有天志,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   规矩,便是规则。其意义,便在于:全护弱小,限制强大。   行世中庸,不失王道。   故《庄子·大宗师》:“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   将天下万物,绳之以规范。便唤做王法。试想,若目无王法。诸如贾诩、李儒,乃至许攸,才智高绝之辈,智计百出,惑乱天下。才智平庸,碌碌之辈,浑然未觉,如何与敌。   “(董)卓败,(牛)辅又死,众恐惧,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欲解散,间行归乡里。诩曰:‘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而诸君弃众单行,即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若不济,走未后也。’众以为然。傕乃西攻长安。”   试想。若无贾诩进言。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解散兵马,行归乡里。何来王允兵败身死,吕布出走关东。许,大汉王朝,一息尚存。   『奉国家以征天下』,便是贾文和为蓟王设谋。   与“挟天子以令诸侯”,“奉天子以令不臣”。看似异曲同工。实则云泥之别。就大汉,家国天下而言。“挟天子”者,必出贼臣,如董卓。“奉天子”者,乃是权臣,如王允。   “奉国家”者,自出宗王,如刘备。   家国同构。“国家”便是“家国”。   奉家国,以征天下。便如光武,汉室宗亲,三兴汉室。   蓟王二十年如一日。皆循此方略。   蓟国五十一县,二千万民。向化河北五州,绰绰有余。关东、汉中、江东,叔侄三人相加,堪堪与敌,仍处劣势。蓟王三兴,势不可挡。   蓟王宫,灵辉殿。   “妾等,拜见王上。”王母四女,紫元夫人,携墉宫玉女,安法兴、郭蜜香、纪维容、田四非、李方明、宋灵宾、杜兰香、吴紫玉、萼绿华,入殿觐见。   “诸位免礼,赐座。”上元、云华,为家门添丁进口。蓟王爱屋及乌。对西王母门下,亦多善待。   诸夏仙门多奇术。为防万一之失。凡受仙门觐见。蓟王身侧,必有三殿女仙列席。今日亦不例外。   神女巫·瀛贵妃那美,与王并坐。华隂夫人翟姜、姑余夫人麻姑,侧席首居。观天女仙,旋波、提谟,延娟、延娱等,顺次列席。   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姑余山,后世称昆嵛山。因麻姑而闻名。北魏崔鸿《十六国春秋》赞为“海上诸山之祖”。《齐乘》云其:“秀拔为群山之冠。”故有,“海上仙山属蓬莱,蓬莱之祖是昆嵛”之说。足见秦汉魏晋,麻姑之盛名。   麻姑虽未能诞下麟儿,却深受蓟王宠溺。日前,将无虑司木馆,交由其仙门主持,足可例证。蓟宫人,皆以为。位列王妃,为期不远。内宮书录《蓟王起居注》,更入列蓟宫五珍。   “王母国书,请王上过目。”紫元夫人,上呈国书。西王母,乃东女国共主。且与蓟国缔结邦交。先国后家,亦是常理。   由墉宫七玉女之王子登转接。   毋需蓟王,亲自翻阅。相隔“清钢陨琉璃罩”,王子登素手以示。   灵辉大殿,遍布机关。足可保蓟王,万无一失。   蓟王过目,这便言道:“王母之意,孤已尽知。丰州今亦为汉土。王母遣门人,顺下大章道,入丰州传道,亦无不可。”   “谢王上。”紫元夫人,大喜下拜。   “夫人,毋需多礼。”王母国书,字里行间,另有深意,蓟王焉能不知。只是三殿女仙,西王母门下,多达九女,足矣。余下仙门,不过一二名女仙,而已。即便再纳女仙为媵,蓟王亦不欲再择王母门下。   如九九重阳前后。蓟王以贵妃礼聘赵娥入家门。所择女仙,便是神林玉女贾屈庭,飞玄玉女鲜于虚。   正如凡出蓟王公车徵辟,天下隐士,无不出山相助。蓟王号东王父。仙门盛名,直追西王母。凡辟为媵从,天下女仙,无不欣然应募。无有例外。   此时,神林、飞玄二玉女,已入云台观邸,四海仙馆。先由少府女官,录入诊籍。再经三殿女仙,传授蓟宫仪。待确认无误,再陪嫁入宫,不迟。   “王母既定三年之期,孤自无异议。”蓟王又道。书中,王母言及瑶池仙会。并约定三载为期。蓟王年过而立,如日中天。区区三载光阴,自等得起。   “谢王上,矜卹(恤)。”紫元夫人,盈盈再拜。   见紫元夫人,如临大赦。蓟王心中一动。莫非王母,另有难言之隐。不然,又何须再等三年,方与蓟王瑶池仙会,传以玄素之术。   先前未曾细问。竹隅女王,或知王母隐秘。   家国之事,皆毕。蓟王设宴,为紫元夫人等人,接风洗尘。云台观邸,已备好精舍。权且栖身。待靖陵司金馆筑毕,再入馆执事。   或有人言,蓟王何以劳师动众,礼遇一众女仙。   只因西王母国,政教一体。东女国,皆奉王母为女主。蓟王自不可,等闲视之。   待罢筵。蓟王升灵辉殿五重。入登真馆,白阳池。与女仙共浴。   田圣进言,夫君何不遣人入云梦,请出巫山神女。   蓟王答曰,非不欲,恐不可为也。   田圣耳语言道,神女出山,并非不可。楚汉之交,虞姬便是先例。今夫君,三兴在即。两汉四百年,白驹过隙。楚汉宿怨,可休矣。   蓟王深以为然。遂命人,公船南下,入云梦大泽。传书巫山女神。   若神女归蓟。江东荆楚旧地,悉数归心矣。 第016章 如攻坚木   甄都宫,承光殿。   车骑大将军董重,安集将军董承,伴驾殿中。   曹司空,守孝不朝。王党,北上不归。上公之争,惨淡落幕。整个关东,皆暗松一口气。天子亦不例外。权臣当道,天子势必暗弱。   今王太师,曹太保,悉数亡故。曹党又因曹府治丧,而心不在朝堂。唯有太傅杨彪,日日入宫,授业不缀。余下闲暇,天子无人掣肘,颇多“为所欲为”。   “安集将军,所为何事。”见黄门令左丰上呈疏奏,董侯笑问。   “先前,陛下求贤。大将军言,无人可用。臣,不才,举数人为陛下所用。”董承大胆进言。   “哦?”天子意味深长:“所举何人。”   饶是董重,居外戚之首。亦不敢明目张胆,与曹党争。岂料从弟董承,区区杂号将军,竟冒天下之大不韪,举荐朋党。   “偏将军王服、侍中种辑、议郎吴硕。”董承答曰。唯独无太医令张奉。只因,外官不交内臣。董承有意避嫌。   略作思量,董侯笑道:“吴硕为奉车都尉,可乎?”   偏将军、侍中,比二千石及以上。唯议郎,比六百石。偏将军再升,便是杂号将军,与董承秩同。侍中再升,便是(侍中)祭酒,今汉虽有此职,却不常授。议郎,乃光禄勋所属郎官之一。升奉车都尉,秩比二千石。仍属光禄勋。   “臣……”董承一时迟疑,被天子悉数入目。   今为三人求官,天子为何只升吴硕一人。   “速应。”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身前大将军董重,已低声呵斥。   “谢陛下。”董承唯唯诺诺,不敢不从。   “安集将军,能为朝分忧,朕心甚慰。”天子和颜悦色,言尽于此。此时董承,譬如璞玉。说,冥顽不灵,言过其实。然终归“玉不琢,不成器”。   待出宫。   董承求问从兄当面:“兄长……”   “‘善问者如攻坚木,庑其易者,后其节目。’”董重不由分说,引经据典:“先易后难耳。”言下之意,比六百石议郎,升比二千石奉车都尉,于三人之中,最为易得。故天子先封议郎吴硕。至于偏将军王服、侍中种辑,待稍后立功,再徐徐图之。   且于曹司空而言。奉车都尉,掌御乘舆车。奉朝请,无员额。不过是闲散之务,并非雄职。天子授予近臣,亦是本朝惯例,无可厚非。亦不会横加阻挠。   “多谢兄长。”董承这便醒悟。   “王服、种辑、吴硕,可用乎?”董重目光深邃。   董承如实以对:“可用。”   “善。”董重目不斜视,登车自去。   董承长揖恭送不提。   不出三日。议郎吴硕,拜奉车都尉,董承同党尽知。比六百石直升比二千石。于王服、种辑、乃至张奉而言,皆大为震惊。尤其张奉,久居太医令之职。正因晋升无望,故才借酒消愁。亲眼得见,吴硕升迁。焉不动心。   这便过府求问。   董承答曰:太医令若能为天子解忧,纵万户侯不足得也。   言下之意,若假入营问诊之机,刺杀曹孟德。为社稷锄奸。即便封万户侯,亦如反掌。   兹事体大,张奉不敢轻允。董承察言观色,亦不勉为其难。只说让张奉深思熟虑,再做定夺不迟。   张奉虽无功而返。然“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酒色财气,五毒俱全。凡酒徒,亦多为赌徒。料想,张奉恐难幸免。   于董承而言,说张奉为我所用。又何尝不是,如攻坚木。   广陵江边,青雀舫。   淮南来使,八厨之胡毋班,如约来见。   舫中徐州属吏,除军师中郎将陈公台,八厨之张邈亦赫然在列。   见张邈,胡毋班,稍得心安。与麋竺同感。胡毋班,见陈宫,亦不禁暗生,相形见绌之感。由东平长者,张孟卓相伴。胡毋班,当可托付。   陈宫看似无心之举,实则别有玄机。   宾主落座。   陈宫先问:“袁将军,何所言。”   胡毋班答曰:“明公言,愿与吕将军,约为兄弟。”   “哦?”陈宫故作惊讶:“袁将军贵为江东外戚。与关东势不两立。如何约为兄弟。”   “譬如先前,城下之盟也。”见陈宫似全无准备,胡毋班心中又安一分。   “这……”陈宫一时无言。似正天人交战,衡量得失利弊。   昔,刘邦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后楚汉之争,手足相残。汉王四面楚歌,楚霸王乌江自刎。立炎汉四百年江山。今袁术欲效汉王,与吕布约为兄弟。其用意之深,不言自喻。   结义如结亲。义亲亦是亲。   前有,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后有刘先主为报义仇,举国伐吴。时诸葛亮并赵云力谏。刘先主却一意孤行。乃至诸葛丞相,仰天长叹:“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   须知,自刘先主三顾茅庐,请卧龙出山,匡扶汉室。从来言听计从。君臣之交,如鱼得水。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盖只因,桃园三结义,同生共死,约为兄弟。   料想,刘先主必有,肺腑之言:丞相所言极是。然杀弟大仇,不可不报。   赌上三兴国运,亦举兵伐吴。倾尽所有,至死方休。故后世慨叹:“宁学桃园三结义,不烧瓦岗一炉香。”   “闻,蓟王与关、张,桃园结义,约为兄弟。”陈宫字字锥心:“袁将军,可比蓟王否?”   胡毋班发自肺腑:“明公,不敢与蓟王相提并论。然,明公,四世三公,位列六雄。又岂能食言而肥,徒令天下耻乎?”   “善。”陈宫代主决断:“愿与袁将军,约为兄弟。”   “盟书在此,请军师过目。”胡毋班不疑有他。   “敢不从命。”陈宫双手接过。展开细观,这便肃容言道:“待禀过将军,自有计较。”   双方约定日期。胡毋班这便,告辞离去。   目送一叶扁舟远离。张邈这才出声劝诫:“谓‘卑不谋尊’。公台与袁术私盟,非人臣所为。”   “兵法云:‘途有所不经,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由,君命有所不受。’又谓‘事急从权’。”陈宫不以为意:“孟卓少安。”   见陈宫气定神闲,张邈亦知多说无益。 第017章 庶众之议   谓,“负俗之讥”。又谓,“负俗之累”。   三人成市虎。于是,“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终归,人言可畏。   毕竟。世人皆知,吕布乃出王太师门下。奉甄都董侯为主。先前,与淮南袁术,虚与委蛇,暗行苟且,时势所迫。然若,约为兄弟,绝非一句“身不由己”,可推脱。   故得陈宫、张邈回报。   吕布不禁皱眉:“某为人臣,岂与袁术私盟,且约为兄弟。”   此言与东平长者张孟卓,如出一辙。   “将军毋虑。”陈宫云淡风轻:“‘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论负显名,将军岂比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乎?”   “这……”吕布不禁语塞。   “与将军私盟,约为兄弟。袁术,岂不忌,负俗之累乎?”陈宫又问。俗谓,“光脚无惧穿鞋”。论家门名望。汝南袁氏,吕奉先拍马不及。袁术尚且不惧,吕布有何惧哉?   “‘有高世之材,必有负俗之累;有至智之明者,必破庶众之议。’”见机已到,陈宫遂变换语气,循循善诱:“将军,雄据一州,并列六雄。区区‘庶众之议’,何惧之有?”   见吕布仍心存疑虑。陈宫再接再厉:“国贼者,曹孟德是也。其次二袁。譬如秦汉之交,汉王结盟霸王。先灭无道西秦,再诛不义西楚。可比今之时势也。”   “曹为秦,袁为楚。”吕布幡然醒悟。   “然也。”陈宫欣然笑道。   张邈等人,亦如灌顶醍醐,幡然醒悟。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于徐州而言。袁术不过癣疥小疾,曹孟德方是心腹大患。   吕奉先,这便定计。与淮南袁术,缔结私盟,约为兄弟。   若非子嗣皆年幼。二家似更有意,再结姻亲之属。此,皆是后话不提。   谚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说,“吃一堑,长一智”。二百万斛米,却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袁术焉不慎重。与其再被,奸计所诈,“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于是痛定思痛。袁术不惜舍家门盛名,与吕布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而幸分一杯羹。”   于双方而言,皆利大于弊。   四家攻袁在即。若吕布阳奉阴违,虚张声势,出工不出力。余下三家,皆不足为惧。更何况,还有袁绍,蛰伏江东。刘表如何敢冒进。   蓟北王城。   王城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开十门。形制为七九城,足有六十三衢。   先前,蓟王命大通守顾雍,重筑蓟丘宁台,并入王城。后居中为界,分南北二宫。北宫寝居,南宫治政。并改磿室北宫,为千秋宫。与万载南宫,并称。蓟北离宫,独占西城,二十一衢。蓟王出征天竺,满载而归。宁台殿,先已筑毕。此殿乃蓟王为公孙王后所筑,权且空置。余下南北二宫,安置北天竺诸王,足以。   高粱水,自戾陵堰枝分。南北高梁二水,三分蓟王离宫:北枝,自宁台下穿过。南枝,自南北二宫间穿过。数年来,蓟国分户,多置于大通郡。如此,城中亦是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车水马龙,摩肩接踵。高粱水乃漯水枝津。于二水合流处,新筑戾陵堰,另凿车箱渠。遂成三水交汇。   大通守顾雍,于梁山水岸,立戾陵港。假万里黄金水道,船运便利。   蓟国号九河之地。先前正有九水。今“九”已化实为虚,言指多水。   国中,易水、泒水、巨马水、滹沱水、漯水、沽水、鲍丘水、濡水、渝水、大辽水,枝津故渎,纵横沟渠。先有,千里蓟国渠,连通西境诸水。又得环渤海,连通东境诸水。得都船、都水二署,多年疏通。蓟国五百城港,皆有港津串联。上计署统计,总航道,长达万里。白波大舡,通行无阻。   便是三足金乌,凡国中大城,皆可通行。   正因水网密集,千里稻作。水旱之灾,绝迹北国。丰水则蓄,寡水则引。便是百年一遇,还有大河可输水。后世将水稻田,归为最大规模人工湿地。可谓实至名归。   唯恐北天竺诸王,心生冷落。故蓟王泛舟蓟北。车驾入宫,与诸王欢饮。   须知,北天竺,国大都城,周回虽少则二十里,多过四十里。然却是贵种共居。诸王宫,横竖亦不过,一衢之地。如蓟北离宫,足有二十一衢。以『一殿一衢』计,王宫诸殿,足可安置二十一王。   又知。后世玄奘《大唐西域记》所录,包括西域、天竺等地,计百三十八国。即便悉数迁入汉土,洛阳周遭离宫,亦绰绰有余。洛阳不济,还有长安、蓟北,乃至南阳等地。足可安置。   光明殿内,觥筹交错,酣畅淋漓。   诸王,乐不思归,熏熏然,与之同醉。   距嫡长子刘封及冠,近乎十载之期。先于诸王栖身,亦聚人气。终归用进废退。   中书令荀采,守备王都,不可轻离。蓟王身侧,多是瑞麟博士,中书仆射蔡琰伴驾。悉知,蓟宫仪。诸国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岂敢再行,孟浪之举。   耳濡目染,开明国风。尤其蓟人风华汇聚。直令诸王,沉湎其中,心神具醉。汉家文明,无可争议,宇内第一。   大秦婆罗门王,乘兴求问,家门子弟,可入太学否?   蓟王笑答,王学亦可。   诸王大喜。不出数代,我等化外番王,当与蓟王无异。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古往今来,无有例外。时下,皆以蓟人为荣。今日蓟人,便是来日汉人。此,早有定论。   窥蓟王谈笑风生于侧席。中书仆射蔡琰,眸生异彩。   忽忆先前,求问前中书令赵娥,闻王太师有意割平郭县,以连蓟国东境。为何被王上婉拒?   赵娥不答反笑,昭姬岂不闻,楼桑五阙?   蔡琰遂醒悟。   “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求人不求备,妾愿老君家。” 第018章 万乘之主   蓟王驾临,家臣列席。乃是惯例。   大通守顾雍,携郡内长令,入门下署席列。与少府女官,分庭抗礼。   顾雍,乃蔡少师门下高徒。蔡琰亦尊师兄。弱冠之年,守蓟北门户。讨除寇贼,郡界宁静,吏民归服,颇有建树。更加,谦谦君子,温润儒雅。琴书皆得蔡伯喈真传。每有贺帖呈上,蓟王甚嘉之。   蓟王曾言,顾元叹,宰相之姿。待蓟王三兴,定鼎江山。必入三公九卿之列。蓟国少年长吏,比比皆是。如左相兄长,虽贵为开国元老,几经蹉跎,亦难为二千石官。足见,人才济济。   除十守,足与顾元叹并列。另有五尹,才智更胜一筹。当先为三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诸王皆醉。蓟王遂起身罢筵。便有宫人送诸王,各回寝宫。或有人问,蓟宫无黄门。诸如身体力行,一介女流,如何承受。   须知,时下有健妇。膀大腰圆,膂力过人:“健妇持门户,胜一大丈夫。”   虽其貌不扬,无从以美色,侍奉君前。然却一力降十会,宫中不可或缺。试想,自蓟王少复祖爵,国中历年大建,经久不衰。青壮健妇,客居各地。日赚二百大钱。健妇,何其多也。   翌日,蓟王又携诸王,赴汤山沐浴。   “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万井(古者八家而井田,方里为一井。广三百步长三百步为一里,其田九百亩),出军赋六十四万井,戎马四万匹,兵车万乘,故称万乘之主。”   老子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老子之意:厚重是轻率之根本,静定是躁动之主宰。因此,君子日行不离辎重之车,虽有繁华胜景,却能处之安然。为何大国之君,还要轻率躁动以治天下呢?轻浮失根,躁动失位。   蓟王虽是大汉一藩,守千里国土。然国力强盛,足可与古时万乘之主比肩。   于蓟王而言,定要戒骄戒躁,谋定而后动。切莫急功近利,弄巧成拙。   “万乘之主,断不可,身轻天下。”   此句,乃出顾元叹,贺帖之言。蓟王遍示左右,深以为然。   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何况,如我蓟王,万乘之主。   或又有人言,游山玩水,岂非身轻天下乎?   非也。   此乃邦交外事。谓“礼仪之邦”。笼络北天竺诸王。之于丰州,有百利而无一害。蓟王断不可轻视。   百忙之中,来去三日,与诸王依依惜别。   蓟王乘雏鸦号,返回北港。   先前,蓟王六百里上表。如今,甄都天子诏已传回。立南嵎郡、开扶海洲,并求娶赵娥诸事,皆得陛下金口玉令。蓟王恪守臣节,遣使奉献,上表陈情。无诏不行,从未僭越。正因如此,凡蓟王所请,天子无有不应。常闻乱世用重典。却不闻,乱世亦需隆礼重节。断不可轻贱。只因群盗蜂起,人心思乱。   北宫,瑞麟阁。   蓟王升阁理政。家国大事,不可有一日之疏。   “禀夫君,将作寺昨日上呈一物。”士贵妃先言。   蓟王心中一动:“可是蒸发袖箭。”   “正是。”士贵妃遂命人,取来一漆木长匣。   开匣视之。   饶是蓟王,心有预期。亦不由,眼前一亮。   赤金框架,坚木雕身。喷灯内藏,打火点燃。旋钮调节,泄气阀门。高压气瓶,清钢浇铸。输汽铜管,连通机枢。可蓄力穿刺一击,亦可机关连发。弹匣横置,内装特制弩矢,十二枚。   蓄汽一击,五十步内,可穿重甲。连发间隔,亦小于机关连弩。   蓟王细看兵器图卷。这才幡然醒悟。所谓蒸发袖箭,实乃汽动弩枪。原理类高压锅。酒精喷灯,迅速蒸发水汽,使瓶内压力倍增。扣动弩机,压力释放。将弩矢击发。唯恐气瓶高压爆裂,故设泄气阀。亦是注水口。调节喷灯火焰,并泄气阀门,可保持气压恒定。以备随时击发。   弩矢,就地取材。只截取飞虻箭首铜镞,而将青铜箭杆,悉数省去。与后世弹头,颇多相似。无需拉弓蓄力,故箭杆无用。威力不降反增。   至于威力。此时言其上限,为时过早。尤其蓄汽一击。泄气阀闭合,高压瓶中压力,持续升高。若无从发泄,汽瓶便会炸裂。以时下现有技艺,临界值无从精确计算。然西林少年马钧,并诸葛孔明,却另辟蹊径,以酒精喷灯最大火焰,加热时长,估算临界值。得出大致区间。以此来调节泄气阀,最大阻力。可在汽瓶爆裂前,及时泄气。   眼见为实。蓟王亲测。蓄汽一击,可穿三重札甲,碎夹胶清钢琉璃。然,闻喷灯火焰呼啸,汽瓶咯吱作响。饶是蓟王,亦暗自心惊。唯恐汽瓶爆裂反伤。   诚然。银炭高炉,催生百炼钢,技艺大成。亦助二人,心愿达成。   一击之威,花容失色。   蓟王顺势,调弱火舌。又将阀门,转至轻灵。蒸发外泄,水汽氤氲。汽瓶内压力骤减。此时,为备战。若休战,只需熄灭喷灯即可。   添注清水,亦有专用针筒。种种奇思妙想,极尽匠心之能事。   “传令,马钧、诸葛亮,爵升三等。”手持划时代机兵,蓟王欣然言道。   “先前,马钧造大花楼机,已爵升三等。”士贵妃柔声提醒。   “此乃大国重器。”蓟王初心不改:“足可爵升三等。”   “喏。”士贵妃这便遣人传命。   “若为连发,如何知其时?”马贵妃笑问。   “逸汽可知。”蓟王答曰。只需瓶中气压足够,水汽便会溢出。射手可知。谓“逸汽乃发”,是也。   “此物,当取何名?”宋贵妃又问。   蓟王灵光一现:“汽弩。”   “此物,当可比绣衣追魂。”士贵妃断言。   “然也。”蓟王亦如此想。   神兵利器,自当持重。蓟王有意,先为王宮装备。待蒸汽机大成,再广推全境。不迟。 第019章 负石赴渊   针对汽弩,蓟王亦有改进之言。譬如高压气瓶,一体铸模时,可设内筋以加强。待铸成瓶,再外置箍环以禁锢。内外加固,多措并举,防止爆裂是其一。堆高抗压极限,为其二。气压越高,威力越大。   诸如弩柄、望山,蓟王皆赠有良言。   机关汽弩,恐怖之处便在于,妇孺可用,老少咸宜。毋需十年学艺,弓马娴熟。只需稍加操练,便可杀人于百步开外。如此利器,非仁人志士,不可用也。   《论语·卫灵公》:“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若无悲天悯人之心,必行滥杀无辜之举。灭口太易,何必多语。   心念至此,蓟王又言道:“传语马钧,‘(蒸汽)可驱车舩乎’?”   “喏。”士贵妃,默记于心。   有道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马钧能否造出蒸汽机关器,不妨拭目以待。   蓟王将汽弩放回匣中。交由马钧并将作寺,细致打磨。务求万无一失。   蓟王不禁慨叹,技艺升级,绝非一日之功。三足金乌,已入鸦巢,加装清钢龙脊。若非百炼清钢,产量大增。蓟王岂肯如此奢靡。然若不升级船体,如何能与蒸汽动力匹配。木质龙骨,自可与风帆相配。然若蒸汽动力,则需钢筋铁骨。   蓟王窃以为。   初期,蒸汽动力不足,风帆尚无从舍弃。待稍后,蒸汽机关器大成,当可弃帆远航。   除蒸汽轮船。蒸汽机车,亦可期待。只需铸铁产量足够,轨路亦不在话下。待铁轨连通国中五百城港,车马通行可休矣。再待技艺大成。内燃机关器,亦会应运而生。与之相匹配,各个学科,必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蓟王预期,百年足以。   若修成仙门奇术,果能长命百岁。当可亲见。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兴汉室,再并天下。徐徐图之。   比起蓟王心中感慨,譬如惊涛骇浪。瑞麟阁中诸妃,却不知所以然。于诸妃而言,汽弩不过是“机关一器”。虽称利器,却不足以,助夫君定鼎江山。   “偏将军麴义来报,三百万北天竺贵种,已徙赐支列城。问,各城吏治,何所出。”安贵妃,取条陈通禀。   “悉出陇右。”蓟王早有决断。   自钟存慧贵妃,领云霞殿中美人东归。大震关首,便由幕府长史盖勋,从事中郎傅燮、毛玠,共领陇右牢城事宜。大事小情,与各自掾属,协同处置。无从决断,可六百里上报左丞荀攸。荀攸无决,再上报主公刘备。   今赐支都护府,列城初立。三百万北天竺贵种,辗转数千里迁徙。若不能安居,必引民怨沸腾。稍有不满,列城皆反。   更加与羌胡杂居。非良吏不可牧守。   三百万贵种,人数虽不及羌氐,却也不可小觑。刘备有意。傅燮、毛玠择其一,除为赐支都护府,将兵长史。掌理都护府事。   如前所言,四方都护,乃由四辅将军统御。循今汉旧例,省都护,置长史。另设将兵从事,位在长史下。因是四辅将军,都护西域。故将兵长史,乃真二千石高官。称谓亦有不同。常省“将兵”二字,冠以都护府名,如“西域长史”、“漠北长史”,诸如此类。   “赐支长史”,蓟王权衡再三。决定授予傅南容。   傅燮,身长八尺,威容性刚,素怀高义。恩威并济,足可安三百万民。尤其青稞麦,屯田大成。兼有畜牧之利。足可自给。先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事事需亲力亲为。便得机关之便,亦远非先前可比。更加冰原酷寒。风霜砥砺,死地求存。不出数载。三百万贵种,当可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不然,便将埋骨他乡,死无葬身之地。   一言蔽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十年再观。三百万贵种,还剩几何。又向化几何。   幕府、封国并立。幕僚、臣属,吏治完备。迁官析分,游刃有余。皆有人才可用。曹孟德于守孝之期,颁《求贤令》,唯才是举。只因苦无贤才可用。故退而求其次,不得已而为之。   反观蓟王。才德兼备,才德并举;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再行高薪养廉,三食君俸。吏治清明,旷古烁今。大河上下,泾渭分明。重重利好,助推河北大地,一日千里。此消彼长,不出数载,判若云泥。   关东人心思汉,蓟王三兴在即。   关东豪门大姓,为壮大己身,无所不用其极。无非,欲使蓟王知难而退,不兴兵南下。奢求,讨价还价,得分一杯羹,而已。却忘了。蓟王嫉恶如仇,分明爱恨。事关家国天下,公道大义。从不妥协,全无余地。   叔侄三人,兄弟联盟,共抗江东。汉中、江东,渐行政教一体。关东党争,亦是初毕。三帝各有参差,亦各拥大义。便是曹孟德,亦未有不臣之举。   蓟王如何传檄天下,攻无道而伐不义。不能据拥大义,即便三兴,与刨祖坟何异?   少时,恩师便语重心长,字字珠玑。   天下皆反,蓟王不乱。   此便是,家国道义,兴亡有序。若此时兴兵,蓟王一世英名尽毁。如何再比光武。唯剩一人可比:七国之乱,吴王刘濞。   门下署,鸾栖馆。   陈琳与许攸相约小酌。自出逃洛阳,出仕蓟国。二人尊卑有别,然交情不减。南閤祭酒,高枝荫庇。报馆左丞,逆流扬名。二人相得益彰。羡煞旁人。   “曹孟德,可为(王)莽乎?”挚友当面,陈琳无需遮掩。   “未可知也。”许攸与曹、袁,自幼相识。孟德多疑,轻易不与人交心。许攸焉能不知。   “只恨董贼早亡。”陈琳一声叹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攸亦慨叹:“诛董贼,续汉祚。太师,汉室纯臣也。”   谓“智者千虑”。闻此言,陈琳似有所悟:“莫非,太师不欲我主三兴?”   “非也。”许攸答曰:“如顾元叹所言,万乘之主,不可身轻天下。太师若不欲我主三兴,何以割河北四州之地。今,‘负石赴渊’。亦为,身正为范也。”   典出前汉·刘向《说苑》:“故君子慎言出己,负石赴渊,行之难也。”   本意,负石跳入深渊。后喻,以死明志。 第020章 人之大行   “太师欲为我主(模)范。”陈琳幡然醒悟。   “然也。”许攸慨叹:“‘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师所行,便是臣道。”   “臣道。”陈琳忽觉二字,重于泰山。   “荀子曰:‘事圣君者,有听从无谏争;事中君者,有谏争无谄谀;事暴君者,有补削无挢拂。迫胁于乱时,穷居于暴国,而无所避之,则崇其美,扬其善,违其恶,隐其败,言其所长,不称其所短,以为成俗。’”许攸所诵,正出《荀子·臣道》。   “‘从道不从君’。”陈琳不由泪目。   “此五字,便是太师之身范也。”许攸不胜唏嘘:“‘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顺下笃,人之中行也。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   语出《荀子·子道》。   凡夫俗子,皆误以为。太师殒身殉节,蓟王再无可报偿,必百无禁忌,行藩王夺嫡,为改朝换代。实不知,太师以身殉道,身正为范。蓟王岂违,人臣之道。   故世人多误以为,太师亡于党争。   然河北高士皆以为,太师以死续汉祚。   蓟王义立而王。太师殒身殉节,凛然大义。蓟王耳闻目睹,岂能无动于衷。虽不比卢少保,于蓟王身侧,言传身教。然毕其一生,皆为汉祚。是故,于太师而言,便是『从道不从君』之真谛。   “许,另有一人。”许子远,落杯言道。   “何人?”陈琳犹未回神。   “淮南袁公路。”许子远,语出惊人。   “‘路中悍鬼袁长水’?”陈琳下意识皱眉。   “袁公路,‘少以侠气闻,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后颇折节’。”不愧旧时好友。许子远,知之甚祥:“‘游侠之本,生于武毅,不扰久要(‘久要,旧约也’,‘言与人少时有旧约,虽年长贵达,不忘其言’),不忘平生之言,见危授命,以『救时难』而『济同类』。以正行之者谓之武毅;其失之甚者,至于为盗贼也(《前汉纪·卷十》)’。”   “袁公路,少闻侠气。”陈琳若有所思:“见危授命,救时难、济同类。”   “且不忘平生之言。”许攸言有所指:“孔璋以为,时难为何?”   “如应仲瑗所言,‘王室大坏,九州幅裂’。”陈琳乃报馆丞。博览百家之言。对时局,知之甚深。   “游侠何为?”许攸又问。   “自当,见危授命。”陈琳似有所悟。   “能匡汉室者何?”许攸再问。   “我主,当仁不让。”陈琳脱口而出,又灵光一现:“袁术与我主,亦是刎颈之交。然,如何‘同类相济’?”   “灭群雄,乃其一。”许攸掷地有声:“出汉贼,是其二也。”   “这……”陈琳一时目瞪口呆。   许攸苦笑:“孔璋可知,‘路中悍鬼’作何解?”   “未可知也。”陈琳摇头。   “路,道也。悍鬼者,障(道)也。”许子远,智者千虑:“袁公路者,乃为我主开道之悍鬼也。”   “开道悍鬼。”陈琳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闻,长涂二龙,欲结四家之盟,共击淮南。”许攸位高权重,晓天下军情。这便私语好友:“乃出陈公台之谋也。长涂二龙若败,反助袁术扬名群雄。以袁公路,‘天性骄肆’,‘以气高人’。挟胜战之威,必犯五不韪也。”   “‘五不韪’者,‘不度德,不量力,不亲亲,不徵辞,不察有罪’也。”陈琳急忙掩口。   见许攸,自斟自酌。陈琳强压心惊,附耳窃问:“主公,知否?”   “必不知也。”许攸断言。话音未落,又起模棱两可:“未可知也。”   谓“先见之明”。蓟王不世明主,慧眼识金。焉能不知,“袁术僭逆,非一朝一夕”。   “朝闻发乎?”陈琳乃问挚友,可否将二人之言,书于报端,公之于众。   “夕死可乎?”许攸不答反问。语出《论语·里仁》:“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然,用在此处,乃是问陈琳,可愿冒杀身之祸,将二人诛心之言,尽书于《朝闻日报》。   “万万,不可。”陈琳断言。   许子远,抚掌而笑。   终归一切皆是猜测,无有真凭实据。   陈琳慨叹之余,又起侥幸之念。若袁公路,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效王莽篡汉之故事。蓟王传檄可定江山。   只是。不惜赔上身家性命,只为他人做嫁衣。袁公路,纵豪侠。又真能,舍生取义乎?   常人必不能为。   然转念一想。路中悍鬼袁公路,又岂可用,常理度(duó)之。   世事纷繁,时局杂乱。又岂是我辈,可窥破。   来来来,且浮一大白。   甄都,太保府。   “夫君,门外有人投刺。”卞夫人,入内室相见。   “何人投刺。”曹孟德问道。   “鲁相宋奇。”卞夫人答曰。   “速请。”曹孟德猛然惊醒。   “喏。”卞夫人领命自去。   须臾,引一风仙道骨,化外高人,入内室相见。   待卞夫人退避。曹孟德遂引宋元异入座。   “孟德,节哀,顺变。”宋元异先言。熹平元年,宋奇娶长水校尉曹炽之女为妻。与妻舅曹操,相为挚友。中平元年,曹孟德因从妹夫濦强侯宋奇被诛,从坐免官。   本以为,从此阴阳两隔。岂料,宋元异阴差阳错,竟入太平道,为黄巾逆贼。后又为金市子钱家所佣,配五县令印,为长公主取食。如今,更高居鲁国相位。   前朝旧事,烟消云散。更加朝廷东迁,黄门式微。又有谁人记得,濦强侯宋奇,其事其人。   “我与元异,皆无父母矣。”曹孟德拭泪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谓“同病相怜,同忧相救”。   宋奇此来,必有见教:“孟德,今为三公,‘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挚友当面,曹操如实以告。   “何不改为,‘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宋奇言道:“‘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   “此乃大震关首,毛孝先,疏蓟王言。”蓟王旧事,曹孟德耳熟能详。   “然也。”宋奇言道:“《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三兴炎汉,蓟王非不欲,只因未得天时也。”   “哦?”曹操必有此问:“何以知之。” 第021章 巧工进爵   多年前,蓟王洛阳上计。居东郭殖货里。上陵礼时,与袁绍偶遇。又与董重、袁术,不打不相识。后于菟园,与曹孟德等人击鞠。结为至交好友。   然平心而论。众人之中。论知蓟王至深,曹孟德首当其冲。蓟王自幼丧父,与孤母相依为命。孤母出自名门,自幼言传身教,成就蓟王忠义两全。蓟王恪守臣节,从未僭越。诸多特权,亦是积功而至。   自先帝起,便析分九锡,赐予蓟王。国中郡县,本无此多。亦是蓟王,筑城圩田,迁户安民,自行宰割。且皆得天子诏命。便是,万石国老,九重宫殿,亦出自二宫太皇,金口敕封。乃至于,后宫佳丽,亦多出赐婚和亲。   凡有不臣之心。蓟王早已传檄天下,挥师百万,定鼎江山。何必三十年如一日。安于总王权之极。   故曹孟德窃以为,时至今日,蓟王并无篡位之心。事实亦如此这般。   “孟德当知。先帝困龙台上,连下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这才传位叔侄三人,遂有天下三分。”鲁相宋奇,循循善诱:“然,‘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孟德以为,叔侄三人,择其一为天下共主,可乎?”   “必不可也。”曹孟德答曰。叔侄三人,兄弟阋墙,同室操戈。间隙暗生,渐成不死不休之势。毋论三人中二者何,又岂肯甘居另一人之下。   “若蓟王为天下共主。叔侄三人,北面称臣,可乎?”鲁相宋奇又问。   “……可也。”曹孟德如何能不醒悟。   叔侄三人,彼此勾心斗角。却皆对蓟王,深信不疑。此便是,“宁与洋人,不与家奴”之深意。家奴卑躬屈膝,受尽凌辱。一朝翻身,必百倍偿还。此乃世仇宿怨使然,几无可消解。然外人(洋人),却无此深仇大恨。得举国相授之大礼。必投桃报李,善待旧主是其一。继役家奴,令其永世不得翻身,为其二也。如此,旧主方能一世平安。   不然,何言“外来和尚好念经”呢。   宋奇虽未明言,蓟王何时何地,三兴炎汉。然从天下大势着眼。告知曹孟德,叔侄三人,无从和解。蓟王三兴,几不可免。   一语惊醒梦中人。   曹孟德喃喃自语:“‘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然也。”宋奇终不虚此行。   助其悉破天机。何去何从。以曹孟德枭雄之姿,必有决断。   直到此时。曹孟德这才忆起,老父临终遗言:汉室三兴,不可违也。若蓟王称制,当上表劝进。切莫与敌。   言下之意,识时务者为俊杰。生逢乱世,需做万全之备。切莫一意孤行,愚忠甄都天子。累及自身,延祸家门。   宋元异虽匆匆来去。曹孟德却感激不尽。   披衣坐起,长夜苦思。   江东袁绍,汉中张济,许皆如此这般。毋论侍奉合肥侯,亦或是史侯,皆是权宜之策,而非长久之计。   但凡蓟王传檄天下,挥师百万南下。不等两军对垒,必望风而降。如此,方能于蓟王所立后汉朝堂,觅得一席之地。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楼桑将作寺,院中精舍。   国令黄承彦,并将作令苏伯。陪同门下主簿孙乾,通传王命。   马钧、诸葛亮,因造汽弩有功。蓟王诏命,各升爵三等。先前因造大花楼机,马钧已连升三爵。循《蓟法》,再立同功,需减爵一等,以此类推,直至一等。此番立功,本只升爵二等。然蓟王破例,再升三爵,足见功劳之大,盛过大花楼机。   诸葛亮,亦升三爵。话说史上,丞相曾造木牛流马,并损益连弩。论机关术造诣,恐不在马钧之下。   “主公言,‘可驱车舩乎’?”主簿孙乾,又传蓟王口谕。   “喏。”马钧、诸葛亮,异口同声。   二人以为。水力、汽力,并无不同。水流湍急之处,尽得水力之便。同理,蒸汽大量淤积,足可化为动力。而后推动立轮,带动桨叶,运转如飞。车船自可,通行无阻。   正如蒸发水汽,可将釜盖龙嘴中琉璃珠吹起。   可比风车。水汽“吹动”轮叶,亦是常理。假以时日,当可如王上所愿。   国老等人,勉励一番,这便离去。   毕竟,意气风发少年。马钧、诸葛亮,总角之年,便得授民爵。心中兴奋,可想而知。尤其六等官大夫,非仕不授。海内相加,十四顷美田,马钧举家受益。   与诸葛亮,出身士族迥异。马驹自幼居贫,少游蓟国,混迹西林。与马超等人相识。因洞悉战车楼,机枢之秘。助马孟起,演武制胜。闻名于蓟王。后入将作寺为学徒,被蓟王赋予重任。果不其然。造大花楼机,一战成名。今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连升六爵,将作寺,能工巧匠无数,却无出其右。   云台观邸,司辰令庞国老,门下弟子。闻讯而来,为好友贺。   先前,蓟王将台上蓬莱、方丈、瀛州、壶梁四馆,以十字飞阁,桥架岱舆馆。高低错落,重楼叠阁。遂成云台五馆。于台下仰望,岱舆馆,雾气氤氲。悬浮半空,缥缈似仙。庞公仙居,遂成典故。   蓟人皆知。庞国老,毕生所学,只授四子。乃蓟国新一辈之翘楚。无不寄予厚望。   今,诸葛亮,因造机关闻名。便有国中大儒,抱以忧思。唯恐诸葛孔明,错失圣人之道,家国憾失英才。庞国老得闻,一笑了之。蓟国兼容并济,五学并驾齐驱。蓟王罢黜百家,独尊大儒术。诸葛孔明,又岂有失偏颇。   此言,杞人忧天耳。   北宫,瑞麟阁。   先前,蓟王命康居、大小乌孙,并北匈奴,共组联军。由西域都护府,新任绥西左将军马翼,统领。兵进咸海,攻取欢潜国,用于安置北匈奴。与奄蔡国,下上守望,扼控咸海。并将西境,顺延至里海东岸。   欢潜小国,如何能挡西域联军。绥西左将军马翼,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围攻欢潜国都。   欢潜国主,见大势已去。遂献城,乞归附。   绥西左将军马翼,率大军入城。善待国主,张榜安民。六百里传书,求问如何处置。   “夫君何不效北天竺诸国主,徙欢潜国君入汉土。”士贵妃进言道。 第022章 难抑雄心   如前所言。攻略欢潜,乃为羁縻东罗马积势。与大建条支七城之国,异曲同工。为蓟王『真·天下棋局』,落子之处。   时下欢潜,地处妫水(阿姆河)下游,据咸海三角洲。取号“咸海飞地”。难得水草丰茂,兼有渔盐之利。足可安置北匈奴残部,休养生息。   只需占领埃及、阿拉比亚、叙利亚,及条支国所属美索不达米亚。再并潜国、奄蔡二国之地。上下夹攻,羁縻罗马东部行省。蓟王便足可立,东罗马帝国,扶秦后之子上位。坐东望西,以待天时,再吞西罗马。   成天下一统之大业。   “欢潜与康居五小王之奥鞬王国接壤。或可徙欢潜王,入奥鞬安居。”安贵妃此言,大有深意。   “贵妃,欲行‘制衡山之术’也。”蓟王笑道。   典出《管子·轻重》:“桓公问于管子曰:‘吾欲制衡山之术,为之奈何?’”言指,制衡山国之术。后省为制衡之术。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安贵妃之意,就近安置欢潜王室,以制衡北匈奴。   “汉土远,而康居近。徙入西域,不失中庸之道。”宋贵妃,深谙夫君之心。   “善。”蓟王亦如此想。康居,毕竟远在葱岭之西。虽羁縻为属国。却不若西域,由都护府直辖。西域五十五国,与蓟王和亲多年。彼此向化,渐成一家。论心中所向,远非康居可比。且都护府治,它乾城,横竖十里。四面瓮城,旁开八市。制霸绿洲,日进斗金。周回四十里余。高楼广厦,鳞次栉比。八门洞开,川流不息。纳编户并客籍,百万之众。乃一指首屈,西域中枢。其规模之巨,繁华之极。葱岭以西,望尘莫及。丝路小国,更无可匹及。   先前,城中已建西域大使馆。蓟王有意效,泉州大使馆。分立“西域列国邸”。用于安置葱岭以西,附汉诸国主。凡遇军情如火,六百里数日可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亦不误战机。   更有甚者。绿洲熔炉,兼容并蓄。只需,置身其中。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久必同归。   重重利好,远胜寄人篱下,朝不保夕。   蓟王这便定计。六百里传书绥西左将军马翼。依计行事。西域联军,留存精锐,余下皆遣回。加官晋爵,犒赏有功。必令三军雷动,皆大欢喜。   甄都,太保府。   “卑下王彧,拜见司空。”闻青州遣使投刺,曹操心知必有要事。虽未出守孝之期,然亦破例相见。   “别驾,所为何来。”曹操渐起权臣之相。   “明公手书,请司空过目。”王彧不卑不亢。   便有心腹接过,察验无误,转呈曹孟德。   “嗯?”曹孟德,拆封一观,“意外”出声:“刘青州,欲下击袁术。”   “司空,明见。”王彧小心作答。   曹孟德冷言逼问:“莫非,刘青州欲报家门私仇乎。”   “不然。”王彧沉着应对:“明公,乃为诛国贼。”   “不可。”曹操佯装不许:“袁术不过癣疥之疾。吕布方为心腹大害。今窃(据)徐州四国一郡,阴怀不臣之心。刘青州,当助某,先诛吕布。再灭袁术,不迟。”   “明公所言极是。然,‘矢在弦上,不可不发’。”王彧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闻乃刘繇策划,合四家之力,共灭袁术。曹孟德心中冷笑,而面色不变。利欲熏心,仇恨蒙眼。刘繇自领主谋,除洗尽污名,亦可趁机扬名。只需败袁术,长涂二龙,名动天下矣。   细听青州别驾王彧,滔滔不绝:“吕布击袁,徐州空虚。司空,亦得良机也。”   “嗯……”曹孟德深思熟虑,这便勉为其难:“可。”   “谢司空成全。”王彧大喜下拜。功成身退。   曹孟德,冷眼旁观。一切皆不出荀彧所料。此乃陈宫之谋。长涂二龙,报仇心切。甘为其所用。以为,合四家之力,定可一雪前耻。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吕布必不舍兵力,草草敷衍了事。而后秘遣大军北上,袭掠关东。   曹孟德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定要吕奉先,折戟沉沙,铩羽而归。   深谋远虑。曹司空,一时难抑雄心。   不其侯府。   便在青州别驾王彧,投刺司空府时。后将军长史王肱,亦投刺司徒府前。   谒见伏完当面。为长涂二龙之刘岱,求取四镇将军雄职。   先前,汉中史侯、关东董侯,结兄弟之盟,共抗江东。二处朝堂,各分官职。   依曹太保之意。   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领镇东将军。前将军领荆州牧刘表,领镇南将军。镇西将军,为轻车将军领豫州牧丁原。镇北将军,则授后将军领青州牧刘岱。时刘繇为袁术所败,流离失所。故不再此列。   后因党争,不了了之。四镇将军,镇南授刘表,镇东拜吕布。刘焉领镇西,另有镇北,无人认领。   长涂二龙,于四家击袁前,青州牧刘岱求雄职以加重名。亦无可厚非。   “刘正礼,自立营河东,兵马几何?”伏完必有此问。长涂二龙,兄弟齐心。知刘正礼,足料刘公山。   “禀司徒。今有京兆虎牙、扶风雍营,营士五万。”王肱虽掷地有声,却不知是否夸大其词。   然,如前所言。加授雄职,鼓舞士气。亦是胜战之策。   伏完斟酌言道:“老夫,且代刘公山,进言天子。”   “谢司徒。”王肱不虚此行。   稍后,请尚书令桓典,入府相商。   伏完、桓典。并称王党席首。今朋党四散,颇多孤木难支。尤其朝政渐被曹党把持。尚书令桓典,如架火烤。颇多心灰意冷,退意萌生。   见其心不在焉,伏完这便好言相劝:“胜负未分,令君切莫自疑。”   桓典一声长叹:“太师殉节,志士投北。甄都只剩你我,何言胜负?”   伏完遂以心腹之言相告:“吕奉先,欲兴兵讨贼,得你我相助,方可成事……”   “竟有此事。”闻陈公台再出奇谋,桓典不禁振奋。   “长涂二龙,求四镇雄职。乃依计行事也。”伏完又道。   桓典斟酌言道:“今,朝堂皆曹党。欲成此事,需得一人相助。”   “何人?”伏完似已先知。   “车骑大将军,董重。”桓典所言,正是伏完所虑。 第023章 党坚势盛   “董重其人,明哲保身。”伏完反问:“闻,天子问政。董重言无朋党可用。岂能助我成事乎?”   “此一时,彼一时也。”桓典久居尚书令大位,自有真知灼见:“陛下,欲以外戚制曹党,故问政董重。董重,忌曹党势盛,故不敢直言。今闻司徒登门,必不敢不应也。”   “哦?”伏完略作思量,这便醒悟:“欲结好老夫。”   “正是。”桓典言道:“司徒亦是外戚矣。”   言下之意,待天子元服,封伏贵人为后。伏完便是当之无愧,外戚大将军。天子重用外戚,制衡曹党之心,朝野上下,昭然若揭。董重既为弄臣,必处处以天子,马首是瞻。此时不结好伏完,壮大外戚集团,更待何时。更有甚者,长涂二龙,求取四镇将军雄职。表面看来,乃为四家攻袁积势,非与曹党敌对。且为笼络外镇,曹孟德亦当,大开方便之门。成人之美。   “善。”心念至此,伏完这便定计。   遂遣人登门投刺,约董重相见。董重为大将军,位在三公上。故司徒伏完,投刺谒见。以示谦卑。   趁曹司空以日易月,奉官守孝之期未了。约定时日。董重中门大开,亲迎司徒安车入府。   宾主落座。   伏完开门见山,言及长涂二龙所求。   果不出桓典所料。董重有求必应,夸下海口。天子座前,全力相助。   伏完又道:“长涂二龙身后,四方将军位,可授公孙二雄乎?”   “这……”董重这才醒悟,伏完一石二鸟。既助长涂二龙达成所愿,又趁机笼络公孙二雄。   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若只为锦上添花,伏完何必屈尊登门。于董重而言,若不能雪中送炭,又如何能令伏完,折节相交。   伏完言罢。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待董重天人交战,咬牙言:“善。”   这才徐徐睁眼:“老夫,谢大将军。”   “司徒,言重。”董重不敢托大。   江东石城,大将军袁绍幕府。   钟山龙蟠,石城虎踞。扼秦淮长江水路,守建业帝王之宅。大将军袁绍,命人于秦淮水口,造雄港。取古名金陵港。为建业门户。交扬二州,悉数平定。合肥侯坐镇建业,聚拢江东繁华鼎盛,渐有王霸之姿。   袁术遣使求救。袁绍遂开府议。   “长涂二龙,并荆州刘表,徐州吕布,共击淮南。诸位,以为如何?”大将军袁绍,居高下问。   “宜命群雄来援。”大将军长史,郭图进言。   时二袁携群雄过江。助合肥侯割据江东。论功行赏,封王匡、桥瑁、鲍信、刘勋,四人为丹阳、会稽、豫章、吴,四郡太守。各领麾下精兵,光复郡境,守备要冲。稍后,又得臧洪、孔伷等人,并家门兄弟袁叙、袁胤,外甥高干,过江来投。皆授太守之职。   袁绍以江东大将军,兼领交州牧。深忌州中大族,士燮兄弟擅权。于是,效蓟王析分河西四郡并西海,另立雍州之举。年前,袁绍上表合肥侯,析交州南海、苍梧、郁林、高梁四郡,另设广州,州治番禺。比史上吴景帝永安七年(264年),初立广州。足早七十余载。表颍川韩馥,字文节,为广州牧。韩馥,少为袁氏门生,曾为御史中丞。   袁绍所用,非亲既故。   江东人事,足见一斑。   析分交州,可谓一举多得。既弱士燮之势,又增袁绍兵威。且苍梧、郁林二郡,乃攻略荆南之重镇,袁绍遣心腹淳于琼、蒋义渠等守备要冲,招募山民,亦为西征积势。   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多年经营,今非昔比。尤其,二袁之中,袁术骄豪,好大喜功,号“末世奸雄”;袁绍,爱士养名,宾客所归,号“据土人雄”。   袁绍自据江东,刻意隐藏羽翼,行韬光养晦。麾下群雄,兵强士壮。正当一用。   二袁,高下立判。   袁绍又问:“何解淮南之围。”   “可攻荆南。”郭图已有定计:“‘兵书之法,十围五攻,敌则能战。今以明公之神武,连江东之强众,以伐刘表,其势譬若覆手(易如反掌)。今不时取,后难图也’。”此乃孙子,围魏救赵之计也。   “善。”袁绍从谏如流。   比起江夏、广陵等,江北诸郡,袁绍更垂涎荆南。只因欲偏安江东。以大江为界,固守割据之势。待江东豪强宗贼,皆为袁氏所用。齐奉合肥侯为主。即便蓟王传檄天下,亦不敢轻易来攻。   袁绍窃以为。凭借与刘玄德,刎颈之交。待蓟王三兴。四世三公之袁氏,家门更盛。不然,刘玄德,如何兵不血刃,尽得江东之地。   时下群雄,无人敢与蓟王争锋。然庇护于皇权之下,趁天下播乱,最大得利。亦是群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每每虑此。袁绍不由得,意气风发。   『应有尽有袁本初』,『不可错过曹孟德』,『别无二处袁公路』。洛阳击鞠,一战成名。本以为,不过少年轻狂时。岂料一语成谶。冥冥之中,似皆有定数。   据土人雄袁本初,何尝不是应有尽有。   府议罢,群僚拜退。袁绍入后堂,与妻儿相见。后妻刘夫人,为袁绍诞下幼子,取名袁尚。深受袁绍疼爱。   袁绍三子。长子袁谭,字显思;次子袁熙,字显奕。出身四世三公,家门显赫。稍加历练,皆可独当一面。此时,袁绍春秋正盛。言传身位,为时尚早。   袁绍常叹。某,生而父死,名门孤嗣。虽不及玄德,三百子嗣。然得三子,足以。   后“名门孤嗣”,传入袁术之耳。会宾客大宴,袁术语左右曰,“春秋之义,子以母贵。绍母亲为婢使,绍实微贱,不可以为人后,以义不宜,乃据丰隆之重任,忝污王爵,损辱袁宗,绍之罪也。”   待酩酊大醉,竟口出:“吾家奴。”   醉骂:“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   袁术,积怒而发。言指,二袁虽同为六雄。然,袁氏门生故吏,多投江东。而鲜投淮南。   袁术酒后妄言,传入江东。   袁绍得闻,一笑了之。 第024章 杀一利百   谓“良臣择主”。先不论二袁优劣。袁术携众渡江,窃据江淮。欲凭一己之力,为江东藩屏。天下皆知。淮南乃四战之地,非安身立命之所。   “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乱世之中,我辈岂不知命乎?   故袁氏门生故吏,多投袁绍。不投袁术。此消彼长,袁氏家门,亦纷纷渡江。追随袁绍,鞍前马后。谓“众星拱月”、“众人拾柴”,莫过如此。坐享家门大利,却称“名门孤嗣”。袁术焉能不怒。   平心而论。无论汉中、江东,政教一体。关东曹孟德,唯才是举。归根结底,皆为快速积势。   譬如蓟王种田二十载。少复祖爵,并县为国,仍多行和亲。亦为快速积势也。虽说王爵妻妾,不过四十。毕竟,远非名门士大夫可比。   一言蔽之。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曹孟德,宦官之后,朝野广有,黄门党羽。蓟王刘备,起于微末,一己之力,朝野无人,唯行和亲,可得外援。   三人,皆将自身优势,发挥极致。   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袁绍初期势大。曹操中局居上。刘备厚积薄发。尤其触及,身位天花板:非刘不王。袁绍、曹操,虽权倾天下,亦不敢轻身涉险。然蓟王刘备,却无往不利。治下不过六县,便可封王。   再细思。袁本初与曹孟德,所求亦不尽相同。   先前。二袁齐攻江夏不胜。除祢衡告密。亦因袁绍多有保留。麾下群雄,牧守四方。更加粮草调动不及,故未曾集结大军。   今知四家,共击淮南。袁绍提前预备,欲一战而取荆南,割据长江沿线。   汉中。南郑,离宫。   悉知甄都密报,史侯专开朝议。   谓“君师合一,政教一体”。国师张鲁,骠骑大将军张济,并四征将军李傕、郭汜、樊稠、杨定,及尚书令阎圃,汉中重臣,悉数在列。   先前,为共抗江东。二侯结为兄弟之盟。相约共分官职。汉中得四征,关东得四镇。汉中有国师,故不设三公。尚书令,必不可省,故分左右。史侯为兄,且居西。故称“右”。如阎圃,便是右尚书令。   “长涂二龙,遣使甄都。求四镇将军高位,又欲借道击术。国师以为如何?”史侯居高下问。   “臣,窃以为。长涂二龙,难求一胜。”张鲁语出惊人。   “何以知之。”史侯追问。   “自王太师殉节,王党北投。甄都上公之争,已渐为曹吕之斗。荆州刘景升,深忌江东袁本初。徐州吕奉先,又恐兖州曹孟德。所谓四家共击,不过长涂二龙,为报私仇耳。”张鲁早有准备。   “国师所言是也。”史侯亦称聪慧,转而又道:“顺下汉水可乎?”   “哦?”张鲁闻言一愣。便是骠骑大将军张济等人,亦多有异色。   “刘景升,跨蹈江汉。有众十万,财谷如山。恐难速决。”张鲁答曰。   史侯不置可否:“国师良言,朕尽知矣。”   闻史侯似有未尽之言。张鲁正欲开口相问。不料汉中天子,已起身罢朝。群臣三呼万岁,伏地恭送。   移驾后殿,与史夫人相见。   “陛下,似有心意未决。”谓“知子莫若母”。史侯自幼离宫,长于史道人家。饮食起居,皆由史夫人,亲手打理。母子情深,远非生母可比。   “关东,大战将起。此乃天赐之机也。”史侯答曰。   略作思量,史夫人这便了然:“陛下,欲取巴蜀乎?”   “正是。”史侯眼中一闪戾芒:“刘焉私造乘舆车具千乘。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且闻先帝时,侍中董扶,私谓之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故焉谋得施。出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不臣之心,朕岂不知。”   终归,益州乃由刘焉独掌大权。非史侯所亲辖。益州人事、军政。皆出刘焉幕府。史侯断难染指。为求于叔侄之争中,胜出。史侯必不能容刘焉。   “此事易耳。”不料史夫人,竟有破解之术。   “计将安出?”史侯忙问。   “刘焉长子,左中郎将刘范。并次子治书侍御史刘诞。二子俱在朝中。若知阴怀不轨,陛下何不收而杀之。”   “不可。”史侯断然拒绝:“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刘焉必发兵来攻。汉中危矣。”   史夫人却笑道:“老贼入蜀,乃因益州有天子气。‘造作乘舆车具’,‘有似疑圣人之论’,皆为篡汉也。若‘杀其子’,‘烧其舆’,假托天罚。闻老贼,三子刘瑁新丧。再亡二子,焉有命乎?”   “嘶——”饶是出身仙门,心狠手辣。初闻此毒计,史侯亦不由倒吸一凉气。   老来丧子,家门无后。半生心血,付之东流。刘焉,岂能承受。多半一病不起,乃至一命呜呼。   刘焉若死,巴蜀必乱。那时,史侯只需遣一支偏师,足可取益州天府之地。   唯一所患。若事败,与刘焉,再无转圜。汉中、巴蜀,不死不休。即便刘焉,不举大军来攻。只需转投叔侄二人,汉中一郡之地,亦是孤木难撑。必为叔侄所吞。   一言蔽之。计成利大,计败危极。   换作叔侄二人,必不敢行此毒计。然奈史侯,出身仙门。   “阿母,且容朕三思。”史侯,已然意动。   “喏。”史夫人,领命自退。   不知何时,史侯猛回神。不觉已,汗流浃背,冷汗淋漓。   奈何心中执念,挥之不去。   时不我待,岁不我与。眼看蓟王,三兴在即。若不能一统三分之土。今汉社稷,必为宗王所得。可惜,汉中势弱,远不及关东,更不比江东。   心有余,而力不足。史侯为先帝长子。守家业,续汉室之心,可想而知。奈何,苍天无眼,事与愿违。   若关东能为我所用。何愁江东不灭。   只恨曹孟德……   思绪如脱缰野马,忽起灵光一现:“来人!”   “妾在。”史夫人,身如鬼魅。去而复返,无声入殿。   “阿母。不杀刘焉,可乎?”史侯目光如电,杀机大作。   史夫人谄媚一笑:“陛下,欲杀何人?” 第025章 必修之术   “杀此人……”史侯将心中所思,附耳言道。   史夫人眼中,精光一闪:“妾,领命。”   “嫁祸安国,可乎?”史侯急忙叮嘱。唯恐行事不密,反受其害。   “陛下安心。”史夫人再拜而去。似已稳操胜券。   身后史侯低语喃喃:“人生天地,如远行客。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史侯虽年少,却历经磨难。心智远非常人可比。人生如一场远行。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不求上进,安于现状。偏安一隅,亦是非分之想。切记,“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叔侄二人,尤其江东二袁。亡我之心不死。   心念至此,史侯这便定计。   甄都,太保府。   司空司直程昱,携公文入府。言,长涂二龙,遣使甄都。合击淮南,乃其一。求取四镇雄职,为其二。   天子专开朝议,问政群臣。   司徒伏完,车骑大将军董重,皆为长涂二龙进言。天子遂命程昱,即刻入府。问计曹司空。   天子,一叶障目。董重,一知半解。伏完,假痴不癫。   长涂二龙,急于扬名。   唯有曹孟德,悉知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之内情。   “天子,知否?”曹孟德,诛心之问。   “卑下窃以为。天子必,不知也。”程昱才智虽不及荀彧,然足可称道。   “伏完,知否。”曹孟德,又问。   “司徒,当知。”程昱如实作答。   “董重,知否。”曹孟德,再问。   “大将军,难知也。”程昱答曰。   “可。”曹孟德这便定计。   “喏。”事不宜迟,程昱又急忙回宫复命。   一来一去,脚不沾地。看似多此一举。实则,朝野上下,皆以曹司空,马首是瞻。便是天子,亦尊曹孟德为权臣。朝政无曹司空首肯,政令必不能出三台。   此亦是上下共识,默契使然。   自汉高祖,杀白马盟誓: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虽有王莽篡汉,却被光武中兴。传至今汉,亲疏有别,君臣各异。故,天子及百官,皆能默许,权臣当道。换言之,高祖早为君臣,划下鸿沟。定下界限。   正因如此。君臣方能泾渭分明,各自相安。   太师殉节,太保病亡。上公去其二。唯剩太傅,传道授业解惑,轻易不言朝政。更加曹党称雄,曹孟德总朝政,理所应当。用后世话说。此便是今汉,政治生态,使然。   如王党残余,伏完、桓典。虽有不甘,却亦服从。待韬光养晦,再决雌雄。天子虽感伤太师殉节,然亦默许曹孟德总朝政。可见,如何与权臣共存。乃今汉天子,必修之术。   天子下诏。擢升长涂二龙之青州牧刘岱,为镇北将军。升刘繇为前将军,领四方将军之首。敕令择日击淮南。逐走袁术。又擢升轻车将军,兼领豫州牧丁原,为后将军。公孙二雄,各拜左右将军。   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曹府治丧,足月缓冲。关东、汉中、江东,暗流涌动,乱战一触即发。   临乡,蓟王都。   闻马鸣大士来访,蓟王灵辉大殿相见。   自随北天竺诸王,同船抵达。马鸣大士并僧侣团,便客居门下署鸾栖馆。临乡、蓟北,半日可达。不误北天竺诸王礼佛。   “老朽,拜见王上。”马鸣大士先礼。   “大师免礼。”蓟王和颜悦色:“请上座。”   “谢王上。”马鸣大士,称谢落座。   座下僧众,累日走访蓟国五百城港。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书录成册。呈报马鸣大士。上邦风貌,扑面而来,跃然纸上。蓟国左伯纸,闻名天下。充作国礼,并蓟锦赤衣(袈裟),赠予僧侣团。僧侣团,深得其便。   卷轴一卷,万语千言。   待走遍蓟国。僧侣团方才确信。蓟王耻于蓄奴,传闻是真。二千万蓟人,无一奴隶。蓟王轻徭薄赋,三十税一。自圩田楼桑,二十年如一。绝非沽名钓誉,权宜之计。蓟王于北天竺,种种举措,皆始于蓟国。无一例外。   众僧涣然冰释。   马鸣大士此来,欲兴佛门之心,不言自喻。   临行前,蓟王便许诺白马寺监之职。只需蓟王上表,必令马鸣大士,得偿所愿。   洛阳白马寺,天下知名。便远在天竺,亦多有耳闻。   “老朽门下弟子,于国中各城,皆见有浮屠祠。”马鸣大士开门见山:“王上亦未禁之。”   “然也。”蓟王欣然言道。   蓟王少时,随恩师南下平乱。恩威并济,收服山蛮。后多有大别山蛮,举族北上。迁入临乡。彼时,便有山蛮于家中,改造浮屠祠。蓟王唯恐被神佛绑架,故遣刺奸、贼捕,时刻监视。后见其,并无异常。这才安心。因有少时所见,故蓟王只灭佛国,而不灭佛。   “善哉,善哉。”马鸣大士,口出佛语:“然老朽所虑,国民虽浴佛,却不知佛。”   “大师,所言是也。”蓟王心领神会。   虽有如安世高、严佛调等,中外佛门大师,穷毕生之力,汉译佛经。然佛法却只传于僧侣,不见信众。   见机已到。马鸣大士遂言道:“敢问王上,国中可立佛寺乎?”   “有何不可。”蓟王笑道。   不料蓟王,开明如斯。马鸣大士,不禁动容:“谢王上成全。”   “大师,欲择何处立寺。”蓟王问道。   “王都可乎?”马鸣大士求问。   “亦无不可。”蓟王百无禁忌。所谓南橘北枳。佛门东来,必经改良。否则难有寸进。只需之于王权之下,不介入世俗。当可与仙门共存。   与蓟王约定,于南港择址,建高台,立佛寺。   马鸣大士,心满意足。再拜出宫。   于蓟王而言。仙佛共存,斗而不破。利于稳固王权。诸夏仙门,一言不合,扯旗造反。如太平道,苍天已死,八州播乱。便是五斗米道,号称引人向善。后世亦多有徒众造反,影响深远。引入佛门调和,化解仙门戾气,亦不失一剂良药。   于民众而言。毋论奉神礼佛,终归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蓟王窃以为。人活一世,终归有所追求。无欲无求,看破红尘。毕竟少之又少。即便没有佛门,汉末隐者又何其多。   遁入空门与终老山泉,异曲同工耳。 第026章 多出鼠辈   择南港立佛寺,亦是马鸣大士,精挑细选。   南港,海客云集,日有千帆往来。信众易得,是其一。水陆通畅,国内城港,便于往来,为其二。毗邻王宫,足应王室礼佛,乃其三。   且蓟王早有先言。凡马鸣大士门下,皆得食供官俸。六百石及以下,衣食无忧。不被俗世羁绊,潜心向佛,乃我辈之幸也。   蓟王遂命将作寺,择址立高台,塑佛像。稍后取名“大佛寺”。为南港新奇观。   蓟王灭佛国而不灭佛。与灭太平道而不灭仙门。如出一辙。   绝地天通,王权至上。四时奉献,可通神佛。天然感应,仅此足已。妄言国事,自取其祸也。上行下效。蓟王如何行事,吏民皆有目共睹。《大百科全书》,才是我辈,芸芸众生,安身立命之本。   马鸣大,士入宫觐见。灵辉殿中,三殿女仙列席。蓟王有求必应,亦不出仙门所料。北天竺佛国尽灭,西王母国压力骤减。兼有十万户汉人迁入,亦助仙门扎根。有来有往,各凭本事。方是仙佛,相处之道。   再深思。赶在蓟王归国就藩前。西王母遣使传书,求立靖陵司金馆。月初大朝会,光禄大夫,四方馆长朱建平,又请立无虑司木馆。亦有助仙门,占得先机之意。   蓟王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如何能不尽知。自不可,厚此薄彼。   大汉,家国同构,郡国并行。四百年来,王权弱化,渐归一治。然,终归双轨并行。于蓟王而言。诸夏仙门,一支独大。与时局不符。如今再看。明帝,夜梦金神,引佛东来。未尝没有,制衡之意。   正如先帝,借黄巾之乱,血洗关东,可知。太平道,阴怀叵测,图谋不轨,先帝早已洞悉。甚至不惜让禁中黄门,与之交通。亦出万全之策。   于蓟王而言,堵不如疏。佛门东来,大势所趋。   “夫君?”见蓟王端坐无言,麻姑出声相问。   “无碍。”蓟王悠悠回神。   灵辉殿中,皆与蓟王同榻共枕,水乳交融。不分彼此,自可畅所欲言。且无外人在场。   “马鸣大师,不去洛阳乎?”麻姑又问。   “料想,待北天竺诸国主上洛。马鸣大师当同往之。”蓟王答曰。   “北天竺,诸王室,远不及国中二千万民。马鸣大士,可舍熊掌乎?”许师钟瑷,必有此问。   言指,与蓟国二千万国民相比,北天竺王室,人口规模,实不值一提。   话说。三殿女仙,分居各殿,多为诸妃媵从。平日难得相见。今闻马鸣大士入宫觐见。却不约而同,聚齐侧席。仙佛之争,可见一斑。   便有麻姑,代夫答曰:“佛化诸国主,助夫君向化丰州。方是熊掌者也。”   “原来如此。”许师钟瑷,幡然醒悟。   夫君乃三兴之主。定鼎江山,再立神器,几成定局。今为蓟王,明登汉帝。只需礼佛之心不减。佛门大兴,指日可待。   佛化北天竺诸国主,安抚千万丰州民,并赐支都护府三百万贵种。于蓟王座前,乃是大功一件。只需立此功。蓟王必投桃报李,大开方便之门。   助佛门兴于汉土,方是最大得利。   彼时,凡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凡汉土,皆可立佛寺,传佛法。岂非善哉,善哉。   且马鸣大士,双轨并行。今日入宫,请立南港大佛寺,亦为先于蓟国礼佛也。   蓟国五百城港,“室居栉比,门巷修直”。二千万民,“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蓟王和光同尘,“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封国与幕府,双轨并行。左右国相,幕府三丞,皆称国士无双。蓟王,高薪养廉,涤荡吏治。更有国老,育人监国,孜孜不倦。大汉一藩,闻风奏事,广开言路。当真,垂拱而天下治。   自东胡归顺,漠北归心。外长城无用论,见诸报端。何况,五尹无墙。待蓟王就藩,中分三川郡,另立安辽郡。时便有大儒,洋洋洒洒,论及外长城可坍废矣。   会月初大朝会,右相殿中条陈。   蓟王答曰,内外长城,断不可废。   此乃农牧与农耕之分。若无长城阻拦,草原千万牛羊南下,啃食青禾,必起纷争。虽说东胡各部,早已变游牧为农牧。然牛马不可久圈。亦需不时放养。且漠北冰原,仍有未向化之野民。依托长城,只需少量士卒戍守,足可防备漠北来犯。长城万里横栏,分设关隘。进出有度,亦便于关税收支。   蓟王向来未雨绸缪,以备不虞。岂能自毁长城。   百官,深以为然。   学术之辩,大雅无伤。然付诸国政,必深思熟虑,不可有丝毫,沽名钓誉之嫌。   儒宗一语道破。天下未定,汉室未兴,岂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自毁长城,明主不为。   诚然。时至今日,漠北各部,广被蓟人接纳,亦足可称道。但,绝不可矫枉过正,揠苗助长。循序渐进,终归水到渠成。   即便后世,长城当真无用。存为后人观瞻,亦是天下名胜。   知微见著。此风不可长。   于是,蓟王亲下敕令。书于《朝闻日报》:《汉室未兴,不可自毁长城》。   引国中内外共览。   蓟王虽言万里长城。然观者皆以为,亦为悼念王太师。名臣良将,亦是社稷之万里长城。此乃公论。   甄都天子,心中忐忑。遂问太傅杨彪:蓟王怪朕乎?   言下之意。太师殉节,天子未曾亲自吊唁。坐视曹党,为太师定罪。故引蓟王不满。   杨彪答曰,陛下当有此虑。   天子又问,当如何补全?   杨彪答曰,可封其子为侯。   天子言善。遂封王允长子王盖,为安乐亭侯,食邑三百户。以示哀荣。   天子诏命,传至蓟国。蓟王虽喜怒不形于色,却也不禁心生慨叹。   与公孙王后独处时,蓟王言道:“孤,已为天下忌也。”   蓟王就事论事。因国中大儒,欲自毁长城。故才出言警示。岂料传至甄都。朝野上下,竟皆以为,另有所指。甚至连天子,亦不例外。   窥一斑而知全豹。许天下,皆视蓟王,如洪水猛兽。小心翼翼,避恐不及。   公孙王后,蕙质兰心:“妾,以为。忌夫君者,非是天下人。而多出鼠辈也。”   “长姐,所言是也。”蓟王信服。 第027章 景公之叹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被人妄加揣测,刻意曲解。   且又百口莫辩。   事已至此,恐难为纯臣。故蓟王方有此叹。谓“身家性命”。先前,孤儿寡母,楼桑宗亲。如今,子嗣绵延,后妃成群。稍有不慎,满门横祸,血流成河。利刃加颈,蓟王焉能无动于衷。   王太师,割肉饲虎,狐假虎威。见河北大治,足证蓟王新政,乃中兴之术。彼时,天下有识之士,已知蓟王三兴炎汉,势不可挡,不可逆也。   王太师,以死明志,身正为范。力谏蓟王,不可急于求成,适得其反。   用后世话说,煌煌天汉,礼仪之邦。“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亦有吃相。不可失礼。失礼,便是失节。   何为礼节。   儒家以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于是乎,《礼记》曰:“夫礼者,自卑而尊人。”   如此,齐景公之叹,便涣然冰释。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试想,若无自卑尊人之礼。岂能将辛苦所得,无偿奉于他人。臣不奉君,子不养父。虽有粟,吾岂得食?   才有,“孟(子)曰:杨朱利己,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与禽兽何异。   又思,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再看,春秋决狱。生子不养,枉为人父,被子殴伤,官亦不罪。   自先秦至两汉。儒家从不求,愚忠愚孝。而是上行下效。是故。先君君,后臣臣;先父父,后子子。为人君、父,需先行为范。先施恩义与臣、子。才有臣、子,后为报效。   用后世话说,既得利者,掌握剩余价值分配。并相沿成习,便是治世之道。秦汉之后,五胡乱华,衣冠南渡。胡俗盛行,礼仪沦丧:“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怒杀父兄,不以为有罪”。   儒家劣化,遂成儒教。乃至,蝇营狗苟,禽兽不如之辈,横行于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崖后无中国,身后无华夏。   鲜有名臣,绝无明主。   为何?   权谋盛行,儒教劣化之必然。   刘备未曾亲临,慨叹五胡乱华,自废大航海。时至今日,蓟王更惧,道德沦丧,礼废乐崩。   蓟王虎踞河北,披甲百万。一河之隔,如何能得安。袁绍不求江北,力夺荆南。袁术孤悬,故吏远避。皆是心有余悸。   无人敢逆蓟王虎威。只因蓟王恪守臣节,无可指摘。先帝一生精明,然却乱而不损。无所作为。蓟王行事,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有礼有节,从未有失。却成三分天下,有其四。何也?   且不论,祖宗家法,士族垄断。亦不言,内忌外宽,弱国削藩。更不语,两汉四百年,令世家坐大。一言蔽之,现有体制。蓟王本不该如此,蓟国更不应如斯。若蓟王行鱼死网破,顺昌逆亡,一将功成万骨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历经千辛万苦,生死两难。有志者事竟成,便也罢了。   正因,兵不血刃,举重若轻。应运而生,造化使然。只可用“天命”,方足道载。   蓟王天生,不可以常理度之。   既是天命所归,非人力可敌。   “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亘古不变之至理也。   如何能不令,天下不轨之徒,惊恐莫名。   北国初夏,暖意未消,暑热未起。远非北天竺暑热难耐,一日数浴可比。迎风馆中云霞卫,日渐显怀。王太后有命,万勿轻动。一切衣食起居,皆另起炉灶。精益求精。   蓟王有言在先。王家有喜,宗亲四邻,置办流水长席,不可多过百钱。百官上帖为贺,亦成惯例。蓟王专修东宫温德观,以存“百子贺帖”。贺帖多书金玉良言,更有佳句频出。蓟王新置温德博士,为诸王子启蒙。   温德,文治之德也。乃出《国语》:“有武德以羞为正卿,有温德以成其名誉。”   温德博士与披香博士秩同。多由后宫妃嫔并少府女官兼领。诸王子,未入王子馆前,皆于此处,研读百官帖启蒙。   蓟王家为子女,可谓费尽心机。不求学以致用,但求学而无用。   学而无用,方能明以照奸。   四月中。长涂二龙,二处兵发。新任前将军刘繇,率京畿营士,顺下大河,经鸿沟入淮泗。镇北将军刘岱,率翥凤舰队,顺下大河之尾。逆入淮水,借道徐州。   不出三日,镇南将军刘表,命荆州水军,出夏口,直扑淮南。另有镇东将军吕布,命徐州水军,同击袁术。四家联军,十万之众。呈四面合围之势。   袁术早有准备。依靠山高水险,扼断要冲。麾下大将,依山下寨,傍水扎营。寸土不让,与四家联军对垒边境。   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互有攻防,兼有胜负。   袁术居中调度,方寸不乱。淮南群臣,上下一心。足可自保。淮南精卒,论战力,犹在荆州兵上。略逊于徐州精骑。大将张勋、纪灵,皆可独当一面。另有健将数员。若非吕布辕门射戟,广陵恐被纪灵所破。便是明证。   襄阳,荆州牧刘表府。   “袁绍必不助也。”军师祭酒祢衡断言。   “哦?”此语,颇出刘表所料:“军师,何以知之。”   群僚多以为。四家齐攻,淮南告急。江东大将军袁绍,必不会坐视不理。将兵渡江来援,则荆州无忧矣。问计群臣,不料祢衡,语出惊人。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军师祭酒祢衡,确有真知灼见:“时,合肥侯孤身过江。江东皆属扬州牧刘繇,交州士燮亦未归心。故为防腹背受敌,袁术窃据淮南,以为江东藩屏。今,江东悉平,袁绍又析广州。欲取荆南之心,昭然若揭。明公不可不防。”   “善。”刘表深以为然。 第028章 胜算几何   所谓,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能主一州,位列群雄。必有不凡之处。   人力、物力、财力,皆有抗衡之力。   于是乎。彼此谋势,相互抵消。先前谋划,还剩几何,便称“胜算”。   譬如此番,四家击袁。通盘局势,唯徐、兖二州,为最清晰。徐州乃是主谋,兖州旁观者清。余下当局者,或多或少,以偏概全。而被四家合力推上前台,长涂二龙,所知最少。   长涂二龙,当真以为。四家击袁,乃为攻占淮南。逐二袁过江。乃使甄都天子,独霸关东。且为挽回名声,急于求成。当真举州之力,倾巢而出,战意最浓。刘表多受袁术仰攻。年初又以二百万斛米,说二袁退兵。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合兵击袁,亦颇有战力。四家之中,反倒是徐州,虚与委蛇,战意最为稀松。   奈何,此时荆州牧刘表,却被蒙在鼓里。   “袁绍不救袁术,反击我荆南。”刘表居高下问:“当作何解。”   见无人应答。军师祭酒祢衡,当仁不让:“说刘益州伐江东。”   先前,正因刘表遣使撮合,汉中、关东,这才缔结兄弟之盟。只因汉中史侯,坐拥汉水上游之便。顺下击荆,一日可达襄阳。诚然,刘表迁治,亦为扼守江汉,远避江东宗贼,并荆南蛮夷。毕竟,时下正处于大河文明顶峰。江南虽称富庶,却多蛮夷,不服王化。比起江陵近江,不利防御。襄阳,扼夏路,守汉水。与北岸樊城,合称襄樊。既坐水陆之便,又拥平原之肥。南北通达,战略要冲。   唯一所患,便是汉中史侯,顺下而攻。正因汉中与荆襄,二分汉水。且刘表又位于下游,地势不利。这才一力促成,与汉中联盟。   既与汉中结盟,刘表遣使蜀中,许以重利,说镇西将军刘焉,出牂牁道,以击江东。料想。绝非难事。   “诸位以为如何?”刘表问计群僚。   “卑下等,附议。”百官皆无异议。   “善。”刘表这便定计。   遂遣镇南将军长史蒯良,出使汉中。荆州别驾蒯越,出使蜀中。料想,二蒯,自当马到功成。   甄都,太保府。   曹孟德守孝之期未至。然军情所迫,事急从权。遂开府议。   先前,不过卫将军幕府。今为三公公府。司空属吏有,长史一人,掌司空府诸曹事,秩千石;掾属二十四人;令史及御属,计四十二人。除卫将军幕府僚属,曹太保公府幕僚,亦多有并入。再加《求贤令》,唯才是举。便如先前,曾为张邈、陈宫所惑,济阴太守吴资、山阳太守毛晖、东平相徐翕并魏种等,率众而反。今亦,悉数赦免,官复原职。   一时,人才济济。   为首二人,司空长史,御史中丞兼领甄都令荀彧;司空司直,兼领东平相程昱。   另有如从事中郎,兼领任城相卫兹、东郡太守夏侯惇、山阳太守夏侯渊、济阴太守毛晖、陈留太守李整、泰山太守刘延、东平相徐翕、济北相武周、任城相郑遂、陈相薛悌、梁相曹洪、沛相曹仁等,悉数在列。   守孝期间。曹孟德,先以荀彧、程昱为谋主,统领参军治政;又命典农中郎将任峻、典农校尉魏种,组织百姓屯田,征收粮草辎重;再命乐进、于禁统帅亲卫。如祭酒任籓、王选、董芬、张京等亲信,皆出为一县长令。   可以预见,兖州必将大治。   “袁绍当何为?”曹孟德高瞻远瞩,问计江东。   司空司直,程昱起身答曰:“袁绍必击荆南。”   “仲德所言,与我相合。”曹孟德又问:“刘表当何为?”   程昱再答:“刘景升必遣使,入蜀求援。”   “善。”此,亦不出曹孟德所料:“刘焉,又当何为?”   程昱遂看荀彧。   荀彧心领神会:“卑下窃以为。刘焉必不应也。”   “哦?”此言,出乎曹孟德所料:“文若,何以知之。”   “闻,刘焉三子刘瑁,因狂疾而亡。刘焉累日神伤,痛悼不能已。州事俱废,恐难发兵。”荀彧答曰。   谓丧子之痛,莫过如斯。曹孟德略作思量,这便了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程昱又道:“闻,刘焉上表汉中,乞放归诸子奔丧。史侯,遂遣奉车都尉,(刘)焉三子(刘)璋为使,入蜀吊唁。左中郎将,长子刘范,并治书御史,次子刘诞,俱未去官。”   “史侯,疑心不减。”曹孟德心领神会,转而又问:“刘焉若不出兵,荆南又当如何?”   “袁本初,亦难速决。”荀彧答曰。   荆南山高水险。五溪蛮等,蛮夷众多。更加蛮区为护南蛮校尉刘磐领护。兼有治粟都尉朱治,领护枝津故渎。汉蛮杂居,相为表里。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试想,大军来袭,袁绍又如何能区分,孰是孰非。田宅牛马,又属何人。   若惹怒南蛮。不等蓟王传檄,治粟都尉朱治,必先行还击。治粟都尉隶属于辅汉大幕府。蓟王名义上,乃奉甄都董侯为主。袁绍一不留神,万念俱灰。故如荀彧所言。袁本初必难速决。   “善。”心念至此,曹孟德这便定计:“吕布匹夫,必行入寇。诸位,固守城池。无令不可出击。”   “喏。”群僚齐声应诺。   益州绵竹,馆舍。   闻荆州遣使吊唁,益州牧刘焉,遂命张肃接待。   镇西将军长史张肃与荆州别驾蒯越,亦是旧交。若只为吊唁,何必别驾蒯越亲来。遣府中佐使足以。此番入蜀,必有要事。   果不其然。闻袁绍不救袁术,反击荆南。张肃亦知事大。若荆南为袁绍所得。益州南中诸郡,亦难保也。   事不宜迟,虽传语刘焉当面。   不料刘焉,拂袖斥道:自古礼不伐丧,今又岂趁丧伐人?   张肃不敢谏言,遂入馆相告。   不料蒯越,闻言慨叹:“果如子柔所料也。”   张肃试问:“莫非,长史已先知。”   “然也。”蒯越慨叹:“刘镇西,因丧子之痛,不能自已。府事俱废,亦是人之常情。” 第029章 先攻下邳   如刘焉这般,家事牵绊,公事难断,绝非一人。   《三国志·魏书·董二袁刘传》有载:“建安五年,太祖(曹操)自东征(刘)备。田丰说绍袭太祖后,绍辞以子疾,不许。(田)丰举杖击地曰:‘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机)会,惜哉!’”   便是,据土人雄袁本初,亦因牵挂子疾,而方寸大乱,不能自已。何况刘焉乎。   再深思。刘镇南,遣别驾蒯越,出使蜀中前。长史蒯良,便已先知,刘焉必不肯发兵。然蒯子柔,仍奉命出使汉中。明知无功,何以徒劳?   镇西将军长史张肃,这便求问详情:“子柔,既已先知。异度,何以徒劳?”   “无他,奉命而为,乃其一。以疑袁绍,是其二也。”蒯越答曰。   “原来如此。”张肃这便醒悟。   谓“打草惊蛇”。知刘表遣麾下重臣,出使汉中并巴蜀。袁绍焉能不疑。唯恐益州发兵,为荆州外援。袁绍必稳扎稳打,不敢孤军深入。   如此,荆州当可保全。   “异度以为,长涂二龙,胜负几何。”张肃再问。   “袁公路,号‘末世奸雄’。淮南坚甲厉兵,以备要冲。兵法云,‘围三阙一’。今四家共击,反助袁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蒯越语破天机。   “此战若败,长涂二龙,声名必堕。四家共击而不能败。袁术,必显名于天下六雄。”张肃慨叹。   “君矫,所言是也。”蒯越,亦如此想。   甄都,西市。   闻名遐迩,临乡百货。   时蓟王洛阳上计,居于东郭殖货里。造金水小市,贩临乡名产。冠以“百货”之名。语出《礼记·礼运》:“礼行於社,而百货可极焉。”   后,汉廷东迁甄都。蓟王又命人于城中西市,新立百货、汤馆、质舍、赀库,各式楼宇,不一而足。为朝野所用。尤其百官俸禄,皆以蓟钞足月发放。择址另造,金水小肆。亦便于百官家眷,入市贩购生活所需。   不出意外。胡姬酒肆,亦是蓟王产业。当垆卖酒,西域胡姬,皆出身都护府,且入蓟国市籍。幽州汉话精纯,举手投足,汉家风仪。识文断字,又通音律。断不可小觑。先前,多聘为妾。如今,多娶为妻。蓟国,士农工商,国之石民,一视同仁。只需为编户,皆为齐民,无有例外。   更加蓟王宫,多羌胡美人。谓“丽女盛饰,晔如春华”。引国中上下,争相效仿。和合之风,盛行不衰。   甄都比邻,一河之隔。自也深受所染。无可免俗。   百货商肆,自建泊车楼。达官显贵,中庭下车,步入商肆。车夫遂驾空车入泊楼静候。   日上三竿。便有华服贵妇,安车抵达。   商肆好妇,笑脸相迎,便知乃是常客。   此贵妇,乃安集将军董承府中食母。自洛阳时,便哺育董承幼女多年。深受董承家门所赖。   时,何后以何氏小妹,配蓟王为妃。已为笼络。董太皇虽不甘人后。奈何,家门无适龄女子,深闺待嫁。于是,收滎阳君马氏为义女,赐婚蓟王。   彼时,董太皇曾叹董承小女年幼,恨不能为家门所用。又说,待长成,再做计较,不迟。   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语出董太皇之金口。于是乎,董承便将此女,捧为掌上明珠。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然琴棋书画,机织女红,却面面俱到。   窃以为,待及笄之年,董太皇必有计较。   董承,乃属外戚。爱屋及乌。董侯四时,赏赐颇多。虽无高官,却坐享厚禄。食母常假董氏贵女之名,大肆采买。故为肆中好妇熟知。今又来惠顾,自当笑脸相迎。   此与后世贵宾,亦或是贵客,颇多雷同。有专人接待,春风洋溢。倾尽所有,极尽所能。待心满意足,另有专人,将所购货物,搬上车驾,恭送出肆。迎来送往,又岂止,宾至如归。   却不知何故。今日董女食母,似有些心不在焉。商肆好妇,察言观色,多赔小心,亦不说破。   终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思,“伴君如伴虎”。再道,“花无百日红”。王太师一当,便是前车之鉴。恭送贵妇车驾远离。好妇自去忙碌不提。   车驾回府。食母赶去与董女相伴。   “阿母?”董女虽远未及笄,却落落初成,美姿容。见食母魂不守舍,这便出声相唤。   “何事?”食母回神笑问。   “无事。”董女见食母无恙,这便心安。毕竟,年少不知愁滋味。   如此年幼,便能窥见大人心思。食母不禁慨叹:“待我儿长成,必贵不可言。”   食母口出“我儿”,乃家门大忌。尤其被嫡母听闻,必起斥责之心。所幸,无外人在场,且与董女相亲。倒也无妨。善待食母,亦是孝行。君不见,先帝食母程夫人,天子食母吕夫人,皆因此显贵。   若有朝一日,董女被遴选入宫。食母自当伴驾。董女若为贵人,乃至皇后。足可保家门,半生富贵。食母亦鸡犬升天,与有荣焉。   然,闻董太皇之意。似不欲董女入汉宫。   食母曾窥闻,董承与人私语。言小女必入北国。引众朋党酒徒,长吁短叹。   天下谁人不通蓟。   雷泽,卫将军大营。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曹孟德守丧于太保府中,故大位空置。   二谋主,分居左右。   一众将校,次第排开。   “奉明公将令,先击下邳。”程昱,掷地有声。   “喏!”将校齐声。   便有陷陈都尉于禁,抱拳相问:“天子诏命,长涂二龙并荆徐二牧击袁。攻徐可乎?”言下之意,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奉天子诏命,兵发淮南。此时,出兵偷袭下邳,恐不合时宜。   于禁,以法御下,持军严整。故有所虑。   “无妨。”程昱答曰:“吕布与袁术,阴结盟约。所谓四家击袁,不过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之计也。趁我不备,必兴兵入寇。不等(我军)兵临下邳,恐(徐州)先锋突骑已至(甄下)矣。”   于禁方知事大:“敢问司直,吕布欲寇我何地。”   见程昱看来。荀彧遂轻声言道:“泰山。” 第030章 共击泰山   “泰山?”于禁等诸校,面面相觑。   不说,兵贵神速,直捣黄龙。吕布麾下精骑,需一马平川,方能侵掠如火。岂能自废武功,兵入泰山。何况泰山,郡接山海,世乱不休,民多藏窜。曹孟德,虽勉强归于治下,却未能详加梳理。郡中豪强大姓,勾结剧贼,阳奉阴违。稍加约束,便聚众而反。权且安抚,以待他日。   崇山峻岭,危机四伏。   吕奉先,骑兵入境,意欲何为?   “然也。”荀彧气定神闲。   “敢问令君,其中有诈乎?”于禁求问。   荀彧答曰:“时,王匡、鲍信等,随合肥侯过江。今皆为江东宿臣。王匡,‘轻财好施,以任侠闻’。鲍信,‘少有大节,宽厚爱人,沈毅有谋’。二人成名已久,且皆出身泰山。年初,鲍信遣弟(鲍)韬归。稍后,便有袁术与吕布,广陵之战。料想,彼时陈公台便已与二袁,阴结盟约。”   “莫非,鲍韬归乡,乃陈公台之计。”于禁泰山钜平人。论知郡中隐情之深,不在王匡、鲍信之下。   “然也。”荀彧答曰:“吕布麾下铁骑,虽往来如风,却不利临高却敌。收陈国弩士,并泰山剧贼,皆为充实羽翼也。且明公,今为三公,兼领兖州牧。吕布位卑,岂敢入寇。假讨寇之名,将兵泰山。亦是镇东将军之司职也。”   “原来如此。”于禁等人,纷纷醒悟。   终归,师出有名。吕布虽与曹操,势不两立。然却皆奉,甄都天子。今曹孟德为三公,总朝政。吕布外镇徐州,岂敢以下犯上,兴兵造反。然,假讨伐泰山群寇之名发兵。乃镇东将军,职责所在。只需上表朝堂,便可事急从权。   此举,可比先前,下邳贼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兖州牧曹操与徐州牧陶谦,共举兵伐之。取泰山华、费二县,略任城。   曹操既有先例。又岂能拒吕布于门外。更有甚者,吕布上表,许亦如法炮制,相约曹孟德,共击泰山。   “共击泰山”可比“会猎江东”。   果不其然。   翌日。徐州别驾麋竺,出使甄都。上呈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上表。言,江东合肥侯,勾结泰山贼,欲乱关东。乞,甄都发兵,共逐之。   天子一时,惊疑不定。急专开朝会,商讨对策。   “老臣未闻,泰山贼乱。”司徒伏完,如实作答。   曹司空守孝之期未满,天子故先问司徒。岂料司徒亦不知,徐州之事。   “中丞知否?”天子再问荀彧。   “禀陛下。年初,合肥侯遣泰山平阳人鲍韬北归,结好泰山剧贼。”更不料,御史中丞荀彧,亦如实作答。   “果有此事乎。”天子追问。   “正是。”荀彧再答。   “如此,吕镇东兵发泰山,亦是司职所在。”天子试言。   “陛下,明见。”伏完当仁不让。   “陛下,明见。”车骑大将军董重,引群臣高呼。   俯瞰群臣下拜。天子心中稍安:“司空,何意?”   司空司直,程昱奏对:“禀陛下。卫将军大营,昨日已兵发。与吕镇东,共击泰山。”   “这……”闻此言,天子不禁暗自惊心。吕布、曹操,前后一日之隔,彼此不宣而战。置天子于何地?   车骑大将军董重,近水楼台,窥见天颜。知天子心生不满,这便小心进言:“谓‘事急从权’。兵者,国之大事也。曹司空、吕镇东,必悉知兵情,故而先发。”   董重不愧弄臣。看似出言安慰,实则暗中提醒。天子因怒忘形,被曹党所窥,妄加揣度,必生事端。   天子亦醒悟,急忙收敛:“大将军,所言是也。”   试想。质帝祸从口出,因于大庭广众之下,称大将军梁冀为“跋扈将军”,即被鸩死。董侯若被曹党所忌,亦恐难善终。   喜怒不形于色。乃上位者所必须。尤其权臣当道。天子更需谨言慎行。不可轻易表露心机。   董侯稳住心神,又问道:“太傅,以为如何?”   太傅杨彪,乃仅存之上公。又为天子授业恩师。凡朝政,必出席。   “老臣以为,四家击袁乃大。泰山贼寇,非一日之功。”太傅杨彪,老成谋国。言下之意,长涂二龙,并东南二镇,夺回淮南,乃是重中之重。泰山贼寇,宜当安抚向化,不可妄动刀兵。   奈何杨彪,并无实权。虽有金玉良言,却不能为朝所用。天子心中慨叹,而色不变:“太傅所言是也。”   司徒伏完遂进言道:“既是泰山贼事,宜当速决。”   董重亦助其言:“司徒所言极是。臣,以为。曹司空,吕镇东,当先平泰山一郡,不宜外战。”   “善。”天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诏命,先平泰山。”   “喏。”群臣下拜。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唯恐曹吕纷争,祸乱关东。故天子将战事,限于泰山一郡。不可擅自扩大。即便曹吕两军火并,亦不可出泰山郡。   道理亦足称信服。毕竟,四家击袁,胜负未分。若此时关东再战,恐令军心不稳。   甄都,安集将军董承府。   靡靡之音,远近可闻。   安集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奉车都尉吴硕、侍中种辑、太医令张奉,五人内室相商。   “吕镇东,兵发泰山。名为诛贼,实为击曹也。”奉车都尉吴硕,人逢喜事精神爽。   “击曹,亦是诛贼。”董承一语中的。   “然也。”偏将军王服,立功心切:“昨夜,雷泽营兵亦出。甄下空虚,当有作为。”   “如何行事?”董承遂问。   “何不……”偏将军王服,忽然止语:“外室何人!”   便有妇人,隔门答曰:“奉夫人之命,妾为将军进酒。”   “勿慌。”董承低声安抚:“乃我儿食母。”   待众人各自心安。   董承朗声言道:“善。”   直棂门徐徐开启。便有一华服美妇,捧瓮入室。行礼落座,素手煮酒。稍后,又翩然自去。   “且,满饮此杯。”董承举杯相邀。   “将军,请。”内室同党,心领神会。 第031章 正反奇谋   或有人言。   先前朝议。董重、伏完,似一片公心,并无偏颇。且就事论事,亦无党争之嫌。莫非,党争已休矣。   实则,不然。   吕布上表发兵,直取泰山,抢得先机。而曹孟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是意料之中,却被天子诏命,捆住手脚。   试想,若无天子诏,曹孟德携盖海舰队,顺下淮泗。徐州四国一郡,予取予求。吕布纵铁骑如风。左支右绌,疲于奔命,败局已定。然,天子却纳伏完、董重进言。将两军战场,锁于泰山一郡。   曹孟德,若携大军入徐,便是抗命不遵。此乃大不敬之罪也。   不惧董重、伏完。只怕三人成市虎,人言可畏。引蓟王传檄声讨,万事休矣。且兵发泰山郡,必出陈公台,深谋远虑。好比,请君入瓮。曹孟德,冒然挺近,必陷绝境。   于是乎。天子诏命,看似顾全大局,权衡双方,兼顾彼此利益。实则,暗偏吕布,多矣。   天子年少。远未元服亲政。从谏如流,明主之姿。何过之有?曹司空,纵含恨在心。亦不敢,吐露半分。否则,枉为人臣。   智多如荀彧、程昱,岂能任由,曹孟德中计。必有万全之策。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泰山郡,领十三县:奉高、博、梁甫、钜平、嬴、山茌、莱芜、盖、南武阳、南城、费、华、牟。郡境北依泰山,蒙山中分。谷地狭长如川。被鲁、济北、平原、济南、齐、琅琊、东海,七国环抱。   吕布假讨贼之名。诸路并发。攻费、华诸县,陈兵南武阳。泰山剧贼,纷纷来投。一日数百,乃至千人。不乏为寇多年,穷凶极恶之徒。吕布来者不拒,悉数收入麾下。却于别营安置。与本部兵马,泾渭分明。   并立南武阳城头。陈宫,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将军且看。”   吕布远眺,心生慨叹:“不料泰山之中,另有平川。”   “‘荡荡平川’,又岂‘惟冀之别’?”陈宫改诵扬雄《幽州牧箴》之名句。言下之意。一马平川,又岂是幽冀独有。正如眼前这般。郡境诸山之间,多谷地平原。顺延山势,自西北至东南。尤其以蒙山、尼山为界,武水河谷,串联南武阳、费、华,并琅琊开阳诸县。   武水,前汉时又称治水。《汉书·地理志》:“(南武阳)冠石山,治水所出,南至下邳入泗。”注曰:“武水所出,南入泗。”既此。   “将军可知,何取此城?”陈公台,必有此问。   “未可知也。”吕布如实作答。陈公台,智计百出,足智多谋。虽时有卖弄之嫌,却无伤大雅。吕布出身草莽,如何与陈宫相处,自有心得。   “武水南至下邳入泗。”陈公台笑道:“曹孟德,必‘假道灭虢’也。”   吕布一愣:“公台所谋,岂非‘反·假道灭虢’乎?”   “然也。”陈宫笑道:“故有二意也。”   “愿闻其详。”吕布求问。   “无他,于对垒两军耳。”陈宫举重若轻,洋洋自得:“长涂二龙,合四家之力,共击袁术。此计,必为曹孟德所破。知将军乃忌,江淮梅雨,沟渠水满,盖海之利。故引青州翥凤入淮,以为牵制也。”   吕布轻轻颔首,转而惊问:“如公台所言。莫非,曹孟德,必出盖海。”从始至终,吕布皆以为,此战盖海必无用武之地。今日悉知,盖海必出,焉能不惊。   “然也。”陈宫眼中,精光一闪:“将军遣麋子仲,上表天子。卑下,亦有私语相授。”   “公台,何所言。”吕布心生忐忑。   “乃命麋子仲,投刺司徒府,说于不其侯当面。”陈宫一字一句:“共击泰山。”原来,天子专开朝议时,司徒伏完,已先得陈宫授意。   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便是才疏学浅吕奉先。亦知“共击泰山”,乃暗下战书也。言下之意。曹吕二家,于泰山一决高下。   见吕布,若有所思。陈公台,循循善诱:“将军以为,若知大军屯于南武阳。曹孟德,又当何为?”   “必遣盖海,顺下泗水。”吕布随口答曰。心中烦躁,可想而知。   “不然。我若是曹孟德,必二路兵分。上路穿鲁(国),下路顺泗(水)。”陈公台,言道:“取合围之势。”   “然也。”吕布无奈信服,难掩心中急迫。   置若罔闻。陈宫又笑:“如将军所知,‘武水南至下邳入泗’。先前,将军迁州治入下邳。百官家小,俱在城中。曹孟德‘假道灭虢’,效掘环渠以攻淮南。袭下邳可乎?”   “嘶——”吕布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正如陈公台所言。若“反·假道灭虢”之计,早已被曹孟德所窥破。盖海必然出动。曹孟德,将计就计。顺下泗水,围攻下邳。效攻淮南旧事,掘环渠,发火石。吕布大军在外,城中守备空虚。万一被曹孟德攻破。家小皆为人质,万事休矣。   心念至此。吕布怒发冲冠:“公台误我!”   不料陈宫,浑然未觉,笑容不减。名士风范,徒惹人厌。   吕布怒急。正欲捉刀斩于城下。又含恨而止。   莫非,一切皆不出陈公台所料。   “将军毋虑。”陈宫长揖及地:“卑下妻儿俱在城中。岂能从壁上观。”   吕布心中急切,可想而知:“公台,何不明言。”   “曹孟德,素多疑。少时,曾求问许子将:‘我何如人?’子将不答。遂捉刀固问。子将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孟德,大笑而去。”陈宫将心中所谋,娓娓道来:“今位列六雄,号‘乱世枭雄’。如陈留边文礼所言,‘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摧挠栋梁,孤弱汉室,除灭忠正,专为枭雄’。曹氏父子,乃出阉宦。欲‘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兵马以讨不臣’。托名三公,实贼臣也。今,天子有命,‘共击泰山’。然若,舟行下邳,又当何为?”   “这……” 第032章 假仁假义   吕布词穷,并非理屈。而是心中扰乱,无从自辨。   见陈宫,胜券在握。吕布将信将疑,遂有诛心之问:“既为乱世枭雄,曹孟德因何,不攻下邳?”   吕布口出妄言,陈宫毫无意外。并非,无君无父。与曹孟德一般同。而是,一介匹夫,不知轻重也。   “将军可知,王太师因何而死。”陈宫不答反问。   “乃因,不其侯与我等,共谋天子。”吕布答曰。   陈宫慨叹:“卑而谋尊也。”   以己度人,吕布越发笃定:“公台之意,曹孟德必‘假道灭虢’,围攻下邳。”   “然也。”陈宫朗声诵读:“孙子曰:‘圮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曹孟德,若为纯臣,必绕城而走;然若为枭雄,必围城而攻。纯臣乎,枭雄乎?”   吕布信服:“乱世枭雄也。”   陈宫笑答:“我既已知,又岂陷家小于危难乎?”   虽不知陈宫,如何行事,以防曹孟德袭城。然吕布闻言,却不由暗松一口气,稳住心神:“公台,何不早言。”   陈宫笑而不语。   吕布又问:“若曹孟德围攻下邳,又当如何?”   “从壁上观。”陈宫云淡风轻。   吕布又是一愣:“顷刻前,公台自言,‘妻儿俱在城中,岂能从壁上观’。言犹在耳,何以食言?”   陈宫答曰:“此‘从壁’,非彼‘上观’也。”   言下之意,有备而来。此刻行“壁上观”,乃是应对之法。   吕布抱拳求问:“公台,何不明言。”   陈宫答曰:“曹孟德所惧,非甄都天子,亦非六雄之中。唯蓟王一人也。蓟王汉室宗亲,布衣而王。总王权之极。虎踞河北,尊王攘夷。先帝前后二诏,应叔侄三人。才有天下三分。今曹孟德为三公,总甄都朝政。天子诏命‘共击泰山’。曹孟德若行‘假道灭虢’,围攻下邳。便是大不敬之罪也。知曹孟德行大不敬之事,蓟王何为?”   “蓟王必传檄而讨之。”吕布终有所悟。   一言蔽之。此计,胜负不在曹吕,而在河北。   陈宫又笑:“因知曹孟德,必行‘假道灭虢’。故卑下,反其道而行之。设‘反·假道灭虢’之计也。”   吕布如何能不领会:“此,便是一计二意(二重含义)。”   “然也。”陈宫得意之极。   话说,智多近妖,望而生畏。史上,正因贾诩料事如神,“(李)傕等亲而惮之”。若非投曹后,明哲保身,刻意藏拙。贾文和,当如许子远,必难善终。   “亲而惮之”。许亦是,吕布此刻心境。   “曹孟德当做何为?”吕布随口一问。   “决泗、沂水以灌城。”陈宫写意作答。   《水经注》:“沂水于下邳县北,西流分为二水,一水于城北西南入泗,一水径城东屈从县南,亦注泗,谓之小沂水。”   沂泗二水,环绕下邳。正如淮淝二水,环抱楚都寿春。曹孟德故技重施,轻车熟路。   吕布不解皱眉:“何不如先前,掘环渠火攻淮南。”   窥吕布,匹夫无知。陈宫笑道:“‘假道灭虢’,重在‘假道’。”   “为何‘假道’?”吕布求问。   “《庄子·天运》曰:‘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讬宿’以义,以游逍遥之虚,食於苟简之田,立於不贷之圃。’”   “‘假道於仁,託宿於义’。”吕布灵光一现:“假仁讬义!”   “然也。”陈宫抚掌而笑:“譬如将军,假讨贼之名,将兵泰山。曹孟德,乱世奸雄,又岂不知假於仁义乎?今,梅雨早发,沟渠水满。曹孟德必使人,暗决泗、沂灌城,假水大堤溃。如此,便可讬(托)言救急,将我等家小,悉掠为质。徐州唾掌可得也。”   倍思前后,吕布口服心服。这便抱拳言道:“布,鄙陋。幸得公台,方能与曹孟德,共逐关东。”   “得遇明主,亦是(陈)宫之幸也。”陈宫肃容回礼。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世人待吕奉先,皆“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飏去”。唯陈宫欲行驯化。后世称之为:“熬鹰”。言语相激,故设迷局。坐视一筹莫展,走投无路。再出谋划策,迎刃而解。种种手段,皆为驯服,孤狼猛虎。磨尽匪气,知耻后勇。   常闻,野性难驯。只因,力有不逮。如陈公台这般,看似伴君如伴虎,行走于刀山火海。实则,予取予求,收放自如,稳坐钓鱼台。尽显谋主之姿。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谓“虎毒不食子”。吕布出身北疆,多染胡俗。然却胜在,恩怨分明,别无心机。于陈宫而言,正好补乱世勇武之短。   故陶恭祖言。陈宫之智,加吕布之勇,方可保徐州平安。   一切皆不出陈公台所料。   悉知详情,吕布终得心安。   正欲直抒胸臆,风发意气。忽又想起一事:“公台曾言,此乃离间东西二虢之计。二虢者,何?”   陈公台设正反奇谋。如何能不令吕布,尽知其妙。   早已等候多时:“无他,二虢者,曹孟德、荀文若也。”   “非曹孟德并蓟王乎?”吕布又问。   “非也。”陈公台眼中,精光一闪:“‘颍川荀彧,王佐之器’。‘忠正密谋,抚宁内外’,犹在卑下之上。若为曹孟德所用,徐州危矣。故设‘反·假道灭虢’,明示曹孟德枭雄之姿,以间荀文若奉主之心也。是故,鬼谷子曰:‘天下分错,上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则小人谗贼;贤人不用,圣人窜匿,贪利诈伪者作;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是谓萌芽巇罅(xī xià)。’韩非子亦曰:‘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陈公台,引经据典,呵成一气:“譬如,曹孟德并荀文若,是也。”   “嘶——”吕布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第033章 大义当前   谓,“将相不和,国有大祸”。更何况,君臣相忌。   此计。以说,长涂二龙,合四家之力击袁,先积谋势。以求,引翥凤入淮,制衡盖海。   如长涂二龙,皆已中计。自领主谋,遣使甄都,求取高位,合围淮南。为陈宫所谋积势。   反观曹孟德,却不中计。且将计就计,必出盖海。表面上,陈宫计谋被破,谋势由盛而衰。实则,曹孟德窥破,早在陈宫意料之中。曹孟德出盖海,兵围下邳,正中陈宫下怀。更助长谋势。且陈公台早已料定,曹孟德必行假道灭虢,使人暗决泗、沂灌城,假水大堤溃。讬言救急,将吕布家小,悉掠为人质。不战而屈人之兵。   试想,史上关云长伐魏,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却遭吴下阿蒙,背后一击。悉知襄阳陷落,大军虽未一夜散尽。却也动摇军心,崩塌士气。而后急转直下,败走麦城,父子就义。   盖世英雄关云长,志士忠臣,尚且如此。何况,傲世桀雄吕奉先麾下,匹夫之辈。   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似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若换成贼臣董卓之流,志大才疏,泯然众人,必不能窥破。唯曹孟德麾下谋主,如荀彧,程昱,方能抽丝剥茧,寻蛛丝马迹。窥破其中真意。知晓长涂二龙,乃为人所用,陈公台,四家击袁是假,引翥凤乱入是真。只因江淮梅雨,沟渠水满,盖海无敌。   时下,就关东而言。进出长江,有二水道。经汉水出夏口入江。经淮水转中渎水入江。二水,春夏水丰,秋冬水枯。尤其江淮流域,冬季枝津多有结冰,断绝水运。   譬如。   《三国志·文帝纪》:“冬十月,(曹丕)行幸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余万,旌旗数百里。是岁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还。”   《三国志·张郃传》:“(司马懿)治水军于荆州,欲顺沔(水)入江伐吴,诏(张)郃,督关中诸军往受节度。至荆州,会冬水浅,大船不得行,乃还屯方城。”   纵观史料,多有“江水浅狭”、“江水又浅”、“会冬水浅”,见诸笔端。   反观春夏,多有“春水方生”、“江水向长”、“江水暴长”,屡见不鲜。   最大变数,乃出蓟王。自蓟王开立江表十港,立中继敖仓。疏鸿沟水路,通四渎八流。内外循环水路,乃至水运大兴。关东水路通达,四季通航。巨如盖海旗船。春夏之交,畅通无阻。故被吕布所忌,自是合情合理。   曹孟德悉破吕布所惧。反其道而行,遣盖海顺下淮泗,亦是将计就计。   此时,如吕布,亦不知陈公台此计,已被曹孟德窥破。还以为,因翥凤乱入,曹孟德外宽内忌,必不敢妄动盖海,用以守备要津,以防翥凤,攻袁是假,假道灭虢,奇袭兖州是真。吕布如此,可想而知,麾下八健将,浑然未觉,亦如此想。于是按部就班,诸路并进,入寇泰山。一边攻城略地,一边收纳泰山剧贼。有意无意,乃至下邳,守备空虚。   而吕布更携陈宫,据南武阳。正是武水,始源之地。盖海途径下邳,转入武水,亦无可指摘。   至于,途径下邳,水大溃堤。亦是“人算不如天算”,造化使然。于是乎,曹孟德悲天悯人,当机立断。效蓟王,万舟并发,救南阳百万之众。将徐州文武、重臣家小,悉救入营,妥善安置,亦是大义当前。   吕奉先,感怀曹孟德高义。率将校,入营负荆请罪。感人至深,将相和。   曹吕二家,化干戈为玉帛。与下邳父老,依依惜别。吕奉先,举家迁入甄都,重为当朝上将。徐州四国一郡,自有天子另遣良才牧守。岂不,美哉。   剧本已写好。   能窥破此层,非谋主不可为。正如陈宫所思所想。荀彧才智,犹在其之上。然荀彧,乃汉臣。毋论,不识曹孟德真面目,欲假陈宫之谋而试之。亦或是,笃定曹孟德亦是汉室忠臣,必不会行假道灭虢,围攻下邳。荀彧,皆不会告知曹孟德:陈宫逆进武水,空虚下邳,乃『反·假道灭虢』之计也。   关东群雄,并甄都天子,只需拭目以待。且看曹孟德所作所为。   曹氏父子,忠奸可辨。   至此。离间二虢之计成。   深思陈宫此计,便可窥一斑。汉末英杰荟萃,譬如过江之鲫。庸人之姿,九年教育。无高人相助,更忘带系统乱入。乱世苟活,实属不易。如何能与曹刘,逐鹿天下。   盖海座舰。   三面清钢,琉璃爵室。   前太尉,南阳樊陵。正携麾下属吏,为曹孟德指点江山。   话说。此人曾献计史侯,水淹南阳。乃至百万流离。因罪免官,位居三公不足一月,沦为笑柄,蒙羞家门。后自甘堕落,献媚于曹嵩座下,窃据九卿高位。待曹嵩亡故。又转投司空公府。为曹孟德,出谋划策。   居中所置,正是下邳周遭,山川地形。   “自陶恭祖牧守徐州,四国一郡。表陈元龙,为典农校尉。‘巡土田之宜,尽凿溉之利,粳稻丰积’。下邳,亦深得其利。”樊陵通晓水情,正侃侃而谈:“司空,何不再掘环渠。”   “不可。”曹孟德言道:“天子诏命,共击泰山。今,顺水而至,岂可假道灭虢。”   “司空,明见。”樊陵笑赞。观色察言,万分小心,转而又道:“时太史令曰:日黑则水淫溢。江淮梅雨早发,沟渠水满而溢。卑下,窃以为……”   “如何?”曹孟德,必有此问。   “下邳不日,恐有水患。”樊陵弦外之音。   “哦?”曹孟德,心领神会。   事已至此,不可半途而废。樊陵遂咬牙进言:“吕镇东,将兵于野。下邳恐无人可用。若发水患,必成大难。明公,不可不察。”   “嗯……”曹孟德,出身宦官之家。宦海浮沉,身居高位。焉能不知樊陵,语透深意。 第034章 陈平纵金   樊陵,假托太史令之语。所言,皆无有定论。且天象,今非昔比,并无相同。   看似无稽之谈。然樊陵,醉翁之意不在酒。   换言之,只需言入曹孟德之耳。便是大功一件。   譬如,下邳水患,城中无人。   若效史侯筑堤截流,引水倒灌南阳,逐合肥侯南下。下邳坚城,旦夕可破。便可瓮中捉鳖。将城中徐州文武,百官家小,一网打尽。吕布麾下八健将,悉知家小被擒,必携众而反。自缚营前,唯恐不及。徐州,可定矣。   若假下邳大水,托言乘舟救人。当可免,抗命不遵之大不敬罪。且江淮梅雨,天下皆知。时有大水,亦见惯不怪。更何况,下邳地卑。凡破堤,必遭漫灌。城中积水及腰,轻舟可至城下。积水没顶,斗舰既入护城河。遭大水浸泡,必有城墙垮塌。不战而胜也。   其利之大,无怪曹孟德动心。   俯瞰沛泽,淫雨霏霏。曹孟德,一时举棋不定。   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陈宫足智多谋,顾全大局。岂能,虚空下邳,为我所乘。   唯恐错失良机。曹孟德遂命船队扎营。速遣人传书甄都,问计荀彧、程昱。   “且慢。”曹孟德忽又,改弦更张:“只传仲德,不必多言。”   “喏。”信使领命自去。   恰逢,曹孟德将将发兵。尚未过夜,手书已入程昱府。   程昱过目,付之一炬。   略作腹稿,提笔一蹴而就。   信使不敢怠慢,连夜折返。呈报曹孟德当面。   “明公当‘制天命而用之’。”   仅此一句,足令曹孟德安心。若果有天命,曹孟德自当制而用之。   一夜无话。翌日拔营。   盖海顺下淮泗,穿州过郡,驶入徐州。徐州水军,出广陵,共击淮南。且徐州上下,早已笃定,翥凤乱入,盖海不出。故亦失防备。被兖州水军,乘风破浪,日行千里。冲入腹地。   虽遇零星抵抗,不过螳臂当车,不堪一击。盖海之利,所向披靡。虽以卵击石,不可与敌。徐州守军,却也抵挡一时,拖缓兖州行军。   三日后,抵达下邳。   远眺下邳雄城,狼烟四起。曹孟德不疾不徐:“传语军士,高呼:‘泰山共击,不入下邳。’”   “喏。”   须臾。三军齐呼,不入下邳。声震云霄,远近可闻。   一旁樊陵,惊疑不定:“司空……”   “我自有计较,切勿多言。”曹孟德,不置可否。   “喏。”樊陵唯唯诺诺。偷窥曹孟德面色,一时脑筋急转。这便灵光一现。沂泗二水,环绕下邳。正如淮淝二水,环抱寿春:沂水于下邳县北,西流分为二水,一水于城北西南入泗,一水径城东屈从县南,亦注泗,谓之小沂水。   兖州水军,自西北,顺下东南。即便绕城而过,亦可经大小沂水,往来迂回。行反戈一击。   此乃,虚虚实实之计也。   此时此刻,下邳城头。   守将张超,乃八厨张邈之弟。兄弟具有声名。为吕布倚重。先前留守陈国大营,后奉命归于小沛。率陈国三千弩士,今为镇东中郎将。位列八健将之上。   “曹军何所言?”闻城外河道,三军雷动。张超遂问。   “言,不入下邳。”便有军士来报。   “嘶——”张超不由语塞。莫非,曹孟德当真汉室忠臣。一心奉主,别无二心。   话说,陈公台出征前,暗授机宜。待曹孟德兵临城下,当如何施为。张超默记于心,日夜不离。今日,斥候来报,果见盖海踪迹。不料,曹孟德,竟路过不攻。   莫非,军师智者千虑,百密一疏?   张超一时,惊疑不定。   “将军?”眼看,巨舰迫近。便有心腹,抱拳求问。   “听令行事。”张超答曰。   “喏。”   盖海爵室,曹孟德远眺下邳。   下邳为古“邳”旧地。《左传·定公元年》:“薛之皇祖奚仲居薛,以为夏车正。奚仲迁于邳,仲虺居薛,以为汤左相。”北为上,南为下。薛城在北,称上邳,邳在南,故称下邳。   时为下邳国。   一国之都,必是雄城。依山傍水,水陆两便。城高墙厚,固若金汤。无怪吕布,迁州治于此。然观其地势,确与寿春,诸多相似。曹孟德目测,掘内外环渠,足可火石攻城。   奈何,天子有命,共击泰山。   若假道灭虢。虽可完胜,却难免,落人口实。受万夫所指,智者不为。此时曹孟德,尚无“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枭雄之姿。且初掌朝政,万众瞩目。当爱惜羽毛。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然若,袭取此城。吕奉先,必不战而降。徐州四国一郡,悉归我有。再灭刘表,袁术,一统关东。汉室可兴乎?   兵法云:“涂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如今,途径下邳,城中空虚。击军、攻城、争地,不受君命否?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君命、汉兴,孰重孰轻?   “汉室中兴,某为司空。”心念至此,曹孟德似有定计,不禁喃喃:“民为贵,社稷次之。”   窃听曹司空,自言自语。樊陵脱口补完:“君为轻。”   曹孟德闻声警觉。眼中戾芒一闪。   樊陵亦知言多必失。急忙长揖及地。   下邳城头。   目送盖海徐徐驶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张超咬牙言道:“来人!”   “末将在。”便有卑将,捉刀上前。   “速开水砦。”张超斩钉截铁。   “喏!”   少顷,下邳水砦大开。画舫齐出,四散而去。   画舫多女眷。桃红柳绿,香闻十里。皆是徐州乐伶女伎。   兖州水军,遂起骚动。便是盖海座舰,亦有兵士喧哗。   电光石火,曹孟德已想通一切:“陈平纵女。”   典出《史记·陈丞相世家》:“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遂入关,收散兵复东。”乃指陈平设声东击西美人计,助汉王逃出重围。   樊陵亦是饱学之士。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莫非,百官妻儿,俱在舫中?”   言下之意。城中守将,惊见兖州水军。唯恐城破之危,于是急中生智。假放女伎四散,暗渡家小出城。 第035章 难辨真伪   效我家陈丞相。大唐“中兴第一”李光弼,用『美马计』:“(李光弼)悉又尝伏军守河阳,与史思明相持经年。思明有战马千匹,每日洗马于河南,以示其多。光弼乃于诸营检获牝马(母马)五百匹,待思明马至水际,尽驱出之。有驹絷于城中(马驹拴于城中),群牝嘶鸣(母马不舍幼子),无复间断,思明战马,悉浮渡河,光弼尽驱入营。”   或有人言。我家陈丞相,集二千女兵,环肥燕瘦,高矮不同便也罢了。李光弼检五百产驹母马,亦在情理之中。然,下邳一地,如何能聚拢,女伎千舫。须知,时下女伎,皆出精挑细选。进出王谢堂前,不入黎庶百姓家。   正因,时下淮泗,商贾聚集。如曹孟德卞夫人,琅邪开阳人,世代为伎,歌舞传家。徐州四国一郡,如东海麋竺,世代豪商,富甲一方。与王侯世家,豢养伶姬,只接待家门贵客不同。中小商贾,无力私养。然家中又常有宴请,故类似倡家,应运而生。凡有喜庆,便出资客庸,一宴或数日。不一而足。此绝非徐州特例。少时,楼桑兴盛,亦有胡姬专事此业。其中佼佼者二人,今栖身军市。传闻,终入蓟家门。   徐州以此为生,不下千家。   《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更加军师中郎将陈公台,刻意为之。千船汇聚,蝶舞莺啼。后世李太白,《春日醉起言志》:“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觉来眄庭前,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诗如其名,好一篇春日醉起言志。当再浮一大白。   可想而知。画舫出城,必引骚动。   按陈公台,先前所谋。待曹孟德,行假道灭虢。暗决泗、沂灌城,假水大堤溃,讬言救民之急,尽掠徐州百官家小为质之时。   先开水砦,放走女伎画舫。譬如陈平纵女,诱兖州水军追逐。引起军中骚动为其一。弱质女流,美色当前,必不忍痛下杀手,验明正身,必悉放离去。不出数日,曹孟德假道灭虢之事,关东尽知是其二。另做疑兵之计,如樊陵所虑,百官妻儿藏身画舫,趁乱出城乃其三也。引兖州水军,围追堵截,城中守军,趁机行事。   奈何,总有意外。泗、沂二水,尚未决堤。下邳未遭,洪水倒灌。千艘画舫,不能四散而逃,反拥塞护城河中,经二水交口,出泗、沂水路。   一言蔽之,公马未至,母马先出。   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守将张超,毫无章法。反令曹孟德,疑虑重重。   “司空?”眼看错失交臂,樊陵出声询问。   “嗯。”曹孟德猛回神:“‘香饵之下,必有悬鱼’。舫中皆饵兵也。”   “司空之意……”樊陵小心求问。   “传我将令,妄动者死。”曹孟德这便定计。   “喏。”   “司空有令,不可妄动。妄动者死——”   三军高呼。   谓军令如山。松散船队,随即归位。   远眺,画舫自水口,逃之夭夭。虽心急如焚,然樊陵亦不敢多言。   似窥破其心思。曹孟德,自言道:“此,必出陈公台之谋。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故用兵之法,‘避高而趋下,避实而击虚’。某,岂能中计。”   樊陵这便醒悟:“莫非,舫中并无,百官妻儿。”   “然也。”曹孟德越发笃定。   樊陵不解:“如司空所言,‘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尽遣城中女伎,若出陈宫之谋。莫非,下邳空虚有诈。”   按曹孟德所言,兵者,虚虚实实。放走城中女伎,以示城中空虚,反而有诈。乃诱曹军攻城也。   “此乃庸人以为。”曹孟德笑道:“陈公台,必反其道也。”   所谓反·虚实之计。譬如丞相空城计,便是虚实反复。若遇莽夫,一头撞入,丞相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矣。反倒鹰视狼顾司马懿,智者千虑,马有失蹄。   曹孟德笃定,下邳防备,必然空虚。然据雄城自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三千弩士,足可挡数万兵马。   换言之,即便此时强攻,亦是惨胜无疑。若无淮泗大水决堤,倒灌下邳。此战胜负,皆无意义。更何况,行假道灭虢,为天下诟病。受千夫所指,沦为汉室贼臣。蓟王传檄天下,曹孟德死无葬身之地。   徒劳无功,智者不为。何况,有百害而无一利。   智机千变,隔空交锋。曹孟德率盖海,过路下邳,入沂水,直奔琅琊开阳而去。   过开阳,便可舟入武水。上溯泰山,与吕奉先会猎南武阳城下。   泰山,南武阳。   悉知曹孟德果出盖海。吕奉先又问:“若曹孟德,过城不入。又当何为?”   知吕奉先,乃心忧南武阳被围。如曹孟德攻淮南旧事。陈公台遂宽慰道:“将军毋虑。曹孟德必攻下邳。”   “何以知之?”吕布当有此问。谓“擒贼先擒王”。若曹孟德弃下邳不攻。兵进南武阳,此战危矣。   陈公台眼中,精光一闪:“卑下已有计较。”   吕布正欲追问,忽心有灵光:“莫非,下邳治水,别有深意。”言指先前,陈公台主持下邳治水穿渠事宜。   “将军,明见。”陈公台自设此谋,早有万全之备。毋论曹孟德,忠不忠义,中不中计。只需盖海出击,过路下邳。反·假道灭虢之计,必成矣。   只是……吕布欲言又止,心生叹息。   陈宫多智,早已窥破吕布心机:“四门紧闭,盖海入寇。城中百姓,焉知是非?何辨真伪?”   三人成市虎,裤裆落黄泥。   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吕布目视陈宫,心有余悸。   太师便是因我等而死。然,事已至此。此言如何又能说出口。   下邳城头。   眼看盖海绕城,追之不及。又视女伎画舫,争相远离。   守将张超,当机立断:“开闸下水。”   “喏。”裨将依令行事。 第036章 孟德决堤   大小沂水,环绕下邳,共注于泗。   其山川地貌,与寿春诸多相似。譬如寿春八公山,一名肥陵山。下邳亦有葛峄山。《汉书·地理志》:“(下邳)葛峄山在西,古文以为峄阳(山)。”   曹孟德倚盖海之利,掘内外环渠。火石齐发,攻陷寿春。迫合肥侯渡江南下。一战成名。后袁术孤身渡江,奇袭夺回。修内外环城港,并舟桥水砦,以自守。彼情彼景,历历在目。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陈宫,足智多谋,岂不明察秋毫,引以为戒。   甚至,未迁州治前,便早已着手布局。后徙治下邳,又专治河渠水情。高薪聘请河北良匠,邺城工师,内外通连,卓有成效。   时,蓟王兼督四州,命将作寺,重建广宗,增筑邺城。大兴机关之利。今邺城,号邺都。   中分漳水,南北二城。北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城西北隅,自北而南,有冰井、铜雀、金虎,三台。南城,东西六里,南北八里,兼有列肆港津,万户千家。   后世《水经注》载邺城:“饰表以砖,百步一楼,凡诸宫殿,门台、隅雉(墙角),皆加观榭。层甍(méng 屋脊)反宇,飞檐拂云,图以丹青,色以轻素。当其全盛之时,去邺六七十里,远望苕亭,巍若仙居。”   类似营城之法,譬如临乡,南广阳,皆循此例。   时下蓟人,以洛阳为京师。长安、洛阳、邺城、临乡、蓟北,并称“五都”,足见邺之重要。   蓟国,兼容并蓄,包罗万种。纳百家精要,立大儒学。兴,王、太、大、门、科,五帝之学。墨门由此兴盛。更加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所到之处,大建历久,营造弥新。青壮、健妇,熟能生巧,精湛技艺者,比比皆是。譬如蓟吏。蓟匠亦为四方所雇。造福天下。工艺、器械,皆突飞猛进。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攻坚克难,反掌之易。裁弯取直,筑坝造堤,穿渠凿山,引流入注。譬如汉水,今全线通航,万石大舡。足见墨门之利。   修造下邳水道,可谓轻车熟路,不值一提。   守将张超一声令下。大小沂水,暗门开启。水大湍急,倾泻而下。浊浪滚滚,四面八方,直扑下邳。   乃至沂、泗,水线陡降。拥塞水口之千艘画舫,竟纷纷倒吸。随波逐流,冲回下邳。   看似大水漫灌,灭顶之灾。实则,环绕下邳。城中内外,支渠四通,暗道纵横。河水皆被引入地下暗渠,变害为利。然经,洪水冲刷,地面轰然塌陷。暗渠遂变明渠,却被浊流淹没其下。不显露天机。急切间,如何得辨。   看似,水大决堤,淹没下邳。   实则,百里水田,开闸灌水。   原来,效蓟国“圩田术”。陈宫于下邳城外,掘暗渠引水,大兴稻作。然,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何能比,放水浇田。城中内外,积水没膝。下邳吏民,如何能知,其中详情。于是,鸡飞狗跳,奔走哭号。   更加城外千舫女伎,花容失色,身陷激流。谓“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人证物证俱在。曹孟德决堤,不胫而走。   泗水之上。   “轰——”   一声巨响,盖海坐滩搁浅。   “何故摇荡?”樊陵站立不稳,惊慌求问。   “泗水决坏,大水溃出!”便有心腹来报。   河道失水,因而搁浅。   “嘶——”曹孟德,倒吸一口凉气。   樊陵却不明就里,大喜进言:“此乃,天命所至也!”   “慎言!”曹孟德不喜反惊。   若果是天灾。为何早晚不发,反趁我等路过,泗水决坏,漫灌下邳。   心念至此,曹孟德当机立断:“三军勿动。”   “喏!”   “司空,不可!”眼看大功告成,樊陵焉不再接再厉:“江淮梅雨,泗水决坏。下邳吏民,危在旦夕。若不救急,恐至……”   “如何?”曹孟德,忽觉心烦意乱。   “南阳之祸。”言罢,樊陵五体投地。话说,南阳大水,始作俑者,便是樊陵。今,为求上位,不惜自揭己短。   少顷,见曹孟德,迟迟未应。樊陵斗胆仰面。只见曹孟德,岿然不动,似在天人交战。   唯恐被曹孟德窥见,匆匆一瞥,樊陵急忙俯首。虽心生忐忑,然终归,难舍富贵。曹司空若纳其言,不战而得下邳。只需以百官家小为质,吕布如何能不俯首称臣。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兼得徐州,再攻淮南,下取荆襄,关东可定矣。尤其此时,兖徐二州,旗鼓相当。曹孟德,并无胜券在握。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便能得胜,亦是惨胜。此消彼长。坐视淮南袁术,荆州刘表,乃至益州刘焉,青州刘岱,羽翼丰满,尾大不掉也。   然若。趁人之危,拿人家小。必坐实假道灭虢,自领大不敬罪。   一言蔽之,各有利弊。   “事急从权。”曹孟德终有定计:“传命,解兵救急。”   “司空传命,解兵救急——”   “司空传命,解兵救急——”   “司空传命,解兵救急——”三军齐呼。   便有斗舰,顺下沂水。舰上所载,赤马革船,充气放下。满载兵士,逼近下邳。且士卒登船前,纷纷自解兵甲,轻装上阵。   泰山,南武阳。   军情送到,陈宫大喜:“曹孟德,中计矣!”   吕布忙问:“下邳,如何?”   “泗水决坏,大水溃出。下邳城中,积水没膝。”陈公台,语速飞快。   吕布不禁迟疑:“下邳地卑,恐为南阳之祸。”   “将军,毋虑。卑下,早有计较。”一切尽在陈公台,算计之中。   吕布深赖陈宫之谋。闻言遂心安:“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大水溃出,沂泗水浅,不能浮盖海。曹孟德,必困于船上。”陈宫字字杀机:“待陈元龙班师,可一战而胜也。”   吕布幡然醒悟:“中渎水,通淮泗。”   “然也。”陈宫抚掌而笑,掷地有声:“将军速上表甄都,劾奏曹孟德,假道灭虢,水淹下邳。大不敬之罪。位列三公,却行贼臣之事。大逆无道,乞天下共击之。”   “善。”吕布从谏如流。 第037章 解兵救急   甄都。淫雨霏霏,累日无晴。   本就濒临大河,水气丰沛。似亦被江淮梅雨早发所累。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初夏时节,诗情画意。春风未消,酷暑未临。百花犹香,绿树成荫。   然朝中,暗流涌动。风雨欲来,明争暗斗。太师殉节,王党四散。蓟王中庐授官,王党复起河北。或为一国之相,一郡之守,或为侯国之相,上县之令。先前,散布河北五州,声势不显。如今,稳居官位,为蓟吏一员。得享高薪养廉,更加河北悉归,蓟王治下。幕府、封国,辅车相依。   以太师长子,前彭城相,今中山相王盖。并前下邳相,今安平相王宏;前琅邪相,今甘陵相宋翼;前东海相,今常山相士孙瑞。冀州四相为首。联络甄都,太师门生故吏。又与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互为表里。不可小觑。   不等吕布表奏入朝。司空司直程昱,已先得曹孟德手书。   知晓详情,不敢怠慢。连夜拜访荀彧。   “泗水决坏,大水溃出。下邳城中,积水没膝。”程昱,开门见山:“适会(恰逢),盖海通行。”   “此,必出陈公台之谋也。”荀彧一语中的。   “我亦如此想。”程昱问计:“却不知,泗水决坏,乃出天咎,亦或是人祸。”   “‘不达人事而相国,非有天咎必有人祸’。”荀彧言道:“昔陶恭祖主徐,以陈元龙为典农校尉。巡土田之宜,尽凿溉之利,粳稻丰积,户口百万。今虽梅雨早发,却未闻大水。下邳纵地卑,岂有溃出之危?”   “文若之意,乃出人祸。”程昱心领神会。   “此乃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之计也。”荀彧早已窥破:“明公,何为?”   “明公已命水军,解兵救急。”程昱答曰。   闻此言,荀彧涣然冰释:“明公,此战胜矣。”   “何以知之。”程昱求问。   荀彧答曰:“解兵救急,凛然高义。陈公台虽设奇谋,然陈元龙必不应也。”   “嘶——”闻此言,程昱倒吸一口凉气。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才悉知陈公台,前后连环二计。   时下,徐州水军,正与淮南袁术,“鏖战正酣”。   如前所知。吕布与袁术,暗结盟约。此番四家合击,徐州水军,虽不尽全力。然亦不便,轻易脱离。悉知下邳大水,孟德决堤。必趁机退兵。顺下大江,经中渎,入泗水。奇袭下邳。   试想,曹孟德,若中陈公台之计。假水大堤溃,讬言救民之急。率众攻城,欲尽掠百官家小为质。陈元龙,必效广陵战时,奇袭破敌。授人以柄,有悖道义,此战危矣。   不料,曹孟德,竟命麾下将士,解兵救急。再想,舟至城下。俯见曹军将士,赤手空拳。便是城头守军,又岂能痛下杀手。更何况,众目睽睽。城外还有千舫女伎,未定惊魂。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下邳城下之事,必广为流传。反助曹孟德显名。   下邳守将张超,立功心切,也好。军师中郎将陈公台,急以求成,也罢。终归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如樊陵所思。大小沂水,环绕下邳。即便错过,亦可迂回。曹孟德虽命人高呼,“泰山共击,不入下邳”,更似疑兵之计也。若是陈公台守城,必不轻易中计。然换成张超,目视盖海绕城,追之不及。唯恐曹孟德逃脱,于是先发制人。不料反中,曹孟德诱敌先发之计。   果然,“不可错过曹孟德”。   公马未至,母马先出。露相矣。   窃以为。下邳守军,若能按兵不动。待穿城而过,曹孟德必引军绕回。奈何,开弓无有回头箭。论乘伪行诈,陈公台尚稍逊一筹。何况张超,庸人之辈,如何与曹孟德为敌。此才是,“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之真意。宁我诈人,毋人欺我。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曹孟德是否为汉室忠臣,还需盖棺论定。   荀彧一声叹息:“陈公台,先失公义。徐州,将相离心。‘人有畔志(叛心)’矣。”   荀彧此语,别有深意。   程昱尚未料及。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之计,本欲离间曹孟德并荀文若。不料,事与愿违。反离间吕奉先并陈元龙。   “何以知,元龙不攻?”程昱必有此问。   “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且‘养耆育孤,视民如伤(赞官吏极其顾恤民众疾苦,将百姓当作病患一般,悉心照料)’。”荀彧言道:“见明公,解兵救急。又岂忍,挥戈相击。”   一言蔽之。陈元龙,豪杰是也。   程昱这便信服。转而又道:“明日朝堂,必有表奏,诬劾明公。当做何为?”   “且从,壁上观。”荀彧云淡风轻。   “善。”程昱自愧不如。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荀文若和风徐来,举重若轻。得其相助,当真明公之福也。   心念至此。程昱遂告知以,心腹之言:“可除太师余党乎?”   言下之意,趁此千载难逢之良机。将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等,朝堂硕果仅存,太师党羽,悉数铲除。   荀彧眼中,慧深似海:“‘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略作思量,程昱这便醒悟:“文若,所言是也。”   曹吕之争,绝非兖徐二州之事。   裹挟甄都朝堂,摇荡关东时局。   不及早朝,吕布上表,已入尚书台。尚书令桓典,匆匆一观,喜忧参半。急忙车驾出宫,入不其侯府。   与此同时,淮南徐州水军大营。广陵太守兼典农校尉陈登,亦得下邳急报。   传语四家联军。曹孟德决堤,水淹下邳。十万火急,班师回援。   长涂二龙,亦是惊慌失措。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变生肘腋。曹孟德,竟罔顾大义,行假道灭虢。虽百般不愿,却也不敢出言阻拦。唯有放陈登拔营先退。   闻徐州水军,连夜拔营。寿春城内,欢声雷动。   此消彼长。联军,军心不稳。恐难久持。   不出三日。又闻江东袁绍,亲率群雄,入寇荆南。 第038章 元龙不攻   先前,四家攻袁。陈元龙率徐州水军,自茱萸湾开拔,经中渎水,北通射阳湖,西北至未口入淮。而后溯淮而上,与青州翥凤舰队,齐头并进,直逼寿春。   寿春水军,凿船沉河,层层设防。内外环城港,大小舰船云集。袁术更不惜征调民船,铁索连横。阻断水路。船上船下,水砦内外,机关兵器林立。火石呼啸,往来对射。互有损伤。   凡有船沉,必梗阻水道。大舰不得通行,四家联军,唯遣轻舟突袭。再以工船,打捞沉船,疏通河道。且战且进。如此,正中淮南守军下怀。轻舟船小,无从加装弩炮、发石车等,机关利器。舟船互抵,白刃肉搏。淮南健儿,以一敌众,不落下风。   大小十数战,皆未能突破,寿春外环防线。袁公路,果然料敌于先,有备无患。   话说,曹孟德攻寿春时。寿春淝淮二水环绕,无险可守。更加,淮南舰船多被袁绍,征调过江,守备空虚。这才被曹孟德,掘环渠攻破。今内外环渠,改作环城港。袁术遍置机关重器,严防死守,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纵四家联军,急切间,亦无从攻陷环渠。   四家围攻,各有损伤。诚然,淮南水军以一敌四,亦倍加伤亡。便在此时,忽见徐州水军,拔营而走。寿春城头,焉不欢呼震天。   镇南将军麾下,荆州水军主将蔡瑁、张允,急忙入营来见。长涂二龙,遂以徐州军情相告。   闻曹孟德假道灭虢,水淹下邳。蔡瑁、张允,惊疑不定。莫非,果如传闻,曹孟德与袁公路,暗结同盟。再深思。昔陈王宠被人所刺,恐另有隐情。   长涂二龙,为求一胜,煞费苦心。今,寿春城近在咫尺。岂能半途而废。于是,好言宽慰蔡瑁、张允二人,稳住军心。三家合围,亦足胜袁术多矣。   楚都寿春。   袁术携文武群臣,夜以继日,守备四门。兵不解甲,枕戈待旦。日前,得袁绍密报。不日当兵发荆南。行围魏救赵。荆州水军得闻,必星夜回援。四家联军,不攻自破。   好一计,围魏救赵。袁术得报,冷笑不止。   本以为,荆州水军,必先退。不料惊闻,曹孟德水淹下邳。徐州水军,先行退兵。此时,袁绍尚未兵发。长涂二龙,亦不知荆州水军必退。袁术忽嗅到一丝,制胜之机。   急令麾下谋臣,入谯楼共议。   长史杨弘、别驾韩胤、主簿阎象、合肥相胡毋班、阜陵相许劭,悉数在列。   “泗水决坏,大水溃出。下邳城中,积水没膝。风闻,乃曹孟德所为。”袁术开门见山。   “妙哉!”长史杨弘大喜:“四家去其二,只余长涂二龙矣。”   袁绍传书,袁术心腹,皆已先知。故长史杨弘,心知必去二家。   “江东传书,三日兵发。”别驾韩胤进言道:“如此,胜负定矣。”   袁术不置可否,目视主簿阎象:“可有胜战之策。”   主簿阎象答曰:“以退为进,诈败诱敌。”   “愿闻其详。”袁术一闪精光。   且说,徐州水军,连夜拔营。顺下淮水,经泗口,西北入泗水。   “泗水又东南,经角城北,而东南流注于淮”。又云:“淮泗之会,即角城也,左右两川翼夹,二者决入之所,所谓泗口也。”   《汉书·地理志》亦载:“泗水东南至睢陵入淮,过郡六(另有泗水国),行千一百一十里。”汇集汳、濉、潼、沂等,诸水入淮。乃淮水最大枝津。并称“淮泗”。早有“沿于江海,达于淮泗”之说。   舟过下相县,既入下邳界。   得益于蓟式机关船,大行其道。各处港津,如雨后春笋,纷纷建立。便有乡邑野渡,力所不及。亦多豪商,捐资修建。只因水运,利大无比。   尤其,内外循环水路通连。四海船商,纷至沓来。河港不似海港,毕竟吞吐有限。繁忙时,临近野渡,亦可救急。更加,河北渐兴大航海。五州之地,多有编户举家、举族,贩购海船,转运名产或僦船获利。   如前所言,蓟王远征北天竺。大肆招募民船,转运粮草辎重。给予十倍僦费。前后一月,万里来回,获利二十万钱。满打满算,一年足得二百四十万。艏尖艉肥,面阔底尖,木兰大舡。一艘作价千万钱。六载足可赚回。   更何况,转运名产,获利更丰。寄舱券,如约获利,稳赚不赔。少则三年,多不过五载。千万蓟钞,去而复返。余下,年年所得,除去升级改造,维修保养,些许开销。皆是获利。   工匠谚曰:“干千年,湿千年,干干湿湿两三年。”言指,船只下水,经久待用。另有,“干砖不上墙,湿木不做门”;“横挑千斤,竖顶万”;“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诸如此类。皆是匠人,经验汇聚。   一言蔽之。四渎八流,航运大兴。淮泗,亦不例外。   “报——”便有斥候,快船来报:“泗水决坏,大水溃出。大船被阻,小艇尽出。”   泗水倒灌下邳,乃至河道水浅。兖州水军,机关楼船并盖海巨舰,皆已搁浅。只剩小艇可通行。   “艇出何为?”陈元龙,必有此问。   “乃……”斥候欲言又止。   “如实道来。”陈元龙,一声令下。   “为救下邳之急。”斥候不敢隐瞒。   “哦?”陈元龙眼中,异色一闪:“如何救急?”   “凡入革船,皆先解兵。”斥候答曰。   “曹孟德,果称雄杰。”陈元龙一声慨叹。不愧位列六雄。赤手空拳,乃真救急也。   斥候,斗胆言道:“军师有命:大水溃出,盖海壅滞;曹贼不动,三军不前。此乃,决胜之机也。”   “毋需多言,某自有计较。”陈元龙,断然言道。   “喏。”斥候,不敢多言。   功曹陈矫,从旁进言:“如军师所言。曹孟德困于盖海,府君火船可破。待下邳水满,渠水复升,曹孟德脱身矣。”   言下之意,正因泗水倒灌下邳,乃至河道水浅,大船纷纷搁浅。待下邳满水,必水涨船高。助盖海巨舰,浮升脱困。   一升一降,旦夕之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无外人在场。陈登遂告知以心腹之言:“曹孟德,公而好义。解兵救急,攻之不义。”   陈矫欣然笑答:“府君,所言极是。” 第039章 纵虎归山   自泗水决堤,大水溃出。盖海并兖州水军大舰,尽数搁浅于泗水河道。曹孟德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然心中惊惧,不可与外人道哉。   此,必出陈公台之谋。借下邳地卑,决堤蓄水。非但令盖海大舰,无用武之地。更令兖州水军,深陷死地。徐州水军,只需尽遣游艇火攻,或前后夹击,火上浇油。兖州水军,全军覆没矣。   曹孟德,看似稳坐钓鱼台,实则如坐针毡。数问水情。然下邳低洼,譬如巨大海碗。泗水河道高悬,不注满海碗,如何积水升船。   唯令革船四出,抢占大义。虽不能入城,却可救助千艘画舫女眷。好言宽慰,尽数送至城下。见曹军赤手空拳,城头守将张超,亦自知大义当前。重开水砦,放入女伎。   见曹军,急公好义,解兵救急。张超亦是,将信将疑。开水砦,未尝没有,请君入瓮之嫌。只需曹军,裹挟女眷,冲杀入城。便正中张超下怀。如此,便可叱骂曹孟德,假仁假义,愤而还击。军师妙计成矣。   奈何,曹军轻舟往来,井然有序。虽近在咫尺,然守城弩士,却引而不发。只因杀之不义。   时间分秒流逝,军士来报,城中积水渐止。下邳行将水满。不出一日,兖州水军,脱困矣。   便在此时,斥候来报。徐州水军回援。   张超大喜过望。   健步登楼,居高远眺。果见徐州水军,二路兵分,沿大小沂水,左右合围。将兖州水军,堵于河道。曹孟德,插翅难飞。   “军师,计成矣!”   盖海,爵室。   “报——”便有兵士来报:“徐州水军,出大小沂水,已成左右合围!”   曹孟德早有准备:“传命,却敌。”   “喏!”   确切而言,曹孟德此时,正搁浅于大沂水道。徐州水军,沿泗水左右包抄。西入大沂水道,东驱小沂水道,再入大沂水。遂成前后夹击。   须知,舟师必行于水路。且常列队通行。正如兖州水军,今亦列队搁浅于河道正中。距左右河岸皆远。楼船纹丝不动,即便船翼翻转,亦无从搭建舟桥。且河道中亦有积水,人马具装,泥足深陷。便轻身上岸,辎重尽失,又如何结阵对战。   故曹操并未轻易,弃船登岸。窃以为,凭借盖海座舰,水上坞堡,足可一战。唯一所患,便如蓟王攻广宗,浮油纵火。一旦火起,浓烟滚滚。虽未燃火,恐皆呛毙。   正如眼前这般。   见徐州水军,多出轻舟。列队河道,鱼腥刺鼻。曹孟德心中惊怖,可想而知。   船上必满载鱼油。点火冲撞,油火爆裂。船上船下,遂成火海。与蓟王,不惜工本,内置火浣布,迥异。关东水军,皆无此物辟火。   试想,鱼油爆裂,火雨倾盆。   曹孟德喃喃自语:“吾命休矣。”   便在此时,忽听徐州水军,齐声高呼:“请,司空一见。”   “请司空一见。”三军齐呼,声震四野。   曹孟德抖擞精神,自下爵室,船首站定。   “曹某在此,陈元龙何在?”   “司空,不入下邳,解兵救急。”陈元龙亦自出舱。独立船头,遥施一礼:“真心否?”   “香饵之下,必有悬鱼。”知九死一生。曹孟德遂小心作答:“且天子诏命,共击泰山。某为三公,岂能假道灭虢,行大不敬乎?”   “司空,所言是也。”陈元龙,不置可否:“今,还击泰山否?”   “未可知也。”曹孟德,亦是有感而发。绝非有意隐藏。“此一时,彼一时”也。今日,深陷囹圄,生死一线。再忆,先前意气风发,率军开拔。可谓,判若云泥。   话说,史上周郎火烧赤壁,曹孟德败走华容道。彼时心情,是否与此时,一般同。   “司空,所言是也。”陈元龙言道:“汉室三兴,不可逆也。今,卑下,放(走)司空。非出私心,乃为公义也。”   “元龙高义,急人之困。”曹孟德,如临大赦。却将信将疑,不敢尽信。   “待水升,司空自去。”陈元龙言尽于此。   曹孟德,长揖及地。当真,置之死地而后生矣——   是夜,水涨船高,盖海脱困。徐州水军,举火如龙,列队相送。   唯恐乘风纵火,曹孟德一路胆战心惊。待船入淮水,下邳遥不可及,这才心安。泰山,不去也罢。   目送兖州水军,鱼贯起航,经小沂水,顺下泗水。   功曹陈矫,叹声道:“虎放山林矣。”   陈登笑言:“曹操若亡,关东必乱。二袁过江,民坠涂炭。”   “府君,所言是也。”陈矫亦知大局,转而言道:“恐被吕镇东所忌。”言下之意,陈元龙抗命不遵。私放曹孟德。吕布并陈宫,必心生忌惮。   “无妨。”陈登早有预料:“然,(为大局计)不可不为。”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陈矫叹服。   此战罢。湖海豪士陈元龙,必再扬美名。   泰山,南武阳。   悉知下邳军情。陈公台,如遭雷击,久久无言。   吕布亦未料到,陈元龙,竟“纵虎归山,放龙入海”。然比陈公台,心中扼腕。吕奉先,颇多后知后觉。   少顷,陈公台,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张孟高无智,陈元龙不明!”   吕布,却不知,该如何规劝。   待垂首。陈公台,竟已涕泗横流:“曹孟德,乱世枭雄也。命三军高呼‘不入下邳’,乃‘乘伪行诈’之计也。吾料,必行反复。张孟高,先出女伎,有失计较。反令曹孟德生疑!”   吕布顺其言,发问道:“孟高不智。何言,元龙不明?”   “见曹孟德,解兵救急。陈元龙,自以为,攻之无义。实则大谬矣!”陈公台,切齿言道:“曹孟德,狡桀多疑。然素有权变。少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其叔父数言之于其父。曹操患之,后逢叔父于路,乃阳(佯装)败面喎(歪)口;叔父怪而问其故,操曰:‘卒中恶风。’叔父以告其父。父嵩惊愕而呼,见曹操口貌如故。遂问曰:‘叔父言汝中风,已差乎?’操曰:‘初不中风,但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嵩乃疑焉。自后叔父有所告,嵩终不复信。于是曹孟德,益得肆意矣(改摘自《曹瞒传》)!” 第040章 一擒一纵   谚曰,“三岁看老”。   曹孟德少时便有此权变之术。如今窃据高位,宦海沉浮,可想而知,早已入化境。   陈宫捶胸顿足,吕布无言以对。   陈宫此谋,唤作『反·假道灭虢;正·黄雀伺蝉』,乃正反奇谋。与先前所设『献地商於·徒长马齿』,颇多异曲同工之妙。先许以半城之利,赚来袁公路;后有陈元龙,奇袭破敌。今先假下邳城中百官家小之利,赚来曹孟德;后亦有陈元龙,奇袭破敌。   若正反奇谋,计成。陈元龙,必亦用火攻。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正如曹孟德慨叹,“香饵之下,必有悬鱼”。之所以,袁公路并曹孟德,位列六雄,先后中计。正因,无论广陵半城,亦或是下邳家小,皆利大无比,断难轻弃。   事后再看。由不得曹孟德,不慨叹。谓“投其所好”。袁术所欲,乃为江东构建藩屏。故上取江夏,下击广陵,乃最大得利。试想,若能以区区二百万斛米,换得广陵斗城。不费一兵一卒,其利之大,袁术如何能舍弃。更何况,陈宫还先许以,半城之利。于袁术而言,此便是“香饵”。   同样,曹孟德所欲,乃铲除群雄,一统关东。首当其冲,便是徐州吕布。下邳乃徐州治。吕布麾下文武百官,父老家小,俱在城中。若假,水大救急,将徐州百官家小,悉拿为质。吕布必滚鞍下马,负荆来降。不战可胜,其利之大,曹孟德亦难轻弃。于曹操而言,此亦是“香饵”也。   于是乎。六雄之,末世奸雄袁公路,乱世枭雄曹孟德,皆争相上钩,甘为“悬鱼”。   唯一差别。后发制人,陈元龙,一擒一纵。二雄结局,各有不同。   袁术心向江东,若得广陵雄城,必据徐州临江大郡,如此江东下游毋虑,必全力上击江夏。谓“双拳难敌四手”。刘表虽位列八骏。又岂与,六雄之二袁为敌。   同理,此战若火烧盖海,兖州全军覆没。曹孟德纵一败涂地。关东势弱,群雄纷争。亦被江东得利。   一言蔽之。二袁过江,于天下大势,蓟王三兴不利。   湖海豪士,陈元龙。才智足可与陈公台比肩。焉能为曹孟德,“乘伪行诈”之计所骗。一擒一纵,皆为大汉三兴积势也。   如史上,陈元龙所言:“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   彼时,刘先主辗转蹉跎,流离失所。周旋于群雄之间,终觅得一席之地。   时陶谦三让,刘先主不愿私领。陈登先以大义相劝:“今汉室陵迟,海内倾覆,立功立事,在於今日。彼(鄙)州殷富,户口百万,欲屈使君抚临州事。”   见刘先主犹豫不决,陈登又进务实良言:“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成五霸之业,下可以割地守境,书功于竹帛。”   刘先主三不纳良言,于是陈登再《遣诣袁绍告迎刘备为徐州牧》,引强援相助:“天降灾沴,祸臻鄙州,州将殂殒,生民无主,恐惧奸雄一旦承隙,以贻盟主日昃之忧,辄共奉故平原相刘备府君以为宗主,永使百姓知有依归。方今寇难纵横,不遑释甲,谨遣下吏奔告于执事。”绍答曰:“刘玄德弘雅有信义,今徐州乐戴之,诚副所望也。”   于是,刘先主受领徐州牧。   内有雄兵,外引强援。更兼大义傍身。陈元龙为刘先主,“至于再,至于三”。极尽人臣之事。奈何,刘先主引狼入室,终被吕布所乘。失而复得,大势已去。辟祸新野,西入巴蜀。此生再未能,入主徐州。陈元龙一腔碧血,付之东流。陈元龙,盛年暴毙。究竟死于虫病,亦或是为奸人所害。时过境迁,已不得知矣。   如今,刘备少复祖爵,并土封王。虎踞河北,三兴在望。陈元龙,心向往之,奉为明主。岂不披肝沥胆,倾尽所能。   故,陈宫慨叹。张孟高无智,是真;陈元龙不明,伪也。   甄都朝堂,激流涌动。   明争暗斗,一触即发。   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用在此时,或也恰当。先闻曹孟德假道灭虢,决堤水淹下邳。乃至城中百姓,没顶之灾。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上表,劾奏曹司空,大不敬罪。大逆无道,贼臣行事。乞天下共击之。   不等百官发声。便有司空司直程昱,代司空上表。言,江淮梅雨,泗水决堤;大水溃出,倒灌下邳。恰逢,曹司空引军途径,于是中道停船,四出赤马,解兵救急。   一前一后,皆言下邳大水。然却不啻,云泥之别。   天子,虽心中更信吕奉先。然却因前车之鉴,不敢轻易研判。唯恐被曹党所忌。妄行废立。今汉少年天子,如何托付权臣。早有先例。未能元服亲政,引死忠宦官为内援前,断不可,妄自尊大。祸从口出,一命呜呼。   心念至此。天子正襟危坐,不偏不倚,不置一语。   任由殿中群臣,唇枪舌剑,各抒己见。   不出所料,无果而终。   散朝后。双方细作尽出,信使不绝于道。皆欲探听虚实,知晓详情。   是夜,天子亦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黄门令左丰来报,水淹下邳是真,曹孟德解兵救急亦真。更有盖海大舰搁浅河道,徐州水军已自淮南星夜回援。   天子不敢,凭空臆测。究竟,鹿死谁手,胜负几何。   楚都寿春,城外环渠。   谓“强弩之末”。累日厮杀,淮南忽兵败如山倒。   “报——”翥凤座舰,便有青州健儿来报:“外渠已破!”   “善!”长涂二龙,异口同声。   本以为,徐州兵撤,此战受挫。不料,误打误撞,却成“围三阙一”。先前,四家齐攻,四面合围。淮南不啻孤城一座。于是,袁术上下,无不同仇敌忾,欲置之死地而后生。岂料,徐州水军,因曹孟德水淹下邳,星夜回援。骤然得脱,士气松弛。再与三家对战,皆不以命相搏。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故,“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淮南健儿,血战十余日。久张不弛,即刻崩断。不正如,眼前这般。   长涂二龙,横生战意。镇北将军兼青州牧刘岱,掷地有声:“传命,举火攻城。”   “喏!” 第041章 不负蓟王   楚都寿春,内外环城港中。残舟断棹,血流成河。   一日激战,外环尽为联军所占。淮南水军,悉收内环,负隅顽抗。长涂二龙,恐夜长梦多,又欲一鼓作气,胜战立威。故传令举火攻城。   联军累日相持,终占上风。亦士气大盛。将令所出,但见联军大小船只,列队驶入环渠。船上船下,举火如龙。照亮寿春城头。   携麾下重臣,矗立谯楼。远眺翥凤大舰,重楼玉宇,灯火通明。   袁术眼中,一闪戾芒:“长涂二龙,只见其利,不知其害,名得实亡矣。”   长史杨弘,目睹今日之败,不无担心:“然兵士,多不知也。”   言下之意,袁术虽命麾下诸校,只败不胜,依计行事。然麾下兵卒,却皆被蒙在鼓里。今日战败,外渠阵地皆失。被联军攻入。大小战舰,列队环渠。譬如曹孟德围攻寿春旧事。火石齐发,内渠舟船,土崩瓦解,毫无还手之力。   本以为,倚仗内外环渠,足可支撑三日。待袁绍携大军攻入荆南,当可一举扭转颓势。岂料长涂二龙,竟举火攻城。   夜以继日,久经不息。残兵败将,士气低迷。能挡三日乎?   闻长史杨弘此言,众人皆心生忐忑,百官难掩不安。   “无妨。”唯有主簿阎象,举重若轻:“徐州退军,围三阙一。兵法云,‘围师必阙’也。故摇动士气。今外渠被破,长涂二龙,携翥凤顺下环渠,内渠又成死地也。兵法亦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也。”   “主簿所言是也。”难得袁术称赞。   阎象乃淮南谋臣之首。却被群僚所妒。袁术亦不甚亲近。所谓“只可共苦,不可同甘”。生死存亡,袁术自当不计前嫌,重用阎象之谋。且位列六雄,袁术必有可取之处。   长史杨弘、别驾韩胤、合肥相胡毋班、阜陵相许劭等,亦心知肚明。不敢相争。世家子弟,各方权衡。正如袁术这般。   说话间。忽听霹雳大作。火石呼啸,自外渠,砸落内渠。   火雨四散,水柱崩天。   内渠多艘斗舰被火石命中。碎木迸溅,帆樯摧折。更有舟楫士躲闪不及,被砸成肉酱。一击之威,恐怖如斯。   楼船与斗舰,所载霹雳发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斗舰奋力还击,火石却悉数落水。未能击中外环楼船。   话说,比起先前曹孟德所掘环渠,时下寿春环城港,水路拓宽何止数倍。斗舰力有未逮,唯楼船可击。   无怪长涂二龙,举火攻城。仰仗楼船大舰,远射之威。更加封锁外环水路,寿春孤城一座。好比瓮中捉鳖,还不手到擒来。   “明公且开水砦。”主簿阎象,适时进言。   “速去传命。”袁术当机立断。   寿春水砦大开。内环中残余战舰,如临大赦,争相入城。寿春城头,遍布机关重器。居高远射,可毙内环之敌。   见淮南水军败走入城。   联军士气大盛。便有急于立功者,轻舟冒进。冲入内环。   不知死活。袁术一声冷笑。   城头石发如雨。联军战舰,摧枯拉朽,炸成碎片。不等沉没入水,船上血肉迸溅,几无活人。   然不入内环,便不得仰攻寿春。长涂二龙,遂命麾下斗舰,列队冲入,与寿春互击。火石呼啸,土石崩飞。自袁术窃据寿春,为固守江淮,为江东藩屏。挥金如土,无所不用其极。寿春城墙,早已换成青石堆砌。守城重器,居高下击。远非斗舰可比。   一轮鏖战。斗舰覆没,血染环渠。城头虽有损伤,却远未撼动寿春守势。   见扳回一局。谯楼内淮南重臣,这才稍得心安。   话说。居高俯瞰,火石冲天,迎面而来。楼内百官,不乏两股战战,惊怖昏死。心惊肉跳,萎靡余地者,更不在少数。唯有袁公路,矗立人前,谈笑风生,面不改颜。身旁淮南重臣,虽有慷慨赴死之心,却也难免面无人色,苍白失血。   袁公路,果非常人也。   仰望,星河灿烂,维天有汉。   甄都宫,承光后殿。   “陛下。”黄门令左丰,轩下奏报。   “如何?”天子彻夜难眠。   “闻,下邳城下,陈元龙已放曹司空。明日,当可班师。”左丰小心作答。   “……”天子久久无言。   “前有太师,后有陈登。司空,权臣乎?”天子忽有此问。   言下之意,陈公台,前后二出奇谋,但凡成一,曹氏父子俱亡矣。奈何,事与愿违。前后奇谋,皆功亏一篑。天子亦难免生疑。莫非,曹孟德,如有神助乎?   伴驾日久,黄门令左丰,焉能不解圣意。然,唯恐隔墙有耳,害人害己。这便谨慎作答:“司空行事,终不失臣节。”   “唉……”少年天子,心事重重:“黄门令,所言是也。”   “奴婢不敢。”左丰五体投地,再不敢多言。   少顷,窃听殿内少年天子,呼吸绵长,似已入梦。左丰这才,悄然离去。   天子入梦,乃知大局定矣。如前所言,与权臣相处之术,亦是今汉为君之道。董侯自幼长于永乐宫中,必得董太皇言传身教。遥想当年,先帝自河间,车入洛阳。时董太后母子,亦居窦太后并窦大将军之下。先帝铸中兴剑以明志。董太皇对亲兄痛下杀手。皆是后宫续命之术也。窥一斑可知,董侯聪慧,亦不遑多让。   然,毕竟年少。心有不甘,不吐不快。若待成年,“司空,权臣乎”?亦当无此问。   只因此问,好比:“此跋扈将军也。”   董侯自幼,孤苦无依。前有董卓,后有曹操。以弱冠之年,总角之身,周旋于权臣,裹挟于党争。莫非,天亡汉室乎?   黄门令左丰,拭泪而叹。暗藏心中一席话,久矣。然却,无论如何,难以启齿。断难告人。   忽忆少年时,不知利害。自告奋勇,出使楼桑。与少君侯相见。遂引为刎颈之交,结成主仆之义。再忆楼桑时光,与少君侯家臣,日日欢饮。人前人后,人生快意。年少不知愁滋味,又岂是左丰一人。   蓟王未负奴婢,奴婢亦不负蓟王。   心念至此。左丰这便收拾心情,彻夜值守,不提。 第042章 天道深远   盖海舰队,自泗口入淮,顺下出海。而后北上,过大河之尾,又溯河而进,泊于甄都城外,十八里浦。放司空车驾登岸,班师入朝。   此时,下邳之事,已朝野尽知。然禁中内外,皆讳莫如深。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百官各执一词。无有定论。太史令言,江淮梅雨,虽早发,然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并无暴雨如注,乃至沟渠水满而溢。且下邳本就地卑。历代国相,筑堤穿渠,不遗余力。更加蓟王凿穿内外循环水道,连通四渎八流。下邳因水而兴,国中属吏,倍加维护。更加徐州四国一郡,皆无水情。何以独,下邳溃决。谓反常则妖。太史令断言,必是人祸无疑。   当朝太史令,名唤王立。   曹操闻之,使人语曰:“知太史令忠于朝廷,然天道深远,幸勿多言。”   言下之意。下邳大水,毋论天灾亦或是人祸,皆勿多言。太史令,心领神会。闭口不言下邳水情。万幸,司徒伏完表奏,被尚书令桓典暗藏于袖。私夹出宫,焚于司徒府内室。故朝中皆不知,伏完紧随吕布上表,劾奏曹孟德,阳奉阴违,借道灭虢之大不敬罪。   人前嚣张,人后胆怯。   下邳城外,中道搁浅。若非陈元龙,湖海豪士,大义当先。换做守将张超,亦或是徐州一裨将,听命行事。前后包夹,鱼油纵火。全军覆没矣。   于是闭门谢客,称病不朝。   荀彧,程昱,联袂来访,方知曹孟德真犯头风。话说,曹太保入土为安。曹孟德守孝期间,便浑浑噩噩,似有旧病复发之嫌。守期将满。徐州便入寇泰山。曹孟德受此一激,遂强打精神,亲领兵出征。不料,下邳城外,误中陈宫之计。侥幸得脱,积郁成疾。   “明公,可知下邳之险。”荀彧榻下进言。   曹孟德仰面而笑:“陈公台,深知我也。”   因深谙曹孟德秉性为人。故陈公台,可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也。   程昱语透深意:“陈元龙,湖海豪士。当可,为朝所用。”   “嗯。”曹孟德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封何职。”   “可表为伏波将军,兼领广陵太守。”程昱进言。   “哦?”闻此言,曹孟德亦是一愣。   本朝号“伏波将军”,最为著名者,当属马援。凡言伏波,必称马援。虽非雄职,却有雄名。授陈元龙,伏波将军,乃极尽褒奖也。   “此乃,离间之计乎?”曹孟德问道。   “然也。”程昱答曰:“陈元龙,放明公,虽出公义。然必为陈宫所恨。今,再加封伏波雄名,必为吕布所忌。如此,广陵不为吕布所用也。”   “善。”曹孟德从谏如流。   陈元龙并陈公台,号“二陈”。乃徐州智囊。徐州,乃四战之地。西北有曹操,东南有袁绍。尤其广陵一郡,扼守徐州南境门户。正因有陈元龙,方能令吕奉先,安心向北。与曹孟德,决一雌雄。若离间计成,将相失和。吕布心忧广陵,不敢全力北顾。此消彼长,难有寸进矣。   谓“事不过三”。陈公台连设二谋。偷天换日,瞒天过海。若非被王太师截于半道,曹氏父子,万事休矣。饶是虚惊一场,仍累及曹太保,一命呜呼。如今将出丧期,又设毒计。泗水溃决,将兖州大军困于死地。若非陈元龙,深感有违大义,抗命不遵。放任泗水自流,浮舟脱困。   曹氏父子,皆亡于陈公台之谋矣!   吕布,一介匹夫,布衣之雄耳。若无陈公台辅佐。焉能位列六雄,何来今日。   心念至此。曹孟德有感而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某不如陈公台,多矣。”   见程昱来看,荀彧言道:“明公可知,神智夫人,新野(之)事乎?”   “蓟王甘后,护麟子南下。”曹孟德焉能不知。   “时有贼人,发南阳阴氏丘。有阴氏(亡)妇,颜色如故。贼人贩于中野,欲配嫁殇者。幸得甘后,千金赎回。又亲载棺椁送还。过小长安聚,被追兵所困。时有聚中别帅,汝南陈到,一力保全。方有长坂坡赵子龙单骑救幼主,陈叔至独守主母于杏林坞前。护甘后,『母子俱全』。后与蓟王相见。”荀彧赤胆忠心:“可比明公,解兵救急。陈元龙,大义不攻乎?”   “文若,所言是也。”曹孟德,终是泪目。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荀彧,字字珠玑,肺腑之言:“‘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明公,今为三公。定神器,续汉祚,当为天下先。”   不愧荀氏,家门翘楚。荀文若,乃是规劝曹孟德,少行权谋,多尊大义。   试想。陈公台,纵智机千变,绝顶聪明。前后设二谋,皆功亏一篑。凡夫俗子,无知之人,托言“吉人自有天相”。有识之士,一笑了之,不必当真。   如今再看。救曹孟德二次于水火者。非出权谋,乃是大义。   前有王子师,后有陈元龙。   两汉四百年。忠臣志士,何其多也。   令后人“喟然不觉涕之无从”者。煌煌天汉,又岂止耿恭一人。   荀文若,言尽于此。曹孟德,当纳忠言。   主臣三人,涣然冰释。心结尽解,尽释前嫌。   楚都寿春。   火石呼啸来袭。谯楼应声碎去半边。   山崩地裂,亦不过如此。便有蜷缩角落之属吏,躲闪不及,血崩而亡。聚拢于袁术身侧之重臣,反侥幸免死。   此,亦非“如有神助”。而是长涂二龙,有意为之。   毕竟俱为群雄。若砸死袁术,纵血战攻取淮南。与江东亦是不死不休。为报家门大仇。袁绍必大军来攻。战事绵延,生灵涂炭。此非,长涂二龙所愿也。   袁术居高俯瞰。见青州水军楼船,杀入内环。心中急迫,然面色不变。   抖去身上碎木人肉,袁术切齿一笑:“青州鼠辈!”   “将军且,城下暂避。”便有长史杨弘、别驾韩胤,同声苦劝。   “不可。”袁术断然拒绝:“某为三军之帅,岂能轻动。”   主簿阎象言道:“‘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长涂二龙,必不久矣。”   “然也。”与外渠翥凤爵室内长涂二龙,隔空对视。袁术森然一笑。 第043章 二龙中计   袁公路素骄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除敬蓟王刘备。便是家门长兄袁绍,同列六雄,亦多轻慢。不然,会宾客大宴,焉能口出“吾家奴”之蔑称。虽可托言,醉酒失言。然亦难免,酒后吐真言。   袁绍不兴兵渡江驰援,反趁机攻取荆南。虽义正词严,围魏救赵。然却难免,公报私仇之嫌。袁术受封江东车骑将军,兼领扬州牧。然扬州全境,只有江北九江、庐江二郡,为其所用。丹阳、会稽、豫章、吴,江东四郡,皆在袁绍治下。   袁术多次遣使过江。托言,仅凭江北二郡,吏民、兵马、粮草,皆不足支应。欲索江东四郡之治。皆被合肥侯婉拒。司空袁遗,唯恐兄弟阋墙,起家门内斗。故问计尚书令刘巴。   便由刘巴谏言,可效大将军析分交州,新立广州为大汉十六州。何不分扬州江东四郡,与兄弟二人。合肥侯心领神会。已命人按图索骥:   析分豫章南境,另置庐陵郡,治西昌。辖西昌、石阳、遂兴、吉阳、兴平、阳丰、南野、赣、雩都,九县。为袁绍所辖。豫章郡归治袁术;   析分丹阳南境,另置新都郡,治始新。辖始新(分原歙以东之地新立)、新定(分原歙以南之地新立)、黟、歙、黎阳(分原歙以西之地新立)、休阳(分原歙以西之地新立),六县。为袁绍所辖。丹阳郡归治袁术;   析分会稽南境,另置建安郡,治建安。领建安、建平、南平、昭武、将乐、东安、侯官、吴兴,八县。因近交州,亦为袁绍所辖。会稽郡归治袁术;   析分吴郡北境,另置毗陵郡,治毗陵。领丹徒、曲阿、武进(析丹徒县、曲阿县置)、延陵(析曲阿县延陵乡置)、毘陵、无锡、暨阳(析毘陵县、无锡县置),七县。北临大江,归治袁术。   如此,袁术复得豫章、丹阳、会稽三郡,新得毗陵一郡。虽辖地去半,然民户不减。   究其原因,正因江东大姓,皆奉合肥侯为主。洗尽宗贼恶名。合肥侯,效蓟王。大兴机关并舟船之利。奴仆渐无用。江东大姓,遂投桃报李,将豢养于坞堡之佃户,大量释出。交由官府,编户为民,持续释放人口红利,乃其一。亦助家门子弟,积累政绩,为其二也。于公于私,兼得利益。   此举,本一举多得。奈何,书报石城。总朝政之大将军,袁绍不允。   合肥侯遂遣司空袁遗,亲往大军驻地询问。   袁绍私语告曰:长涂二龙,不日当发大军,围攻寿春。待此战罢,再做计较。   袁遗这便了然。   袁本初,不愧出身四世三公,显赫之家。待战罢授予,毋论战局,皆有大利。袁术若败,失江北二郡,得江东四郡,足可安身。袁术若胜,析分江东四郡,足可褒奖有功矣。如此,可称二全齐美。   袁遗回宫复命。合肥侯亦颇多欣慰。   得四世三公,袁氏一门相助。如虎添翼。需知,合肥侯本是废帝。虽废帝诏书存疑,然终归,上承下继,继往开来。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废帝,已成既定事实。仪轨已毕,程序正义。将错就错,不可更改。若无二袁裹挟群雄,南阳复位。又保合肥侯过江东。再以四世三公,门生故吏,家门声望作保。这才令江东大姓,举家来投。得以稳坐江东。   袁绍为大将军,总朝政以来。“率厉文武,身先士卒,所向摧破”。有大功于社稷。   难得大而化之。凡朝政之所出,多无异议,不迫朝廷。合肥侯,朕心甚慰。然事关,袁氏家门。非同小可。于公于私,合肥侯皆不可强袁绍之所难。   一江之隔,楚都寿春。   夜以继日,连番鏖战。寿春城头,土木崩折,滚滚浓烟。夜风时缓时急,火星忽隐忽现。被长涂二龙,并荆州水军,火石围攻。袁术重金打造,城防诸器,已损毁大半。城头兵士,亦多有伤亡。四面城墙,角楼、碉堡、马面,悉遭损毁。便是四座谯楼,亦坍塌过半。远观断壁残垣,然却屹立不倒。   一墙之隔,水砦之内。淮南悍将,纪灵、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各领精兵,伏于冒突、露桡,数百艘快船之中。如主簿阎象所料。三家倚仗舰船之利,乱发火石,攻城拔寨。却不敢轻舟抵近,白刃鏖战。于是,城头只留少量兵卒,操纵城防机关。余下精兵,皆藏身水砦。养精蓄锐,枕戈待旦。只待袁术一声令下,便冲出水砦。围剿三家联军。   又险被火石击中。袁术龇牙慨叹:“翥凤真乃利器也。”   “明公且看。”便在此时,主簿阎象忽出声相唤。   顺目一观。只见内外环渠,皆有楼船、斗舰,不进反退。   “可是荆州水军。”袁术心中一动。   “然也。”主簿阎象,语速飞快:“蔡瑁、张允,必知荆州兵情。故且引且战,唯恐被明公所知。”   细看内外环渠,绝非仅此而已。袁术看得真切,凡高悬镇南将军旗,大小舰船,皆悄然向环渠出口而去。   “当做何为?”袁术这便定计。   “且命城上兵士高呼,‘长涂二龙中计,江东群雄袭荆’。”阎象早有定计:“再命伏兵出击。”   “依计行事。”袁术当机立断。   “喏!”   “长涂二龙中计,江东群雄袭荆——”   “长涂二龙中计,江东群雄袭荆——”   “长涂二龙中计,江东群雄袭荆——”   先抑后扬,越发齐整。连喊数声,呼声震天,内外可闻。   不等长涂二龙,闻声色变。寿春水门大开,冒突、露桡,数百艘,蜂拥杀出。   为首一人,正是大将纪灵。   翥凤旗船。正欲擂响战鼓,激励士气,鼓舞军心。不料荆州水军,尚未接战,便一蹴而溃。   怎叫一个,兵败如山倒。联军见状,士气骤崩。正如主簿阎象所言。“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   日夜鏖战。本就凭一腔血勇。不料,荆州水军,轻易溃败。如传染般,累及三军。   见事不可为。长涂二龙,正欲鸣金退兵。   不料,荆州水军,竟慌不择路。冲撞青州水军舰船,欲夺路而逃。   一时人仰马翻。   “哇哈哈——”袁术仰天狂笑:“诛尽鼠辈!” 第044章 翥凤易主   临阵怯战,兵家大忌。   若是宿将,当以进为退。譬如胜战退兵,且需大张旗鼓,犒赏三军。佯装乘胜追击之势。还需命偏师,半路设伏,以为断后。如此,方能万无一失,稳妥撤军。蔡瑁、张允,之所以急于求成。荆州军情,十万火急是其一。粮草辎重,皆随船装载。来去水路,不出三日,后顾无忧是其二。更加累日血战,内外环渠,沉舟侧畔,拥塞渠道,不利通行,于是先行列队,且战且走乃其三也。   不可谓,不深思熟虑。奈何事与愿违。淮南亦有足智多谋之士。更加,袁绍用兵荆南,袁术已先行得知。故早有预计。于是,携淮南重臣,居高俯瞰。稍有异动,便被主簿阎象,窥破天机。   传令,三军高呼,震慑敌胆。再命城内伏兵尽出。冲撞敌阵,血战夺船。更有大将纪灵等人,身先士卒,砍瓜切菜,杀人如麻。此消彼长,联军士气,瞬间崩盘。   内外环渠,需进出有度,方能通行有序。如今,舟船齐动,全无章法。譬如热锅蚁聚,无头蝇趋。内外环渠入口,舟船拥塞,如鲠在喉。青、荆水军,寸步难行,险起火并。   被淮南水军,快船追至。便有淮南猛将,云梯登船。领先登敢死,杀上船尾。船尾鬼哭狼嚎,血崩如雨。舱内兵士,抱头鼠窜。拥塞船头,避无可避。抢在乱刀加身前,纷纷弃船落水。从船尾杀至船头。纪灵浑身浴血,又领先登,跃上前舰。   如此,接舟并板。毙敌无数,环渠血染。   纪灵凶狠,宛如恶鬼食人。荆州大将,蔡瑁、张允。与其隔渠对视,肝胆俱裂,战意全无。所谓水军将领,多乘铁壁铧嘴,楼船大舰,远射毙敌。何曾亲冒矢石,与强敌捉对厮杀,白刃肉搏。广陵城下,纪灵虽完败于吕布。然杀得徐州主将曹豹,几无还手之力。若非吕奉先,辕门射戟,解广陵之围。陶恭祖,已惊怖而亡矣。如何还能僵卧榻上,苟活至今。   见旗船后撤。荆州水军,闻风逃命。   长涂二龙,乃四家联军之首。麾下青州水军并河东健儿,冲杀在前。亦因翥凤舰队,坚船利炮,所向披靡。顺风顺水,远射无敌。这才一鼓作气,攻入内渠。横列楼船、斗舰,火石齐发,落石如雨。摧枯拉朽,将寿春城头,轰成支离破碎,体无完肤。   形势陡转,始料不及。   正因长涂二龙麾下兵卒,多为先锋。故船只多入内渠。荆州水军拖后,船只散落内外环渠之间。且又早动,故占得逃命先机。更有甚者,翥凤大舰,驶入环渠,本就多有不便。更加水道拥塞,一时寸步难行。   谯楼之上,袁术看得真切:“传命纪灵,先登翥凤。”   “将军有命,先登翥凤——”寿春城头,百官齐呼。煞有介事,一扫先前萎靡之风。   挥刀剁翻残敌。纪灵抖擞威风,招呼同伴,入舱行船。拥塞水口之敌,不是被乱刀砍杀,便自行落水。各自逃窜,无力再战。淮南先登,杀光残敌,自邻近舟船,纷纷跃上前舰,须臾便聚满甲板。   翥凤爵室。长涂二龙,俯瞰青州斗舰,满载浴血先登,直奔外渠。不由六神无主,亡魂皆冒。   “速退,速退!”刘繇大声疾呼。奈何外渠出口,被荆州水军,舟船塞满。翥凤插翅难飞。   见纪灵、桥蕤、乐就、李丰、梁纲,淮南诸将,携先登死士,皆杀奔翥凤而去。更有大将张勋、截断内外水口,招降落水残敌。   蔡瑁、张允,心知大势已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遂命后舰弃登前舰。满载荆州水军,夺路而逃。又命脱逃舰船,火石齐发,火箭乱射。将弃舰点燃。权且断后。“蝮蛇螫手,壮士解腕”。何况本就,各有所属。“死道友,不死贫道”者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目睹外渠出口,烈火熊熊,遂成火海。   “翥凤,归某矣!”袁术仰天长笑。   外渠内。长涂二龙,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大势去矣。长涂二龙,遂命舰上守军弃刀。待斩将落旗,翥凤易主。各船青州残军,亦纷纷跪地乞降。   “报——”少顷,便有斥候,快船来报:“大捷!”   “刘公山、刘正礼,何在?”袁术必有此问。   “二人皆已被俘。”斥候答曰。   “斩之。”袁术语出惊人。   “明公不可。”长史杨弘,急忙劝谏:“长涂二龙,皆有声名。且位列群雄,为汉室宗亲,不可擅杀。”   袁术桀然一笑:“某以为。汉室宗亲,唯玄德一人。今,‘宗庙乏祀,社稷无位;羣凶觊觎,分裂诸夏’。余下鼠辈,死有余辜。某虽不才,必尽诛之。”   “这……”闻此言,长史杨弘等人,心中惊惧,可想而知。   原来。袁术乃为蓟王,行斩草除根也!   稍后。长涂二龙,死不瞑目,两颗首级。残血未干,便被装匣送至寿春城头。   袁术捧匣细观,又遍示众人。   心中似有青云之志,气冲霄汉。   长史杨弘、别驾韩胤,合肥相胡毋班等,淮南重臣,惊怖交加,喜忧参半。唯有阜陵相,名士许劭,掐指一算。似已窥破天机。   此战,袁术,以一敌四。先退徐州水军,再走荆州水军。阵斩长涂二龙,招降青州水军,并俘获翥凤并楼船、斗舰,不一而足。   虽寿春城头,土崩瓦解,支离破碎。然得翥凤,淮南水军,尤胜先前。   可想而知。得翥凤镇守,并长涂二龙首级祭旗。还有谁人,敢以身犯险。再攻淮南。   袁公路,扬名天下。“末世奸雄”,名副其实。   长涂二龙遇害。消息传入河北。蓟国四少师,二龙伯父刘宠,老泪纵横。上表乞归葬王陵。   蓟王遂遣使淮南。   袁术亲出,环渠相迎。又于翥凤设宴,款待蓟国使者一行。   席间,袁术询问蓟王诸事。门下主簿孙乾,有问必答,无所隐瞒。   稍后,又乘兴将蓟王手书,遍示众人。酣畅淋漓,大醉而归。   欲与玄德,争天下者。再削其二。   还有何人? 第045章 遗祸不浅   长涂二龙,战败身亡。不出三日,遍传关东。   甚至盖过,下邳军情。众所周知,长涂二龙,上表甄都。合,司、青、荆、徐,四家之力,共击淮南。欲逐袁术过江,兼挽回名誉。奈何天不遂人愿。先是曹孟德过境,水淹下邳,徐州水军先回。三家攻陷内外环渠,正欲一鼓作气,再破寿春,惊闻袁绍大军,突袭荆南,荆州水军回援。不料动摇士气,乃至兵败如山倒。   更有甚者,蔡瑁、张允,为阻追兵,竟焚船断后。乃至长涂二龙,并麾下青州水军、河东健儿,大半被困环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淮南大将纪灵,携先登死士,斩将夺船。累及长涂二龙,双双命丧乱军之中。   此乃关东共识。   唯有少数人,悉知内情。归根结底,乃出陈公台,『反·假道灭虢;正·黄雀伺蝉』,正反奇谋。长涂二龙,报仇心切。自领主谋,甘为陈宫所用。不料兵败身死,事与愿违。   究其原因,乃出上公遗祸。才有,曹吕之争,害人不浅。   身逢乱世,又位列群雄,如何能不被时局裹挟。身不由已。见有利可图,袁绍暗中集结重兵,欲取荆南,固守江东。袁术早知详情,于是将计就计,诈败诱敌,反败为胜。   此战罢,青州水军,并江东健儿,几全军覆没。长涂二龙战败身死,身后继任者何?遂成甄都朝堂,各方角力。尤其青州牧人选,于关东而言,实过于权重。   毕竟。家国天下,利益至上。   青州扼大河之尾。河北平原国,上接冀州诸国,早入七国马会。平原王刘硕,素与蓟王相善。国政皆与蓟国比同。虽属青州牧治下,却唯蓟王,马首是瞻。沿平原顺下,如济南国、齐国、北海国,因航运大兴,而与蓟国往来密切。余下二郡,乐安、东莱,皆向海而生。吏治民情,可想而知。   换言之,青州牧于蓟王,亦十足重要。   毕竟,除平原国大半,位于河北。青州大半郡国,皆位于大河之南。先前,王太师总朝政,命蓟王兼督四州。并无青州在内。   再争青州牧,恐为人诟病。   奈何平原王刘硕、齐王刘承、北海王刘健,三王联名,上呈国书。求蓟王为朝举贤。蓟王遂开朝议,比二千石以上重臣,悉数与会。   恰逢,江东大将军袁绍,集十万大军,兵分数路,攻入荆南。欲划江而治之心,昭然若揭。更加翥凤为袁术所得,青州水军,一蹶不振。青州牧之选,更添变数。   因扼大河之尾,兼有河海两便。如齐国临淄,市中日进斗金。青州富庶,足见一斑。刘岱贩购翥凤,亦得利青州之富。如今,皆做袁术嫁衣。   青州水军,数万之众,并楼船、斗舰,百艘,皆并入淮南。袁术,正命淮南良工,将环渠沉舟,悉数打捞出水。能修则修。不能修缮,则化整为零,为别船所用。   简而言之。以环渠内外,并寿春城防为代价,换来整支翥凤舰队。可谓,一本万利。船上兵甲辎重,足可武备,数万之众。吞并青州及司州兵马,袁术一举跃升,关东群雄之首。饶是曹孟德并吕奉先,亦难望项背。   捷报传回江东。合肥侯加袁术车骑大将军。位同大将军。兼领扬州牧。又将豫章、丹阳、会稽三郡,并毗陵新郡。还治袁术。   如前所言,辖地去半,民户不减。更加庐江、九江二郡,民生向好。尤其淮南一地,北滨长淮,东依淝水,南濒芍陂大泽。   大兴芍陂圩田时,主簿阎象谏言:“并水东下,且佃且守。水丰,常收三倍余,计除众费,岁完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以此乘敌,无不克矣。”袁术深以为然,“遂北临淮水,五里置一营,营六十人,且佃且守。兼修广淮阳、百尺二渠,上引淮颍,下通江海,大治诸陂于淮南、淮北,穿渠三百余里,溉田数万顷,淮南、淮北皆相连接。农官兵田,鸡犬之声,阡陌相属(改摘自《《晋书·食货志(曹魏时,邓艾上疏两淮屯田)》)”。   后有晋人伏滔,盛赞芍陂,圩田之利:“龙泉之陂,良畴万顷,舒六之贡,利尽蛮越,金石皮革之具萃焉,苞木箭竹之族生焉,山湖薮泽之隈,水旱之所不害,土产草滋之实,荒年之所取给。此则系乎地利者也。”   袁术兵精粮足,威震江淮。   “自袁公路镇淮南,广屯田,修芍陂、茹陂、七门、吴塘诸堰以溉稻田,公私有积,又堰山谷之水,旁为小陂五十余所,沿淮诸镇,并仰给于此(改摘自《读史方舆纪要·寿州》)。”左相崔钧,对天下大事,知之甚祥:“今挟胜战之威,吞青州数万精卒。并大小舰船百余。合肥侯,加‘大将军’,还政江东四郡。曹孟德,纵有盖海,可敌翥凤,然兖州一地之兵,如何与司、青、扬,三州之军对垒。”   蓟王轻轻颔首:“淮南兵卒几何?”   “恐不下十万众。”左相持芴跽奏。   “单芍陂,足可养之。”蓟王言道。   “主公明见。”左相奏对。时下淮南,地利之丰,冠绝关东。芍陂无愧,龙泉之称。   关东州牧,远不及江东。只因,关东郡国并行。诸侯国,多过郡县。豫、兖、青、徐、莫不如此。故袁术方能以二郡之地,独当四家围攻。   日前,蓟王命门下主簿孙乾,出使淮南。取回长涂二龙棺椁尸身。以宗室之礼,归葬蓟北王陵。二龙家小,亦举家北上,迁入临乡安居。群雄逐鹿地,乱世无庸主。二龙家业,无人可继。譬如陶恭祖,将家中二子,托付蓟王。而不令其,子承父业,继领徐州,乃明哲保身之道。   “何人,可为青州牧。”蓟王居高下问。   “老臣,保举一人。”出人意表。夺人先声者,乃华国老。   “华公,所举何人?”蓟王居高笑问。 第046章 明君赤诚   “老臣,举前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孙坚。”华国老,语惊四座。   “孙文台,醒否?”蓟王难掩喜色。   “禀主公,孙破虏,月初已醒。”华国老答曰。   “人今何在?”蓟王追问。   “人在病舍。”华国老答曰。   “公业。”蓟王看向侧席。   “臣在。”门下督郑泰,正殿面君。   “速请孙文台,一见。”蓟王言道。   “喏。”郑泰领命自去。门下五吏,皆食二千石高俸。安车徵辟,极尽礼遇。且五吏之中,门下督郑泰,追随蓟王最久。更与蓟王英雄同契。广有民谚,流传天下,“骏声升腾,挥金僚朋;驾车豪雄,门下郑公”。今非昔比,门下属吏众多。非大贤,毋需郑泰亲往。   话说,自襄阳城下,误中飞石。孙文台,便昏睡不醒。蓟王遂待之以客礼。飞云上下,皆食蓟禄。子女多入蓟国五学,如长子孙策,与学坛四子为友。乃儒宗闭门弟子,文武全才。   日月如梭,时光荏苒。江山代有才人出,你方唱罢我登场。时人,皆已忘却,还有江东猛虎,蛰伏北国。   楼桑,临乡,片刻可至。   不等日中,郑泰引孙坚入殿。虽大梦初醒,尚未复原。然猛虎出柙,气势不减。岁月积沉,更加沉稳内敛。   “拜见王上。”万幸,记忆犹在。   “文台免礼,速坐。”论与蓟王之交。孙文台稍逊曹操并二袁。然亦足可与蓟王,平辈论处。英雄莫问出处。萍水相逢,意气相投。拔刀相助,肝胆相照。虽苟富贵,亦无相忘。庙堂江湖,一袖之隔。便是,汉人日常。不置身处地,不可尽知也。   孙坚,称谢落座。   蓟王遂为其引荐,殿中国老重臣。皆是成名已久,旧时便有耳闻。孙坚以礼相待,举止从容不迫。果然,上将之风。   蓟王先问身体康健,又问家小安居,三问麾下诸校。   孙坚如实作答。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尤其醒后,悉知蓟王待以客卿之礼。俸禄不减,家小不失,兵卒不散。蓟王明君赤诚,忠义双全。且自卧床不起,调养治愈,皆出太医寺。再造之恩,全护之义。孙坚纵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本以为,此番安车相召。乃为出仕蓟国。   不料,蓟王言道:“今青州无人牧守,孤欲表文台,为镇北将军,兼领之。文台,意下如何?”   “这……”心中些许不甘,涣然冰释。不由又生,臣服之心:“卑下,微功未立。岂能领此雄职。”   “事急从权。”蓟王言道:“长涂二龙身后,关东群雄,难敌袁公路。公路素骄矜,常以气高人。能劝戒之人,必在六雄之中。青州,上通大河,下连长江。飞云乘风破浪,淮泗旦夕可至。料想,知文台领青州牧。孟德、公路,当可无事相安。”   蓟王行事,家国天下,面面俱到。   亦如蓟王所言。长涂二龙,兵败身死。只因袁术,亦是六雄之一。试想,才德不及二龙者,如何与六雄相争。孙坚,号“平难豪雄”。蓟王表为青州牧,正用其“平难”二字。   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如今再看。能与蓟王,并马争先,逐鹿天下者。皆是旧时好友。应有尽有袁本初、不可错过曹孟德、别无二处袁公路。   “王上深意,卑下,尽知矣。”孙坚抱拳领命。   谓“当仁不让”。蓟王欲用孙坚平难关东,乃公私兼顾,家国两利之举。孙坚自,责无旁贷。   甄都宫,承光殿。   为甄选青州牧。董侯专开朝议。满朝公卿,悉数列席。便是曹司空,头风未愈,亦抱恙出席。   一州之牧,举足轻重。继任者,若逊于长涂二龙,必被江东所轻。今,二袁麾下,各有十万雄兵。虎踞江淮。稍有不慎,必遭围剿。且青州扼大河之尾,又失翥凤全护。甄都城外,十八里浦,便是大河津渡。若趁我不意,攻我不备。甄都危矣。   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国难当头,大局为重。党争可休矣。   奈何,兹事体大。毋论司空曹操,亦或是司徒伏完,公府僚属,皆无可与长涂二龙,比肩者。   殿中百官,一筹莫展。   便在此时,忽闻蓟王六百里上表。   由黄门令左丰,亲出奉入。先交由天子御览。再转交司空过目。   “哦?”见孙坚之名,浑浑噩噩曹孟德,亦不由眼前一亮。   细看究竟,这便了然于胸。于是顺次传阅。百官渐起骚动。董侯居高下看。亦觉殿中,气氛渐弛。不似先前,风雨欲来,鸦雀无声。天子亦知此事,八九不离十。   果不其然,待百官传阅,黄门令取回。   天子先问:“蓟王所举,司空何意?”   “孙文台,号‘平难豪雄’,兼有飞云之利。继为青州牧,足可护大河之尾。”曹孟德,持芴奏对:“臣,附议。”   “司徒,何意?”天子又问伏完。   “孙文台江东猛虎,青州得其主也。老臣,附议。”伏完朗声答曰。   “如此,加破虏将军孙坚,为镇北将军。兼领青州牧。”天子金口加封。   “陛下,明见。”百官同声。   闻江东猛虎,出镇青州。甄都吏民,奔走相告。关东民心,各自安定。乱世之中,兵马称雄。如长涂二龙,四家围攻,仍不免兵败身死。足见六雄之强横。   今闻,平难豪雄孙文台,领麾下飞云将校,护大河之尾。尤胜二龙多矣。甄下百姓,焉能不喜。   消息传至淮南。累日欢饮,不问政事,袁公路。亦开府议政。   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天子敕命,传入蓟国。灵辉大殿,蓟王冠冕临朝,携百官恭迎。孙文台,拜镇北将军,领青州牧。礼毕,蓟王大开宫宴。既是接风,又是送别。   三日后,孙文台携飞云舰队,出泉州港。顺下渤海,逆入大河。泊于甄下,十八里浦。   领精兵强将。鲜衣怒马,坚兵亮甲。浩浩荡荡,入宫面圣。   城外都亭,司空曹孟德,已恭候多时。   “文台——”   “孟德——”   旧友新交,历久弥新。 第047章 日字千乘   蓟王举孙文台出仕关东。天下皆始料不及。   飞云、盖海,制非常模。唯有游麟、翥凤,可与之争锋。先前,曹孟德盖海,并刘公山翥凤,领护大河上下,拱卫关东。今翥凤被袁术所得。盖海受制于孤木难支,必不敢轻出。曹吕之争,胜负未分。知飞云南下,曹孟德焉能不,长出一口浊气。飞云,盖海,守望相助,首尾相顾。足可挡淮南袁术,翥凤舰队,并十万大军。便是袁绍携众过江,飞云发于青州,亦旦夕可至矣。   百官弹冠相庆,百姓奔走相告,甄都无忧矣。   知孙坚大梦初醒,尚不满月。身体羸弱,远未恢复如初。然只需稍加时日,便可龙精虎猛,不减当年。曹孟德,大喜过望。加之,客卿蓟国多年。楼桑兵甲,安次良马,并机关诸器齐备。蓟国技艺,推陈出新。飞云,近水楼台,尽得便利。战力尤胜翥凤。   稍后,与曹孟德同车入宫,面圣受封。   青州不可一日无主。更加,事不宜迟,迟恐生变。三日后,孙坚携飞云顺下大河,传命迁州治于乐安郡,千乘城。   《齐记》载:“千乘城,在齐城(临淄)西北百五十里,有南北二城,相去二十余里,其一城县治,一城太守治。”今汉初,为千乘国,后改乐安国,移治临济,以千乘为属县。质帝本初元年(146年),除为乐安郡。   江东猛虎,善攻城拔寨,又利水战。择千乘为州治,远瞩高瞻。   青州二郡,乐安扼大河之口。且诸水汇流,水运便利。譬如,“漯水又东北,迳千乘县二城间”,“又东北为马常坑,坑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乱河支流而入海。河海之饶,兹焉为最”。   《地理风俗记》曰:漯水东北,至千乘入海。河盛则通津委海,水耗则微涓绝流。《书》:浮于济、漯。亦是水者也。   漯水,又称“会水”。马常坑,后世称“鱼龙湾”。时下水丰,“通津委海”。除有渔盐之利,更是优良港湾。   换言之,千乘城,东南距临淄百五十里,有南北二城,相去二十余里。前汉时,一城县治,一城郡治。漯水自二城间穿过,因二城交会,故又称“会水”。稍后,东北注入马常坑。   孙坚先立水砦于蓼城,船泊鱼龙湾。而后招募能工巧匠,督造青州治。   欲在千乘南北二城,濒临会水,各建一座良港。而后街衢纵横,各向背后城池,绵延十里。再掘环渠,将南北二城,与南北二港,连成一体。   效仿蓟王都。以会水为中渠,开凿“日”字环渠。将相去二十余里,南北千乘城,并为一城。   南城为县治,北城为州治。青州属吏,悉迁家小入城。   为防水耗,“微涓绝流”。孙坚又命工师,穿津通渠,引诸水汇入。自郡治临济,至州治千乘,开凿“会济渠”。连通济水并会水(漯水)。再无水枯之忧。   待南北二港筑毕。并以环渠,通连二城。“日字千乘”,遂为青州第一雄城。与蓼城镇北将军营,并鱼龙湾内飞云舰队,互为犄角,拱卫大河之尾。   且经鱼龙湾出海,逆入河口。甄下十八里浦,旦夕可至。经鱼龙湾,逆入会水,再经会济渠,入济水。四渎八流,通江达海。便是楚都寿春,亦可朝发夕至。   孙坚拜南阳阴瑜,为镇北将军长史。位列谋臣之首。青州属吏,皆由阴瑜,详加甄选,去伪存精。稍后,一州大治。远胜长涂二龙,刘岱治政。   孙文台,号“平难豪雄”,位列六雄之中。若非襄阳城下,误中飞石,乃至昏睡多年。关东大地,岂容竖子成名。   楚都,寿春。   合肥侯,遣使过江。加袁术为“车骑大将军”,兼领扬州牧。赐虎贲三百,还政江东四郡。   以一敌四,阵斩二龙。叔侄相争,三分天下。助合肥侯,拔得头筹。江东吏民,无不振奋。与有荣焉。   六雄之名,出于何人之口。时过境迁,今已无从可考。然比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四舰得其一,可守千里疆域。乱世枭雄、傲世桀雄、平难豪雄、据土人雄、末世奸雄、并盖世英雄,亦得六雄之一,可安千万黎庶。   六雄之中。江东得其二。关东得其三。河北得其一。   江东二袁齐心。关东曹吕相争,孙坚心向河北。实则,江河上下,三家各得其二。汉中虽无有一人,却政教同体,不可小觑。   江东,坐拥长江天堑。汉中,固守山川之险。关东四渎八流,并起群雄。大河之北,幽、冀、并、凉、雍,日渐大同。   果然,三分天下有四家。   袁术血战得胜。尤其坚守谯楼,夜以继日,大旗不动。淮南这才不乱军心。而后反败为胜。终归世家子弟。战后大宴宾客。通宵达旦,享乐之极。诸事自有麾下善后。   惊闻,平难豪雄孙文台南下。这才起身罢筵。恰逢江东使者入城,亦不失礼节。   环城港内外,框架林立,四起船台。青州水军,并河东健儿,已编入淮南守军。交由麾下健将统御。寿春城头,战火未退。断壁残垣,犬牙交错。江东使节入城时,所见所闻,无不触目惊心。可知日前,战况惨烈。亦知袁公路,必有过人之处。   除去封赏有功。合肥侯另有密诏。命袁术,择日发兵,攻取江夏。   大将军袁绍,亲提十万大军,兵发数路。攻入荆南四郡。荆州水军,十万火急,不惜断腕回援。护南蛮校尉刘磐,领荆南四郡精兵,与袁绍鏖战。此时,荆州刘表,自顾不暇。江夏一郡,唯剩黄祖麾下,数万人马。   袁术挟大胜之威。亲率十万大军,必可战而胜之。   袁术亦颇为意动。   遂开府议,问计群臣。   “明公,不可。”主簿阎象,先进良言:“苦战得胜,军心已疲。譬如‘冲风之衰,强弩之末’。且青州降众,尚未归心。强迫必起兵乱。况有猛虎(孙坚),伏于身侧。”   “主簿所言是也。”难得袁术,从谏如流。 第048章 任人唯亲   袁术所敬,唯有江东猛虎,孙文台一人。余下皆碌碌,不值一提。   且,亦如主簿阎象所言。血战得胜,上至百官,下至兵卒,皆身心俱疲。更有数万降军,尚未归心。强行驱策,必起兵乱。合肥侯,远在江东,不知详情。然袁术扼守江淮,为江东藩屏。断不可妄动。   袁术遂命长史杨弘代笔,上表陈情。料想,合肥侯明主之姿,必知晓厉害。何况,袁术已问过来使。平难豪雄孙文台,继为青州牧之事,过江时,仍未传至建业。换言之,合肥侯密诏发出,犹不自知。   袁术厚赐江东来使,遂送其过江。知孙文台牧守青州,合肥侯必消此念。至于,荆南战势如何,自有大将军袁绍,亲力亲为。且将荆州水军,阻于寿春城下。蔡瑁、张允,不惜断腕脱离。袁术,足可交待。   回忆先前。曹孟德掘环渠火攻寿春。袁术护合肥侯过江,驻守牛渚营。曾广发营匠降卒,伐木采石,加固营垒。以备万无一失。又命樊能、于麋、张英三将,弃守横江津并当利口。将营中机关诸器,悉数拆除,随船运抵牛渚。三营并一营。防备关东。   牛渚、石城,两处营寨,既是坞堡,又是津渡。百五十里水路,上下呼应,互为犄角。如獠牙深嵌江东。稍后,袁术孤身过江,袭占寿春。便弃守牛渚营。   牛渚营,遂为袁绍,遣将守备。   今豫章、丹阳、会稽三郡,并毗陵新郡。扬州江东四郡,悉还治袁术。横江津、当利口、牛渚营,三处沿江要津,悉重归袁术。袁术再命樊能、于麋、张英三位“车骑中郎将”,各领五千水军守备。又于寻阳、柴桑,立别营。拜麾下大将张勋,为水军都督,领豫章太守,统帅水军,驻守沿江要冲。以备江夏水军来袭。拜猛将纪灵,为中垒将军。守护淮南安危。余下宿将,皆有升迁。至于江东四郡防务,悉归大将军袁绍。不劳袁术费心。   “毗陵新郡,又当如何?”袁术遍观长江水路,对吴郡析分之毗陵,颇多不满。先前,合肥侯曾暂居曲阿行宫。既析新郡,何不以曲阿名之。   “毗陵与吴,均分震泽。”主簿阎象,为袁术解忧:“论圩田之利,毗陵、无锡诸县,可比淮南芍陂。故不以曲阿为郡治。”   “主簿所言是也。”袁术这便醒悟。单芍陂一地,足可养十万精兵。再得震泽之利,袁术再募十万江东健儿,亦不在话下。   “主簿以为,当择何地筑津。”袁术又问。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自败四家联军,诛长涂二龙。袁术名震江淮,越显礼贤下士,从谏如流。究其原因,身证其名。故非六雄之列,皆难入法眼。寻常蕞尔小事,皆不以为意。   颇多,“治大国如烹小鲜”耳。   君臣携手,上下勠力。袁术纳谏忠言。主簿阎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卑下,窃以为。当先圩田为上。可假扶海洲之便。”   “水衡都尉,堰海所筑。”袁术心领神会。   “明公与蓟王刎颈之交。扶海洲,当可为明公所用。”主簿阎象,亦投桃报李,言中下怀。   果不其然。袁术欣然笑道:“某且,去信玄德。”   “明公,明见。”长史杨弘,领重臣下拜。   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争宠献媚,旁枝末节,烟消云散。先前,不过江北二郡之地。故群臣相争,唯恐不及。今再得江东四郡,利益广输,足可分润。更加,同生共死,驻守谯楼。彼此自当,心结尽解,涣然冰释。游刃有余。   以一敌四。于淮南君臣而言,皆是莫大淬炼。   如江夏黄祖,兵微将寡,何足惧哉。   稍后,江东大将军袁绍,将析分扬州所得,庐陵、建安、新都、吴,四郡,划归治下。效仿广州,新立吴州。以吴郡之吴县为州治。遂成大汉十七州。表其外甥高干,为新任吴州牧。   高干,字元才。蜀郡太守高躬之子,出身于陈留望族。高氏数世节孝,累有清名。高干,才志弘邈,文武秀出。素贵有名,招致四方游士,士多归附。追随袁绍,鞍前马后,颇有功勋。家门后起之秀,牧守一州。亦是袁绍任人唯亲之术也。   效仿蓟王,先析河西四郡并西海郡,立为雍州;又拓土北天竺,立为丰州之伟业。袁绍不甘其后,先析交州立广州,再析扬州立吴州。与蓟王,不分高下也。   话说,袁术眼中,尚有六雄。袁绍眼中,只有蓟王。   知袁术醉酒,口出“吾家奴”。袁绍之所以,一笑了之。正因眼中,再无袁公路矣。眼中既无此人,其人如何,还有何所谓。   乱世无庸主。合肥侯过江,得四世三公,袁氏作保。江东大姓,举家来投。欲洗宗贼污名。于是,豢养与坞堡之中,奴仆佃户,并山越南蛮,大量释出。再加圩田,航运之利。毋需衣冠南渡,江东足以先兴。试想,单十万大山,便蛰伏有山民,百万之众。自两汉以来,蛮人不断内迁,种辈散布山谷。皆为江东所用。人口红利,可想而知。   后世推测。华夏先民,父系有三。炎黄二帝加蚩尤。时过境迁,楚汉之争,余威犹存。二袁保合肥侯过江东。未尝不是,共融之举。   长涂二龙之死。好比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话说,史上灵帝,亦有重用宗室,平定乱世之心。奈何,如长涂二龙,刘表、刘焉、皆先后陨落。唯刘备,三分天下有其一。此亦足证,先帝所言,十分天下,世家七分,汉室三分。为续命汉祚,先帝立鸿都门学,起二次党锢,西园卖官,借太平道血洗关东。多措并举,无所不用其极。然“乱而无损”,撒手人寰。非但毫无改观,还加速汉室灭亡。   “过尽千帆皆不是”,“衡阳雁去无留意”。   俱,往矣。   六雄争霸。   大幕徐徐,行将开启。 第049章 敌我莫辨   如蓟王所料。知江东猛虎,牧守青州。关东群雄,谨守门户,不敢造次。   只因,猛虎在侧,敌我莫辨。所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稍有不慎,必遭虎噬。   比起长涂二龙,孙文台声名远扬。且所携飞云舰队,战力不下翥凤。   徐州下邳,洪水未退。吕布上表撤军。收拾河山,择日再战。   如前所言,自迁州治入下邳。军师中郎将陈宫,便命人支渠四通,欲兴稻作。虽已是初夏,不计育秧,亦不误农时。秧苗皆从河北运来。徐州地处关东,位于江淮之间。气候温润,尤胜河北。稻作当可无虞。   亦如前所知。沂水于下邳城北,一分为二。大沂水,经城西汇入泗水;小沂水,绕城东亦注于泗水。另有武、祠、武原,诸水于城西二十里之武原水口,同汇入泗。葛峄坐镇,下邳雄峙其北;泗水若带,旋绕下邳之先。城处水环之洲。乃不可多得,饭稻羹鱼,福田胜地。   只需闭合暗渠水闸,不出数日,城内积水消退。城外,支渠四通,一片白泽。军师中郎将陈宫,命兵卒助农人稻作。民心遂安。   甄都敕令,亦至下邳。   加封典农校尉陈登,为伏波将军。兼领广陵太守。   吕布心中,固然不悦。军师中郎将陈宫,谏言道:此乃曹孟德,离间之计也。看似报陈元龙,义释之恩。实则,许以高官厚禄,欲使主臣离心也。   吕布这便醒悟:若非公台相告,险中曹贼之计也。   陈公台,一声长叹:此计,必出程仲德。以告我等,离间二虢之计,为其窥破。   言下之意,离间曹孟德与荀文若之计,已被兖州识破。程仲德这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增封陈元龙,离间徐州主臣。且反制以阳谋,毫不遮掩。便是堂而告知也。   智者交锋,兵不血刃。便如此这般。   一言蔽之,关东曹吕之争,胜负未分。又有江东猛虎,乱入其中。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也。   江东乱战渐息。江南战火如荼。   荆南乃蛮人盘踞之地。护南蛮校尉刘磐,本蓟王所立。年纪虽轻,却颇得蛮人信赖。更与治粟都尉朱治相善。麾下兵马,虽不及袁绍,十万大军。却得诸蛮帅相助。且据山高水险,与袁绍互有胜负,难解难分。   荆州牧刘表,遣水军南下驰援。此消彼长,袁绍恐难速决。   无妨。江东有淮南袁术为藩屏。袁绍以攻代守,亦是安国良策。更加建业有司空袁遗,代为监国。尚书令刘巴,并五曹尚书:邓义、袁忠、袁沛、桓邵、桓晔,协力辅政。毋论胜战与否。江东吏治民生,当无大碍。   青州事毕。长涂二龙之刘繇,身后之事,遂成当务之急。   司州牧黄琬上表。言,河东大营,群龙无首,迟恐生变。先前,刘繇被袁术所逐,辗转于河东立营。今大营犹在,刘繇已身首异处。不比关东群雄,多以将军镇守一州。司州牧黄琬,并无将军位傍身。   时擢升长涂二龙,伏完挟车骑大将军董重,为公孙二雄,求得四方将军位。今司州无人牧守,何不二雄择其一,领护之。   奈何书报尚书台。天子问政司空。却未得曹孟德应允。究其原因,二雄乃出王太师公府,与曹孟德父子,离心离德久矣。今若命二雄之一,戍守河东。不啻养虎为患。   “卑下以为,不然。”闻司空心中所患,程昱谏言道:“明公曾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然今之时势,可比先秦,‘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蠧,人之病心腹’。二雄屯于甄下,乃明公心腹之害。不若,先养之于‘卧榻之侧’。待心腹之疾皆愈,再图之不迟。”   言下之意,“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放在甄下,诸多掣肘。不若外放,待一统朝野,再除群雄之祸。且如荀彧所言,只需除徐州吕奉先,关东当无人可当曹司空。   公孙二雄,可比长涂二龙。绝非六雄之敌。   曹孟德问:“如此,公孙二雄,何人为宜?”   “公孙伯圭。”程昱言道。   “善。”曹孟德,这便定计。   择吉日,命右将军公孙瓒,出镇河东。左将军公孙康,出镇泰山。行调虎离山。将公孙二雄,悉遣出甄都。   至此。甄都城防,皆归司空所握。如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等,太师余党,渐成孤臣。虽有诸多外援,然朝中已无一兵一卒。更无人可用。   曹司空,一统朝野,指日可待。   临乡,蓟王宫。   自上元、云华二妃,诞下麟儿。王宫二次婴儿潮,日益临近。如梁姿、白微,并云霞姬,多身怀六甲,日渐临盘。   蓟王自远征北天竺,凯旋而归。便居中守正,修身养性。开疆拓土之红利,正势如奔雷,滚滚而来。胡椒、合香、金银珠玉等,海西名产,纷至沓来。   五百城港,日有千帆往来,遂成惯例。   月中,水衡都尉上表,顿逊海渠,凿穿在即。时蓟王与顿逊五国相约,海渠凿穿之日,便是兴兵伐扶南之时。扶南女王柳氏,已募得诸多佣兵,可为先锋。   讨伐扶南,毋需蓟王大驾亲征。蓟王有意,命岭南都护府,全权领衔。   效仿西域、漠北,赐支,蓟王欲择良才,拜岭南将兵长史。   众所周知,西域将兵长史为杜畿,赐支将兵长史为傅燮。皆是幕府重臣。漠北将兵长史,乃没鹿回部大人子窦宾。乃出漠北部落少主。循例,岭南将兵长史,或出十夷王部。   蓟王专开朝议。命群臣,集思广益,举荐贤良。   “臣,举一人。”南閤祭酒许子远,先声夺人。   许子远,足智多谋,谋主之姿。自守南閤,知人善用,颇有功勋。深得幕府上下所敬。且与陈孔璋,相交莫逆。为时人津津乐道。果然,南橘北枳。明主座下,必出良臣。   “子远,所举何人?”蓟王虽有此问,然心已笃定。许子远所举,必无差也。 第050章 锦绣出宫   “臣举,儒宗门下,孙伯符。”许子远,持芴跽奏。   “虎父无犬子。”蓟王心领神会。   日前,蓟王刚举孙文台,出仕甄都。今为镇北将军,兼领青州牧。再举长子孙策,为岭南都护府,将兵长史。谓有始有终矣。   如前所知。辅汉大将军幕府,统御四方都护府。今,天下三分,大将军各有名号,然却各自为政,互不隶属。故三家默契,仍由蓟王,总领大将军之职,统御天下兵马。若有一日,天下一统,另设外戚大将军。彼时大将军,当统帅大汉十七州兵马,总摄十七州朝政。   辅汉大将军则掌四方征伐。为大汉藩屏。大将军讨内。辅汉大将征外。合称:外征内讨。内外并行,互不相扰。   大而化之。辅汉大将军幕府,乃由“大将军营”、“大将军府”,合并而成。   故有军、政之分。   辅汉大将军营下,四辅将军,位同九卿,秩中二千石。辅汉偏将军,秩真二千石,辅汉裨将军,秩二千石。营中五校尉,仍秩比二千石。军司空、军正,总领营事,皆为中二千石。另有大行令、公车令、军市令、符节令、武库令、典仓令等,各秩六百石,分曹治事。   仿国中左右二相。大将军府幕僚,由左、中、右三丞,分掌内外事宜。左、右幕丞,分掌四大都护府,内政外交。中丞,总掌辅汉大将军府事。   左右二丞,秩中二千石,设左、右仆射,计四仆射各秩二千石,分掌各具体事宜。   中丞贾诩,独享万石高俸。总领辅汉幕府。其下另设左、右将兵长史,为幕僚之长,秩真二千石,若遇军情紧急,将兵长史,可入四大都护府,代行兵事;再下设左、右从事中郎,分掌诸曹,秩二千石。协理治粟都尉部,水衡都尉部,及江表十港,如益阳港、酉口津、南醴港、南廉港、大观港、九津港、连云港、甬东港、朱卢港、吕宋港、濯港、漉港、象林港、云壤港、稽罗港、西顿港、东逊港、殑伽港、发行港、凯里戈代港、所行港、甘英港等,并海外荒洲,如州胡岛、郁洲山、扶海洲、中山洲、夷洲、澶洲、珠崖洲等。另有西汌岛、南嵎郡、条支国等。   另有少府,领护蓟王家产业。譬如滎阳君汤沐邑,所在敖仓港,兰仓苑中金瓯港,皆归少府掌理。丰州下辖,江绕港、广严港、舍卫港、圣河港、江曲港、多摩梨港等,悉归丰州牧掌管。   一言蔽之。家国天下,各有依归。   因西域、岭南、东瀛、漠北,及赐支。皆有四辅将军及辅汉偏将军领护,故不置都护,乃由将兵长史治政领兵。将兵从事佐之。   时至今日,四方都护府,皆与西域比同,省“将兵”,称长史。加都护府号,如西域长史杜畿,赐支长史傅燮,漠北长史窦宾,以示区分。幕府封国,数定品秩。都护长史,今为二千石俸。   换言之,若孙文台长子孙伯符,蓟王辟为岭南长史。年方十九,已达成二千及冠。   于是蓟王慨叹,虎父无犬子。   “何人佐之?”蓟王又问。岭南从事,亦是雄职。   “老臣举卢公门下,周公瑾。”乃儒宗进言。   “‘周公瑾,当何如?’”蓟王笑问。   “‘可为王上,讨平七海’。”儒宗亦笑答。   一问一答,乃出孙策与太学四子(详见:《三国·053 吾道东流》)。   周瑜乃蓟王小师弟。亦是卢少保,闭门弟子。师门所学,不下蓟王。唯一参差,便是人君南面之术。此术,非帝王不可承习。周瑜,志在七海,不学也罢。   “卢公,以为如何?”蓟王询问恩师。   “公瑾与伯符同岁。此去岭南,当可助王上,平定扶南。”卢少保,持芴奏对。   “善。”蓟王遂召二人入殿。   “拜见王上。”孙策、周瑜,联袂入殿。   “免礼,赐座。”蓟王和煦笑言,如沐春风。   “谢王上。”二人异口同声。虽年岁相同,然长幼有序。孙策稍长居先,周瑜稍小居次。   “七海之志,犹在否?”蓟王先问师弟。   周瑜,心有灵犀:“愿佐长史,牧守岭南。”   “哦?”蓟王遂笑看门下席列。   门下督郑泰,持芴奏曰:“臣,未言之也。”   蓟王并无问罪之意,乃出君臣之乐也。果不其然。问答之间,满朝文武,皆乐在其中。   蓟王又问:“何以知之?”   “王上,立南嵎一郡,足可知也。”周瑜答曰。   时蓟王纳水衡都尉麾下,水司空虞翻良言。沿十万大山,南北二麓,分筑离水、临瀼二县。再加融氏县,环抱北部湾,新设南嵎郡。其目的,便为向化山民,攻略南州。   太学四子,今皆于四海仙馆,随庞德公修习课业。邸报当可观瞻。更何况,家国大事,《朝闻日报》亦书录报端,无有疏漏。谓“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蓟国芊芊学子,知行合一。先读书破万卷,再行万里路,当可下笔如有神。   “善。”蓟王居高下问:“伯符,可愿为孤领护岭南。”   “敢不从命。”孙策大喜下拜。   “公瑾,可愿助伯符,一臂之力。”蓟王又问师弟。   “固所愿也。”周瑜亦下拜。   蓟王遂命中书令荀采,当殿制诏。   拜孙策为岭南守(长)史,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四季朝服及驷马安车一驾。   拜周瑜为岭南从事(守)史,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二人,捧盘入偏殿。更换朝服印绶,再入灵辉大殿,面君落座。   蓟王勉励二人,待平定扶南。皆可转为长吏。且定让周公瑾,二千及冠。   如蓟王所想。若非许子远,先声夺人。举荐孙策。周瑜才是蓟王,心仪之选。然于家国天下而言,孙策出仕蓟国,谓“上阵父子兵”,江东猛虎,当可为蓟王所用。至于,小师弟周瑜,比千石从事守史,已远超三百出仕。且蓟王已许诺,必令其心想事成,二千及冠。   白衣入殿,锦绣出宫。孙策、周瑜,轰动朝野。 第051章 割据江东   谓“蓄势待发”。   一场乱战,关东群雄,各有利弊,兼有得失。各方皆陈兵不动,暗中积势。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上表劾曹司空,假道灭虢,水淹下邳之事,亦不了了之,无疾而终。   缺乏举证乃其一。下邳虽遭泗水倒灌,然军师中郎将陈公台,化腐朽为神奇。改行稻作,变害为利为其二。更有甚者,盖海搁浅下邳,若非陈元龙义释,曹司空恐全军覆没,是其三矣。   陈公台素足智多谋,谋主之姿。吕奉先,夺人先声。劾奏司空大不敬,“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乎?奈何,皆是猜测,无有定论。   曹司空,侥幸保全。从此深忌陈公台之谋。   甄都,司空府。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荀彧为曹司空设谋。   曹操遂求教:“文若,且明言。”   “光武帝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荀彧娓娓道来:“能‘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者,必是天下豪杰。”   “蓟王。”曹孟德心领神会。   “吕布,‘骁猛,又恃袁术,若纵横淮、泗间,豪杰必应之’。然如仲德所言,‘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今与明公,对垒关东,胜负未分。譬如,利刃悬于颈前,故赖陈宫之谋。明公何不,示之以弱,以骄其心,以高其气。‘布之威力不及项籍,而困败过之,若乘胜攻之,此成禽也’。”荀彧,再进良言。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譬如袁术,以一敌四,血战得胜。于是大宴宾客,舞乐欢饮,通宵达旦。若非知江东猛虎南下,至今恐仍,宿醉不醒。   饶是四世三公袁公路,亦难免“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介匹夫吕奉先,又岂能免俗。“温柔乡,英雄冢”。见吕布沉湎于酒色,陈宫必行劝谏。一来二往,间隙暗生。生于微末,匹夫称雄。多半只可共苦,不可同甘。少则一年半载,多不过三五载。徐州一盘散沙,吏民离心离德。再一战而胜之。   “文若所言,深慰吾心。”曹孟德如灌顶醍醐,涣然冰释。   须知,曹孟德,坐拥大义。“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蓟王虎踞河北,年年上计,四时奉献。有增无减。河北五州,皆如此这般。司、豫、青、荆、徐。诸州赋税,亦不缺分毫。太师殉节,王党北投。公孙二雄,出守在外。余下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等人,已成孤臣。谓“攘外必先安内”。正当趁此良机,一统朝野。而后,从壁上观。坐看徐州吕布,君臣离心;淮南袁术,好大喜功。   “荆州刘表,有当何为?”曹孟德,必有此问。   “袁本初,割据江东之心,昭然若揭。今亲提十万大军,入寇荆南。势必得也。”天下大势,俱在荀彧心中:“袁本初,号‘据土人雄’,位列六雄之中。荆州刘景升,恐难与敌。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卑下,窃以为。刘景升必遣使蜀中。二刘击二袁。”荀彧,言之凿凿。   先前,正是刘景升一力操办,这才说汉中史侯与甄都董侯,结兄弟之盟。共抗江东。正因唇亡齿寒之忧。刘表不遗余力,修缮南阳。疏通汉水航道,既为二家通航,亦为二家通好。   且巴蜀据长江上游水路。益州南中,蛮人盘踞。若袁绍攻得荆南,焉知不再取南中乎?   蓟王虽立治粟都尉,领岭南蛮事。然多出没荆南水路。顺下灵渠,乃至容渠船闸。南中蛮族,人迹罕至,多有山高水远,而未曾归服。益州牧刘焉,只不过勉强维持。言向化南中蛮夷,言之过早。   正因如此,蓟王才欲疏通丽水航道,由山南诸国,逆进南中。而扶南首当其冲,必先降服。如此,方能成四面合围之势。蛮人无从翻山越岭,窜逆外逃。待潜移默化,三代可归于汉治。   荀彧所言,曹孟德深以为然。   “‘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程昱问道:“刘景升,何必舍近谋远。不求明公,反求刘焉。”程昱此言,非指地域远近,乃至归属亲疏。毕竟,刘景升亦心向董侯。今,曹孟德为司空,总朝政。何不求曹司空,反去求刘君郎。   “刘君郎,乃镇西将军也。”荀彧所言,正是刘景升搪塞之词。   究其原因,只因刘景升“自守之贼”也。故忌曹司空势大。唯恐受其施恩,受制于人。于是,宁愿与刘焉交割利益,亦不愿求救于关东群雄。   略作思量,程昱这便醒悟:“如明公所言,‘刘表自以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却,据有当州,以观世事’。虽无有四方之志,亦不欲他人染指。”   “仲德所言是也。”曹操亦以为然。   荀彧、程昱二人,已将关东时局,和盘托出。曹孟德只需依计行事,先除吕布,次逐袁术,再攻刘表。待剪灭群雄,关东皆归于朝廷。再与合肥侯,一决雌雄。   至于汉中史侯。彼时,天下既定,汉室三兴。携大汉十六州之威,区区一州之地,如何抗衡。只需传檄天下,史侯必黯然退位。归于一统。   玄德又当,何去何从?   虽屡战屡败,接连中计。然曹孟德,终归大权独揽,稳操胜券。   稍后,曹孟德遣使徐州,尊称吕布为“温侯”。字里行间,颇多溢美之词。   欲求二家,罢兵休战,握手言和。书录礼单,亦极为丰厚。   见曹孟德,诚意十足。吕奉先,难免志得意满。于是大宴宾客,将曹孟德手书,公之于众。   麾下文武,皆难掩喜气。唯陈宫一人,自斟自酌,闷闷不乐。   酒过三巡,吕布言道:“军师,何以不乐?”   陈宫如实相告:“曹孟德,乃用陈平之计也。”   略作思量,吕布言道:“可是,行纵金之离间耳。”   “然也。”陈宫眼中,精光一闪:“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高祖擒也。”彼时,亚父范增,乃楚霸王谋主。陈平纵金以离间。乃至项羽生疑,疏远亚父。终被汉王所败。故有后人慨叹:“项羽若听范增之策,则平步取天下也。”   陈宫乃以西楚霸旧事,劝诫吕布。骄兵必败。 第052章 郑当其冲   吕布笑道:“某非项羽,公台亦非范增。”言下之意,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   “将军所言是也。”陈公台一声暗叹。项羽乃出身楚国贵族,家门累世公卿。吕布却出自草莽,寒门单家子。陈宫纵有不下范增之谋,奈何势单力孤。   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能成就吕布,割据关东者,便是“道”也。既是,民心所向。先前,袁公路,屡此兴兵伐徐。大将纪灵攻城拔寨,吕奉先辕门射戟,方得徐州吏民归心。稍后,与曹孟德相争。虽有小胜,使曹孟德数战不利。然却坐视其位居三公,总甄都朝政。   见屡战不胜,曹孟德乃行缓兵之计。先出公孙二雄,陷太师残党于甄下,内行排除异己。权倾朝野,指日可待。又远交近攻于外。轻重缓急,各有章法。而后,从壁上观,坐观成败。居心叵测是也。   “兵法云:‘远交近攻,得寸进尺’。若曹孟德,果有谋我之心,何必遣使交和结好。如荀彧、程昱等人,岂非不知兵乎?”吕布必有此问。   言下之意,曹孟德此举,兵家大忌。论远近,兖徐二州,交接边境,近在咫尺。反观刘表、袁术等人,则相隔甚远。曹孟德若果有谋取徐州之心,为何背道而驰。反与近在咫尺之徐州结好。   吕布能作此想,亦实属难得。毕竟,兵家之法,讳莫高深。非大智之人,不可窥其门径。   “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陈宫言道:“兵法所云‘远近’,非仅出‘地利’。乃总出:‘天时’、‘地利’、‘人和’,之谓也。”   “莫非,‘天地’亦有远近乎?”吕布落杯求问。   “然也。”陈公台,不吝赐教:“《史记》曰:‘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谓‘六合’者,天地及四方也。‘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天命所归,岂无远近?”   “维天有汉。”吕布似有所悟:“天命归刘。”   “将军,明见。”陈公台继言道:“故存汉祚,便是‘近天命’。篡炎汉,便是‘远天命’。此便是,‘天时之远近’。曹孟德,今‘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吕布如灌顶醍醐,幡然醒悟:“曹孟德今为汉室三公,总朝政,续汉祚,故‘近天命’。”   吕布能举一反三。倒令陈宫刮目相看。   “故曰‘六合’者,必先(言)天地,而后(言)四方。是故,天时高于地利,地利又高人和。”陈公台慨叹:“曹孟德所行‘远交近攻’,乃先取天时也。”   好比庞士元,每与刘先主出谋,常有上中下三策。兵家,亦有上中下三法。譬如,远交近攻。庸人用兵,只得中法,便是地之远近。然高人用兵,却行上法,乃指天之远近也。   另有绝顶智者,譬如孙武,‘兵行诡道’,‘田忌赛马’,因地制宜,应时权变,正反奇谋,错位争锋,从不拘泥于三法。   同是一卷《孙子兵法》十三篇。智者、庸人,所得必有参差。纸上谈兵,难分伯仲。对垒争锋,高下立判。   故从曹孟德一观。   若言距甄都,地之远近。徐州最近,淮南次之,荆州最远。   若言奉天子,天之远近。荆州最近,淮南次之,徐州最远。   吕布不解:“袁术心向合肥侯,不遵甄都天子,何以居中?”   陈宫答曰:“合肥侯,亦出汉室。故于曹孟德而言,‘郑当其冲’。不尊号令者,乃是将军也。”   典出,《汉书·五行志》:“郑以小国,摄乎晋楚之间,重以强吴,郑当其冲,不能修德,将斗三国,以自危亡。”本意乃指,郑国位于晋、楚、吴三国之要冲。稍有不慎,必先取灭亡。   陈宫用在此处,乃指吕奉先,首当其冲,才是曹孟德心腹大害。   “军师之言,某已尽知。”吕布眼中,一闪戾芒。终归曹孟德,亡我之心不死。   见吕布自醒,陈宫稍得心安。   身逢乱世,不容有失。尤其居一州高位,守四战之地。更容不得,半分差池。稍露软肋,必遭群起而攻之。身死族灭,旦夕之间。   吕布自主徐州,先受王太师全护之恩,又领陶恭祖举州相托之义。徐州四国一郡,便是广陵官吏,亦阳奉阴违。今终得徐州举州之治。若举止有失,为人诟病。轻则损名,重则殒身。吕布非袁术,世家子弟。寒门本就是先天不足,何况更出单家。   史上兴平二年(195年),吕布战败入徐。据《英雄记》载:“布见备,甚敬之,谓备曰:‘我与卿同边地人也。布见关东起兵,欲诛董卓。布杀卓东出,关东诸将无安布者,皆欲杀布尔。’请备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名备为弟。备见布语言无常,外然之而内不说(悦)。”   话说,“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如前所言,此乃幽州旧俗。若先主留宿,吕布当取家中姊妹,亦或是爱妾侍寝。兄弟相称,亦为亲近。正因知晓刘先主,出身燕赵旧地,故吕布才行北地风俗。此举,并无不妥。   然见吕布“语言无常”,而令刘先主“外然之而内不说”者,乃出“同边地人也”。   换言之,吕布将其视作“边地人”。方令刘先主,怫然不悦。   刘先主尚不能免俗。   足证时下,门第之见。   或有人言,吕布与刘备,出身有何不同。   正因,刘备可比光武。虽起于微末,然却是汉室宗亲。亦如陈宫所言,六合之中,先言天地,再言四方。   此便是“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之真意。   天道有远近。   故蓟王近水楼台,方可制天命而用之。   曹孟德,远交近攻之上计,被陈公台所破。并不出荀彧所料。正如程昱进言,加封陈宫,行阳谋离间。此计,亦是阳谋。   毋论陈公台窥破与否。然吕奉先必然中计。   菜过五味。宾主尽欢,吕布起身罢筵,返回后院。   入内室,与发妻严夫人相见。 第053章 内外之亲   严夫人,乃出下邳严氏。   经学世家,累世书香。其父严佛调,乃佛门高士。今携所撰《沙弥十慧章句》一书,北上蓟国。与马鸣大士,坐论佛法。马鸣大士,亦多称赞。不料汉土,亦有深谙佛法之高士。   时,王太师主政,下邳相笮融,聚众死守,不遵号令。后蓟王命水衡、治粟二都尉,兴兵讨之。蓟王恐血战夺城,生灵涂炭。于是命主记蒋干,车入白马寺。说严佛调亲赴下邳。   严佛调,遂传语为首徒众,余下弟子,自行传语。稍后,满城骚动。数万徒众,弃城而走,追随严佛调而去。其后,严佛调于临淮修铁山寺,“讲经九镜塔,续兴浴佛会”,广传佛法。见徒众尽去,下邳相笮融弃城而逃。下邳王肉袒牵羊,出城纳降。于是淮泗诸国主,悉数放权,不敢与太师相争。除去佛门之力,下邳严氏家门,亦足可为双方作保。故官兵不攻,徒众皆走。   窥一斑而知全豹。   为借下邳严氏之盛名,引为助力。故军师陈宫,这才力谏吕布,徙州治入下邳。   果不其然。严夫人,自归故土。收纳宗族,结好贵妇。为夫君,出力甚伟。下邳大治,严氏有功。族中子弟,出仕州郡,为一郡、一县之长令者,亦大有人在。   吕布投桃报李。大兴严氏公羊学。   因借严学盛名,笼络徐州氏族,收为己用。这才弥补,吕布寒门单家之先天不足。   换言之,吕布稳坐徐州,绝非一日功成。吏民、士林,兵马、辎重,武将、谋臣,缺一不可。三载之内,一介匹夫吕奉先,位列六雄之中。陈公台,厥功至伟,当居首功。诚然,八厨之张邈,亦多有功勋。士林党人,类同四世三公,亦是名誉担保。   试想。见四世三公,汝南袁氏,举族过江,保合肥侯割据江东。江东宗贼,岂能不纷纷效之。   亦因发妻持重。吕布虽居镇东高位,又贵为列候,却只有一妻一妾。次妻丁氏,乃出豫州牧丁原。丁建阳,乃泰山南城人。出身与吕布相若。今以四方将军,领豫州牧。亦是一言难尽。先前,吕布与曹孟德,共击泰山。引泰山剧贼,举家投靠。亦有丁氏之功。   谓“事出必有因”。陈宫,不但深谙曹孟德,更深知吕奉先。故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扬长避短,是也。   “古之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严夫人柔声道:“今,丁氏已孕,夫君身侧,不可无人。”   “何人,可为妾?”吕布遂笑问。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将军麾下中郎将魏越,有妹甚贤,何不结为内外之亲。”严夫人言道。   “善。”吕布心领神会。所谓内外之亲,乃指吕布与魏越,既为主臣,又结姻亲。魏越麾下陆浑骑,乃关东精骑,颇具战力。与秦胡骑,旗鼓相当。且与秦胡骑,名声不佳,迥异。陆浑骑,乃出陆浑戎,久沐汉风,与关东汉人无异。且自吕布入主徐州,多有陆浑健勇,自投帐下。如今已积五千余骑。人数武备,皆与秦胡骑相当。分由中郎将曹性、魏越统帅。渐成吕心腹。   严氏焉能不知其中厉害。于是,进言夫君当面。结亲以为笼络。   吕布言听计从。于是择吉日,聘魏氏入家门。称“下妻”,亦尊夫人。发妻严氏,次妻丁氏,下妻魏氏。吕奉先亦得享,齐人之福矣。   此事,本无可厚非。奈何,陈公台,颇有微词。   暗中进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魏越,将军麾下一裨将耳。陟罚臧否,功过赏罚,足矣。将军雄主一州,位高权重,岂能以身笼络。且匹夫得势必猖狂。先为群下,尚能恪守臣节。今为外戚,恐难自持。稍有不慎,当起萧墙之祸。   吕布笑而纳之。然却宠爱魏氏如故。   会宾客大宴。袁公路闻之慨叹:“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是之谓矣(说的便是如此啊)!”   与会嘉宾,斗胆发问:“曹孟德,娶倡家妇,又当何如?”   袁术复叹:“卞夫人,乃玄德送嫁矣!”   众皆醒悟。譬如蓟王,娶公孙长姐为妻。世人皆知,长姐少时,亦卖艺洛阳,号称剑绝。十年如一日,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身世飘零,孤苦无依。蓟王娶入家门,亦出道义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世家子弟,常谓门当户对。只因毕其一生,亦不过列候而已。然如我蓟王,少复祖爵,年二十已封王。试问天下芸芸众生,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之辈。何以匹配?   且长姐为刘备,诞下麟儿,二子一女。绝无外戚之患。嫡长子刘封,譬如三墩第二。童子之身,已修成家门剑击。龙骧虎步,谦恭有礼。得四少师真传,明主之姿也。   蓟国千里国土,五百城港,二千万民。乃大汉三兴之中流砥柱。若所托非人,前功尽弃矣。且天下皆知,待嫡长子及冠,蓟王便会退位让贤。   换言之,不足十载。蓟王若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当如赵主父那般。泛舟四海,自娱自乐矣。然有识之士皆以为。不等嫡长子继位。蓟王当可,三兴汉室,定鼎江山。   此乃天下共识。   或有人言。既如此,何必辅佐叔侄,三分天下。   庇护皇权之下,壮大己身。乃为汉室三兴时,能续家门荣耀,不被新汉清算,举族皆得以善终。   六雄过半,皆心有所想,身有所动。   即便后知后觉如吕布。麾下陈宫、张邈等人,亦早已此念,亦早有所动。   一言蔽之,天下何人不通蓟。   甄都,西市。蜀锦商肆。   “如何?”见奴婢手捧织锦入内室。便有主事,低语相问。   “夫人仍不愿。”奴婢躬身答曰。   “速传书汉中,细说隐情。”主事这便定计:“夫人自有计较。”   “喏。”奴婢不敢怠慢,遂依计行事。 第054章 筚路褴褛   蓟北王陵。   乃效洛阳北邙。蓟王命大通守顾雍,修造蓟北王城时,于燕山余脉,择址兴建。   如前所言,时南阳大水,蓟王万舟并发,接回百万百姓。有南阳大族,欲迁家冢,葬于田埂。唯恐死人争地,蓟王遂命各城,修筑陵山,统一安葬。为王守陵,遂成蓟人葬制。相沿成习。   前有陈国相骆俊,王太师等。汉室忠良,皆归葬蓟北王陵。蓟国,千里国土,一日往返。归葬蓟北,亦便于祭奠。   王陵群山环抱。   比起先前,陵山初创,坟茔稀少。随五百城港,多有蓟人归葬。今已颇具规模。列候冢、士大夫冢、爵民冢、各据山头。正应那句,“青山处处埋忠骨”。   今有长涂二龙,棺椁亦至山下。   家小、旧友、门生、故吏,扶棺上山。陵山长令,已恭候多时。   此处蓟人称北山。因位于城北。后世城郭东移,改称西山。风景秀丽,鸟语花香。顾元叹上表,划归王家苑囿。除北陵山,另辟宫殿、精舍、楼阁、台观,不一而足。遍植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树,亦豢养飞禽走兽,充作田猎之用。   蓟王屡次南下,番邦所赠,四海奇珍,亦圈养其中。效仿后世动物园,蓟王命大通守顾雍,于谷中造“搜奇馆”。遂成蓟北奇观,供蓟人四时游乐。   清明时节,欢声笑语,充斥山谷。国中大儒,求问儒宗:王上此举,可有不妥?   儒宗笑问:不记中山靖王乎?   大儒这便了然。蓟王祖上中山靖王,大智如愚,享乐之君。无酒肉不欢。一生诞下百二十子。偌大封国,支离破碎,亦不足分。传至蓟王,纵然起于微末,不也三兴在望。“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想我高祖,改活人殉葬,为活人守陵。汉家五陵少年,哪个不,胴臂雕青,走犬飞鹰。   奋三尺剑,立四百年江山。   三五知己围炉坐,一壶浊酒慰平生。死而无憾,含笑九泉。   某去也,儿孙不必哭啼。   二龙叔父,蓟国少师刘宠,亦赶来祭拜。   刘岱,刘繇,满门家小,痛哭流涕。刘少师,舔犊情深,亦老泪纵横。身逢乱世,国仇家恨,何其多。长涂二龙,为陈公台所用,自领主谋,围攻寿春。初时,占尽优势。若当真不避火石。将袁公路,砸死谯楼。许淮南已下,据拥寿春。袁绍大军入寇荆南。急切间,又如何能班师报仇。即便荆州水军,焚船障道。翥凤上下,人员齐整。且各式机关兵器齐备,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奈何,见事不可为,遂投子认输。本以为,群雄之间,不相加害,乃默契使然。   岂料末世奸雄袁公路,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斩杀汉室宗亲,关东二雄。   若知必死。长涂二龙,还束手就擒否?   奈何,身首异处。再无转圜。   蓟王遣门下主簿孙乾,代为悼念。   孙乾乃门下重臣。临行前,已将王都宅邸,先行择好。长涂二龙,家门妇孺,皆得安居。适龄子弟,入蓟国五学,并白湖女校。学而优则仕,二龙亦后继有人。二龙家小,感激蓟王善待,存恤汉室。   唯恐刘少师,哀恸伤身。蓟王命太医寺,遣太医入陵山,日夜看护,谨防山风夜寒。   知微见著。蓟王行事,善始善终。为时人称道。   徐州,下邳。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府。   吕奉先新纳下妻魏氏,更加曹孟德遣使说和。内外压力骤减,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   “将军何在?”军师陈宫,闻讯入府。之所以迟来。乃因累日于城外,领吏民稻作。难有片刻闲暇。   逢下邳水退,百里泥沼。农人初行稻作,尚不得其法。诸事皆需亲力亲为。话说,射陂地利,不下芍陂。然下邳城,既是州治,又是王都。城中名流汇聚,高士成群。稍有不慎,必起口诛笔伐。且广陵太守陈登,先前为徐州典农校尉,今为关东伏波将军。于徐州之内。位仅次吕镇东,犹在军师中郎将陈宫之上。   虽有陈宫为吕布解惑。然主臣离心,在所难免。故为万全之策,断不可将三军粮草,假手他人。只需稻作毕,下邳百姓,当可足食。   “将军何在?”陈宫问府中苍头。   “前堂宴饮。”苍头如实作答。   “客从何来?”陈宫随意续问。   “乃从甄下。”苍头不敢隐瞒。   “哦?”陈宫眉头微蹙:“可是甄都曹司空遣使。”   “正是。”苍头小心作答。   “还有何人。”陈宫乃问,何人作陪。   “四国相,并八中郎将。”苍头答曰:“二千石俱在,独缺陈伏波。”   话说,自吕布不费一兵一卒,得四国之治。遂拜主簿张邈为下邳相,从事中郎许汜为东海相,王楷为琅邪相,赵昱为彭城相。广陵一郡,乃为陈登牧守。   镇东将军府,长史陈宫。领军师中郎将,专治府事。   麾下本有六健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魏越,分统五千秦胡铁骑,三千并州兵骑,三千三河骑士,五千陆浑胡骑;并入徐州宿将曹豹、许耽,各领五千丹阳精兵。皆拜为镇东中郎将,共号“八健将”。镇东偏将军张超,领别将吴资、高雅、侯谐、赵庶、李邹等,共率三万余众,陈国弩士。   另有一万徐州水军,悉归广陵太守,伏波将军陈登统率。此番出征,又募得三千泰山剧贼入编。再加各地守城郡兵,足有十万之众。若非北面强敌,吕布当可与淮南袁术,一较高下。   “不去也罢。”陈宫拂袖而出。   “军师何故?”苍头惊疑不定。   陈宫心中一动,遂暗自收拢怒气。和颜悦色,转身答曰:“心牵城外稻作,且筚路褴褛,甚是失礼。”   “筚路褴褛……”苍头默记于心,已备吕镇东相问。   果不其然。待吕布得报,遂问主簿张邈。   “孟卓可知,筚路褴褛?”   张邈位列八厨,先秦典故,如数家珍:“《(左)传》曰:‘筚路褴缕,以启山林。’谓创业之艰也。”   “哦?”吕布闻言,不由落杯。   张邈,后知后觉,醺醺然反问:“将军,何出此言?”   吕布举杯笑道:“无妨,且满饮此杯。”   “将军请。”张邈领众人共举杯。 第055章 杜渐防萌   送走甄都使节,吕布自归内室。   见吕布闷闷不乐。新妇魏氏,亦不敢多言。唯恐举止失仪,招致夫君不喜。遂命女婢,请来发妻严夫人,为夫解忧。   严夫人入室,目视魏氏以安抚。这便轻移莲步,近榻轻问:“夫君何故不乐?”   “今曹孟德遣使,遂大宴宾客。军师过府不入,只言‘筚路褴褛’。”吕布一声长叹。   “语出《左传》。”严夫人,亦家学渊源:“‘筚路’者,筚辂也,俗谓‘柴车’;‘以布而无缘(边),敝而紩(zhì缝)之,谓之褴褛’,俗谓‘敝衣’也。柴车敝衣,开拓山林。言曰,创业之艰也。”   吕布轻轻颔首:“军师何意?”   严夫人柔声笑答:“先言己,再言夫君。”   陈宫本指自己,自田间匆忙赶回,衣衫不整,君前失仪。又进谏吕布,勿忘创业艰辛。   “夫人,所言是也。”吕布心领神会。   陈宫所忧,乃吕布被高官厚禄所蚀,养尊处优。“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再无四方之志。瞻前顾后,顾此失彼。终被曹孟德所破。   严夫人柔声劝道:“陈公台,乃夫君智囊。守徐州四国一郡,缺之不可。”   吕布欣然笑道:“然也。”   能有此见识。严夫人,亦称贤内。   一夜深思熟虑。翌日,吕布召镇东将军主簿,兼领下邳相张邈,入府相商。   张邈位列八厨。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吕布凡有所问,张邈必有良言。   将昨日宴上,陈宫所言,和盘托出。吕布问出心声:“孟卓以为,曹孟德,遣左将军公孙康,屯兵泰山。可有与我罢兵说和之意。”   “卑下,窃以为。曹孟德,必有此意。”论知曹孟德之深,旧友张邈,亦不遑多让。左将军公孙康,可为二家兵势缓冲。   “孟卓以为,某当何为?”吕布又问。   “将军,当应之。”不愧东平长者,言之凿凿。   “昨日宴,可否?”吕布再问。   “可也。”张邈掷地有声。   “既如此,军师何故口出‘筚路褴褛’。”吕布皱眉发问。非是愠怒陈宫无状(无礼),乃当真不解其意。吕布出身草莽,布衣之雄。对陈宫,信赖有加,且颇多敬重。故有此疑。   “先贤曰:‘杜渐防萌,则凶妖销灭。’《(周)易》曰:‘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张邈长者之风:“公台,智者千虑,唯恐一失。徐州乃四战之地。淮南袁术,江东袁绍,青州孙坚,兖州曹操。尔虞我诈,皆非善类。故将军,不可不防。”   “善。”吕布这便了却心事。   出府后,张邈如实告知陈宫。   陈公台,亦多欣慰。   非忧吕布定力不足,只因曹孟德狡诈如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效蓟国营城术。陈公台,于下邳城下,设内、中、外,水门三道。支渠四通,造百里水田。若曹孟德还敢来攻,只需开闸放水,楼船大舰,必坐滩搁浅,动弹不得。待稻作毕,下邳再无,坚船利炮,火石围攻之忧。不得不说。为防备徐州,陈公台可谓殚精竭虑。   诚然,累日衣不解带,与农人吃住于田垄之上。得吕布相召,急忙入城。不料未进府门,便闻靡靡之音,丝竹之声。心生厌恶,故出言不逊,亦是人之常情。   常谓“如临大敌”。正因深知曹孟德,故陈宫才日夜提防,唯恐祸起萧墙。   然正如荀彧所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便是如八厨之张邈,亦醺醺然,沉湎其中。吕布麾下,徐州文武,又岂能免俗。终归,活色生香,身染红尘。又岂能当真,不食人间烟火。   临乡北港。   蓟王率文武百官亲临。为新任岭南守史孙策,并守(从)事史周瑜,饯行。   此番南下,蓟王命都船署,组建整支岭南舰队随行。新式白波楼船一艘,白波斗舰十艘,艨冲、冒突、走舸,大小船只计百艘。   新式战舰,皆已加装清钢龙骨。倍加坚固,亦载重倍增。蒸汽动力,尚待大成。仍是飞车桨并翀嚣帆,双驱动。   所谓加装,而非改装。因效蓟国车驾,坚木包铁。清钢骨架镶嵌于木质龙骨之外。毋需拆除船身,便可安装完成。青钢骨架,可自行支撑。即便木质龙骨折断,亦不重创船身结构。且涂搪防腐,排设于底舱,不与外界海水相接。亦便于维护打理。   如前所言。银炭高炉,助蓟国清钢产量大增。冷热兵器交接,后钢铁时代,已悄然来临。   时辰已到,号角雄浑。   岭南旗船,扬帆起航。过水砦,经日渠。出南港,顺下巨马水,舟入渤海。与干支海市汇合,同赴岭南都护府。   丰州红利,日渐凸显。扶南地利,堪比丰州。西蛮湾,更是优良海港。顿逊海渠,通航在即。稍后,合五国联军,攻灭扶南,立柳氏为女王,行羁縻之策。南州并入汉土,指日可待。   正因岭南,兹事体大。蓟王才命孙策并周瑜二人,前往领护。   先举其父,后辟其子。镇北将军领青州牧孙坚,感激不尽,传书拜谢。蓟王亦回书答谢。   比起江东猛虎孙坚,舔犊情深。江东周氏一族,爱护周公瑾之心,有过之无不及。水衡都尉周晖,乃周瑜再从兄(同曾祖而年长于己者),自不必说。瑜父,原洛阳令,今京沚令周异,年初积功加光禄大夫。食比二千石俸。众人皆言,国有新守,(周)异必入列。足证政绩。从父周尚,继程秉为新任沓氏令,今亦得千石高俸。   今子辈周瑜,比千石出仕。且蓟王于殿中直言,当不误二千及冠。周氏家门,焉能不喜。   位列百官之中,目视旗船远去。周异不由泪目。老来惜子,人之常情。   同为光禄大夫,守一城长令。楼桑令何伯求这便劝道:“庄子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羽翼丰矣。”   “何公,所言是也。”闻此言。左右皆,心有戚戚。 第056章 积恶余殃   谓“雏凤清声”,“风鹏正举”。   孙策,周瑜,年轻一代翘楚,正当扶摇直上九万里。   蓟王立四方五部都护。可谓深谋远虑。定鼎之举。或有人不解,天下分崩,九州幅裂。正当荡平群雄,重整河山。为何舍近求远,谋取徼外蛮夷之地。   谓“内忧外患”,乃其一也。正如少时,恩师夜课。以大汉十三州,山川地形图开篇。告知刘备,家贼内乱,外贼寇边。二祸频发,左支右绌。如钝刀割肉,血流不止。先去边患,再除祸心。乃难易先后之举。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汉家四百年,传至先帝。早已积重难返,病入膏肓,乃其二也。谓“积恶余殃”是也。必延祸子孙,殃及无辜。史上黄巾之乱,至群雄并起,三分天下延魏晋,及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皆是汉末余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想而知,蓟王逆天改命,必受殃及,是其三也。   最大转折,困龙台上,先帝早崩。更利令智昏,连出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蓟王措手不及。之所以叔侄相争,天下三分。正是先帝弥留,朝令夕改,二诏延祸。怎叫一个“乱而不损”了得。莫非心知,必有蓟王托底。   本以为,蓟王总王权之极。只需辅佐少帝,便可号令群雄,中兴汉室。不料,叔侄三人,萧墙祸起。各自算计,无所不用其极。合肥侯鞠城兵乱,欲除十常侍之祸,逼迫十常侍搏命一击,死伤宗室无数。于是被时窦太后,一纸诏书废帝。蓟王遂立史侯为帝。奈何程璜暗藏私心,私窃存诏,乃至合肥侯,南阳复位。时大将军何进,为除恶必尽,攻打南北二宫,不料反被残余十常侍所杀。引北邙之乱,遂被董卓所乘,因救驾大功,窃取朝政。史侯为稳坐大位,不惜水淹南阳,遂被董卓所废。奈何董卓乃汉室贼臣,以下犯上,废帝存疑。乃至史侯,汉中复位。更有曹孟德,陈仓暗度,引朝廷东迁,护董侯定都甄下。   天下群雄,各有归依。遂成三分之势。   如今反思。一切起因,便是先帝前后,二诏祸引。亦是四百年汉室,积恶余殃。   再深思。   保合肥侯,乃四世三公,汝南袁氏。为世家名门之首。   护董侯,乃大宦官曹节之后。为宦官黄门之首。   守史侯,乃西凉残部并天师道余众。前为外镇之首,后为仙门之首。   可谓各方势力云集。   于蓟王而言。天下棋局,子落无悔。   于史家而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于说书人而言。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于看客而言。好一幕,波澜壮阔,汉末大戏。   书归正传。   话说,二龙葬于蓟北王陵,蓟王之所以未曾亲往。亦因蓟北王宫,北天竺诸王暂居。劳师动众,非一日可返。遣门下主簿孙乾,亦不失礼节。蓟王位高权重,干系重大。国人尚知轻重,汉室宗亲又岂不体恤。   先前三家争锋,尚能恪守古礼。长涂二龙兵败受戮,意为撕破脸皮。试想,稍后三家再战。即便战事不利,稍处下风。又岂有轻易弃刀认输之理。人皆如此。往后再战,便是不死不休。   曹孟德自降身段,多番遣使,欲与吕奉先化干戈为玉帛。亦有此因。   如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关乎身家性命,岂能妄动刀兵。再不可如少年时。一言不合,捉刀相向。面红耳赤,只为意气之争。   一言蔽之。处世之道,皆变矣。即便是位列六雄,亦需应时权变。否则,身首异处如二龙。   天下皆反,蓟王不乱。   车驾回宫,洗漱更衣入西宫。叩见二宫太皇,拜见三王太后。再入北宫瑞麟阁理政。稍得闲暇,入妃嫔寝宫,探视麟儿母子。足月之前,皆暂养于母妃身侧。待满月。则迁入东宫育婴室。交由侍医,日夜看护。上元、云华二妃,母凭子贵。羡煞身旁女仙。   诸王子,年岁渐长。陆续入王子馆学。王子馆中,饮食起居,寻医问药,堪比东宫。诸王子,大事小情,皆有起居注,详细书录,呈报少府。凡有不妥,必实时上报蓟王。事急从权,可先行处置。为何,少府中书令,中书仆射,及各署寺女官长,并披香博士。皆出刘氏宗亲,乃至国老重臣之女。甚至致仕后,还当以贵妃之礼,嫁入蓟王家门。正因爱屋及乌,视如己出。   家国天下。蓟王子、公主,及笄为县主,及冠为国君。且美人只得一子,贵妃可得二子,王后方产三子。珍贵如斯,如何能不慎重。   于是乎,天下妇孺皆知。除函园、云霞二姬。蓟王后宫,唯少府女官,向阳花木。   蓟王天下豪杰,明主无双。蓟国少女,岂不怀春?   历代春闱,竞争激烈,盛况空前。   饶是蓟王出征北天竺,满载而归。亦不忘附加命题:千里镜何以远望?   有北海相孔融之女,以海市蜃楼破题。言,乃云气如镜,如水下“游鱼虚近(浅)”,故可望远。   如前所言,附加题不求正解。只求触类旁通,言之有物。   孔融之女,春闱第一。如愿拜为千石披香博士,入选南宫少府。   孔文举,闻之大喜。数日连饮,毫不掩饰。自鸣得意。   孔北海,犹不能免俗。可想而知,天下贵女,齐投蓟国之风,有增无减。   或曰,为何用投,不用奔?   《礼记·内则》:“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吾门贵女,岂能用奔。   嫁入蓟王家,获利之大。普天之下,又人几人能免。   今年春闱,更盛去年。   入闱女子,人数众多。且往年落榜,亦不误再试。年年累加,旧人未老,又添新人。如此反复堆叠,遂成蓟国奇观。   乃至于。初试便耗时许多。如此,一推再推,顺延再延。乃至今日,亦未能决出胜负。   蓟王不禁慨叹。古往今来,女子多难。   平心而论,蓟王并无半分,男尊女卑之念。奈何女子不为宫官,若与男子同仕州郡。又难免有男女大防之嫌。礼法森严。蓟王亦不敢,孤身越雷池。 第057章 另有乾坤   循例。春闱三场,初试、复试、殿试。   立春后,先于五百城港,各女校,统一初试。择优入各郡复试。优中择优,入披香殿试。   课试内容为:文章摘句,名篇解意,乐府诗文,国策政论,另有杂谭博论。   三场课试,各有侧重。初试,多文章摘句,名篇解意。复试加乐府诗文,国策政论。殿试另加杂谭博论。   杂谭博论,皆出蓟王。此次女科杂谭,蓟王命题:“浮天凝地”。   其题引述曰:“‘昔混沌既分,阴阳剖判;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至共工氏战败,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既轻清而上浮,何以倾其西北乎?又未知轻清之外,还是何物?’”   此乃蓟王有意为之。   本以为,书谓无解之题。必能难住名门贵女。故蓟王有意相试。且看后世说书人,诚不欺孤否?   披香殿中,入闱十女。略作思量,提笔一蹴而就。   杂谭前后二问。亦作先后二答。   其一,以《庄子·天地》:“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之句破题。天地初开,生于混沌。故有轻重浊清之分。待“万物负阴而抱阳”,“分时化育,以成万物”。五行轮转,生生不息。始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寒暑易节,四季交替,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是故天地虽大,五行化其均也。   假五行之说,言天地均衡。混沌化开,无有轻重清浊之分。既无有轻重,何以不倾其西北乎?   其二,以《荀子·天论》:“星队(坠)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入题。   直言,陨星天坠,便是轻清之外物也。反驳,若轻清者上浮而为天,“星陨至地,则石也”何解(轻飘飘的天上哪来石头呢)?以证先己之言,“天地之变,阴阳之化”,而令“其化均也”。   如若不然,则乾坤之外,别有乾坤也。   国中才女,叹为观止。   世人皆知。凡入闱殿试,皆授六百石沉月博士。其中佼佼者,出仕南宫少府,秩千石披香博士。万中之一者,入蓟王后宫,拜为二千石瑞麟博士。   话说,去年春闱,蓟王万里出题,千里镜何以远望。孔融女,孔萤,“游鱼虚近”之说,乃首开女科,蓟王命题:“天圆地方”。   时有金州港令,琅邪诸葛珪次女诸葛婵,以叉鱼比喻。言及“鱼在其形上”,故渔夫叉鱼下。立意类同。故孔萤虽春闱第一,却未能如惊为天人蔡昭姬,授二千石瑞麟博士。只授千石披香博士。   蓟王本以为,再无人能与蔡琰比肩。不料又出,万中之一。   “何人答卷?”蓟王悄问中书令荀采。   见娟秀字迹,略带三分飞白。荀采柔声答曰:“必是蔡少师次女。”   谓“三分飞白”,便是蔡少师所创飞白书。后世释其意:“取其若发丝处谓之白,其势若飞举者谓之飞。”   蔡少师次女,名琬,字贞姬。闺名皆有出处。谓“垂绥琬琰”。《注》曰:“桀伐岷山,得女二人,曰‘琬’曰‘琰’。桀爱二女,斲其名于苕华之上,苕是琬,华是琰也。”   蔡氏二女,皆有高才。继长姐蔡琰之后,为殿试第一。   凡殿试答卷,皆由《朝闻日报》,一字不漏,公之于众。   观者如云,无不叹服。   话说,蓟王乃,五百年方兴之不世明主。杂谭所出,本就惊世骇俗。不料,国中才女,更各有高见,精彩绝伦。   所谓事出有因。因必有果。正因有兼济天下之明主。方有博学广识之高才。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二女,大约及笄之年。便有此华彩。人生不可限量也。   蔡少师膝下无子。然会宾客大宴,自谓曰:得二女,平生足矣。   满座高朋,无不心有戚戚。   二女才貌俱全,贤良淑德。王太后甚喜。传命,督造苕华殿,为蓟宫二十三殿。王太后此举,自有深意。“苕是琬,华是琰”。苕华殿,乃先为蔡氏二女所造也。   蓟王略显迟疑。问过母亲:儿今已而立,蔡女初乎及笄。相差十数岁,似有不妥。   母亲笑言:我儿年方及冠,取长姐为妻,彼时可有此忧?   蓟王涣然冰释。后遂以长姐为列,岁差不满二十载,皆百无禁忌。蓟王行事,表里相同,前后如一。   甚善。   月初大朝。蓟王冠冕上殿。   封蔡琬为二千石瑞麟博士。殿试九女,为千石披香博士。另择复试才女前百,授为六百石沉月博士。   先前,蓟王专修东宫温德观,以存“百子贺帖”。又新设温德博士,与披香博士秩同。多由后宫妃嫔兼领。诸王子,未入王子馆前,皆于此处,研读百官帖启蒙。自此,少府女官与后宫妃嫔,各领披香、温德二博士。行泾渭分明。   春闱才女,先声夺人。连续三载,盛况空前。   时,春闱初开。天下皆以为,蓟王乃为甄选宫妃。故有海内名士戏言,才女者,采女也。颇多不以为意。此,亦是蓟王所乐见。正如先除外患,再灭家贼。蓟王行事,先易后难。   女子科举,遂成惯例。   破除世家经学垄断之男子科举,正继往开来,应运而生。譬如蓟王一贯行事。娶长姐,焉不聘少女。女子既可考,男子有何不可?   话说,五经者,《诗》、《书》、《礼》、《易》、《春秋》。然五经博士,前汉宣帝时,有十二人:《易》为施、孟、梁丘;《书》为欧阳,大、小夏侯;《诗》为齐、鲁、韩;《礼》为后氏;《春秋》为公羊、谷梁。   今汉初年,又增至十四人。《易》四:施、孟、梁邱、京氏。《尚书》三:欧阳、大、小夏侯氏。《诗》三:鲁、齐、韩氏。《礼》二:大、小戴氏。《春秋公羊》二:严、颜氏。由此至汉末,博士人数无所增损。   何也?   正因门派林立,众说纷纭。此时行科举,贻笑大方。徒劳无功,愚不可及。   蓟王远瞩高瞻。以儒宗为首,集百家之精要,去伪存真,合为《蓟国大百科全书》。成(书)部,已交蓟国五学门生,学为天下先。   蓟国莘莘学子,早已学有所成。   正待,科考举士。 第058章 三食吏治   正因科举,牵扯巨大。故蓟王先易后难,徐徐图之。自立国之初,便安车徵辟儒宗,并三千弟子。悉迁国中安居。亦早编撰《蓟国大百科全书》。尊万石国老,立五帝之学。多措并举,齐头并进,暗中谋划久矣。   譬如,蓟王少时,与神上宗师对弈天下棋局。神上宗师,落子关东腹地,百万黄巾,播乱八州。欲一呼百应,席卷天下。反观蓟王落子,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海角天隅,化外之地。然待厚积薄发,星星之火,遂成燎原。   内圣外王,十面埋伏之计成矣。   《韩非子·七术》:“大臣无重,则兵弱于外;父兄犯法,则政乱于内。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此亡国之本也。”   饶是如此,蓟王亦多慎重。置察举与科举,双轨并行。正如家国同构,郡国并行。亦如幕府与封国,各司其职。   如何驾驭两种制度,蓟人早已轻车熟路。   国吏、幕僚,虽泾渭分明,却皆以蓟王家臣,内通彼此。蓟国三食吏治,非亲临不可知其妙也。   蓟王所欲,国中大儒,早有预料。五学科举,势在必行。   与先举后察,反其道而行。科举,行先科再举。殊途同归。皆举为备吏或守令。若力有未逮,不能胜任,再酌情贬免。如前所言,门下署南閤祭酒,便掌官吏考评。所考条目,皆有上计署,数据支撑。断然不会造假。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儒宗曾言,门下三千弟子,乃蓟国吏治之本。浩然正气,蔚然成风。蓟王深以为然。再加,上至王宫,下至百姓,白纸黑字,众目昭彰。监督体系健全。另有蓟王,和光同尘,明以照奸。言体系崩坏,为时尚远。   虽不至,“筚路褴缕,以启山林”。然蓟王,终归白手起家,布衣为王。创业不可谓,不艰。   仲夏,月初大朝。蓟王冠冕上殿,拜才女蔡琬为二千石高官。稍后,又于南宫披香殿,设宫宴。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皆冠冕出席。六百石沉月博士百人,千石披香博士九人,二千石瑞麟博士一人。并南宫女官,悉数列席。女博士,身披朝服。“皎若日升朝霞,灼若芙蕖渌波”。   二宫太皇,居高下瞰,眸生异彩。三王太后,一览无余,如数家珍。   蓟王三后,爱屋及乌,粉黛六宫。蓟王刘备,正襟危坐,居中守正。   正因有海内大儒戏言,才女采女,混为一谈。故蓟王端坐,满席女宾之殿,颇多拘谨。如此盛会,蓟王又不可或缺。故曰,勉为其难。   “素纱三衣”,早已风靡北地,并天下贵女。素足周旋,微露红尖;玉笋轻云,我见犹怜。   尤其入宫面君,需先兰汤沐浴。再入南宫凤梧馆,薰香傅粉,换内外朝服。期间,还有侍医录入诊籍。交由少府留案。必要时,由六宫之主,详加甄选。   循例。女官诊籍,蓟王毋需御览。此亦是男女大防,君臣有别。   一场春闱,择才女百余。除入少府为官,亦外放五百城港,为女校博士。先前,多有女校生,出为百石记佐。常驻各城港,为门下报馆采风。中书令荀采谏言,朝闻日报,可否另辟版面,专为女博士答言。   蓟王笑答,不无不可。   今左伯纸,足有余量。扩版亦是势在必行。先由女博士专栏开篇,亦不失风雅。   大开宫宴,乃为明示天下人。谓“抛砖引玉”。春闱女科,已连开三载。秋闱又当如何。国人皆拭目以待。   话说,遥想当年。蓟王十里少年。数百宗人,数千流民,家臣不出十人。如今家大业大,五百城港,并江表十港,海外荒洲,女官吏制,足可分润。   更加蓟吏为名产,广输河北五州。国中属吏之缺,经年未解。察举之外,再行科举,亦事出有因。譬如曹孟德,唯才是举令。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河北士林所争论,乃出科举制,长短利弊。且大汉士人,多文武双全。提笔安邦,捉刀定国。只课文,不考武。是否有失公允。诸如此类。   更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何立判高下,亦是时难。   即便科举,困难重重。蓟王亦断不会轻弃。尤其对寒门单家子而言。封建时代,科举乃绝无仅有,且行之有效,最为公平正义:报国之门,进身之阶。   蓟王深信不疑。   然凡事,皆有轻重缓急。顺势而为,循序渐进。面面俱到,从容不迫。方为人君南面之术。   蓟王种田二十载。终有大成。如今年方而立,春秋鼎盛。过犹不及,有百害而无一利。   润物细无声。不断蓄势待发,乃至势不可挡。螳臂当车,一己之力。如何可比涓滴成海,举国而为。一言蔽之。蓟国上下,于科举,皆有万全之备。   地分三国,人有六雄。为何蓟王超然绝伦,乃天下雄主。   恩师一语中的。天下皆反,蓟王不乱。   用后世话言:在不造反的前提下,善加利用现有规则体系,达成家国天下,实现人生最大价值。再革除旧弊,施以新政,完善现有体系。   何言,毋需造反。因就时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而言。现有封建体制,已足可匹配。   放眼天下。汉家文明(封建时代)一骑绝尘,领先一个世代(奴隶时代)。四海文明,无可参照。唯有“以自为方”。   一场天灾人祸,南阳大水。万舟并发,百万救回。将蓟国先进,展现淋漓。彼时,天下有识之士尽知,蓟王三兴,不可阻逆。试问天下,还有何处可比,“蓟人民贵”。   诚然。蓟王所兴之新汉,与光武中兴之今汉。于世家而言,新汉许不如今汉。后世必有士林,为今汉著书立传,歌功颂德。然于千万百姓而言,俱往无出新汉之右者。   新汉帝国,孕育而生。   蓟王稳坐,何惧积恶余殃。   才华横溢,秀色可餐。难得腹中满经纶,出口有诗篇。   蓟王不敢久居。   君臣尽欢,蓟王起身罢筵。   是夜,女博士入住凤梧馆。   南宫少府,难得堆光如昼,星河灿烂。 第059章 北海武牧   仲夏夜半,人静蝉噪。   汉式楼阁,重檐高脊,避暑遮阴。尤其环绕碧水,清凉水汽。毋需燃博山熏炉。香樟大木,足可驱蚊。自蓟王立象林苑。南州大木,源源不断,输入国中。便是普通爵民之家,亦多用樟、楠、梓、桐等,上等木料,营造楼宇。   《西都赋》云:“上反宇以盖载,激日景而纳光。”   便是所谓,飞檐翘角,激景纳光(檐角上翘,可多纳日光美景)。   更加蓟王营城之初,便于城中,遍开苑囿,广植花木。迭石缶景,随处可见。一年四季,鸟语花香。琉璃暖阁,自入春腊二赐,便深受百官所喜。檐廊及平座,皆改用琉璃画壁。美轮美奂,光怪陆离。   譬如楼桑。蓟王营城时,皆用统一模式。所造宅院,造型大小,皆一般同。稍后,待民人迁入。自行改造,另行搭建。遂成千姿百态,无有雷同。蓟国五百城港,皆循此例。蓟王都临乡城,亦无有例外。尤其临乡城,爵民聚居。户户多为二进院落。王都,内中外三郭。三进、四进,高官府邸,亦兼有之。五重楼台,飞阁架空。一墙内外,绿树浓荫,繁花似锦。车行街巷,身沁余香。   横九竖十,足有八十九衢。环抱一里之回,九重错落,蓟王城。四十里帆满环渠之外,便是碧水青禾,一望无垠。   稻田湿地,环抱城池。气候宜人,可想而知。更加城中大木余香,蚊蝇绝迹。更宜人居。   冰镇消暑,日渐兴起。虽不比王宫,专设凌室,主藏冰之政。然因半岛珠串,可至漠北冰原。便有坚冰,整船贩来。百姓亦得享用。蓟王遂命将作寺,造“大凌舡”。专为采冰。于是便有蓟商,遣大凌舡,经苍海郡,北乌稽港,北上鲜卑利亚冰海。凿冰广输蓟国五百城港。   因大凌舡聚集。又于是乎,北冰海,大凌港(海参崴),日渐兴盛。冰原高车部落,亦常入大凌港,与蓟商,以物易物。   不料北冰洋不冻港,竟因采冰而兴。倒让蓟王始料不及。故蓟王远征北天竺时,便有蓟国豪商田韶,上疏求立港长以领护。   王太后,欣然应允。灵辉殿问政百官,遂将大凌港,划归漠北都护府所辖。传命漠北长史窦宾,遣官吏守备。漠北从事,“五子三明”之田畴,专掌此事。田畴,蓟王重臣。携宗人悉迁漠北,为国戍边,厥功至伟。月初大朝,左相进言,当加光禄大夫以嘉许。蓟王颇有此意。右相进言,待督造大凌港等诸事毕,再酌情封赏,不迟。   蓟王言善。   与北海冬宫,一水之隔(叶尼塞河),便是先秦时,鬲昆旧地。鬲昆,今汉称“坚昆”。   《汉书·匈奴传》载:“(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东与丁零为邻,西与乌孙、塞种毗邻,南与匈奴相接。汉初时,为匈奴冒顿单于所灭。汉将李陵降匈奴,单于任其为右校王,掌坚昆旧地。李陵子孙,多入坚昆种。亦有昭君后人混其种。今羁縻于没鹿回部。   《魏略·西戎传》称:“坚昆随畜牧,亦多貂,有好马。”金发碧眼,胜兵三万。多有族人,客庸蓟国。彼时称,毛人。今多改称坚昆。   年初,漠北上表,求扩建北海冬宫。为漠北都护府城。王太后万里传书,询问蓟王。   蓟王从谏如流。取名:武牧(乌兰乌德)。意指,乃苏武牧羊地。   前汉时,漠北匈奴旧城,茏城、赵信城等。蓟王亦命人原址重筑。   茏城乃前汉时,匈奴王庭。《史记·匈奴列传》载,汉元光五年(前130年),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出谷,至茏城”。即此。   赵信城,乃前汉时,汉将赵信(本匈奴人降汉者),复降匈奴后所筑,位于漠北郅居水(色楞格河)之南。《史记·匈奴列传》:“(汉兵)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即此。   另有《史记·卫将军列传》载:“逐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汉书·匈奴传》亦有:“(漠北)连雨雪数日,谷稼不孰。”   赵信,前汉匈奴人。武帝时,以匈奴相国投降汉朝,封为翕侯。元朔六年(前123年),任前将军,并平陵侯苏建,率军三千余骑,与匈奴单于战,溃败。赵信遂率其余骑数百奔降匈奴,常为单于出谋画策,屡扰汉边。   据此可知,赵信复归匈奴,亦将农耕,引入漠北,郅居水流域。顺下如安侯水(鄂尔浑河)、弓卢水(克鲁伦河)等,皆是绝佳牧场。姑衍山下黑林,茏城旧址所在,今乃没鹿回部王庭。蓟王命人筑城,亦为彰没鹿回大人窦统,守土靖边之功。   先前,窦统上表,乞内附。蓟王思虑再三,回书婉拒。北匈奴,远至咸海飞地。十二部高车亦举族南下。若只剩漠北六氏高车,于靖边不利。漠北之重,不下西域。何况,蓟王一统寰宇,雄心不减。经由草原丝路,西出居延外道。可抵罗马王都。只需沿途各部归附,居延外道,其利之大,不下河西走廊。   蓟王遂上表甄都,策封窦统为率善王,号“鲜卑北单于”。与南匈奴单于,共号“大漠单于”。由漠北都护府领护。   待武牧都护府城,筑成。漠北都护府,遂继西域、赐支、岭南,之后大兴。   谓“眼见为实”。漠北远非汉人所想。千里冰封,苦寒之地。虽不利农耕。然却极利农牧。只需将蓟国青储饲料,远贩漠北。向化漠北各部,筑城定居,开立互市。不出数载,民心得安。   唯一不便,漠北诸水,多自南向北流。汇入北海。辟漠北航运之便,续接半岛珠串中继港津,遂成当务之急。诚然,自北乌稽港,将青储饲料,车运至武牧府城,再经由郅居、安侯诸水,漕运各城,亦称便利。   此时,蓟王已知。与大汉诸多东流迥异。漠北诸水北流,深入冰原,注入北冰海。待钢壳破冰船造毕。当可顺下漠北诸水,一探究竟。   为孤讨平七海。岭南已有周公瑾。   漠北当遣何人?   不急。   漠北开拓车队,可先由大凌港始发。 第060章 政绩大考   大漠南北,皆归汉治。   其中漠南,以大辽水为界,西为高车十二侯国,东为沃沮、挹娄、夫余故地。由大辽水航道,与蓟国互通有无。如前所言,漠北诸水,多北流入北海,出北海,续北流至北冰海。   将作寺来报。漠北,唯有完水,东入海。   完水,便是后世黑龙江。古称,羽水、黑水等,不一而足。   《魏书·乌洛侯传》:“其国西北有完水,东北流合于难水(松花江)。其地小水皆注于难,东入于海。”   完水海口,半载通航,可建新港。蓟王取名:完口津(庙街)。与之隔海相望,东瀛列岛之北大岛(北海道),将作寺亦择址(石狩湾),兴建新港(小樽)。周遭岛夷,非与倭人同种。后世称“阿伊努”或“乌塔里”人。亦称“虾夷”。   后世,日本东北部地名,许多来源于阿伊努语。如:“札幌”原意为“大河谷”;“小樽”原意为“砂川”;“名寄”原意为“乌鸦出没的城市”等。   先立港,再拓土。乃蓟王一贯行事。自采冰兴起,大凌港已取代北乌稽港,为半岛珠串之首珠。待完口津筑成,又可上溯为珠串之首。如此不断北进开拓,终可全据鲜卑利亚。   蓟王号东王父。五帝之子,皆出蓟王家。若嫡长子承玄帝之位,漠北当为其所有。北进、西拓,乃是必然。至于定都何处,此时言之尚早。然既为人父,自当为子先行。   俗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先前,众人皆不知蓟王苦心。言,漠北苦寒之地,何以封嫡长子。待居延外道,游商渐多。漠北都护府,持续探索。众人方知,居延外道之外,漠北之北。地域广大,可通海西大秦。多产大木、石炭、金、银、铜、铁,不一而足。亦有广袤黑土,可辟为良田。且沿途部落,多为化外野民。文明程度,比匈奴鲜卑,尚且不如。只需稍加驯化,便可收归己用。且嫡长子。已有蓟国傍身。再拓土漠北,亦是事半功倍。若东自鲜卑利亚,西及海西。广袤万里之地,足可分封子孙。即便百子千孙,亦不为虑也。   大汉帝位,何人继承。待三兴之后,蓟王再集思广益,详加决断,不迟。   翌日。蓟王早起,入瑞麟阁理政。   凤梧馆中女博士,自有南宫少府掌理,毋需蓟王劳神。循例,女博士需暂留南宫披香殿,以百日为期。承习蓟宫仪乃其一。为备吏参与少府治政乃其二。待百日期满,择优而仕。须知,沉月博士,秩六百石。若不入女校,可为署寺之令。比六百石以上,乃蓟吏分水岭。少府专治蓟王家事。初时,不过与门下署并立。如今,渐与幕府、蓟国,并著于世。分领幕僚、国吏、家臣。   因蓟国无宦。故由女官代黄门之职。与黄门不同,女官可兼顾内外。如女博士、女记佐,皆可外放为官。然与男子同曹治事,为时尚早。时下男女大防,不可不慎。   漠北诸事不急。   顿逊海渠通航在即。扶南攻略,才是重中之重。   自三南徼外,南州番邦众多。其中三大国,西北为骠国、掸国,西南为扶南国。其间小国林立,多为附庸。   其中,掸国与骠国,互为仇敌。扶南独占半岛南端,广袤三千里。海岸线漫长,拥有多处贸易良港。且国中皆是,三登沃土。有循丽水之“大秦道”,与哀牢、天竺互通。另有与顿逊五国接壤之狼牙修国,今亦羁縻于扶南。   蓟王班师,经停金瓯港。时扶南女王柳氏,已笼络沿线诸国,如叶调、狼牙修等,欲与顿逊五国,共组联军。随蓟王攻略扶南。日前,蓟王又遣岭南长史孙策,并从事周瑜,执掌岭南都护府。   攻略扶南,乃二人政绩大考。   如蓟王殿中许诺。只需毕其功于一役。小师弟周瑜,二千及冠,指日可待。   将作寺所制顿逊海渠微缩模型,由中书令荀采,亲呈瑞麟阁,蓟王座前。   海渠,横穿顿逊地峡,连通西顿、东逊二港。因地势起伏,以及居中山岩不利掘进,于是,海渠由地下渠道,并地上渠道,交替连通。居中渠段,堪称地上悬河。将作寺早有预计,居中渠段,堆土为堤,远比开凿山体,省时省力。饶是如此,能工巧匠,假机关之利,亦向下凿出半渠,方便船闸通行。先前已通渠,因船闸蓄水,故尚未能通航。   待蓄水毕。再入将作寺五行船,沿途加装各式机关器。万事俱备,稍后便可通行,木兰先锋。   换言之,通渠与通航,不可同日而语。   正因多年前,蓟王命将作寺,绕行顿逊海崎,于两侧渠口,先筑西顿、东逊二港城,而后同时开工,相向开凿,又造船闸悬渠,多措并举,节省大半工期。   扼海渠东西入口。西顿、东逊二港,必然繁盛。蓟王与顿逊五王约定,各收关税。除汉家船舶外,七海船商皆由顿逊国收取。幕府所辖,如丰州、条支国等,亦由蓟吏收取。   经由此渠,比绕行顿逊海崎,足短三千里。且无需途径南部荒洲海域,饱受海贼侵袭。可想而知,凡通航,必成风靡。   正因有大利羁绊。故顿逊五国,方与蓟王联盟。   一言蔽之。此渠不通,联盟难成。若海渠通航之利,日益凸显。乃至不可轻弃。顿逊五国,当与蓟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难,背信弃义。   待阁中女官,各就各位。士贵妃,首读今日条陈:“海丞传书,扶南女王柳氏,求问夫君,当先击何处?”   蓟王不答反问:“贵妃以为,当先击何地?”   士贵妃,已有定计:“妾以为,或可先击,狼牙修国。”   蓟王笑中自有深意:“为何?”   士贵妃笑答:“狼牙修,扼丽水口,是其一。与顿逊五国比邻,为其二。羁縻于扶南,乃其三也。”   蓟王欣然笑道:“贵妃,所言是也。” 第061章 白衣南投   先前,蓟王将象林苑中,三十六小苑之船官苑,赠于扶南女王柳氏,充复国之用。   因西际徐狼国,有船官川水,入象林苑。船官苑水陆通达,地利不弱两岐苑。稍后蓟王又命水衡都尉,疏通船官川。今万石商船,可经船官川顺下,至船官口入象浦港。   且自徐狼外行,可至扶南。徐狼国,亦为扶南女王笼络。   四结联盟,壮大己身。柳氏此举,看似于复国有益。实则,弊大于利。   《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是故,时人戒日:“机事不密,祸倚入门。”   如徐狼、叶调二国,便也罢了。狼牙修,本就羁縻于扶南篡位王。柳氏与其结盟。不啻,自寻死路,与虎谋皮。试想,若两军对垒,狼牙修反戈一击。趁联军阵脚大乱,扶南王挥师掩杀。此战必败。   蓟王远瞩高瞻。先攻狼牙修,为柳氏联盟锄奸。且谓“杀鸡儆猴”。狼牙修,既羁縻于扶南,便奉扶南篡位王为主。知属国被攻,宗主国焉能坐视不理。   若分兵来援,则国中空虚。若陈兵不动,周遭小国,必心寒倒戈。且狼牙修与顿逊五国,多有攻伐,素有积怨。因皆羁縻于扶南,故未大动干戈。顿逊海运之利,狼牙修垂涎三尺。而据狭长海崎,顿逊五国亦慕狼牙修三登沃土。   以顿逊五国之名起兵,攻入狼牙修。可谓一石数鸟。   岭南犀甲勇士,东瀛列国蛇兵。各五万人,守备江表十港,并海外荒洲。兵船往来,十万大军,三日可聚。攻灭扶南,何必十万之众。蓟王料想,一万精兵足以。蓟精五甲:吞光鱼鳞甲、秘环鼍龙甲、辟水角端甲、绞丝封豕甲、却敌水犀甲。东瀛、岭南,都护府兵,各得其一。   牛刀割鸡。对阵徼外番国,自当无往不利。   士、宋、马、钟、安、张等,诸贵妃侍奉蓟王身侧,出谋划策,共号“女智囊”。少府女官兴盛,亦多仰赖诸贵妃之力。   毋需,杞人忧天。且不说,蓟国吏治健全。单论蓟王明以照奸。亦不会令“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母鸡不可司晨;若母鸡司晨,则家道中落)。”   且众贵妃并无实权,不过顾问应对而已。   五日小会,十日大朝。国政府事,皆有左右国相,并幕府三丞,逐条通报。蓟王携百官,集思广益。凡经南宫少府,呈报瑞麟阁,多出蓟王家事。亦或是蓟王先知。稍后,必广而告之。   譬如此次顿逊通渠,亦先通禀蓟王。迟至下次朝会,百官皆知。甚至不等朝会,便见诸于明日报端。再经酒垆、茶馆、汤池、客舍,传遍街头巷尾,乃成道听途说。   不出十日。五百城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里之回,九重高耸,蓟王宫。上下错落,正于多处,大兴土木。王都兴建之初,王宫便边修边造。历经十余载,方才完工。后又历经改造、增筑。蓟国能工巧匠,早已熟能生巧。譬如立督亢干栏重楼时,桩柱外包画像砖,以绝鼠患。遂成蓟国营造法式。蓟王宫中立柱,皆“大木箍铜”以加固。技艺,与坚木包铁类似。   先秦时。箍铜,多加于剑柄。常为两周凸箍。今蓟王宫立柱、横梁,皆通体箍铜。且铸造时,多刻有龙凤纹。美轮美奂,富丽堂皇。诸如涂搪清钢等,亦多有加装。即便层层堆叠,高至九重。亦稳如泰山。   “五部(都护)长史,夫君既立其四。何独缺东瀛?”马贵妃笑问。   蓟王笑答:“乃为公瑾所留也。”   换言之,待岭南事毕。蓟王有意调周瑜,出镇东瀛列岛。   “既如此,何不先设从事。”马贵妃进言。   蓟王轻轻颔首:“也好。”东瀛近在咫尺。且诸国主,久居泉州东瀛列国邸。诸事往来皆便利。且列岛城港,治政皆出蓟吏。东瀛蛇兵,亦由蓟将统领。左相府设“外事曹”,专掌东瀛等,诸国外事。   至于“东瀛从事”人选,当由朝议公论。毋需蓟王钦定。   先前二相分工,分掌内外国事。后家大业大,蓟王再立少府,专治家事。更行府国双轨,另设三丞共担。时至今日,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内外国事,百倍之初。   然吏治民情,尤胜先前。   得道多助也。   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日时局,可比先秦。国有明主,四方贤臣来投。丰满羽翼,共襄盛举。国出昏君,贤臣纷纷去官,避世隐居,亦或是转投他国。如孔夫子,周游列国,亦屡见不鲜。   换言之,蓟王乃天下之先。贤臣首先。不能出仕蓟国,退求其次,出仕幕府。幕府亦不得入,再退求次,出仕河北。河北五州,仍不仕。呜呼哉,唯有南投。   久而久之。“白衣南投”遂与“无奈之举”,意同。   乃有识之士,不得已而为之。   话说,除去蓟王用人,才德兼备。蓟王种田满二十载。初代“蓟家子”,已悄然及冠。蓟国五百城港,莘莘学子,学优而仕,比比皆是。更加自幼研习《蓟国大百科全书》。论知行合一,微言大义。远非一般士人可比。其中佼佼者如太学四子,更超然绝伦。   更加黄金台上,二十年登者如云。天下英才,多半已为蓟人。此消彼长,竞争激烈,可想而知。   今日,蓟王亦从马贵妃口中得闻,“白衣南投”之典出。   蓟王虽一笑了之。然却心有所思。   白衣南投,强过衣冠南渡,百倍。   汉中。南郑离宫,后殿。   “如何?”见史夫人入殿,史侯遂问。   “门下不欲。”史夫人面色如常。   史侯又问:“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陛下毋虑。妾,且赴甄都一行。”史夫人已有定计。   “阿母,速去,速回。”史侯心中了然。史夫人此去,必施师门奇术。以觅转圜之机。   “喏。”史夫人再拜而出。   史侯心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终归,事急从权。   为救江山社稷,不得已而为之。   譬如,水淹南阳。 第062章 长兄助势   史道人门下,多出洛阳子弟。   或求辟祸消灾,或求无疾长生,或求羽化登仙。亦有求西园买官,而自投入门下。何后将皇长子,养于史道人门下。足证史道人,确有神通。   时史道人听命何后,先说麻姑,北上蓟国群仙会,盗取麒麟之菁,千里投怀;又行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众目睽睽,人尽皆知。眼看大功告成,若非被乌角先生,窥破天机。为行灭口,反中左慈仙术,乃至修为尽毁,累及灵台俱灭。汉中国师,又岂只张鲁一人。   史门弟子,多为达官显贵,朝中高官家奴。先前,便是窦太皇所居永安宫,亦有史门弟子蛰伏。   待朝廷东迁。百官追随天子,迁居甄下。亦有史门弟子,同往。   今,皆可为内应。   故才有史夫人此行。   岭南都护府,南嵎郡。辖离水、临瀼、融氏三县。离水、临瀼,二县乃初创。二县之长,广陵刘颖、平生精学;河南徵崇,治《易》、《春秋左氏传》,兼善内术。故皆加六百石,谏议大夫。领吏民,大兴土木。   循例,凡名士大儒,学优则教,教优则仕。且出仕一县长吏时,多加“大夫”。因太学博士,本就六百石俸。故博士出仕,则加秩比千石,太中大夫。   刘颖、徵崇,虽是名儒,未先拜博士,故只加六百石,谏议大夫。待积功再酌情增秩。   如前所言。蓟国三等“大夫衔”加官,绝非有名无实。谏议大夫,可向蓟王秉笔直谏。太中大夫,侍奉君前,顾问应对,参谋议政。光禄大夫,举光禄四行,掌顾问应对,奉诏持节出使。   诚然,品秩亦高,俸禄不菲。蓟国比六百石,乃仕途分水岭。授民爵十等之左庶长,徙家王都。授田七十四顷。授地七十四宅。另有海外三登寄田,七十四顷。再领宫职,达成三食君俸。   蓟王行高薪养廉,绝非说说而已。   融氏县早立,故先行筑毕。   蓟王立南嵎郡,归岭南都护治下。以环茅尾海为水军大营,经营十万大山,攻略南州之心。智多如周公瑾,又岂能不知。   环茅尾海,南醴、南廉、大观诸港,仍归水衡都尉所辖。融氏县九津港,则划归岭南都护。   时水衡都尉周晖,广募治水能臣,支渠四通,疏通诸水。凿百五十里漕渠,连通廉、醴二水。既可途径九津港,中通大观港,又可逆南廉水,北上合浦港。一渠通四港,遂名“四济渠”。   时过境迁。如今四济渠沿岸,阡陌纵横,碧水青禾;雄城掩映,生机勃勃。与先前,满眼荒芜,不毛之地,堪比云泥。茅尾海沿岸泥滩,虽不利晒盐,却已辟满海禾良田。更加茅尾海,水温适宜,咸淡适中,鱼获丰饶。引船户聚居。   唯恐上湾,人满为患。才有融氏令程秉,金乌献策,水司空虞翻,殿中进言。于茅尾海南部下湾,新辟如洪港(茅岭港)。又于茅尾海,环抱下湾之半岛南侧,另筑瀼口港(防城港)。背靠十万大山,两港上下包围之地,增筑临瀼县。   如洪、瀼口,二港。悉归岭南都护府。   除督造城港。内通十万大山,数条路桥栈道,亦在修造之中。   九津港。岭南长史,楼船爵室。   “南嵎三县,不可无(郡)守。”孙策言道:“主公何意?”   周瑜笑言:“时,主公班师,二县初立。故未置郡守。谚曰,‘月起十万楼台’。况数月不见乎。宜当疏奏,请立守令。”   “善。”孙策遂上疏国中,请立南嵎守。   手书交由周瑜润色,录人奏疏。六百里发往国中。   少顷,便有军士来报,水衡都尉携水司空,升船来拜。   “速请。”孙策、周瑜,出爵室相迎。   “拜见都尉。”水衡都尉周晖,秩真二千石,又领门大夫。孙策为守史,秩在其下,故先拜。   “长史免礼。”周晖与周瑜,乃家门兄弟。虑二人尚未及冠,且初来乍到,为山民所轻。故先行登船,为其助势也。   请周晖入主座。孙策、周瑜、并虞翻,先后落座。   “顿逊海渠,通行在即。”周晖笑问:“主公遣长史,攻取扶南。当如何行事?”   孙策答曰:“『反·围魏救赵;正·四面楚歌』之计也。”   周晖又问:“先击何处?”   “狼牙修国。”孙策答曰。   与水司空虞翻,四目相对。周晖抚掌笑言:“公瑾之谋乎?”   “然也。”孙策笑答。   谓“英雄所见略同”。周瑜与虞翻,不谋而合。   “将兵几何?”周晖继问。   “三千足矣。”孙策续答。   “哦?”区区三千兵马,倒让周晖始料未及:“兵从何来。”   “主公遣中垒司马夷廖,率三千南越白毦,不日可至。”   “原来如此。”周晖如何能不醒悟。   前交州刺史张津,为部将区景所杀。故将夷廖,遂占山为寇,拒不招降。逢蓟王南巡,左右水司空丞,衡毅、钱博,举荐蓟王当面。闻不忘旧主,颇知忠义。蓟王命人上山招降。夷廖携麾下劲勇二千人,入选白毦,并先前一千闽越白毦,合称南越白毦。   夷廖,以国为氏。东夷有夷国。世居交州,与百越风俗相通,统帅南越白毦,正当适宜。蓟王遣夷廖南下,亦是知人善用。   “三千白毦足矣。”周晖话锋一转:“然,同为主公效命,岂有不助之理。虞司空麾下,亦有良将。”   周瑜笑问:“莫非,乃举夷司马之人?”   周晖笑答:“然也。”   周晖所言良将,正是左右水司空丞,衡毅、钱博。   时苍梧衡毅、钱博,年十五六,为高凉贼帅,皆负勇谋。轻舟驰骋,往来抄掠。   趁海市船队,随游麟南下番禺,遂于高要峡口设伏。欲谋一场大富贵。岂料蓟国巨舰,无可匹敌。不等接舰,一通齐射。刺网铺天盖地,一网打尽,吊上甲板。五花大绑,押入爵室。见一众贼少,争相赴死,义气深重,周晖遂起爱才之心。亲自松绑,收归己用。   衡毅、钱博,重回水砦,领三千宿贼,大小战船百艘来投。拜为左右水司空丞。稍后,又领麾下兵卒,北上蓟国水军大营。得横海将军黄盖,亲自操练。行军布阵,令行禁止,知耻后勇,突飞猛进。   三千水衡水军,身披辟水角端甲。可助周公瑾,一臂之力。 第063章 只知有汉   为便于行事。周晖又暂留水司空虞翻相助。   如前所言。蓟王多次重订品秩。辅汉大将军幕府,亦不例外。周晖以降,水衡五丞、九官令丞、七官长丞,皆升秩一品。水司空前为六百石吏,今食千石俸。   左右水司空丞,衡毅、钱博,今亦得食六百石高俸。谓“无功不受禄”。别无寸功,而坐享其成。二人深感不安。此番毛遂自荐,愿助一臂之力。亦为立功自効也。   豪杰便是如此。受滴水之恩,尚涌泉相报。得蓟王全护家小,又为蓟吏,食蓟粟,富贵盛过常人。焉能不以死相报。   闻田横死,五百壮士,自刎颈亡。桃园结义,匡扶汉室,同生共死。春秋之义,两汉犹盛。   周晖为兄长。拳拳眷顾之心,溢于言表。   周瑜才智,犹在族兄之上。能助主公,安天下者,必有周郎公瑾。   周晖,少好宾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蓟王赐座舰游麟,以募身侧。从此,披肝沥胆,以奉明主。与蓟王英雄相契也。   汉家四百年,源自高祖,经久不衰。否极泰来,侠义之风。直令人,心向往之。后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豪侠冠以“屠狗”之污名。然却忘了,先贤早言,“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言下之意。儒、侠,一丘之貉,无有高低。   一介儒生,口出狂言,贬低豪侠。便是贬低儒家,顺带贬低自己。切记。   送别周晖。   又有中山洲豪商焦矫,投帖求见。   焦矫,原为会稽郡中豪族,尝为征羌令,故时人皆敬称其为“焦征羌”,因与番商交善,常于市中,为侩作保。久而久之,讹称“胡老”。先前献策周晖,取中山洲立为江表十港之一。今中山洲析分中山、蓬莱二郡,足证焦矫,先见之明。   因献策保举之功,蓟王升民爵三等。今已与田韶,并驾齐驱,为十五等爵之少上造。并同东海寿麋,共号“三商”。   “焦公此来,必有见教。”周瑜对江表之事,知之甚祥。   “且请来一见。”孙策心领神会。   稍后,焦矫手持王杖(鸠杖),爵室来见:“老朽,拜见长史,拜见从事。”   《续汉书·礼仪志》:“仲秋八月,县道皆案户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八月赐杖,乃因“诸物老成,故顺其时气助养育之也”。   “焦公,请上座。”孙策以礼相待。   “谢长史。”焦矫称谢落座。   “焦公,所为何来?”孙策以茶代酒,举杯相敬。   清茶润喉,焦矫落杯言道:“老朽此来,乃为向长史,保举二人。”   “哦?”孙策喜问:“焦公,所举何人。”   “广陵吕岱,南海吴砀。”焦矫答曰:“二人皆忠义之士。可为王上所用。”   吕岱,字定公,广陵海陵人。初为郡县小吏。袁术来袭,避乱南渡。客居中山洲,为市侩。被焦矫赏识。   “吴砀,字叔山,南海掲阳人。汉末察孝亷,为安成长。孙权使吕岱取长沙郡,砀据县以拒之,权遣鲁肃攻围,砀突去,曰:‘砀,受天子命为(安成)长,『知有汉,不知有吴』也。’后(孙)权统有交广(统领交广二州),遣歩骘(zhì)为交州刺史,义砀而不见责,砀亦不复仕(《百越先贤志》载)。”   民间传闻。史上,长沙兵败,吴砀突围而出。自回揭阳老家,合同乡曾夏,聚兵数千,抗吴二十余载。直至赤乌年间(238~251年)南海太守钟离牧,劝其曰,“勿徒苦生灵”。   吴砀、曾夏,这才罢兵息事。隐居乡里,终生不为东吴所用。   史上,揭阳之乱,虽不见吴砀。然曾夏,确有其人。《三国志·钟离牧传》注引《会稽典录》:“揭阳县贼率曾夏等众数千人,历十余年,以侯爵杂缯千匹,下书购募,绝不可得。牧遣使慰譬,登皆首服,自改为良民。”   授侯爵之位,赠杂缯千匹。下书悬赏招募,绝然不可收买。此贼,绝非泛泛之辈。   初来乍到,便有名士来投。孙策、周瑜,焉能不喜。   遂请上爵室相见。   吴砀、曾夏,衡毅、钱博,年岁俱与孙策、周瑜相若,英雄少年,意气相投。唯吕岱,年岁稍长。孙策以岭南诸事相问。见吕岱,从容不迫,“处法应问”。孙策遂拜为主簿。   吴砀、曾夏,为左右从事中郎。   如前所言。四方都护府,自将兵长史以降,设有:从事、司马、主簿、功曹史、兵曹史、从事中郎;录事掾、仓曹掾、功曹掾、监量掾、监仓掾;铠曹、水曹、帐下将、伍百、马下、领下、消工等,不一而足。长史、从事,军、政并行。长史治军,从事治政。   衡毅、钱博,乃水衡都尉调派,不宜擅权。否则,可加封左右司马。秩比千石。   无妨。只需胜战积功,必得封赏。   焦胡老,举才有功。权且书录,待战罢上表,论功行赏,不迟。   稍后,孙策、周瑜,南下金瓯港。赶去与扶南女王柳氏相见。商讨出兵事宜。   南州,四季无霜,不冰不冻。唯一所患,瘴气弥漫,毒虫横行。更加绵延雨季,泥泞难行。需速战速决。不可久持。   假顿逊五国之名,先攻狼牙修。乃是反·围魏救赵,之计也。扶南篡位王,不出兵便罢。但凡出兵,必有去无回。   蓟王都,灵辉殿。   逢五日小朝会。   岭南长史上疏,已入左相之手。   闻求立南嵎守,蓟王这便心领神会:“‘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孙伯符之意,孤尽知矣。”   左相笑道:“乃求京沚令也。”   京沚令周异,年初积功加光禄大夫。食比二千石俸。蓟人皆言,国有新守,(周)异必入列。足证政绩。   “君殊。”蓟王居高下问。   “臣,在。”京沚令周异,持芴跽奏。   “愿守南嵎乎?”蓟王笑问。   “禀主公,臣久居北国,不习南州风土。”周异婉拒,乃为避嫌。   “无妨。”蓟王亦不勉强,又笑问:“如此,守北嵎可乎?”   “敢问主公,何来北嵎?”岂止京沚令周异,殿中文武,皆不知所以然。   略作思量,蓟国谋主,皆心领神会。于侧席窥见好友许子远,似亦心知。门下报馆丞陈琳,不由心生慨叹。凡列二千石者,皆才智高绝。我辈远不及也。   蔡国老,持芴奏问:“主公所言北嵎,莫非乃出漠北都护。”   蓟王笑容更盛:“国老,所言是也。” 第064章 长吏秩贵   蔡国老,膝下二女。今皆为少府女官。虽远未及致仕。然王太后,已先行筑殿。   蓟王爱屋及乌。焉能不,倍加礼遇。   百官这才,幡然醒悟。月初大朝,左相条陈。言漠北诸事。扩建北海冬宫为武牧城,重筑漠北匈奴旧城,茏城、赵信城、新筑大凌港等。还为漠北从事田畴请功,加官光禄大夫。蓟王颇为意动,右相劝谏乃止。   言犹在耳,蓟王已有并武牧、茏、赵信三城,立北嵎郡之念。料事于先,明主之姿。   “臣,敢不从命。”京沚令周异,动容下拜。   漠北,虽气候寒冷。然地沃宜稼,水草丰茂:“控制要害,北边重藩。”   后人言:“其地沃衍,河流左右灌输,宜杂植黍麦,故时屯田遗迹,及居人井臼,往往而在。盖阴山大漠,益南数千里,控扼形势,此为雄要。”   尤其,浚稽山(阿尔泰山脉中段)以北,北海以南,燕然山(杭爱山),以东至大鲜卑山(大兴安岭)。郅居水流域,广大地域,枝津纵横,农牧、农耕,两相宜。   此地广袤,可比一州之地。   北方游牧,数败于中原王朝,而千年不灭。正因大漠之北,亦有休养生息地。   “禀主公。”左相持芴进言:“三县,皆在郅居水,枝津故渎之地。何不取名‘郅居’。”   “郅,隆也。郅居,大利于居也。”蔡少师博通古今,出口成章。   “善。”蓟王从善如流。于是遂易其名为郅居郡。由漠北都护府所辖。   首任郅居守。京沚令周异,当之无愧。   先前,蓟王为立南嵎郡,上表甄都。董侯下诏,凡幕府事,蓟王皆可独断。毋需再报。   蓟王敢不从命。   遂命中书令荀采制诏。   “擢升,京沚令周异为郅居守,治武牧,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王宫舍人。”   “臣,周异,遵命。”京沚令周异,出列领命。捧盘入偏殿,更换朝服印绶,入二千石列。郅居守,位在光禄大夫上。加官虽不去,然却需弃食。只食郅居太守俸。然若有朝一日,因故免官。便可重领,光禄大夫食俸。诚然,若无官一身轻,直贬为庶民。光禄大夫比二千石,亦不得食。   “南嵎守,当授何人?”待周异入列,蓟王又问。   右相持芴奏对:“禀主公,‘长吏秩贵’,当阶(衡量)政绩以升迁。”   蓟王轻轻颔首:“国中内外,政绩何人为最。”   “它乾令韦端,融氏令程秉,临乡令陈谌,长安令甄逸,楼桑令何颙,郦城令阴修,阳乡令国渊,大利令吴循,南广阳令崔林,益昌令卢节,容城令卢俭,平曲令刘涣,浑埿令田豫,三台令窦辅……”上计令陈逸,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诸令,周典并进,难兄难弟。常为人先。”   言下之意。蓟国二千石之俊才,何其多也。   奈何郡守有限。   “无妨。”蓟王心念至此,这便言道:“待孤,子嗣长成,皆出为国相。”   “主公,明见。”百官闻言,无不振奋。   国相之上另有州牧,朝中还有三公九卿。待蓟王三兴,足可分润群臣。况万石国老,国中亦有多人。王上虽行高薪养廉,三食君俸。然蓟国财政,年年向好。近年更是,突飞猛进。内外循环商道,海外洲土之利,足见一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生宏图,蓟王已坐三望四。   “国相以为,何人先出。”蓟王问政国相。   右相持芴奏曰:“臣,窃以为,它乾令,远在西域,融氏令,正当之用。”   “诸君以为如何?”二千石官,非同小可。蓟王集思广益。所问百官,亦是比二千石及以上。   “臣等,附议。”百官齐声。   “善。”蓟王这便定计:“擢升,融氏令程秉为南嵎守,治融氏,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王宫舍人。”   “喏。”中书令荀采,领命制诏。稍后,六百里传诏岭南。程秉毋需回国就任。   “西域都护府百城,当可归为一大郡。”蓟王言道:“它乾令韦端,守之。”   “敢问主公,此郡何名?”右相求问。   “《汉书·西域传序》曰:‘西域,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则接汉,阸(è)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荀子·大略》亦有:‘欲近四房,莫如中央。’是故,中西域而立幕府。”蓟王灵光一现:“或可名‘域中’。”   “善哉。”论学识,儒宗不在蔡伯喈之下:“老子曰:‘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处其一焉’。”域中,西域之中也。   “郑公,所言是也。”蓟王欣然言道:“擢升,它乾令韦端为域中守,治它乾,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王宫门大夫。”   多年前,蓟王遣门下督郑泰,出使西域。加封西域长史以降,诸多戍边宿吏。彼时,皆已擢升官秩,兼领宫职。且西域都护府创立最久,守土向化有功。今日再升宫职,亦是积功而至。   “喏。”中书令荀采,再领命制诏。   蓟国之郡,时下称“枝郡”。类比“枝津”。意为,诸侯国之属郡也。《汉书·晁错传》:“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枝郡。”注曰:“枝郡,在国之四边者也。”亦作,“支郡”。   前汉时,诸侯国,动辄连城数百里,故有枝郡之说。今汉诸侯,不过守一郡之地。故不再言枝郡。自蓟国兴起,前汉诸侯国之旧称,日渐提及。   如“四方五部”,都护府这般。下辖枝郡,因地处边关。亦可称“边郡”。   “阿陵九城,已筑毕。”右相持芴奏:“可立新县。”   “善。”蓟王远征北天竺,满载方归。先前,国中大建,多已毕。   时,蓟南尹陈群上表。欲择高阳并文安,居中白地,重立旧县阿陵。他日,蓟王若易县为京,另立麟子阿斗为帝。高阳、阿陵、文安,三县足可护易京周全。   阿陵九城,乃蓟国第五十二县。   虽是一片白地筑起。然位于国中,不出三载,编户便可过万。只需三百出仕,必然二千及冠。故,类似要职。循例,多半不授太学生,而授太学博士。   “何人,可为令。”事关吏治民生,蓟王再行问计。   “老臣,保举一人。”儒宗持芴奏对。   “郑公为何人作保。”蓟王居高笑问。   “太学博士,钜鹿张子明。”   果不其然。 第065章 举门出仕   时钜鹿张臶(jiàn),字子明,隐居山泉,养志不仕:“阖门守静,不营当世”。   臶少游太学,学兼内外,后归乡里。公府前后辟命,皆不应,黄巾逆乱,移居上党。后徙循常山,门徒数百人。百家典籍,习无不精。兼通音律,善谶纬之术。闻乃,顺帝永和元年(136年)生人。史上,更是活满百岁(105岁)。   张臶之名,北地皆知。   “善。”蓟王欣然应允:“加太学博士张臶,为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阿陵长。”   “喏。”中书令荀采,再领命制诏。   “公业。”蓟王看向侧席。   “臣在。”门下督郑泰,闻声出列。   “速请张大夫。”蓟王言道。   “喏。”郑泰领命自去。   少顷,太学博士张臶,奉召入殿。   “老臣张臶,拜见王上。”张臶年近花甲,然却不卑不亢。蓟王居高下观,确有长寿之相。   无怪四方馆长朱建平言其,或可比“真贤二宿”,年近八旬之幽州牧李进,年近九旬之少师崔寔。   蓟国长寿之人,绝非凤毛麟角。八月案比,年七十授王杖之国中宿老,岁岁大增。国人尊号“老丈”。丈,“杖”也:“丈,借为扶行之丈。老人持丈,故谓之丈人。别用‘杖’通。”   有道是,“人无百岁寿,常怀千岁忧”。譬如,商山四皓。国中宿臣,若能活百岁。蓟国岂无明主为继。   “出为阿陵长,可乎?”蓟王虽已命中书令荀采,先行制诏。然二百年方兴之当世明主。亦不可强人所难。   “老臣,敢不从命。”张臶肃容下拜。   待荀采座前宣诏。张臶加太中大夫,领阿陵长。   “闻大夫,有门徒数百。”蓟王又道:“阿陵九城属吏,当皆出大夫门下。”   “这……”张臶再拜:“老臣,诚惶诚恐。”   殿中百官震动。举家出仕,举族出仕,已成美谭。不料今日,灵辉大殿,惊见举门出仕。   便有南閤祭酒许子远,持芴奏曰:“臣闻,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张大夫,门下数百,岂皆为贤者乎?”言下之意,不可不做区分。   “前有天下墨门徒众,后有儒宗弟子三千。”蓟王笑道:“今大夫门下,不过数百。何足用哉?”   “主公,明见。”国令,儒宗,二国老,闻声下拜。   待起身,儒宗又言道:“时,老臣客耕东莱,阖门守静。学徒相随,数百千人。又三年,弟子河内赵商等,自远方至者数千。今皆出仕国中,或为二千石长吏,或为二百石少吏。主公言,‘郑门三千’。老臣,幸甚至哉。”   儒宗语有深意。   郑门三千,若有犯法,皆为连坐,为其一。愿随师长,避世隐居,非常人不可为,是其二。朝夕为伴,品行如何,心知肚明,乃其三。更加,大浪淘沙,火炼真金。因材施教,去伪存精。淘汰者,数以万计。虽郑门三千,然亦可称,“十不存一”,“所剩无几”。换言之,出仕蓟国前,门内已先自行甄选,精益求精。   “郑公,所言是也。”南閤祭酒许子远,欣然顿悟。   “老臣,代门下,谢主公隆恩。”张臶泪目下拜。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古往今来,不变之至理也。   观者无不唏嘘。   郅居守周异,身后之位。蓟王亦命左右国相,举荐贤良已继之。料想,多半亦出太学博士。   待诸事毕,蓟王起身罢朝。百官恭送王上移驾后宫。稍后,鱼贯出殿,列队登车。   众国老,驱车同往紫渊,共赴王子馆宴。闻,国老之中,并称酒豪,有二人。儒宗与卢少保,皆“善饮酒,可饮一斛”。   安车四望,国老先行。而后循官秩,次第登车。   “子远留步。”百官闻声回望,正是报馆丞陈琳。众真二千石官,心领神会,先与许子远别过。   “主公何意?”陈琳必有此问。   许攸答曰:“效古之国君,千金求千里马也。”   陈琳亦称饱学之士。略作思量,这便醒悟。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陈琳不禁心生慨叹,有感而发:“我主‘总揽英雄,思贤如渴’是也。”   “孔璋,所言是也。”许子远,语透深意。   “子远,既已早知,何必多问。”陈琳仍有不解,乃指殿上劝谏。   “为主分忧也。”许子远,抚掌笑道。   “原来如此……”陈琳亦是迟醒。   不出三日。钜鹿张子明,举门出仕。遂成街头巷尾热议。唏嘘慨叹,兼而有之。   蓟王家大业大。阿陵九城属吏,便是数百门徒,亦远不足用。蓟吏天下驰名。迁官河北五州者,比比皆是。且阿陵九城,得食比三百石守长之俸者,不满十人。余下丞、尉等,皆是二百石少吏。术业有专攻,学业有参差。为人师者,既能因材施教,自可量力而用。   且举门出仕,必成轰动。如前所言,两汉经学,门派林立。同门还有枝属。如此细分,凡名士大儒,必有徒众。少则数人,多则数千。知蓟王举门为用,焉能不满门来投。   且自蓟国并立《荀子》入《五书》,兴大儒学治世。编撰《大百科全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虽有儒宗,携“郑门三千”,北上来投。然毕竟儒宗。《拾遗记·卷六》:“京师谓康成为‘经神’,何休为‘学海’。”   我等枝门,无从可比。然观张臶,举门出仕。我辈,焉不为蓟王所用乎。   蓟王此举,亦出“拾遗”也。唯恐蓟国大儒学,一统天下。故行“千金买马骨”。重用张臶门徒,以励天下枝门。齐投蓟国。   此乃,人君南面术也。   罢朝,蓟王移驾西宫,问安二宫太皇,三王太后。风雨无阻,旦夕不断。   二宫太皇言。欲请王上夜宴。   心知必有要事。蓟王这便从命。   虽说宴无好宴。然毕竟蓟王宫中。二宫太皇,吃穿用度,皆出蓟国。谓宴请蓟王,亦是宫厨掌勺。无非餐自无极殿,迁入皇英殿,而已。断无,后顾之忧。   入北宫见过三后,蓟王自归合欢殿。洗漱更衣。   着常服,赴皇英殿夜宴。 第066章 海内兄弟   皇英殿,枝灯高悬,富丽堂皇。   蓟王远征北天竺时,万里传命,为二宫太皇增筑。巍峨高耸,金汤屹立。“九重开,灵之斿”。居高远望,北都京华,一览无余。虽不比洛阳南北二宫,天子气象。然论百万雄城,周回四十里临乡,有过之,无不及。   尤其,车水马龙,帆满环渠。繁华鼎盛,盛世美景。直令人,心旷神怡。二宫太皇,窃以为。乱世容身,此生足矣。毋需,卖官鬻爵,自纳金钱。南宫少府,寄舱获利,足可盈满堂室。又何须身染铜臭,为清流名士所鄙。   有道是,北枳南橘。自迁居一里之回,蓟王宫。董太皇耳濡目染,亦颇多洗心革面。便是将半生积财,悉数交由董重。今亦不足惜。   何况,蓟王从未亏待。   王宫赀库,皇英(殿)账户,二宫太皇,各有数亿资财。除去蓟王四时奉献,余下皆是寄舱获利。蓟国远征北天竺,为国库填充金银珠玉,作价五百亿钞。获利之丰,可想而知。更加,贩卖金瓯船坞所造,斗舰木兰,亦为王室,获利百亿。二宫太皇,皆有分润。   汉室,家国天下。正如,蓟王行事。雨露均沾。   如前所言。蓟王乃辅汉大将军,掌天下兵马。循汉室宗法,并二宫太皇之一,便可行废帝。正因利剑高悬河北。叔侄三人,才不敢妄为。励精图治,治国安民。三地大治,皆有明主之姿。不然,稍有昏庸之举,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便可请太皇制诏,废帝另立。   或有人言,蓟王立谁?   正如,二宫太皇此刻心声。   “闻,阿陵九城,皆已筑毕。王上,命张臶举门以仕。”董太皇,落杯笑问:“易县为京,可乎?”   蓟王闻弦歌,而知雅意:“太皇当知,易县甘泉宫,乃为甘后所筑。非为麟子阿斗。今,甄都天子无过。臣,无另立之心。”   时至今日。二宫太皇与蓟王,成败荣枯,休戚与共。蓟王自当,直言相告。   “王上所言极是。”董太皇这便心安。此番宴请蓟王,便是得闻,阿陵九城筑毕,可护易县为京。心忧甄都董侯,帝位不保。这才当面一问。毕竟,自蓟王班师,汉室三兴,已无可逆。   乃因蓟王,经五方都护,已将拱卫大汉之藩屏建起,并以四面环路连成一体。人口、贸易、军事、政治,外事之利,四百年未有。而九州之内,崩坏在即。   譬如,两汉续力,攻灭匈奴。然鲜卑南下,羌人兴起河西。更有如象林,为蛮夷所吞。言,内外通途,四面环路,贻笑大方。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立四方五部都护。又续接江表十港至海西条支国。亲辟上下昆仑道,又筑大章道,再接两歧道,纳丰州入怀。毋需出葱岭以西,便可进出天竺半岛。待攻灭扶南,疏通大秦道,南州尽为汉地,亦不远矣。   彼时,“日月所照,皆汉土”,“四海之内,皆兄弟”。   于是乎,“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后人,诚不欺孤。   二宫太皇,出身汉室帝胄。非寻常女子可比。自有远见卓识。先前,除西域都护府外,五部都护,徒有其名。今,赐支三百万贵种,举家迁入。另有故土难离,西羌八种,数百万众。闻漠北、岭南,向化之民,亦数以百万计。不然,蓟王亦毋需,另立新郡以牧之。   吏治架构,由城升县,再升为郡。绝非蓟王,好大喜功。因如蓟国,民人众多。换言之,先立五部都护,再升郡县建制。蓟王已扼控,四裔之地,并四方之民。新拓之土,再无折足覆鼎之危。   一言蔽之。并县为郡,便是外事皆毕,蓟王内顾之兆。   时至今日,蓟王可比光武之说,蓟国已人尽皆知。   或有人言。蓟王远非,二百年出之中兴主。乃“五百年必有王者兴”。   二宫太皇,频频举杯。蓟王来者不拒。心结尽释,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蓟王遂请罢筵。拜别太皇,步入北宫。合欢殿中,侍寝宫妃,正翘首以盼: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一夜无话。   翌日晨,蓟王抽身下榻。洗漱更衣,入无极殿用膳毕。再升瑞麟阁理政。   三载春闱。宫中女官渐多。   初行春闱,蔡琰居首,诸葛婵居次,甄脱再次。融漓、麋贞、曹莹、蔡淑、陈芳、皇甫静、杨媚,顺次。   次年春闱,孔萤居首,诸葛娟居次,甄道再次。岑颖、阎怡、许芙、许蓉、袁筱、何舒、陶丘葳,顺次。   三年春闱,蔡琬居首,诸葛妍居次,甄荣再次。宋婧、胡盈、邯郸玲、崔绮、韩仪、陈馨、羊淑,顺次。   孔萤,父孔融。诸葛娟、诸葛妍,为沙州港令诸葛玄二女。甄脱、甄道,乃长安令甄逸三女、四女。岑颖,海阳令岑晊女。阎怡,凉州牧阎忠女。许芙、许蓉,门下功曹许靖二女。袁筱,安辽守袁涣妹。何舒,楼桑令何颙女。陶丘葳,泉州港令陶丘洪女。   蔡琬,父蔡邕。宋婧,南阳大儒宋忠小女。胡盈,中野长胡昭女。邯郸玲,瞽宗令邯郸淳女。崔绮,蓟北尹崔琰妹。韩仪,颍阴太守韩融女。陈馨,临乡令陈谌女。羊淑,并州牧羊续女。   细看入闱榜单。蔡少师二女,皆为魁首。琅琊诸葛氏三女,并中山甄氏三女,竟皆位列三甲。令国人咋舌。   更加,春闱未举之前。已有长安令甄逸长女甄姜,常山樊氏女樊妡,金州港令诸葛珪长女诸葛媛,同仕少府。换言之,琅琊诸葛氏,并中山甄氏,各有四女,入选少府女官。两家兴盛,指日可待。   蔡少师二女蔡琰、蔡琬,名动蓟国,才女之冠。如融漓、麋贞、曹莹、蔡淑等人,今皆为西宫女官。或领宫职,或为博士。朝夕侍奉,言传身教,素为王太后所宠。   “京沚令,何人为继?”蓟王坐定先问。   “右相书录三人,请夫君决断。”士贵妃答曰。   “哦?”蓟王心中一动:“何来三人。” 第067章 天下中庸   蓟王此问,别有深意。   右相何故避嫌?   蓟王并非猜忌之主,非无容人之量。“见善如不及;用人如自己;从谏如顺流;趣时如响赴”。若是旁人,自诩身为右相,位高权重,行韬光养晦,退保富贵。便也罢了。   右相与蓟王自幼相识。号刘备四友。焉不知蓟王。   见士贵妃,面含笑意。   蓟王这便心领神会:“必是宪和,有意滑稽。”   “夫君,所言是也。”士贵妃,难掩开怀。   蓟王取右相条陈一观,果不其然。   右相所举三人,皆出太学。   五经博士,焦先,字孝然,河东人,孑然无亲。见汉室衰,遂不语。露首赤足,结草为庐,食草饮水,饥则为人佣作,不冠不履(待魏国建立,太守贾穆、董经均往探视,与食不食,与语不语)。待南阳大水,蓟王万舟并发,力挽狂澜。遂自投河北,衣衫褴褛,满身污迹,坐立于太学门前。作歌曰:“祝衄(nǜ)祝衄(杀牲祭祀)。非鱼非肉。更相追逐。本为杀牂羊(母羊)。更杀羖(羊歴)(公羊)。”   众人皆不解其意。传语儒宗。儒宗叹言:汉室操戈也。于是亲出,迎入高成馆。促膝长谈,举为博士。   五经博士,胡宁,字稚威。南郡华容人,乃先帝太傅,名臣胡广三子。胡广四子,先后亡故。唯剩三子胡宁,继承家学。隐居乡里,不问世事。后应蓟王所徵,安车北上。   胡广,字伯始,历仕途五十余载。周流四公,位极人臣,声名显赫,身事六帝。史称,“一履司空,再作司徒,三登太尉”。终其一生,以奉中庸之道著称,“虽无謇直之风,屡有补裨之益”。时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盖棺论定,“汉兴以来,人臣之盛,未尝有也”。   五经博士,徐胤,字季登,豫章南昌人。名士徐稺之子,家学渊源,隐居不仕。时有北海一龙之华歆,举于蓟王当面。蓟王遂命门下主簿孙乾,安车徵辟。并传语曰:“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孤欲举国绳之,公愿为一股乎?”徐胤泪目登车,举家北上。   窥一斑而知全豹。   蓟国五学,卧虎藏龙。天下名士,为蓟国莘莘学子,传道受业解惑。鼎力相助儒宗,编撰《大百科全书》。星星之火,涓滴成海,共克时艰,同赴国难。为续汉祚,鞠躬尽瘁,虽九死不悔。   出为长令,牧守一方。亦助学以致用,修为大成。   蓟王笑道:“可。”   士贵妃,明知故问:“夫君,何出此言?”   “谓‘天下中庸’。右相所举,便是三人之中也。”蓟王笑答。   耿雍举荐之人,正是五经博士,胡稚威。   “夫君,明见。”身侧诸贵妃,一笑倾城。月貌花容,国色天香。   于是,传命南宫少府。中书令荀采制诏,擢升五经博士胡宁为京沚令。京沚令乃千石高官,故不加太中大夫。   “东瀛从事,右相又举何人?”蓟王收拢心神。   “真番太守陆康长子,陆儁。”马贵妃,取条陈对曰。   谓“条陈所闻”。原意乃指,逐条陈述。类同名刺,取竹简一片,言简意赅,写满蝇头小字。故以“条”代称。后蓟国造纸大成。名刺,遂改称名帖。时下,亦多混用。名刺,名帖皆可。今,简牍虽弃之不用,然“条陈”之称未改。   真番,北邻乐浪,南接马韩(属国),乃定半岛之压舱石。只需稳住真番,半岛无虞。辐辏东瀛,列岛可安。   陆康不愧大汉名守。就任时,百废待兴,民心未附。如今,已可与蓟国比同。蓟王本有意,表其为青州牧。不料孙文台已醒。这便改弦更张,按下不表。换言之,陆康于蓟王心中,乃州牧不二之选。扶南并入汉土,立为宁州。蓟王当表其为宁州牧。   “还有一人,当可大用。”蓟王言道。   “莫非,对马令何叔龙。”士贵妃深知蓟王。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何夔,身长八尺三寸,容貌矜严,素有威信。对马六尺岛夷,敬若神明。对马岛,扼据半岛中通东瀛,咽喉水道。自就任以来,虽守孤岛,远离故土,却泰然处之。向化岛夷,辟港筑城,修路穿渠,圩田自养。年初,加光禄大夫,以荣其身。   《三国志·魏书·卷三十》:“(对马国)其大官曰‘卑狗’,副曰‘卑奴母离’。所居绝岛,方可四百余里,土地山险,多深林,道路如禽鹿径。有千余户,无良田,食海物自活,乖船南北巿籴。”   自何叔龙,筑对马港城。又泛舟南北,再立三城。辟“禽鹿径”为“五尺道”。遂通车马。再得蓟国造船术加持。对马岛今非昔比。四城共纳东瀛(都护)府民,十万众。除本岛夷人,纷纷出山。因扼咽喉水道,为便通商往来。亦有三韩半岛,并东瀛列岛之民,举家迁入,舟行四海。   “州胡、对马、壹支三岛,皆可为县。”蓟王遂有计较:“或可将诸岛立为一郡。”   “夫君欲为东瀛都护积势乎?”马贵妃已会夫君之意。   “然也。”蓟王所虑,东瀛列岛,拱卫东海,上连三韩半岛,不可或缺。且顺下南海,与诸荒洲,便利舟船。谓承上启下是也。稳固东瀛列岛,东海、南海,遂成蓟国内湖。四海船商,纷至沓来。转运南北,互通东西。汉家风貌不减。耳濡目染,皆为汉人。   “既如此,何不于博多置郡。”   “博多乃筑紫国土。”蓟王心有顾虑。   先前,蓟王遣使渡海,于邪马台地,设港互市。取名博多港。后渐与蓟国港津无异。港中岛夷,衣食住行,好恶时兴,皆与蓟人比同。女王那美,遂求赐国名。因立国都于筑紫岛,邪马台地,故夫君刘备,亲赐国名“筑紫”。邪马台地改称“福冈”。以此契机,倭女王又将列岛三十余附属国,自行更名: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壹岐、对马等,诸如此类。   虽说,夫妻一体,彼此不分。   然终归,乃东瀛贵妃之地,蓟王不宜擅动。   “夫君,何不问筑紫女主?”士贵妃谏言。   “善。”蓟王从谏如流。 第068章 筑紫女主   “华贵妃言,筑紫女主,似又孕身。”宋贵妃笑道。   “果真?”添丁进口,蓟王焉能不喜。先前,唯恐地不足分。如今,拓土万里,有何惧哉。   “虽未足月,然可信。”宋贵妃,柔声言道。华贵妃,医术精湛。珠胎暗结,十有八九。   筑紫女主,瀛妃那美。本昔日,邪马台女王,列岛神女巫。东瀛诸国,皆奉其为女主。奉蓟王为男主。多年前,为蓟王诞下台与公主,居于灵辉殿上登真馆,统御观天女仙。   得二宫太皇,金口玉言。增筑王宫九重。蓟王遂策封瀛妃那美为贵妃。且命将作寺,增筑易迁殿为其所居。原易迁馆中美人,田圣、骆晹、卢暒等,皆充媵从。约定俗成。凡珠胎暗结,受孕女仙,皆入易迁殿。“先居登真,后徙易迁”。谓“先登后迁”。相沿成习,遂成惯例。   蓟王节育。美人王妃以下,唯有一子。贵妃方可得二子。故瀛贵妃那美,毋需避,孕期侍寝。蓟王亦百无禁忌:“艳杏夭桃,垂杨芳草,各斗雨膏烟腻”。珠胎暗结,亦是自然而然。   易迁殿,位于北宫三、四、五,三重。侧临十字飞阁,出馆可下北宫苑。为蓟宫二十二殿。改造稍晚,尚未筑毕。框架裹封,闲人莫入。殿中贵妃并美人,皆暂居于,灵辉殿上登真馆。   内阁宋贵妃等,伴驾蓟王,经十字飞阁,移驾登真馆。比起蓟王心中不安,唯恐强人所难。乃至夫妇之间,心生芥蒂。内阁诸贵妃,却谈笑风生,信心满满。   蓟王窃问。士贵妃答曰:夫君不知“三从”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筑紫女主自入家门,便是家人。与夫君,同生共死,休戚与共。区区一片台地,何足惜哉。况,台与长公主,必为一县之主。兼筑紫女王。若此胎为男儿,当可分得一郡之地。夫君皆舍得,筑紫女主,岂有不舍?   古往今来,男女心思,天生不同。于蓟王而言,家国天下。嫁入家门,便是家人。结发合卺,庙见成妇。倾尽所有,竭尽所能。却丝毫不惦记,女家资财。且多有避讳,唯恐心生间隙。   今闻,士贵妃一席私语。蓟王稍有领会。譬如台与长公主,乃出蓟王血脉。稍后,必为筑紫女主。换言之,或早或晚。筑紫女王一脉,必融入蓟王家。   蓟王又何必见外。   蓟王白日入馆,且携内阁贵妃同往,必有国事。自瀛贵妃以降,登真馆中所居,皆出迎王驾。   “拜见王上。”那美亦是贵妃,故只拜夫君。   “贵妃免礼。”蓟王含笑示意。亦只称贵妃。   此皆出《蓟宫仪》。于《汉宫仪》之上,化繁为简,却不失礼数。蓟宫仪轨制定,宋贵妃厥功至伟。   夫妇入馆。蓟王居中而坐。众妃两侧围坐。位同则较入宫早晚,同日入宫,再较年岁长短。平日与人相处,自当默记于心。且如官秩尊卑,衣服印绶,一目了然。蓟王后宫亦有细致区分。步摇、环佩、发式、宫装,从头至脚,皆有不同。   如蓟王三后,佩九笄步摇。贵妃七笄,妃五笄,美人三笄。   玉阶金戺(shì)、玄墀彤庭,玉玺金钮、金根玉辂,珠珥金环、袆衣騩(guī)马,脂泽田、汤沐邑,玳瑁簪、珊瑚玦,七华扇、五色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皆与品秩相配。   好比素纱襌衣。后宫着装,颜色亦与品秩相配。   二千石以上,采十二色,辅以金丝珠玉。千石以上,采九色,禁紫绀,辅以银丝珠玉。六百石以上,采九色,禁丹紫绀,辅以铜丝珠玉。三百石以上五色采,青、绛、黄、红、绿,辅以钢丝珠玉。二百石以上四采,青、黄、红、绿。二百石以下,缃缥及本色。   绣色花纹,皆有不同。   耳目濡染,只眼可辨。   蓟王六宫粉黛,自上而下:王后、贵妃、王妃、美人、夫人、御姬、御卫。   蓟王三后,领万石家俸,与王太后,并掌蓟王家业。贵妃、王妃,中二千石至二千石不等。美人、夫人千石家俸。御姬六百石,御卫四百石。   王太后诏命,凡诞下麟儿,美人以降,御姬、御卫,皆为美人;美人升妃。王妃、贵妃、王后,升家俸或门俸一等。   可知,蓟王后宫。今皆,“饰银丝珠玉,采九色衣服”。余下,行走后宫,皆为女官并宫人。   闻蓟王来意,瀛贵妃喜不自禁。   遂取博多港所在,原邪马台地,今之福冈,悉数析出。并对马、壹岐、州胡三县,立为一郡。“博多”、“福冈”,各取一字,名“博福郡”。州胡济州港、筑紫博多港、熊袭白川津等,俱归为东瀛都护府所辖。   首任博福守,蓟王有意对马令何叔龙。   五经博士焦先,继为对马令。   蓟王凡有所言,瀛贵妃无有不许。   夫唱妇随,羡煞旁人。   比起蓟王,孤心甚慰。瀛贵妃,更得心安。话说,自嫁入蓟王家门,得夫君倍加珍爱,却无以为报。心有不安。今为夫君分忧,终得心安。毕竟,“此心安处是吾乡”。   蓟王遂传王命。封陆儁为东瀛(从事)守史,治博多,掌东瀛都护府事。擢升对马令何夔,为博福守,治福冈。五经博士胡宁,继为京沚令。五经博士焦先,继为对马令。   交由中书令荀采制诏,蓟王亲自用玺。传诏左国相,六百里发对马岛。   与新任对马令焦先,交接政务。何夔便可赴任博福守。为二千石封疆大吏。   或有人言,何夔久居海外,焉不思归。蓟国机关船,日夜三千里,自对马入南港,不过日夜之间。况举家相随。更有如正腊等,法定假期。   旦夕可至,假期既归。足可慰藉。   四方五部都护,岂能厚此薄彼。赐支都护府,分县立郡,势在必行。   只因三百万北天竺贵种,将将迁入。赐支长史傅燮,重任在肩。权且搁置。待民生安定,再酌情立郡不迟。且依蓟王之意,赐支都护府,毕竟在九州之内,待丰州归为汉土,宜当立为梁州。   四方都护,足矣。   蓟王先立四方五部都护,今又分县立郡。民生安好,持续向化。   天下足知,四方藩屏,不日功成。   换言之。外事已毕,内事将兴。 第069章 周郎妙计   兰仓苑,金瓯馆。   闻岭南长史,旗船抵达。扶南女王柳氏,遂携心腹,登船与会。   见长史、从事,皆弱冠之年,尚未及冠。柳氏不禁,心生慨叹。   蓟国,英才辈出。先贤远不及老,后进已能独当一面。人才鼎盛,名臣辈出。两汉四百年,亦称罕有。   恭请女王,居中落座。孙策、周瑜,携岭南属吏,与扶南大臣,各自就坐。   “长史,所为何来。”寒暄之后,扶南女王先问。   “奉王命,助女王复国。”孙策抱拳相答。   “善。”柳氏居高喜问:“长史,将兵几何?”   “三千白毦,三千水衡。”孙策如实作答。   “尚不足万。”柳氏略显迟疑。本以为,蓟王当出十万大军。岂料只有区区,六千之众。   “女王毋虑。数千猛虎,胜过十万羔羊。”孙策,举重若轻:“下臣,既奉王命,岂有儿戏。”   “敢问长史,如何对垒。”口说无凭,柳氏追问详情。   “先击狼牙修。”孙策答曰。   “不可。”柳氏脱口而出:“狼牙修国,与我暗合。既是盟国,岂能先攻。”   “闻狼牙修,羁縻于扶南篡位王。必有异心,岂可轻信。”孙策言道:“下臣所料,狼牙修,必行虚与委蛇,早与扶南暗通。”   “何以知之?”柳氏将信将疑。   “一试便知。”孙策胸有成竹。   “可。”柳氏自无异议。   四目相对,便由周瑜献计:“女王只需如此如此……”   “善。”知周公瑾乃出蓟王同门,柳氏岂敢视之等闲。   稍后自去,依计行事,不提。   恭送扶南女王,携众离去。   孙策、周瑜,并立船头,居高俯瞰。   南州,山水民情,历历在目,一览无余。   “比庐江何如?”孙策笑问。   “俊秀有余,雄烈不足。”周瑜直抒胸臆。   大江东去,浪淘尽。滚滚长江,东逝水。   论雄浑壮美,兼有水曲秀丽。非居江上,不可尽知也。   “公瑾所言是也。”孙策亦心有戚戚。   周瑜,翩翩少年,风流不羁。难得一身正气,君子如玉。尤其,接人待物,深得蓟王风范。无怪,国中宿老赞曰:“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如徐狼国等,徼外蛮夷,贪利轻义,反复无常。今日重金笼络,故甘为己用。待事毕,遂成尾大不掉。自持有功,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不知进退。稍有不满,恼羞成怒。谗言之下,必捉刀而反。古往今来,无有例外。   一言蔽之,恩威并济。切记,未曾归服。蛮夷不可全用,不可全信。防之用之,驱之备之。   孙策虽言,兵卒六千。实则,远不止此。毋论岭南幕府,十万联军。便是扶南以西,山南诸国联军,亦足有数万之众。更有左右绥南将军麾下,十万丰州大军,可自临江城之江曲港,一日驰援。   更有甚者,金兰湾中象林港,乃横海先艂舰队驻地。由锦帆司马苏飞,率军戍守。   “横海纛,速让道”。苏飞麾下舰队,巡弋顿逊海崎,远至稽罗、殑伽诸港。护航救险,守护航线。因有横海先艂,绕行游弋。故顿逊五国,有恃无恐。顿逊海渠,开凿便利。如狼牙修等,虽近在咫尺,亦不敢轻易来犯。唯有忍气吞声,垂涎不已。受扶南女王笼络,亦是贪利所驱。不得已而为之。若能一战而夺之,又何必拾人牙慧。   正因深知徼外蛮夷之习气秉性。故蓟国上下,皆对扶南女王柳氏,挥金如土所立,“讨逆同盟”,一笑了之。先击狼牙修,势在必行。   如前所言。凡蓟人聚居,皆上邦风貌。虽远隔万里,思乡心切。然海市往返,携故国人、物,亦足以慰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得书报平安,肥字如栖鸦”。于是乎,“此心安处,是吾乡”。   如左相所叹:“西徙丰州十万客,木兰白波去不归。”   言下之意。蓟王虽约定,十年归期。然久居丰州,此心安处,必不思归。   蓟王,深以为然。此亦是蓟国上下所乐见。   上邦人物,如十万火种。潜移默化,遂成燎原。千万贱种,当不自贱。“自卑而尊人”,乃礼之所为。与自甘下贱,判若云泥。断不可,混为一谈。   稍后,锦帆司马苏飞,登船来见。   话说,国中内外,久无战事。坐视幕府将校,加官晋爵。皆领高俸。国中诸校,虽无怨言。却也各个摩拳擦掌,立功心切。   譬如水衡都尉周晖,遣水司空虞翻,并左右二丞,携三千府兵相助。未尝没有,分功之心。   锦帆司马苏飞,此番坚兵亮甲,收拾齐整,赶来拜见。欲为岭南长史所用之心,不言自明。   闻,蓟王有意。拜王傅黄忠、并横海将军黄盖,为“上将军”。以增国中诸军之秩。   上将军,春秋时期已有。周襄王十九年(前633年),晋文公,“作三军,谋元帅”。以郤縠(hú)将中军,狐偃将上军,栾枝将下军,当为“上将军”名之始出。秦因之。汉不常置,金印紫绶,位次上卿,掌典京师兵卫,或屯边境。   据此可知。上将军,位同三公。次于大将军,并上公。   王傅黄忠,今为护军将军,可拜为:“护国上将军”。横海将军黄盖,当拜为:“横海上将军”。如此,国中诸校,皆可称将军。麾下,中郎将、都尉、校尉,皆可积功升迁。   谓“一视同仁”,不可“厚此薄彼”。蓟王屡升官秩。然多为文官,而无武将。擢升将秩,亦是必然。   为避“大将军”。且与朝廷任命,以区分。故称“上将军”。   此亦循,蓟王命名旧例。辅汉大将军营,四辅将军、四绥将军,皆如此这般。料想,甄都天子,必无异议。   自二宫太皇,移驾蓟王宫。蓟国仪轨,再无僭越之嫌。   譬如九重深宫,高耸皇英大殿。蓟人皆与有荣焉。   便有国人遥指:此乃,太皇所居!   至于,九龙华表下,游人如织。亦见惯不怪,相沿成习。   何况,蓟王配太皇,可废立新君。   天下人皆,心知肚明。 第070章 天下和服   或有人言,蓟国双壁,久无战事。擢升高位,如何服众。   须知,蓟王历次远征,国中内外,稳如磐石。千里稻作,季季大熟。周遭,蟊贼绝迹,宵小远遁。守土何来无功。   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否则。《六韬》,又岂会专设一篇,言守土:   简言之,对内,“无疏其亲,无怠其众”;对外,“抚其左右,御其四旁”;治国,防微杜渐,“无借人国柄”;安民,富国殷民,“从事于富”。遂又阐明,“疏亲”、“失众”及“借人利器”之危害。最后道明,应施以仁义,“敬众”、“合亲”,达成“天下和服”。   又《书·舜典》“岁二月,东巡守。”注曰:“诸侯为天子守土,故称守。”   “巡守”,巡视诸守也。   足见,守土功大。   何况,蓟国精兵,皆出楼桑。西林演武场,并白湖水军营,厥功至伟。北投蓟王之强宗骁帅,山民义贼,亦多由蓟国双壁,亲手打磨。磨尽匪气,知耻后勇。蓟国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可见一斑。   故,积功增秩。亦无可厚非。   蓟王已将心中所思,告知左右国相,并诸国老。如何施为,不日自有分晓。   文武齐驱。蓟王先立四方五部都护。又加蓟国双壁上将军。   山雨欲来风满楼,磨刀霍霍向猪羊。   门下署,鸾栖馆。   “为扩名籍也。”许子远,言之凿凿。   “只为名籍乎?”陈琳以为,乃为扩军。不料许攸却说,只为扩兵士名籍。   “然也。”许子远,落杯笑言。   “何以知之?”陈琳续杯求问。   “我主,少复祖爵,稻作二十载。十里楼桑,扩千里封国。孔璋可知,有民几何?”许子远不答反问。   “众二千万也。”内外详情,陈琳为国秉笔,焉能不知。   “若比田赋,行三十税一。兵卒几何?”许攸又问。   “当有六十余万也。”陈琳如何能不醒悟。   “时,国中有百余流民营。四夷举家来投者,不绝于道。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江淮上甲、丹阳劲勇、荒洲岛夷,募为雄兵者,何其多也。”许子远言道:“故,主公立上将军,扩兵卒名籍,身证其位也。”   “果,‘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陈琳有感而发。   语出,《论语·子路》。本意乃指,上行下效。居高位者,自身行事端正,属下方能听从。借用此处,引为“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将各校麾下,未得名籍之私兵部曲,悉编入籍。于家国天下,皆有大利。   因私交甚笃。毋需顾忌,交浅言深。   许子远,又剖析道:“正如国中客庸,皆需入市楼,先立券书。待工毕,庸费,皆转自赀库。‘同归而殊途’也。”   言下之意。“食君之俸,担君之忧”。先前,因营中名籍不足,所投健勇,唯有诸校,以己俸私养之。恐至,死忠诸校,而不忠君。长此以往,于国不利。于是,蓟王抬升诸将品秩,为私兵正名。如此,与袍泽皆食君俸。忠于何人,一目了然。   “子远,所言是也。”陈琳叹服如常:“可书于(日)报乎?”   “有何不可?”许攸,举杯相邀。   “满饮此杯。”陈琳,捧杯回敬。   二人对饮,其乐融融。   武帝,元鼎六年,灭南越国,置九郡。九真郡,治胥浦。并岭南入汉土,植根南州半岛。   光武,建武初年,“九真太守任延,始教耕犁,俗化交土,风行象林,知耕以来,六百余年(至北魏时),火耨耕艺,法与华同,名‘白田’,种‘白谷’,七月火作,十月登熟;名‘赤田’,种‘赤谷’,十二月作,四月登熟,所谓‘两熟之稻’也。至于草甲萌芽,谷月代种,穜早晚,无月不秀,耕耘功重,收获利轻,熟速故也。米不外散,恒为丰国。桑蚕年八熟茧(一年八熟蚕)。《三都赋》所谓‘八蚕之绵’者矣。”   换言之,最迟自北魏,岭南已有两熟之稻。   时林邑国,外战不断。便因国中,多林少田。至于修路穿渠,筑堤圩田,则力有不逮。一言蔽之,徼外蛮夷,文明卑下。不足以改造山林莽泽,以适人居。   然自蓟王攻灭林邑,得广袤象林三十六小苑。譬如兰仓苑,金瓯半岛,地利尽显。欲善其事,先利其器。丛林巨木,高耸入云。林邑蛮,束手无策。将作寺,顺手伐来。且行分苑采伐,并封山育林。断不会,“焚林而田,竭泽而渔”。   船官苑,船官口城。   “(淮水)又东南,流径船官口,船官川源徐狼外”,“自此外行,得至扶南。按竺枝《扶南记》曰:‘扶南去林邑四千里,水步道通。’”。此淮水,非彼淮水。有大小二源,或称“南淮水”。   循国中风俗,“夷皆裸身,男以竹筒掩体,女以树叶蔽形”。徐狼国主,乘夜而来。唯恐白日显形。   话说,树叶蔽形,不难理解。竹筒如何掩体?如毛笔入筒也。   毕竟徐狼国主,稍有顾及。入扶南女王城,广幅布蔽体,不露痕迹。   同为国主,分庭抗礼。   “女王,何故遣人来唤。”徐狼国主,坐定先言。   “大汉岭南长史,将兵至矣。”扶南女王,语破天机:“不日当击扶南。故请大王,共谋大事。”   “何日兴兵。”徐狼国主,当有此问。   “少则十日,多则月余。”柳氏已有定计。   徐狼国主,趁机要价:“恐刀兵不足。”   “辎重兵甲,并机关诸器,皆已齐备。大王自取。”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柳氏亦不藏私。   “甚善。”灯下徐狼国主,如坐针毡。这便起身告辞。喝令麾下,将女王所赠兵器机关,悉数运回。   柳氏矗立谯楼,居高俯瞰。   徐狼蛮夷,肩扛背负,夜行无阻。兼有大象,拖拽兵车上路。沿船官川,水陆并进,返回国中。   出没丛林,徐狼确有,过人之处。   “周公瑾之计,可成乎?” 第071章 天下之结   翌日,另有舟船,自象浦逆象水,泊于船官口。   正是狼牙修国主,受邀来见。   环视船官口城港繁华,远盛国都。狼牙修国主目露贪色。心中虽垂涎三尺,却也无可奈何。蓟王一战灭林邑。并取三十六小苑。船官苑中,一草一木,一禽一兽,悉归蓟王所有。蓟王立界阙之处,周遭蛮夷,避恐不及,不敢越雷池。   船官口,扼诸水要津。得水衡都尉,筑堤穿渠,疏通水路。更加蓟国造船术,日有精进。载重数倍于前。今可通,万石商船。   城港已连成一体。扶南前朝遗民,拖家带口,迁居于此。柳氏自出重金,请来象林寺工,督造蓟式干栏重楼,为其安居。遗民奔走相告,已聚十万众。船官苑中,泽浦多辟为良田,然仍不足食。所幸,兰仓苑中,三登稻,季季大熟。舟船量贩,丰衣足食。   柳氏素仰慕上邦风貌。故苑中所置属吏,一概留任。仍归治象林令董和。麾下属吏,如象林诏狱、象林水司空、象林农官,象林三官,诸如此类。皆有署寺分立苑中。   换言之。自扶南女王以降。船官苑,仍归蓟吏所治。季季所得,皆划归扶南女王名下账户。女王可随支随用。   宾主落座。柳氏道明原委。   闻,岭南长史,船入金瓯。不日当携大军,围攻扶南。狼牙修国主,莫名惊惧。   细问详情。   柳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柳氏,言之凿凿。狼牙修国主,焉能不信以为真。   柳氏本不疑有他。然见狼牙修国主,目光游离,顾左右而言他。心中焉不起疑。这便将周公瑾面授机宜,娓娓道来。   赠以兵甲、机关诸器。以坚其心。   狼牙修国主,信誓旦旦,满载而归。   不出三日。扶南,忽起奇兵。上突徐狼国,下袭狼牙修。将女王所赠,辎重兵甲,并机关兵器,抄掠一空。   柳氏此时方信,岭南长史之言。   遂舟入金瓯港,登船来见:“何知狼牙修?”   言指,徐狼并狼牙修,兼有通敌之嫌。何知,内奸必出狼牙修。   孙策笑曰:“闻徐狼国,‘虽习俗裸袒,犹耻无蔽,惟依暝夜,与人交市。暗中嗅金,便知好恶,明朝晓看,皆如其言’。不知,然否?”   “然也。”柳氏轻轻颔首。   “知耻而交。虽唯利是视,然亦有信义。”孙策一语中的。   “长史,所言是也。”柳氏这便醒悟。商人重利,亦重诺。若无信义,为人诟病。如何能世代,交市不绝。毕竟,“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徐狼,知耻而交。岂肯,自食其言。是故,管子曰:“诚信者,天下之结也。”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柳氏心悦诚服。   “女王何不,再予之。”周公瑾笑道。   “此,亦是从事之计乎?”柳氏柔声相问。   “正是。”周公瑾,以礼相待。   “如此,也罢。”柳氏这便依计行事。   好言安抚,徐狼、狼牙修,二国主。柳氏又遣人,送去刀兵辎重,机关诸器。不料,三日之中。又为扶南奇兵,洗劫一空。不等柳氏来问。金瓯港,再有兵器辎重,满载而来。泊于船官口津。   周公瑾传书,扶南女王柳氏,依计行事。于是乎,柳氏好言再三,宽慰二国主。三赠兵器,以慰之。   谓,“事不过三”。两次被掠。徐狼国,上下戒备森严。一场血战,扶南奇兵,铩羽而归。反观狼牙修国,再传噩耗。   时至今日。柳氏如何能,不辨忠奸。传檄怒斥,狼牙修背信弃义,通敌资贼。请顿逊五国,出兵讨伐。   顿逊五国主,有求必应。遂起联军,出顿逊海崎,攻入狼牙修国。又请蓟国横海先艂舰队,封狼牙修丽水航道。如徐狼、叶调等,盟国,亦遣别部,共击之。   眼看,“双拳难敌四手”。狼牙修国,十万火急,求救扶南国。   得数万套,蓟国兵甲。并诸多机关兵器。扶南国,士气大盛。且早已探听虚实,岭南长史,不过区区六千兵马,故未曾裹入此战。   自以为无敌。   遂遣国中精锐,皆披蓟国兵甲,并战象千头,拖行机关兵车,南下驰援。   距南州雨季,尚有月余。一月之中,孙策需定下大局。故周公瑾才出此,“垂棘犹是·马齿徒长”之计。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周公瑾,使柳氏赠诸国,辎重兵甲,为辨忠奸乃其一。为连环计积势,乃其二也。   扶南不明就里,果然中计。   两军对垒,顿逊并狼牙修国境。   见扶南数万大军,坚兵利甲,气势汹汹。扶南女王柳氏,不由胆怯心生。毕竟女子。且自幼逃难,苟活于异国他乡。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长史、从事,何在?”柳氏强压心头惊惧,窃问心腹。   “长史、从事,未至。”心腹,颤声答曰。   “如何是好。”柳氏一时,心神俱乱,手足无措。   便在此时,忽有斥候来报。言,岭南从事,有锦囊送到。   柳氏速命人,取来一观。   “这……”细观周公瑾手书。柳氏等人,面面相觑。   便有心腹,试言道:“从事,莫非笑谭?”   “慎言。”柳氏斥责。   两军阵前,岂有儿戏。何况计出,周公瑾。   “女主,何不一试?”另有心腹进言。   “也罢。”默记锦囊妙计,柳氏遂驱车阵前。   大旗下,见扶南女王柳氏。扶南大军,稍起异动。然,毕竟篡位已久,女主势弱远遁。久不在国中。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闻扶南大将,厉声呼喝。扶南兵卒,遂稳住阵脚。   遥见扶南军阵,果如周公瑾书中所言。象兵居中,兵器先锋,辎重压阵,兵卒散布其中。   柳氏心中稍安,这便换做扶南语,慷慨发声:“家奴篡逆,弑主窃国。‘滔天虐民,穷凶极恶’,‘人得而诛之’。尔等,助桀为虐。不惧,身受天谴乎?”   闻此言,扶南大将,仰天大笑。   扶南兵卒,亦哄笑连连。若真有天谴,女王又何必,亡命异国。   待敌军笑罢。   扶南女王,不为所动:“利刃袭君,引火焚身。汝敢捉刀一试乎?”   “有何不敢!”音犹在耳,扶南大将,奋然抽刀。 第072章 兵以诈立   雁翎出窍,寒光映雪。   角度、力度,皆刚好。不等敌将,遥指女王。忽闻头顶一声异响,钢刀砰然燃火。但见一道火线,自上而下,如火蛇飞窜。将人马,烧成一团。   人马嘶鸣,大旗摇动。敌将引火烧身,狼嚎暴走。人马所过,飞火四溅。沾之即焚,触之即燃。扶南军心大乱。便有蛮兵破胆。若非被同伴簇拥阵前,早已两股战战,抱头鼠窜。   扶南女王,虽不知所以然。然敌受天谴,大利当前。   于是,心中大定。遥指阵中副将,厉声呵斥:“利刃袭君,引火焚身。汝等,敢捉刀一试乎!”   众副将,切齿胆寒。紧握刀柄,却无论如何,不敢拔出。   “利刃袭君,引火焚身!”   “利刃袭君,引火焚身!”   “利刃袭君,引火焚身!”   扶南女王,命联军齐声高呼。此消彼长,更乱敌阵。   “勿慌。”便有军中宿将,呵斥众将。眼看军心不稳,士气将崩。这便一不做,二不休。手臂青筋暴起,怒吼拔刀:“呔!”   嗤——   钢刀应声燃火。眨眼间,火线逆窜,连人带马,烧成熊熊火团。   主将、宿将,皆身受天谴。扶南大军,焉能不乱。   “汝等,敢捉刀一试乎!”   “汝等,敢捉刀一试乎!”联军呼声更盛。   副将中,另有数人,被逼拔刀。毫无意外,烧成火球。   神鬼庇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余下诸将,滚鞍下马。跪地举刀,以示臣服。   “我等愿降!”   “我等愿降!”   须臾,扶南兵卒,跪满阵前。   本以为,必是一场血战。岂料,兵不血刃,联军完胜。   扶南女王,惊喜交加。   托言神鬼,未知而惧。譬如当年困龙台上,见尸兵破土而出,便是北地豪侠,亦惊惧而走。猛将高览,更吐血坠马。谓肝胆俱裂,如何能捉刀再战。   然待谜底揭开,不过是提线人偶。引营中兵士围观,无不哄堂大笑。惧意全无,战力复生。   可比,此情此景。   多年前,蓟王南征。假曼衍鱼龙术,行火兽攻城。林邑老王,登城窥见,当即破胆。倒地昏死。是夜,便撒手人寰。蓟王不战而胜。   林邑蛮,至今闻炎船色变。不敢再反。   如蓟王所言。之于未开化之徼外蛮夷。假神鬼之术,事半而功倍。   《十七史百将传》:“孙子曰:‘兵以诈立。’(耿)恭以毒药傅矢,而谓‘汉家箭神’。又曰:‘出其不意。’恭扬水以示虏,而围解是也。”   所谓“引火上身”,不过法烛而已。原理于火柴同。奋力抽刀,摩擦引火。扶南女王所赠将官甲,皆暗设机关。寻常捉刀,机关不显。奋力一拔,正中下怀。其中关窍,匠心独运,举重若轻。又岂是一众化外蛮夷,能够窥破天机。   “报——”正当联军打扫战场,收押战俘。便有斥候来报:“岭南从事,另有锦囊。”   扶南女王,取书细观,这便叹服:“从事,真乃神人也。”   这便默记于心。依计行事,不提。   扶南国都,“城去海五百里”。蓟国横海先艂舰队,已封锁西蛮湾。经由云壤港,可源源不断,运兵登岸。   更有甚者。先前,象林令董和,于苑中立九城一港:香澳、芹渤、柴末、真森、宁琼、新野、镇濮、龙川、镇江,及云壤港。九城之中,论备要冲,镇濮居首。   因扼兰仓,水路要冲,故取震慑百濮之意。然城如其名,过于强势。蓟王遂异名:“南荣”。意为,“南方之地”。   南荣,因兰仓水而兴。渐于九城之中,崭露头角。假以时日,当为苑中第一雄城。且经南荣西行,顺下枝津。一日可至,扶南王都。   传闻。扶南女王柳叶与混填,共生七子。七子长成,分封城邑,各自称王。柳叶又令七子领兵,兼并数国。辟土数千里,立“混氏王朝”。   今,数千里国土,皆为篡位王所吞。篡位王范蔓,勇健有权略,复以兵威攻伐旁国,咸服属之。自号“扶南大王”。   一山不容二虎。“三南天王”当面,还有何人敢称“大王”。   且据柳氏自言。柳叶、混填,夫妻共治时。扶南便遣使入汉,纳贡称臣。既为臣属,王位岂可私授。无汉廷策封。范蔓篡位自立,已是大逆死罪。更自号“大王”,十恶不赦也。   七王子城,亦为其所占。因南荣,近王都。故篡位王,欲迁都以避。然却绝口不提,遣使入象林,自去封号,北面谢罪。终归,谋反之主,篡位之君。未能稳坐江山,传承有序,绝不敢示弱于人前。唯恐被群起而攻之。   稍后。史上范蔓姊子,范旃(zhān)。将二千兵,又篡舅父范蔓,自立为王。待坐稳大位,二代扶南王范旃,遂于赤乌六年(244)十二月,遣使东吴,“献乐人及方物”。   此亦与,东吴行宗主国事,莫大相干。《三国志·吕岱传》:“岱既定交州,复进讨九真,斩获以万数。又遣从事『南宣国化』,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诸王,各遣使奉贡。权嘉其功,进拜镇南将军。”   足见,两汉至魏晋。南州诸国,多遣使奉贡,俯首称臣。   范蔓自号,“扶南大王”。必是僭越。此好比,檀石槐自号“鲜卑大单于”,与少君侯血战七日,兵败身死。   无汉朝敕封,皆与反贼同。   惊闻两军阵前。麾下大将,拔刀相向,引火烧身。扶南女王,如有神助。数万精兵,不战而降。范蔓,急令各城守军,坚壁清野,拱卫城池。又十万火急,遣使各属国,发兵勤王。   挟无上天威。扶南女王,驱降兵为先锋,围攻狼牙修国都。   狼牙修王,见大势已去,遂开城纳降。扶南女王,不战而胜,再并狼牙修国,数万之众。蓟王如愿,得丽水入海口。   南部荒洲,叶调诸国援军,源源不断,丽水登岸。与扶南女王,合兵一处。号十万大军。   于狼牙修国各城,稍加整备。并顿逊五国联军,北上扶南。   扶南女王柳氏,乃柳叶、混填后裔。扶南本就是母系氏族,女王治国。虽转父系,然遗风不减。再加柳氏,假神鬼之术,人力莫敌。南州风传,凡冲女王,拔刀相向,必引火烧身,惨遭天谴。扶南人心惶惶,可想而知。   又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篡位王范蔓,一夜数起,唯恐神鬼临门。   惊慌不定中。   岭南长史,传檄已至城下。 第073章 异军突起   岭南长史檄文,言:三日之内,肉袒牵羊,开城纳降。不然,城破之日,弃市,夷三族。   篡位王范蔓,又惊又怒,急火攻心。一时,分寸尽失,计较全无。   史上,黄巾乱后,群雄并起,乃至三国鼎立。徼外蛮夷,自无暇顾及。于是,趁乱而起,吞并小国,篡位自立。   不料,蓟王,异军突起。落子四嵎,与神上宗师,对弈天下棋局。最终逆风翻盘,三兴在即。再续大汉国祚,何止二百年。五部都护府,连成藩屏。四方回路,循环内外。内输大汉,外哺四夷。和合向化,天下大同。此便是,内圣外王之真谛。   简言之,内外双轨,互为表里。   正当扶南篡位王范蔓,寝食难安,日夜不宁时。忽闻,北方属国究不事。已遣数万大军,星夜南下,赶来驰援。范蔓心中稍安。   究不事,后世称真腊。自秦汉始,数百年皆羁縻于扶南。后渐强盛,终吞并扶南。此皆是后话不提。   南州半岛:扶南据西蛮湾,枝津纵横,三登沃土;林邑窃据东线黄金海岸;西接东天竺,乃山南诸国并骠国之地;另有狼牙修、徐狼等小国,散布其间,或被吞并,或羁縻于周遭大国。   先前,各方势力,合纵连横,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今已被蓟王,详加梳理。   蓟王先灭林邑,立岭南都护,并象林苑。又灭北天竺,立丰州及山南方国邸。将犬牙交错,各方势力,东西剥离。只剩扶南一块鱼肉,横陈刀俎之上。   目标,简单至极。   再命孙策,周瑜,领三千白毦,灭国足矣。   扶南水(湄南河),自达光(掸国)台地,南流入西蛮湾。纵贯扶南全境。扶南国大都城,并七小王邑,皆位于扶南水,枝津故渎,纵横交错之地。   先前,横海先艂,拱卫顿逊海渠,不曾轻离。且扶南水情,亦无从知晓。故未曾深入。扶南女王柳氏,为复国之便。遂将扶南水情,和盘托出。所献《扶南山川地形图》,皆有所指。精细虽远不及蓟国将作寺测绘成图。然足可一用。   扶南水军,虽有大舶数百,大小船只过万。然比蓟国楼船巨舰,实不值一提。横船列队,火石齐发。水砦土崩瓦解,大营一片火海。岸上水面,浓烟滚滚,浮尸血染。   铁壁铧嘴,坚船利炮。为立先功自効,锦帆司马苏飞,真刀真枪,轮番操练。话说,锦帆校尉甘宁麾下,乃蓟国首屈一指,水战先锋。白波楼船、斗舰,内外机关兵器,操练纯熟,如臂指使。好比牛刀割鸡。   区区扶南水军,虾兵蟹将,岂配与锦帆为敌。   岭南长史旗船。   孙策、周瑜,举千里镜远观。见扶南水军,毫无还手之力。周公瑾不禁慨叹:“横海纛,蓟锦颿(帆)。铁索横江,所向无前。”   “甘兴霸勇烈,当列四凶。”孙策笑道。   语出孙策之口。若不知详情,许一笑了之。或嗤鼻一笑,黄口孺子,亦配论天下英雄。   殊不知,正如蓟王所言,虎父无犬子。孙策之勇,不下孙坚。   正因孙策勇武,周瑜智高。蓟王才命二人,出镇岭南,代行王事。周公瑾,轻出一谋。扶南兵败如山倒。   扶南女王,裹挟神鬼之力。化外蛮夷,心慌意乱,如何敢战。   “可配我主乎?”无外人在场,孙策笑问。   “南帝之子,主公意属融氏君。”不愧蓟王小师弟。知大师兄甚深。   孙策轻轻颔首:“百越、百濮,当为南人之先。”   “庸、蜀、羌、髳、微、卢、彭、濮,《牧誓》者也。”周瑜言道。   据《尚书·牧誓》所载。此八族,曾随周武王,牧野誓师,伐纣会盟。换言之,上古时,便与诸夏,休戚与共。论亲疏,远胜扶南。   “为妃可乎?”孙策退求其次。   周瑜不置可否:“主公,难行和亲。”   孙策笑道:“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公瑾设奇谋,助女王身应天命。南人数以百万,虽‘人皆丑黑拳发,倮身跣行’,然‘性质直,不为寇盗,以耕种为务’。‘其境广袤三千里’,‘土地洿下而平博,气候风俗大较与林邑同。出金、银、铜、锡、沉木香、象牙、孔翠、五色鹦鹉’。比北天竺何如?”   “不下丰州。”周瑜答曰。   正因扶南之利,不下丰州。故蓟王欲尽取之,立为宁州。   且与北天竺,诸国并立,无有王朝迥异。扶南前有混氏,今有范氏,皆可称王朝。譬如瀛贵妃那美。亦是前邪马台女王。今筑紫国女主。   只需助柳氏复国。柳氏效先祖柳叶,嫁蓟王。扶南必为二主共治。与蓟王所生麟儿,当为扶南之主。如此,不出三代,宁州亦为汉土。   孙伯符,周公瑾。素知蓟国民意沸腾,不愿汉室贵胄,三兴之君,再行“和番”。“和戎”更是大忌。   换言之,单从国人细分“和亲”,为“和番”、“和戎”。便可知,国人心态变化。于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此乃待客之道也。然“客随主便”,切记“喧宾不可夺主”。   正因,心忧王上后宫,胡风盛行,恐乱汉仪。故自蔡少师以降,海内大儒,各遣家中妙龄少女,春试入闱,出仕少府。充填蓟王后宫之意,不言自喻。   更有甚者。便是先前,和亲蓟王之国主、单于。此时,亦越发自矜。皆以『汉戚』自居,渐不与异族苟且。   此风,有利亦有弊。   国老,高屋建瓴。言,此乃和合之风,向化使然。天下大同,是也。主公毋虑也。   蓟王,心领神会。然,总有似有似无,一丝心牵。待孤,诸女长成。公主和亲乎?   此风,断不可长。   论知蓟王至深。小师弟周瑜,必为人先。   此番南下,平定南州。所行『反·围魏救赵;正·四面楚歌』之计。其中深意,恐远不止此也。   话说,反·围魏救赵,莫非曲线救国乎?   门下署,南閤。   细观岭南邸报,南閤祭酒许子远,眼中一闪精光。   “我主,‘非周公瑾,不帝矣’。” 第074章 西女东归   《朝闻日报》,连篇累牍,皆是岭南战事。   闻扶南篡位王范蔓,自号“扶南大王”。岭南长史,传檄声讨。然范蔓却负隅顽抗,拒不臣服。蓟人无不哗然。   街头巷尾,热议不断。   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蓟王远征林邑始。四海奇珍,纷至沓来。牵星过海,远涉重洋。蓟国以农耕文明为主,哺育农牧,孵化海洋。诞生二大次文明,亦正茁壮成长。自纳渤海为内湖,蓟国尽显地利。巨马水两岸,碧水青禾,一季一熟。千里蓟国渠,通河济江,纵横四渎八流。北出辽关,大辽水蜿蜒迂回,漠南草原。顺下巨马水,舟行四海,扬帆万里,远至条支。   难得,四季分明。今冬,河海冰封,海客皆去,游子归乡。蓟国,只剩蓟人。走亲访友,姻婚嫁娶,家祭宴饮,五百城港,笑语欢声。明春,河海解冻,番商始归,游子远行。巨马水路,舡队成行,四十里环渠,一日满帆。   “半载冰封半载融,羁旅飘泊始归冬;女问阿父何时行?柳绿桃红更东风。”——《晚航》。   蓟国,一日千里,日新月异。蓟人五湖四海,包罗万种。季季隆冬,如期而至。冻土隔绝内外,淬炼民情国风。亦将时代变迁,定格蓟人心中。于家国剧变之中,觅得稍加喘息之机。盘点收获,收拾心情。以待来年开春,河海解冻,笑迎八方来客,善待四海旅人。   北国隆冬之盛,非蓟人未可知也。   城港环渠,蓟人又称“明渠”。以区分,遍布城港,地下“暗渠”。凡蓟国营城,必设明暗二渠。   仲夏时节,正是蓟国海商云集,贸易兴盛之时。自蓟王立条支互市。木兰先锋,远自红海,纷至沓来。西女王,遣新一代希俄斯姐妹,续接地中海并红海航线。凭贩运神之泪所得,转运蓟国名产,获益良多。因追随蓟王归国之希俄斯姐妹,皆有身孕,受封美人。西女国所得家俸,已超西王母。   须知,蓟王美人,银印瓦钮,食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加海外寄田八十顷。年可得钱,三千二百五十九万余。   内海七姐妹加红海七姐妹,并西女国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计十五美人。另有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受封王妃。西女国所得家俸,可想而知。   诚然。远不及,函园贵妃女王希雷娅,所携三百东迁亚马逊。希雷娅等人,所得家俸,多反哺绿洲熔炉。三柱神信仰,遍及绿洲便是明证。   蓟王远征北天竺,居于华氏城,香花宫。   红海女主人,西女王孪生姐妹,星昴·赛拉娅,受封香花宫主,称“赛拉娅王妃”。七日礼赞,千呼万唤。最后揭面,绝色姿容,不可方物。深得蓟王宠溺。足月侍寝,暗结珠胎。   彼时,红海女主人,并希俄斯十四姐妹,接连病发入魇。唯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神志清醒。主持七日礼赞,献身座前。第七日初,蓟王与星昴·赛拉娅,行最后礼赞。高等女祭司,以身献祭,终成大典。位列香花美人之首。   归国后,蓟王奉二宫太皇敕命,增筑王宫。   一改先前,局促之风。   新造,迎风、珠樱、七海、相思,四馆。   云霞卫,迁迎风馆。函园姬,入相思馆。希俄斯姐妹,居七海馆。珠樱馆,权且空置。只待春闱才女,受封美人,聘入蓟王家所居。   北宫,七海馆。   偷得浮生半日闲。蓟王入馆探视。   “拜见夫君。”赛拉娅王妃,领十五香花美人,馆前接驾。   自归蓟国,得宋贵妃,言传身教。希格斯姐妹,耳濡目染,勤学苦练。纯熟蓟宫仪。   “王妃免礼。”蓟王伸手搀扶:“勿动胎气。”   生命礼赞,本就为繁衍后代。   经七日礼赞,希俄斯姐妹,与蓟王血脉相连,精神羁绊。来自狩猎女神赋予的神性加持,远超世俗规则。据此可知。追随蓟王东归,并延续后代。是遵循狩猎女神的神谕。正因如此,希俄斯姐妹,毅然决然,放弃所有。   故狩猎女神,亦有“助产”、“接生”之神性。   古希腊神话中。助产女神有两位。另一位,便是催产与难产女神,厄勒提亚。且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之名,便与厄勒提亚同源。换言之,高等女祭司,亦司职西女国,生育事宜。   今,希俄斯姐妹,皆有身孕。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亦不例外。自归蓟国,东迁亚马逊,遂与希俄斯姐妹相见。贵妃希雷娅、王妃赛拉娅,促膝长谈。彼此心结,涣然冰释。   毋论东迁与否,皆万般不易。   西女国,困守希俄斯孤岛。贩卖神之泪获利虽丰,然百年间,因海盗、船难、征战,有多少姐妹葬身大海,已无从计数。   东迁部族,更是辗转各地,终被灭国。若非被蓟王所救。便是最后三百,天选之女,亦难善其身。贩入角斗场中,或死于刀剑,或葬身虎口。   如今再见。亦是殊途同归。绝好归宿。   相思馆中函园姬,与七海馆中希俄斯姐妹,常来常往,彼此亲近。二馆,规模相当。相思馆,函园美人,三百有余。七海馆,却只有十余。赛拉娅王妃,向夫君进言。二馆何不,均分姐妹。   蓟王言善。   东西亚马逊部族合二为一,亦是蓟王所乐见。   择百五十,函园美人,迁入七海馆。待日后,西女东归,亦循此例。   馆中精舍,庭院,亭台楼阁,迭石鱼池,应有尽有,与地面别无二致。馆中美人,各有华室安居。云合景从,般般入画。四面开阔,视野极佳。一里之回,九重错落蓟王宫。神工鬼斧,巧夺天工。便是传说中,巴比伦悬苑,亦难媲美。   说起悬苑。建于三重之上,以十字飞阁相连,东西南北,四座御苑。亦可称之。   夫君入馆,美人齐聚。如前所言,王太后敕命,母凭子贵。美人以降,诞下麟儿,升秩一等。安德莉娅、塞希莉娅、西尔维娅、维吉妮娅等,二百八十八函陵宫姬,今皆为函园美人。   安娜塔西娅、亚莉克希娅、伊丽娅、阿米莉娅、莉蒂希娅、奥蒂莉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安吉莉娅、达莉娅、阿斯翠娅、阿蕊娅、阿莎娅,十五函园美人,今皆为函园妃。   女王希雷娅,尊函园贵妃。   待希俄斯姐妹,瓜熟蒂落,诞下麟儿。又多十五香花妃。 第075章 二王共治   夫君入馆探视,荣莫大焉。   馆中美人,纷纷赶来相见。   英姿飒爽,妩媚多娇,万种风情,软玉温香。   “长枕横施,大被竟床”,“相呴(xǔ)以湿,相濡以沫”。血脉相连,一心同体。此时此刻,蓟王居于雌狮之中,便是群狮之主。   正如蓟宫无宦。   禁中守备,亦出女卒。函园并云霞,计六百美人,兼领戍守禁中重任。蓟王尚简。能者多劳,能省则省。凡宫妃,皆身兼多职。或为宫官,或为博士,或为武士,或为医士,不一而足。还需轮流侍寝合欢殿,助夫君玄素术大成,亦为蓟王家螽斯衍庆。绵绵瓜瓞,蔓蔓日茂。   “志竭忠贞,尽心尽力”,“兢兢业业,一日万几”。蓟王焉能不,倍加珍爱。   除探视孕身美人。蓟王此来,亦有国事。   西女王,自希俄斯岛,万里来书。言,遣使团出使蓟国,商谈邦交事宜。   蓟王虑,西女国苏瑞娅与赛拉娅王妃,乃同胞姊妹。姐妹二人,一人守国,一人拓土。相辅相成。故亲来问政。   先前,赛拉娅王妃与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暗结同盟。欲求美索不达米亚出海口,为西女国续命。后得蓟王相助,立足于条支,七城之地。又于西汌七岛之地,另立希俄斯商会。更加与护火贞女团,私贩丝绸,获利颇丰。岛上广有积财,唯恐被群起而攻。西女王有意,将岛上亚马逊,分批迁入条支。既便于红海贸易,又可辟祸消灾。一举两得。   高等女祭司,美人艾蕾蒂娅言。岛上纯正亚马逊,不足千人。余下,多是寻常岛民,并受雇船员家小。须知,亚马逊是一个,传承数千年之部落文明。好比,一个亚马逊深入丛林,便会诞生一个新部落。即便人种各异,绝无血亲。亦足可生死与共,姐妹同心。文明凝聚力,堪称神奇。   然一千之数,已不足延续。   蓟王这便道明来意:“如王妃所知。西域都护百城,并南州诸港,广有亚马逊公社。若,东西合一。二(女)王共治,可乎?”   “夫君之意,迁公社亚马逊入条支。”赛拉娅王妃,闻弦歌而知雅意。所谓二王共治,便是将东西亚马逊部族,合为一国。西女王·苏瑞娅,东女王·希雷娅,二女王共掌亚马逊部落。   “然也。”蓟王笑道。   “未尝不可。”赛拉娅王妃,亦觉可行。希俄斯岛上,亚马逊人数稀少。即便迁居条支,循亚马逊国老氏族法则。非有必要,譬如生死交替,少有繁衍子嗣。更加女战士,特立独行,不与世俗苟同。更对父系权制,天生抵触。即便迁居条支,不再困守孤岛,然亦难言复兴。   西域百城,并南州诸港,广有亚马逊公社。皈依亚马逊,新三柱神信仰者,数以百万计。试想,只需迁社众十万,足可令亚马逊立足条支。   然于希俄斯岛上,亚马逊而言。唯一改变。便是信奉东迁部族,新三柱神系。   谓“虎毒不食子”。亚马逊一族,亦珍视子嗣。   按古老族规,若是男婴,哺育三日,弃于父门。若为女婴,则亲手养大成人。授毕生所学,使其成为新一代亚马逊。然自东迁途中,举族战败为奴,又幸被蓟王拯救。   于是,痛定思痛。女王、高等女祭司,并十位著名女猎,共立『篝火之契』:凡生子嗣,毋论男女,不离不弃。并将本族信仰,一分成二。产子,信奉战神阿瑞斯,生女,信奉狩猎女神辛西娅。   刘备得知,再添“赤帝子”血脉。将《高祖本纪》所载神话,一并注入。   须知,三百天选之女,腹中珠胎,皆出蓟王血脉。夫君刘备,乃汉室宗亲,高皇血嗣。引入父系传承,水到渠成。东迁亚马逊,欣然接纳。   赤帝子孙、战神后裔、辛西娅之女,遂成亚马逊引以为傲,族谱血系。于是,“三柱神”并立。   言及东西合并。蓟王之所以,如此谨慎。正因牵扯信仰,交锋新旧神系。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续国祚,西女国需与时俱进。故步自封,自取灭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更有甚者,若改变信仰,信奉三柱神祇。从此以往。亚马逊所生子女,皆需出自赤帝子嗣,蓟王家门。   且蓟王有意。历代王后,皆出亚马逊。独立自主,刚柔并济。绝无外戚干政之祸。纵观上下五千年。唯我大汉,才有不让须眉之巾帼辈出。   亚马逊为女主,正逢其时。试想,海外封国,王治皆出蓟王三百子嗣,并绿洲亚马逊女主。纵豺狼环视,又有何惧哉。   从贵妃希雷娅处,得知夫君心意。赛拉娅王妃,震撼无以复加。   换言之,夫君欲与我族,共分天下。若换作旁人,必不可深信。然观夫君所言所行,蓟国五百城港,兼容并济,和合大同。馆中亚马逊贵妃、美人,皆深信不疑。   如何令西女王,并希俄斯岛上姐妹,亦信夫君?   蓟人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妨,先徙绿洲公社民。与绿洲亚马逊社众,朝夕相处。西女王当可信之。   事不宜迟,赛拉娅王妃,遂亲笔手书,与国书一同封函。六百里传回。   事关举族,存亡大计。料想,苏瑞娅,当有决断。   诸事毕。蓟王起身出馆,王妃携美人恭送。蓟人亦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潜移默化,美人心思亦多变。比后宫女官,日常伴驾。亚马逊美人,兼有伴浴。晨沐暮浴,可消相思之渴。   王爵妻妾,不过四十。蓟王料想,诸子封王,人均三子。百二十子,心愿达成。   万子千孙,不是梦。彼时,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却不知,罗马皇帝康茂德,何时遇刺。   果然,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时不我待,岁不我与。   待灭扶南,南州半岛,皆为汉土。先前与竹隅女王,临江相约。更待山南皆为属国。当以贵妃之礼,迎入家门。   思绪如野马脱缰,蓟王悠悠回魂:“公瑾苦心,孤尽知矣。” 第076章 江山娇媚   除西女国书。另有七岛商会,梅斯执事,密报呈送。   言,西汌岛已改筑毕。将作五行船,正于波尔加特山口“西止关”外。果瓦拉河,二枝津交汇处,修筑雄城:“普陀(浦那)”。雄城之名,出自列国时代,十六雄国之阿湿波(Asmaka)国都:普陀洛迦(Potalaka)。   据说此地,乃昔日阿湿波北境。作为列国时代,唯一南天竺古国。传闻,与枝扈黎大江流域,北天竺文明迥异。阿湿波,乃泰米尔人所建。今南天竺泰米尔三国:朱罗,哲罗,潘地亚,皆与其莫大干系。   以泰米尔人雄国,阿湿波国都命其名。梅斯执事此举,自有深意。蓟王心领神会,遂定普陀之名。西汌岛,背靠普陀雄城,足可屯田自养。向化南天竺民众,收归己用。   此地,与条支类同。乃贵霜西部总督,割于蓟王,充作互市之用。类比条支,乃蓟国海外飞地。境内一切,悉归蓟王所有。毋论山川林木,亦或是民人牛羊。旁人皆不得染指。凡有僭越,势必引火烧身。   蓟王一怒,血流漂橹。   彼时,蓟王于图上圈地。西部总督使,不敢怠慢。遂将西汌岛周遭,并西高止山脉两侧,偌大一片无主之地,悉划归蓟王所有。单论广袤,尤胜条支七城之地。奈何,高止山脉,占去大半。且西麓多沿海滩涂,东麓多丘陵台地。普陀城,背靠西止关,扼进出西汌岛之水陆要冲。百乘王朝,欲攻西汌岛,必陷西止关。欲陷西止关,先克普陀城。除此之外,别无他途。海上来袭,自寻死路。   蓟国无敌舰队,寰宇之内,无可匹及。   只需固守此城。便可顺下摩诃剌陀大河(戈达瓦里河),将百乘王朝,拦腰斩断。凡有战事,东海岸,丰州诸港,如多摩梨、发行港中船舶,亦可南下黄支,经摩诃剌陀河口逆入。驰援普陀。   诚然,沿线水情,亦需先行掌握。此番,督造普陀城。将作五行船先行,亦有探路之意。   蓟王多措并举,东西夹攻,南北合围,羁縻百乘,指日可待。   如前所知,吞并北天竺,是其一。羁縻百乘王朝,为其二。攻灭潘地亚王朝,乃其三也。彼时,天竺半岛,尽入彀中。得广袤万里之三登沃地,蓟王足可,分封子嗣。   待普陀雄城筑毕,天竺人称作“摩诃普陀”。   自刘备督造楼桑始,事事亲力亲为。待楼桑筑毕,又造郦城、督亢、西林、大利、南广阳……如今,五百城港,月起十万楼台。江表十港,海外荒洲,远至天竺、条支。日有精进。   即便蓟王远在国中,居中守正。凡幕府并封国所辖之地,亦足称日新月异。   自上而下,吏治体系,高效清廉,契合时代。故能一骑绝尘,日行千里。   蓟王即便,终日游山玩水,无所事事。幕府、封国,亦在贤臣治下,不断积势,大有可为。   瑞麟阁中,居中所置《寰宇全图》,将已知山川地貌,海外荒洲,悉数标注。年初,取简图,刊于日报,引国人轰动。尤其南州、天竺,与汉土山水相连;葱岭以西,亦有广袤人居。蓟人方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凡至一地,将作寺必先行测绘。二十年如一。待蓟王班师,远至海西大秦,亦轮廓初具。此亦是开拓先锋,任务之一。探索世界,续接汉土。待冰原日光城筑毕。燔史关中,拓土先锋,取半数南下,驻守此城,携开山营,守护上下昆仑道,乃至大章道沿线。另有半数,转为漠北拓土先锋,船队已集结大凌港。一干人等,皆是先前,多次追随都尉玄,南下冰原。凿穿羌身毒道之无畏勇者。   如此可知。拓土鲜卑利亚,蓟王雄心不减。   多年前。西域都护府二丞,奉命归国。携带夏宫,数千佳丽。其中不乏,域外各国公主。然至今仍居于,蓟西长安行宫。早已验明正身,蓟宫仪烂熟于胸。言谈举止,与蓟人无异。今王宫扩建,宫人稀缺。于是,王太后命宋贵妃,择优先仕,为宫中女官。并充填甘泉、蓟北、碣石等宫。因出西域,故称“夏宫人”。另有漠北冬宫女官,称“冬宫人”。   话说,蓟王北巡,立营北海之滨。漠北各部所赠,不下万人。皆豢养于冬宫之中。今北海冬宫,扩建为武牧城。为漠北都护府治,并郅居郡治。得宋贵妃遣宫官,言传身教。冬宫人,亦皆验明正身,纯熟蓟宫仪。遂择优而仕,南下蓟国。   宫人,便是宫女。按《蓟宫仪》。位同采女,领百石宫俸。与女官类同,年三十五,致仕出宫。若得蓟王临幸,又另当别论。致仕后,名籍归于少府,代为妥善安置。若返故国,亦无不可。   名籍少府,女官致仕。年华未逝,风韵犹存。婚姻嫁娶,皆无大碍。更加,出身宫廷,礼仪纯备。为国人所羡,下嫁不难。诚然,不嫁亦无妨。俸禄足可自养。   毕竟,王只一人。   侍寝合欢殿,莫大机缘。   君不见,蓟国三载春闱。天下名门,趋之若鹜。妙龄贵女,纷至沓来。品貌俱佳,才貌双全。盛装入闱,燕瘦环肥。只叹,江山如此娇媚。与其,为国择良才,不若,为王选采女。   亦难怪。海内大儒戏言,才女采女。   蓟王拓土万里,然后宫不增佳丽。   除去王家尚简,亦因身系利益。生子为国君,生女为县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空造多少,外戚豪门。试想,丰州、宁州,三登沃土,又兼海运之利。即便分得一郡三县之地。亦足称天府之国。   外戚之祸,不可不防。   只择寒门单家,必为人诟病。且为外戚,不出十载,寒门亦成豪门。   故蓟王,欲立绿洲亚马逊为后。可谓远瞩高瞻。   须知。亚马逊,『无父无家』。从生至死,皆为部落。换言之,毋论何人为后,皆无家族掣肘。更无外戚擅权之祸。   更有甚者,凡有反贼篡国。王后,登高一呼。绿洲亚马逊,举族相应。同仇敌忾,不弱血脉亲族。   一言蔽之。亚马逊,部落文明,于王室而言。趋利避害,取长补短。 第077章 名家独存   如前所言。自春秋战国,百家争鸣。至两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好比大浪淘沙。弱国皆亡,名家独存。   譬如春秋时百余国,至战国只剩七雄。百家,亦循此例。先秦显学,只剩法、儒、墨。三家显学,吸纳百家精要,各有建树。直至武帝,独尊儒术。稍后,天人感应,阴阳五行始兴。又与占卜术、堪舆术,相融。乃至谶纬之术,大行其道。   海内大儒,皆有涉猎。便是蓟王,亦不例外。   譬如本季,春闱杂谭。蓟王命题:“浮天凝地”。儒宗释题:破题当入,阴阳五行。蔡琬,家学渊源,又蕙质兰心。自当一鸣惊人。名列殿首。   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百家之所以凋零,多因门下学说,义理参差不全,不能“自圆其说”。坐而论道时,被别家“操矛入室”,攻破学说。于是,声名直坠,弟子流失。不能献策君前。乃至门派,难以为继。终亡于先,不见后世。此之谓,“名不见经传”也。   置身春秋百国,百家争鸣,可比乱世求生。彼此攻伐,胜者扬名,败者失位。或可称“学术乱世”。百家与百国,并兴亡。唯有,查漏补缺,取长补短,自我完善。方能百战不殆,立于学术之林。   千年之后,苟延残喘。尚能存活,已实属不易。为天下显学,更百中无一。   可想而知。诸夏,学术争端之惨烈,不下兵戎相见。   纵观人类历史,上下五千年。再无有,如百家争鸣这般。千淘万漉,百炼成钢。   历经千年。百家去伪存精,兼容并济。至两汉,独尊儒术。“千年争鸣,一家独大”。唇枪舌剑,譬如短兵相接。成王败寇,云泥之别。此等历练,可窥一斑。窃以为。后世再无学说,能与儒家比肩。只因同时代,再无百家可与之争鸣。   阴阳五行,其本质。乃是,相生相克,义理“闭合环”。譬如阴阳。凡出儒家:『必言善恶,必及利害,必有取舍,必见兴衰』。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福祸相依,兼有损益。   《论语·宪问》:“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书·泰誓下》:“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此便是,儒家思维。一言蔽之,事物两面,皆需虑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言语之间,破绽百出。何必群起来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家衰亡,多因不能自圆。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方能,无懈可击。   儒家一统天下,遂成大势所趋。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然熊掌为何?   答曰:取义。   若能两全,自是上上之选。奈何往往,天不遂人愿。此时,如何择选,便是考验。   蓟王行事,时代典范。   “苟富贵,无相忘”,刘备四友,楼桑宗亲,皆随蓟王而显贵。正因“不忘贫贱之交”,故三季女科,入闱名门贵女数百。无人指摘。蓟王家门,绝无“攀龙附凤”,“嫌贫爱富”之嫌。   蓟王弱冠之年,娶长姐为妻。“不下糟糠之妻”,故再纳蔡氏姐妹,亦无人言蓟王,“恃强凌弱”,“以大欺小”。   甘后携麟子南下。蓟王星夜驰援。东院井栏,母子保全。智深如许子远,方明辨蓟王忠奸。从此,洗心革面,侍奉君前。南橘北枳,遂成佳话一段。   一言蔽之,大义为先。杀母夺子,罔顾人伦。即便明知,何后有害,蓟王亦欣然纳之。全人伦大义。   才有天下英杰,纷至沓来。   为何?   至人无己,小人无朋。   取舍有道,是也。   鱼和熊掌,如何分辨。儒家先贤,早已著书立传。“杀何后”是鱼,“全何后”为熊掌。   此便是,儒家价值体系。亦是汉人,处世之道。   行趋利避害前。需先知:何为利,何为害。切记。   如若不然,毋来两汉。毋做汉人。   以五胡乱华为鸿沟。儒家、儒教,泾渭分明。不可不察。   自二宫太皇,金口玉言。升蓟王宫为九重。建制抬升,仪轨同升。殿出贵妃,馆有王妃。蓟王擢升诸妃为贵。亦是与九重建制匹配。   且蓟王所升,如丽珠、乌莲、那美等,皆入宫多年,伉俪情深。为贵妃,亦是情义所在。   如前所言,贵妃可诞二子。   公孙王后,遂命安长御,再定《起居注》,侍寝名册。诸贵妃,宜孕侍寝,以求早日珠胎暗结。另有家中七贵妃,并安贵妃,皆有宜男之相。王太后,亦命安长御,酌情编排。八王子中,除长姐所生嫡长子封,七子皆为七妃所出。八王子,同入王子馆。得名师言传身教,文成武就,指日可待。乃王子馆,诸王子之翘楚。亦先行裂土封王。   蓟王日常饮食起居,亦多七妃伴驾。家门兴旺,七妃亦与有荣焉。   如长姐所言,早与小弟,融为一体。故王太后,视如己出。称为家妃。   此乃,胡俗汉化。   时下,东夷有此俗。《三国志·魏志·东沃沮传》:“饮食居处,衣服礼节,有似句丽。”注引《魏略》:“其嫁娶之法。女年十岁,已相设许。婿家迎之,长(cháng)养以为妇。”   “长养为妇”,便是后世养媳。   安四长御,虽不比七位小姐姐,侍奉蓟王多年。然亦早入家门。王太后言,宜当为贵。蓟王亦如此想。安四长御,分居东、西、南、北,四宫。各领一宫之事。伴驾三王太后、蓟王三后、二宫太皇,并蓟王。故毋需另建宫殿。且独居一殿,亦非安四长御,心中所欲。为夫君再诞麟儿,才是心中所期。   于是择吉日。蓟王擢升安四长御为贵妃。如此,王后、贵妃、王妃、美人,自上而下,各就各位,各得其所。待九九重阳,赵贵妃入宫。至中书令荀采致仕前。蓟王,当轻易不娶。   蓟王,家大业大。家国,二事繁杂,可想而知。   蓟王三后,各有侧重。七贵妃并甯贵妃,亦身兼要务,协掌宫事。蓟王增筑温德观,新设温德博士,便由内阁诸贵妃,共掌。训诫家法,则由甯贵妃掌管。 第078章 扶南之美   丽水三角洲,横海先艂,别部水砦。   日前。锦帆司马苏飞,率先艂舰队,攻破扶南水军大营。正溯扶南水而进,剿灭残部。另遣别部,逆进丽水,深入狼牙修国境。先将狼牙修王,并满门家小,悉迁金瓯馆暂居。待攻灭扶南,再酌情安置不迟。   此时狼牙修,已为扶南女王柳氏所据。城中辎重粮草,悉归联军取用。又遣扶南降兵,守备要冲,与顿逊五国联军,互为犄角。合诸路十万大军,正待横海先艂,清空扶南水道。再并舟北上,围攻扶南王都。诛逆贼,复大位。   扶南,乃南州大国。便是林邑,亦不敢轻易招惹。所造扶南大舶,畅行南州,远至东天竺。据此可知。其文明程度,已雄踞南州之首。因占扶南水,中下游,广袤三登沃土。又兼西蛮大湾,航运之便。趁大汉纷乱,自顾不暇。篡位王范蔓,自号“大王”。周遭小国,俯首称臣,噤若寒蝉。汉廷鞭长莫及,亦有心无力,无可奈何。   岂料,蓟王横空出世。灭林邑时,便起攻略南州之意。奈何,牵一发而动全身。故先凿海渠,笼络顿逊五国。徙民开拓象林,筑城积势。拓土荒洲,笼络周遭诸国,收归己用。待并土丰州,又羁縻山南诸国。此消彼长,多措并举。扶南终成,四面楚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更加,周公瑾之谋。扶南,插翅难逃。   蓟王本意。三千白毦,乃为攻坚克难。若一切皆不出,周公瑾所料。所携白毦精兵,恐难有用武之地也。   岭南长史旗船。   “骠国何为?”孙策问道。   “并无所动。”斥候答曰。   “闻,骠国素与扶南交好。今扶南有难,焉能不救。”孙策疑道。   “骠国,据丽水腹地。素与达光为敌。不救扶南,乃为自保也。”周瑜已窥破时局。   “谓‘唇亡齿寒’。扶南既灭,何以独存。”孙策仍不解。   遣横海先艂别部,逆进丽水。便为阻骠国顺下,援狼牙修。不料骠国却坐视不理,任由狼牙修自生自灭。   “惜不能尽全功。”周瑜洒脱一笑。若骠国提兵来援,则灭国矣。   “当真不救乎?”孙策问道。   “然也。”周瑜一语中的:“坚壁清野,负嵎固守乃其一,战不能胜,肉袒牵羊为其二也。”   言下之意。即便战败,亦可开城纳降。有北天竺诸王,珠玉在前。蓟王,又岂会加害。   “骠国主,亦称人杰。”孙策焉不醒悟。   “南州,亦不可轻也。”周瑜有感而发。   骠国既无意兵援。二人这便定计:尽遣横海先艂,清剿扶南水军残余;稍后水陆并进,围攻扶南王都。   机关兵器,已随船运至。沿港津,铺轨路,直达城下。而后,雷霆破壁。蓟国机关之利,化外蛮夷,如何与敌。井底之蛙,妄想负隅顽抗,可笑至极。   蓟王之所以,不轻起杀戮。杜绝滥杀屠城。正因虑及,战后羁縻。   时攻略三韩。岛夷四散逃难。任凭汉隶,如何善待。岛夷皆举家蛰伏山林,不敢现身。然待旧主亲临,挥鞭一指。漫山遍野,鱼贯下山。驯服如羔羊。彼时蓟王已知,勿杀蛮王。   究其原因。即便蛮荒之地,亦尊卑有序。若杀其王,蛮夷无主。各自为战,难以约束。然若降服蛮王。蛮人自上而下,俯首听命。悉数归附。   后事亦如此这般。   自降服北天竺诸王。三百万贵种,北迁赐支。千二百万贱种,悉编为民。少有反意,绝无叛乱。可见一斑。   正因知晓,蓟王为人行事。故骠国主,有恃无恐。能战则战,不战则降。终归,性命无忧,家门无伤。   于蓟王,亦有大利。譬如,“围师必阙”。知留有后路,又岂会死战不降。国王如此,兵卒可想而知。许见,城外机关重器,庞然巨物。便已生不战之心。待摧枯拉朽,雷霆一击破壁。目视城墙,轰然崩塌。国主多半,战意全无。急命麾下开城纳降。肉袒牵羊,唯恐不及。   “九九重阳,主公当以贵妃之礼,聘赵大家入宫。”孙策耳语言道:“女王,又当如何?”   “主公必知矣。”周瑜言尽。   谓,“卑不谋尊”。又谓,“谋事在人”。假神鬼之术,应柳氏之身。可比“神智夫人”,或比“东瀛神女巫”。只需娶柳氏一人,足可安扶南举国之众。孰轻孰重,何去何从。蓟王自有定论。   人臣不可僭越。   “公瑾,所言是也。”孙策心领神会。   话说,扶南虽色黑为美。然蓟王宫中,亦有如:星辰·阿斯翠娅、漩涡·阿蕊娅、凤凰·阿莎娅,皆有绝色姿容,兼得扶南之美。据此可知,柳氏肤色,蓟王并不厌之。   窃以为。唯一所患,悠悠众口。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再行和番,必受非议。   蓟人所谓,其“藩”有三:藩国、蕃属、番邦。   和番,最劣。   又谓,“趁热打铁”。待平定扶南,柳氏为女王。赶在九九重阳节前。上表乞和亲内附。许,事有转圜。   甄都西市,蜀锦商肆。   “拜见夫人。”便有甄都贵妇,步入内室,与史夫人相见。   “经年未见,我儿安否?”史夫人,笑容可掬。   “妾,安好。夫人,安否?”贵妇不是旁人,正是安集将军董承府中食母。   “先前传书。言,安集将军与太医令等人,常密室欢饮。似别有内情。”史夫人,直入正题:“且不知,内情为何?”   “妾,实不知也。”贵妇人,以头触地。   史夫人正襟危坐,眼中不定阴晴:“不知乎,不言乎?”   “夫人……”贵妇人,果然露怯。   “知你,爱董女甚深。”史夫人,宽慰道:“某,定护你,母女周全。”   “喏。”事已至此,不得不言。贵妇人,遂将窥听董承密谋,和盘托出。   “不料董承,竟有此壮志。”史夫人眼中,一闪戾芒:“我儿且去。某,自有计较。”   贵妇人,如临大赦。唯唯诺诺,再拜而去。   虽不知,史道人如何御下。然观贵妇,便可知一二。史门弟子,不乏死士。洛阳时,窦太皇永安宫中,亦有史门弟子蛰伏。突然发难,险坏蓟王大事。   目送董女食母,自出密室。史夫人,猛然起身:“天助我也。” 第079章 万世丰宁   有道是,“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   南州数水,自东向西:兰仓水、扶南水、黑水、丽水。兰仓水,前乃林邑及属国、扶南及属国之天然边界。今为象林苑,与徐狼、扶南界。凡扶南水,枝津纵横之地,皆为扶南国。   黑水、丽水所夹,上为达光国、下为骠国。丽水三角洲,另有狼牙修。丽水以西,至央恰布藏布江中下游以东,分布汉越、达光、车离、竹隅等,山南诸国。央恰布藏布江下游以西,便是大秦婆罗门国。今已归为,丰州治下。   丽水海口,位于殑伽港,海岸下缘。船出殑伽港,东行半日可达。十万“丰州兵”,可经绥南将军大营,临江城,江曲港登船,顺下海岸,半日可达狼牙修。   另有,山南诸国联军。顺下黑、丽二水,与丰州兵,上下齐攻。山夷勇健,可比无当飞军。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今皆已换装,龟兹精甲。   时,王舍城并上茅宫,筑毕;山南方国邸,立定。蓟王有意,择诸国精兵,立为“方国兵”。恐乱扶南攻略,故权且作罢。待扶南克定,南州皆为汉土。效开山营,蓟王当择其精锐,入“虎步营”。方国兵,可入岭南幕府,守备南州西境要津。彼时,丰、宁二州,可中分为四州。   前方来报。逆入扶南水,勘探水情时。有将作寺工舡,触礁搁浅。   万幸,水密隔舱,尚有无损,未至船沉。后有良匠下水,觅得始作俑者。   “扶南生金刚,生水底石上,如钟乳状,体似紫石英,可以刻玉,人没水取之,虽铁椎之,亦不能伤。”便是金刚石。将作寺凿石取来,镶嵌于前,俗称“金刚钻”。切割碾磨,尤胜火玉。   扶南遍地,奇珍异宝。尤其广袤三登沃土,地利不下丰州。待立为“宁州”。大汉可得,“万世丰宁”也。   扶南攻略,乃蓟王首次,未行亲征。先前,毋论破鲜卑,平三韩,定陇右,通西域。灭北天竺,远至罗马边墙,蓟王皆亲力亲为。待大势既定,再择能臣良将以镇守。军国大事,从未假手于人。   此番平定南州,蓟王尽付于孙策、周瑜。知人善用,是其一。实力超群,为其二。专注以内,乃其二也。自蓟王少复祖爵,并县为国。到如今,幕府、封国并立;内外双轨,并驾齐驱。蓟王克定中原之心,昭然若揭。   有道是,“天下皆反,蓟王不乱”。   叔侄三人,共分皇权。蓟王纵然,总王权之极。亦不敢僭越。更加先前,鲸吞河北,五州归心,尚需时日。蓟王亦不可,妄动刀兵。   譬如,河北五州,自上而下,推行《蓟法》。《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人心,皆需时日。蓟王之所以慎重。只因变法本就不易。更何况,《二十等爵·圩田制》实质,乃“土地改革”。   将田宅岁俸,乃至衣食住行,诸多特权,与二十等爵相匹配。编户齐民,户户得良宅一座,美田一顷。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即便,多余田宅、宗族、奴仆、牛马,皆以市价足额贩于市楼,悉归国有。试想,变卖家产,河北五州,豪强大姓。又岂能甘心。   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蓟王立商会,开交易所,贩售寄券。其目的,便是以经商利百倍,稀释土地价值。并假《二十等爵》,为士、农、工、商,国之石民,进身之阶。如此,多措并举。弥补“自耕农封建时代”,向“爵民制帝国时代”转型期间,国民所付高昂,“切换成本”。   当“利益之饼”足够巨大。便无人在意,祖上留下之“一亩三分地”。   此便是,双传奇难度下,高级玩法。   诚然。最简单至极,便是杀丁减口。凡有抗命不遵,便屠刀高举。杀人诛心,鸡犬不留。此法,最为快捷。然于蓟王而言。   既低级,且无趣。   杀人放火,一了百了。去伪存精,为孤所用。方是内圣外王,之道也。   月中大朝,蓟王冠冕上殿。   拜东瀛从事,立博福守。托付东瀛诸事。   比起南州,如扶南、骠国等,尚未归附,需兵戎相见。东瀛诸岛,悉归王治。安民为主,讨贼为辅。陆儁之才,足可胜任。况还有,新任博福守何夔相助。   新任南嵎守程秉,则由门下主簿孙乾,亲往融氏宣诏。二人皆出儒宗门下。今程秉亦得食,二千石高俸。郑门三千,与有荣焉。   如融氏令、京沚令、对马令等,继任者,亦登殿受封。   五经博士胡宁,继为京沚令。五经博士焦先,继为对马令。五经博士徐胤,继为融氏令。   博士三令。遂成美谭。   新任域中守韦端,由门下功曹许靖,远赴它乾宣诏。如前所言,光禄大夫,掌出使。用以拜假赗赠之使,及监护诸国嗣丧事。比二千石以下任命,光禄大夫,代主宣诏即可。比二千石及以上,门下五吏亲赴,足见持重。   门下史贾洪,继为它乾令。   贾洪,字叔业,京兆新丰人。好学有才,而特精於《春秋左传》。初仕郡,举计掾,应州辟。时州中自参军事以下百余人,唯洪与冯翊严苞,字文通,才学最高。二人,后为蓟王所辟,入辅汉大幕府。行走门下诸曹,颇有干才。   《魏略》以董遇、贾洪、邯郸淳、薛夏、隗禧、苏林、乐详,七人为魏晋儒宗。   此七人,虽各有所出,且人生际遇,各不相同。然皆受蓟王所辟,入门下行走。除邯郸淳,早食高俸外。另有董遇之兄,董平,字季中。共号“门下七史”。“吏”与“史”,一笔之差。含义大不相同。   两汉分曹治事。掾为正,可称吏。史、属为副贰。   蓟王不可徵辟天下,然大将军可行。故天下英才,若因故不能北投。则以辅汉大将军幕府辟之。凡敕令所至,无有不从。同僚亦多艳羡。十里相送,依依惜别。只求,蓟王当面,代为美言。   所谓乡党,便是如此而来。只需确有实才,蓟王亦乐见其成。   尤其河北五州,凡有良才,自州牧以降,必上疏举荐。蓟王来者不拒,皆收入门下历练。假以时日,择优出仕,牧守一方。   类比乡党。门下称属吏。又称,门生故吏。   蓟王门下,非同小可。出仕地方,足可震慑。尤其四方都护,远离腹地。谓之“镇守”是也。 第080章 星火燎原   从无到有,乃至深入人心。蓟国新政,皆需时日。谓“星火燎原”,“厚积薄发”,是也。   河北五州,渐与蓟国趋同。四方五部都护府,并海外洲土,亦先入为主。蓟王行事,一贯先易后难。如今只剩,关东、江东、巴蜀,叔侄三人,割据之地。“旧势力”裹挟皇权,苟延残喘,负隅顽抗。奈何,如海内所知,蓟王三兴,已不可逆。叔侄三人,及背后势力,如何结局。为时不远。   众皆拭目以待。   窃以为。杀人易,而蓟王不欲。   先前,蓟王班师。牙门八将,分路扬镳。命张辽、马超,重走昆仑道。与偏将军麴义,并入赐支都护府。稍后领兵重走,羌人东进之路。宣威羌氐牢城。入驻大震关。   结好,八种西羌,四氏云霞。而后,顺下阴平。入护氐校尉部,与其父马腾相见。彼时,蓟王于阴平设护氐校尉,又修缮西峡道。便有取汉中巴蜀之意。   护氐校尉,所治阴平。有“左担道”,可通巴蜀。因蜀山自绵谷至葭萌间,路径险峻、狭窄难行。南行之人,左肩挑担,中途无从换肩,“不得度右肩也”,故称左担道。便是后世所谓“阴平道”。   自马腾就任。沿途架悬索,辟栈道。拓左担道,可通车马。经江油、过涪县,入绵竹。马腾为护氐校尉,十三氐道,除徙牢城氐人,余下各部,悉归其所治。筑路穿渠,连通各处氐人,亦是分内之职。益州牧刘焉无可指摘,唯有听之任之。且只需固守涪县之涪水关,巴蜀自固若金汤。唯恐一关难敌,稍后,刘焉又于绵竹鹿头山,增筑“鹿头关”,取号“绵竹关”。后有诗曰:“江锁双龙台,关雄五马侯。益州如肺腑,此地小咽喉。”足证其险。   双关夹峙,已备蓟王南下。乱世割据之心,昭然若揭。   且自左担道,拓为通衢大道。车马不绝,商旅往来。阴平因而兴盛。刘焉双关锁固,进出关税,获利匪浅。   年初,马腾上表,言益州牧刘焉,背疽卧床,恐命不久矣。   时船宫侍医长义媮,言:内生曰疽,外生曰疮。心气拂郁于内,积不得解,发而为疽。   此症,可大可小。史上多有“疽发背而死”之记载。   蓟王虑及,益州牧刘焉与汉中史侯,面和心离,且多有苟且。唯恐,刘焉暴毙,巴蜀大乱。护氐校尉马腾,孤军深入,力有不逮。故蓟王遂遣张辽、马超,携麾下精锐,赶来相助。   更加,马腾、马超,父子相见。亦称,不出人伦。   演武决胜,马超扬名。入列牙门八将。官秩犹在其父马腾之上。异地相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马腾亦与有荣焉。   然毕竟父子,更无外人在场。不必拘泥于品秩。共入校尉府,大位空置,宾主对座。   马超先问公务。   马腾答曰:“刘镇西,私造舆服,图窃神器。起不臣之心,欲身应‘宗王代汉’。故蜀中人言,疽发于背,乃受天谴也。”   “蜀中何人所言。”马超遂问。   “闻乃蜀中仙人,李八百。”马腾答曰。   李八百,便是李脱。蜀人计其寿八百岁,呼其李八百。其妹万安夫人李真多,前为甘后媵从,受封发越美人。后得华贵妃,良方调理。并协辰夫人黄景华,东华夫人赵爱儿,含真夫人郑天生,午子夫人张姜子,皆为蓟王诞下麟儿。母凭子贵。由各殿美人,升为王妃。李真多、张姜子,仍相伴甘后,居于发越殿。   李脱,领食蓟国门俸。心向何人,可想而知。   张辽,马超,心领神会。   “益州民情如何?”张辽又问。   “刘镇西麾下,亦有良才。益州,虽不敢言,‘乱贼不作’,‘外户不闭’。却也,‘洁粢(zī)丰盛’,‘民和年丰’。”   “善。”张辽欣然言道。   如蓟王所言,乱世无庸主。   “主公何意?”马腾亦问出心声。   “主公,命我二人,假募兵之名,助伯父平巴蜀之乱。”张辽如实作答。   “哦?”马腾不解:“如某所言。益州无乱,何以平之。”   张辽答曰:“谓‘有备无患’。已备万一也。”   马腾这便了然。主公行事,一向如此。未雨绸缪,以备不虞。   于是,依计行事。四出信使,命各道氐王、渠帅,尽遣族中青壮健勇,入阴平大营。蓟王堆钱募兵,不胫而走。岂止氐人,巴蜀蛮勇,如板楯蛮等,皆闻风来投。三五成群,绵延不绝。   岂止蜀人热议。便是汉中,亦有耳闻。   国师张鲁,朝议回府。窃问其妹玉兰:“阿父何意?”   “未可知也。”张鲁贵为国师,分身乏术。多由鬼道圣女张玉兰,代掌教务。与其母卢妃,书信往来。凡蓟王有事,圣女先知。   “莫非,阿父有取汉中之意。”张鲁自行揣度。   话说,天下大势已定。自统领五斗米,并保史侯汉中登基。虽未得蓟王之命,却皆是顺势而为。无可指摘。张鲁兄妹,窃以为。假以时日,待蓟王传檄天下,叔侄三人,必诏书退位,北面称臣。那时,兄妹二人,功德圆满。天师道,亦得善终。可谓,尽善尽美。   换言之。张鲁亦觉,此时发难,为时过早。蓟王,人君南面术,炉火纯青,已臻化境。岂能不知,天时地利人和。不可缺一。   张玉兰,忽忆起一事:“闻,益州牧刘焉,疽发于背。莫非,阿父乃忧,刘焉暴卒。蜀中生乱。”   “必是此因。”张鲁这便醒悟,转而又道:“宫中传闻,史夫人已入甄下。”   “妖妇,必有所谋。”张玉兰,一语中的。   史道人门下,多鸡鸣狗盗之辈。混迹市井,为豪门大户所佣。且平日多隐匿身份,轻易不外露。任劳任怨,极尽谦卑。突然发难,措手不及。史夫人,此番亲自出马,必事关重大。   俗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史夫人即便行踪隐秘,亦难免被有心人,察觉蛛丝马迹。张鲁,位尊国师。南郑行宫,岂无耳目。   诸事相连,张鲁不禁皱眉:“闻史夫人,曾进言天子。假天谴,害刘焉之命。天子不许,遂无后事。此去甄都,又欲阴谋何人。”   “莫非,甄都董侯?”张玉兰,心中一动。   “未可知也。”张鲁慨叹出声。   “当书报阿母。”张玉兰,不敢大意。   “善。”张鲁亦知事大。 第081章 视远惟明   幽姬夫人卢暒,母凭子贵。前为易迁美人,今为卢妃。易迁馆已扩建为易迁殿。   一般而言,馆为两重,殿为三重。馆纳庭院,殿藏中庭。大国良匠,匠心独运。假九重错落,移位借景。譬如:远岫屏列、重楼画壁,晴岚塔影、飞阁流丹,长桥卧波、堞雉斜飞,竹木参差、丹枫如醉。   世人皆知,楼桑八景。临乡蓟王宫,一步一景。玉宇琼楼,瑶台阆苑;仙山楼阁,灿若神居。远眺九重宫,好似蜃楼浮云,空中楼台;又似昆冈美玉,丝锯搜镂,精雕细琢。   楼楼之间,或十字飞阁高架,或四面空廊相接。除去些许相连,余下皆行“镂空”。日影穿梭,时风过隙。所过皆通透,无处不和煦。居高远眺,四面无遮。   更加,横九竖十,人烟汇聚。鲜活四季,人生百味。   无怪,天下仙门,趋之若鹜;二宫太皇,不肯轻离。   凡有四海船商,绕行日字明渠。远眺蓟王宫,宛如一石镂空雕玉,纵览无余。无不嗟叹。蓟王,和光同尘。正如王居:视远惟“明”。   “光辉通透夺星耀,蟠潜惊奋鬭(斗)蜃蛟”。   易迁,右(偏)殿二重。卢妃殿。   卢妃自东宫哺归。便有女官,送来汉中封函。确认封泥无误,这便拆封一观。正是女玉兰手书。闻史夫人,潜入甄都,欲行不轨。卢妃不由暗自皱眉。   卢妃先前所生,张鲁、张卫、张愧、张玉兰及张徵。四子一女,为蓟王“假子”。皆得家门善待。蓟王居于大震关时,张鲁、张卫、张愧、张徵,或入四海馆,拜乌角先生为师,习修仙之法。或入陇右府校,拜得名师,习治国之术。今张鲁、张玉兰,同入汉中,共掌五斗米。张卫、张愧,各封县侯,并入蓟学坛。幼子张徵,伴读紫渊王子馆。   蓟王爱屋及乌,如赵娥独子,庞淯。自洛阳时,便师从中丞贾诩多年,少年忠烈。年十五出仕,为中丞书佐。言传身教,颇多历练。及冠既拜六百石互市丞,掌蓟国境内,百座市邑。年初,又加太中大夫,兼领王宫行人。进出王宫,灵辉大殿,亦有一席之地。   将心比心。庞淯,侍奉蓟王,如君如父。待九九重阳,赵大家以贵妃礼聘蓟王家。庞子异,前途不可限量。另有含真夫人郑天生,亦母凭子贵,今为郑妃。子邓芝,亦入王子馆伴读。蔡少师言此子,“性刚简,不饰意气”,必为国之重臣。   前后身家,满门富贵,皆系夫君一身。譬如汉室遗风。即便再嫁为妃,蓟王家亦一视同仁。可想而知,如卢、骆、许、郑,等妃,焉不深爱夫君。   心念至此。卢妃遂赴瑞麟阁,面见夫君。   瑞麟,阁分内外。外阁女官署寺,内阁蓟王理政。先前,外阁陈列,百官贺帖,今皆转入温德观。且七重增筑九重,瑞麟阁,亦增二重。蓟王已迁二重阁理政。一重皆辟为女官署寺。然不称上下,仍唤内外。久而久之,“(内)阁(贵)妃”,遂成后宫辅政专称。   拾级而上,登二重阁。函陵美人,金甲流光,守备森严。   为首白发御妃,正是达莉娅。前为函园十五美人,今亦为妃。函园美人,不常侍寝合欢殿。多伴夫君,早晚共浴,或侍瑶光殿,或寝金乌宫。亦伴驾云霞、碣石,视蓟王外出,不一而足。   传闻,函园美人,身藏奇技。非夫君,而过门不入。容成术大成,除夫君身强体健,至人无己。千锤百炼,日有精进,亦是主因。   “卢妃何事?”御妃达莉娅,披坚执锐,重任在身,故而先问。   “汉中要事,需禀夫君。”卢妃,言简意赅。   “请。”蓟王有令,毋需搜身。达莉娅遂放卢妃入阁。   南面称孤,亦是坐相。清钢琉璃壁,环绕君王台案。便是追魂弩,并蒸汽弩。急切间,亦难射穿。阁中机关暗藏,攻防兼备。可谓固若金汤。   远观蓟王宫,一览无余。并非镂空无遮,疏于防备。只因坚木包铁檐墙、廊窗,悉换为阿拉比亚,清钢陨琉璃。银炭高炉,淬火炼化,造价不菲。唯蓟王宫,不惜工本。清钢陨琉璃,有浮金、天青、水绿,三色。正应天、地、人。装点王宫各处,“远岫屏列、重楼画壁”,相得益彰。   “拜见夫君。”卢妃入阁见礼。循《蓟宫仪》:“无(王)后在侧,只尊夫君;无(夫)君亲临,秩高为尊。”故无需拜,内阁贵妃。   “卢妃免礼。”蓟王伸手示意。   《蓟宫仪》:“单呼氏,众称秩。”如卢妃一人觐见,称其姓氏:卢妃。若众妃齐来,则称品秩:贵妃,王妃,美人。若后宫嫔妃皆来。先“秩高为尊”,再“单呼氏,众称秩”。若王后,携群妃而至:免礼王后。若贵妃,携群妃而至:免礼贵妃。以此类推。蓟王尚简,《蓟宫仪》,可窥一斑。   便有女官,捧来席案,依次奉上香茗果品。恭请卢妃落座。   “卢妃何事?”待饮香茗止渴生津,蓟王柔声笑问。后宫妃嫔,皆是蓟王枕边人。彼此交心,毫无芥蒂。蓟王长情之主,焉不宠溺。话说,蓟王后宫,竟无失宠之说。家和事兴,自当羡煞旁人。   “玉兰手书,请夫君一观。”卢妃取书上呈。   便有士贵妃,转呈蓟王。士贵妃为首任中书令。其次为赵娥,再次为荀采。中书令致仕入宫,亦从士贵妃始。且士贵妃,与蓟王自幼相识。亦属王太后所言,家妃之列。   “史夫人。”蓟王又忆洛阳旧事。   谓“鸡鸣狗盗”,各有神通。史子眇,依附先帝、何后。史门弟子,散布洛阳四郭。或为相者,或为方士,或充奴仆倡优,贩夫走卒,不一而足。看似,难登大雅之堂,却皆有大用。   且与一般细作不同。史门弟子,皆通道术。如“摄魂术”等,乃不传之秘。史夫人,亲赴甄都。图谋乃大。   心念至此,蓟王又问:“速问史夫人行踪。”   “喏。”士贵妃领命。 第082章 天下中枢   “卢妃,可是心忧。史夫人,欲行不轨。”蓟王问道。   “正是。”卢暒如实作答:“史夫人,颇有道术。先说史侯,欲杀刘焉。又潜甄都,必为前谋。”   言下之意。前后行事,对比可知。史夫人,欲杀刘焉不成,又生歹意,改杀甄都之人。且必得史侯应允。   蓟王,轻轻颔首:“卢妃,所言是也。”   马贵妃,进言道:“史侯并董侯,毕竟兄弟。兄弟阋墙,外御其务。史侯,既不许史夫人杀刘焉,又岂容,阴谋董侯。”   “贵妃,言之有理。”马贵妃言其矛盾之处,蓟王亦如此想。   江东二袁势大。为求自保。汉中并关东,兄弟联盟,共抗江东。且史侯为兄,长董侯数岁,又先登为帝,人称亦有明主之姿。岂不知,独木难支乎?若害董侯性命,关东大乱,群雄无主。曹吕相争,刘袁互攻。更有江东猛虎,蛰伏于侧。群雄并起,乱战不休。此消彼长,单凭巴蜀,一家之力,如何能挡,二袁渡江。   暗害刘焉,各有利弊。图谋董侯,更有百害而无一利。史夫人,乃史侯食母,又掌史门。焉能不识时务。令“亲者痛,仇者快”。   故此事,疑点重重。史夫人此去,意欲何为。蓟王,尚不得而知。   然。诚如国人所知,“事戒不虞曰知备”。蓟王行事于先,有备而无患。故命甄都细作,暗查史夫人行踪。切莫令其得手。   知夫君,日理万机。卢妃稍坐片刻,便起身拜退。蓟王命女官,恭送出阁。家常,亦是日常。蓟王,一国之君,一家之主。宫中府中,俱为一体。不可偏私,内外异法。丞相前后二表,字字珠玑。许当今之世,已无用武之地。然蓟王却,默记于心。论“君臣鱼水”,莫过孤与丞相。   九重顶阁,乃蓟王小憩之处。琉璃宝顶,下设《寰宇转运图》。凡王事所及,皆有标注。便是百二十支,干支海市,往来何处,经停港津,亦实时更新。如水衡、治粟二都尉舰队,亦一览无余。类比《蓟王起居注》,言行举止,事无巨细。日日书注成册。正因细致详尽,无有疏漏。故蓟王一切,皆有迹可循。   一言蔽之,凡蓟国舰队,皆有《行船日志》。   “日志”,出《荀子·强国》:“王者之功名,不可胜日志也。”注曰:“日记识其政事。”   舰队往来航线,皆先行图注于日志。海市令只需,按图索舸,必船行无误。上报汇总,虽稍有延迟,却也万无一失。尤其中继港津众多,偶遇风浪,如何规避,亦有详尽书录。风暴几日,耗时多寡。只需顺延航期,即可。   谓,“权既在手,寰宇可驱”。故瑞麟顶阁,又称“天枢顶”。取“天下中枢”之意。   更有甚者,若只是航海图,便也不足为奇。大国重器,既设墨门木圣张平子,『漏水转浑天仪』,又合西林少年马钧,『漏水运寰宇行船仪』。皆是水运机关驱动,浑天仪、行船仪,二合为一。依照日升月沉,阴晴圆缺之变化,不停旋转开合,以示昼夜交替。与之相对,百二十干支海市,往来经停,日夜连动。且可因时而变。   神工鬼斧,灵机天成。观者无不,瞠目结舌。蓟王遂设“天枢署”,择少府女官,入署看护,大国重器。首任天枢署长,乃国令黄承彦长女,黄芝,字灵女。通晓墨门机关术。年方十四,尚未及笄。故未入今季春闱。另有小妹黄瑛,字月英。亦称聪慧。   闲暇之余。蓟王便会登顶天枢,观浑天寰宇,海市转运。   今日亦不例外。午餐毕,蓟王入阁。与内阁诸妃,相伴登顶。围观天象海船,实时转运。论复杂机关,远胜大花楼机。如何达成,百二十船,各行其道。饶是蓟王,亦觉难解。马钧弱冠之年,便有此奇思妙想。当真不可限量。   蓟王敕命,再升爵三等。大花楼机、汽弩、寰宇转运图。马钧升爵九等,今为五大夫。授田二十五顷,得二十五宅,岁俸四百五十石。另有海外三登美田,二十五顷。须知,十级大匠宗,方授民爵九等。   换言之,马钧今已为,将作寺最年轻之大匠宗。   寰宇转运图,所示干支海市百二十。可谓极尽奇巧之能事。蓟王已命马钧,简而化之。为各署寺所用。譬如幕府大营,将校行军扎营。蓟太仓,粮草输送。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比起书录成册,转运图活灵活现,一目了然。便利岂止百倍。   诚然,转运背后,皆有详实,数据支撑。然比上计属吏,精于此道。寻常人等,各自烧脑。岂有转运图,只眼可辨。   谓“举一反三”。马钧造物,于家国皆有大用。再升三爵,亦是情理之中。如此复杂机关器,蓟王纵能晓其义理。然亦难仿照。再深思,气动机关器,亦或是内燃机关器。可比此物技高乎?   先前,马钧、诸葛亮联手。造连发汽弩。时,蓟王已命马钧,研制蒸汽机关。气动原理,马钧早已精通。不过是早晚而已。试想,蓟国银炭高炉炼钢,技艺大成。再辅以蒸汽轮机。蓟王日思夜想,蒸汽时代。提前千五百年来临。   话说,此科技线,方与诸夏文明相匹配。正如大汉文明,领先时代千年,一般同。   譬如,弩机领衔世界两千年;高炉椭膛炼铁,领先时代千余年。封建制度,亦领先近千年。且即便西罗马灭亡,西方所谓封建,亦是隶农为基。少有自耕农。绝与大汉,不可等同。   窥一斑,而知全豹。五胡乱华,汉家文明,十不存一。待隋唐,汉人重拾旧貌。已难回两汉之巅峰。更加,胡乱之后,汉胡趋同。两汉旧事,皆遥不可及。若非史料,言及半爪只鳞。后人已,不得而知。   故后世多以为,自始皇帝一统天下。皇朝更迭,必然次第抬升,螺旋向上。后世定盖过前朝。此乃,大谬矣。   司马光叹曰:“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   谨以此句,可为参考。 第083章 海内之道   自开大航海。   北都临乡,渐成天下中枢。蓟王以为,因有渤海之利。   渤海,今为蓟国内湖。经由东境诸良港。可舟行天下。逆入巨马水,千里蓟国渠,又通国中五百城港,并四渎八流,内外循环水路。   墨门机关术加持。造船术,突飞猛进。蓟国白波楼船,正分批入各港船坞,加装清钢龙骨。清钢龙骨,乃金乌船宫所装清钢龙脊,剔除肋骨,只留大骨之简易机关。即便如此,载重亦数倍先前。   稍后,木兰大舡,亦将加装清钢龙骨。话说,加装并非改装。类比船壳加装搪瓷护甲。乃是于木质龙骨外,包裹“清钢龙骨节”。再由一截截骨节,组成整条龙骨。并非赤红钢水,一体浇筑。龙骨节构造,取自蛇骨。再辅以机关术,打造成“龙骨”。换言之,清钢龙骨,乃是机关器,非但,合零为整,便于安装。且无需拆除船壳,吊入船内底舱,便可施工。   类比后世,外骨骼装甲。蓟王将清钢龙脊,亦或是清钢龙骨,称之为“内骨骼装甲”。类比蛇骨,清钢龙骨,刚柔并济。与木质船壳,相契合。乘风破浪,远涉重洋。时下,无往不利,无可匹敌。载重激增,船速必然下降。然运力数倍于先前,足可补船速之失。   更加木兰舡,大如市井。日夜兼程,便利起居。途中更有诸多良港,可供停泊,补充水粮。更加,累年船居,漂泊水上。故于船人而言,迅捷与否,并无不同。何况,一次来回,足比先前数次往返。僦费亦水涨船高,数倍先前。木兰大舡,一里五钱。饶是如此,海内客商,争相僦船。一舱难求。亦助寄舱券大兴。   后世之所以将,横贯东西大陆商道,称为“丝绸之路”。运力不足,丝绸轻飘价高,是其一。辗转数月,乃至经年,路途遥远,酷热奇寒,生鲜易腐,为其二。然自木兰先锋,纵横七海。沿途港津,皆可贩卖。更加清钢龙骨,倍增运力。使得东西大陆,大宗商品往来,成为可能。譬如稻谷、美酒、石料、石炭、机关重器,皆可贩卖。汉家风物,广输七海。影响力,与日俱增。   更生生将,沿途部落文明,抬升至封建时代。不出蓟王所料,奴隶贸易,于红海沿岸,悄然兴起。正如多年前,西域都护府,奴隶贸易大兴。都护百城,数百万众。多是域外奴隶。更有举国贩入,立为公社、乃至邑落。小国之君,或为邑君,或为社宰,不一而足。历经十载,多已向化。   各处绿洲,圩田大兴,兼有农牧。蒲桃酒、白叠布、玉石玛瑙等,西域名产,广输蓟国。先前,蓟王调万余西域属吏,入丰州治政安民。足证绿洲熔炉,此名不虚。加之,蓟王与贵霜王,约为兄弟之邦。西域商旅,出葱岭以西,可经富楼沙,顺下信度河,渡海可达条支,称『贵霜条支道』。顺下枝扈黎大江,可入丰州。再经两歧三通:由江曲港,北上大章道,续接上下昆仑道,可入赐支都护府,叫『羌身毒道』;东航央恰布藏布江,走竹隅道,可达山南诸国,再入巴蜀,唤『蜀身毒道』;南下大秦道,可达黄支国、已程不国,或经殑伽港,过顿逊海渠,舟入象林港,乃『南海道』。经象林港北上,泊入泉州港。为『内海道』是也。   以此类推。出泉州港,沿半岛珠链,北上大凌港,当是『北海道』。出泉州港,过州胡,穿对马,入博多港,称『东海道』。绕行筑紫列岛,顺下荒洲诸港,乃至叶调等,南洲岛国,便是『外海道』。   沿途港津,星罗棋布。或归幕府,或归封国。皆出蓟王治下。天下雄兵,除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又添,挹娄庐士、筑紫蛇兵、荒洲山夷、岭南犀甲、象林象兵、方国开山,不一而足。   蓟国精锐,诸如,白毦精卒、无当飞军、麴氏先登、鲜卑王骑、西乌铁骑、安次突骑、鼍龙骑、虎步营、飞翼卫、陷阵营等,皆闻名遐迩。   另有属国强兵,乌桓突骑,高车游骑等,只待,天下有变。蓟王一声令下,便可群起响应。席卷中原,定鼎神器。不过弹指一挥间。   夏日炎炎,暑气渐起。“雪藕调冰,浮瓜沉李”。九重错落蓟王宫,重檐寄景,壁隔山水。清热消暑,身心俱爽。   蓟王“逢婚必媵”,早录《蓟法》。   北宫易迁东殿二重,上元、云华,二妃殿。   二妃,初为人母,产后体虚。谨遵华贵妃医嘱。修身养性,四时滋补,两耳不闻窗外事,更半步不出宫门。   时,王母遣使觐见,求立靖陵司金馆。西王母所求,蓟王无有不许。   遂遣国中良匠,于靖陵城,造安金台,筑司金馆。   王母另遣墉宫九玉女,执事靖陵安金台。   安法兴、郭蜜香、纪维容、田四非、李方明、宋灵宾、杜兰香、吴紫玉、萼绿华,九玉女已至国中多时。欲求见二妃当面。皆被上元婉拒。   毕竟师出同门。且西王母,今为母国之主。邦交为重。于是,元妃传语南宫少府。请九玉女,入宫相见。   又因,二妃,宜静不宜动。故,改南宫披香殿,为北宫易迁殿。   宫仪如旧。沐浴更衣,录入诊籍。九玉女,入易迁殿。   “拜见王妃。”来时,九玉女已先习蓟宫仪。“单呼氏,众称秩”。上元、云华,皆为王妃,故称秩,不呼氏。   “玉女,免礼。”琉璃壁后,二妃艳压群芳。“玉女”,亦是泛称。   见王子登,率瑶光美人,陪坐侧席。九玉女,又与七玉女,相互见礼。   先前墉宫七玉女,今为瑶光七美人。内外焕然一新,与九玉女,泾渭分明。   仙门与王家,终归不同。   “北国何如?”华妃笑问。   “与昆仑,大不同。”安法兴柔声答曰。   “高下如何?”华妃又问。   “‘各有所长’。”纪维容答曰。   “‘明主之官物也,任其所长,不任其所短,故事无不成,而功无不立。乱主不知物之各有所长所短也’。”华妃出口成章:“夫君,汉室明主。‘故事无不成,而功无不立’。”   “华妃所言是也。”安法兴、纪维容,领九玉女盈盈下拜。   二妃,句句不离家国。   内外之分,不言自明。 第084章 王母多虑   九玉女,言及昆仑墉宫诸事。蓟王凿穿冰原,开拓上下昆仑道。续接大章道至江曲港,连通丰州并上溯山南诸国。蓟王又为兄弟之邦,南榖筑王城。大雪山内外,同出古羌一脉,诸国彼此往来,络绎不绝。东女国都所在康延川,因而兴盛。   尤其大章道。半途为悬索栈道,可并行车马;半途顺下河谷,筑堤锁水,不惧山洪。沿途,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皆有吏卒驻守。山南诸国,穷尽所能,亦非人力可及。   又言,大国能工巧匠,筑毕南榖王都,正逆央恰布藏布江,为竹隅女王,并山南诸国,修筑城港。更有十万客籍,迁居丰州。诸夏仙门,反其道而行。逆进山南,与佛门分庭抗礼,大势所趋。   先前,丰州皆为佛国,余下门派,皆称“外道”。便是所谓“旁门左道”。且西佛东来,然诸夏仙门,却难入天竺。仙门焉不,人人自危。待蓟王攻灭佛国,天堑变通途。又迁诸夏子民,入丰州圩田。变“只进不出”为“有来有往”。佛国无存,只剩佛门。举国之力,只剩门派之争。还有何惧哉。只需丰州向化,融入诸夏。仙门,再无后患。   海外诸事,被九玉女,娓娓道来。殿中二妃并七美,不禁心驰神往。只因九玉女所言,皆出蓟王,开疆辟土,不世之功。与夫君荣辱与共,自当与有荣焉。   二妃凡有所问,九玉女必有所答。一问一答,殿中笑语欢声,气氛和洽。   见机已到。   九玉女,这便道明来意。   “蓟王曾与竹隅女王相约。待平定南州,聘娶入宫门。王母言,三年之中,当有定数。”   竹隅女王房素,号“玉清神女”。既已“神女”为号,或可与“巫山神女”比肩。仙门之中,位高于诸墉宫玉女。   元妃轻轻颔首:“王母何意?”   “王婚必媵。”安法兴答曰:“且媵从,多出仙门。闻,赵(娥)贵妃媵从,乃四方玉女,择其二。故王母言,‘竹隅媵从,当出门下’。”   “善。”元妃,亦如此想。媵从出仙门,乃约定俗成。须知,女仙亦是,无父无母。既可助蓟王,房中术大成,益寿延年,长命百岁。又可免,外戚之患。此乃蓟王,一贯行事。   天下女仙,只知师门,不入家门。化外仙修,不问世事。故国人将,亚马逊、西羌女、名女仙,并列。皆是媵从,上佳之选。   “紫元夫人,同嫁可乎?”安法兴又问。   “四姊何在?”元妃不答反问。先前,王母传书。遣紫元夫人,并墉宫九玉女,东来。九玉女入宫拜见,却独不见紫元。   上元、紫元,皆号“夫人”。且同为王母诸女。位亦在墉宫玉女上。然司金馆,却以九玉女为执事。换言之,王母遣紫元东来,别有用意。   “乃出,王母之意乎?”元妃反问。   “正是。”安法兴,直言相告:“循周礼。古之天子,(皇)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王母言,吾门当有‘三夫人’。”   便是所谓,仙门三夫人:上元、云华、紫元。其上有竹隅女王,称贵妃。   “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又当如何?”华妃,心意难平。若皆出王母门下,岂非贪得无厌。   “王妃岂不见,三百函园、三百云霞,之前事乎?”安法兴,意有所指:“诸王子,及冠封王。丰州广袤万里,三登沃土。必为诸王子国。妾,料想。许,王妃之子,亦封丰州之地也。”   话已至此,二妃如何能不醒悟。王母所求,人多势众,是其一;巨额门俸,为其一;先占丰州,乃其三也。   “先占丰州”,非指地利,乃指人和。西王母派,兴于国中。受四时八节,国人供奉,而已。   王妃以降,只得一子。欲求多多益善。唯择新人,充填后宫。如此,待诸王子分封之日,方可占尽上风。   元妃笑问:“王母不知,外戚祸乎?”   “仙门何言外戚?”安法兴,早有准备。   “‘此一时,彼一时也’。”元妃答曰:“先为仙门,今为母国。岂能无祸?”   安法兴,不由慨叹:“王妃之意,妾尽知矣。”   元妃,字字珠玑:“公孙王后,乃后宫之主。媵从者何,贵妃者何,(王后)必有计较。毋需王母多虑。”   “喏。”安法兴并九玉女,齐声应诺。   二妃,言尽于此。由美人王子登,礼送九玉女出宫。   稍后上禀六宫之主。长姐亦多欣慰。一句“王母多虑”。足证二妃,心向蓟王。   谓,“南橘北枳”。谚曰,“既入蓟宫门,便是王家人”。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当“以夫为先”。   如甯贵妃,金华殿中,金玉良言:“立命安身,自有夫君”。   闻甯贵妃驾到。二妃下榻相迎。   “自家姐妹,毋需多礼。”自夫君归国,甯贵妃侍寝合欢殿,闻又结珠胎。   贵妃可生二子。且出家妃,与夫君自幼相伴。并长姐,共守前后二院。夫君母子,方得安枕。诸多旧事,国中广为流传。甚至,太平圣女,亦见风传。蓟王至今不置右国令。乃至国令,号“天阙”。阙,缺也。言指,国令“阙一”也。又因将作寺,立于商都。国令天阙,遂与楼桑五阙,并著于世。   姐妹落座。甯贵妃,先问二妃安好。   知二妃无恙。甯贵妃这便道明来意:“如元妃所言,前为仙门,今为母国。‘岂可同日而言’。然若比竹隅,此事或可成矣。”   “贵妃,何意?”二妃不解。   “竹隅,既是女主,又出仙门。”甯贵妃笑言:“闻西王母,乃诸东女国共主。王母之女,可如竹隅,‘先为女主,再入家门’。”   “先为女主,再入家门。”以二妃之聪慧,如何能不自醒:“夫君所虑,东女国也。”   “东女国,隔断丰州,‘不得通於诸夏’。”甯贵妃言道:“非长久之计也。”   “贵妃,所言是也。”二妃,心有戚戚。 第085章 仙人不同   甯贵妃所言,与钟存慧贵妃,如出一辙。   皆是,增益之法。   循《汉律》。县主汤沐邑,当由其子继承。如滎阳君马贵人、淯阳君安贵人、吴房君华贵人,及尚未入家门融氏君融漓,汤沐邑皆可传蓟王子。母凭子贵,子以母贵。相得益彰。且贵妃可诞二子。若一子一女,王子封国主,公主当可承汤沐邑。   循此例。竹隅女王,以贵妃礼聘蓟王家。山南竹隅国,当为汤沐邑,传于血嗣。竹隅,扼央恰布藏布大湾口,为山南诸国咽喉。得竹隅,羁縻山南,指日可待。譬如得河西四郡,凉州可通西域。得山南诸国,便可将丰、宁二州,水陆相连。向化三代,铁板一块。诸夏大陆,遂成一体。再无徼外远服之分。余下,星罗棋布,蕞尔小国,自难成气候。融入大汉,不过早晚,而已。   即便东女国,扼断丰州与赐支都护府通连。得山南方国,足可为继。诚然,东女国若能附汉,蓟王功德圆满。彼时,足可撤赐支都护,并东女国,共立为梁州。梁、丰、宁三州,足可护后汉,万世基业。一言蔽之,帝国南境,枕山襟海。坚船利炮,再无边患。诸夏机关巨舰,纵横七海,无可匹敌。   国中谋主皆以为。只需攻下南州大国,扶南、骠。山南方国归心,亦不出三五载间耳。西王母言,三载之内,必见分晓。亦称,远见卓识。   更有甚者,西王母虽为东女国共主,然却不问世事。另有女主治国。好比春秋时,周天子并诸侯。话说,西王母至今,仍遵周礼。足见上古遗风犹存。   临别时,甯贵妃又道:“夫君,今号‘东王父’,足配‘西王母’也。奈何,仙门之事,不与人间同。”   言外之意,二妃尽知。   若能一劳永逸,娶西王母。西王母国并入汉土,顺理成章。唯一所患。西王母国,政教同体。历代“西王母”,非由血嗣所继。乃行仙门之法。如上代西王母自觉时日无多,遂开瑶池仙会。邀天下名女仙,并其仙侣赴会。施以昆仑秘法。继为下代墉宫之主。昆仑秘法,究竟有何玄机,诸夏仙门皆讳莫如深。旁人更不得而知。然比巫山神女、麻姑仙,或可窥知一二。   如蓟王所知。诸夏仙门,多由上古传承至今。如李真多兄,李八百。已传承八百年。汉水神女延娟、延娱,玄天二女旋波、提谟,亦出上古先秦。出师前,无有例外。皆施以“夺舍续命术”,继承前任衣钵。而续命术本身,便是将隐主激活,抹去旧主。   换言之。凡名女仙,必行“明隐交替,重塑灵台”。类似仙门禁术,毕生只施一次,断不可复行。诸夏仙门,无有例外。便是西王母,亦不可强为。   是故,凡名女仙,皆无一身二主之隐疾。   类似加减法。同样重塑灵台。除“夺舍”外,另有“灵和”。   如三殿名女仙,夺舍续命,继承衣钵,称“真人”。类蓟王,灵同神和,觉醒真我,称“至人”。   西王母,究竟是“夺舍”,还是“灵和”,尚不得而知。   然据此可知。西王母,大位传承,非人力可及。即便与蓟王诞下子嗣,亦不可为下代西王母。不能传承,和亲无用。此便是甯贵妃所言,仙门不同人间。   论及出身,甯贵妃亦是仙门中人。只不过,贵为太平圣女,忙于教务。未曾清心寡欲,专修门内仙术,罢了。然仙门之事,却无有不知。   纳西王母入家门,非人力可及。然说王母,先封诸女为国主,再入蓟王家。当可一试。   送走甯贵妃,二妃这便定计。   谓,“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九玉女入宫拜见,见礼于先。二妃邀紫元夫人,入宫相会。亦是,施礼于后。   事不宜迟。二妃遂遣侍女宋辟非,传语南宫少府。请紫元夫人,安车入宫。   话说,蓟王满载而归,班师就国。紫元夫人便携墉宫九玉女,入灵辉大殿觐见。并上呈王母国书。字里行间,欲行“亲上加亲”之意,跃然纸上。   蓟王虑及,三殿名女仙,王母门下,已多达九女。余下仙门,不过一二,而已。即便,再纳女仙为媵,蓟王亦不欲,再择王母门下。   正如时下,国人已尽知。九九重阳。蓟王以贵妃礼聘赵娥入家门。所择名女仙,便是神林玉女贾屈庭,飞玄玉女鲜于虚。   正因被蓟王婉拒。故九玉女入宫,欲行曲线救国。却又被二妃,好言劝回。   本以为,事不可为。不料,尚未及传书昆仑。王宫车驾,已至四海仙馆。二妃请紫元夫人,入宫赴会。   紫元夫人,不疑有他,宝马香车,入南宫凤梧馆。   洗漱更衣,内外一新。由上元侍女宋辟非,引入北宫易迁殿。   过十字飞阁,先入琉璃宫苑。环视悬苑,云影天光,繁花似锦;仰望北宫,云山耸翠,梵宇凌空。紫元夫人,不由得,心驰神往,流连望步。   “比昆仑何如?”宋辟非笑问。   “天地大美,莫过如此。”紫元夫人,柔声慨叹。   “大美不言。”宋辟非,顺其意。   “然也。”紫元夫人,莲步轻移。穿悬苑,入重门。登易迁二飞殿。   上元、云华,已候多时。三夫人,皆是西王母女。世代拥此名号。然却绝非一母同胞。   “拜见王妃。”今时不同往日。紫元夫人,先礼。   “四姐毋需多礼。”元妃,今非昔比,然见之如故:“请上座。”   “谢王妃。”紫元西席落座。   宋辟非领宫人,奉上香茗珍果,极尽礼遇。   目光所及,二妃仙姿雍容,珠华玉贵。身入红尘,尤胜先前。   “四姐可知,九九重阳,媵者何?”元妃相问。   “闻乃,四方玉女之二人。”紫元夫人,如实以告。   “然也。”元妃告知详情:“正是神林玉女贾屈庭,飞玄玉女鲜于虚。”   紫元亦耳熟能详:“神林‘凤唳之箫’,飞玄‘九合玉节’,可入昆仑瑶池。”   “诸夏仙门,皆有神通。”元妃闻声慨叹,又话锋一转:“然能‘作宾于王家,与国咸休,永世无穷’者,又有几何?” 第086章 从夫之义   元妃言中所引,乃出《尚书·微子之命》。   “作宾于王家”,原指客卿,今假“堂上宾”,意指为蓟王妃也。后世亦有“堂客”,指代妻子。   谓夫妇一体同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加蓟王三兴在即,立后汉万世基业。身为蓟王妃,又诞下王嗣。从此绵绵瓜瓞,自当“与国咸休,永世无穷”。   反观,诸夏仙门,多有凋零,不复先前。好比先秦,百家争鸣。传至如今,儒学一统百家。百家所剩无几。   料想,仙门亦难逃定数。   心念至此,紫元柔声叹道:“王妃所言是也。”   譬如西王母。周时乃母国,可与穆天子,分庭抗礼。冰原内外,政教同体。皆是母国,部落联盟。后渐衰败,秦汉以来,只为修仙门派。若非,时钟存慧贵妃,豪掷亿钱,聘娶上元、云华并七玉女入家门。化干戈为玉帛,结二家之好。   得巨额门俸,西王母,这才笼络古羌各部,重立东女国。蓟王为兴家国天下,又亲征北天竺,为大汉辟得广袤万里,三登沃土。纳千五百万,天竺各种入汉。更为诸夏仙门,除佛国之祸。   试想。洛阳时,上元执事四百尺千秋观。为说蓟王灭佛,不惜舍清白之身,施仙门禁术。已求蓟王改弦更张。   窥一斑而知全豹。彼时,势如累卵。仙门,存亡在即。   可想而知。即便上元、云华,并七玉女,嫁入蓟王家门。亦时刻身负,灭佛重任。待蓟王攻灭北天竺。至此。上元、云华,师门恩怨,一笔勾销。与西王母派,行断舍离。侍奉夫君,再无二心。   西王母,必心知肚明。故不念旧情。另遣四女,携墉宫九玉女,远赴蓟国。九玉女,执事靖陵司金馆。紫元则入蓟王家门。“代行王母事”。或曰,“代王母行事”。   一言蔽之,女生外向。   《白虎通·封公侯》:“男生内向,有留家之义;女生外向,有从夫之义。”   是故,上元、云华,身份转变。亦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更有甚至,蓟王劳师远征,除仙门大患。上元、云华,自持有功,前情已报。于师门,仁至义尽矣。   于是。王母另遣四女,紫元夫人东来。亦是知人善用之举。料想,紫元并九玉女,必身负使命而来。使命未能达成,自无从脱身。需为王母所用。   既是同门,又是姊妹。元妃这便明言:“四姐欲入家门,需效竹隅女主。”   “此言何意?”紫元遂问。   “为东女王,可乎?”元妃追问。   略作思量,紫元这便醒悟:“东女国风,不与竹隅同。女王若薨,则求宗女二人而立之。长者为王,次为小王,若大王薨,即小王嗣立。或‘姑死妇继,无有篡夺’。”   换言之。东女承位,有二法:其一,宗女二人;其二,姑死妇继。   宗女二人,乃指宗室之女,且非出女王嫡亲。姑死妇继,乃指女王薨后,由家中儿媳继位。料想,儿媳,必出宗室。与罗马帝国,养子继承制,颇有异曲同工之处。此举,既传承有序,又可防一枝独大。   “宗女,可也。”元妃早有计较:“夫君,‘三百子嗣’。若以东女王论,皆出宗室也。”   “如王妃所言。”紫元这便醒悟。父系、母系,着眼不同。譬如,紫元为东女国主,上元之女,便可承其位。云华之女,亦可。殿中七美人若有女,亦无不可。   如此一来,西王母国,皆可为蓟公主封地。循母国习俗,乃称女国。循大汉风仪,则称汤沐邑。虽各有出处,然殊途同归。   换言之,若东女国,可为蓟公主,汤邑之地。二家和合,并入汉土。   于家国皆有大利。蓟王自当勉为其难。效竹隅女王,隆重礼仪,迎紫元夫人入宫。   《荀子·非相》:“故赠人以言,重於金石珠玉。”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紫元夫人,感激不尽:“谢王妃。”   “且慢。”元妃示意,侍女宋辟非,捧盘近前。   “王妃何意?”漆木承盘居中所盛,正是易迁二妃,并七玉女《食禄集簿》。   如前所言,贵妃、王妃,食中二千石至二千石不等。美人千石俸。再加岁时赏赐,禄簿积财,数以亿计。   “夫君常言,‘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元妃言道:“四姐,先用之。”   毋论“皇帝不差饿兵”,亦或是“财能通神”。终归,“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欲成此事,钱财不可或缺。譬如西王母,复立母国。得西王母,施以重金,晓以利害。冰原古羌女豪,这才俯首听命,尽释前嫌,重为一国。   有西王母,珠玉在前。紫元夫人,当机立断:“敢不从命。”   谓“大恩不言谢”。利害共担也。   送紫元夫人出宫。二妃亲赴金华殿复命。甯贵妃又往凤凰殿,向王后禀明情由。   公孙王后,前为蓟王,诞下公主。二子一女,足可为家门,增光添益。自增筑王宫至九重。凤凰殿改前、后二殿,另辟左、右偏殿。四殿三重,环抱宫苑。故曰,王宫大殿,皆有中庭。王宫诸馆,为二重。三面重楼,围以庭院。故曰,馆中有院。   王后掌六宫。前殿专为女官署寺,左右为官舍,后殿方为寝宫。   只因,七重增筑自九重。必行重重外扩,增加梁柱,方足支撑。断不可,径直堆高。外扩后,才有前后二殿之分。一里之回,足够四宫外扩。更加九重错落,多行借景。故,王城内庭,稍作缩减,亦无妨。无碍百官下朝,列队车马;无阻王宫大典,四方朝拜。进出有度,回旋有余,即可。   蓟王家小,皆居于高处。试问开阔,何处可与天地比过。   甯贵妃与王后。相见虽晚,相识已久。论与蓟王结交。甯贵妃,犹在王后之前。得赠以香囊,刘备方入长姐之堂。寒暑易节,学剑十载。后娶为妻,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换做后世。甯姐姐,于刘备并长姐,有牵线之义。蓟王心中,持重不下长姐。   少时,更与甯姐姐,相约“三事不罪”。蓟人尽知。   “拜见,长姐。”礼不可废。   “甯妹,免礼。”姐妹相称,不出家门。 第087章 端午国庆   王后,贵妃,如话家常。   谓,“宜早不宜迟”。东女国早一日并入,便早一日大利于社稷。此时,东女国,尚处于母系氏族部落联盟晚期。言封建尚早,帝国时代更无从谈起。然因隔断大雪山内外。分割丰州并赐支都护府。赐支都护府,又安置天竺贵种三百万众。可想而知,与丰州来往,必然紧密。   东女国兴盛,为期不远。待利益持重。各方,势力盘结,交错犬牙。再行兼并,难上加难。此时,王母仍有和合之意。趁热打铁,正当适宜。   甯贵妃,入二妃殿,面授机宜前。已先行告知公孙王后。王后亦知家国事大,尤其东女国,今非昔比。先前,远在蛮荒之地,于国无益。如今,连通大雪山内外,扼断要津,譬如西域,国祚之继也。   比起古羌诸女主,乃至西王母。尚且不知,东女国,后事如何。然,诸如蓟王,早有先见之明。   无它。西域、东瀛、漠北、岭南,乃至赐支,皆是先例。如今,蓟王归国,尚不足半载。吏治初立,民生初定。然丰州,已有大治之相。千二百万贱种,举家开释,感激涕零。西域属吏,绳之以法,心悦诚服。更加,三十税一。   如此这般,轻徭薄赋。天竺半岛,古往今来,闻所未闻。断人财路,杀人父母。与人财路,恩同再造。所谓身毒贱种,于蓟王而言,乃是封建时代,不可或缺,生产主力。辅以牛马、机关诸器。最大程度,解放生产力。所爆发之人口红利,必然“惊天地,泣鬼神”。   丰州大治,必惠及大雪山内外。山南诸国,并东女国,皆得其利。东女效西域。只收关税,亦富可敌国。彼时,再言并入汉土。各方阻力,可想而知。刀兵一起,玉石俱焚。   若东女国主,与蓟王和亲。则大势定矣。举国并入汉土,不过早晚而已。   “闻西王母,不问国事。另有女主治国,不知然否?”公孙皇后问道。   “然也。”甯贵妃答曰:“王母,乃东女共主。可比上古时,周天子。”   公孙皇后遂续问:“既如此,东女之主,王母可决乎?”   “料想,王母可决。”甯贵妃,言之凿凿。   “何以知之?”公孙皇后,当有此问。   “东女国俗,女王薨,取宗女二人而立之。长者为大王,次为小王,大王薨,小王嗣立。”甯贵妃不愧出身仙门,对东女国事,知之甚祥:“今乃小王嗣立。故当,再取宗女二人,立为储君。待小王薨,长女嗣立,次女为小王。即,‘副主’也。”   公孙王后,闻弦歌而知雅意:“紫元所求,便是二储(君)之(年)长者。”   “长姐,明见。”甯贵妃笑赞。   王后追问:“东女王,年岁几何?”   “闻,已过五十。”甯贵妃言道:“年初,沉疴复起,恐命不久矣。”   “此计可行。”王后言道:“然,不可强为。”   王后言下之意,一切顺其自然,断不可篡位自立。   “喏。”甯贵妃,焉能不知轻重。   二十载如一。家姐心中所想,皆是刘备。   “闻夫君,欲于丙午,亲‘铸阳燧’。”甯贵妃遂问:“不知何故?”   “‘阳燧取火于天,于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摩励生光,仰以向日,则火来至,此取真火之道也。’”公孙王后,实言相告:“五月丙午,乃匠人之祀。夫君有意,与上巳、重阳、正腊,并列。称‘端阳’,亦作‘端午’。‘端’者,‘首’也。乃指‘丙午日’。”   “‘阳燧,金也。取金盂无缘者,执日高三四丈时,以向,持燥艾承之寸余,有顷焦之,吹之则燃,得火’。”墨门之事,甯贵妃,自也知晓。   所谓“阳燧”,便是凹面铜镜。以聚日光,燃“艾炷”施灸。故后世曰:“阳燧,火镜也。以铜铸成,其面凹,摩热向日,以艾承之,则得火。”   墨门自古便有,五月丙午,铸阳燧之仪。乃出匠人之节。蓟王有意,改匠人之节,为举国之庆。   “不知夫君,如何行事?”回忆少时,点点滴滴。甯贵妃,不禁莞尔。论奇思妙想,天生刘三墩。   “薰艾草、饮菖蒲;食角黍、赛龙舟。”公孙皇后,如数家珍。   菖蒲酒,天下珍酿。昔孟陀,以菖蒲酒一斛遗张让,即拜凉州刺史。乃春腊二赐之常客。国老宿臣,皆得享用。   “角黍”,时下江东,又称“鹜角黍”。   《太平御览》引晋人周处《风土记》:“俗以菰叶裹黍米,以淳浓灰汁(草木灰浸泡过滤)煮之令烂熟,於五月五日及夏至啖之。一名糉(zòng),一名角黍。”宋人周邦彦《齐天乐·端午》词曰:“角黍包金,香蒲泛玉,风物依然荆楚。”明李时珍《本草纲目·穀四·粽》:“糉,俗作粽。古人以菰芦叶裹黍米煮成,尖角,如椶櫚叶心之形,故曰糉,曰角黍。近世多用糯米矣,今俗五月五日以为节物相餽送。或言为祭屈原,作此投江,以饲蛟龙也。”   正如试儿之礼。鹜角黍,乃楚人所创,兴于江南。时下,尚不见于河北。   蓟国因水而兴。所谓,“龙舟鹢首,浮吹以娱”。于南港水道,行百舸争流。譬如西林赛马,必为国中盛事也。   “夫君乃为,楚汉和合也。”甯贵妃,一语中的。   “此其一也。”公孙王后,柔声言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礼也。三月上巳之后,于五月丙午,再立国礼。亦为‘溥天同庆’,以睦国人,乃其二也。”   “夫君,天生。”其中利害,甯贵妃岂能不知。隆重礼节,三日大酺。举国同庆,与有荣焉。聚拢民意,淬炼国风,无往不利。   于是,上巳、端午、重阳、正腊。遂成蓟国,四大节庆。可比,“春蒐、夏苗、秋獮、冬狩”。   与民同乐,是也。   既是丙午之节,必行于丙午日。汉时不比后世。毋论上巳,亦或是丙午,皆因天干地支,黄道运行,四时而变。虽不固定,然终归略同。   先行预备,不误庆典。 第088章 百家归一   闻。早在春秋时,诸夏先民,便用菰叶包黍米成鹜(鸭)嘴状,煮“角黍”为食;若换用竹筒烤熟而食,则称“筒糉(粽)”。筒糉,便是后世“竹筒饭”。   先时,需以草木灰水,浸泡黍米。因水中含碱,故后世广东称之为“碱水粽”。待元、明时,裹叶料已从菰叶变为箬叶,后又改用芦苇叶。除碱水换清水,黍米变糯米外。兼有豆沙、腊肉、蛋黄、松仁、蜜枣、胡桃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五月丙午,乃至阳之日。取日中阳气最盛之时,墨门匠人,“取火于天”,“消炼五石,铸以为器”,“摩励生光,仰以向日”,“则火来至”,乃“取真火之道”也。   谓,“孤阴不长,独则不生”。故,民人需避五月丙午。家家,关门闭户,遮阴纳凉。不可久居于外。以防被烈日灼伤。   阴阳五行,相生相克。蓟王取至阳之日,竞渡东流水上。乃取阴阳相济之道也。   或有人问:蓟王所立四大节庆,何无清明?   正因时下上巳,便为后世清明之始也。   亦如王后所言。蓟王择三月上巳,与九九重阳之间。立五月丙午,为端午节。其用意,除楚汉合同,举国同庆。亦有儒墨合流,之意也。   《礼记·乐记》:“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疏曰:“言天地万物流动不息,会合齐同而变化者也。”《史记·李斯列传》:“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盐铁论·险固》亦有:“王者,博爱远施,外内合同。”   将墨门铸阳燧之礼;并楚人三闾大夫之祭;及诸夏先民,食角黍之俗;合而为一。再引大酺之庆,并取“薰艾草、饮菖蒲;食角黍、赛龙舟”,为仪轨。可想而知,必将风行蓟国,乃至大河上下,远及大江南北。   具体施为,蓟王已交由南宫少府,并国中署寺,协力操办。毋需尽善尽美,只求不拘细礼(小节)。   《抱朴子·备阙》:“若以所短弃所长,则逸侪拔萃之才不用矣;责具体而论细礼,则匠世济民之勋不著矣。”   自(蓟)王于南宫立少府。又开春闱取女博士。女官充盈披香殿。然终归,未经大事以历练。为官何如,不得而知。此番,承办国之大典,亦是治事大考也。   举国上下,皆拭目以待。   如此说来。蓟王欲令少府女官扬名,以证春闱选士之明。行抛砖引玉。亦为秋闱大考,积势也。   蓟王无小事。   立端午为国礼,天下议论纷纷。   楚汉相争,四百年,余威犹存。楚礼不过江东,亦是约定俗成。蓟国兼容并蓄,蓟人包罗万种。上下合同,大势所趋。   门下署,鸾栖馆。   “主公立端午,别有深意乎?”国事凡有不解,陈琳必求问许攸。   “然也。”许子远落杯答曰:“乃举秋闱也。”   “哦?”陈琳不由振奋:“课考取士。”   “非‘课考’,乃行‘科考’也。”许子远守南閤祭酒。蓟王问政二千石,必赫然在列。   “‘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距’。”陈琳亦是饱学之士,这便醒悟:“设五学之科乎?”   “然也。”许子远,欣然捧杯。   陈琳举杯回敬。满饮此杯,而后问:“何人可试秋闱。”   “唯太学生耳。”许攸知无不言。   “天下士林,海内名儒,又当何如?”陈琳必有此问。   “陇右四海馆,蓟西黄金台。另有光禄大夫举四行,郡县举孝廉。便有隐者,坐于道旁,席地而歌,亦无不可。”许攸宽慰道。   “察、科,并立。”陈琳脱口而出。   “譬如,郡国并行。”许攸不胜唏嘘:“我主之明,举世罕见也。”   “两汉四百年,未曾有也。”陈琳亦暗自嗟叹。后人治学,非黑即白。蓟王治国,阴阳相济。此乃,儒家之精要也。吏治、法治,二治并行。绳之以法,春秋决狱。便是『儒法合流』之真谛。   诸夏学派,自上古至两汉:《庄子·天下》有“百家之学”,《荀子·非十二子》余“十二子”,《吕氏春秋·不二》存“天下十豪”,《韩非子·显学》唯剩“儒墨”。   蓟王,独尊儒术,并《荀子》入《五书》。筑大儒学之基,融入墨门。『百家归一』也。   设身处地,身临其境。更加,饱读诗书,才高八斗。陈琳方足以体会。蓟王之明,震古铄今。   所谓先易后难。百家兼容并蓄,只剩儒法墨。儒法虽能合流,然墨门最终式微。于后世而言,墨门科技之力,无可比拟。一言蔽之,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无墨门在侧,相生相克。儒家,难逢敌手,无以为鉴。乃至一家独大,终沦为儒教。区分华夷,故步自封,禁锢人心,屈辱百年。   劣化之起因。窃以为,便源自汉末,诸夏文明崩塌。五胡乱华,十不存一。可悲可叹。   蓟王此举,可除华乱之祸。再续汉祚。华夏一骑绝尘,无需蹉跎千载。   “甚善。”陈琳文思如泉涌。当浮一大白。   发越殿。   闻甘后抱恙卧榻,蓟王亲来探视。   甘后媵从,李真多,张姜子,二妃代甘后殿前相迎。   “拜见夫君。”   “免礼。”蓟王忙问:“甘后如何?”   “华贵妃,已入殿问诊。”李真多,柔声答曰。二妃本是发越美人,今,母凭子贵,俱为王妃。   “善。”蓟王稍得安心。   话说,甘后命运多舛。为死中求存,费尽心机。大节不夺,苦尽甘来。只求相夫教子,颐养天年。不料事与愿违。甘泉宫将将筑毕,富贵荣华,不及加身。忽染疾不起。   闻甘后抱恙卧榻,蓟王焉不怜惜。   少顷,华贵妃含笑而出。   “夫君毋虑,甘后有孕。”   刘备涣然冰释:“甚善。”   华贵妃又,耳语告知。   只是。前后二子,皆行剖腹。此番,恐亦难免。于甘后而言,尤其风险。   蓟王心领神会。这便入内室与甘后相见。   榻前晓以利害,且听甘后何言。 第089章 女有四行   发越后殿二重,甘后寝宫。   蓟王入内室,与甘后相见。   “甘后,勿动。”见甘后挣扎欲起,蓟王信步坐于榻前。   “妾,无碍。”甘后柔声答曰。   世人皆爱,清白无垢。蓟王却知,世事无常,人无完人。   “华贵妃言,非疾,有孕。”蓟王实言相告。   “妾,幸甚。”甘后,心结尽解。   “贵妃又言,待足月,仍需剖腹。”蓟王,毫无隐瞒:“‘至于再,至于三’。必有大碍,恐至不寿。”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甘后所诵,正是《诗经·周南·螽斯》。乃螽斯衍庆,典之所出。   若论,母以子贵。此子必不及麟子阿斗。然比阿斗,千里投怀,麒麟送子。腹中珠胎,乃蓟王亲力亲为。当春乃发,自然而生。甘后,焉肯轻弃。   于蓟王而言,有无此子,皆敬甘后如初。甘后执意如此,亦因深爱蓟王。   知甘后心意已决。蓟王好言宽慰。先行出室。细问华贵妃,凶险几何。   华贵妃,据实相告。言,必竭尽所能,保甘后,母子平安。   蓟王稍得心安。命宫中侍医,日夜陪侍。凡有异动,即刻通禀。又传语二媵妃,定要寸步不离,万勿大意。   这才返回瑞麟阁。   王后可诞三子。麟子阿斗,虽种出蓟王,却归于先帝一脉。未入蓟王子之列。换言之,甘后腹中珠胎,乃为蓟王首孕。甘后心有执念,亦是人之常情。   闻甘后有孕。二宫太皇,三王太后,皆来探视。甘后浴火重生。将心比心,以己度人。二宫太皇,亦深敬之。困守深宫,先帝不爱,独子不敬。长兄遇害,四面楚歌。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蝼蚁尚且偷生,甘后其不惜命。正如王太后所言,不夺大节。   《周礼·天官·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儒宗注曰:“妇德谓贞顺,妇言为辞令,妇容为婉娩,妇功为丝枲(xǐ丝麻之事)。”   班昭《女诫·妇行》:“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工,不必技巧过人也。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犬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织,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节’而不可无者也。”   故而,王太后所言,大节不夺。乃指女有四行也。   先帝在世,何后行无不轨。先帝崩后,何后迁居西园,为夫守丧。“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四行无损,便是妇节不夺。   至于家国天下,汉室江山。自有蓟王,力挽狂澜,定鼎神器。闻红颜祸水,蓟王一笑了之。   《荀子·劝学》:“肉腐出虫,鱼枯生蠹。”   用后世话说,内因才是决定因素。   二宫太皇来见,甘后尚能自持。待宋贵妃入内室相见,甘后不由泪目。   宋贵妃,便是先帝宋皇后。建宁三年,入选掖庭,封为贵人。建宁四年,立为皇后。光和元年,因遭中常侍王甫等人诬陷被废,自致暴室,“以忧死”。   先前,宋贵妃身世禁忌,讳莫如深。往来长安行宫,亦刻意避嫌。稍后,坦然相见。甘后方知,再世为人,非己一人。然物是人非,又劫后余生,二后各有隐秘,故未能姐妹交心。   时至今日,早与蓟王,荣辱与共,生死契阔。当可无话不谈。   于是,甘后细问缘由。   宋贵妃,这便先前之事,娓娓道来。被李代桃僵,诈死出宫。入太仓蟾宫折桂馆。后作价亿钱,贩于蓟王。藏身殖货里,府中密室。后随蓟王北归,受封贵人。   蟾宫折桂,何后亦有耳闻。不料黄门竟胆大妄为,暗度帝后出宫折桂。谓“奇货可居”。正因乃先帝废后。故黄门惜售。若非蓟王上门,追问七色婢出身。唯恐东窗事发,欲拖蓟王下水。一众黄门内宦,这才忍痛割爱。将蟾宫折桂,镇馆之宝。“贵不可言”宋皇后,作价一亿,贱卖蓟王。   试想,与先帝废后有染。即便,蓟王知晓七色婢身世,又岂能说破。   论人生际遇之玄奇。先帝二后,不分伯仲。   然蓟王宫中,埋葬前朝旧事,又岂止先帝二后。   譬如钩弋夫人田圣,母凭子贵,今为王妃。乃出桓帝宠妃。与窦太皇,有杀身之恨。然终归,时过境迁。自归蓟王宫,田圣亦与窦太皇,冰释前嫌。彼此往来甚密。田圣告知窦太皇,九贵人皆建在。   话说。永康元年冬,(桓)帝寝疾,而无嗣。遂以田圣等九女,皆为贵人。因忌大将军窦武专权,故加九贵人,以尊其身。欲为人证,行兄终弟及,诏立勃海王继为汉帝。   奈何事与愿违。诏书被窦武,当殿撕毁。桓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灭口。又欲尽诛诸贵人,死无对证。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谏,乃止。   田圣之事。与武帝时,钩弋夫人,如出一辙。   武帝当面。黄门力士,行白绫绞杀时。暗中留命,一丝尚存。后开钩弋夫人棺,无有尸身,只遗丝履。足见,瞒天过海,并未身亡。试想,武帝自觉,时日无多。杀母立子,除外戚之患。然,设身处地。黄门仍需伴驾新君,续家门富贵。若当真痛下杀手。他日新帝怪罪,夷三族矣。   两汉四百年,伴君如伴虎。黄门多存苟且之术,保命之计。尤其如绞杀、忧死、暴毙。天子薄情,语焉不详,草草了事,如何能知。再加蓬头垢面,死相凄惨。掩面而去,岂又细观。   曹节自知大限已至。遂命人火烧太仓。蟾宫折桂,烟消云散。   往昔如烟,旧事浮现。   二后一时,感慨万千。   甘后收拾心情,止泪而言:“你我姐妹,共侍夫君,终不出汉室。”   “甘后,所言是也。”宋贵妃亦含泪而笑。   宋贵妃,以自身遭遇,现身说法。乃为消甘后,心头之患,助其安胎也。   果然,南橘北枳。人烟鼎盛蓟王家,远非清冷汉宫可比。 第090章 逆进为否   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遥想当年,何后避迁西园。群狼环伺,朝不保夕。为求一线生机,无所不用其极。更不惜孤注一掷。遗重金于史道人,请出麻姑仙。北上蓟国,盗采麒麟之菁,行千里投怀。终归大汉,母凭子贵。时,合肥侯,投鼠忌器。以礼相待,不敢妄动分毫。终化险为夷,于一片火海中,死里偷生。   心机手段,着实令人高看。   班大家言女子:不必才明绝异;不必辩口利辞;不必颜色美丽;不必技巧过人。后世歧义,女子无才便是德。实则,大谬矣。可比,“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亦或是“师不必贤于弟子”。乃指,“力能则进,(力)否则退,量力而行”。并非要女子,逆来顺受,自甘平凡。   良禽尚且择木。明珠岂能暗投。   故于王太后而言。甘后竭尽所能,终于乱世之中,避入蓟王家门。母子得全。同为人妇,深以为敬。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   一言蔽之,为人妇母,大节不夺,死里求活。蓟王亦当敬之。   高祖虽九败,然一胜而遂天下志。此便是汉家否(pǐ)气。后世讹称:“匪气”。   《传》曰:“执事,顺成为臧,逆为否。”若取褒义。或可引申为:“逆进为否”。后世江淮俗语“冒否”,或可一比。   汉人义理,非亲临,不可尽知也。   “国色名花俱绝代,玉人甘后本双身。”   甘后出身,于蓟王宫中,并非讳莫如深。且蓟王上陵礼时,焚书已告,列祖列宗。世人皆知,为千秋三师甘始之女,麟子义母,号“神智夫人”足矣。   话说,蓟王少时,不过十里楼桑少君。如大将军窦武妹,窦琼英,并孤孙窦辅,及陈蕃之子陈逸皆陆续抵达楼桑。便如顺阳卫,亦举族迁来。另有潘鸿、朱盖,亦泛舟来投。流民北上,入少君侯食邑,更不绝于道。   谓“三岁看老”。蓟王一贯行事也。义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如窦贵妃、何贵妃,今皆母凭子贵,俱有宠。当可,足见一斑。   蓟国五百城港,街头巷尾,所热议,首当其冲,便是端午国庆。   先前,中书令荀采进言。端午大典,可否于北港举办。蓟王言,国庆,便是举国同庆。北港为王室专用。爵民无从入水砦。若只携百官驾临,非蓟王所愿。于是,仍设于南港水路。   因明渠环绕,南港四面临水。往来船舶,可于左右渠口,入两侧明渠泊位。如此,即便封锁南港主水路,亦不误船舶通行。   三足金乌船宫,尚在北港鸦巢,升级保养,不宜轻动。蓟王遂命将作寺,与南港横海水军大营,筑台观赛。如十夷王邸、云台观邸、大佛寺等,近水楼台,皆向百姓开放。彼时,南港百姓,可居高远望,纵览龙舟竞渡,大典盛况。   至于庆典仪轨,少府并国老,已先行拟定。如朝会面君。鸡鸣时分,比千石及以上,百官车驾,共入王都。与蓟王同殿食角黍,佩蒲艾香囊,以代艾草熏蒸。稍后随王驾出宫,直奔南港,登观赛台。比千石以下,至比六百石,就食门下署鸾栖馆。比六百石以下,放假三日,五百城港,官寺置宴。民间,大酺三日,与君同庆。   蓟王携百官,台上坐定。先起歌舞。静待百姓入场,水中龙舟列队。待日中之时,蓟王亲铸阳燧。取火于天,以象炎汉,“以火德王”。   稍后,鸣镝射空,钟声大作。龙舟竞渡,一决胜负。   待龙舟赛罢。置酒高会,共饮菖蒲。此时,南港长街,百肆大开。张灯结彩,旌旗林立。蓟王亦命幕府军市,开于百官家眷。   毕竟,端午首开。先兴于王都,再下效千里封国。顺延河北五州,乃至大汉天下。亦循自然之理。   譬如,龙舟赛。来年,五百城港,可先行初赛。取优胜者,入县、郡复赛。待第三日,再齐聚南港,一决胜负。   故端午国庆,共设三日假期。再加逢五日休沐,十日大朝,五日长假足矣。   正如公孙王后所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周礼》:“以雷鼓鼓神祀。”疏曰:“天神称祀,地祗称祭,宗庙称享。”   取,薰艾草、饮菖蒲;食角黍、赛龙舟。四项仪轨之中,蓟王亲铸阳燧。便是祀天之典也。   是故,蓟人又称“端午”,为“端午祀”。   尤其,汉以火兴。“仰以向日,则火来至”。譬如护火贞女,“圣火不熄,罗马永存”。寓意相同。   诚然,置三日之期,亦为应云气之象。试想,若大典之日,天公不作美。阴云密布,亦或是大雨瓢泼。蓟王无从取火,岂非不美。   有备无患。便如蓟王这般。   北宫,瑞麟二重阁。   蓟王理政如常。   由内阁诸贵妃,逐条上陈。   岭南战事,自是蓟王心牵。自周公瑾妙计破敌。助扶南女王,旗开得胜,先拔头筹。并一举迫降狼牙修王。锦帆司马苏飞,正率横海先艂舰队,剿灭扶南水军。并据扶南水,各处要津。为联军出击,扫清障碍。   扶南、叶调、狼牙修,三家联军,不日当可逆扶南水而上。围攻扶南王都。   “善。”闻三千白毦,已入大营。蓟王这便心安。   譬如败北天竺十国联军,圣河城下之战。蓟王暗中调遣机关战象,一举破敌。三千白毦,乃联军之胆。待白毦精卒,攻破敌阵。挥军掩杀,又有何难。   蛮夷便是如此。胜则蜂拥而上,拜则四散而逃。论攻坚克难,不动如山。唯我蓟国精兵。   “观天阁呈报,五月丙午之日,恐天阴日闇。且‘月失中道,移西入毕’,是故‘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恐亦多雨。”士贵妃言道。   观天阁女仙,夜观天象。言,五月丙午之日,天阴日闇,有滂沱大雨。   果然,天公不作美。   见蓟王不语。马贵妃柔声进言:“‘阳燧取火于天’,夫君或可免。”   “不可。”蓟王虽不信谶纬之术,然吏民皆深信不疑。若丙午之日,阳燧不能取火。必落人口实。于国祚不利。 第091章 取火于天   “端午三日之期,天象皆如此乎?”蓟王又问。   “然也。”士贵妃答曰。   略作思量,蓟王言道:“传命将作寺,另备引火之法。”   “喏。”士贵妃领命。   譬如,火鳞天降。若假神鬼之术,刻意而为。时下仙门,皆有秘法。蓟王却传命将作寺,另备火法,自有深意。   谓,“一事不烦二主”。蓟王,所料不差。铸阳燧,既出墨门,且传承至今。必有天阴无光时,引火之法。毕竟,绝非年年五月丙午,皆是赤阳高照。墨门传承至今,各式天象,必皆有应对之法。   譬如法烛,摩擦起火。   亦是周公瑾,妙计破敌之关窍。   “台筑几何?”蓟王又问,观赛台。   “当不误,丙午之期。”士贵妃,如实以告。蓟国号称,月起十万楼台。筑近水高台,假机关塔吊之利,更借船运之便。自当事半而功倍。   “善。”蓟王言善。   至于,封锁南港水路。横海舰队,日常操练,轻车熟路。左右横海中郎将,潘鸿、朱盖,久随蓟王,乃国之宿将。自楼桑稻作,便率部曲,巡弋国境,二十余载。国中水路,了若指掌。其子朱桓、潘璋,少习水性。自幼入白湖行营,得横海将军黄盖真传。他日必为,国之良将。   蓟国,文武鼎盛,人才辈出。幕府封国,一日千里。国力累积,英杰汇聚。此消彼长,叔侄三人,如何与敌。长此以往,江山必然归蓟。此乃,天下共识。便如六雄,亦心知肚明。   河北五州归心,五部都护合围,海外州土向化。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蓟王三兴炎汉,再续汉祚,定鼎神器。“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不费吹灰之力。   蓟王自归国就藩,居中守正,轻易不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便为防,失之万一。   日前,赴皇英殿夜宴。   二宫太皇当面,蓟王告知实言:天子无过,不欲篡汉。二宫太皇心知,蓟王必出肺腑之言。然为子孙后代计。五帝若不出蓟王家,何以天下大同。日月所照,江河所至,又如何,皆为汉土。   再思,蓟王纳尽天下名女仙,又亲赴昆仑,寻西王母,求玄素之术,延年益寿,长命百岁。亦为子孙,长久之计。待蓟王百年之后,大势当定矣。   蓟王行事,有礼有节。   端午之庆,蓟王亦遣使,上表甄都。门下主簿孙乾,于天子殿上,备说详情。   将各方习俗,并为新礼,非蓟王首创。如文帝,以日易月。先前,何后亦行,试儿楚礼。蓟王于封国,新立国礼,亦是王权所在,并不僭越。故,甄都天子,无有不可。朝野上下,交口称赞。   谓,四时奉献。端午大庆,蓟王自有国礼,奉于君前。   见难得君臣俱欢颜。便有车骑大将军董重进言,蓟王既兴,端午之礼。天子何不,与民同乐。   董侯言可。   遂命大鸿胪,循蓟国仪轨而为。   大鸿胪司马儁,奉命行事。   前太保府,今司空府。   大鸿胪司马儁,遣属吏。呈报端午仪轨。   见“泛舟大河,取军中善水健儿,龙舟竞渡”。曹司空不由皱眉。   话说。甄都城外,十八里浦,虽因汉廷东迁而兴盛。然毗邻大河,无险可守。更加,三月上巳,伏完举家出行,掠天子西去。险陷曹氏满门,万劫不复。痛定思痛。岂再由天子,大驾临河。无有防备,措手不及。   若伏完等人,果有阴谋。何必盖海出行。一叶扁舟,渡河去也。   多年前,蓟王扩建邺城为邺都。扼守漳水,护千里蓟国渠。后又筑甘泉宫,易县为京之声,不绝于河北。二宫太皇当面,蓟王虽言,无篡汉之心。然若,天子自投河北,蓟王又岂能拒之门外。   心念至此。曹孟德,这便定计:“既择军中健儿,赛龙舟以娱。何不入雷泽大营。”   “喏。”鸿胪寺属吏,唯唯诺诺,不敢违命。如实回报不提。   曹操之意,大鸿胪司马儁,自心知肚明,无有异议。遂上禀天子。   虑及雷泽,乃前卫将军大营。今曹孟德虽为司空,却不放兵权。麾下诸将,或为中郎将,或为杂号将军,各有升迁。雷泽大营,可护周全。   天子,亦无不可。循蓟国所设仪轨,“薰艾草、饮菖蒲;食角黍、赛龙舟”。亦于营中,筑高台。由天子,亲铸阳燧。此举,亦有深意。   谓“天人合一”。炎汉国祚,必不能令蓟王抢先。   换言之,曹孟德择雷泽,行端午之礼。未尝没有,相争之心。   为续炎汉国祚,自当君臣勠力,上下一心。且上行下效,甄都萧规曹随,更助端午风靡。   蓟王,乐见其成。   蓟王无小事。   不出三日。汉中、江东,皆已得闻。天下三分,各立为帝。岂能令甄都,专美于前。于是乎,叔侄三人,皆大肆操办,大汉端午祀。   蓟王,始料不及。   本以为,和风徐徐,遍吹南北。待层林尽染。终需三年五载。岂料,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甄都西市,蜀锦商肆。   密室之中。   将汉中传书,付之一炬。史夫人,吐气开声:“天子,欲行端午之礼。某,不日当归。甄下之事,依计而行。”   “喏。”史门弟子,齐声应诺。   “只需事成。尔等,尸解升仙矣。”史夫人,言之凿凿。   “谢夫人!”门下弟子,无不面露虔诚。   见门下弟子,皆可效死。史夫人,眼中戾芒,一闪而逝。   彼情彼景,忽上心头。   多年前,张角化身大贤良师,布衣持九节杖,入洛阳传道。与史道人,一见如故。把酒相约,共谋大事。不料,却被史道人婉拒。   彼时太平道,如日中天。大贤良师,名重天下。京师权贵,争相拜会。   何以拒之?   史夫人,窃问因由。   史道人答曰,天地之间,云泥之别。与其,步步为营。何不,一步登天?   今日方知,师弟先见之明。黄巾军,虽播乱一时,却昙花一现。随张角兄弟,飞灰湮灭。太平道,更为世人唾弃,不复先前。今,史侯贵为天子。待一统汉室江山。我辈,一步登天矣。   张鲁小儿,岂配大汉国师。   事不宜迟。史夫人,收拾心情,乔装出城。   潜回汉中,不提。 第092章 北都之仪   五月丙午日。   鸡鸣时分,宫城四门大开。绣衣四部都尉,吕冲、魏袭、阎行、臧戒,鲜衣怒马,列阵宫门。   另有绣衣都尉史涣,独领一部,列队御道两侧。人马具装,夹道追魂。护百官车驾,依次入宫。万石国老,二千石名守,千石长令,循序而进。周旋灵辉大殿,列队御池阶前。   因是大典。故车驾不得越池。百官池畔下车,步履过桥。拾级而上,轩前除鞋。解兵持芴,入灵辉殿。   将至轩下,便觉清香扑面。   待入殿。只见大殿正中,原本铺陈长毯之处,地板皆无。缶景迭石,似自地底,凭空冒出。环以曲水流觞。雾气氤氲,宛如芥子须弥,缩微仙境。   细观迭石,蔡少师遂辨出处:“此乃,幽州山镇,医无闾也。”   再顺观缶景,正是蓟国千里江山。   百官纷纷醒悟。殿中所陈,乃山川地形,蓟国全境。   国臣、幕僚。被蓟国山川缶景,左右分隔,泾渭分明。督造王城之初,将作寺,能工巧匠,便融花鸟山水,缶景迭石,于一室之中。然先前所置,多于东西南北,四宫。灵辉殿中,纳蓟国千里江山,乃是首创。   无闾镇幽,燕山纵横。五百城港,化作五百楼台。曲水流觞,正是九河之地。百官矗立山川两侧,将北国千里风光,纵览无遗。千里江山,历历入目。不由心驰神往,联翩浮想。   一时间,窃窃私语,啧啧有声。慷慨激昂,长吁短叹,兼而有之。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当浮一大白。   汉乐府,有《古歌》:“上金殿,著玉樽。延贵客,入金门。入金门,上金堂。东厨具肴膳,椎牛烹猪羊。主人前进酒,弹瑟为清商。投壶对弹棋,博奕并复行(háng)。朱火飏烟雾,博山吐微香。清樽发朱颜,四坐乐且康。今日乐相乐,延年寿千霜。”   陆放翁,作《醉歌》:“我饮江楼上,阑干四面空;手把白玉船,身游水精宫。方我吸酒时,江山入胸中,肺肝生崔嵬,吐出为长虹,欲吐辄复吞,颇畏惊儿童。乾坤大如许,无处著此翁。何当呼青鸾,更驾万里风。”   观此如画江山,似饮琼浆甘露。熏熏然,不觉已沉湎。   鼓乐齐鸣,金锣奏响。   蓟王冠冕登朝。百官持芴下拜。   齐呼:拜见主公。   蓟王落座:诸位免礼。   毋需,三呼万岁。亦是化繁为简,《蓟宫仪》使然。   先问座下中书令,百官无缺。二问左右国相,内外有序。三问幕府中丞,府事井然。   蓟王言:善。   遂启,端午仪轨。   凡国之大典,必“设九宾礼于廷”。又谓,“大鸿胪设九宾,随立殿前”。蓟国,省鸿胪寺,由少府代掌。九宾谓:“王、侯、公、卿、二千石、六百石下及郎、吏、匈奴侍子,凡九等”。又譬如上陵礼:“东都之仪,百官、四姓亲家妇女、公主、诸王大夫、外国朝者侍子、郡国计吏会陵。”   《蓟宫仪》,合“九宾”并“东都之仪”。取:百官、幕僚;亲家妇女;公主、诸王大夫(汤沐邑令、郡国相);番邦、外国朝者,属国、方国侍子。立为“北都之仪”。   蓟王,于灵辉大殿,见礼百官臣幕僚。三王太后并蓟王三后,则于南宫披香殿,礼遇亲家妇女。   蓟王子、公主,尚未长成。未曾裂土就藩,故公主、诸王大夫,皆由百官兼领。尚未出分。   番邦、外国朝者,属国、方国侍子,则觐见二宫太皇,于西宫皇英殿。二宫太皇,代汉廷朝见番邦使节。正当时宜。如此,蓟王便无僭越之嫌。   须知。属国、方国侍子,乃都护府所辖,并无不可。然与汉室诸侯间,邦交不同。番邦、外国朝者,虽亦与蓟国缔结邦交,然出使必是汉廷。蓟国为大汉一藩,断不可越俎代庖。切记。   得蓟王家厚待。二宫太皇,自与有荣焉。   同食鹜角黍,佩蒲艾香囊。   餐毕,蓟王请二宫太皇,三王太后,移驾。待迎回三后,王驾出殿。携百官车驾,出北宫门。待中郭里道,车驾依次入列。绕行南郭御道,浩浩荡荡,直下南港。   蓟国贵北。王驾出北宫门。北郭,皆高官府邸。百官亲眷车驾,依次入列。待绕行中郭一圈,再出南门。各方车驾,皆已就位。   至于,南港十夷王邸、楼桑蕃邸、长安五十五国邸、泉州东瀛列国邸之使节,早入城列队。诸国主,则先行前往南港大营,恭候蓟王登台。无需舟车劳顿,入城列队。   蓟王携王后,并坐王驾。二后,对面而坐。   蓟王挑帘窥天,果见彤云密布,风雨欲来。   公孙王后,柔声宽慰:“夫君,既命将作寺,另备引火之法。料想,当无碍。”   蓟王笑答:“然若,天不遂愿,亦难自圆。”   虽知“尽人事,听天命”。然端午初立,自当尽善尽美。若天公不作美,必遭有心之人非议。更有甚者,甄都、汉中、建业,皆行端午之礼。叔侄三人,同欲亲铸阳燧。争锋之心,昭然若揭。   若天上无光,岂非不美。   秦后亦宽慰道:“夫君毋虑。‘得道多助’,上天必有所应也。”   闻甘后有孕,秦后亦多艳羡。秦后三嫁,共生三子。然蓟王子,只得其一。仍可,再诞二麟儿。蓟王欲中分罗马,为东西二国。若生二子,东西罗马,皆为白帝之子也。   蓟王心牵天象。   百官队列,众国老亦在所难免。国老皆为海内大儒。阴阳五行,天人感应,深信不疑。蓟王立端午之礼,好比“禹铸九鼎”,“泰山封禅”。   用后世话说,立旗之举。   若天不遂愿,于国祚不利。蓟王三兴,必有妨碍。   饶是儒宗,亦不时掀帘窥天。心中忐忑,可想而知。谓关心则乱。国老重臣,与国休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兴炎汉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绕行九龙桓表时。百官无不,念念有词。   自鸣钟响,城港可闻。   本该天光大亮,然却铅云密目。   临乡上下,皆心情沉重。   时不我待,仪轨如旧。   蓟王人君南面,喜怒不形于色。不出片刻,南港近在咫尺。   便有横海将军黄盖,携水军诸校,坚甲利兵,旌旗如林,列队出迎。   “擂鼓!”   “喏!” 第093章 真火之道   战鼓隆隆,声震四野。   自鸦巢迁入北港。横海大营,龙盘虎踞。一改先前,捉襟见肘,逼仄不堪。如前所言,自四十里明渠环绕。左右渠口,皆可通行,万石大缸。   南港水道,多为官用。   楼桑白湖行营,今多用于操练新军。且距西林军校亦近,可用于磨砺匪气。言传身教,演武打磨。令行禁止,知耻后勇。   “拜见主公。”黄盖营门立定,抱拳请命。   “前行。”蓟王隔窗传命。   “喏!”横海诸校,气势如虹。   驰道两侧,精卒列队。赤鹿焰角、三足踆乌。璀璨旌旗,火云延烧。昏沉天幕,骤显光亮。车驾鱼贯驶入,耗时颇多。任凭滚滚车轮,铁蹄如风。两侧健儿,岿然不动。宛如石筑。军纪严明,训练有素。   “拜见王上。”诸国主台下恭迎。   蓟王先行下车。与东瀛、北天竺诸国主,把臂同行。百官依次下车。唯有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并蓟王三后,车驾登台。从容坐定。   待蓟王携诸国主,健步登台。再行大礼叩拜。   台上北侧,居中高阶。建十二重九采华盖。为二宫太皇所居。中阶为九重七采华盖,为三王太后遮阴。下阶为七重五采华盖,乃蓟王携三后所居。左右顺延,各起七重五采华盖,诸国主与蓟王并坐。   平台两侧,各起帷幄,乃百官列席。亦置上、中上、中、中下、下五阶。百官上阶,居蓟王阶下。依次顺下。   南面南港,上下无遮,一片开阔。   平台居中设坛,再下一阶。乃为取火之用。   故高台,共计九阶。太皇居九、太后居八、蓟王居七。   四周陈列,编钟鼓乐。居中起舞,正是乐府四大名姬。   “闻,王上尚未及冠,四女已至楼桑。”董太皇眸中别有深意:“二十余载,至今未嫁。何也?”   窦太皇柔声答曰:“闻绾贵妃,曾赠以合浦明珠。既怀明珠,又岂能暗投。”   “妹言是也。”董太皇不禁慨叹:“三季春闱,海内摇动。名门贵女,齐来北投。争为女官,已是登天之难。况入王之后宫乎。”   “未尝不可。”窦太皇吐字柔然。   “何以知之?”董太皇必有此问。   窦太皇答曰:“王上娶长姐可知也。”   董太皇信服:“难得长情之主。”   二十载,伴君身侧。料想,必得善果。   俯瞰,南港水道,龙舟入场,近水楼台,万人空巷。虽密布铅云,难掩大国气象。   距日中,尚有时辰。见蓟王携诸国主,谈笑风生。百官亦渐心安。正襟危坐,静待天时。   蓟国无太史令。光禄大夫,四方馆长朱建平,势必万众瞩目。身旁同为光禄大夫者,难免耳语相问。朱建平,却不言不语,雷打不动。   国令黄承彦,必为国老盘问。如儒宗、四少师,亦纷纷举目来投。黄承彦唯出言安慰。诸公勿慌,将作寺已有万全之策。   又言,此礼乃铸阳燧。有无日光,并无大碍。   此话,只做权宜之计。不能取火于天,何证炎汉三兴。   将作寺苏伯,武库令苏越,大利令吴循,及一众墨门中坚,心中急迫,可想而知。譬如天将灾异,必罢三公。王上天生。若此番出师不利,必有国人归罪墨门。   须知,铸阳燧,本出墨门之祀。王上不世明主。若有不详,必出君侧。彼时,右国令之事,国中无人不知。虽时过境迁,然无风不起浪。   时光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然于墨门上下而言,此刻却度日如年。   急切间,忽起电闪雷鸣。须臾,斗大雨滴。不等台上青石尽湿,暴雨瓢泼。   万幸,将作寺已做万全之备。华盖、帷幄,足可避雨遮风。且台阶自高台边沿,向中央逐级下降。居中祭坛,更下设暗渠,将积水悉数排出。近水楼台,排瓦如鳞。围观百姓,足可遮蔽。   不言风和日丽,何必电闪雷鸣。   此乃,末日之象也。   百官如坐针毡。忽听四方馆长朱建平,大喝一声:“好雨!”   好一声,舌绽惊雷。   甚至盖过,雨打青石,绕梁雷音。   蓟王闻言一笑。   不等长姐求问,蓟王言道:“雨过天晴也。”   夏日多阵雨。暴雨如注,断线之珠。然来时快,去更快。   果不其然。   待云收雨歇。天光微亮。如鳞铅云之中,漩涡初露。   好比,天河底漏。正是此处,降下暴雨。异象天生,万众仰目。   儒宗感慨忽生:“春闱杂谭,主公问,不周山折,天倾地陷,九天之上,还是何物。”   福灵心至,蔡少师亦悟:“此(天)象可应也。”   “启禀主公,时辰已至。”将作令苏伯,咬牙来报。   “善。”蓟王起身。先遥拜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再执礼诸国主。安步当车,下居中祭坛。   苏伯搬动机关。阳燧泥范,并石炭火炉,自台下徐徐升起。   先“消炼五石,铸以为器”,再“摩励生光,仰以向日”。便是铸阳燧之仪轨。只需“(天)火来至”,便是“真火之道”也。   先配防火皮尉,再披绝火大氅。蓟王手持长柄火钳,将赤红坩埚自炉中取出。失蜡铸铜,蓟王亦非首次。彼时,便亲铸触器,以为云霞诸妃备用。此时再铸阳燧,自当得心应手。   徐徐转腕。赤红铜水,流明火线,尽入泥范。   百官无不屏气。   少顷,苏伯遂破土,取阳燧粗胚,以示可用。   便有安长御,为蓟王除将作之服,安坐坛旁榻上。   余下,自有一众良匠,开动机关砂轮,打磨至光可鉴人。   时间分秒流逝。将作寺良匠,操练许久。便有延迟,亦是毫厘之间。断不会过,日中之期。   果不其然。   “主公,火镜成矣。”检查无误,苏伯双手呈上。   “善。”时不我待。蓟王双手取过,置与祭坛正中,取火台上。   睽睽众目。   蓟王双手,若即若离。忽有一束金光,自云端投落,正中火镜。   金光激目,天地初开。   蓟王昂然直立。正是:“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   天人合一。 第094章 炎上无亏   雨过天晴,自然而然。   恰巧于蓟王摆放阳燧火镜时。第一束光,刺破云层,洒落地面。火镜又“仰以向日”。自当先亮。待日光大炽,高台之上,众人皆有华盖、帷幄遮阴。唯我蓟王,立于日下。且身披锦绣王服。正应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荷叶绵延无尽,正如华盖,互相遮蔽。此时,一枝荷花,自叶丛之中,笔直伸出。骄阳之下,别样鲜红。   正如锦绣蓟王,一般同。   亲铸阳燧,乃为取火于天。以象炎汉,因火而兴。将作寺虽有万全之备,然终归,人力有穷尽,而天意无穷。谓之“天意难违”。正如,四方馆长朱建平,高呼好雨。   否极泰来,是也。   中央祭坛。匠人、铸器,悉数撤离。唯剩阳燧,正向日取火。待“有顷焦之,吹之则燃”。   少顷,见蓬艾焦黑生烟,蓟王轻动衣袖,真火点燃。   一时欢声雷动。诸国主亲眼所见,震撼无以复加。天火何来,百思不得其解。   中书令荀采,捧盘近前。蓟王取御赐彤弓、彤矢。   彤矢上裹油布,以天火点燃。蓟王弓开满月,仰天一箭。   但见一道火线,自高台掠下。划过南港水道,正中对岸烽火台。   烈火熊熊,狼烟冲天。   但见火起。龙舟竞渡,百舸争流。   近水楼台,百万民众,“欢声雷动,喜气云腾”。   王傅黄忠,捋须而笑。少时三墩,半日骑羊,半日射弧。隔三岔五,还需吞器官入腹。聚沙成塔,厚积薄发。才有今日,有道明主,昂然丈夫。   百官恭迎,蓟王入座。   彤弓、矢,便是朱漆弓、矢。乃御赐蓟王,九锡之一。天子用以赐诸侯有功,使专征伐。《书·文侯之命》:“彤弓一,彤矢百。”注曰:“诸侯有大功,赐弓矢,然后专征伐。彤弓以讲德习射,藏示子孙。”汉以火兴,用于典礼,正当时宜。   十里水道,鼓声如雷。浪花四溅,舟楫翻飞。龙舟健儿,齐头并进。你追我赶,恐后争先。   首届赛龙舟,皆是水军健儿。并无民人,参与其中。待来年端午再比。当可军民两相宜。   一刻钟后。终见胜负。   不出所料,乃左右横海中郎将,潘鸿、朱盖二人之子。朱桓、潘璋,拔得头筹。   蓟王自当重赏。   稍后,大宴。   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有酒岂无诗。蓟王朗声言道:“孔璋何在。”   陪坐侧席,门下报馆丞陈琳,急忙振衣出列,趋步近前。   “臣在。”   蓟王举杯相赠:“且满饮此杯。”   “臣,敢不从命。”双手接过,将琉璃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可赋诗否?”蓟王笑问。   “喏。”谓“斗酒诗百篇”。陈琳略作思量,这便出口成章:“凯风飘阴云,白日扬素晖。主公携我游,高会宴中闱。玄鹤浮清泉,绮树焕青蕤(ruí)。龙舟同竞渡,万民共逐追。落云飞金乌,仰日铸阳燧。蓬艾燃真火,炎上色无亏。(改摘至:陈琳《宴会诗》)。”   “妙哉!”便有瞽宗令邯郸淳,击节而叹。   谓“借景抒情”,或“歌以咏志”。华丽辞藻,言之无物,无病呻吟,哗众取宠。难登大雅之堂。且命题赋诗,言之有物,还需含义深远。更是,难上加难。   陈琳所做《宴会诗》,看似平铺直叙。言及今日端午,所见所闻。“凯风飘阴云,白日扬素晖”,乃言天象之变。“主公携我游,高会宴中闱”,乃指,蓟王置酒高会,命其赋诗助兴。“玄鹤浮清泉,绮树焕青蕤”,“舟同竞渡,万民共逐追”,描写居高俯瞰,风景人情。“落云飞金乌,仰日铸阳燧”,“蓬艾燃真火,炎上色无亏”,言指蓟王亲铸阳燧,取火于天。   全诗,呵成一气,一韵到底。且将端午大典,及赋诗情由,一语道尽。谓,“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难得,临场发挥,毫无准备。   如此,已然不易。更何况,深藏点睛之笔:“蓬艾燃真火,炎上色无亏”。   “蓬艾”,蓬蒿与艾草。亦泛指,丛生杂草。《墨子·旗帜》:“蓬艾有积。”以喻,汉室倾颓。   “炎上”,其一,指火。   因火之性,炎盛而上升,故称火为“炎上”《书·洪范》:“水曰润下,火曰炎上。”孔颖达《正义》:“王肃曰:‘水之性,润万物而退下;火之性,炎盛而升上。’”   其二,指汉之火德。《文选·班固》:“蓄炎上之烈精,蕴孔佐之弘陈。”   “真火”,喻汉祚。“无亏”,无损也。   其意乃为:于废墟之上,再立新汉。薪火相传,国祚无损也。   儒宗,一语中的:“陈孔璋,乃言我主三兴也。”   “好一句,‘蓬艾真火,炎上无亏’。”蓟王亦饱读诗书,焉能不解其意:“重赏。”   “主公且慢。”众目睽睽,陈琳一展所长,志得意满,亦是人之常情。   “孔璋,何意?”蓟王笑问。   “乞美酒一壶,臣与友,共醉。”陈琳再拜。   “好一句,‘与友共醉’。”蓟王遂会其意,亦成人之美:“子远何在?”   “臣,在。”南閤祭酒许攸,强压心头激动,趋步近前。   “赐酒。”蓟王言道。   “喏。”中书令荀采,捧盘近前。   盘内所盛。正是琉璃美酒一壶,琉璃耳杯一对。   陈琳稳住心神,提壶斟满,先予许攸,再为己取。   四目相对,许子远,朗声道:“当敬主公。”   陈琳这便,闻弦歌而知雅意。二人并肩而立,异口同声:“请主公,满饮此杯。”   “诸位,且与孤满饮。”蓟王焉能,拒之美意。   “臣等,敬主公——”百官共举杯。   未及落座。不料左右,已有人,出声唏嘘。更有大秦婆罗门王,泪洒当场。   蓟王好言宽慰。   岂料,不说且罢。蓟王开口,大秦婆罗门王,已声泪俱下:“汉家君臣,有亲有义。”   闻此言,台上无不,心有戚戚。 第095章 有亲有义   大秦婆罗门王,谓“有亲有义”。典出《孟子·滕文公章句上》:“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此乃,人之五伦。   可谓,一语道尽,上邦风貌。   蓟王身应玄奇。自有五百城港说书人,绘声绘色,如临其境。口吐莲花,遍传大街小巷。然高台之上,陈琳杯酒成诗。蓟王惜才重赏。陈琳却弃金银珠玉。只乞美酒一壶,与好友许攸共醉。意气风发,大汉风骨。   时人,庙堂江湖,一袖之隔。一见如故,不问出身,倾心相交。许、陈二人,洛阳时便为好友。许子远,一计功成,位高身尊。却待陈琳如旧。为时人津津乐道。本以为,陈琳位卑,受益良多。今扬名君前。人生得意时,唯一所愿,与好友共醉。   许子远,又何尝不受,陈琳之惠。   “与友共醉”,遂成典故。助陈琳、许攸,扬名天下。   彼时,蓟王不以蕞尔小国为鄙。与南榖王,约为兄弟之邦。南榖王,感同身受,方信蓟王桃园结义。今又见陈许之交。君臣行事,皆如此。   方有大秦婆罗门王,唏嘘慨叹:汉家君臣,有亲有义。   国老重臣,老怀大慰。端午之礼,可助蓟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建功立业,定鼎江山。为期不远。   临乡王都,百万之众。茶余饭后,谈兴更浓。端午三日节庆。龙舟连赛三场。水军大营,幕府军市,已先行开立。待高台罢筵。车驾顺下。百官携家眷,可入军市,采买所需。亦深受其惠。   稍后,蓟王携百官,于军营就寝。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并蓟王三后,移驾回宫。王宫女眷,余下二日,皆在宫中欢庆。上及太皇,下至婢女。皆有所得。击鞠赛马,歌舞对弈,曲水流觞,女乐亦甚。   更有,蓟王携百官,于横海大营,置酒高会,连庆三日。   端午之乐,皆大欢喜。   月朗星稀,华灯初上。   近水楼台,堆光如昼。卌(xì四十)里明渠,举火如龙。四海船商,如林帆樯。通街列肆,游人如织:“人烟辐辏,车马骈阗。”   良辰好景无虚设,火树银花不夜天。   蓟王少时,便兴夜市。有阙无门,来去自由。楼桑因而兴盛。并土为王,迁居临乡。再造南港,千帆往来,彻夜不息。横海水军,全护水路。刺奸贼捕,外松内紧。护不夜港,万无一失。   终归,有备无患。蓟王又命将作寺,掘“日”字明渠,并左右水砦。行城港分离。   譬如,十里函园。山门闭合,园中宵禁与否,并无不同。更加,灯火通明,游兴正浓。人烟密集之处,反令宵小辟易。   黑灯瞎火,易藏蟊贼。灯下显形,自惭形秽。   蓟王送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并三后回宫。   临行前,公孙皇后言,长夜漫漫,夫君早寝。   蓟王微醺,未能会意。答曰:王后亦早安寝。   云霞卫,多有孕在身,宫中静养,不宜轻动。由函园御妃,并绣衣吏,护送王后车驾回宫。南港至王都,居中御道,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自当安全无虞。   百官携家眷,入将校精舍。亦无所患。   见时辰尚早,四位义弟,相约军市小酌。蓟王满饮数杯,不胜酒力,遂返中军大帐。   掀帘入内。汉水神女延娟、延娱,玄天二女旋波、提谟,已恭候多时。侍奉夫君,宽衣解带,汤池共浴。洗漱一新,散去醉意。步入内室。   但见,鸳鸯合欢榻上。另有四女并坐: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   蓟王看得真切,正是乐府四大名姬:舜华、舜英,伊人、静女。四女名号,皆出《诗经》。蒹葭白露,伊人在水。匪女为美,静女之贻。   忆王后临别赠言,蓟王这才后知后觉。   稍后,安长御,亦入内室。耳语相告,乐府名姬,正是王后所遗。   “拜见王上。”四大名姬,身披内宮襌衣,皆出少府织室。玉色朦胧,月影婆娑。论容姿,尤胜初见。蓟王乃长情之主。胡姬跋山涉水,万里而至。自居蕃邸,轰动楼桑。蓟王身侧七色婢,亦从学胡旋。会宾客大宴,少君侯必请来,胡旋助兴。悠悠十载,并土封王,迁居临乡。四女入籍少府,随幕府军市,伴驾出征,不离不弃,又过十载。   二十载,弹指一挥。四女亦近而立。收入家门,不失情义。   蓟王亦了却前缘。   这便携旧爱新欢,共入合欢榻:“长枕横施,大被竟床;莞蒻和软,茵褥调良。”   俯仰生姿,一夜无话。   翌日,安长御早起,携侍医入内。先为新妇善后,再为夫君打理。   贞绢四幅,触目惊心。遍查周身,录注起居。   安长御求问,当封为何?   蓟王答曰:凤凰美人。   公孙王后,居于凤凰殿。彼时刘备大婚,公孙长姐,孑然一人。北地公孙氏,皆来送亲。号“天下公孙”。王后至今,无媵从。   蓟王将新纳名姬,皆封凤凰殿。为公孙王后补足媵从。亦是为夫之道。   安长御,这便领命。命少府制备印绶,待将《起居注》上呈,三王太后过目。再制诏授封不迟。   先庆端午,再纳新妇。喜鹊绕枝,鸿运当头。   三日节庆,不见胡旋。便有将校,问军市令。   方知乐府名姬,已为王上收入禁中。四姬所求,人尽皆知。飞上枝头,宿愿修成。   蓟王义弟,皆有喜色。三弟张飞,尤其高兴。此刻心情,可比西郭平乱,私送马氏登九坂。张飞以为,天下至美,当悉归大哥所有。   众兄弟,皆以为然。   乐府令,“蓟国四奇”之杜公良,更浮一大白。入籍乐府,多胡姬。潋滟无双,便是四大名姬。身入蓟王家。足可令,少府诸姬,昂首做人。   翌日,蓟王携百官登台。除亲铸阳燧,仪轨如旧。   南港水道,龙舟竞渡。近水楼台,万众瞩目。 第096章 戏言成真   昨日君臣同乐,蓟王多饮微醺。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颠鸾倒凤,稍有恣意:“粉黛弛落,发乱钗脱”;睫眸残泪,香腮啼红。   待美人悠悠回魂,已是日上三竿。   侍医已妥善打理。且为新妇,洗漱更衣。   搀扶下榻。便有婢女,捧盘入内,请美人用膳。   安长御为贵妃。早起侍君。合欢榻上,余下皆号美人:“夫何妖女之淑丽,光华艳而秀容,断当时而呈美,冠朋匹而无双。叹曰:‘大火流兮草虫鸣,繁霜降兮草木零,秋为期兮时已征,思美人兮愁屏营。’(张衡·《定情赋》);   夫何姝妖之媛女,颜炜烨而含荣,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余心悦於淑丽,爱独结而未并,情罔象而无主,意徙倚而左倾,昼骋情以舒爱,夜讬梦以交灵。(蔡邕·《静情赋》)”   八美,一夜承欢。千娇百媚,一时艳绝:“其在近也,若神龙采鳞翼将举;其既远也,若披云缘汉见织女,立若碧山亭亭竖,动若翡翠奋其羽,众色燎照,视之无主,面若明月,辉似朝日,色若莲葩,肌如凝蜜(张衡·《定情赋》)。”   四名女仙,玉容仙姿,素有君宠。四名舞姬,万种风情,花期正盛。齐聚一室,“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更加,兵车大帐,内室不阔。四射艳光,辉映交相。直令人不敢逼视。   延娟、延娱,旋波、提谟,胜于仙。舜华、舜英,伊人、静女,出于媚。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哉。   横海大营,军市绵延迤逦。   市中豪商巨贾,如过江之鲫。今日无需日中取火,故多有闲暇。百官携家眷,军市游玩。车肆、船肆,绵延水岸。市中所藏,奇珍异宝,奇人异事,层出不穷。直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尤其蓟王数次远征。将北天竺,累世积财,一网打尽,刮地三尺。尽杀奢靡之风。其中三成,犒赏三军。充填军市,可想而知。且售价极低。转手贩卖,数倍盈利。   军市令进言,端午节庆之尾,军市可否向民开。   又言,毕竟临乡多爵民。   蓟王欣然应允。第三日夜,军市民开。南港百姓,亦可入市采买。唯恐蜂拥,乃至人伤。右相进言,五等大夫爵,及以上,方可入营。   蓟王从谏如流。   虽不重铸阳燧。然因有龙舟竞渡,故除端午首日,余下二日,皆设午宴,不置夜宴。谓钟鸣鼎食。百官只需闻钟登台,当不误宴期。多数空闲皆可与家人相伴。   此乃蓟王,有意为之。既与民同乐,又岂疏家人。国富民丰,高薪养廉。大丈夫,一展长才。自毋需,委曲求全。   凤凰四美,初为人妇。且新创未愈,蓟王浅尝辄止。然相识已久,早结宿缘。夫君自当宠溺。南港、王都,顷刻往返。《起居注》早呈增成殿。不及日中,王太后诏命已至。封舜华、舜英,伊人、静女,四女为凤凰美人。   凤凰殿,乃公孙王后所居。王宫增筑九重。亦扩为前、后、左、右,“回”字四殿。前殿为凤凰署寺。左、右偏殿,皆为媵妃所居。后殿乃王后寝宫。四殿环抱中庭,乃凤凰御苑。蓟王后妃,皆“以殿为号”。   譬如洛阳南宫玉堂署,便是玉堂殿之署寺。属少府,玉堂署长,掌玉堂署诸事。   蓟宫无宦。宫中各署,乃由少府女官,并宫妃协掌。   故贵妃以上,皆有署寺。蓟王三后,皆置本署。如西宫亦设皇英、增成等署。署寺皆置于前殿。少府署长,皆出三科入闱女官。此举大善。   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各行其是,相互无扰。与少府而言,亦可人尽其才。凡为帝后心腹,必入蓟王家门。好比历代中书令,不出蓟王宫。此举,或可比后世,“家丑不可外扬”。   蓟王,虽光明磊落,无有隐瞒。然终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中书令,执掌蓟王家事。自当休戚与共,岂为他人妇。若禁中秘事,蓟王起居,为阴怀不轨之徒所乘。岂非,授人以柄。自找麻烦。   换言之。恐海内大儒,戏言成真。   才女者,采女也。   蓟王当引以为戒。   甚善。   翌日午后,龙舟再赛。   蓟王携百官,高台俯瞰。近水楼台,百姓观瞻,亦如昨日那般。   鸣镝射空。百舸争流。   十里水岸,山呼海啸。更有百姓,追逐龙舟,同赴终线。   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昨日拔得头筹,今日后劲不足。冠军易主。皆是袍泽,同舟共济,虽败犹荣。   日暮罢筵。蓟王自归中军大帐。与一众兄弟,帐中小酌。   蓟王四位义弟,除关羽娶妻生子,余下皆单身。三弟张飞,及冠数年。老父百般挑选,皆难入法眼。话说,翼德自夺食熊胆,习文练武,闭门不出。除练得勇冠三军。亦善画美人。换言之,必有心中所好。若比史实,三弟翼德,言娶妻尚早。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中军大帐,琉璃枝灯,堆光如昼。安长御亲自斟酒,史涣舞剑助兴。   无外人在场,兄弟闲话家常。四辅将军,出阵河北。平日聚少离多。便是大朝,关张二弟,亦难赶回。凡有军令,皆六百里书信传达。难得三日端午,兄弟齐聚。自当言无不尽,酒不空杯。   岭南战事,必然言及。   “孙伯符,周公瑾,已设妙计。料想,不日当可决胜。”蓟王言道。   “大哥言,虎父无犬子。弟观之,孙策勇烈,不下其父。”二弟关羽言道。   “如二哥所言。”张飞嘿声一笑:“周公瑾与大哥同门。智略足以谋事。”   “三弟所言是也。”蓟王遣孙策、周瑜,文武相佐。攻略扶南,牛刀割鸡。   五弟黄叙却问:“待攻灭扶南,又当何为?”   众兄弟,闻声落杯。   蓟王答曰:“‘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争也’。”   “喏。”众兄弟,异口同声。 第097章 不如折算   蓟王之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制天命而用之”,亦不可得。终老于王权,亦无妨。   蓟王行事,有备无患。诞子嗣三百,裂土封王。亦为长久之计。试想,海外洲土,皆分封于子嗣。纵蓟王百年之后,朝廷亦不敢妄动。有二代蓟王,总领全局。三代之后,天下大同。彼时,何人为王,何人称帝。皆无阻于,炎汉三兴。天下大同,终不可逆。   “‘一丈青,汉三兴’,北地小儿尽知。今,大哥又引真火以应。”四弟太史慈,道破心声:“岂非天命乎?”   “四弟所言极是。”二弟关羽所言,亦出众兄弟心声。   毕竟,闭门一家亲。无外人在场。蓟王亦未言语呵斥,直抒胸臆:“‘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只需炎汉中兴,国祚可继。则心满意足矣。”   “高祖立汉,已知天命。光武中兴,亦过而立。大哥取其中,不惑足矣。”三弟张飞,早有算计。   “然也!”众兄弟,亦觉有理。   蓟王一笑会心。   比起诸位义弟,早已心急。蓟王居中守正,不疾不徐。之所以,从容自若,只因自保足矣。   话说,史上曹孟德,亦未篡汉自立。   何况蓟王乎。   四方都护,河北五州,千里蓟国。卌里王都,中外二郭,一里内回。   天将有变,严防死守。蓟王,千金之躯,万勿轻出。端午三日,即便举国同庆。蓟王亦携百官,车入横海大营。且不说横海将校,多出义士。横海将军黄公覆,与王傅黄汉升,共号“蓟国双壁”。彼时为义士,护窦大将军孤孙,千里北上。与黄忠一见如故。统领蓟国水军,二十载。忠君报国,黄公覆,舍我其谁。   如多年前,惊闻右国令真身。蓟王遣吕冲、魏袭,率顺阳卫,兵围楼桑将作寺。足见蓟王,深信不疑。“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纳新人入宫,公孙王后所择,亦是楼桑故人。蓟国行事,可窥一斑。时至今日,大势已定。一言蔽之,“天命难违”。蓟王只需从壁上观。一切自有定数。贾文和断言,三五载间,必见分晓。   许子远,私语好友。亦言,三年五载。足见成败。   简而言之。毋论国力,民意,人心向背。皆需假以时日,厚积薄发。彼时,旧势力,苟延残喘,消亡殆尽。上下一心,再无阻力。   义结金兰,相照肝胆。难得滴酒不沾如史涣,已勉为其难。与张翼德小酌。帐中如安长御,出身家妃,亦不见外。兄弟相处,知无不言,无话不谈。不觉张翼德,又先醉翻。见二弟云长,亦难掩醉意。四弟、五弟,醉眼蒙眬,不遑多让。蓟王这便,起身罢筵。   命史涣亲送众兄弟,回帐休息。   史涣领命而去。少顷,帐前复命。知,诸位义弟,皆已安寝。蓟王这才回内室,安枕不提。   安长御携诸美人,服侍夫君,沐浴更衣,合欢榻上,温香暖玉,柳影花阴。蓟王,轻拢慢捻,倍加珍惜。“颠鸾倒凤,撑霆裂月,直被消磨”。   “杏花笑吐香犹浅”,“清歌妙舞从头按”;“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兰麝细香闻喘息”,“宿雾洗开明媚眼”;“粉融香汗流山枕”,“狂似纤腰嫩胜绵”。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翌日,欢庆如旧。   汉中、甄都、建业,叔侄三人,照猫画虎。端午之日,亦亲铸阳燧。取火于天。虽皆有所成,然论曲折玄奇,远不及蓟王万一。再辅以陈孔璋,杯酒成诗篇,共醉许子远。   盖过叔侄三人,平淡无奇。寡淡无味。   此时,北国之事,将过大河。甄都,才有耳闻。汉中、江东,遥不可及。且仍需,守满端午,三日之礼。   效蓟王,携百官入南港大营。董侯携朝臣,入雷泽大营。史侯同文武,入汉水大营。合肥侯并群雄,入震泽大营。兼有置酒高会,龙舟竞渡,不一而足。   欲借此举,分润应天之命。不令蓟王专美于前。奈何,事与愿违。此消彼长,反助蓟王,盛名天下。用后世话说,“不对比,无伤害”。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端午三日夜。军市如期大开。   大夫以上爵民,车马入营。挥金如土,大肆采买。   饶是见多识广,财大气粗市豪商。亦不由瞠目。此时,蓟王已携百官,车驾出营。重返王都。待开军市,蓟王已入王城。   百官随王驾入宫,列队齐整,恭送蓟王移驾后宫。   而后再行,次第出宫。此乃,仪轨所定。并非缛节。谓“有始有终”,“礼尚往来”,是其一。清点百官,防微杜渐。唯恐有失,乃其二。从车、属车、公车、安车、王驾,分批疏散,谨防拥塞,为其三也。   待百官车驾出宫,王旗立起,宫门紧闭。   三日端午,圆满落幕。   蓟王携凤凰四美,入西宫叩见太皇,拜见太后。再入北宫,面见三后。长姐先回。已命人,打理左右偏殿。为四美所居。   循例。足月之中,四美当累日侍寝,密集受孕。余下缺额,如常排序。   “人逢喜事精神爽”。且区区数里,有顷可至,亦不觉劳顿。洗漱更换常服。蓟王携新人,入无极殿晚餐。四美虽初来,然毕竟乐府名姬。置身蓟宫绝色。心中稍起忐忑。得七贵妃善待,这便转危为安。尤其绾贵妃,素与四美相善。彼此,多有书信往来。经年不断。   如今再见,亲密更显。   须知。蓟王纳四美。乃出情义,绝非和亲。故,少有利益羁绊。   何况,四美,清白无垢,守身如玉。殊为不易。号“凤凰美人”,以彰其身。亦是荣耀家门。何况,王后无媵。彼时,孑然一人,天下公孙。   蓟王以四美,充填王后寝宫。补媵从之缺。亦是情深使然。   稍后,登合欢殿,再续前缘。   一夜无话。   鸡鸣时分,门下信使,十万火急,快马入城。   门下祭酒司马徽,不敢怠慢。即刻入宫。   “司马公,何急?”中书令荀采南宫相见。   “甄都有变。”水镜先生,言简意赅。 第098章 甄下之变   蓟王宫,横竖一里。   先前,绵延七重,大殿三重。   蓟王合欢殿,居北宫正中,据五、六、七,三重。顶阁,便是瑞麟阁。左、中、右,椒风、凤凰、发越三殿,居四、五、六,三重。七妃安处殿,慧妃常宁殿,居三、四、五,三重。马贵人蕙草殿,安素无极殿,并吴房君,茝若贵人华妁所居茝若殿,据二、三、四,三重。馆多二重,舍为一重。诸如此类。   七重宫室,上下堆叠;左右拼组,随心所欲。彼时蓟王宫,已集蓟国营城术之大成。   今奉太皇之命,增筑至九重。然蓟王,并未抬升宫殿层级。只做平层外扩。于同一层级,将三重大殿,扩为“回”字四殿。   蓟宫二十三殿。七重之上,唯有二宫太皇所居,皇英殿。余下二十二殿,皆未逾越。蓟王虽奉太皇之命。然,“君有所赐,臣有所辞”。蓟王宫,虽自上而下,扩至九重。蓟王却恪守臣节,未僭越分毫。   即便如此。同一平层,亦扩至一倍余。   升蕊珠、纷芳、易迁,二重馆为三重殿。另造棠棃、灵波,二殿。增筑迎风、珠樱、七海、相思,四馆。   又于七重以上。另造,钟阙、鳷鹊、封峦、露寒、天梯、瑶台、温德,诸观。立为署寺,不为私用。   更于王宫九重顶。新筑,迎仙台、泰畴坛、紫云坛、万神坛。亦立为署寺,遣观天阁女仙值守。用于接引女仙,祭祀“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   一言蔽之,『七重为殿,八重设观,九重立坛』。   增筑之始。蓟王先将营造法式图卷,上呈甄都。董侯命人遍示群臣。见蓟王恪守臣节。虽奉二宫太皇之命,然增筑层级,皆为祭天祀神所用,非是人居。故,百官皆无异议。   北宫,合欢殿。   鲁灵光殿,月满西楼。九重王宫,堆光如昼。   得门下祭酒司马徽来报。中书令荀采,即刻入北宫。   甄都有变,十万火急。荀采不再绕行,直经十字飞阁,入北宫御苑。问清来意,函园妃沿途放行。荀采一路无阻,抵挡合欢殿前。   因扩为“回”字四殿,守备更加固若金汤。合欢殿,未置署。左右偏殿,亦无媵妃。乃是瑞麟阁、天枢署,女官官舍。   瑞麟阁,凌空飞架于,合欢殿中庭御苑之上。与合欢御苑,共组“天圆地方”之格局。瑞麟阁,以赤金为架,通体铺陈清钢陨琉璃,不遮天光。九重天枢顶,亦为陨琉璃宝顶。星河烂漫,群星璀璨。   殿前守卫,正是希雷娅贵妃。   “中书令何事?”伴君十年,贵妃早为蓟人。   “禀贵妃,甄都有变。”荀采如实作答。   “中书令少安。”希雷娅贵妃,入后殿通禀。   步入合欢宫苑前,贵妃轩下立定。目光扫过,伏于四处函园妃,纷纷解除警备。   “女主人?”美人安德莉娅,率队值夜。   “甄都有变,需禀夫君。”贵妃希雷娅,如实相告。   “请女主人,解兵。”安德莉娅,公事公办。   “可。”希雷娅,轩下卸甲解兵。着百花战裙,轻身入殿。   安德莉娅,亦自除兵甲,只着百花战裙,与贵妃希雷娅,一同入殿。非是心生隔阂,乃至关系疏离。只因同入狮群,死生契阔。群狮之主,至亲至爱,远胜彼此。不容有失。   殿中陈设,刻骨铭心。早已烂熟于胸。信步登楼。   七重华盖,鸳鸯榻内。婆娑玉影,多姿婀娜。夫君兴致正浓,尚未入眠。   希雷娅移步近前,隔帷轻问:“夫君?”   华盖帷幄,看似轻薄,实则兼夹,钢丝幕网。更有清钢琉璃壁,机关暗藏。不等贼人攻破幕网,清钢琉璃壁已先行落下。   鸳鸯合欢榻,阔长堪比华室。内中陈设,一应俱全。唯蓟王枕边人可窥。日常皆由安长御,亲手打理。华贵妃,亲自善后。宫婢女官,无令不得入内。   “何事。”蓟王自是未眠。   “中书令求见。”希雷娅答曰。   “榻下来言。”蓟王言道。   “喏。”希雷娅领命而出。   少顷,又陪荀采入殿。   “禀主公,甄都有变。”荀采稳住心神,轻声言道。   “天子安否?”蓟王先问。   “天子无恙。”荀采答曰。   “如此,且道来。”蓟王这便心安。   “喏。”荀采言简意赅:“端午归城,百官遇伏,多有死伤。曹司空长子(曹)昂,弟(曹)疾,并疾子(曹)安民,俱亡。”   “何人行刺。”蓟王语气渐冷。   “尚未可知。”荀采如实作答。   “孟德何为?”蓟王必有此问。   “曹司空怒极,收百官下狱,施五刑拷问。”荀采答曰。   “唉——”蓟王一声叹息:“孤已尽知。速传左右国相,并三丞入宫。”   “喏。”   “再传南閤祭酒许攸。”蓟王又言道。   “喏。”荀采领命自去。   王命传达。左右国相,并幕府三丞,另有南閤祭酒,车驾入宫。   灵辉大殿。蓟王已先至。   门下祭酒司马徽,中书令荀采,皆在。   “拜见主公。”右相领重臣见礼。   “诸君免礼。”蓟王居高示意:“速坐。”   待重臣就坐。遂将甄都之变,悉数告知。蓟王居高下问:“可是司徒所为。”   当朝司徒,乃不其侯伏完。蓟王言下之意,莫非党争又起。   “臣,窃以为。非出司徒之谋。”中丞贾诩,先答。   “何以知之。”蓟王又问。   “自王太师殉身,王党四散,多归河北。先前,公孙二雄,又出为外镇。程昱领司空司直,甄下尽为耳目。不其侯,何以豢养死士。”   “文和,所言是也。”蓟王这便领会。半道设伏,搏命一击。非死士不可为。若不其侯伏完,于府中豢养死士。以程昱之能,岂能浑然未知。何况,伏完本就是王党之首。王太师虽伏罪。然曹孟德,又岂掉以轻心。不等伏完举事,举家皆为囚徒矣。   “莫非,另有其人。”右相耿雍,若有所思。   话说,史上曹孟德遇袭,可谓家常便饭。史书所载,便有数次。野史更多。   究竟何人所为。饶是蓟王先见之明,亦不得而知。 第099章 何人刺曹   此事,疑点重重。   譬如,既可于甄下,豢养死士。又伏于百官归途,必经之地。有如此通天手段,又岂误中曹孟德属车。错杀曹操长子,并胞弟父子,共计曹氏三人。   “江东可乎?”蓟王又问。   时下,袁绍携十万大军,攻入荆南。与护南蛮校尉刘磐,鏖战长沙攸县。互有胜负。先前,曹孟德,与吕奉先,势不两立。袁术自可稳固淮南。今,曹孟德数次遣使,与吕奉先,休战罢兵。待曹吕二家,握手言和。淮南必为众矢之的。唯恐曹孟德引军南下。合肥侯,先发制人。遣死士渡江,欲杀曹孟德,为淮南除患。亦在情理之中。   蓟王不言袁公路,只言江东。乃因并无真凭实据。   “主公,明见。”门下祭酒司马徽言道:“曹司空,总甄都朝政。必为四方所忌。”   蓟王忽又想起一事:“前有传书,史夫人,暗入甄都,欲行不轨。莫非,死士乃汉中所遣。”   殿中重臣,皆沉思不语。   话说,汉中与关东,结兄弟之盟。共抗江东,何以刺曹?   试想,若曹孟德不幸遇刺身亡。甄都朝野动荡,群臣无首。二袁趁机渡江,关东危矣。若甄都有失,汉中何以独存。   一言蔽之,汉中、关东,“辅车相依”;史侯、董侯,“唇亡齿寒”。史侯若遣史夫人刺曹孟德,不啻自断臂膀,自毁长城。   蓟王明以照奸。既出此言,必有深意。   与会诸人,皆才智高绝。故闻弦歌而知雅意。然“疏不间亲,卑不谋尊”。兄弟阋墙,汉室相争。又岂是我等臣下可,妄言。何况,主公既有此问,心中必有所疑。亦毋需我等,多言。   “主公,明见。”语出贾文和,蓟王如何能不醒悟。群下不言,皆为避嫌。   奈何,变故突发。其中细节,尚不得知。亦无从佐证,更无从判断。唯恐曹孟德,盛怒之下,伏尸遍地,血流漂橹。不及天明,蓟王遂遣使南下。上表朝廷,安抚天子,是其一。另附手书,劝解好友,为其二。   话说,史上老父,泰山遇害。曹孟德,盛怒之下,血洗徐州。“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今又将百官并家小下狱。屈打成招,铲除异己。必遭报复。甄都党争,余毒再起,恐难两全。   正因史上,屡次遇袭。曹孟德,盛怒之下,杀帝后,清君侧。百官震怖,百姓离心。关东不得立足,遂避走河北,徙治邺都。亦是时局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彼时,民心思汉,汉祚未绝。与曹丕篡汉时,英雄远遁,汉臣凋亡,九品中正,尽收士族,不可同日而语。   甄都,司空府。   内室之中,哭声凄惨。正是嫡母丁夫人。曹孟德始有丁夫人,又纳刘夫人并卞夫人。刘夫人早亡,生一子一女。皆由丁夫人抚养。曹孟德入朝为官,留家小于乡。后朝廷东迁,这才迁来甄都。不料,飞来横祸。母子情深,焉能不悲。虽有卞夫人相劝,亦难止悲。   曹孟德,瘫坐外堂,双目泪湿,血衣未脱。   若非长子曹昂,以身挡箭,吾命休矣。   “明公。”司空司直程昱,拷问百官,一夜未眠。   “如何?”曹孟德,眼中戾气滋生。   “无人伏罪。”程昱如实相告。   “再拷。”曹孟德,怒不可遏。   “……喏。”程昱咬牙领命。   未及出府,御史中丞荀彧入府来见。   “明公,节哀。”   “文若……”曹孟德未及出口,已泪流不止。   丧子之痛,锥心刺骨。谓“祸不及家小”。本是普天同庆,端午大礼。岂料变生肘腋,延祸家门。长子虽庶出,然过继嫡母,名正言顺。且曹昂谦恭至孝,若承家业。必可光耀门楣,身入名臣之列。老父将亡,长子又死。曹孟德,人至中年,上下无依。焉能不悲从心起,痛彻心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见曹孟德,痛哭流涕。荀彧亦难开口。   话说,昨夜入城。荀彧、程昱,二人便暗授机宜。拷问百官,亦有择选。如三公九卿,皆未为难。朝中稗官,亦不刁难。程昱毕竟,掌察京师。心中必有可疑之选。故先行拷问,以求有所交代。为曹孟德雪恨,为百官解祸。   奈何,便是屈打成招,亦破绽百出。眼看,天光大亮,唯恐迟则生变。故先,入府通禀。   自公孙二雄出为外镇。甄都内外,皆为前卫将军,营将守备。曹仁、曹洪等,曹氏诸将,早将甄都围成铁桶一般。便是曹司空下令屠城。曹氏诸将,亦唯命是从。   眼看时局,一片大好。岂料,急转直下。   时不我待。程昱斟酌言道:“卑下,窃以为。若非朝臣,许为外镇。”   “吕奉先?”曹孟德摇头:“陈宫、张邈,皆称君子。岂能如此行事。”   “袁公路,可乎?”程昱试言:“闻太保,泰山遇袭,便出袁术之谋。后又遣死士,刺陈王宠,并陈国相。知,明公与吕镇东休兵。故遣死士。亦未,可知。”   “袁公路。”曹孟德素多疑。闻程昱之言,心中杀机顿起。   陈王宠,并陈国相,虽死于袁术之手。然,“自家事自知”。乃是曹操遣使,许以共击江夏,并假旧友情义,才说动袁术,刺陈王,陷陈国。除淮泗诸国联盟,为曹孟德击徐,扫清障碍。   稍后,袁术多次遣使。索要江夏。曹孟德皆命人,好言劝回。   见曹吕罢兵,知事不可为。袁公路,恼羞成怒,遣死士刺曹。亦是情理之中。   “速察。”曹孟德,切齿言道。   “喏。”程昱又试问:“百官,又当如何?”   “先释公卿,及内官。”曹孟德,已有定计。公卿尊贵,不可轻辱。内官俸君,不可或缺。且甄都内外,已成绝地。进出皆凭,司空手令。纵先开释,亦插翅难逃。   “喏。”程昱,涣然冰释。这便领命。   “文若,以为如何。”待程昱自去,曹孟德又问。   “卑下,窃以为。非是袁公路,亦非吕奉先。”荀文若答曰。   “文若,何出此言?”曹操一时,心乱如麻。 第100章 酒囊饭袋   “袁公路,苦战寿春,败四家连兵,斩长涂二龙。然寿春内外,土木尽毁。数万降卒,尚未归心。再新得江东四郡。‘全则必缺,极则必反’。此时设谋,智者不为。”荀彧一语中的。   一言蔽之,不合时宜。淮南形势,看似一片大好。然暗潮汹涌,诸事未平。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袁术此时,自当收拢羽翼,蛰伏山林。万勿轻动。岂会,招惹强敌,延祸上身。   然曹孟德却,将信将疑。究其原因,先前与袁术暗中往来,皆是程昱打理。曹孟德以为,荀彧并不知情,故才有此论。袁术若知中计,焉能不恼羞成怒。只是,此等苟且之事,又如何告知荀彧。   见曹孟德不语。荀彧又道:“吕奉先,一介匹夫耳。麾下陈公台,刚直壮烈;张孟卓,东平长者。忠义之士,必不行此谋也。”   曹孟德,一声悲叹:“文若,所言是也。”   然心中如何着想,外人亦不得而言。   便在此时。心腹来报,蓟王遣使吊唁。   蓟王遣使,非同小可。曹孟德遂命人梳洗更衣,中堂相见。   长子棺椁,置于前堂。后院家眷,凄凄惨惨,亦多有不便。   门下主簿孙乾,先入前堂祭拜,再入中堂谒见。   “拜见司空。”孙乾乃蓟王心腹重臣。常奉王命出使,甄都勋贵,无有不知。   “主簿免礼,请上座。”曹孟德,难掩哀容。   “司空,节哀。”孙乾上呈蓟王手书及赗赠。   所谓“赗(fèng)赠”,乃助办丧事所赠财物。《荀子·大略》:“故吉行五十,犇(奔)丧百里,賵赠及事,礼之大也。”   取蓟王手书一观。曹孟德,不由泪下。遥想当年,菟园击鞠,金水共浴。何等逍遥,何其快意。“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先贤诚不欺也。   “蓟王安否?”曹孟德,止泪相问。   “主公无恙。”孙公祐,如实作答。   “蓟王之意,某已尽知。主簿且告蓟王。(曹)某,断不会,‘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曹孟德答曰。   曹孟德所引,典出《战国策·燕策》:“寡人闻太子之义,将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正父子之位。”意为,去私为公。   “下臣,敢不从命。”孙乾肃容拜退。   稍后,司空司直程昱,奉命开释百官。   凡三公九卿,悉数放归。稗官内官,亦免牢狱之灾。公卿勋贵,兹事体大,不可滥施酷刑。稗官小吏,糊口而已,何来余力,豢养死士。内官为天子鹰犬,亦需顾及君臣颜面,不可轻辱。   其余,不上不下,不辨忠奸。皆受严刑拷打,逼问情由。凡有破绽百出,亦或是答非所问。皆受五刑加身。纵然不死,亦脱层皮。不待此事罢,程昱已被人称,“甄下酷吏”。   于甄都百官而言。掐头去尾,三日端午。惊喜变惊吓。曹司空,为何人所刺。朝野上下,众说纷纭。然皆无定论。   便在甄都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之时。太医令张奉,将将重见天日。便冒险出宫,入安集将军董承府。询问详情。   董承,虽为外戚。然1嗜酒如命,且又庸碌无为。其上更有从兄董重,乃天子弄臣。高居车骑大将军。故董承素不受天子重用。与其往来之人,皆名不见经传。实不值一提。   初时,程昱亦曾遣细作,暗中窥探,董承是何居心。岂料细作回报,乏善可陈。这便撤去人手,任其醉生梦死。   一言蔽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此等货色,又何必兴师动众。   正因如此,董承比张奉,还早获释。   步入内室。偏将军王服、奉车都尉吴硕、侍中种辑、并安集将军董承,一众同党,悉数在列。   “如何?”众人异口同声。   “无恙。”太医令张奉,如实作答。   见张奉,却是无恙。众人,这才心安。   待张奉入座,安集将军董承窃问:“太医令可知,何人所为?”   张奉,满面狐疑:“非出将军否?”   “唉!”董承扼腕叹息:“若出我谋,曹贼命休矣。”   “哦?”张奉眼中疑色,一闪而逝。再看周遭酒友,似皆起心疑。   同党当面,董承亦毋需隐秘:“诸位毋疑。实非我所为。”   “如此……”将“甚好”二字,吞之入腹。一众党羽,举杯欢饮如旧。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密室中人,雄心壮志,同仇敌忾。剖肝沥胆,欲匡扶汉室之心,可昭日月。奈何,突如其来,一场横祸。吓得众人,心惊胆战,惶惶不安。   如此狐朋狗友,焉能委以重任。   然论寻欢作乐,却皆不落人后。好一群,酒囊饭袋。   只待,酒足饭饱,重拾意气风发。各自打道回府,一夜酣睡,不提。   汉中,南郑行宫。   日前。史夫人先归。稍后,史侯便令甄都细作,详加打探。   今日终有捷报传回。   “如何?”史侯难掩忐忑。   “事成矣。”史夫人笑答。   “妙极。”史侯转而又问:“门下弟子,又如何?”   “皆已,尸解登仙。”史夫人,表情淡然。   “善。”史侯心知。此计若成,务必尽善尽美。少有破绽,不死不休之局。至于史门弟子,究竟去往何处,史侯岂会在意:“阿母以为,再当如何。”   “陛下,从壁上观。不日,当有定论。”史夫人,胜券在握。   “善。”史侯稍得心安。   淮南,寿春。   袁公路,以一敌四,斩长涂二龙。名声大噪,身应六雄。合肥侯,遣使过江,拜车骑大将军。又授江东四郡,袁术实力大涨。汝南袁氏,门生故吏,纷纷渡江来投。更助嚣张。   惊闻曹孟德遇刺,长子身亡。   合肥侯又急遣使过江,询问详情。使者不是旁人,正是司空袁遗。与袁术,袁绍,同出一门,且为二袁从兄。凡有要事,合肥侯必遣袁遗出使。无有例外。   袁术本以为。刺客乃合肥侯所遣。不料袁遗却问,刺客何来?   “莫非,乃是吕奉先。”袁术这才醒悟,非出合肥侯所谋。   “未可知也。”袁遗忽生一丝,不祥之感。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家门子弟,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绝无泛泛之辈。曹孟德,位极人臣,总甄都朝政。正当春风得意马蹄疾,不料半路遇刺,痛失爱子。并家门兄弟子侄。   曹孟德,怒不可遏。将百官下狱,严刑拷问。不知牵连几何。   事不宜迟。袁遗这便舟回建业复命。 第101章 毋人负我   “明公。”翌日晨,司空司直程昱,再入司空府。   “如何?”曹孟德,面色阴沉,更显坚毅。   “卑下,已有所获。”程昱,实言相告。   “何人所为。”曹孟德眼中,厉色一闪。   “乃,安集将军董承。”程昱,如实作答。   “董承?”竟非心中笃定之人,曹孟德始料不及。   “正是。”程昱,言之凿凿。   “何以知之。”曹孟德,必有此问。   “卑下,命人尽取贼尸,陈于闹市。便有百姓识别数人,乃董承家中,苍头庐儿。”   “哦?”此事颇多蹊跷。曹孟德心中,焉能不疑。然事已至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速搜董承宅第。”   “喏。”程昱,领命而去。   司直程昱,携贼捕登门。董承仍临窗高卧,宿醉未醒。家中苍头,平日横行乡里,四邻皆不敢招惹。然何曾见过,此等阵仗。不等破门,便一哄而散。府中鸡飞狗跳,奔走哭号。家中妇孺,悉被轰出。拥挤院中,哭声一片。   待尽抄密室书信,兼歃血盟书。程昱,如释重负。   命麾下兵士,将酣睡如泥,安集将军董承,架出。冷水泼面,这才悠悠转醒。   “汝是何人。”睡眼惺忪,不辨人形。   “安集将军,家门不保矣。”程昱冷笑。   闻家门不保,董承强打精神。待辨清来人,又挣扎不脱,急忙求问:“敢问司直,某,何罪之有。”   “大逆之罪也。”言罢,程昱拂袖而去。兵卒贼捕,如狼似虎。将董承满门家小,悉数下狱。   甄都宫,承光殿。   便有车骑大将军董重,惊慌入殿:“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何事惊慌?”天子忙问。   董重顾不得许多,踉跄入殿,以头触地:“禀陛下,曹司空遣司直程昱,尽收安集将军家小。欲夷三族矣!”   “为何?”天子亦惊起。   董重涕泗答曰:“闻,端午刺客,乃出……”   “乃出何处!”天子厉声质问。   “安集将军府。”   “嘶——”董侯不由倒吸一口,颓然落座:“不料,安集将军,竟有此……有此……”   “陛下救我。”命悬一线,董重岂不自危。大逆之罪,必夷三族。董重虽贵为车骑大将军。然却无一兵一卒傍身。更无外镇朋党,可助一臂之力。曹孟德,取其性命,如屠猪狗。何其易耳。   殿中君臣,此时已有定论。半道设伏,欲刺曹贼。必是安集将军,董承所谋。奈何,误中副车。错杀曹孟德长子,并兄弟子侄。曹孟德,逃过一劫。此事可比,张良博浪沙刺秦。百二十斤铁椎,误中副车,功亏一篑。   “唉……”董侯浮想联翩,不由仰天长叹。天不佑汉。若安集将军,一记功成。何愁汉室不兴。然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曾几何时。天子本以为,上公相争,稳坐帝位。岂料王太师一朝殉节,朋党四散。乃至曹党独大。且先前不明。不知曹氏父子真面目。然目睹太师从容伏罪,天子震撼无以复加。痛定思痛,回忆先前种种。方知太师,汉室忠臣。太保曹嵩,不及万一。被曹氏父子所欺,追悔莫及。天子心中,岂能无恨。   思绪如潮,纷至沓来。   少年天子,心乱如麻。   见君臣皆无计可施。伴驾多年,黄门令左丰,小心进言:“陛下,何不遣使,问计司空。”   “善。”董侯这便定计:“黄门令,速去司空府。”   “喏。”左丰奉命出殿,赴司空府一探究竟。   司空府中堂。   曹孟德细看,董承往来书信,再观一干人等暗立盟书。怒极反笑:“董承小儿。欺某,刀不利乎。”   见荀彧沉思不语。程昱进言:“假此盟书,董承朋党,具无脱矣。”   “可。”曹孟德,当机立断。   便在此时。忽闻黄门令左丰,奉天子命,入府吊唁。   “黄门令,乃天子近臣。某,当亲出。”曹孟德,言罢起身。携荀彧、程昱,出府相迎。   “司空,节哀。”左丰先礼。   “臣,曹操,谢陛下存恤。”曹孟德,不废君臣之礼。   迎入府中。左丰先祭曹孟德长子,再并入中堂。宾主落座,左丰先言:“奴婢来时,大将军,急切入宫,口呼‘救命’。天子乃知,安集将军董承之事。故遣奴婢,前来求问。”   左丰与蓟王相识二十载。洛阳时,亦奉先帝命,往来殖货里。与二袁、曹操,亦称故交。故,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少令所言是也。”曹孟德,亦未隐瞒:“司直,陈贼尸于闹市。有群黎识出,乃安集将军,所豢死士。某,遂命人遍搜安集将军府,书信,盟约,具在。少令,自观。”   “敢不从命。”黄门令左丰,遂取书信,盟约,细观。   谓“铁证如山”,莫过如此。   效《衣带诏》。安集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奉车都尉吴硕、侍中种辑、并太医令张奉。五人印信俱全。无从抵赖。   黄门令左丰,亦不禁叹道:“奴婢尽知矣。”   “少令,自去。”曹孟德遂送左丰,回宫复命。   甄都宫,承光殿。   闻偏将军王服、奉车都尉吴硕、侍中种辑,皆为同谋。董侯亦知此事难为。不料又惊闻,太医令张奉之名。   “太医令,亦为同谋乎?”董侯虽年幼,亦知事大。   太医令,乃出宫官,为禁中内臣。天子寻医问药,皆出张奉之手。换言之,若张奉裹挟其中,天子亦断难,置身事外。   如此一来。董承、董重,董侯,皆无从自证清白。   换言之,类比衣带诏。董承等人,暗结诛曹之盟。更像是,天子授意。董氏一门,悉数参与。   曹司空,欲报杀子诛弟之仇。必夷董承三族。如此,从兄董重,难逃一死。若尽诛董氏外戚。又当置董侯于何地?   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试想,若留董侯性命。他日,羽翼渐丰,元服亲政。曹孟德,又当如何自处。即便,忌于曹氏专权,天子隐忍不发。待曹孟德一命呜呼。效前朝霍光旧事。天子必杀曹氏满门。   试问,乱世枭雄曹孟德,“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又当何为。 第102章 君臣离间   “陛下,何不遣使……蓟国。”生死攸关。车骑大将军董重,亦舍颜面。   董侯亦有此想,却不知该如何启齿:“当做何为。”   “敕令蓟王,传书太皇。”董重久居高位,确有急智。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先保命要紧。毕竟,天子尚未元服。曹孟德,纵一时得势,然必死于前。彼时,再做计较,不迟。   事不宜迟。天子遂亲笔诏书,敕令蓟王说和;又写家书,向太皇求救。   命黄门令左丰,十万火急,车驾出宫。经十八里浦,渡河顺下。过南皮入漳,穿千里蓟国渠,泊入临乡北港。一路通畅。   甄都,司空府。   司空司直程昱,将偏将军王服、奉车都尉吴硕、侍中种辑,并太医令张奉,满门家小,悉拿归案。入府通禀。   此时,御史中丞荀彧亦在。曹孟德,已将安集将军董承,与一众同谋,所立《诛曹盟书》,先行示之。   盟书,又称载书。《周礼·司盟》曰:“司盟,掌盟载之法。”注曰:“载,盟辞也。盟者,书其辞于策,杀牲取血,坎(坑)其牲,加书于上而埋之,谓之载书。”   上古时,盟书分,“宗盟”、“委质”、“纳室”、“诅咒”、“卜筮”等。宗盟、委质、纳室,文辞乃为杀牲血书;诅咒、卜筮用墨书就。   时下,好比“中贩共侍约”。订立券书,已司空见惯。诸侯盟书,渐变为百姓券书。   然,不可否认。盟约效力,高于劵书。   换言之。安集将军董承,与一众同党。人赃并获,死罪难逃。   便是荀彧,亦无言以对。千算万算,始料不及。区区酒囊饭袋,胆敢密谋造反。无怪曹孟德,怒极反笑。   如王服、吴硕、种辑,三人死不足惜。然一头一尾,董承、张奉,如何定罪,则需谨慎。   曹孟德出身宦官之家。宦海沉浮,浸淫官场。孰轻孰重,焉能不知。   然为家门存亡计,亦不可不察:“依文若之见。天子知否?”   曹孟德此问,干系重大。看似询问荀彧,董承行刺,天子可曾先知。实则乃问荀彧,天子可是主谋。种种迹象表明。此乃董氏外戚,继王党溃散之后,欲暗中夺权。首当其冲,刺杀曹党之首,司空曹孟德。   “卑下,未可知也。”曹操素多疑。既有此问,必生此疑。荀彧,毋论如何作答。皆难消曹孟德心中狐疑。故言不知。   曹操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文若以为。某,该当何为。”   “夷三族,赦董氏。”荀彧答曰。   “夷三族,赦董氏。”曹孟德心领神会:“文若之意,某已尽知。”   荀彧之意,杀董承并一众同党,夷三族。赦大将军董承家小。不罪董侯天子。   卑不谋尊,乃出臣道。然试想,若杀董承满门,董重焉能释怀。不罪天子,然天子又当何为?   “仲德,以为如何?”曹孟德又问程昱。   “卑下,窃以为。诛首恶,徙家属。”   “家属徙往何地?”曹孟德又问。   “……”程昱顿时词穷。如今,徼外不毛之地。皆为蓟王所辖。先前,五部都护,皆立枝郡。足见,蛮荒向化,民生向好。便是家属徙比景,生活亦有滋有味。   小惩不足为戒。况曹孟德,亦断难解恨。   既要报仇雪恨,严惩凶手,以儆效尤。亦需顾全天子,不可杀戮过甚。两难之间。   曹孟德,位列六雄。一河之隔,蓟王虎视。稍有不慎,家破人亡。毋论如何行事,断不可欺天子。此乃人臣底线。断不可僭越。   曹孟德所虑,既斩草除根,夷董氏三族;又如何,不被天子嫉恨。   家仇国恨,如何取舍。曹孟德,束手无策。   程昱不禁慨叹。“诛首恶,徙家属”,远不及荀彧,“夷三族,赦董氏”,更近取舍之道。   然二人皆以为,天子不可欺。   天子当真,不可欺乎?   曹孟德,恶念心生。无从消解,愈演愈烈。   甄都,端午之乱。不出三日,天下皆知。此事,本疑点重重。既为死士,必深居简出。轻易不示人,又岂被人辨出。话说,古之刺客,吞炭漆身,皮面决眼,不露破绽。岂能陈尸闹市,不满一日。便有百姓,认出乃董承家奴。   本以为,此中必然有诈。岂料,安集将军董承,人赃俱获。一众同党,拷问之下,竟将所谋,和盘托出。言之凿凿,互相可证。何时相约,何人所言,一应俱全,毫无破绽。   此等,酒囊饭袋。又如何,半道设伏,杀曹氏宗族三人,险害曹孟德性命。   天下事,果不可尽言。   临乡王城,灵辉大殿。   “此乃史夫人之计也。”中丞贾诩一语中的。   “文和,何以知之。”蓟王必有此问。   “史夫人,乃出史门。此去甄都,必为行刺。刺客之中,必有董承家奴。陈尸闹市,乃为嫁祸董承也。”   蓟王遂醒悟:“莫非。董承所谋,史夫人先知。”于是将计就计,嫁祸董承,离间君臣。   “主公,明见。”贾诩言道。   “史夫人何所求。”蓟王亦有所悟。   “离间君臣。”贾诩一语中的:“陷曹司空于不臣。效贼臣董卓,再行废立。”   果不其然。   换言之,明知有去无回。史夫人仍命史门弟子,半路设伏。乃以史门弟子性命,行苦肉计也。嫁祸董承,让曹孟德窥破,众人暗中所谋,以此离间君臣。曹孟德欲报,杀子诛兄之仇。必诛董氏满门。然,当今天子,乃董太皇养育成人。少号“董侯”。若杀董氏满门,天子岂不惊怒。为求自保,必诛曹。   于是乎。君臣势如水火,不死不休。   此时,若史侯遣使甄都,暗说曹孟德,废董侯,尊史侯。   家门遗祸,迎刃而解。   一言蔽之。史夫人此计。乃为迫曹孟德,废立天子。   如此,汉中、关东,皆奉史侯为主。史侯投桃报李,必重用曹孟德。木已成舟,饶是蓟王,亦回天乏术。   心念至此,蓟王忽笑:“好计较。”   世人皆知,蓟王不喜权谋。   然人君南面,又岂不善权谋。 第103章 一言难尽   蓟王谆谆教诲八王子:“学而无用”。   权谋之术,蓟王人君南面,焉能不知。只不过,不屑权谋罢了。   史夫人此计,精妙之处便在于。栽赃嫁祸,抛砖引玉。先知董承早有刺曹之心。且阴结同盟,蓄谋已久。于是遣门下弟子,舍命一击。非是错杀曹操长子,乃有意而为。留下曹孟德性命,方能离间甄都君臣。   且死无对证,又可置身事外,将自己撇清。曹孟德亦不疑,此乃史侯所为。料想。待史侯遣使甄都。与曹孟德一拍即合。诛杀董氏满门,再废董侯,永绝后患。   却不料,史夫人,行踪先露。为仙门觅得蛛丝马迹,告知蓟王。再行嫁祸之计,遂被贾文和窥破。然唯一所患,史夫人远遁,刺客皆亡。死无对证。   即便蓟王此刻传书甄都。以曹孟德之多疑。必不肯轻信。何况,董承等人,铁证如山,人赃并获。蓟王空口白牙,如何自证?   “史侯,又当何为?”蓟王必有此问。   有所为,形毕露。只需人赃并获,史侯亦难自圆其说。   “臣,窃以为。史侯必赴甄都,见曹司空。”贾诩答曰。   略作思量,蓟王遂言道:“欲说曹孟德归心。”   “主公,明见。”贾诩再拜。   灵辉殿中。   一众国老,左右国相,幕府三丞,东西二曹,门下五吏,南閤祭酒。皆心有戚戚。   兄弟阋墙,人伦大忌。便无兄弟之亲,尚有同盟之义。为求大位,竟不念亲情,罔顾道义。汉室倾颓,国祚不继。究竟天灾,还是人祸。言难尽矣。   殿中重臣,各自嗟叹。   劝谏主公,贾文和,舍我其谁:“臣,窃以为。天子必遣使,命主公说和。二宫太皇,不日当知矣。”   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事出汉室,贾文和本不应多言。然为家国长远计。为人臣者,纵披肝沥胆,亦当仁不让。蓟国六大谋主,论追随蓟王最早,非贾文和莫属。事关炎汉三兴。贾文和,亦不避嫌。   “文和之意,孤已尽知。”蓟王不世明主,闻弦歌而知雅意。   殿中重臣,皆面露喜色。独南閤祭酒许子远,若有所思。话说,许攸之智,不下谋主。智者千虑,亦是人臣之务。   便在此时。   绣衣都尉史涣,殿前通报:“禀主公,甄都遣使,已入北港。”   “必为董承之事。”右相进言。   “公业。”蓟王当机立断。   “臣下。”门下督郑泰,闻声出列。   “速往北港相迎。”   “喏。”   十万火急,黄门令左丰,轻车简从。蓟王遣门下相迎,亦不失礼数。   “奴婢,拜见王上。”昔日不知天高地厚,少年得志黄门少令。今亦近而立。难得二十年如一,侍奉四帝。中常侍凋亡殆尽,黄门式微已不可逆。论忠于汉室,左丰可谓,仁至义尽。   “少令免礼。”蓟王如沐春风:“赐座。”   “谢王上。”蓟王当面,左丰忽得心安。   “少令所为何来。”待中书令率宫人,奉上香茗果脯。蓟王以茶代酒,落杯笑问。   左丰如实相告:“曹司空端午遇刺,长子并弟侄皆亡。司直程昱,陈贼尸闹市,便有百姓识别,乃安集将军所豢死士……”   一切皆如蓟王所知。   大逆之罪,夷三族。天子所患,曹孟德诛董氏满门,并延祸禁中。   言罢,左丰伏地而泣。终归董承,大错铸成。诛贼不成,害人害己。授人以柄,死不足惜。奈何,累及天子,君臣离心。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更加同党,俱已招供。蓟王若一意孤行,必遭天下诟病。   左丰亦知,强人所难。故才悲从心起,伏地而泣。   “少令少安。”蓟王人君南面,举重若轻,喜怒不形于色。不等左丰入宫,心中已有定计:“鄙国广袤万里,五百城港,二千万民。虑国中将校,位卑兵寡,难以自守。故欲上表,请立‘上将军’以镇国中。少令既来,当与鄙使同往。”   电光石火,左丰已会其意:“奴婢,敢不从命!”   殿中重臣,皆拜服。   我主,人君南面之术,浑然天成矣。   蓟王遂命孙乾出使,与左丰同返甄都。   临行前,左丰又取天子手书,乞蓟王转呈二宫太皇。殿中群臣,亦对左丰,另眼相看。   “越俎代庖”,处世大忌。毕竟置身蓟王大殿。左丰将天子手书,交由蓟王转呈。亦不失君臣之礼。   待左丰、孙乾出殿。右相进言:“既是天子手书,王上宜亲往之。”   “善。”命中书令荀采奉书,蓟王遂亲赴西宫皇英殿。   二宫太皇,先前已知晓,甄都端午之乱。然却不知,主谋者何。观董侯手书,方知竟出董承之谋。亦晓甄都之变。   谓“关心则乱”。董太皇一时,手足无措。   “太皇少安。”蓟王这便宽慰道:“臣已遣使甄都,天子必无恙。”   “王上何为?”董太皇焉能不细问。   “臣上表求立,上将军。”蓟王言简意赅。   “得王上相助,朕幸甚。”董太皇喜极而泣。然又思亲侄董承,性命难保。一时惊喜交加,喜忧参半。   窦太皇,遂问:“果出安集将军之谋乎?”   太皇既问,蓟王亦不隐瞒:“安集将军,虽早有所图。然端午之乱,恐非其所为。”   “莫非,另有其人。”窦太皇言有所指。   “正是。”蓟王言道。   “何人所为?”董太皇止泪追问。   “尚无定论。”蓟王答曰。   此事,干系重大。蓟王谨慎行事,亦是必然。若走漏风声,至真凶远遁。董承满门皆休矣。   窦太皇遂宽慰道:“长姐少安。王上既言,另有其人,董氏当可保全。”   奈何身不由己。董太皇,如何能轻易释怀。   蓟王好言宽慰,这便拜退。   “王上留步。”竟是窦太皇出殿。   “太皇何事?”蓟王肃容行礼。   “天子手书,王上一观。”必出董太皇之意。   “喏。”蓟王双手接过。   窦太皇,耳语言道:“若事不可为,又当如何?”   蓟王心中微动,而语气不变:“臣纵万死,亦护家门周全。”   “王上之意,朕知矣。”言罢,窦太皇翩然而去。 第104章 是最为难   蓟国使孙乾,去而复返,上表朝堂。求“立上将军,以镇国中”。   天子尚未元服,国政皆出司空府。故不敢擅断,遂命人通报曹孟德。此乃,汉制使然。   “蓟王何意?”曹孟德,当有此问。   荀彧答曰:“蓟王,既为一国之主,又兼辅汉大将军雄职。幕府四辅(将军),可比朝之四镇。四绥,可比四方。然国中,唯护军、横海二将,余下皆为校尉,不足以镇之。今欲立‘上将军’,擢升国中将校之秩,乃为与幕府同也。”   “文若,所言是也。”曹孟德,转而又问:“然为何,专择此时上表?”   荀彧如实作答:“乃为安,天子之心也。”   “‘国有外援,不可渎也’。”曹孟德,意味深长。   蓟王此时上表,立国之上将军。实则为甄都天子助势。既立上将军,必行扩军。试想,蓟国千里国土,龙盘虎踞,河北之中。四野无敌,举目皆亲。更有四辅将军,出镇五州。可谓固若金汤。又何须人吃马嚼,耗费无数,大肆扩军。   然明主所为,必有所指。或曰,蓟王招兵买马,已备天下有变,传檄天下,进京勤王也。   “明公,明见。”荀彧再拜。   蓟王行事,有礼有节。闻曹孟德遇刺,长子被害。即刻遣使吊唁。今又马不停蹄,上表朝堂,全护天子。公私分明也。   “答天子问:臣无异议。”曹孟德,言简意赅。   “喏。”荀彧领命。   甄都宫,承光殿。   天子得报,这便心安。   黄门令左丰进言道:“王上求立上将军,乃为护陛下也。”   “如黄门令所言。”董侯亦有明主之姿:“诏命,擢升护军将军黄忠,为护国上将军。横海将军黄盖为横海上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三公。”   “喏。”左丰心领神会。大将军,位在三公上。唯骠骑将军次之,位同三公。换言之,蓟国上将军,与朝廷骠骑将军位同。高于幕府四辅,更高于四绥。   蓟王无小事,蓟王无难事。   天子一声令下,诏命顺次传达。不出三日,关东人尽皆知。群雄无不震慑。如陈宫等智者,皆慨叹。蓟王乃为全护董侯也。   稍后,太傅杨彪为正使,车骑大将军董重为副贰。策封使团,浩浩荡荡,出使蓟国。   天子隆礼重节,用意不言自喻。且太傅杨彪,乃天子之师。车骑大将军董重,乃出董氏外戚。齐往蓟国,亦为保全天子也。   曹孟德纵万般不愿,亦难言阻拦。须知,上将军位同三公。由上公之太傅,并车骑大将军同往。亦合乎仪轨。   董承刺曹,天下皆知。   诸多洛阳前情,亦渐为人所知。董承前为永乐卫尉,多次护驾有功,险重伤殒命。后二宫太皇入蓟,董承函园养伤。愈后,又奉董太皇之命,东投甄下,护天子周全。时太师总朝政,董承不受重用。今虽受封安集将军,亦是徒有虚名。本以为,难有作为。岂料,竟豢养死士,险刺曹功成。   奈何误中副车。曹孟德逃过一劫。   徐州军师中郎将陈公台,曾唤曹氏父子为“曹贼”。上公之争,太师殉节。令无数忠臣志士,扼腕叹息。然,甄都朝野之事,并不为人所知。天子尚未元服,待曹氏父子,礼遇有加。本以为,安于天命。岂料,竟出董承刺曹。   于是乎,甄都时局,大白天下矣。   料想,天子必忍曹贼久矣。   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天子、贼臣,以讹传讹,甚嚣尘上。   不知不觉。董侯渐为刺曹主谋。   甄都,司空府。   “夫君?”卞夫人,自出内室。   “夫人,安否?”曹孟德乃问发妻丁氏。   “夫人已安寝。”卞夫人,柔声答曰。   闻发妻已安睡。曹孟德,虽未置一语,然心中困苦,稍得舒缓。老父尸骨未寒,长子亦为人所害。乱世枭雄曹孟德。满腹悲愤,正化为一腔怒火。   “夫人以为,该当如何。”卞夫人,素有卓见。故曹孟德以家事相问。   “妾以为,董承当斩,然天子无辜。”   “何以见得?”曹孟德,不置可否。   “群雄并起,天下三分。叔侄三人,天子最幼。若无权臣辅佐,必为叔侄所害。试问,甄都内外,还有何人,可与夫君相比。”不愧卞夫人。句句有理,字字入耳。   “夫人,所言是也。”曹孟德,亦如此想。窃以为,汉中史侯、江东合肥侯,才是董侯心腹之害。甚至河北蓟王,亦遭天子心中忌惮。乱世幼主,唯曹孟德,位列六雄,方能助董侯,立于不败之地。群狼环伺,岂能自断左膀右臂。   “此事当速决,迟恐生变。”卞夫人,又进良言。   “‘怒不变容,喜不失节,故是最为难’。”曹孟德,有感而发。   卞夫人闻之,一声叹。   卞夫人亦为曹孟德,诞下麟儿。然皆为庶出。先前,曹操声名不显。嫡庶并无不同。今,位极人臣。总甄都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嫡庶之分,云泥之别。   曹昂乃丁夫人亲手抚育成人。虽是庶出,然却是嫡长子。曹氏家业,当为其所承。丁夫人,自与世无争。奈何,曹昂遇害,再无嫡子。卞夫人,庶生子,当继曹氏家业。中年丧子,后半生再无所依。丁夫人,焉能不心灰意冷,“哭泣无节(度)”。   话说,曹操遇刺。卞夫人,获利良多。   “报,门外有人投刺。”便在此时,忽有心腹来报。   “何人夜来。”曹孟德正欲拂袖,忽心中一动:“名刺何在。”   “名刺在此。”心腹上呈夜客名刺。   曹孟德灯下细观,不由大惊。   卞夫人,遂知事大。   “来人。”略作思量,曹孟德已有计较。   “在。”便有心腹家将,廊下抱拳。   “传,司直来见。”   “喏。”   闻曹孟德只见程昱,卞夫人似有所悟。这便退避内室。   少顷,司空司直程昱,奉命入府。   曹孟德示之名刺:“如何?”   程昱答曰:“或可一见。”   “善。”曹孟德从谏如流。   遂与程昱同车出府,奔赴西市。 第105章 除恶未尽   夜色深沉,早已闭市。   程昱领校事,先将西市,层层布防。再请曹孟德,车驾入内。   又亲率司直校事,护曹孟德步入蜀锦商肆。   商肆前为门市,后为居所。商肆主事携仆从,列队恭迎。见众人手无寸铁,举止谦恭。曹孟德心中笃定大半。   步入后舍。廊下胖大妇人,正是洛阳史夫人。彼时史道人,受宠于先帝并何后。待开西园卖官,史道人门庭若市。多有京中权贵,携重礼登门。求代为进言,贩得肥缺。为老父曹嵩求官时,曹孟德亦曾往来史门。故与史夫人,乃是旧识。   “贱妾,拜见司空。”彼时史道人离奇身亡。史夫人却身怀六甲。今日一见,方知非孕,乃是巨肥。   “夫人,免礼。”见史夫人,曹孟德心中更加笃定。   不出所料。舍中之人,正是史侯无疑。   “拜见,王上。”史侯为弘农王,曹孟德故不遵帝号。   “司空,免礼。”史侯亦不以为意。谓“名正言顺”。待一统关东,曹孟德必卑躬屈膝,口呼万岁。   “闻公子,舍身救父。司空,节哀。”史侯面露哀容。   “谢王上存恤。”曹孟德面色不变。   “闻,乃出董承所谋。”史侯必有此问。   “然也。”曹孟德实言以告。   “董承,乃出董氏外戚。洛阳时,朕便欲杀之。”史侯以京中旧闻相告:“时(董)承从兄(董)重,与(董)卓弟(董)旻,相交莫逆。故京师人称‘二董’。彼时,焉不知(董)卓为贼臣乎?”   “王上所言是也。”曹孟德,顺其言。   史侯,故作义愤:“董卓虽亡,二董之恶未尽也。”   “王上,意欲何为?”曹孟德,当有此问。   史侯,私语道:“朕,欲诛尽贼臣。司空,以为如何。”   “敢问王上,如何施为?”曹孟德,不答反问。   “若朕都甄。尽诛贼臣,何其易耳。”史侯,吐漏心声。   好一个,“若朕都甄”。似言迁都之事,实欲取而代之也。曹孟德焉能不辨真意。   见曹孟德,枯坐无言。史侯,亦不多语。其中厉害,时局危急。乱世枭雄曹孟德,焉能不知。   “若行废立,与董贼何异?”有顷,曹孟德终以心声相问。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史侯反问:“谋害忠臣,岂为人君?”   “端午之乱,乃出董承,与天子何干。”曹孟德,再行反问。   “勃海王,养于永乐宫。董太皇,视之如己出。故称‘董侯’。虽为王美人子,然却以董氏为外戚。素不于舅王斌亲。不知然否?”史侯亦反追问。   “然也。”此事朝野尽知。又岂能瞒过史侯。   “司空以为。若杀董承,董重如何?”   “既夷三族,董重当杀。”曹孟德,语透杀机。   “二董具亡。董太皇,又当何为?”史侯循循善诱,句句紧逼。   “……”曹孟德恪守臣节,不妄言汉室。   “‘夫秦之为无道也,欲兴兵临周而求九鼎。’”史侯却百无禁忌:“朕,以为。太皇必命蓟王兴兵。”   史侯虽未言明。蓟王兴兵何为?然先引《战国策·东周策》:“颜率至齐,谓齐王曰:‘夫秦之为无道也,欲兴兵临周而求九鼎。’”之句。其意自明。   言下之意。蓟王名为提兵勤王,实则篡夺江山也。   谓“国仇家很”,“不共戴天”。试想,即便曹孟德委曲求全。只诛首恶,而赦从众,亦不罪天子。然董太皇,焉能不报家仇。   如前所言。二宫太皇,之所以滞留河北。更命蓟王增筑皇英殿,为其所居。只因,太皇并蓟王,可废立新帝。如此,叔侄三人,皆不敢造次,是其一。蓟王为总王权之极,不被叔侄三人所欺,必殷勤备至,隆礼相待,护二皇周全,为其二。更加汉室三兴在即,与蓟王深度捆绑,再续家门富贵荣华二百年,乃其三也。   若董氏夷三族,家门荡然无存。再求富贵,又有何意?   意冷心灰,无牵无挂。唯有无所不用其极,只求报仇雪恨。此乃,人之常情也。   “朕若都甄,司空免祸矣。”史侯取诏书相赠。   曹孟德展开一观,不免心动。   史侯拜曹孟德为丞相,尊“相父”。   相父、亚父、仲父,皆权臣之敬称。得此诏书,曹孟德当可免罪。   “若关东、汉中,悉归朕治。‘曹丞相’,可平江东乎?”史侯,再出诛心之言。   试想,若能合巴蜀并关东之力。得史侯二十万大军。曹孟德一统关东,指日可待。彼时,与二袁隔江对垒。待决一胜负,天下共主。蓟王入朝,河北传檄可定。   曹氏,一飞冲天,满门富贵。   史侯,言尽于此。曹司空,再拜而出。   虽正襟危坐,面色如常。然一路心中,念念回响:“曹丞相可平江东乎?”   史侯,不愧为人主。久居上位,且又生于史道人之家。心智成熟,远非董侯可比。   谓“晓以利害”。只需曹孟德,一劳永逸,废立新帝。非但,家仇得报,家门保全。亦可,才智得舒,青史留名。彼时蓟王,亦俯首称臣。先尊一声:“曹丞相”。   “‘树德莫如滋;云疾莫如尽’。”车驾入府,曹孟德,喃喃低语。   程昱,字字入耳。稍后,直入御史中丞府,与荀彧相见。   “不出文若所料也。”内室相见,程昱脱口而出。   “明公,何所言?”荀彧遂问。   “明公言:‘树德莫如滋;云疾莫如尽’。”程昱答曰:“正是文若所言,‘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史侯欲求帝位。”荀彧已窥破天机。   程昱忙问:“与我等,福祸几何?”   “祸莫大焉。”荀彧一语中的。   “何以知之?”程昱求问。   “‘权谋立而亡’。”荀彧言道:“史侯出身仙门。善用神鬼之术,却不用儒术。立五斗米鬼师张鲁为国师。当可窥也。”   “不用儒术,儒士何用?”程昱心领神会。   更有甚者,史侯惯用旁门左道。摄魂术下,皆为傀儡。宫中内外,乌烟瘴气。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此等妖孽,岂可为人君。 第106章 首当河北   须知,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两汉吏治,多出儒术。   四百年传承有序,根深蒂固,已为定式。即便,儒道法墨,齐归于蓟。蓟王亦先立大儒学之基。而后行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何况,蓟王与墨门早有约定,只取其技,不取其法。诸子百家,皆循此例。才有《荀子》入《五书》。《蓟国大百科全书》,行科举取士。   一言蔽之,儒术为枢,百家为机。共驱大汉一藩,扶摇直上九万里。   蓟王《二十等爵·圩田制》,分户不析产。“苟富贵,毋相忘”,用后世话说,便是“共同富裕”。蓟王所立,家、国、天下:汉室、王家、爵民,三秩江山。正乘风万里,势无可逆。   众所周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两汉四百年,持续削藩,汉家诸侯式微,乃至世家坐大。蓟王诞三百子嗣,各自分封为王。便为重立汉室虎威也。蓟王以为,于时下羔羊而言:『易(喂)饱猛虎,难(喂)熟猢狲』。   伶牙俐齿,舌尖嘴滑。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树将倒,猢狲先散。古往今来,如此这般。   于国于民,全然无用。空耗钱粮,喂之何用?   蓟王即便,纳仙门西佛。亦多归于民间信奉,与治国泾渭分明。关东吏治,与汉廷一脉相承。然反观汉中并江东,皆政教同体。汉中立五斗米,江东浴西佛。皆非儒术。   如荀彧、程昱等,名士大儒,焉能不忌。   之所以,先前黄巾乱时,辟祸江东,海内名士,纷纷再下岭南,不欲出仕合肥侯。究其原因,便是立教浴佛,离经叛道。诚然,亦有变通之士,乱世栖身,屈尊投靠。然终归,北上蓟国者,十之八九。此方是,人间正道。   若史侯得偿所愿,君临甄下。可想而知,为求最大苟同。必使五斗米道,散布关东。太平道余毒未消,岂容五斗米旧病复发。何况,黄巾播乱八州时,关东乃重灾之地。世家大族,家破人亡。辟祸他乡,流徙四处者,比比皆是。   斑斑血泪,犹未干。岂容社稷,如前般。   此便是,荀彧、程昱,时下心境。   心念至此,程昱求问:“该当何为?”   “先从壁上观。”荀彧答曰。   “何以,无为?”程昱不解。   “且看明公,如何行事。”荀彧言道:“料想,史侯所谋,蓟王亦知也。”   言下之意,先看曹孟德如何择选,再视天下大势而定。   “也罢。”程昱亦知事大。   见程昱仍有疑虑,荀彧这便宽慰道:“前时,蓟王赴皇英殿之宴,答董太皇曰,‘天子无过,不欲篡汉’。今董承谋逆,当与天子无干。蓟王,又岂容史侯,篡夺大位。”   程昱涣然冰释:“文若,所言是也。”   二人这便定计。   甄都西市,蜀锦商肆。   “诸事皆毕,陛下当归。”史夫人言简意赅。   “曹孟德尚无决断。何以早归?”史侯不解。   “‘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史夫人小心为上:“事若不成,陛下危矣。”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史侯答曰:“况‘行百里者半于九十’。”   “陛下所言是也。然,唯恐万一。”史夫人柔声劝慰:“曹孟德,乱世奸雄。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   闻此言,史侯亦有决断:“阿母所虑周全。朕,当回。”   “陛下,明见。”史夫人亦得心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且背后主谋,便是史侯。若被曹孟德窥破。死无葬身之地也。   事不宜迟,史夫人遂命人,送史侯先归。独留甄下,与曹孟德,暗中往来。   蓟国北港。   闻甄都使船抵达。左右国相,携百官列队相迎。   自掘卌里明渠,行城港分离。蓟王再立北港,专为王室所用。天子使节,自当隆礼相待。   来回三日。国中人尽皆知。甄都天子许蓟王所请,立国之上将军。诏命已达,万人空巷。   如前所知,蓟国将校兵卒,皆为“双壁”统率。   王傅黄忠,号护军将军。立护军大营于王都南郭。扼南港坞堡,并临乡瓮城。另有各部行营,立于四面瓮城之内。守备王都。   麾下,荡寇校尉颜良,戍三台营;讨虏校尉文丑,戍雀台营;扬武校尉高览,驻无虑营;奋威校尉韩当,驻扶黎营;黑山校尉杨凤,守黑山营;白波右校尉杨奉、白波左校尉韩暹,守白波营。鹰扬校尉太史慈,立安次营;折冲校尉黄叙、立蓟北营。另有护军校尉庞硕,守王都八门二砦。   黄盖,号横海将军。立横海大营于南港。携左右校尉潘鸿、朱盖,坐镇南港水路,领护千里蓟国渠。   横海五部,除横海将军本部。另有锦帆、楼船、破贼、戈船四校,分驻国中内外,各处要津。   锦帆校尉甘宁,驻泉州营,守备渤海内外,并巨马水路;楼船校尉郭祖,驻金州营,监护三韩半岛,并东瀛列岛水路;破贼校尉凌操,驻南皮营,扼漳水入河;戈船校尉文聘,驻黎阳营,巡弋大河水路。   世人皆知。蓟王可开,万石顶俸。效诸国老。蓟国双壁,只需功勋卓著,假以时日,必得大将军之高位。   今果不其然。蓟国上将军,虽位在大将军下。然“金印紫绶,位同三公”,亦是万石高俸也。   王宫车驾,迎甄都天使,行天子驰道,自南港,直入王都。   沿途所见,重楼高台,鳞次栉比。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或偎红倚翠,琼楼玉宇;或安车四望,怒马鲜衣。北都京华,远超甄下。饶是一路心事重重如董重,亦不由,瞠目结舌,目不暇给。心中阴霾,不知不觉,无影无踪。涣然冰释,油然而生。   试想,有蓟王辅保天子,曹孟德又岂敢轻举妄动。   有顷,车驾入王都。一路所见,繁华鼎盛,尤胜先前。   同车太傅杨彪,不禁慨叹:“汉室三兴,首当河北。”   车骑大将军董重,亦心有戚戚:“太傅,所言是也。” 第107章 兴邦之道   车驾入宫,过御桥。列队停于灵辉殿前御道。   拾级而上,轩下除鞋,步入灵辉大殿。蓟王冠冕临朝,携百官,已恭候多时。   “拜见王上。”太傅杨彪,并车骑将军董重,殿中先礼。虽为天使,亦是汉臣。且蓟王乃汉室宗王,又领尚父。位在上公上。太傅等人,理应先礼。然毕竟,皇命加身,不必行大礼。“朝贺(作)揖”,既可。   譬如三独坐,“谒大将军、三公,通谒持板(芴)揖。公议、朝贺无敬。(尚书)台召入宫对,见尚书持板,朝贺揖”。   “太傅免礼。”蓟王顺下王座,请太傅居上。   百官持芴而跽,随蓟王,恭听圣谕。   “初平四年,五月庚戌,大汉皇帝诏曰:‘擢升护军将军黄忠,为护国上将军;擢升横海将军黄盖,为横海上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三公。’”   “臣等,奉诏。”蓟王领群臣下拜,三呼万岁。   天子诏书,称奉诏。蓟王敕命,称遵命。亦出《蓟宫仪》。   礼毕,太傅下阶,请蓟王归位。蓟王赐甄都天使上座。   待护国上将军黄忠、横海上将军黄盖,更换朝服印绶入殿。   万石之列,再多一人。   甄都天使当面,蓟王又令中书令荀采,再传王命。   “擢升护军校尉庞硕,为中护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荡寇校尉颜良,为荡寇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讨虏校尉文丑,为讨虏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扬武校尉高览,为扬武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奋威校尉韩当,为奋威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黑山校尉杨凤,为黑山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白波右校尉杨奉,为白波右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白波左校尉韩暹,为白波左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鹰扬校尉太史慈,为鹰扬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折冲校尉黄叙,为折冲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锦帆校尉甘宁,为锦帆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楼船校尉郭祖,为楼船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破贼校尉凌操,为破贼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擢升戈船校尉文聘,为戈船将军。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宫门大夫。”   “臣,领命。谢恩!”   各部司马、假司马、军曲候等,皆得晋升。   比千石以上,皆可于灵辉大殿,觅得一席之地。比六百石军曲候,晋升一阶,即可达成。   蓟国武将席列,一时人才济济。可与文臣,分庭抗礼。   幕僚、国吏,相隔蓟国“千里江山”,知微见著,难分伯仲。左右侧席,少府女官、门下属吏,隔帘列坐,不遑多让。   左右国相,二上将军,共领国吏,幕府三丞,大营三司(军司空、军正、军祭酒),同率幕僚。于百官队列之前,大殿之中。另有国老,首席独坐。   太傅杨彪,眼见为实,不由慨叹。一河之隔,判若云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蓟国之盛,虽缘起蓟王,毋庸置疑。然仁人志士,共襄盛举。方是兴邦之道。难得蓟王,自汉武大帝,独尊儒术以来,天下显学,兼容并济,百家归一。   毋怪孟子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   先贤,诚不欺我也。   稍后,蓟王开宫宴,为洛阳天使,接风洗尘。   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难得与四少师等,旧时好友,欢聚一堂。太傅杨彪,连饮数杯,不觉已微醺。车骑大将军董重,于洛阳时蓟王家臣,贾诩、李儒等,把酒言欢,亦笑逐颜开。   百官齐来敬酒。左右国相,幕府三丞,代为引荐。   皆是成名许久。一时英杰人物。董重自诩与蓟王刎颈之交。来者不拒,未过三巡,已酩酊大醉。蓟王遂命门下,送入鸾栖馆安睡。稍后,二宫太皇必当,单独设宴。细问甄都详情。   话说,谋逆大罪,又牵扯外戚勋贵。慎重起见,必行三司会审。饶是曹孟德,亦不敢敷衍了事。   换言之,此事必旷日持久,非一日之功。即便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亦非三五日能决。即来则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起身罢筵。百官离席恭送。而后鱼贯出殿,列队乘车,返回城中府邸,不提。   门下祭酒司马徽,与太傅杨彪同车,共赴门下署,鸾栖馆精舍。   “如何?”见皇英署长孔萤入殿,董太皇居高下问。   “未及罢筵,骠骑大将军,已醉卧榻上。门下主簿孙乾,送入鸾栖馆。”孔萤如实作答。   “何以先醉。”董太皇唯恐,亲侄受辱。   “‘酒为欢伯,除忧来乐’。中丞、国相,皆来满饮,故骠骑大将军先醉。”孔萤出口成章。   “善。”闻贾诩等人,交情不减。董太皇,这便心安。   窦太皇,柔声劝道:“王上难得,长情之主。富贵不忘旧交。车骑将军,当无忧矣。”   “妹言是也。”董太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翌日酒醒。董太皇遂命少府传诏。   召董重,入宫赴宴。   董重不敢怠慢,洗漱更衣,登西宫皇英殿。赴窦太皇宴。 第108章 楚腰越腮   蓟王宫,集营城术之大成,聚墨门机关之奇巧。   一里之回,九重错落。观台馆阁,大殿廿三。云蒸霞蔚,缥缈如仙。穿行其间,车骑大将军董重,不由心神俱醉。无怪二宫太皇,轻易不离。   今河北五州,悉归王治。关东纵是帝国腹地,亦望尘莫及。只因,名门世家,豪强大姓,已成顽疾。尾大不掉,断难割离。吞噬社稷血肉,回天乏术。   七重之上,唯皇英殿,一览众山小。正是二宫太皇所居。自西宫一重殿内,天机室。乘云霄天梯,直升七重。“天机室”,乃天梯汇聚之所。华室之中,排设天梯三十六座。通西宫九重各处。为便于宫人往来,四宫皆有天机室。机室,殿中深藏,守卫森严,进出有度。   非少府女官随行,外臣莫入。   董重,因是董太皇子侄,故有幸入内。   出天梯,已至皇英前殿。皇英署长孔萤,引董重入后殿。   “臣,董重,叩见太皇。”   “大将军免礼,赐座。”虽隔琉璃画壁,不辨真容。然出声之人,必是董太皇无疑。   “谢太皇。”董重,称谢落座。大殿华丽,尤胜永安。足见蓟王,倍加礼遇。二宫太皇,即来则安,足可颐养天年。   “安集将军,如何?”董太皇先问。   “安集将军,举家下狱。”董重面露悲切。   “端午之乱,果出所谋乎?”董太皇又问。   “臣,实不知也。”董重虽模棱两可,然亦是实情。毕竟,车骑大将军,徒有虚名。于甄下近乎闲职。若非为天子弄臣。进出宫闱,献媚君前,尚能知朝政,只鳞片爪。日常居家,多半无为。   “王上言,端午之事,别有隐情。大将军,少安。天子必无恙。”董太皇,出言宽慰。   “喏。”闻蓟王言,别有隐情,董重自大喜过望。   乱世之中,兵马称雄。宗室俊杰,如长涂二龙,亦一朝兵败,身首异处。何况董董等人,不过中人之姿。比长涂二龙,犹逊一筹。如何能与六雄,并驱中原。   董太皇窃以为。董承刺曹,可比伍孚刺董。虽功亏一篑,然忠勇可嘉。   王太师殉节,曹太保虽难逃一死。然终归,曹党大获全胜,一统朝野。曹孟德,年未不惑,已总朝政。黄口孺子,专美于前。且曹吕相争,胜负未分。如何能令天下信服。   今日设宴,可安董氏家门也。   云梦大泽,巫山神女峰。   巫山神女,闭关石室。   蓟王出征,满载而归。今年约期将至,不日当泛舟南下。又先于北国兴端午之礼。稍后遣使云梦,传书巫山神女。言,已于王宫九重,筑南宫迎仙台,并西宫泰畴、东宫紫云、北宫万神,三坛。号“三坛一台”。立为署寺,遣观天阁女仙值守。用于接引女仙,祭祀“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   书问巫山神女,可愿屈尊,赴蓟国久居。   来使,非出旁人。正是门下弟子田圣。今母凭子贵,尊号媵妃。   “王上,封我何职。”细观蓟王手书,神女不置可否。   “夫君,欲以贵妃礼聘神女,入家门。”田圣转而又道:“如若不然,可掌南宫迎仙台。”   台上必有殿。譬如窦太后,曾居云台。迎仙台上,另建集仙殿,用于接引女仙。蓟王有意,交由巫山神女掌管。待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入宫。三坛择其一,为其掌管。   坛边低垣,称“壝(wéi)”。《周礼·地官》:“封人掌设王之社壝”。另《藉田赋》:“封人壝宫。”注曰:“委土起堳埒以为宫也。”   故,祭坛又称“壝宫”。上古时,由封人掌管。社壝,四面开门。立殿宇,设神主,藏祭器。又建宰牲亭、水井、燎炉,不一而足。内外密植松柏,气氛肃穆。若远离京畿,坛内另设斋宫,供天子斋戒之用。   泰畴、紫云、万神,三坛皆在蓟王宫中。毋需另设斋宫。且女仙侍寝,皆入合欢殿。平日守备壝宫,亦不误敬神。   更有甚者,女仙居高守备。凡有仙门不请自来,足可固守。   “既为贵妃,兼掌迎仙,可乎?”巫山神女,柔声问道。   “妾,料想。亦无不可。”田圣斟酌答曰。蓟王宫妃,多兼领宫职。巫山神女,当循此例。   “媵妾,皆出门下,可乎?”巫山神女,再接再厉。   “可也。”田圣来时,蓟王已有交待。只需巫山神女愿入家门。凡有所请,但凭所需。   “如此,妾愿往。”神女眸中,难掩异彩。话说,自楚为秦所灭。凡有天下大乱,必有巫山神女出山。楚霸王之御姬,江东之二乔。皆身侍明主,以安楚地。   今,蓟王将诸多楚礼,合墨门铸阳燧,并为端午之礼。楚汉和合之心,不言而喻。何况,天下女仙,趋之若鹜。身侍东王父,福莫大焉。前有麻姑仙,再有王母女。传闻,玉清神女,亦深闺待嫁。不日当入蓟王家门。同为“神女”。巫山神女,岂又无动于衷。   得蓟国高俸厚禄,西王母重立东女国。与其坐视江东,心向西佛。不若携门下,委身蓟王宫。效王母灭佛国。身系家国天下,楚女亦不遑多让。   “楚女腰肢越女腮。粉圆双蕊髻中开。朱弦曲怨愁春尽,渌酒杯寒记夜来。新掷果,旧分钗。冶游音信隔章台。花间锦字空频寄,月底金鞍竟未回。”   事不宜迟,田圣这便折返,告知夫君。   赶在九九重阳前,迎娶三贵妃入宫。   巫山神女之名,天下皆知。尤其江东楚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待委身蓟王家。楚汉相争四百年,余威可休矣。   比起巫山神女,将入蓟王家。   蓟王立护国、横海,二上将军,并擢升国中诸校,皆为将军。消息一出,天下震怖。   将军可设五校。若兵精粮足,可再设别部,以司马领之。换言之,先前一校,扩为五校。蓟国精兵,足增五倍。   先前若有十万众,不日当有五十万。若前有二十万,当增至百万。   世人皆知,蓟国辖民二千万。二十取一,亦可得百万之众。蓟国税赋,今非昔比。户户海外三登美田。更兼四海通商之利。即便招募百万,亦足可支撑。   天下,扪心自问。   蓟王此时征兵,意欲何为? 第109章 万全之道   自蓟王满载而归。居中守正,轻易不离。四方五部都护,并立枝郡。足见向化斐然。正当刀兵入库,马放南山。岂料蓟王非但未曾“铸剑戟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且还并立上将军,大肆扩军。   莫非,欲兵过大河,一统江山乎?   天下震怖,海内屏气。   谓“师出有名”。如蓟王自言,天子无过,不欲篡立。若甄下有变,又当如何?   更加,端午之乱,牵连甚广。如安集将军董承,并太医令张奉,皆出天子身侧。“曹贼”之呼,时见于道中。试想,若非曹党只手遮天,曹司空欺君太甚。天子又岂能,如此行事。   再思,先前上公之争,王太师殉身伏罪。虽时过境迁,究竟孰是孰非,未有定论。然,端午之乱,或可窥一斑。   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纳荀彧谏言。曹司空上表,请三司会审,董承谋逆大案。   天子无可奈何,遂命三司会审。   闻会审董承,董太皇急令车骑大将军,董重速归。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断不可,保帅弃车。只需董承定罪,必夷三族。董重若远避河北,滞留不归,不敢据理力争,必有心虚之嫌。非但家门不能保全,还令董承速死。   得董太皇暗授机宜。车骑大将军董重,遂与太傅杨彪同归甄下,入宫复命。   见董重归来,天子亦稍得安。   稍后车驾回府,将将坐定。便有心腹来报。言,司徒伏完,相约小酌。   司徒相邀,必关时局。董重略作思量,遂换常服,赴司徒府宴。   除尚书令桓典等,太师残党,悉数与会。另有徐州别驾麋竺,赫然在列。   彼此见礼,心照不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司徒伏完,屏退左右。私语众人:“安集将军,乃天子近臣。曹孟德欲杀之,恐非只报私仇。”   “司徒,何意?”董重落杯相问。   伏完答曰:“太师殉身,王党四散。故陛下,欲以外戚以制之。曹孟德既杀安集将军,恐(车骑)大将军亦难自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董氏无存,我辈皆休矣。”   见董重无语。尚书令桓典,附和道:“司徒所言是也。”   “曹孟德,号‘乱世枭雄’,素奸狡多疑。”伏完言之凿凿,再接再厉:“老夫,窃以为。大将军,今纵无罪,后必杀之。”言下之意,“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董承刺曹不成,错杀曹孟德长子,并兄弟侄子。家门血海深仇,曹孟德岂能不报。若诛安集将军董承满门。势必与董氏结仇。曹、董遂成不死不休。“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与会众人,各自唏嘘。唇亡齿寒,何况二党之争。亦如司徒伏完所言。自太师殉节,王党四散。唯恐曹党一支独大,董侯确有扶植外戚,制衡曹党之意。天子虽未明言,然朝野上下,皆有风传。   依曹党一贯行事,可以预见。必挟私报复,趁机发难。将董氏外戚,并王允余党,一网打尽。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满门家小,性命攸关。纵有太皇,好言宽慰。董重亦难免,忐忑不安。这便问道:“依司徒之见。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诛曹。”伏完一语中的。   “一击不成,曹孟德必有所备。如何再行?”董重摇头。   “非谋一刺,乃谋万全之道也。”伏完答曰。   “请司徒明言。”董重抱拳求问。   “《传》曰:‘践修旧好,要结外援,好事邻国,以卫社稷,忠信卑让之道也。’”伏完引经据典:“大将军,何所得?”   “‘践修旧好,要结外援’,‘好事邻国,以卫社稷’。”董重心中一动:“莫非,司徒乃指吕镇东乎?”   “然也。”伏完抚掌言道:“若吕镇东,将兵甄都。逐曹孟德出。纵有大仇,亦无能为也。”   此言,如醍醐灌顶。董重幡然醒悟。曹孟德,总朝政。朝野上下,无有不从。故能予取予求,一言九鼎。然若被吕奉先所败,出走甄都。彼时,大势已去,树倒猢狲散。位卑言轻,不足为虑。   “如何施为?”董重追问。   “矫诏讨贼。”伏完一语中的。   “如何矫诏。”董重再问。   “譬如群雄讨董。大将军总天下兵马,矫诏关东群雄,何愁大事不定。”伏完献计。   “既为矫诏,群雄如何能从。”董重必心有顾虑。此时,尚可置身事外,觅得一线生机。若发矫诏,便是不死不休,你死我亡之局。董重如何能不,细问究竟。   “此诏虽矫,然出天子诏也。”伏完言虚实之法:“既出天子,群雄焉不信乎?”   董重心领神会。伏完之意,由董重入宫,说天子下诏。虽对朝中曹党言矫。实则如假包换,天子诏命。一切约定俗成,天子免开尊口。待事成,再告之天下。为群雄正名,亦未迟也。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堂内高朋,屏气凝神。且看大将军,何言以对。   毕竟,兹事体大。董重又非豪杰,利落果决。这便言道:“容某,从长计议。”   “可也。”伏完稳操胜券,亦不强求。只需曹孟德步步紧逼,眼看苟且无望。董重必行,搏命一击。   伏完起身罢筵。恭送大将军,车驾出府。   尚书令桓典窃言:“大将军,非成大事者。”   “比董承何如?”伏完不答反问。   桓典心领神会:“当在董承之上也。”   “董承尚能刺贼,董重焉不自救。”伏完言道。   “司徒,明见。”桓典拜服。   诚如伏完所言。日前,车驾遇伏,曹氏死伤。曹孟德恼羞成怒,将百官悉数下狱。时,众皆以为,必是伏完所谋。岂料,竟是董承。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董承尚有刺贼之心,董重焉能束手就擒。   只需传檄天下,则事成矣。   不求群雄,争相举兵。但求一人应声,足矣。   又送徐州别驾麋竺车驾出府。   桓典耳语求问:“莫非,陈公台之计乎?”   “然也。”伏完一笑了之。 第110章 矫诏讨曹   陈公台,窃以为。蓟王,立二上将军,大肆招兵买马,必有南下之意。   不过是忌,“师出无名”,而已。   于是乎,心生此计。只需车骑大将军董重,传天子矫诏。蓟王必举兵呼应。如此,水到渠成,破甄都,立天子。天下大势定矣。   董重一介弄臣。虽无实权,却窃据高位。车骑大将军,位比大将军。且又贵为外戚。尤其传天子矫诏,足可取信天下。正如伏完所言。不求一呼百应,只需蓟王一人呼应,足矣。   事不宜迟。   翌日,天光大亮。董重沐浴更衣,含鸡舌香,压下酒气。这便车驾入宫。   安集将军董承,虽由三司会审。然毕竟,尚未定罪。且即便证据确凿,亦需交由天子定夺。故大将军董重,尚未殃及。仍可自由进出宫闱。   “臣,董重,叩见陛下。”大将军趋步入殿,伏地行大礼。所谓“礼多人不怪”。每每入宫,皆大礼参拜。尤其少年天子,颇多受用。   “大将军,免礼。”见董重,举止如常。天子,亦得心安。   昨日太傅等人皆在。不及细问。今日,董重单独面君。必为出使蓟国之事。   蓟王人君南面。立上将军,谋划已久。此时上表,水到渠成。既全天子,又保封国。事出有因,二全齐美。试想,若内外无事,朝野顺安。蓟王却大张旗鼓,扩军募兵。必为天下所忌。   “王上何所言?”天子必有此问。   “太皇言,端午之乱,别有隐情。”董重不言蓟王,只言董太皇,乃为取信天子也。毕竟。论亲疏有别,于天子而言,董太皇自比蓟王亲。   “如此,甚好。”天子果见喜色。   “太皇又言……”董重欲言又止。   “太皇何所言。”天子亦知事大。   董重趋步近前,躬身耳语:“太皇言,为防万一,需效群雄,矫诏讨董。”   “哦?”董侯虽年幼,然先前之事,记忆犹新。时二袁携曹操、孙坚,假衣带诏盟,笼络群雄。酸枣会盟,兵进虎牢,联军讨董。太皇却传语董重,效群雄矫诏讨……   “曹?”天子脱口而出。   “陛下,明见。”事已至此,董重再无路可退:“正是,矫诏讨曹。”   “朕既已之,大将军如何行矫?”天子毕竟年幼,稚气未脱。   “虽诏出天子,然假称其‘矫’也。”董重答曰。   “原来如此。”天子这便醒悟。先前群雄矫诏讨董,本是以假乱真。如今董重所行,乃是以真作假。反其道而行之。如此,待董重传檄天下,天子便可推说不知。待大势已定,再犒赏有功,不迟。   如此行事,无论成败,皆可自保。   董重进言,亦是真真假假。矫诏讨曹,非出太皇之谋。乃司徒伏完,面授机宜。毕竟,欺君。董重心中难免忐忑。见董侯不语。正欲急中生智。   却闻董侯忽问:“大将军以为,曹司空,与蓟王,何人可续汉祚。”   天子此问,非言三兴。乃言续今汉国祚。   天子既有此问,必心中存疑。   董重亦知,事关矫诏,成败与否。这便振作答曰:“臣,窃以为。若无安集将军之谋,曹司空胜蓟王。然,端午之乱,曹氏亲弟子侄,无辜受戮。此乃‘不可两存之仇也’。”   天子信服:“大将军,所言是也。”   董重暗出一口浊气,却丝毫不敢大意:“陛下,明见。”   天子又问:“若大将军得‘矫诏’,又当何为。”   “‘深藏若虚’,‘以观后效’。”董重出口成章。   “善。”天子这便定计。于是,命董重亲书矫诏,再用皇帝六玺。确认无误,交由董重深藏衣袖,带出宫闱。以备,危急关头,救命一举。   虽称矫诏,实则与圣诏,同一所出,无有不同。   稍后,徐州别驾麋竺携重礼登门。询问矫诏之事。   此时,董重已知,矫诏虽出司徒伏完授意,然必出陈公台之谋。   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麋竺携重礼登门,欲求当面一观。其用意,不言自喻。待回徐州,必以身担保,确有此诏。如此,陈公台方能依计行事。毋论陈公台,奇谋如何。然必不利曹孟德,得利董氏一门。何况,若他日情急,传檄天下。蓟王不至,吕布先行。亦有百利而无一害。   心念至此。董重遂屏退左右,以矫诏示之。   字字入目,句句铭心。麋竺这便告退,返回下邳。   董重亲送出府,不提。   程昱司直甄下。麋竺奉命出使,往来甄都,程昱自当心知肚明。与司徒伏完、骠骑大将军董重往来,亦是奉命而为。本无可厚非。然,时节多事,不可不防。   遂亲入司空府,告知详情。   “吕奉先,意欲何为。”曹孟德自西市夜归,便闭门谢客,苦思利害取舍。家仇不可不报。然恩怨何时了。若夷董氏三族,天子又当如何。然若只诛首恶,从众皆免。曹孟德,又心有不甘。   尤其,蓟王上表,请立上将军。国中诸校,悉升将军。数倍扩军。不出数月,可得五十万大军。天下雄兵,齐聚蓟国。譬如备吏守令。蓟王多年前,便设家兵部曲。虽无大营名籍,然农牧稻作之余,皆入国中各处军营演武。且诸校皆另设别部,招募精卒健勇。今皆可光明正大,编入名籍。与营士,共享国俸。   黄巾既灭,天下初平。   窃以为,蓟王此时扩军,正求名正言顺也。若知甄都,擅行废立。焉能坐视不理。   然又窃思,叔侄三人,史、董二侯,谁人为帝。于蓟王而言,并无不同。只需道义充足,仪轨得当。行拨乱反正,亦无不可。毕竟,董侯乃贼臣董卓擅立。彼时,王太师总朝政,便欲重立汉帝。并遣使山东,询问蓟王之意。   彼时,天子无过。故蓟王不欲。   今,天子,起端午之乱。可比当年,合肥侯,兴鞠城兵变。废立可行也。   再立史侯为帝。迁都甄下。拜曹孟德为丞相,张鲁为国师,张济为骠骑大将军。集汉中并兖州之力,曹孟德足可,灭吕布,逐袁术。一统关东。   彼时,与二袁隔江对垒。一战可定江山矣。 第111章 离间六雄   故,于曹孟德而言。心中唯一所患,必是蓟王无疑。   若能坐实董承所谋,乃出天子授意。效合肥侯,鞠城兵乱。曹孟德便可上表二宫太皇,并辅汉大将军刘备,废董侯,立新帝。   遵循先帝遗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再行播乱反正,重立史侯为帝。亦合乎大汉仪轨。无可非议。   “如何?”见程昱入府,曹孟德先问。   “董承虽领首谋,却不认端午之乱。”程昱言简意赅。言下之意,府中密室所搜铁证,无从抵赖,董承已自认主谋。然端午刺曹,却拒不认罪。   若深思。暗中图谋,欲行不轨。与豢养死士,刺杀朝臣。二者之间,虽有因果关联。却缺真凭实据,足可佐证。换言之,董承仍可狡辩。虽图谋不轨,然引而不发,是故刺曹者,另有其人。   只恨,刺客皆亡,死无对证。   “哼!”曹孟德心中恶劣,可想而知。   程昱言道:“董承乃外戚。恐屈从,故未施五刑。”   曹操轻轻颔首:“断不可屈从。”   言下之意,众目睽睽,断不可屈打成招。不然,非但不能坐罪,反落人口实。不能服众,又如何堵悠悠众口。尤其,蓟王和光同尘,明以照奸。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稍有破绽,万事休矣。   “喏。”程昱亦知事大,不敢痛施酷刑。这便道明来意:“徐州别驾麋竺,昨日赴司徒会。今又入车骑大将军门。却不知,所为何事。”   “必出陈公台之谋也。”曹孟德一语中的。   “陈宫,何谋?”程昱不解。   曹孟德亦语塞。略作思量,这便言道:“且去问文若。”   “喏。”程昱领命自去。   此时,曹孟德心力交瘁,已难顾全。唯有早日定董承之罪。再行废立新帝,方可最大得利。   徐州,下邳国。镇东将军兼徐州牧,吕布府。   四渎八流,纵横枝津。关东平川,便利舟行。轻舟顺下泗水,半日往返。   “拜见将军。”徐州别驾麋竺,幸不辱命:“军师计成矣。”   “善。”吕布颐指气使,颇养上位之姿:“别驾有劳。”   自年初,迁治下邳。陈公台,内外兼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退盖海舰队,改百里稻作。下邳水网纵横,再无巨舰围城之患。更兼不误时节,碧水青禾,当可丰熟。乱世无庸主,更无庸才。吕布麾下,多草莽。唯一智者,便是陈宫。唯一长者,当属张邈。余下,虽有湖海豪士陈元龙,却非吕布死忠。然,单凭陈宫一人之智,足可助吕布,独当一面。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贵精不贵多”。便如徐州君臣这般。   “卑下,不敢。”麋竺谦恭有加。时至今日,吕布已稳坐徐州大位。同为六雄,连败曹孟德,足可证明。徐州吏民,虽不敢说,唯命是从,亦皆可为其所用。   得张邈保举,州中名士,纷纷出仕,充填徐州吏治。尤胜陶恭祖先前。且远观长涂二龙,兵败身死。唯六雄可守一方,几成关东共识。   益州刘焉,荆州刘表,恐亦如长涂二龙。虽可守一时,不可守一世。   唯一所幸。刘景升,名列“八俊”。虽不比六雄,然却强过二龙。徐州四国一郡,皆为吕布所用。可想而知,实力今非昔比。麾下十万大军,坚甲利兵,士气如虹。交由麾下八健将,并诸别将,操练成阵。当可与兖州兵,一较高下。   一扫先前,客军孤城,仰人鼻息。   “矫诏已出,又当何为?”吕布居高下问。   陈宫,谋主自居。自当责无旁贷:“卑下,窃以为。将军从壁上观,不日当有定论。”   “也罢。”素知陈宫为人,吕布亦不多问。   府议罢。麋竺又舟行淮水,顺下射阳。   自伏波将军陈登,任广陵太守,遂移治射阳。近射陂地利,是其一。避江东锋芒,为其二。扼中渎入淮,防青州猛虎,乃其三也。   射阳县,匡琦城,伏波将军治。   麋竺入府,与陈登对饮前堂。麋竺乃东海豪商,广泛交游,四海亲朋。除与陈元龙结交。徐州属吏,皆多走动。更加,献郁洲山于蓟王,充作其妹嫁资。终归“富在深山有远亲”。何况,吕布凡有所命,必倾力而为。故所到之处,皆得礼遇。徐州上下,亦无可指摘。   对饮前堂,不避耳目。亦出君子磊落之交也。   “陈公台,计将安出?”麋竺心存此问。   “引蓟王大军南下,是其一也。离间六雄,为其二也。”陈元龙答曰。   麋竺求问:“元龙,且明言。”   “矫诏传檄,共讨曹贼。六雄虽不应,蓟王当应之。”陈元龙答曰。   “元龙所言是也。”麋竺又问:“何间六雄?”   “江东猛虎,入主青州,与曹孟德,素交好。矫诏既出,猛虎离心也。”   麋竺这便醒悟:“陈公台所患,孙坚助曹。”   “然也。”陈元龙答曰:“窃以为,闻矫诏,吕将军必起兵。”   “原来如此。”麋竺抚掌而叹。陈公台,欲败曹孟德之心,虽历久,而弥坚。   六雄,各牧一州,各为其主。待刀兵一起,必乱战一处。生灵涂炭,血流漂橹。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叔侄三人,民心尽失。蓟王三兴,不可逆也。   襄阳,镇南将军兼荆州牧,刘表府。   “军师,何出此言?”闻遣使言和,刘景升,居高下问。   祢衡答曰:“甄都有变,六雄将乱。袁绍久战而不能胜。大军孤悬荆南,江东守备空虚。需防二虎过江也。”   “二虎过江。”刘表遂会其意:“青州孙坚,徐州吕布。”   “明公,明见。”祢衡指点江山,名士风范:“曹孟德与董氏外戚,断难苟全。曹孟德欲诛董氏三族之心不减。天子焉能不‘援之以手’。彼时,君臣离间,可比董卓之乱也。”   “军师所言是也。”祢衡将曹操比作董卓,刘表如何能不醒悟。   彼时,关东大乱,六雄纷争。江东空虚,必为人所乘。袁绍虽好大喜功,然终归位列六雄。孰轻孰重,焉能不知。   心念至此,刘表遂遣使江东。   欲求二家罢兵。 第112章 因利制权   荆州五业从事宋忠,奉命出使江东。   宋忠,本就是南阳大儒。声名稍次儒宗。小女宋婧,今季春闱,名列前十。授千石披香博士,兼领温德署长。书报传回,宋忠大宴宾客。镇南将军刘表亲临为贺。宋婧,知书达理,品貌俱佳。论家学渊源,可与孔融之女,皇英署长孔萤比肩。及笄之年,便领千石高俸。前途不可限量。   更加,行走蓟国后宫,侍奉君王身侧。若有一日,幸而得宠,聘入蓟王家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宋氏一门,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   闻披香博士,领千石高俸。镇南将军刘表言:父秩岂不如女。于是乎,遂升五业从事,为比二千石秩。一时,传为佳话。   南京建业,太初宫,神龙殿。   “荆州从事宋忠,拜见王上。”时袁术上表,并橐皋、濡须、浚遒,成德,合肥五县。立合肥王国。故合肥侯,今为合肥王。   “从事免礼。”合肥侯,自不以为意。叔侄三人,各自称帝。荆州牧刘表,心向甄都。不遵合肥侯为帝,亦是人臣之礼。   称帝之前,董侯为勃海王。去位之后,史侯为弘农王。故约定俗成,三家使节,皆尊另外二家“王上”。而不称“陛下”。   “谢王上。”五业从事宋忠,称谢落座。   “从事,所为何来。”合肥侯,居高笑问。   建业龙盘虎踞,合肥侯坐领江东。汝南袁氏,并过江群雄,鼎力相助。江东宗贼,举家来投,洗净污名。蓟王凿穿四渎八流,内外循环水路,更助江东繁盛。叔侄三人,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否则,史侯、董侯,又岂会结兄弟之盟。终归,唇亡齿寒。   “乃为二家,休卒罢兵。”宋忠上呈刘表手书。   “刘镇南之意,朕已尽知。”合肥侯,过目言道:“然,大将军将兵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曰‘兵者,国之大事’,不可强为。”   “王上所言是也。”宋忠奉命而来,早有说词:“九州幅裂,天下三分。是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因利而制权也’。”   “好一个,‘因利制权’。”合肥侯笑赞。   谓“因利制权”。乃指,因时因事而变。如孙子所言,“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便是所谓“用兵如神”。   “甄都端午之乱,权臣、外戚,断难两全。今王上大军,出战荆南。江东守备空虚。二虎过江,王上危矣。”   “何来二虎?”合肥侯必有此问。   “青州孙坚,徐州吕布。”宋忠直言相告。   “如从事所言。端午之乱,断难苟全。甄都再起,刀兵之祸。青、徐二州,必生内乱。又岂过江东。”   “‘兵者,诡道也’。”宋忠一语中的。   “哦?”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见宋忠虽意犹未尽,然言之凿凿。合肥侯,岂不心疑。荆襄八郡,南北各半。荆州牧刘表,彼时,虽心向甄都,却与汉中史侯,往来甚密。全力重筑,邓樊二城,不遗余力,疏通汉水。又一力促成,兄弟之盟。   莫非,关东群雄,已有所谋。   心念至此,合肥侯亦不敢大意。   若孙坚、吕布,暗结联盟。飞云过江,奇袭建业。江东危矣。   “若罢兵休卒,又当如何。”合肥侯当有此问。   “献米百万斛,不与二虎(同)谋。”宋忠掷地有声。   “可。”合肥侯当机立断。待百万斛米交割。便传命大将军袁绍,班师回朝。以备二虎过江。   交换盟约,宋忠功成。合肥侯遂命人,礼送江北。   知二虎过江,奇袭建业。袁绍亦知事大。虽有小胜,却不足以吞并荆南。留偏师扼守要津,袁绍遂引军还。护南蛮校尉刘磐,光复数县,上表告捷。   此战,袁绍看似无功,却绝非徒劳。立砦要津,深入腹地。且沿途道路,多行修缮。攻取数县,亦伏细作,笼络民心,收归己用。待再起大军,必事半功倍。   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吞并荆南,绝非一日之功。再加,荆州牧刘表,遣使过江,献米百万斛以求和。袁绍足可交待。   袁绍并群雄,皆以为。江东虽有,十万大军。然或久疏战阵,或初出茅庐。令行禁止,尚不能协同。何况,攻城拔寨。此战,于磨砺兵锋,亦有大利。待卷土重来,当势如破竹,可一战而定之。   来时,气势如虹。归时,意气风发。袁绍携群雄,矗立舟头。指点江山,好不快意。   合肥侯携百官,石城相迎。   犒赏三军,欢声雷动。据土人雄,实至名归。   楚都寿春,车骑大将军兼扬州牧,袁术府。   将合肥侯书信,遍示重臣。   袁术扬眉问道:“二虎过江?”   “建业空虚,不可不防。”新任军师中郎将,主簿阎象进言。   话说,自以一敌四,灭长涂二龙。袁术名声大噪。稳居六雄之列。名正言顺,故能礼贤下士。战后犒赏有功。主簿阎象,为淮南智囊,独居首功。故,擢升军师中郎将,与徐州陈宫比同。   余下如长史杨弘,别驾韩胤,大将张勋、纪灵。勇将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等,皆有晋升。其中大功者,更兼领一郡之守。君臣同心,上下勠力。毕竟,同生共死,血战寿春。可比袁绍,磨砺新军。   江东诸郡,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运抵寿春。   内外环渠,修缮一新。侧畔沉舟,亦打捞上岸。日有军船下水,充填淮南水军。更兼翥凤首舰之利。淮南水军,犹在兖、青二州之上。   曹孟德迎孙文台,入主青州,正因袁术势大。欲合二家之力,共抗二袁之心,不言自明。   “军师所言是也。”袁术从谏如流,转而又问:“二虎击淮,可乎?”   “大将军明见。淮南,亦不可不防。”阎象不称“明公”,而尊大将军。亦是投袁术之所好也。   “传命张勋、纪灵,依计行事。”袁术一声令下。   “喏。”群臣异口同声。 第113章 何必介怀   话说,骄豪奢淫,眼高于顶;骑盛车马,以气高人:“路中捍鬼袁长水”。之所以,从谏如流,礼贤下士。归根结底,败四家联军,杀长涂二龙。无可争辩,稳居六雄。   “尔等鼠辈,可比长涂二龙乎?”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是也。六雄之上,唯我蓟王一人耳。   换言之,天下碌碌,皆在七人之下。昂头只见蓟王,平视屈指可数。试想,俯瞰芸芸众生,视之如无物。又何必介怀。   袁术府邸,便是先前合肥侯行宫。袁术虽将宫中各殿,划归车骑大将军诸曹,并扬州牧署寺。然居中偌大一片,悉作私用。多择江淮采女,充填华室。合肥侯行宫,传闻乃先秦楚王宫。前汉时,淮南王刘安,都寿春,前后共历四十二载。虽毁于战火,今汉又筑为县治。后合肥侯定都寿春,大肆重建。稍后袁术窃据,继往开来。历经数载,遂成今日气象。   步入密室。居中赤金琉璃罩中所存。正是,金镶玉印,传国宝玺。   屏气凝神,取来细观。又托于掌心,徐徐侧翻。印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字入目。袁术一时,心驰神往。   “奈何,玄德不受。”袁术目色迷离,喃喃自语:“天下还有何人,可配之。”   如前所言,一人在上,六人并列。一代雄主,蓟王不受。六雄之中,何人当授?   但有此问,日夜萦绕袁术心头。久久不散。   甄都,司空府。   闻荆州牧刘表,遣使过江。以百万斛米,退江东十万大军。曹孟德,一声冷笑:“老贼,欲趁端午之乱也。”   “明公,明见。”程昱答曰:“闻,袁绍已班师。荆南重归(刘)表治。荆州水军,蔡瑁、张允,不日当归。群雄皆,欲从壁上,坐观成败,也。”   “仲德,所言是也。”曹孟德一声长叹。荀彧虽未亲至,然程昱所言,必出荀彧授意。劝谏之心,曹孟德焉能不知。譬如,“汉贼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然,扪心自问。世上又有几人,能不报私仇,以天下为重。史上,刘先主、曹丞相,皆不例外。刘先主,举国伐吴。曹丞相,屠戮徐州。皆因私仇而起。足见,汉家儿郎,亦多性情中人。   俗语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然,将心比己。曹孟德,心中仇恨,无可消解。不夷董氏三族,曹孟德如何肯,善罢甘休。   知劝谏无功,程昱知难而退。唯行三司会审,以盼水落石出。   汉中,南郑,国师府。   五斗米圣女张玉兰,携书入府。   兄妹二人,密室相见,灯下细观。   “依阿母所言。甄都端午之乱,必与史夫人相干。”张玉兰言道。   “阿父麾下,谋臣如雨。智多如贾文和,必已先知。”张鲁亦言道。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张玉兰遂问。   “史门所为,不出宫闱。外人皆难知其所为。天子亦讳莫如深。”张鲁谨慎行事:“宜缓图之。”   “善。”兄妹这便定计。   端午之变,影响深远。远超众人预计。便是曹孟德,亦始料未及。   临乡,蓟王宫。   三季春闱,甄选女官。天下才女,齐聚北都,少府署寺,人才济济。恰逢,蓟王奉命,增筑王城。各署长令,便皆由春闱女官出任。蓟王宫,吏治亦称齐备。好处,显而易见。   各署,各行其是,互不相扰。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统御王宫诸事。涉及甄都,必过目太皇,家国大事,必告知太后。六宫之政,必出公孙王后。诸如此类。   田圣十日往返,将喜讯传回。知巫山神女,欲携门下,聘入蓟王家。蓟王遂了却一桩心事。否则,唯有年年梅雨时节,泛舟云梦大泽。以解相思之苦。先前,为唤醒蓟王。巫山神女,化作九天玄女,降入蓟王灵台。天人合一,难以磨灭。蓟王,神同灵和,至人无己。六宫粉黛,聊胜于无。三殿女仙,力有未逮。唯有九天玄女,并九幽素女,可助东王父,房中大成。不求羽化登仙,只求益寿延年。   若能长命百岁,无疾而终。料想,汉祚绵延,千秋万世,不灭功成。   史上,若非义弟受戮,报仇无望,病亡白帝城。刘先主,亦是长寿之君。穷尽人力之所极。诸夏仙门,确有奇术。   知董太皇心牵董氏一门。蓟王命瑞麟阁女官,一日数报。凡有甄都书函,必抄送皇英殿。以安其心。   “若天子罹难,天下无主。夫君宜备万全。”士贵妃,素有远见。言下之意,若董承论罪,董氏一门伏法。曹孟德,为绝后患,因行废立。蓟王断不可,袖手旁观。坐视史侯,重登大位。   “贵妃之意,立阿斗为帝。”阁中无外人,蓟王遂明言。   “甘泉宫已筑毕。阿陵县亦重立。易县为京,或无不可。”士贵妃,直抒胸臆。   蓟王轻轻颔首:“贵妃,所言是也。”家国天下,兹事体大。何况,干系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稍有不慎,大祸临门。   时至今日。蓟王距三兴炎汉,不过一步之遥。岂能一朝不保,乃至前功尽弃。若被史侯所逼,起兵篡逆。虽一战功成,易如反掌。然一世英名尽毁。明主行事,当面面俱到,尽善尽美。   “当做何为?”马贵妃求问。   “甘泉三卿,仍缺一人。”蓟王已有定计:“先前,陈大夫,不仕阿斗。当另择贤良,以仕之。”   “夫君,欲择何人为甘泉少府。”士贵妃笑问。   “未可知也。”有陈大夫,前车之鉴。蓟王心中,亦无可笃定。   蓟国,大儒学立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论蓟王身后,诸子人望。嫡长子刘封,无人可及。   三岁看老,再观后效。续蓟之国祚,全二千万民,护兄弟和睦。嫡长子封,足可胜任。   五帝,必有其一。   然。只为玄帝,世居苦寒,可乎?   毕竟,嫡长子。每每虑及,蓟王亦,于心不忍。 第114章 先擢为妃   蓟王命大通守顾雍,筑蓟北王都。比一里之回蓟王宫。蓟北离宫,足有二十一衢。占内城三分之一。唯恐,“天子守国门”。蓟王另设漠北都护府,开辟草原航道。不遗余力,向化塞上各族,归于王治。今又并,武牧、茏城、赵信三城,立郅居郡。并新筑大凌港,持续开拓,北部冰原。十载之后,待嫡长子刘封继位。料想,漠北至西域,乃至更西,皆为汉土。   广袤万里之地,分封嫡长子,可乎?   “夫君?”见刘备若有所思,士贵妃柔声相唤。   “条陈何事。”虑及嫡长子,蓟王未能入耳。   “太中大夫,阿陵长张臶疏曰,阿陵九城长已定,请夫君过目。”   “善。”蓟王遂取阿陵条陈一观。   奉王命。张臶所举,皆出门下佼佼者。九位门徒,足可胜任。   阿陵九城,乃蓟国第五十二县。如前所知。旧县阿陵,本为蓟王易县为京,另立麟子阿斗为帝所筑。他日。高阳、阿陵、文安,三县足可护易京周全。   蓟王行事,有备无患。若甄都有变,蓟王当力排众议,立麟子阿斗为帝。毕竟,麟子阿斗,种出蓟王。“地要亲耕,子要亲生”。毋论生养,皆需亲力亲为。断不可,假手于人。   云霞美人,产期将近。继函园姬,王宫又迎,婴儿潮。三王太后,最是欣慰。常宁二美人,梁姿、白微,身怀六甲,首当临盆。王太后诏命,先擢为妃。仍号常宁,尊“媵妃”。   钟存慧贵妃常宁殿。居三、四、五,三重。随王宫增筑九重,亦扩为“回”字大殿。足可安置一众媵从。先前,大震关首,云霞美人,多改号常宁。如许师钟瑷,二当美人,今皆母凭子贵,擢升为妃。“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蓟王累次抬升,官秩薪俸。宫妃亦不例外。蓟王三后,皆领万石家俸。另有象林三十六小苑为汤沐邑。三王太后,二宫太皇,亦不例外。季季王家所得,皆有分润。乃至于,董太皇将永乐积铜,悉数交由车骑大将军董重。不出数载,又存亿钞。   何况,皇英殿一切用度,皆出蓟王家。毋需太皇破费。养尊处优,神安气集。海内奇珍,四时滋补。血气充盈,容光焕发。又习得仙门导引术。“导气养性”:“导气令和,引体令柔”。驻颜有术,帝后风华。远非洛阳深宫时,勾心斗角,费尽心机,仍朝不夕保,惶惶无终,可比。   尤其,窦太皇。论年华,比长姐略小数岁。雍容仙姿,国色天香。正是一生最灿时。可惜入宫无宠。若非蓟王相救,早已死于非命。更有甚者,停尸市舍数日,才得以下葬。   蓟王三兴,再续国祚。续命二宫太皇,便可窥一斑。   或许逆天,便由改命始。   然,又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尽人事,听天命。可乎?   “可也。”细看条陈,又观少府旁注九人履历。蓟王这便言可。   旁注,本意“从旁注入”。语出《东武馆赋》:“潜流旁注,飞渠脉散。”后引申为“正文旁小注”。谓“内外二字,本行旁注,故字差小。”正文称“本行”,疏注称“旁注”。内外二字,大小不同。   蓟国户籍,分门别类,生平履历,书录详尽。上计署,功不可没。此与市楼券书,赀库账户,大行其道,相辅相成,息息相关。唯有书录无遗,方能见著知微。区分良莠,阶定品级。而后,酌情处理。一言蔽之,蓟人行事,上计为始。四邻、闾里、街衢、坊亭、城邑,逐级呈报。于是乎,上计之初,吏治为基。如此,环环相扣。便是家国天下,炎汉体系。   放眼寰宇,无可匹及。   如此精工细作,方能: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天下俱欢颜。国祚不继,因民不聊生;民生不继,多吏治先崩。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逢五一会,逢十大朝。饶是如此,蓟王亦需日日升阁理政。足见国政府事繁多。日理万机,亦不为过。   “长安、碣石、甘泉诸宫,宫人皆备。”马贵妃,续诵条陈。   “善。”蓟王轻轻颔首。   蓟王巡游四海,凡到一地,必挥金如土,结好四裔。多有四裔美人,充作回礼。彼时,先置于长安行宫,纯熟《蓟宫仪》。今当一用。分置诸宫,守备宫室。以养人气。   “王宫增筑,亦需宫人。”宋贵妃进言道。   “可。”蓟王从谏如流。王宫增筑九重,又造新殿。宫人确已,捉襟见肘。更加云霞卫,多有孕在身,需卧榻静养。函园姬,昼夜戍守,不可轻离。少府女官,毕竟异于宫人。不可混为一谈。再添新人,亦无可厚非。加之,后妃侍寝,皆入合欢殿。便是西域五十六妃,陪嫁媵从,蓟王亦未幸一人。蓟王清白处世,当可避嫌。   所幸,宫人年三十五,便可致仕。衣食无忧,嫁人不迟。   “岭南战事如何?”蓟王又问。   “岭南长史疏曰,扶南女王柳氏,已兵发数路,不日当可合围,扶南王都。”士贵妃答曰。   “善。”有周公瑾妙计破敌。扶南篡位王,覆灭在即。岭南都护,首开先例。从此以往,非关国运,类似外战,皆无需蓟王亲征。   五部都护,四辅将军。足可助蓟王,荡平寰宇。   一言蔽之。蓟王功成在即。   牵一发而动全身。胜利在望。蓟王更需,居中守正,稳坐钓鱼台。   “甄都之事如何?”蓟王再问甄都端午之乱。   “尚无定论。”士贵妃答曰。   “太皇知否。”蓟王事无巨细。   “太皇知矣。”宋贵妃柔声答曰。   “善。”蓟王又问张鲁兄妹:“汉中何如?”   “尚未可知。”此时,尚无消息传回。   “夫君,仙门之事,何不求之仙门。”安贵妃,柔声进言。   蓟王心领神会:“何人可制,史夫人。”   “乌角先生。”安贵妃答曰。   四海馆长,乌角先生左慈,道术高深。史道人,便败于其手。端午之乱,死无对证。唯有史夫人,悉知详情。   若将史侯所谋,大白于天下。仙门入手,许是上策。   心念至此,蓟王遂问:“史夫人,何在?” 第115章 左慈归国   “汉中传书言,多日未见。料想,(史夫人)当伏于甄下。”安贵妃,自有主见:“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譬如,慧贵妃携云霞美人北归。妾以为,四海馆,亦毋需四海令镇之。”   “贵妃,所言是也。”蓟王亦如此想。   彼时,与西王母,多生间隙。故遣乌角先生,坐镇四海馆。谨防王母门下,不请自来,不厌其扰。如今,东女国与蓟国,缔结邦交。王母更遣门下,执事靖陵司金馆。欲与东王父,和合之心,仙门尽知。故乌角先生左慈,毋需大材小用。遣门下弟子,镇守大震关城,足以。   话说。多年前,蓟王命陇右四海馆,并蓟国方技馆,二署合而为一。时称“四方寺”。苦无人,既通神鬼之术,又可学贯古今。故四方令,乃由四海令左慈、元素令常林,二人同掌。后得庞德公北上来投。蓟王观庞公,隐逸高贤,学贯古今。非儒、法、道、墨,门派可限。遂拜庞公为国老,领四方令。统四海、方技诸馆。   因黄金台上四方馆。馆长朱建平,先入为主。时人常称“四方令”。未免混淆,儒宗进言:易名相授,必成美谭。蓟王遂取众星拱辰之意,易名“司辰令”。   并于云台观邸之上,四海仙馆中央。飞架岱舆仙馆,为其署寺。又命庞德公,收太学四子为门徒。授安邦定国之术。   更兼,云台观邸,守邸丞葛玄。乃出左慈门下高徒。迁寺台上,水到渠成。   诚然,安贵妃此时进言,遣左慈东归。亦别有玄机。   西王母,尽遣门下入国。天下仙门,汇聚一堂。海内方士,齐聚南港。只因蓟王身应,东王父之名。   《仙传拾遗·张子房》:“汉初,(张良)遇四五小儿路上群戏,一儿曰:‘着青裙,入天门,揖金母,拜木公。’时人莫知之,子房知之,往拜之曰:‘此东王公之玉童也。所谓金母者,西王母也;木公者,东王公也。此二元尊,乃阴阳之父母,天地之本源,化生万灵,育养群品。『木公为男仙之主,金母为女仙之宗』。长生飞化之士,升天之初,先觐金母,后谒木公,然后升三清,朝太上矣。此歌乃玉童教世人拜王公而揖王母也。’”   《吴越春秋》亦载:“(越人)立东郊以祭阳,名曰东皇公;立西郊以祭阴,名曰西王母。”   据此可知。东王父与西王母,乃时下仙门尊崇,阴阳二主神。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便是后世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天下名女仙,争相飞入蓟王家。所欲所求,不言自明。   如此再思。蓟王求西王母,亲授玄素术之心,有增无减。当与名女仙,一般同。   谓“人多手杂”。南港本就是,四海船商汇聚之地。唯恐仙门中人,不择手段。妖言惑众,兴风作浪。故遣左慈以镇之。更有甚者,知马鸣大士,亦兼神通。大佛寺前,欲登门搦战者,日以百计。皆被守卫,好言劝回。   三兴在即。若起仙佛相争,于国不利。此时,遣左慈归国。亦是为国辟祸也。   “云台观邸,四海仙馆,可为署寺。”蓟王已有定计:“以御国中,仙门方士。”   “夫君,明见。”安贵妃笑赞。   “国中女仙,何人可御。”马贵妃又问。   “‘观天阁主’,三殿女仙可御之。”蓟王笑答。谓“观天阁主”,便是瀛贵妃那美。三殿女仙,乃以麻姑、翟姜、上元、云华等人为首。自上元、云华,母凭子贵,立为王妃。麻姑、翟姜、延娟、延娱、旋波、提谟,诸名女仙,蓟王便多有宠溺。以求珠胎暗结,血脉相连。   诸女仙,随蓟王日久。助蓟王容成术大成,厥功至伟。蓟王命麻姑仙派执事司木馆。便有褒奖之意。故自不会,厚此薄彼。   王宫九重,“三坛一台”。南宫迎仙台,蓟王意属巫山神女。待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入宫。三坛择西宫泰畴坛,为其掌管。东宫紫云、北宫万神,二坛。当由汉水神女延娟、延娱,玄天二女旋波、提谟,四姐妹分掌。   如前所知,殿设署,观置令,台为令史。   譬如“兰台令史”,隶御史中丞,掌书奏及印工文书,兼校定宫廷藏书文字,秩六百石。   又如“东观令”,掌著书、校书藏书等事。今汉于洛阳南宫,置“东观”,以谒者及五经博士校东观《五经》、诸子、传记、百家艺术,整齐脱误,是正文字。   或曰,坛与台同。   循例。迎仙台,当置迎仙令史。泰畴坛置,泰畴令史,紫云坛置,紫云令史,万神坛置,万神令史。   谓,“物极其用,人尽其才”。三殿女仙,各司其职。至此,王宫女官,建制齐备。   可想而知。得蓟王敕命,汉水神女延娟、延娱,玄天二女旋波、提谟,各拜万神、紫云,左右令史。四女亦是喜极。有宫职傍身,双食俸禄,乃其次。能为夫君分忧,妾等,幸甚至哉。   稍后,蓟王敕命门下署,择选甘泉三卿。一日理政,暂告段落。   蓟王起身,阁妃伴驾。登顶天枢,观浑天寰宇,海市转运。   大国重器,神工鬼斧,灵机天成。蓟王专设“天枢署”,择少府女官,日夜看护。首任天枢署长,乃国令黄承彦长女,黄芝,字灵女。年方十四,尚未及笄。料想来年春闱,当可一鸣惊人。   “拜见王上。”黄灵女携女官接驾。   “灵女免礼。”蓟王含笑言道。   署中女官,多出墨门子弟。自幼耳濡目染,深谙机关之术。蓟王合欢殿,左右偏殿,皆为天枢、瑞麟,署寺官舍。毋论瑞麟女官,亦或是天枢女官,皆为国中才女佼佼,出身显学之家。蓟王身体力行。助女校兴盛。是否开女吏,蓟王听之任之,拭目以待。   环形顶阁。四壁、宝顶,皆是琉璃。除赤金框架,清钢桥梁。余下皆为琉璃铺陈。天光通透,上下无遮。仰望落日余晖,俯瞰御苑中景;纵览王都京华,细观寰宇转运。   大国至美,莫过如此。 第116章 求诛逆臣   寰宇转运图上,所载海内洲土,蓟王多曾亲临。山水草木,风土民情,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蓟王已命新晋大匠宗马钧,将寰宇转运图,原样再造于金乌船宫。蓟王纵远游七海,亦可实时掌控。   先前,墨门式微。为求一线生机,不惜兼夹神鬼。今已与百家并入《蓟国大百科》。随炎汉三兴在即。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皆有进身之道。与国同休,不可分割。墨门弟子,已遍及国中。如黄灵女这般,深谙机关之术,绝非个例。如琅琊诸葛氏诸女,皆通晓机关术。诸葛亮,更是家门翘楚。譬如授业恩师庞德公,亦兼墨门奇术,又学贯古今。太学四子如庞统,亦称“百家全才”。炎汉后继有人。   待船宫寰宇转运图造毕。蓟王有意,遣金州港令诸葛珪二女,诸葛媛、诸葛婵;或沙州港令诸葛玄二女,诸葛娟、诸葛妍。“诸葛四女”中一人,执掌船宫天枢署。   蓟王行事。先易后难,循序渐进;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日积月累,水到渠成。   先命马钧造大花楼机,又造汽弩,三造寰宇转运图。蒸汽机已,呼之欲出。蓟王有生之年,当可得见。毋需牛马之力,足可纵横天下。   夫君心怀天下,诸贵妃感同身受。   五月丙午之后,暑热骤起。机关天车,引清泉水至九重顶,注满“天池”。而后,水满自溢。好似悬溜飞瀑,又似水帘挂壁。沿一里之回,九重错落之环形暗槽,飞珠溅玉,层级泻下。汇入灵辉一重殿外御池。清凉消暑,尽得机关之利。   诸如机关扇,铜冰鉴等,纳凉器具齐备,亦助宫室降温。游泳馆,更是日日人满。乐舞、击鞠,赛马、机织,“雪花频落粉,香汗尽流珠”。畅游曲水,玉体透爽。待晚餐毕,内外装点一新。入合欢殿,侍寝夫君,“金壶半倾芳夜促,梁尘霏霏暗红烛”,“凉风萧萧漏水急,月华泛艳红莲湿”。   无心夜话。   甄都,司空府。   “何人投刺?”曹孟德隔窗相问。   心腹廊下答曰:“言,乃是蜀中旧交。”   “速请。”曹孟德这便,披衣下榻。   卞夫人心知。乘夜来访,必事关机密。遂起身为夫君梳洗。   步入前堂。蜀中旧交,正是女扮男装,史夫人。仙门易相改容,栩栩如生。若非熟识,断难识破。   “夫人所为何来。”曹孟德冷言先问。   “乃为司空解忧。”史夫人谄媚一笑。   “如何解忧。”曹孟德不置可否。   “令安集将军伏罪。”史夫人直言相告。   “哦?”曹孟德闻言,不由心动。话说,三司会审,不动大刑。安集将军董承,只领同谋。拒不认端午刺杀之罪。饶是司空司直程昱,亦无可奈何。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看,六雄骚动,战乱将起。唯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曹孟德必行,快刀斩乱麻。否则,必为有心人所乘。   “夫人,如何施为?”曹孟德必有此问。   “三司堂上,坐领其罪。”史夫人答曰。   “莫非,‘摄魂术’乎?”史道人名动京师,曹孟德岂无耳闻。   “然也。”史夫人面露得色,毫无隐瞒。   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何况,曹孟德素有权谋。与其弄巧成拙,不如坦诚相待。其中厉害,毋需多言。只需董承伏罪。坐实刺曹主谋。曹孟德,遂据大义。后事如何,皆任其予取予求。   上可废董侯,中可夷董氏三族,下可诛董承。皆在曹孟德一念之间。   “胜筭(算)几何?”曹孟德需十足把握。   “贱妾,从未有失。”史夫人,稳操胜券。   “可。”曹孟德已有决断。   “司空,明见。”史夫人谄媚下拜。   身逢乱世,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乱世枭雄曹孟德。二人这便定计。   送走史夫人。曹孟德忽起一丝悔意。然虑时局之危极,又抛之于脑后。如蓟王少时所言,事急从权。曹孟德,暗自安慰:事已至此,不得不为。   翌日。司空司直程昱,大喜来报:董承,俱(坦)白矣!   曹孟德强压心头喜极,佯装不知,细问缘由。   程昱这便将三司会审详情,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听闻,三司凡有所问,董承皆有所答。并亲笔签押,铁证如山。   程昱,字里行间,无有片语只言,涉及史夫人。足见史门行事,毫无破绽。   曹孟德,这便心安:“上表天子,求诛逆臣。”   “喏!”程昱领命自去。   不等程昱拟定表奏,便有车骑大将军董重,十万火急,入宫面圣。   “安集将军,已伏罪?”董侯闻声惊起。   “陛下救我。”大将军董重,涕泗横流,抖如筛糠。   “如何是好……”董侯颓然瘫坐。一时手足无措。   黄门令左丰,低声进言:“陛下,何不召太傅、司徒、尚书令入宫。”   “善。”董侯幡然醒悟。   稍后,太傅杨彪,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奉诏入宫。   此时,安集将军,当堂招供,坐领谋刺大罪一事。众人皆知。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天子先问。   太傅杨彪,老成谋国:“回禀陛下,安集将军,以卑谋尊,以下犯上。死罪矣。”   “如何定罪。”天子必有此问。   “当满门‘下狱死’。”司徒伏完,据实相告。   “下狱死”与“弃市”,同为“处以极刑”。然却大有不同。下狱死,多以白绫绞杀,或鸩酒毒杀。可留全尸。后世称“隐刑”。弃市,多行腰斩,亦或是枭首。后世称“明刑”。   虑及董承乃董氏外戚,勋贵之身。故留全尸,并掩其恶名。   譬如中常侍王甫,诬勃海王谋逆。“(刘)悝自杀。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以辅导王不忠,悉伏诛。”勃海王举家下狱死。傅、相以下,则为弃市。足见极刑,明隐不同。   “三族何如?”天子,退而求其次。   太傅杨彪,一声暗叹:“皆出司空所虑也。”言下之意,董重满门性命,皆在曹孟德,一念之间。   闻太傅两可之言。司徒伏完,不敢苟同:“老臣以为,董氏灭族矣。”   “这……”董侯惊恐。   “陛下救我,陛下救我!”董重惊怖。   董侯毕竟年少,远未元服。纵有心,亦无能为力。悲从心起,泪目言道:“朕,如何救之?” 第117章 坐法伏诛   董承伏罪,始料不及。   毕竟,贵为外戚。不动大刑,且明知坐罪,必害满门。为何认罪。   一心求死乎?   奈何三司会审,众目睽睽。一问一答,皆书录无遗。更有董承亲笔签押。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又过一日。御史中丞荀彧上表,求诛逆臣。   非出司空司直程昱,乃出御史中丞荀彧。足见,曹党已先成共识。且与司空司直,曹氏鹰犬程仲谋,不同。御史中丞荀文若,常恪守臣节,不偏不倚。荀彧上表,非同小可。   且并未言及,定罪量刑。只求“诛逆”。语出《史记·晋世家》:“郄至曰:‘发兵诛逆,见彊辟之,无以令诸侯。’”意指,讨伐叛逆。此处,乃指诛杀逆臣。   曹党上下,同仇敌忾,气势汹汹。天子不敢怠慢,遂专开朝议。量刑定罪。   须知,自曹孟德总朝政,立司直监察京师。纠察、举劾、检勑、捕杀、判案、定罪、行刑,皆握于曹孟德一人之手。若是寻常人等,曹孟德早已杀之泄愤。正因顾及天子体面,这才隐忍不发,循规蹈矩。   “老臣以为。安集将军,必死矣。”见曹党无语,司徒伏完先言。此乃必然。毕竟,董承已坐实主谋。   “太尉,以为如何?”董侯,强打精神。   前大司农,今太尉张温,亦出曹党:“臣,以为。安集将军,举家‘下狱死’。车骑大将军,当坐法伏诛。”   谓“坐法”,便指“坐罪”。意为,连坐论罪。   “某无罪!”车骑大将军董重,怒急失语。“坐法伏诛”,量刑当为“夷三族”。换言之,若董重伏诛,董氏举族“下狱死”。   试想,董氏举族伏诛。董侯又当何如?   必与曹司空,君臣离心,断难两全。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趁天子年幼,尚未元服。废而杀之,永绝后患。   然如此行事,曹司空,权臣变贼臣矣。   “只诛首恶,可乎?”天子试言。   “陛下慎言。”太尉张温,厉声劝谏。   天子惊怖,溢于言表。   “子曰:‘过犹不及。’安集将军,既已伏罪。何不,遣使河北,求问蓟王之意。”太傅杨彪,适时进言。   “太傅,所言是也。”司徒伏完,已候多时:“蓟王尊‘尚父’。虽不入朝,然为先帝,顾命之臣。安集将军,兹事体大。岂无尚父,顾命之言。”   言及蓟王。百官噤声,无人先语。   “太尉,以为如何?”董侯,小心求问。   “臣。附议。”太尉张温,亦不敢逆蓟王虎威。   “臣等,附议。”百官同声。   朝会,不欢而散,无疾而终。然,铁证如山,董氏死罪难逃。蓟王纵有心保全,亦不可因私废公。否则,何以令天下信服。曹党以为,乞命蓟王,于事无补,不过多此一举。   散朝后,车骑大将军董重,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   “大将军?”被人近身,亦恍然无觉。   后颈生寒,浑身一颤:“何人。”   惊问出口,才迟迟看清来人。正是司徒伏完。   “大将军,矫诏当发矣。”伏完目不斜视,言过擦肩。径直下阶,登车而去。   徒留董重,临阶却步。   “大将军,少安。”又听背后人言。   董重猛回神。正是奉命再使河北,黄门令左丰。   “某,无命矣。”董重悲从心起。   “大将军,切莫如此。”黄门令左丰,见惯不怪:“且看蓟王何意。”   董重摇头叹息,有苦自知。曹孟德痛失嫡子,并弟与侄。血海深仇,焉能不报。恨只恨,刺客误中属车,功亏一篑。若杀曹孟德,此祸可辟矣!   黄门令左丰,亦无能为力,唯有拱手先行。   甄都,御史中丞,荀彧府。   “其中存疑。”荀彧一语中的。   “何处存疑?”程昱随口一问。   如前所知。汉以廷尉、御史中丞并司隶校尉为三法司。司隶校尉改司空司直。故荀彧、程昱二人,皆亲临三司会审。   “董承,‘精神恍忽’,异于常时。”荀彧若有所思。   “身陷囹圄,惶惶不宁也。”程昱不以为意。   “史夫人何在?”荀彧,索性明言。   程昱遂会其意:“莫非,文若以为,乃出史夫人,神鬼之术。”   “闻,史道人,善施‘摄魂’之术。”荀彧,已有计较:“再问董承。”   “也罢。”程昱,遂与之同往。   不料却被诏狱兵卒所阻。问过方知,谋逆重犯,唯恐有失。曹司空已下命,外人莫入。   程昱劝道:“事已至此,不可强为。”   荀彧这便知难而退。稍后,便有心腹告知曹孟德当面。   蓟王宫,灵辉殿。   “必出史夫人,摄魂术也。”中丞贾诩,一语中的。   奈何四海令左慈,归期未定。否则,必能窥破天机。然史夫人毕竟,非才智高绝之辈。此计,亦非破绽全无。   贾文和,为蓟王解惑:“董承,阴结诛曹之盟。必先为史夫人所窥。然如司空司直程昱,亦未能先觉。足知董承家门,必伏有史门细作。”   “然也。”蓟王亦如此想。   “且必受董承所信,方能近而窥知。”贾文和笑道:“然,既为董承亲信,事发如何保全?”   “文和之意。此人,必先脱身。”蓟王心领神会。   “主公,明见。”贾文和眼中,精光一闪:“或为后行。”   南閤祭酒,许攸先悟:“故,狱中摄魂者,亦是此人。”   “然也。”贾文和言道:“料想此时,当已脱身。”   蓟王亦醒悟:“必是史夫人,说曹孟德,狱中摄魂。事成,再将细作脱出。”   右相耿雍不解:“狱卒,焉不知,少一人乎?”   蓟王言道:“有进有出。”   换言之,行桃代李僵。将狱中史门细作,暗中调换。然,如此堂而皇之,狱中一干人等,焉能不知。   略作思量,蓟王已窥破玄机:“可是,董女食母。”   “主公,明见。”贾文和答曰。   试问,若能救幼女,逃出生天,存续家门。董承并家小,又岂能说破。   “然,母女如何脱出?”右相仍有不解。   “史夫人,肥。”许攸,一语中的。 第118章 为臣不敬   史夫人,巨肥。   乃至初见之人,皆以为其身怀六甲。   彼时,史道人于函园客舍,魂飞魄散,沦为行尸走肉。稍后,蓟王亦沉睡不醒。便有无数洛阳权贵,进出史道人宅邸,以窥究竟。妄图揣度,蓟王尚能醒否。时便有传言,史道人尚未入土,史夫人便与门人苟且。因而为时人所鄙,史夫人然却,谈笑如常。   稍后方知,非是有孕,乃是痴肥。   于是乎,胖大妇人,皆见惯不怪。   然蓟王却知。西河少女,亦有类似化形术。换言之,史夫人并非巨肥,乃有意假扮。如此,便可堂而皇之,行李代桃僵。将董女并食母,携出诏狱。即便亲眼得见。然活命大恩,董氏家小,感激不尽。又岂能说破。   史夫人,既世外高人,又深谙人心。   看似神鬼不知,实则守口如瓶罢了。   或有人问,蓟王焉知必是董女食母。   董承膝下,唯有一女。史夫人门下,多为权贵家奴,充杂役苦力,难登大雅之堂,更难为心腹。为家主所信,得以窥听隐秘,何其不易。试想,董承密谋,饶是司空司直程昱,亦未能先知。史夫人,又如何知晓。唯有从董女下手。食母,遂成最大破绽。   《礼记·内则》:“大夫之子有食母。”儒宗注曰:“选於傅御之中,《丧服》所谓‘乳母’也。士之妻自养其子。贱不敢使人也。”   儒宗又笺:“傅御者,贰王治事,谓冢宰也。”本是辅佐王侯治事之官。时下言指,家奴之首。富贵人家,皆有食母。于家奴之中,地位极高。故能,进出内外,上下厅堂。探听家中隐秘。   譬如先帝食母程夫人,董侯食母吕贵。皆因哺育之恩,得享富贵。   故于史门弟子而言,此乃进身捷径。   深谙世事。蓟王故能,一语道破。   如此一来,只需寻到董女下落,便可窥破史夫人阴谋。赶在董承下狱死前,救下董氏满门。除君臣离间之祸。   南閤祭酒许攸,一语中的:“臣,窃以为。此必出史侯之谋也。”   蓟王轻轻颔首。离间甄都君臣,曹孟德为求自保,必废董侯,另立新帝。普天之下,可为汉帝者,屈指可数。更加,董侯乃贼臣董卓所立。彼时,王太师总朝政时,便有废立之心。今若坐实与董氏共谋刺曹。史侯复辟,水到渠成。   一言蔽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曰,“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   为君不仁,休怪为臣不敬。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便是报効:一报还一报;后効还先効。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若董侯,果是主谋。曹孟德废之,亦无可厚非。此便是,汉人之道义。   如今再思,少君侯问黄穰:我家待你如何?   何故为天下所赞。   恩将仇报,死不足惜。   幕府右丞荀攸,又道:“然曹孟德所为,亦有失臣道。”   乃指,曹孟德唯恐夜长梦多,乃求速战速决。不惜假史门神鬼之术,迫董承就范。   见蓟王无语。中丞贾诩,又进良言:“臣料,董氏生死,天子必问主公。”   “公达。”蓟王已有定计。   “臣在。”   右丞荀攸,与御史中丞荀彧,同出颍川荀氏。蓟王言道:“速去函御史中丞,言及利害。”   “喏。”荀攸领命。   “主公,明见。”贾诩笑赞。   谓“当局者迷”。以荀文若,足智多谋。只需稍加点拨,当幡然醒悟。而后,从容不迫,应对自如。   果不其然,不等罢朝。甄都天使已至。又是黄门令左丰。   蓟王好言宽慰,又命其携疏而返。蓟王之意,尽在疏中。   不等天明,御史中丞荀彧,亦得蓟国来函。   灯下细观,恍然大悟。前因后果,融会贯通。诸多见疑,涣然冰释。事不宜迟,遂请司直程昱,入府相商。   “不料,竟是史侯所谋。”悉知详情,程昱焉能不惊。   史夫人,先知董承密谋,再行移花接木,祸水东引。又假董氏外戚,离间君臣。此计,环环相扣。荀彧虽早已窥破,史侯必趁机,暗说曹孟德,立其为帝。却不知,端午之乱,乃出史侯栽赃嫁祸。只因董承完美背锅。   “寻董女,可破此谋。”荀彧一语中的。   “善。”二人这便定计。   蓟王宫,灵辉殿前。   “中丞留步。”正是南閤祭酒许攸。   “子远,何意?”贾文和,位居谋主之首。又总领幕府多年。深受蓟王所信。位高权重,不下左右国相。正因幕府日益权重。   许攸躬身窃问:“若曹孟德,‘知其不可而为之’,又当如何?”   言下之意,若曹孟德,将错就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先除外戚,后并汉中。稍后,再行“幡然悔悟”,将史侯所为,悉数告知董侯。托言,不慎中计,误杀董氏满门,悔不及也。如此,董侯非但不恨曹司空,反深恨史侯。于是,曹孟德,假报仇之名,突然发难。除史侯,吞汉中。得十万精兵,横行关东。如此,既报家门大仇,除外戚之祸;又灭史侯割据,且与董侯,君臣冰释前嫌。一统关东,尽得渔翁之利。   “子远,既已得窥,何不明言(主公)。”贾文和,慧深如海。必然早知。   “这……”许子远,智者千虑:“中丞,何不先言(主公)?”   “董氏之事小,三兴之事大也。”贾文和,言尽于此。   “董氏事小,三兴事大……”许子远,若有所思,一时智机千转。待回神,中丞已翩然下阶,安车远去。   “中丞,必有未尽之言也。”倍思前后,许子远,喃喃自语。   门下署,鸾栖馆。   “子远,因何不乐?”陈琳如约而至。自端午一鸣惊人,陈琳声名大振。虽辞蓟王重赏,只求与友共醉。然蓟王仍加太中大夫,得食比千石高俸。诚然。亦是为国秉笔,积功所至。   “只因,智不济,而谋不足也。”许子远笑叹。好友当面,不加遮掩。   “子远,何出此言。”陈琳亦知事大。 第119章 另有高人   许攸,有感而发:“乃因甄都之事也。”   “甄都端午之乱。”陈琳为国秉笔,自是消息灵通。   “然也。”许攸,亦不隐瞒。   “主公专开朝会,子远,必有先知。”陈琳求问。   “董承虽结诛曹之盟。然端午刺曹,却出史门。”   “这……”陈琳焉能不惊,急忙问道:“莫非,汉中史侯设谋。”   “然也。”许攸举杯相邀。   陈琳满饮,落杯言道:“离间(甄都)君臣,(史侯)欲篡大位。”   “如孔璋所言。”许攸笑赞。   “曹孟德,知否?”陈琳又问。此乃甄都时局,关键之所在。   许攸,意味深长:“唯恐,曹孟德,‘知其不可而为之’。”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琳惊问:“莫非,曹孟德,明知其中有诈,而杀董氏举族。”   “如此,方能诈言‘中计’,再除史侯。并吞汉中,以睦君臣。”许攸言道。   陈琳一时,如坠冰窟。惊慌之中,乎灵光一现:“曹孟德麾下,荀文若、程仲德,皆称足智,岂能无觉。”   “孔璋所言是也。”许攸,智者千虑,早已先知:“必另有高人,‘倒持泰阿’,授曹孟德以柄也。”言下之意,必另有高人,为曹孟德解忧。使其名正言顺,不纳,荀、程二人忠言。   “莫非,另有高人,‘因利乘便’,行嫁祸之计也。”陈琳,穷尽所能。   “然也。”许攸,云淡风轻。   “何人,竟知曹孟德至深。”陈琳,必有此问。   “许是,徐州陈公台。”许攸,似已窥破天机。   陈琳,恍然大悟:“关东智者,公台居次。”   “何人居首?”许攸笑问。   “当是甄下荀文若。”陈琳脱口而出。   “荀氏举族北投。荀彧一人滞留。智者乎?”许攸,必有此问。   “唉……”陈琳慨叹:“如曹孟德所言:‘人各有志;出处异趣。’”   “孔璋,亦知荀彧也。”许攸,意犹未尽。   “且满饮此杯。”陈琳,感同身受。   何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如眼前这般。   美酒入腹,豪气自生。陈琳,稳住心神:“天子罹难,主公知否?”   “我主,人君南面,岂能不知。”许攸这便将,蓟王命荀攸去信荀彧之事,告知好友。   “然,另有高人,因利乘便。主公知否?”陈琳追问。   “中丞虽未明言。”许攸落杯言道:“然,主公当知。”   陈琳一愣:“中丞……何故无言?”   此,亦是许攸心中存疑:“中丞言,‘董氏事小,三兴事大’。”   “这……”陈琳亦是,难以体会。   话说一半,必有难言之隐。然,董氏于三兴,何干?   许攸,百思不得其解。   不料,陈琳又问:“曹孟德,知另有高人乎?”   “未可知也。”许攸,一声叹。天下三分,人心思乱。不欲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更不欲坐视蓟王君临天下者,何其多也。   世人皆知,董侯乃王美人所生。自幼养于永乐宫中。故号“董侯”。虽心向董氏,然董太皇,毕竟远避河北。董氏纵为曹孟德灭族。只需,告知乃史侯所为。料想,董侯当可不罪。更加,外戚悉灭。甄都再无人掣肘,曹孟德只手遮天。天子无人可用,唯仰赖曹氏。   史侯被擒。汉中群龙无首。为曹孟德吞并,在所难免。彼时,即便益州牧刘镇西,踌躇不前,不敢轻易奉董侯为主。然凭骠骑大将军张济麾下,十万精兵。足可助曹孟德,攻灭群雄。一统关东。   彼时,携胜战之威,与二袁隔江对垒,天下可定也。   乱世枭雄曹孟德,将计就计,渔翁得利。   甄都,司空府。   荀彧、程昱,联袂入府。将端午之乱始末,和盘托出。   曹孟德,将信将疑:“刺我者,非是董承死士,乃出史门弟子。”   “然也。”二人异口同声。   “嘶——”曹孟德,倒吸一口凉气。略作沉思,转而又问:“何以知之?”   “董女食母,必出史门。先前,多往来西市,出入蜀锦商肆。”程昱言之凿凿:“因哺其女,故为董承所信。方能窥得隐秘。料想,董承伏罪,亦中其摄魂之术也。”   “这……”无怪曹孟德,惊疑不定。实在是,匪夷所思。   荀彧适时进言:“明公,只需遣人入诏狱,一观便知。卑下所料,董女并食母,具亡(逃)矣。”   “来人。”曹孟德从谏如流。   “在。”便有心腹闻声入堂。   “传命狱令,寻董女并食母。”曹孟德一声令下。   “喏。”心腹领命自去。   荀彧、程昱,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只需确认无误,便坐实其中有诈。待捉拿史夫人,拷问究竟。当可水落石出。甄下之危,可休矣。   来回传命,查验人犯,皆颇耗时。曹孟德,来回踱步。心中急切,可想而知。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本以为,乃出董承所谋,岂料竟是史侯阴谋。更佯装不知,亲来甄都。欲说曹孟德,废董侯,保其复辟。卑鄙之极。枉为人主。   “报——”不料,若卢狱令浑身披血,亲来复命:“禀司空,车骑大将军,携私兵,破诏狱。劫走安集将军家属。”   “大将军欲谋逆乎!”曹孟德怒不可遏。   荀彧、程昱,亦始料未及。   “若卢,诏狱也”,“主受亲戚妇女”。主官称:“若卢狱令”。前汉时,隶少府。今汉光武裁此狱,和帝永元九年十一月,“复置若卢狱官”。本在洛阳,后迁甄都。   坏事,接二连三。   “报,车骑大将军,将兵入宫。”   “报,车骑大将军,擅发矫诏。”   不曾想。无胆鼠辈,车骑大将军董重。竟做拼死一搏。先将家小,遣送入宫。再携私兵部曲,攻陷诏狱。尽掠董承家小,一并入宫。而后封锁宫门,挟天子以令群雄。又命人,四发矫诏,入京勤王。   “矫诏为何?”曹孟德,怒极反笑。   “诛……曹!”斥候,不敢不报。   目视荀彧、程昱。曹孟德,仰天长叹:“事已至此,又当何为?”   “这……”饶是智多如程昱,亦一时词穷。 第120章 矫诏勤王   董重是何等货色。甄都上下,心知肚明。岂凭生出,如此魄力。竟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有甚者,封闭宫门,矫诏勤王。行搏命一击。果如此狠绝,又岂会沦落如斯。   反常则妖。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曹孟德驻足甄都宫前,远眺承光殿。   甄都宫,乃王太师,命人兴建。彼时,董重携亿万“永乐积铜”,厥功至伟。论阔绰,甄都宫虽远不及南北二宫。然内外皆以,蓟国营城术督造。譬如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阙楼四镇,机关重重。堪称铜墙铁壁,不落坞堡。   董重虽,挟天子,发矫诏。本不得人心。奈何,宫中内外,却皆听命行事。虎贲中郎将王越,守护天子多年。麾下虎贲郎,只忠于天子。甄都宫吊桥高悬,隔断内外。急切间,断难攻破。   究其原因,正如甄下传闻。曹孟德,杀安集将军阖家老小,并诛董氏举族,仍不解恨。更欲废天子。试想,虎贲中郎将王越,若无天子授意。岂令车骑大将军,轻易得逞。禁中虎贲郎,又岂甘为董重所用。齐心协力,固守以待,勤王之师。   心念至此,程昱进言:“天子,必信(董重)谗言,闭(宫)门自保也。”   奈何,迟来一步。董承家小,皆被董重裹挟入宫。董女并食母何在,已不得而知。换言之,纵背后主谋,乃汉中史侯。急切间,亦无从可证。   谓,“矢在弦上,不得不发”。   车骑大将军,发矫诏。命群雄,将兵勤王。料想,群雄必先行观望。若蓟王奉诏,则群雄并起。若蓟王不奉,则群雄不动。   “明公速遣使河北,言无废立之心。”荀彧一语中的。   曹孟德从谏如流:“善。”   先稳住蓟王,再做计较不迟。   命太尉张温、大鸿胪司马儁为正副使,即刻出使河北,陈情蓟王当面。   曹孟德心知,必行快刀斩乱麻。迟则生变。若群雄并起,将兵勤王。兖州一州之力,如何能挡关东诸州联军。   “青州牧,镇北将军孙文台,素与明公交厚。宜当遣使安抚。”荀彧,再进良言:“荆州牧,镇南将军刘景升,坐观成败,无他远志。明公遣使,可安其心。”   “文若所言是也。”曹孟德,心领神会。   略作思量,荀彧又道:“前日,徐州别驾麋竺,出使甄都。并车骑大将军,共赴司空府会。卑下,窃以为。董重今日所为,必出陈公台之谋也。”   “嘶——”连中陈宫之计,曹孟德焉能不深忌。闻此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陈宫何为?”   “欲使明公废帝也。”荀彧语破天机。   “某为贼臣矣。”曹孟德,幡然醒悟。   “明公,明见。”荀彧言道:“陈宫,欲使明公,‘倒持泰阿,授蓟其柄’。‘自遗其咎’也。”   荀彧所引,前出《汉书·梅福传》:“倒持泰阿,授楚其柄。”后出老子《道德经》:“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言下之意,授人以柄,自取灭亡。   若曹孟德,坐实汉贼。蓟王岂无动于衷。彼时,徐州吕奉先,不费一兵一卒,可除心腹大害曹孟德。   足见,陈公台从未与曹孟德,冰释前嫌。话说,与徐州罢兵言和,曹孟德又何尝不是,权宜之计。   “明公,何不遣太傅,入宫陈情。”程昱亦进良言。   “仲德所言是也。”   事不宜迟。曹孟德遂亲赴太傅府。请杨彪入宫,陈情天子当面。晓以利害,言及危局。只需天子幡然自醒,董重回心转意。甄都之危,可解。   待悉知内中详情。尤其得知,车骑大将军董重,乃受陈宫蛊惑。杨彪亦知事大。   这便不避危难,轻车入宫。   “车中何人!”白虎门阙,虎贲喝问。   “太傅杨彪。”杨彪稳坐安车。   “太傅,所为何来。”虎贲厉声不减。   “觐见天子。”杨彪朗声答曰。   “安步当车,可乎?”虎贲又道。典出《战国策·齐策四》:“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用在此处,乃命杨彪,只身入宫。   “可也。”太傅杨彪,下车立定。朝服持芴,只需一支流失,便可夺命。   “太傅,少安。”吊桥徐徐下落。便有虎贲,坚甲利兵,列队相迎。   远眺太傅入宫,吊起重升。曹孟德一时,阴晴不定。   背后,荀彧、程昱,并曹氏诸将,亦各有所思。   尤其前卫将军营中诸校。彼此对视,便由折冲校尉,领东郡太守夏侯惇,代众发声:“司空。”   “何事。”曹孟德身形不动。   “董氏之乱,久必生变。若太傅无功,宜当……”夏侯惇欲言又止。   “且直言。”曹孟德,不动声色。   “当以兵击之。”夏侯惇言道。   “不可。”曹孟德,掷地有声:“若害天子,我等具死矣。”   督军校尉,领陈留太守夏侯渊,曲线救国:“围三阙一,以为震慑。”   “善。”曹孟德,言简意赅。   “喏!”诸校士气大振。这便调遣精兵,将甄都宫,团团围困。   承光大殿。   “老臣,叩见陛下。”杨彪入殿觐见。   “太傅免礼。”事已至此,董侯亦难免,心生忐忑。毕竟,董承伏罪在先,董重起兵于后。天子,虽心向董氏外戚,然睽睽众目之下,岂能因私废公。曹司空,并无不轨。无端遇刺,累及长子并弟侄惨死。   以己度人。曹孟德,何其无辜。   “车骑大将军,意欲何为。”杨彪先行发难。   “为除汉贼。”董重粗声强辩。   “汉贼何来?”杨彪追问。   “太傅早知,何必多问。”董重不悦。   杨彪言道:“既如此,大将军,因何不诛安集将军,反破诏狱。”   陪坐侧席,安集将军董承怒叱:“莫非,某为贼乎?”   “以卑谋尊,岂非贼乎?”杨彪据理力争。   “端午刺曹,非某所为。”董承怒急。   “哦?”杨彪心中一动:“三司当面,因何伏罪。”   “实不知也。”董承心烦气乱。身陷囹圄,日夜煎熬。彼时惶惶不可终日。所作所为,又岂能尽知。   “太傅。”董侯迟迟出声。   “臣在。”杨彪再拜。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董侯眼中,怯意横生。 第121章 兵挟天子   董侯,本以为。董重矫诏勤王,乃出逃之计。潜逃出甄,再行矫诏。不料竟兴兵入宫,裹挟天子。欲求,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其,胆大妄为。   虎贲中郎将来报。曹孟德麾下,虎狼之士,以将甄都宫,围三阙一。兵锋所指,血流成河。双方遂成,不死不休。二董无路可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刀剑无眼。即便天子,恐亦难幸免。   身陷危难,董侯焉不露怯。   太尉杨彪,斟酌答曰:“司空无过,大将军有罪。负荆纳降,可乎?”   “哼!”董重横眉冷对。此与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何异。既已挟天子,发矫诏。若不战而降,夷三族矣。此时,已无退路可言。   董侯勉为其难:“安集将军言,非行刺首谋。太傅,当信之。”   “既非首谋,何惧之有?”杨彪又问。   “太傅且回。”董重起身逐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见二董心意已决。杨彪遂叩别天子:“陛下,珍重。”   二董挟天子,发矫诏。然天下众目睽睽,又岂不分青红皂白。终归,董承行刺于先,董重起兵于后。想我蓟王,明以照奸。又岂不辨是非,只为护董氏周全。论与蓟王私交,曹孟德远胜二董。   见太傅无功而返。曹孟德,敬谢不提。谓“尽人事,听天命”。为人臣者,曹孟德已,仁至义尽。   是夜。   史夫人,登门投刺。   曹孟德,秉烛夜见。   “不料,董重竟挟天子。”曹孟德,先起唏嘘。   “司空毋虑。”史夫人,趁机进言:“二董自恃贵戚,骄纵不轨。谋刺于先,谋反其后。贼臣是也。何不,擒而诛之。”   “恐伤天子。”曹孟德,摇头慨叹。   “司空大谬矣。”史夫人,胜券在握:“董侯,本贼臣董卓所立。今又屠戮忠良,包藏祸心。岂可为君?天子(史侯)屈就汉中,候司空久矣。”   “奈何,‘远水不救近火’。”曹孟德眼中,一闪精光。   史夫人却,未能察觉:“司空废董(侯)之日,便是天子都甄之时。”   “夫人有所不知。董重已发矫诏。某虽为司空,然不过守,一州之地。徐州吕奉先,淮南袁公路,豫州丁建阳,兵连祸结,吾命休矣。”言及利害,曹孟德话锋一转:“汉中大军,可助我乎?”   “这……”史夫人,始料不及。唯恐曹孟德反悔,这便先行安慰:“待贱妾,禀过天子。必有计较。”   “夫人,速去。”曹孟德,言尽。   翌日晨。   甄都使节,日夜兼程,舟入北港。   太尉张温、大鸿胪司马儁,入王都觐见。   “拜见王上。”   “免礼,赐座。”蓟王冠冕临朝,不怒自威。   “谢王上。”二人称谢落座。   太尉张温,乃出曹党。大鸿胪司马儁,归为蓟王门下。“三马同槽”,一时传为佳话。曹孟德遣二人出使,亦是知人善用。   “车骑大将军,擅破诏狱,兵挟天子。又发矫诏,公行不轨。司空命我等陈情,请王上过目。”由大鸿胪司马儁,上呈陈情表。   中书令荀采,转呈蓟王。   太尉为三公之首。司空位居其下,岂能命之。且司马儁乃出蓟王门下,彼此亲近。故由九卿之大鸿胪,上陈情表。   更加,言语之间,足已道明原委。“兵挟天子”、“矫诏不轨”,可知天子无辜。   “司空之意,孤已尽知。”蓟王居高言道:“既出矫诏,自不奉诏。”   “王上,明见。”太尉张温,大喜过望。只需蓟王不奉矫诏。群雄必不敢擅动。假以时日,曹司空,当可消灾除祸。   蓟王又道:“先帝弥留沙丘,顾命于孤。遗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故有天子都甄。董氏有罪,天子无辜。”   “喏。”二人心领神会。蓟王之意,毋论如何,不可伤及董侯分毫。   事不宜迟。二人即刻返回复命。   “四海令何在?”待二人出殿,蓟王遂问。   “已出虎牢。”中书令荀采答曰。   “善。”蓟王这便心安。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仙门之乱,仙门来了。史夫人,道术犹在史道人之下。乌角先生,必有破解之术。   “传命治粟都尉,护干支海市,逆入南郑。”蓟王又出王命。   “喏。”荀采领命。   “传命刘镇南,陈兵夏口,以防江东。”   “喏。”   “传命孙镇北,率飞云,巡于江上。”   “喏。”   “传命吕镇东、陈伏波,疏通淮泗。”   “喏。”   蓟王不言官职,只称将位。乃以辅汉大将军,统御天下兵马也。此时调兵遣将。蓟王用意,不言自明。各位将军,谨遵将令,不可裹挟甄都之乱。若抗命不遵,军法从事。   徐州,广陵郡,射阳匡琦城,伏波将军治。   “甄都乱矣。”徐州别驾麋竺,星夜来见。告知陈元龙,甄都详情。   “其中有诈。”陈元龙之智,不下陈公台。   “何以知之?”麋竺求问。   “董承刺曹于先。董重矫诏其后。曹孟德,何其无辜?”陈元龙,一语中的。   “元龙,所言是也。”麋竺亦悉知关窍。既出陈公台设谋,又岂令曹孟德得利。二董有罪,孟德无过。蓟王必不奉诏。若曹孟德,举兵攻破甄都宫。杀二董如屠鸡犬。甄都再无人掣肘。天子沦为傀儡。   彼时,天子震怖,君臣离心。为存续家门,求长久之计。曹孟德,必行废帝,永绝后患。然普天之下,还有何人,可继大汉帝位。   心念至此,麋竺不吐不快:“闻,蓟王有意,易县为京……”   “子仲,慎言。”湖海豪士陈元龙,断言道:“蓟王,必不从也。”   “既如此。陈公台,何所谋?”麋竺不解。   智机千变,灵光一现:“汉中史侯。”   麋竺大惊:“曹孟德欲行,废董立史乎?”   “许,反其道也!”窥破天机,陈元龙一时,冷汗淋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陈公台,有失臣道,恐难善终。”   麋竺有感而发:“‘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   闻此言,陈元龙一声慨叹:“今汉,国祚尽矣。” 第122章 专诛英雄   徐州下邳,城外都亭。   五月丙午,普天同庆,因蓟王而兴。三日节庆,下邳亦结彩张灯。万民空巷,游人如织。自吕布以降,徐州属吏,如临大敌。唯恐细作,趁机作乱。所幸,内外如常,并无异动。三日节庆刚过。吕布遂与陈宫,车驾出游。巡视城外,百里青禾。   绿树成荫,长亭对饮。举目欣欣向荣。与水淹下邳时,满目疮痍,不可同日而语。   吕布落杯相问,甄都时局:“公台之谋,何所出?”   “《诗》曰:‘乘彼垝垣,以望复关。’”陈宫笑答:“便是『因利乘便·从壁上观』之计也。”   吕布又问:“如公台所料,曹孟德先诛董氏,再弑史侯。并吞汉中,十万精兵。关东无可当也。”   陈宫笑意不减:“将军所言是也。”   “既如此,与我何益?”吕布不解。   自闻端午之乱,安集将军董承下狱。陈公台便知,甄都有变。又知天子心向董氏,欲假外戚制衡曹党之心不减。更知曹孟德,必报杀子仇。断难与董氏苟同。然却忌君臣离心,惹怒天子。唯有一不做,二不休。将董侯一并废去。方能万无一失,永除后患。而汉中史侯,必自投门前。欲与曹孟德苟且,篡夺大位。取董侯而代之。   然乱世奸雄曹孟德,必虚与委蛇,先假意一拍即合,待并吞汉中,再行反戈一击。弑史侯,与董侯化干戈为玉帛。如此,既灭董氏除家门大患,又灭汉中割据。兼并十万精兵,左右通吃,最大得利。   此时。陈公台虽不知,端午刺曹,乃出史侯所谋。然却已料定,汉中史侯,并曹孟德,必如此这般行事。然唯恐荀彧、程昱力谏,故遣别驾麋竺北上,说司徒伏完,献矫诏之计。乃至于,矢在弦上,不得不发。董重,裹挟天子,矫诏诛曹。双方,你死我亡,势同水火。曹孟德,如何能与董氏,握手言和。   此,亦是吕布不解之处。   若曹孟德,果如陈公台所料。与史侯暗中苟且,先杀董氏满门,作势欲废董侯。再反弑史侯,并吞汉中十万大军。稍后,行嫁祸安国,再立董侯。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宜占尽。   待吞并汉中,曹孟德兵锋所指,关东再无人能敌。徐州必首当其冲,被曹孟德围攻。陈公台此谋,看似利人损己。吕布,焉不见疑。   陈公台遂告知以心腹之言:“时陈元龙,放曹孟德归。荀彧言,乃因大义。亦如蓟王‘信大义于天下’,遂为世人所敬。然,如曹自言:‘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将军以为,曹孟德,大义之人乎?”   “乱世枭雄,何言大义。”吕布言道。   “然也。”陈公台,一语破天机:“若曹孟德,假大义之名,却阴行苟且之事:先诛董氏,再弑史侯。天下虽不明,然蓟王焉不明乎?”   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吕布这才醒悟。正如水淹下邳,盖海舰队搁浅河道。彼时,见曹孟德命兵卒,解兵救济城下灾民。陈元龙出于大义,不忍火攻。放任泗水自流,盖海解困而去。曹孟德,这才大难不死,逃得性命。   彼时。陈公台,便顿足捶胸,仰天长叹:孟高无智,元龙不明。   张超中曹,虚虚实实之计。陈登被曹,道貌岸然所欺。满腔心血,付之东流。于是陈公台,痛定思痛,再设奇谋。便为揭曹孟德伪善之皮。露其枭雄之相。   于是乎,再设奇谋。携天下,冷眼旁观。坐视曹孟德,于危机之中,左右逢源,最大得利。   只需,曹孟德如此行事,必被蓟王所恶。大汉明王,传檄天下。群雄并起,甄都旦夕可破。   陈公台足智多谋。越挫越勇,奇计迭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如此接二连三,曹孟德疲于奔命。如何能敌。   吕布目视陈宫,心中万千感慨。   诱饵早已下好。且看曹孟德,是否愿者上钩。   论知曹孟德至深。无人可出,陈公台之右也。   难怪。陈公台言,只需从壁上观,稍后必见分晓。   谓“鬼使神差”,“造化弄人”。陈公台『因利乘便·从壁上观』之计,乃是连环计之后计。先前还有史夫人,『移花接木·嫁祸离间』之计。如此,上下相合。遂有曹孟德,腹背受敌。   若是寻常人等,必投子认负,安于天命。然如曹孟德,自诩天下英雄,往往行火中取栗,欲求逆转乾坤。   一言蔽之,“香饵之下,必有悬鱼”。   无怪陈元龙,窥破陈公台此计,乃至冷汗淋漓。此计,不谋匹夫,专诛英雄。   蓟都临乡,皇英殿。   甄都条陈,事无巨细,蓟王皆命人实时抄录,转呈二宫太皇。   尤其董太皇,视董侯如己出。自知车骑大将军董重,挟天子发矫诏。一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急命皇英署长孔萤,候于瑞麟阁外,谨防有失。   蓟王遂亲赴皇英殿觐见。好言宽慰。   董太皇垂泪言道:“车骑大将军,鄙陋无谋。必受人蛊惑。”   谓,“知子莫若母”。毕竟亲侄。董重品行如何,董太皇焉能不知。   “太皇毋虑。”蓟王言道:“端午之乱,另有首谋。非出安集将军。车骑大将军,乃为自救。社稷无陨,当可赦之。”   “王上,已知首谋乎?”窦太皇柔声问道。   “乃史夫人所为。”蓟王遂告知以实情:“四海令左慈,已入甄下。料想,不日,当可大白于天下。”   “甚好,甚好。”见蓟王言之凿凿,董太皇自当深信不疑。   窦太皇又问:“何人蛊惑车骑大将军。”   “许是,司徒伏完。”蓟王知无不言。   “伏完,为报私仇乎?”窦太皇必有此问。   “必有此因。”蓟王言无不尽。   “将相不和,社稷难继。”窦太皇又问:“王上,欲立阿斗乎?”   “臣,并无此意。”蓟王,如实以告。   不料董太皇,悲从心起:“关东逐鹿地,非六雄无存。”   言指,董承、董重,乃至董侯,皆非六雄之敌。话说二董,虽取名承、重。然中人之姿,碌碌无为。又如何能,承社稷之重。   譬如,“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饶是曹孟德,亦需因势因时而变。   又如,三闾大夫,不肯随波逐流。唯有以死明志。   普天之下,唯我蓟王。和光同尘,表里如一。 第123章 汉无共主   如董太皇所言。叔侄三人,共分皇权。乃至九州幅裂,人心思乱。才有六雄,乘势而起。庸碌如二董,窃据高位,犹不知足。利欲熏心,夺利争权,虎口夺食。被六雄所恶,身首异处,在所难免。   人贵,在知足。更贵,自知之明。   是故,“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汉无共主。关东群雄,‘阴有不臣之心’者众。”窦太皇,一语中的。   “太皇,明见。”蓟王亦不禁慨叹。   蓟王日理万机,不得久留。这便告退。待殿中只剩二人。窦太皇柔声劝道:“王上言,定护家门周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太皇止泪反问:“王上,真有此言。”   “然也。”窦太皇轻轻颔首。   二人虽说,同病相怜。然董太皇,似有难言之隐多年。奈何前朝旧事,过眼云烟。物是人非,消弭于无形矣。   譬如,昔困龙台上,孝仁皇干尸口出,“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究竟何意。彼时,流传甚广。稍后得知,孝仁皇干尸,乃太平道用傀儡术假扮。所谓“孝仁箴言”,此亦出天平道,污秽之语。遂被人遗忘。然,空穴来风,事必有因。   目视董太皇,凄凄切切。窦太皇,一时出神。   上庸县,堵水高坂,白马塞。   上庸扼汉水航道。西接汉中,东连襄樊。彼时,张济等人,引兵至此。囤于堵水岸上高坂,筑白马塞。稍后,史侯称帝南郑,犒赏有功。西凉诸将,多封候拜将。后又立东三郡,白马塞扼守要冲,历经修缮,为东三关,驻军要塞。   为均当地豪强,历代积势。国师张鲁,命五斗米教众,东迁上庸、房陵、西城等县,屯田养士。加之汉水航运之便,又疏褒斜、傥骆、子午、峪谷,四道,连通关中。并重筑郧关。史侯又命征东将军郭汜,出屯郧关。扼进出汉中要道。   日前,自甄下返回。史侯未入南郑,伏于白马塞,以观时局。   与曹孟德,讨价还价。史夫人,遂登塞来见。   闻,曹孟德欲求汉中大军助阵。史侯,亦觉为难。   “阿母以为,曹孟德,可信否?”   “曹孟德,号‘乱世枭雄’。陛下,不可全信。”史夫人,如实作答。   史侯轻轻颔首:“阿母言,‘司空废董之日,便是朕都甄之时’。曹司空言,‘汉中大军,可助我乎’?”   “正是。”见史侯已知关窍,史夫人这便心安。   曹司空,是否信人,并非关键。如今甄下,君臣不两立,才是关窍之所在。曹孟德若杀董氏,必废董侯;若废董侯,必立新主。叔侄三人,史、董既是兄弟,又结兄弟之盟。废董立史,水到渠成。何况,彼此双方,利益至上。   “南阳西通郧关。”史侯这便定计:“命骠骑大将军,出屯南都,可乎?”   “陛下,明见。”史夫人,大喜下拜。   南阳一郡,虽为荆州所辖。然先前毁于大水,百万民众,悉迁蓟国。稍后,盗贼横行,遍地发丘。虽有镇南将军刘表,修缮南都。然苦无民众屯田,千里无鸡鸣。换言之,此时南阳,仍是一片白地。于荆州牧刘表而言,并非持重。即便骠骑大将军张济,率军出屯。更加又分属同盟,只需合情合理,当不至激怒刘表。   “刘镇南,需遣使说之。”史侯,这便定计。   “刘镇南,素重名士。当择高士出使。”史夫人进言:“南郑李季子,‘清白有节,博学善交’。可说刘镇南。”   “乃‘北斗喉舌’,名臣李固从弟。”史侯,焉能不知。   “正是。”史夫人答曰。   李历,字季子。清白有节,博学,好方术,广交游,与郑玄、陈纪等相善。为新城长,无为以治。官至奉车都尉。后免官归乡。承从父李郃,《河》、《洛》风星(风角星象)之术。   “闻其为新城(县)长时,天下大旱,唯新城大雨。不知然否?”史侯笑问。   “然也。”史夫人笑答。   换言之,李历其人,既出名门,又善风星之术。常与仙门往来。正可为史侯所用。   “既出名门,当领雄职。”史侯言道:“为光禄勋可乎?”   “可也。”史夫人答曰。   “善。”事不宜迟,史侯遂制诏,公车徵辟李历为光禄勋,出使荆州,以说刘表。   如前所言,史、董二侯,相约兄弟之盟,各立朝廷。史侯为兄,故凡有三公九卿之职,皆尊“右”。李历,便是光禄右勋。   公车抵达。   李历正与好友李脱,堂前对饮。李脱,便是李八百。其妹李真多,身入蓟家门。   “史侯,欲徵季子为光禄勋。”李脱掐指一算,这便了然:“当与甄都相干。”   李历笑问:“大师可知,史侯,意欲何为?”   李脱笑答:“欲乘端午之乱也。”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乎?”李历慨叹。   “必不可为。”李脱言道:“蓟王三兴,不可逆也。”   “如此,某应否?”李历问道。   “当,应之。以观后效。”李脱答曰。言下之意,且看史侯意欲何为,再做计较。   “善。”李历这便出舍应徵。   李脱,起身相送。   甄都,司空府。   自车骑大将军董重,将兵入宫,挟天子发矫诏。曹孟德,虽谈笑风生,举止如常。然心中忐忑,日夜不安。   蓟王传令四镇,不得裹挟甄都之乱。然亦传语曹司空,“董氏有罪,天子无辜”。   试想,若诛灭董氏。而不害董侯。不啻养虎为患。假以时日,曹氏满门,必为董侯所害。   荀彧、程昱,进言。端午刺曹,非出董重,乃出史侯。   虽死无对证,然曹孟德,将信将疑。   疑点其一,董承虽暗结诛曹之盟,然却不认刺曹之罪。且曹孟德深知二董为人。平庸之辈,不值一提,何来谋刺之胆。更加,司直程昱,监察京畿。董承死士何来。   疑点其二,甄都君臣离间,汉中史侯得利。更何况,史道人门下,多虔诚之徒。为求位列仙班,无所不用其极。尸解升仙,视死如归。可比死士。   莫非,真乃史侯设计。   曹孟德,披衣坐起。 第124章 只锢不杀   若果如荀、程,二曹党智囊所言。背后主谋,乃出史侯。史夫人,奉命而为。史门弟子,舍命相刺。董承府中,必有史门细作。且为董承所信,故能刺探隐秘。如此,方能行『移花接木·嫁祸离间』之毒计。假董氏三族,离间甄都君臣。   亦如荀、程所言。董女食母,嫌疑最大。奈何,先前董承满门下狱,未及细问。今又被董重,悉数劫掠入宫。宫门禁闭,内外隔绝。急切间,断难求证。   然无论如何,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报。”便在曹孟德,思绪万千,无有定论时,廊下心腹来报:“汉中投刺。”   “前堂一见。”曹孟德,语气骤冷。   “喏。”心腹领命自去。   卞夫人,起身服侍。待梳洗更衣,步入前堂。正是女扮男装,匆匆来去,史夫人。   “拜见司空。”史夫人,谄媚如前。   “夫人免礼。”曹孟德,喜色如先:“汉中大军,可为某用乎?”   “天子敕命,骠骑大将军,不日将兵南都。司空,以为如何?”史夫人,笑问。   曹孟德,心中一动:“南阳荒废,然处要冲。足可,南拒荆襄,震慑淮南。奈何,徐州吕奉先,无人掣肘。”   “闻,蓟王已发敕令。四镇皆远避甄下。吕奉先,岂违蓟王乎?”史夫人,自是消息灵通。换言之,甄下仍有门人可用。   “夫人,所言是也。”曹孟德,仍心存疑虑:“然若,废天子而另立。焉知,蓟王何为?”   “董侯、史侯,皆种出先帝。何人为帝,于蓟王何易?”史夫人,心平气和:“贱妾以为,司空所虑,非是蓟王,乃汉中天子也。”   “哦?”曹孟德,不置可否:“夫人,何以知之。”   “天子立五斗米师张鲁为国师。五斗米乃出天师道,与太平道,多有苟且。司空乃出名门,焉能不惧乎?”史夫人,言之凿凿。   正如汉中、江东,素为关东士族所鄙。正因,不独尊儒术。反假借仙佛之力。与两汉四百年,经学传家,儒术治国,背道而驰。更加,史侯乃出史道人家,惯用神鬼之术。关东士林,焉能不忌。   曹孟德,真真假假:“夫人,所言是也。”   “天子欲立司空为汉相,尊‘相父’。位在国师上。待国师伴天子大驾,徙都甄下。无五斗米,徒众相助,司空除之,譬如牛刀割鸡。易于反掌也。”史夫人谄媚而笑,然寒气逼人。   谓“最毒妇人心”。   “夫人,神智。”史夫人所思所想,曹孟德心领神会。   正如史夫人所言。史侯欲坐领关东,笼络士林,重拾儒术,乃为必然。如此,五斗米道,断难出汉中。张鲁若识时务,必如闲云野鹤,远离朝堂。如若不知进退,假曹孟德之手除之,永绝后患,何其易耳。史夫人,更可假公济私。除张鲁,史门方可兴盛。比起五斗米,劣迹斑斑。史门弟子,并未裹挟黄巾之乱。当不为士族所恨。   彼时,史门天子,一统关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   “司空,何所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史夫人柔声求问。   “骠骑大将军,出屯南都。某必陷甄宫,杀二董。”曹孟德,话锋一转:“然,某誓不为贼臣。”   “司空何意。”史夫人,眼中一闪戾芒。   “‘士可杀不可辱’,况天子乎?”曹孟德,不为所动:“天子可锢,不可杀。”   “可锢,不可杀。”史夫人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司空,欲禁董侯于宫中,以待(汉中)天子乎?”   “然也。”曹孟德,掷地有声。   “此,兹事体大,非贱妾可决。”史夫人,言尽于此。   曹孟德,以礼相送。   待起身,堂已无人。   甄都宫,承光偏殿。   “大兄,大兄?”安集将军董承,榻下轻唤。   “何人!”董重拔剑而起。待看清来人,这才暗松一口气:“何事扰攘。”   “大兄且随我来。”董承低声答曰。   董重不疑有他。这便披甲下榻,随董承前往御苑。   亭内一盏宫灯。正是太医令跪伏。   董重不解:“太医令何事?”   见四野无人。董承这才附耳言道:“乃出前朝隐秘……”   “哎呀!”待得闻详情,董重捉刀而起,便要杀人灭口。   “大兄且慢!”董承急忙拦在,太医令身前。   董重,须发飘张,怒目睁圆。心中千回百转,乱作一团。   “何人,何人所为。”再出声逼问,已彻骨极寒。   董承有苦自知:“大兄,可记‘唐周’否?”   “嘶——”急切间。董重如何能忆,前朝旧事。   董承这便将往事,娓娓道来:“光和五年,大贤良师张角,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甲子年(中平元年),甲子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不料,却因洛阳良工唐七,并妻周氏,而事发。时以蓟王为首,携五官中郎将等,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太平道者,诛杀千余人,推考冀州,逐捕(张)角等……”   “确有此事。”董重这便虑及,“唐周”,乃唐七并妻周氏之合称。   倍思前后,董重如何能不醒悟:“闻,唐七溺死酒瓮。如此说来……”   “必是灭口也。”董承一语中的。   咣当。   手中钢刀,应声坠地。   董重一时,面如死灰。两眼一黑,踉跄跪地。   “吾命休矣——”   四目相对。二董,如丧考妣。   眼见满门横祸,三族不保。董重恶向胆边生:“此等隐秘,尔等何以知之!”   董承如实作答:“乃太医令,大醉失言。”   “太医令,又何以知之。”董重切齿追问。   “太医令,掌宫中医事。焉能不知。”董承无奈相答。   董重挣扎坐起,目视张奉:“太医令,何所言。”   “如安集将军所言。”张奉伏地答曰。事关生死,焉敢隐瞒。   “且将前朝隐秘,如实道来。”董重,色厉内荏。   “光和五年,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灾……”张奉这便将积压心头,多年隐秘,和盘托出。 第125章 董氏天子   话说,光和五年,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火灾。殃及寝宫。先帝命掖庭令毕岚修缮。毕岚又请永巷令徐奉,代为招募良工。按图索骥,七月方毕。时董太后,移居偏殿,足寝二月余(详见:《关东·026 循迹追凶》)。   永乐偏殿,金玉铜钱,堆积如山。董太后使先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人称“永乐积铜”。便有永巷匠人唐七,为人放浪,嗜酒如命,又好博戏。因修永乐宫署,窥见积铜。于是,见财起意,欲行顺手牵羊。奈何,董太后惜财如命,亲自坐镇,故无从下手。   “七月十一,先帝宴蓟王于永乐宫前殿。董太皇,多饮而醉。遂为唐七……所辱。”太医令张奉,一字一句,道破前朝隐秘。   于车骑大将军董重而言,字字句句,不啻晴天霹雳。   “董太皇,因而……”   “如何!”董承厉声喝问。   “有孕。”张奉颤栗作答。   电光石火,董重已想通一切。   谓,酒色财气,不可缺一。唐七此人,嗜酒如命,好赌成瘾,贪财好色,五毒俱全。先见财起意,又色胆包天。趁董太皇,醉卧榻上,酣睡不醒。竟暗行苟且,玷污圣体。更有甚者,恣意妄为,乃至董太皇,无端受孕。   换言之,“天子,真乃‘董侯’是也。”董重肝胆俱裂。   “然也。”董承亦是,心有戚戚。初知此事,董承窃喜多过惊怖。本以为,李代桃僵,董氏窃汉帝之位。如今,董氏举族入宫,挟天子而发矫诏。曹司空,因忌天子,故隐忍不发。   试想,若知天子,真出董侯。而非先帝血嗣。曹司空,还有何忌。   “除太医令外,还有何人,知此事。”董重必有此问。   “永乐太仆封谞。”张奉答曰。   “封谞今何在?”历经宫变,物是人非。急切间,董重又岂能记得。   “闻已亡故。”董承答曰。   “此事,唯太医令一人知。”董重杀气横生。   却被董承耳语相劝:“太皇之事,不见《起居注》。唯太医令诊籍所录。今我等,皆困于宫中,岂生二心乎?”   “安集将军,何意?”董重未能会其意。   “来日,陛下当知。”董承答曰。言下之意,待蓟王出兵解困,诛尽曹党。唯有太医令张奉,可证董侯出身。彼时,董氏满门富贵,鸡犬升天矣。   “也罢。”董重咬牙应下。谓“富贵险中求”。此事作罢,董侯稳居大位。再择良机,秘告董侯出身。由太医令诊籍为证,天子当可信之。   “唐七之事,又如何?”言及此人,董重心中恶劣可想而知。   “此贼,天子断不可知。”董承附耳言道:“只需如此如此……”   “嘶——”闻董承胆大妄言,董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不可!岂能,嫁祸蓟王!”   董承早有定计:“大兄岂不闻,‘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乎?”   “这……”董重顿时语塞。   “麟子阿斗,既种出蓟王。天子亦为蓟王贵种,有何不可?”董承言之凿凿。   “善。”二董这便定计。董重目视伏地不起太医令:“安集将军,依计行事。”   “喏!”董承肃容领命。车骑大将军之意,乃迫太医令,篡改董太皇诊籍。定要令天子贵种身世,毫无破绽。不求为天下所知,只求为天子深信。如此,董氏一门,足保富贵。且天子贵种,亦不出汉室。毋论蓟王,是否窥此,弥天大谎。于董氏及天子而言,皆无足轻重,无关痛痒。   二董窃以为。此等汉室隐秘,必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子又岂会,向蓟王求证乎?   左右逢源,心照不宣。   永乐宫偏殿。   昨日家宴,永乐董太后,多饮而醉。永乐太仆封谞,命人殿前值守,万勿惊动。   日上三竿。董太后,悠悠转醒。目光所及,正是宝盖帷幄。   浑身酸痛,四肢无力。腹中火烧火燎,只觉口干舌燥。   “来……”勉强出口,不料失声。常谓“春梦了无痕”,今日却不同以往。梦中情形,似有若无。   抬指唇边,董太后猛然惊觉。   董太后,花容失色,目眦尽裂:“来人——”   “老奴在。”永乐太仆封谞,闻声入殿。   “昨夜,何人执守。”董太后,帐内散发颓坐,切齿发问。   “老奴死辠(罪)。”封谞虽不知所以,然听音足可辨意。   “可有异常。”   “并无。”封谞得闻,亦知事大。   “速考(查)!”董太后含恨而叱。   “喏!”封谞领命自去。虽不知昨夜有何异常,然必令永乐太后,深恶痛绝。   因五月庚申署灾,永乐宫多有寺工匠人进出。唯恐董太后有失,陛下本欲徙往别殿。奈何,董太后心牵,永乐积铜。不愿轻离。遂迁偏殿暂居。正因如此,故平日守备森严。眼看将作修缮,不日将毕。更加昨日家宴,宫人往来不绝。稍有疏漏。令太后受辱,汉室蒙羞。   永乐太仆封谞,亦是始料不及。   遍查一日。封谞终有所获。   待收拾心情,入偏殿觐见。董太后已,洗漱更衣,内外一新。   “匠人唐七?”永乐太后,眸色迷离。   “家住东郭崇义里,有周氏妻。”封谞告知详情:“嗜酒好(赌)博,为人放浪。”   “其人何在?”永乐太后,寒气逼人。   “未可知也。”封谞如实相告。   “速捕此贼。”永乐太后,横生杀气。   “喏!”封谞领命拜退。   待殿中无人。永乐太后,悲从心起,泪崩如雨。   雷鸣乍起。   董太皇猛然惊醒。   惊魂未定,举目四望。九重华盖,琉璃宝榻。正是皇英殿寝宫。   而非洛阳永乐宫。这才稳住心神,收拾心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世人皆知,甄都天子,自幼丧母。豢养于永乐宫中,祖母董太后视如己出。故称“董侯”。然却无人知晓,王美人子,今伴读紫渊王子馆。   而甄都天子,才是如假包换。真“董侯”。 第126章 负日而行   二宫太皇,朝夕相伴。情同姐妹。   董太皇,心意深沉,笑中含悲。窦太皇,蕙质兰心,焉能无觉。奈何,屡次相问。董太皇,皆三缄其口。   讳莫如深,只因事关汉室家门。稍有不慎,满门横尸,蒙羞汉室。   话说,帝后豢养男宠,古往今来,屡见不鲜。如嫪毐(lào ǎi),受秦相吕不韦之托,假扮宦官入宫,与秦王嬴政之母,太后赵姬私通,倍受太后宠信,受封为长信侯,与太后私生两子,并自称秦王“假父”。史载其可“阴关桐轮而行”。   前汉时,吕后与审食其私通,亦捕风捉影,语焉不详。今汉,和帝窦太后,与都乡侯刘畅私通,乃至家族覆灭。史家秉笔直书,后人尽知。   古往今来,男宠从未绝迹宫廷。   并多有专好此道者。是故,《荀子·非相》曰:“今世俗之乱君,乡曲之儇(xuān)子,莫不美丽妖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   《晋书·五行志》亦云:“自咸宁、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相仿效,或至夫妇离绝,多生怨旷。”   换言之,宫闱之中,此事屡见不鲜。然却多是,你情我愿,勾搭成奸。绝非董太皇这般,宿醉不醒,被奸人所乘。   谓“阴差阳错”。董太皇本以为,木已成舟,神鬼不知。岂料,变生肘腋。董承刺曹,董重矫诏。累及董侯,被曹氏大兵,困于禁中孤城。   蓟王虽言之凿凿,毋害天子。然只虑,曹孟德,若知隐情。又当何为?   思绪万千,浮入眼帘。   永乐宫,后殿。   帷幄低垂,香气氤氲。   太医令张奉,五体投地,汗如雨滴。   “朕,何疾。”帐中董太后,轻声发问。   “太后,无疾。”张奉斗胆答曰。   “朕,岂无疾。”董太后,睡意昏沉,浑身乏力。与平日不可同日而语。蝼蚁尚且偷生,太后岂不惜命。   事已至此,张奉唯有迎难而上:“太后。无疾,有孕。”   “太医令妄言。”永乐太仆封谞,虽早有所悟。然徒得闻,亦不由心惊胆颤。世人皆知。永乐董太后,寡居多年。守身如玉,并未放滥。岂能无端受孕。   “臣,岂敢。”张奉毕竟,张让养子。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唯有直言相告,方能死中求存。   “朕,已知。”董太后,平静如常:“既如此,太医令可有应对之法。”   “附子,味辛甘,大热大毒。堕……胎,为白药长。怀胎必不针关元(穴),针必落胎……”张奉不愧太医令,堕胎之法,如数家珍。话说,宫人不欲生子。必掷重金,求太医除之。久而久之,凡太医令,必精于安胎、保胎、堕胎、落胎之术。   “朕闻,王美人任娠,因畏何后,乃服药欲除之,而‘胎安不动’,又数梦‘负日而行’。”董太后语透深意:“不知,然否。”   “然也。”太医令张奉,掌宫中医事。如何能不知。   “不知,王美人腹中胎,与朕相比,时日长短几何?”董太后又问。   “或与太后相若。”太医令,如实相告。言下之意,王美人任娠之期,与董太后相近。   “既如此。太医令,愿为朕‘负日而行’乎?”   “臣,敢不从命。”太医令张奉,掷地有声。谓“负日而行”,乃指“负重而行”也。言下之意,太医令既要助董太后,“胎安不动”。又要“守口如瓶”,但凡,走漏风声,大白于天下。董太后,纵为千夫所指。然为其帮凶,太医令张奉,满门伏诛,难逃一死。   目送太医令出殿。   永乐太仆封谞,不解求问:“太后,何意?”   “王美人,有宠妊身。前日陛下言,若王美人为何后所害,贵子乞朕养之。”董太后这便道破天机:“朕已命永巷令,择宫生子,养于永乐宫中。号‘逐鬼童子’。当可蔽人耳目。”   “‘蓬蒿不成槚’,‘鱼目岂为珠’?”闻董太后,鱼目混珠之计。永乐太仆封谞,出言苦劝:“不如,服药除之,以绝后患。”   “依计行事。”董太后,心意已决。   “喏。”封谞,毕竟汉室家奴,岂敢忤逆天子生母,永乐太后。   然封谞,亦深知董太后为人。   “城上乌,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一徒死,百乘车。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   董太后,知王美人必死。欲行『鱼目混珠·偷天换日』之计。以腹中胎,代美人子。窃取大汉帝位。如此,即便天子早崩,汉帝亦不出董氏家门。   后世谚曰,“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矗立永乐阶前。永乐太仆封谞,不禁仰天长叹。此事若为天下知。我等,恐死无葬身之地也。   然惊怖之余,又生窃喜。若永乐太后,心想事成。某家亦得,一场大富贵也。   终归,“富贵险中求”。   心念至此,这便去寻永巷令,索要适龄宫生子,充填永乐宫。行鱼目混珠之计。   稍后,董太后自去西园,与天子相商不提……   王城钟阙观,自鸣钟响。   不觉已,鸡鸣时分。   董太皇,这才悠悠回魂。   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只求蓟王一声令下,曹孟德滚鞍下马。待捕得真凶,大白于天下。除家门之祸,天子之危。   “我儿,天生。”董太皇,自语低声。   甄都,司空府。   天光大亮,曹孟德披甲出室。   堂内文武分列,人才济济。   环视百官僚属,曹司空,吐气开声:“二董逆乱,挟天子、发矫诏。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大逆无道,‘其罪已不容于诛矣’!”   “愿听司空号令。”文武群臣,慷慨发声。曹司空无过,二董罪不可恕。此乃甄都共识。若坐视不理。任由二董,挟天子,发矫诏。必引群雄,群起来攻。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我等满门横死,家小俱亡矣。   “破宫门,诛二董。”曹孟德,一声令下。   “破宫门,诛二董!”堂内轰然应诺。 第127章 百官逼宫   为聚拢人望,壮大声威。   曹孟德,纳程昱谏言。不用卫将军营,精兵良将。而用朝廷百官,司空府吏。三公九卿,披坚执锐;刀笔小吏,冲锋在前;郎官御史,并为中坚。   攻打甄都宫,皆出文臣。   此举,可谓神来一笔。   非但可示关东群雄,朝野上下,同仇敌忾。亦足可明示天下,曹司空并无,加害天子之意。毕竟文臣。饱读圣贤之书,又出身士林。其影响力,不可小觑。一言蔽之,于关东而言,士林即正义。   正如陈孔璋,为蓟王慷慨发声:“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同声。”   甄都民众,隔门窥探。见列队百官,“高冠博带,金剑木盾”,亦各自嗟叹。典出《墨子·公孟》:“昔者齐桓公,高冠博带,金剑木盾,以治其国。”   时下乃喻,儒生治世也。   士林金剑木盾,诛董氏二贼。必为“拨乱世,反诸正”也。   曹司空幕府,倾巢而出。如荀彧、程昱,皆在队列之中。鱼贯出府,列队里道,兵车出征。浩浩荡荡,蔽日旌旗。杀奔甄都宫而去。   甄都宫,承光殿。   “报——”便有虎贲郎入殿:“曹司空,驱百官,兵车来攻。”   “竟以百官为先锋。”饶是董侯天子,亦不由震惊。   “陛下毋虑。”董重粗声进言:“宫城乃王太师,假太皇永乐积铜,督河北良工以筑之。无蓟国机关兵器,断难攻破。”   “蓟国营城术,朕亦知之。”董侯稍得心安,转而又问:“何人却敌?”   “虎贲中郎将王越。”车骑大将军答曰。   “善。”董侯又觉心安。   王越自广宗城内,阵斩张角三兄弟,名声大噪。拜为虎贲中郎将。戍守宫城,历经四帝。董侯足可信赖。   此时此刻,朱雀谯楼。   虎贲中郎将王越,居高俯瞰。见一水之隔,战车之上。皆是高冠博带,朝中百官。心中这便了然:“无我将令,兵器毋动。”   “喏!”亲信虎贲郎,遂去传命。   彼时,有感甄都孤悬关东。王太师尽取永乐积铜,雇佣河北能工巧匠,以蓟国营城术,扩建甄都。尤其甄都宫,更不惜工本。与洛阳辅汉大将军府,等同建制。无攻城利器,断难攻破。   可想而知,仅凭朝中百官,如何与敌。   王越,伴君身侧,久居高位。深谙立命安身之术。若凭机关之利,大肆杀戮城下百官。必为关东士林所恨。彼时,只需一道谗言,入天子之耳。举家休矣。   正因明哲保身。王越才命麾下,不可擅动兵器。   类似,宫廷之变。王越,累次裹挟。虽次次被人所乘,皆未能护,天子周全。然屡败屡战,积累经验。堪称宫变宿将。且知耻后勇,足可一用。   三军列阵,气势如虹。   便有一车,徐徐上前。   “城下,可是曹司空。”王越居高下问。   “正是曹某。”车上曹孟德,仰问:“城上可是王虎贲。”   “正是下官。”王越抱拳相答:“董氏有罪,天子无辜。司空何不等,蓟王敕命。”   “车骑大将军,矫诏群雄。凡有遟(迟)疑,关东乱矣。”曹孟德言道:“如王虎贲所言,天子无辜。岂为贼臣所挟,祸乱社稷。”   “端午之乱,尚无定论。董大将军,岂为‘贼臣’乎?”王越亦言之有理:“闻司空少时,亦‘为气任侠’,有名关东。岂不识,其中有诈乎?”   闻“任侠”二字。曹孟德微微一笑:“王虎贲,所言是也。然庙堂终非江湖。”   此言,一语双关。除言规矩不同,亦指身份迥异。少处江湖之远,今居庙堂之高。   王越亦心有戚戚:“如司空所言。”   主将言罢,鼓声隆隆。   便有侍郎先锋,云梯板楯,出阵攻城。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不等渡河,城上箭如飞蝗。大战一触即发。   襄阳,镇南将军兼荆州牧,刘表府。   闻汉中使节,光禄勋李历,舟入襄阳。   刘表遂于府中设宴。   李季子,乃名臣李固从弟。清白有节,博学善交。与郑玄、陈纪等,海内名士大儒,皆交善。   刘表位列“八俊”,自当持重。   刘表本就好宾客。名士到访,极尽礼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季子,请刘镇南,同去更衣。   刘表,心领神会。   蓟国营城术,大行其道。刘表为官洛阳时,亦常往来金水汤馆。对内中陈设,赞誉有加。稍后出为外镇,单骑定荆州。筑襄阳新城,以迁州治。大肆营造府邸,华丽远在金水汤馆之上。   “史侯,何所言。”刘表先问,以示亲近。   “史侯,欲命骠骑大将军张济,出屯南阳。”李历据实已告。   “哦?”刘表略显意外。南阳一郡,虽隶属荆州。然因大水,千里白地。刘表虽命人修缮南都,然百万之众,悉迁蓟国。苦无人手可用。恢复生机,遥不可及。换言之,南阳于刘表而言,并不持重。   话虽如此,然一郡之地,又是北方门户。便为群雄缓冲,亦大有裨益。岂能拱手于人。   见刘表沉默无语。李历亦不多言。   少顷,刘表自醒:“史侯,欲求甄都乎?”   “如明公所言。史侯,欲求都甄也。”李历直言。   “不可。”刘表错会其意:“兄弟阋墙,江东得利。曹孟德麾下,卫将军营士,多虎狼之辈。更兼有江东猛虎,孙文台相助。骠骑大将军,恐难速决。”   “毋需力战,从壁上观,足以。”李历又道。   “嘶——”刘表更显惊疑:“光禄勋,何不明言?”   “史侯已与曹司空结盟。骠骑大将军出屯南都,曹司空助史侯都甄。”李历道破天机。   “原来如此。”刘表幡然醒悟。略作思量,豁然开朗。一切起因,便是端午之变。   曹孟德遇刺,必报长子血仇。二董情急之下,狗急跳墙。竟挟天子,发矫诏。于是曹党与董氏,遂成不死不休。谓“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   立史侯,可永除后患。   电光石火,刘表思绪急转。   见机已到。李历躬身求问:“明公,以为如何?”   “善。”刘表当机立断。 第128章 日角之相   刘表此人。曹操,早已看穿:“乍前乍却,以观世事”。   所谓“乍前乍却”,用贾文和语曰:“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郭奉孝,一语中的:“坐谈客耳”。   其人行事,亦如此般。   时,天子都甄。刘表虽遣使贡献,却又暗中结好,汉中史侯。治中邓义,屡次劝谏,表不听,答义曰:“内不失贡职,外不背汉室,此天下之达义也。治中独何怪乎?”   貌似,有礼有节,万全行事。实则,首鼠两端,待价而沽。正因看穿刘表为人,治中邓义,辞疾而退,不为刘表所仕。稍后,流离江东,与袁忠、袁沛、桓邵、桓晔等人为友,待袁绍攻略江东,与众友,同仕合肥侯。   又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彼时,史、董二侯,势均力敌。甄都,深陷党争,政令不出三台。为求自保,刘表居中调和,一力促成兄弟联盟,共抗江东。   稍后,合肥侯为曹孟德,掘环渠所败。被逐过江。立足未稳。不足为虑。今稳坐江东。更兼袁术,一己之力,败四家围攻。阵斩长涂二龙,威震关东。袁绍不甘其后,亲提十万大军,水陆并进,攻入荆南。虽如约退兵,然障道要冲,随时可卷土复来。荆南若丢,荆州去半,实力腰斩。   时过境迁。二袁助合肥侯,势强如斯。刘表又岂能,坐观成败,从容自保。   唯恐不足交心。刘表又私语李历:“能灭二袁者,必曹司空矣。”   袁术虎视荆北,袁绍垂涎荆南。二袁,实属荆州,心腹大害。刘表欲假曹孟德之手,除之而后快。   “明公,明见。”李历肃容下拜。   此番出使,幸不辱命。   永乐宫,偏殿。   不知何故。逐鬼童子夜惊。此起彼伏,哭声震天,远近可闻。永乐宫门紧闭,生人勿进,闲人莫入。   偏殿正中置榻。永乐董太后,披头散发,声嘶力竭。   午时宫口先开,羊水遂破。万幸,永乐太仆封谞,久为中常侍,手眼通天,轻车熟路。早已假募食母,哺育童子之名。预备好一切所需。   更有太医令张奉,亲自接生。自当,万无一失。   封谞命宫中卫士,谨守宫门。便是天子亲临,亦不可放入。话说,天子于西园中,飞鹰走狗,纵情声色。如何能顾及,生母死活。   事到如今,封谞亦心生忐忑。万一,永乐太后,难产而亡。永乐宫上下,俱殉葬矣。   毕竟,永乐太后,年过四旬。久不行房事,更久未产子。但凡有失,吾命休矣。此时,方知后怕。加之偏殿,婴儿哭声震天。更添心烦意乱。   六神无主间,忽觉婴儿啼哭渐弱。   封谞急忙,殿前求问:“太后,安否。”   少顷。便听永乐太后,心腹中大夫隔门答曰:“太后,母子皆安。”   闻“母子皆安”,封谞欣喜若狂。须知,日前王美人亦产子。试想,若董太后诞下女婴,又如何行得,鱼目混珠。   有顷。太医令张奉,出殿相见。   四目相对,张奉脱口而出:“隆准、日角,贵子不凡。”   “哦?”封谞将信将疑。   “隆准”,乃指高鼻梁。“日角”,儒宗注曰:“谓庭中骨起,状如日。”朱建平《相书》亦云:“额有龙犀入发,左角日,右角月,王天下。”   王莽篡汉,朱祐亦言光武帝:“长安政乱,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   所谓龙犀,相者称囟下骨隐起,下连鼻梁不断。以为贵人之相。   区区无赖贱种,岂有王者之相。   无怪封谞不信。   然待亲眼得见。襁褓之中,贵子“庭中骨起,状如日”。果然,“龙犀日角,帝王之表”。封谞不由大骇。莫非,此乃天意也。   早在显怀之初,封谞便遣人,告知天子。托言,太后染疾,卧床不起。天子纵百般不愿,亦不敢大意。朝夕移驾永乐宫,问候不提。彼时,恰逢入冬。董太后身披大氅,不露形迹。待隆冬时节,滴水成冰。董太后遂传诏命,天子毋需亲临,遣西园小黄门,早晚问安,足以。   天子有感太后体恤。听命行事,不提。   如此,陆陆续续,一年有余。直至悄无声息,产下贵子。   再假以时日,董太后恢复如初,当无迹可寻。   董太后,产后虚弱,急需调理。假哺育逐鬼童子之名,封谞命人取中署奇珍,滋补永乐宫中食母。彼时,程中大夫,亦多受滋润。   夜深人静。董太后必亲临偏殿。于童子之中,取贵子哺育。   久而久之,相沿成习。多有食母,见董太后,横抱童子于怀中。皆以为,母性使然。殊不知,正背身哺乳。   这日喂食贵子毕,董太后起身出殿。   封谞低声进言:“闻何后,馈钱千万于张让,欲求大将军。太后不可不防。”   董太后言道:“屠儿岂为大将军。”   “然千万宝钞,足可成事。”封谞躬身答曰。   “莫非,乃出蓟王。”闻“宝钞”,董太后遂知事大。   “然也。”封谞再告知以隐秘:“闻濯龙园,华云舟上,何后欲委身蓟王。”   “蓟王如何?”董太后,出声骤冷。   “蓟王清白守节,未曾僭也。”封谞如实相告。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董太后又问。   “太后何不,移驾云台。”封谞进言。   “窦太后。”董太后如何能不醒悟。   “窦太后,乃陛下嫡母也。”封谞忠言逆耳利于行:“太后若与窦太后,歃血为盟,共扶贵子。足可敌何后也。”   “共扶贵子……”董太后,美眸流转,已会其意:“‘贵子’非王美人子,乃朕之所出也。”   “太后,明见。”封谞再进忠言:“然需先得王美人子,与逐鬼童子共豢之。”   “此计,甚好。”董太后,欣然笑纳。   若不先取王美人子,豢养于永乐宫中。如何说窦太后,歃血为盟,共扶贵子。   此亦是,鱼目混珠,张冠李戴之计也。   封谞又叮嘱道:“太后立誓,不可言‘王美人’。只言‘贵子’,足矣。”   “善。”董太后,心领神会。 第129章 天家母子   太仓蟾宫,折桂馆。   月朗星稀,华灯高悬。洛阳权贵,眠花宿柳,醉生梦死,一掷千金。   然背对南北二宫,蟾宫一面,却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彼时,天子喜登高。因洛阳城中,宦官所建宅邸,皆高大逾制,唯恐被天子所罪。故趁天子移驾永安宫,登候台高观洛阳城时。诸宦请中大人尚但进谏:“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   天子深信不疑,再不登高。   实则,黄门诸宦所惧,除见豪宅逾制,亦恐窥破蟾宫。   试想,永安宫与太仓,一墙之隔。天子登候台,蟾宫近在咫尺也。彼时,伴驾身侧,曹节、段珪等人,焉能不惊恐万分。若非天子就此作罢,曹节、段珪,必疑张让、赵忠,蛊惑天子,刻意走漏风声。欲趁机夺权,取而代之。万幸,天子从谏如流。再不登高台,少幸永安宫。新老黄门之争,这才暂且作罢。   亦如刘备所知。“蟾宫折桂”、“贵女定制”、“诸园赎人”,乃太仓蟾宫,不传之秘。获利之丰,断难舍弃。   先前,刘备询问七色婢身世,不请自来。令蟾宫上下,如临大敌。不得已,唯弃镇宫至宝宋皇后,以堵刘备之口。即便如此贱卖,亦得钱一亿。足够蟾宫上下分润。   奈何,宋皇后委身于外。蟾宫黯然失色。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长乐太仆段珪。二位老大人,并立暗处,远眺二宫璀璨灯火。苦思宫中还有何人,可补宋皇后,身后之缺。   便在此时,掖庭令毕岚,入馆来报。   “王美人昨夜暴卒。”   “何人所为。”段珪惊问。   “未可知也。”掖庭令毕岚答曰:“传闻,乃永安上寿,毒发身亡。”   “莫非,何后?”段珪当有此想。   曹节不置可否,转而又问:“王美人贵子,今何在。”   “董太后,已抱永乐宫。”毕岚答曰。   “莫非,董太后?”段珪试问。   曹节这便将二宫隐秘,娓娓道来:“初时,永乐太后,身染宿疾。卧榻不起,经年有余。遂豢逐鬼童子以驱之。老夫,曾问太医令:‘董太后何疾?’太医令张奉,托言神鬼,讳莫如深。如今再思,恐董太后无疾。乃为全王美人贵子也。”   段珪却道:“数月前,永乐太仆封谞,进出中署,多取乳妇所用。且传语果丞,董太后咳逆上气,不可食梨。”   “哦?”曹节若有所思:“医书云:‘产妇蓐中,及疾病未愈,食梨多者,无不致病。咳逆上气者,尤宜慎之。’是故,‘乳妇不可食梨’。”   掖庭令毕岚答曰:“永乐偏殿,多有乳妇进出,哺食童子。永乐太仆,当有此举。”   曹节昏花老眼,一闪精光:“扶风侯公子,何在?”   “正在馆中。”段珪答曰。   “速请来一见。”曹节,似有定计。   “喏。”掖庭令毕岚,领命自去。   段珪耳语相问:“永乐太后,其疾有诈乎?”   “未可知也。”曹节意味深长。   少顷。扶风贵公子,由黄门盲童,引入精舍。   “拜见老大人。”先前,扶风贵公子,数登太仓,入蟾宫求见。欲用梁冀金山,为宋皇后赎身,故与曹节相识。   虽穷尽人力,觅得金山。不料却迟来一步。宋皇后已为临乡侯刘备,豪掷亿钱购得。此时,金屋藏娇,木已成舟。许珠胎暗结,身怀六甲,亦未可知。   又谓,“买卖不成仁义在”。扶风贵公子,身兼太平教中要务。往来京畿,为避人耳目,亦常蛰伏太仓,避入折桂馆中。此番,亦不例外。   “太平道中,可有墨门高人,精通傀儡之术。”彼此心照不宣,曹节开门见山。   “老大人,意欲何为?”扶风贵公子,不答反问。   “欲假神鬼之力,以窥禁中之秘也。”曹节答曰。   “老大人,何不明言。”扶风贵公子,追问。   “只需,如此如此……”曹节遂附耳,授其机宜。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扶风贵公子,默记于心。转而问道:“取孝仁皇尸为傀儡,又假其口,出‘盗’、‘窃’之箴。老大人,欲(离)间‘天家母子’乎?”   “公子,所言是也。”曹节毫不遮掩。   “敢不从命。”虽不知详情。然只需于,天子不利,汉室有害。扶风贵公子,自当俯首听命,一力促成。   送走扶风贵公子。曹节又唤来毕岚:“永乐宫可有细作。”   “永乐太仆封谞,执事内外。无有耳目。”毕岚如实作答。黄门内宦,各有所属,各为其主。尤其,位居中常侍,领禁中高位者。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亦是约定俗成,黄门规矩。   见曹节不语,毕岚灵光一现:“或有一人,可为老大人所用。”   “何人?”曹节遂问。   “陛下食母,程夫人。”毕岚言道:“闻,程夫人,常进出永乐宫,哺食童子。”   “善。”曹节遂亲往程璜府邸,请程夫人,出手相助。   程璜与曹节,年岁相若,成名相当。先帝时,便已位极人臣。程璜今虽,称病不朝,赋闲在家。然却不可小觑。   闻曹节道明来意。程璜不解求问:“大长秋,何故行神鬼之术。”   “程大人,不记‘唐周’乎?”   “哦?”太平道正因“唐周”事发,而不得已,提前举事。程璜焉能不知:“永巷良工唐七。”   “然也。”曹节这便,道破隐秘:“闻此人,欲贪永乐积铜,因而被害。永乐太后遂称疾卧榻,经年有余。宫中又多,乳妇用度。且独不食梨。程大人,以为何故?”   “‘贪财则奸不禁’。”程璜老奸巨猾,焉能不解其意:“永乐太后,豢逐鬼童子。若不掩人,必为遮己。”   言下之意,若不为全王美人贵子,便为遮己之丑。   丑事何来?   因奸生子也。   事不宜迟,二人这便定计。待孝仁皇尸傀,口出盗窃箴言。再命程夫人,装神弄鬼,以测董太后人心。   谓“清白无鬼”。   稍有异动,足可得证。 第130章 天子假父   甄都宫前,朱雀门外。   板楯散落,云梯崩折。   多有文官披创。重伤濒死,亦大有人在。   宫城守卫,皆出虎贲。人数不多,然皆锐士。且王太师不惜工本,督造皇宫。城下士卒,苦无兵器辅助,又多出文臣。好比以卵击石。急切间,如何能破铜墙铁壁。   “司空,何意?”便有属吏,浑身浴血,阵前相问。   程昱厉声答曰:“勠力攻城,毋需多问。”   “喏!”属吏领命自去。稍后一鼓作气,冲上云梯。却被一刀劈下。骨断筋折,哀嚎不已。除身披重甲,足称防备。城头虎贲,换用刀背,亦手下留情。   且自属吏跌落城下。城头亦未落井下石。任由同僚,将受伤属吏拖离。   “明公,何意?”目视前锋,损伤惨重。百官阵列,便有人窃窃私语。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便有同僚,耳语答曰:“‘敌王所忾,而献其功’。司空乃为,关东士林,‘同仇’而‘敌忾’也。”   “原来如此。”众皆醒悟。文官据大义而攻城。然却屡攻不下,多有损伤。试想,目睹同僚,纷纷折戟。百官焉能不怒极生恨。   众口铄金,尚能积毁销骨。更何况,唇枪舌剑,口诛笔伐。见事不可为。必有同僚,求卫将军营士出击。   如此,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即便城破之后,血流漂橹。试想,甄都百官,亦无怨无悔。便是所谓,“同仇敌忾”。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生死攸关,无所不用其极。   果不其然。见刀笔小吏,郎官御史,损伤过半。中阵高官,捐躯在即。便有属吏,阵前高呼:“忠臣死直,义士何在!”   “死直”,语出《楚辞·离骚》:“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意指为正道赴死。   “忠直退避,义士在此!”卫将军营将,齐声高呼。   文臣阵列,闻声后撤。卫将军营,先登死士,四面杀来。   城头虎贲中郎将王越,厉声高呼:“兵器却敌!”   “兵器却敌——”   四面宫城,杀声震天。   承光大殿,人心惶惶。   董侯毕竟年少。何曾历此危难。更加,本就理屈。董承刺曹,董重矫诏。二董满门家小,尽入宫城。一朝城破,血流成河。天子亦于心不忍。然若,曹司空恨意难平,殃及天子,又当如何。   天子尚且如此。宫中黄门侍女,心中惊怖,可想而知。自先帝崩后,宫乱不止。洛阳十万黄门,饱受屠戮,十不存一,凋零殆尽。本以为,徙都甄下,当可得免。岂料,不出数载,又蹈覆辙。   末世之兆,无存汉祚。   黄门令左丰,偷窥天子惊慌失措。满腹凄凉,有苦自知。   永乐宫,董太后寝宫。   帷幄自动,鬼影幢幢。   “董……姝……婬……妇……汝……知……罪……否……”   阴风阵阵,雾气氤氲。   “董……姝……婬……妇……汝……知……罪……否……”   似有鬼怪,飘忽绕行。   “董……姝……婬……妇……汝……知……罪……否……”   寝榻之中。董太后,浑身颤栗,汗如雨滴。尤其眼帘之下,眼珠乱动。似入噩梦。似醒非醒。   忽远忽近,若有似无。冷不丁,字字入耳:“婬妇!汝知罪否?”   董太后,浑身恶寒,怒目而叱:“何人鬼祟!”   声音尖啸高亢,震耳欲聋。   一连数日。孝仁皇阴魂不散,夜夜入梦。董太后,怒不可遏。   “太后毋忧,封谞在此。”永乐太仆封谞,携黄门死士,殿前答话。   “朕,无碍。”董太后,为母则刚:“速捕奸人。”   “喏!”永乐太仆封谞,领命自去。   “金缕玉衣,同穴贵人。朕,‘仁之至,义之尽’矣!”言毕,董太后酣然入睡。   太仓蟾宫,折桂馆。   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将宫中传书,转呈长乐太仆段珪:“昨夜,程夫人险被封谞所捕,此事不可再为。”   “董太后,似清白无辜。”段珪看罢,付之一炬。   “既清白无辜,何必多此一举。”曹节老谋深算。   “董太后,何为?”段珪遂问。   “扶风侯公子言,蛾贼发孝仁皇丘。椁中孝仁皇,非但金缕玉衣,另有妇人同穴。”曹节道破隐秘。   “哦?”段珪不解:“孝仁皇死时,不过解渎亭侯,何来金缕玉衣。且永乐董太后未亡,何人与其同穴。”   曹节语出惊人:“桓帝冯贵人。”   “嘶——”段珪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陈年旧事,忽然浮现:“桓帝冯贵人绝艳。死后三十余年,群贼发其冢,见贵人颜色如故,但肉小冷。贼遂竞奸之,斗争相煞而死……”   段珪必有此问,“何以,与孝仁皇,同穴。”   “贼人本意,乃为盗尸嫁殇也。”曹节一语中的。   “如此说来。乃董太后,命人发丘。取冯贵人尸,为孝仁皇殉葬乎?”段珪焉能不知。   “然也。”曹节笑意深沉:“闻,仙门有寄身之术。‘穀则异室,死则同穴’。永乐太后,不欲与孝仁皇同穴。故取冯贵人尸,以代之。老大人以为,董太后因何不同穴?”   “德行有亏。”段珪如何能不醒悟。   “如段大人所言。”曹节一声慨叹:“正因‘金缕玉衣,贵人同穴’,仙术寄身。故,董太后‘恃而不恐’也。”   “曹大人,所言是也。”段珪亦不胜唏嘘:“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从壁上观。”曹节久居高位,谋定后动。   “善。”二人这便定计。   稍早之前。程夫人出宫,与养父程璜相见。   闻养女备说详情。程璜遂亲笔手书,传于曹节。   “曹大人,何意?”程夫人,随口一问。   程璜笑答:“必与王美人贵子相干。”   程夫人言道:“董太后,亦常哺食童子。”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太后,亦有乳乎?”   “有乳。”程夫人,言之凿凿。   养女自幼得世外高人,言传身教。识人辨物,不差分毫。程璜自是深信不疑。   “我儿可知,天子假父乎?”   “始皇帝,太后不谨,幸郎嫪毐,封以为长信侯,为生两子。(嫪)毐专国事,浸益骄奢,与侍中左右贵臣俱博,饮酒,醉,争言而鬭,瞋目大叱曰:‘吾乃皇帝之假父也’。”先秦典故,程夫人自是熟知。   “天子亦有假父也。”程璜语出惊人。 第131章 碎身糜躯   程夫人不解:“未闻,太后不谨。”   程璜笑道:“我儿,所言是也。”   “既如此,天子何来假父。”程夫人转而又问:“且董太后,乳从何来。”   “未可知也。”程璜久不入宫。且永乐宫于南宫之中,自成一体。永乐太仆封谞,亦位列中常侍。永乐宫上下,皆为心腹。黄门细作,断难蛰伏。更加董太后,积铜盈室,收买人心,故少有消息传出。   “阿父以为,董太后,委身何人。”程夫人,当有此问。   “委身何人,未可厚非。便有男宠,亦不过角玉之用耳。”程璜老眼,精光闪烁:“然,董太后却假王美人子,阴哺己子。且二子又与逐鬼童子共养之。行‘鱼目乱真珠’。我儿可知,永乐太后,意欲何为?”   程璜久为黄门宦官,句句切中要害。永乐太后,锦衣玉食,欲求不满,与人私通。即便豢养男宠,亦不过“白玉角先生”,求朝夕之欢罢了。且即便不慎怀孕,宫中太医,亦多有堕胎之法。岂能当真,诞下野种。殃及家门,延祸汉室。   然董太后却,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心机费尽,步步为营。十月怀胎,诞下不知何种。又与王美人贵子,并一众逐鬼童子,同殿豢养。行‘鱼目乱真珠’。意欲何为?   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程夫人如何能不醒悟:“‘诸侯夺宗,圣庶夺适’。董太后,欲使此子,继为汉帝也!”   “我儿,所言是也。”程璜老眼,戾芒一闪:“老父,刀锯余人,死将至矣。纵‘碎身糜躯’,断不可,使董太后‘鱼目乱真珠’之计成。兴前汉,吕后之祸。”   “喏。”老父程璜,忠于汉室。程夫人亦不遑多让。   “我儿,依计行事,毋需多言。”程璜又叮嘱道。   兹事体大。稍有不慎,殃及满门。程夫人行走二宫多年,焉能不知,其中利害。更何况,又曾为天子食母。将心比心,亦不愿大汉帝位旁落。被野种暗篡。   建业宫,神龙殿。   甄都之变,亦传江东。   闻曹孟德携文武群臣,以刀笔小吏为先锋,攻打甄都宫。合肥侯遂专开朝议。   难得,大将军袁绍,携江东群雄,悉数与会。司空袁遗,尚书令刘巴,并“五曹尚书”邓义、袁忠、袁沛、桓邵、桓晔,悉数在列。神龙殿中,文臣武将,济济一堂。江东之盛,不弱甄都。更远超汉中。   “曹孟德,与二董断难苟同。”尚书令刘巴,一语中的:“若夷董氏三族,董重、董承,故难逃一死。然董侯,又当何为。”   “君臣离心,亦难两全。”司空袁遗,出身汝南袁氏。焉不知朝事。   “司空,所言是也。”俯瞰群臣,合肥侯意气风发。   与先前,为曹孟德,逐走江东。君臣不足十人,军帐相聚。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据扬、吴、广、交,四州之地。假以时日,攻陷荆南,亦足可再立新州。彼时,当可与二侄,一决胜负。   合肥侯,日思夜想。如何离间兄弟之盟。忽闻关东端午之乱。本以为,必出王太师余党。不料,竟是安集将军董承。稍后更将董重裹挟其中。董重为死中求生,搏命一击。挟天子,矫诏群雄。   甄都时局崩坏,接二连三。始料不及。   真乃,天助我也。   所幸,大将军袁绍,先行班师。十万大军,扼守要冲,蓄势待发。   合肥侯择此时,专开朝议。欲求北伐之心,不言自喻。   建业宫,临海殿。   因袁皇后,无嗣。年初,程贵人,请过继长子,与袁皇后。合肥侯,欣然应允。于是将程贵人所生长子,过继袁皇后,立为嫡长子。袁皇后,视如己出,倍加呵护。与程贵人,亦姊妹情深,情同手足。   程贵人,便是程璜小女。彼时为先帝食母。今为合肥侯贵人。素有宠。连诞二子,今又孕身。于吉仙师言,程贵人有宜男之相。   于吉仙师,“先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语出仙人之口,自当八九不离十。   “拜见皇后。”程贵人入殿。   “贵人免礼。”袁皇后,出身名门,十足贵气。虽不得宠,然却雍容有度。更加袁氏兄弟,权倾朝野。毋需母凭子贵,亦足可安身。今又得嫡子,完美无缺矣。   试想,仅凭程贵人,一己之力。如何能与汝南袁氏,举族相抗。更加程贵人,乃程璜养女,熟知宫闱禁忌,素知进退。二人相处,亦百般和谐,别无芥蒂。   同为人母。袁皇后,亦耳濡目染,倍加呵护嫡子。   凝视嫡长子。程贵人,一时神游天外。   闻老父程璜,阳寿将尽,时日无多。彼时已伴驾合肥侯,南阳复辟之程夫人,日夜兼程,赶回京畿。   待病榻只剩父女二人。   程璜取《废帝诏书》相赠:“此诏,本为尚书台所存。乃曹大人窃取。今授我儿,可知何意?”   程夫人焉能不知:“曹大人,乃行‘盗书续命’也。”   “然也。”程璜,气喘吁吁,狡黠而笑:“曹大人,‘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也。”   程夫人深知老父为人:“曹大人,终不及阿父。”   “嘿、嘿。”程璜面露得色,嘿声一笑:“合肥侯,乃出汉室。然董太后所养,却非汉种。若有一日,董氏为外戚,祸乱汉室。我儿当言‘永乐隐秘’。”   “喏。”程夫人,敢不从命。   所谓“永乐隐秘”,便是董太后,假逐鬼童子,行‘鱼目乱真珠’。暗将王美人贵子,换成无父野种之事。   “贵人?”   “皇后。”闻皇后轻唤,程贵人猛回神。   “何来忧思?”正因亲如手足。故袁皇后,直言相问。   “乃忧时世。”程贵人,亦不隐瞒。   袁皇后,有感而发:“‘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池,遍观是邪谓何?’”   “正是,时世不与人同。”袁皇后所吟,乃出汉乐府《郊祀歌》之《日出入》。程贵人,亦感同身受:“皇后可知,甄都端午之乱。”   “董承刺曹,董重矫诏。”袁皇后,心中一动:“时世何如?” 第132章 永乐隐秘   “董侯,非出汉室。”电光石火,程贵人,已有定计。   “贵人,何出此言。”袁皇后,焉能不惊。   “皇后可知,永乐旧事乎?”程贵人,不答反问。   “永乐积铜,亦或是永乐童子?”袁皇后,遂问。   “正是逐鬼童子。”程贵人,遂将前情往事,娓娓道来:“时,何后,假上元夫人之手,知王美人贵子,必在童子‘申’,并童子‘兹’,二子之中。”   此事,广为流传。便是民间,亦有风闻。袁皇后,自当知晓:“二宫太皇,携童子北投蓟国,欲假《起居遗诏》,另立天子。不料华云舟上,机关暗藏。何后携赵忠并黄门死士,夺董侯而还(详见:《列宿·029 得失参半》)。”   “然也。”程贵人,语出惊人:“皇后可知,‘申’、‘兹’二童,一人为王美人子,一人为董太皇子。”   “竟有此事。”袁皇后,这便醒悟:“故贵人言,董侯非出汉室。”   “正是。”程贵人答曰。   “然,若董侯乃董太皇所出,非先帝血嗣。何后又岂会,不辨真伪。”袁皇后,心思缜密。   此事,程贵人已先行窥破:“乃因董侯与先帝,一母所生,兄弟是也。”   袁皇后幡然醒悟。若果如程贵人所言。董侯与先帝,非是父子,乃为兄弟。相貌皆酷似其母也。于是乎。何后误打误撞,将董侯错认为王美人贵子。   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稍后,董太皇,爱屋及乌。更不惜耗尽半生积财。将永乐积铜,悉交由董重,只为护董侯周全。   天下人,皆以为。董侯自幼豢养于永乐宫中。董太皇,视如己出,故不惜散尽家财。然程贵人,冷眼旁观。早已窥破天机,非是爱屋及乌,只因爱子心切。笃定董侯,必是董太皇所生,无父贱种。亦如老父程璜所言。董太皇,欲行“鱼目乱真珠”,窃取大汉帝位。   此时再回忆先前。毋论曹节盗书,亦或是程璜私授。黄门宿老,全护汉室之心,至死方休。家国天下,黄门附汉而生,甘为汉室苍犬。虽贪残放滥,遗祸万年。然亦足有,可取之处。   奈何,时过境迁,死无对证。   黄门凋零,十不存一。如何佐证,永乐宫闱,确有其事。   见袁皇后,凝眉沉思。程贵人,亦不多言。谓“空穴来风”,“空谷余音”。“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心念至此。袁皇后,喃喃低语:“‘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树欲静而风不止’。”程贵人,心领神会。   “然也。”四目相对,莫逆于心。   事不宜迟。   待朝议毕。合肥侯,移驾临海殿。袁皇后,这便将“永乐隐秘”,娓娓道来。   言罢,却见合肥侯,黯然无语。   此等宫闱禁忌。事关董太后一世贞洁,更牵连汉家清誉。合肥侯乃董太皇次子。虽自幼离京就藩,不受母兄关爱。然终归,为人子、弟。岂无顾忌。   袁皇后亦知合肥侯,心中难为。然家国天下,公私分明。何去何从,说与不说。且看合肥侯,如何决断。   须臾。忽闻合肥侯一声长叹:“洛阳为帝,朕初见太皇,便知有异。”   合肥侯,食乳方兴。入京为帝,永乐觐见,便近身嗅得乳香。彼时董太后,托言哺逐鬼童子,身染食母之乳。待合肥侯,鞠城兵变,沦为废帝。离京时,董太皇为治合肥侯隐疾。宽衣哺子。   合肥侯,“跪而吮皇乳”,遂愈隐疾。狂病不发,然(食乳)方兴依旧。   彼时,涕泗横流。母子,心结尽释。合肥侯,亦不得而知。董太皇守寡多年,何来新乳。稍后,问过御医。方知,禁中有催乳之术。只需曾诞下子嗣,妇人纵无孕,亦可催乳。宫中食母,多半被施此术。   悉知内情。合肥侯,终是释怀。   不料,今日却知。永乐太后,非催生,乃自生。   “董侯,乃朕之三弟。”合肥侯,不置可否。   “许,正是如此。”袁皇后,柔声答曰。   “且非出汉室。”合肥侯,面无表情。   “陛下,所言是也。”袁皇后,柔中带刚。   “曹孟德所虑,董侯乃出汉室。故‘欲投鼠而忌器’。若知董侯乃朕三弟,且非出汉室。”言及此处,合肥侯已有定计:“必夷董氏三族矣。”   “陛下,明见。”凝视江东天子。袁皇后,眸深似海。家国天下,如何取舍。唯凭合肥侯,乾纲独断。   “来人。”   “奴婢在。”黄门令黄纲,闻声入殿。   “速召大将军,司空入宫。”   “喏。”黄门令黄纲,领命自去。   闻合肥侯,只召二位兄长,入宫相见。袁皇后,已会其意。   正因兹事体大。故非外戚,不可告知也。   少顷。大将军袁绍,司空袁遗,入宫觐见。   悉知永乐隐秘。袁遗慨叹,远非袁绍可比。洛阳旧事,浮想联翩。心中一动,忽有所悟:“‘唐周’之乱。”   合肥侯轻轻颔首:“朕,亦有所闻。”   袁绍言道:“时,陛下尚未入京。唐七之死,乃洛阳令所考。臣与蓟王,并曹孟德,皆曾参与其中……”   袁绍这便将,昔日隐秘,和盘托出。   闻唐七,被人倒栽酒瓮,挣扎间抓住一枚博筹,死后又被强行抽出。乃至铜丝折断,遗落指缝(详见:《关东·036 计中之计》)。刘备等人,顺通摸瓜。经由命案现场,搜出诸多赃物。稍后得证,乃出永乐积铜。永乐太后,讳莫如深。此案亦是,不了了之。   合肥侯,遂言道:“莫非,太皇被此贼所污。”   袁绍一声慨叹:“臣,未可知也。”   木已成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又当何为。   见二袁无语。合肥侯,索性明言:“朕若遣使甄下,以告曹孟德。何如?”   袁绍肃容下拜:“董氏夷三族,董侯为废帝。”   “司空,以为如何?”合肥侯又看袁遗。   “大将军,所言是也。”袁遗亦大礼参拜。   “何人可说,曹孟德。”合肥侯,掷地有声。   “唯有淮南,袁公路。”大将军,振聋发聩。 第133章 斟酌损益   因牵扯家门隐秘,汉室禁忌。故合肥侯,并未大张旗鼓,广纳良言。只召袁氏兄弟,闭门相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无有尚书令刘巴等,江东智者,出谋划策。更加,合肥侯为破兄弟之盟,穷尽所思而不得其解。故才有百密一疏。利欲熏心,未曾斟酌损益。   乃至于,草草行事。   这便遣心腹过江,传书淮南袁公路。却忘了,若董侯被废,曹孟德当立何人为帝。   若史侯都甄,汉中、关东,合二为一。汉中西凉众将所辖,十万精兵,为曹孟德所用。徐州吕奉先,纵位列六雄,兼有陈公台之谋,亦难当二十万虎狼之师。   徐州覆灭,淮南袁术,如何苟安。彼时,曹孟德摧枯拉朽,席卷关东。与二袁对垒长江,会猎江左。合肥侯机关算尽,却皆为他人做嫁衣。彼时,焉能不追悔莫及。   淮南寿春,袁术府邸。   悉知汉宫隐秘。饶是,嚣张跋扈,以气高人袁公路。亦不禁,目瞪口呆。   话说,洛阳时光,于诸人而言,皆记忆尤深。难以磨灭。袁公路,倍思前后,这便幡然醒悟。彼时,未能窥破之迷局,如今皆豁然开朗。唐七之案,牵扯禁中。二袁并曹操,皆与刘备,参与其中。如今再思,区区一永巷良工,如何能牵扯太平道逆乱。乃至大贤良师,迫不得已,提前举事。这才有,八州播乱。   先帝崩于困龙台上。弥留之际,连出昏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累及,天下三分。   彼时,刘备遣史涣,携绣衣吏中,善敛尸者。亲为唐七验尸。寻得蛛丝马迹。不料时洛阳令周异,却奉命结案。刘备曾暗中追查。永乐积铜,浮出水面。众皆以为,宫中之所以,讳莫如深。只因唐七趁募为永巷良工,修缮永乐宫之机。见财起意,窃永乐积铜,暗中变卖。不料事发,遂被灭口。   究竟是禁中所为,亦或是销赃之主,不得而知。   如今再思。此人非但见财起意,亦见色起意。   “嘿!”袁术亦不禁对唐七此人,刮目相看。说到底,还是永乐署灾,与贼人可乘之机。若只是因奸受孕。董太后暗中堕去,亦不为人所知。   奈何,王美人暴毙。唯恐贵子有失,遂豢养于永乐宫中。且先帝,素怀废长立幼之心。董太后,这才利欲熏心。竟悄然诞下野种。欲行,鱼目混珠。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先帝母子,彼此算计,唯利是图,皆不遑多让。   “来人。”袁术一声令下。   “在。”便有心腹,殿前应诺。   “速将此函,送入甄下司空府。”   “喏。”心腹领命。袁术与曹操,多有往来。心腹轻车熟路,司空府亦心照不宣。   二袁心思,并不相同。   袁绍扶立合肥侯,江东人尽皆知。袁术却心向蓟王,不于时局苟同。袁术窃以为,董氏被诛,曹孟德必罗织罪名,废立天子。董侯被废,关东无主。   蓟王又当何为?   袁术登府中高楼,俯瞰信使出城,喃喃自语:“麟子阿斗,可为帝乎?”   甄都宫前,朱雀门外。   血战一日,断壁残垣。   宫门终被霹雳投石所破。虎贲郎,伤亡过半。弃守宫墙,退守承光殿。红日西坠,浓烟冲天。昨日京华,烟消云散。   承光大殿,立于台上。四面临下,阙楼高耸。虎贲中郎将,已命人降下清钢卷帘。防备投石火箭。重楼飞阁,平座屋脊,皆有虎贲郎值守。   急切间,断难攻下。   曹孟德血战一日。人困马乏。机关诸器,亦多有损毁。正趁夜幕,全力修缮。卫将军营士,露宿街头,枕戈待旦。   曹孟德携百官,接车为营。宿于长街之中。营中,篝火熊熊,薪柴,噼啪炸响。庵庐,伤兵哭号,彻夜不息。   中军大帐。程昱、荀彧,一众司空府重臣。正襟危坐,与曹孟德,商讨破敌之策。   “承光殿,乃效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所筑。‘金城汤池,不可攻也’。”程昱语透深意。   曹孟德心领神会:“火石四下,唯恐伤及天子。”   “明公,所言是也。”程昱答曰。谓刀枪无眼。承光殿中,除二董并家小,数百口。还有天子裹挟其中。承光殿,堪比坞堡。若不用利器,如何能攻下。然又不可,兵器强攻。故程昱言,不可攻。   谓“固若金汤”。除去承光殿,本就坚固。天子守固,方是主因。   此时此刻,一墙之隔。   承光殿中,二董并天子,亦是彻夜难眠。宫中用度,已堆满四殿。宫殿周遭,亦积满薪柴。二董家眷,分居左右偏殿。天子避入后殿。虎贲中郎将,扼守前殿。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如二董所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目视二董,慷慨发声。董侯却目光游离。树倒猢狲散,大难各自飞。譬如西楚霸王所言,此乃天意,非战之罪。   “朕,‘仁之至,义之尽也’。”   董侯心中所思所想,被董重悉数入眼。   与董承四目相对。二董这便定计。   “陛下。”董重抱拳出声。   “大将军,何事?”董侯振作精神,强掩颓势。   “臣,窃以为。蓟王必不奉诏也。”董重颇多,“死到临头懊悔迟”。   董侯心中慨叹,反而强劝:“大将军,切莫丧气。三日之内,当有转圜。”   董重苦笑摇头:“臣,又以为。陛下之事,蓟王已知。”   “蓟王知朕何事?”天子果然中计。   董重语出惊人:“陛下非出先帝与王美人。乃太皇三子也。”   “这……”天子焉能不惊。   见机已到。董重又出惊人之语:“太皇诊籍具在,陛下问太医令可知。”   “朕……父何人?”天子必有此问。   “除太皇,无可知也。”董重刻意隐瞒。   “速召太医令。”董侯厉声喝道。   “喏。”   少顷,正于前殿,携宫中太医,为受创虎贲止血包扎,太医令张奉,奉诏入殿。   “叩见陛下。”   “朕,何所出。”天子居高下问。   偷窥二董神情,张奉这便了然:“陛下乃太皇子也。”   “诊籍何在。”天子心中震怖,无以复加。   “诊籍在此。”张奉双手奉上。 第134章 悬而未解   董侯自幼长于永乐宫。与一众逐鬼童子,日夜相伴。亲如手足。   且多由董太皇,亲自哺育。幼年之事,焉能忘却。如今,见董太皇诊籍。太医令张奉,笔笔记录,无有疏漏。一时心情跌宕,泪洒当场。   “‘童子申’肥,‘童子兹’秀。”董侯声泪俱下:“申,乃王美人贵子也。”   董重闻言,亦不禁泪目。将心比心,忽会董太皇深意:“陛下只食太皇乳。王美人子,却由食母餧(喂)之。多食而肥,因肥失相。故,华云舟上,何后错中陛下。”   时因何后咄咄逼人,眼看身家不保。故二宫太皇,携童子北上。欲假送亲之名,远遁蓟国。不料早被何后悉破,假意奉华云号座舰,共襄盛举。实则,携黄门死士,暗伏密室。突然发难,掠走贵子。   因董侯与先帝,乃一母所生。相貌本就相似。加之王美人贵子,多食而肥,因肥失相。此消彼长,弄假成真。   许,董太皇本意,便是携董侯入蓟。而后假《起居遗诏》,另立天子。岂料,机关算尽,功亏一篑。试想,若董太皇,携王美人贵子,敕命蓟王,奉《起居遗诏》,河北称帝。   何后得知,必恼羞成怒,或延祸董侯,亦未可知。正因亲子被掠。故董太皇,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更投鼠忌器,不敢再行另立。   待王太师,设苦肉连环计。诛董贼,总朝政。遣使河北,询问蓟王,废立之意。此时,董侯已被董卓,立为汉帝。董太皇唯恐蓟王,有废立之心。故数问,蓟王心意。   又恐董侯,孤苦无依,被权臣所挟。不惜,家财散尽。将永乐积铜,悉交董重,携下甄都。试想,先帝母子,惜财如命。即便视如己出,又岂能悉数予之。不留分文。   董侯,只当是父母双亡,祖母怜爱。今日方知,董太皇,十月怀胎,爱子心切。人老惜子,古往今来,无有不同。更加,董侯乃董太皇,亲自哺育。出身来历,讳莫如深。焉能不,挂肚牵心,寝食难安。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   母子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倍思前后,董侯自当,深信不疑。   大殿之中,人皆垂泪。   “太医令可知。朕父,何人?”董侯必有此问。   “臣,实不知也。”张奉岂敢说破。   毕竟,禁中隐秘。永乐宫上下,必三缄其口。少数知情者,多半已不在人世。闻此言,董侯亦不疑。于是追问:“永乐太仆封谞,今何在?”   “臣等,亦未可知也。”董重答曰。先帝崩后,屡遭宫变。黄门轮番血洗,十不存一。更加朝廷东迁,多有黄门留守洛阳。急切间,何寻封谞下落。   譬如中常侍赵忠。与何苗并千秋三师,护麟子阿斗南下,今俱投河北,位列甘泉三卿。封谞下落,众说纷纭。遇害、归隐、假死脱身,兼而有之。黄门乱政,不得人心。是死是活,无人在意。今日再思,许亦是刻意为之。   程璜、曹节、并十常侍,所剩无几。譬如安素身世,安世高兄妹与桓帝之私交。多少汉宫隐秘,皆随之入土。终烟消云散,不为世人所知。   再譬如。程璜养女,自幼被高人施以制命术。程氏二姝,为媵从入蓟王宫。由大秦圣祭,行黑暗驱魔,重塑灵台。方才转危为安。唯恐除祸未尽。蓟王又命释比翟姜,远赴洛阳北邙,开程璜棺椁,寻找制命法器。却被人抢先一步。制命法器,至今不知所踪。   诸多汉末谜题,悬而未解。单从董侯身世,可窥一斑。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董侯收拾心情,居高下问。   观董侯语气表情,与先前判若两人。董重心中稍安:“陛下毋虑。蓟王传语,‘天子无辜’。曹孟德,必不敢行,大逆之举。”   虑及蓟王,董侯模棱两可:“蓟王,素敬太皇。”   “陛下,明见。”董重亦假痴不癫:“时,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何后无故而孕,如高皇旧事。世人皆言,麟子阿斗,种出蓟王。只因蓟王,仁王天生也。若以此论。太皇,许亦是,无故而孕。不然,陛下何以为天子。”   一席话,旁征博引,牵强附会。然却,似有几分道理。毕竟,受命于天,人神感应。汉人深信不疑。   后世,“杨国忠出使于江浙。其妻思念至深,荏苒成疾。忽昼梦与国忠交因而有孕,后生男名朏。洎至国忠使归,其妻具述梦中之事。国忠曰:‘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至。’时人无不高笑也。”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料想,唐人仰见董侯之事,当不高笑也。   又不然。蓟王三兴在即,炎汉,千秋万代,传承不休。何来五胡乱华,而后盛唐。   “大将军,所言是也。”董侯勉强心安。   殿中一扫先前阴霾。   太医令张奉,始料不及。   稍作思量,这便醒悟。真相若何,与信以为真。并不等同。一言蔽之。于董侯、董氏,乃至朝野上下而言,真相并不重要。真假才是关窍。只需言之凿凿,人皆深信不疑。董侯认祖归宗,为蓟王种出。亦无可指摘。只需,董太皇坚称,无故而孕。蓟王,亦未明拒。此事,笔落成真,盖棺论定。   甄都宫外,中军后帐。   袁术遣使北上,暗送江东密信。   曹孟德灯下细观,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心头之患,涣然冰释。然窃喜初生,又起惊疑。袁公路此举,可比“瞌睡送枕”。解燃眉之急。无事献殷勤,袁术是何居心?   奈何,此等隐秘,涉及宫闱,牵连汉室,又不宜外宣。   曹孟德亦不敢,轻易遍示众人。这便稳住心神。苦思洛阳旧事。   电光石火,乎想起一人:“来人。”   “在。”便有心腹,闻声入帐。   “速请鲁相,甄下一见。”曹操取信物予之。   “喏。”心腹领命自去。   鲁相宋奇,便是先帝时濦强侯。宋皇后长兄,妻舅曹操挚友。宫闱辛密,当可与其相商。何况,彼时宋奇,身入太平道。京中“唐周”之乱,背后隐情,亦当心知肚明。   待心腹出帐,曹孟德忽生,莫名惊喜。   “关东时世,或可破也。” 第135章 再无归路   甄都宫,承光前殿。   太医令张奉,忙里偷闲。榻上小憩。水绿琉璃屏,乃蓟王所贡。一屏之隔,判若云泥。屏外,伤兵满榻,遍地血迹。屏内一尘不染,堂皇富丽。   谓“伴君如伴虎”。正因身负永乐隐秘多年,重压之下,张奉这才借酒浇愁。不料醉酒失言,被安集将军董承窥听。才有今日之难。   朦朦胧胧,半睡半醒间。彼情彼景,如梦似幻。   那日,刀光血影,鞠城兵乱(详见:《四海·053 寸步不让》)。张奉并众太医,齐聚官署,闭门自守,惶惶无终。   不料永乐董太后,遣人来唤。   “阿阁兵乱,四起刀兵。‘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令君不可轻离。”便有太医劝道。   “太后相召,岂能不去。”张奉心存隐秘,不敢不去。   待一路小心谨慎,抵达永乐宫。一问方知,董太后,正于偏殿哺育童子。   张奉轩下除鞋,轻身入殿。于列榻间,小心穿行。此时,殿中童子,多以酣睡。即便未曾入眠,亦双眼紧闭。不置一语。   “叩见太后。”   “太医令免礼。”永乐董太后,正背身哺乳。怀中所抱,正是董氏贵子。   “太仆(封谞)密告,今鞠城兵乱,张常侍乃为首谋。”董太后,临危不乱:“欲弑朕而挟天子。”   ‘臣,惶恐。’张奉惊怖可想而知。此乃夷三族之重罪也。   “张常侍,或可诈言,朕死于兵乱。然永乐宫上下,又岂无风传。必尽诛之,以灭口。殿中童子,恐无一得免。”董太后,晓以利害:“昔楚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吴)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太医令,以为。朕与童子俱亡,纵天子不敢,蓟王不敢乎?”   “太后所言是也。”张奉五体投地。   便在此时,忽闻殿外,惨叫连连,人影四散。   须臾,一人仗剑入殿。正是养父张让。   “老奴张让,拜见永乐太后。”   董太后,示其噤声。待将怀中童子喂饱,又拍出奶嗝,这才轻置榻上,哄其入睡。   张让拄剑而立,旁若无人。   待童子熟睡,董太后整衣正坐。   “张常侍,无礼。”   张让,故意挺直腰杆:“太后恕罪。”   “所为何来?”董太后,明知故问。   “借太后首级一用。”张让硬气答曰。   “死朕一人,事小。然殿中贵子,恐无从独存。”董太后,毫不逊色。   “老奴等,三族老小,皆系于太后之身。迫不得已,行此大逆。若贵子,因太后而死。老奴亦,顾不及也!”言罢,张让举剑欲刺。   董太后纹丝不动:“贵子若死,张常侍三族具灭!”   “呔!”张让龇牙一笑:“太后看剑!”   “阿父且慢!”一旁太医令,厉声呵阻。   张让却置若罔闻:“我儿,当知进退。”   “太后若死,我家灭门矣!”太医令张奉竟一把握住利刃,不顾鲜血长流。   张让怒叱:“逆子不肖!”   张奉却咬紧牙关不松手:“阿父,且听我一言。”   “速速说来!”张让顿足喝骂。   “殿中贵子有二。其一为王美人所生,其二乃出太后。”张奉终于道破隐秘。   张让眼中,凶光毕露。然出口却毫无意外:“太后不谨,有失名节。老奴斗胆,施以祖宗家法。”   “张常侍,已早知。”董太后,这才醒悟。张让、赵忠,之所以,狗急跳墙,有恃无恐。正因,知晓永乐隐秘。欲假祖宗家法,除失节主妇。   合肥侯若知有此婬母,必怒不可遏。何必张让代劳,早已大义灭亲。   张让等,黄门宦官,深知新帝合肥侯,秉性为人。更知其“蒸母”隐疾。自幼不得母爱,是故更不欲他人染指其母。若知太后婬行,更私诞野种。暴怒之下,必将逐鬼童子连其母,悉数杀之。再将奸夫,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董太后,幡然自醒,追悔莫及。   危急关头,为求活命,无所不用其极。   眼看张让杀心不减。董太后脱口而出:“张常侍可知,其父何人。”   张让狞笑:“永乐良工,唐七。”   果然,宦官无隐秘。互通有无,沆瀣一气。交割利益,早成惯例。   张让、赵忠,因窥破永乐隐秘,又深谙新帝为人。这才斗胆,弑杀太后。即便事败,新帝当面,亦可托言,为汉室除祸,清洁宫闱。新帝知永乐丑事,切齿生恨之余,亦对张让、赵忠等人,投鼠忌器。唯恐生母失节之事,广为天下所知。累及帝位不保。杀人灭口,天方夜谭。京中十万黄门子弟,又岂能灭尽。窃以为,新帝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赵忠、张让等人,投桃报李,亦三缄其口。不言永乐之秘。   眼看张让目露凶光。一脚踢开养子,挺剑直刺。   生死一线,董太后脱口而出:“蓟王——”   寒芒应声而止。   张让凶光老眼,犹在斗狠逞强:“蓟王,何如!”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董太后,稳住心神,轻声言道:“贵子之父,乃是蓟王。”   张让凶光一闪,绝望外露:“何以为证。”   “太医令。”董太后,镇定自若。   “我儿。”张让紧握剑柄,蓄势待发。   “儿在。”张奉裹袍止血,伏地应声。   “太后所言,何如?”张让厉声逼问。   但凡张奉说“不”,董太后必受一剑穿心,死于非命。   不敢仰看老父,张奉咬牙言道:“太后。所言是也。”   “嘶——”张让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一黑,踉跄后退。   “阿父。”张奉急忙起身搀扶。   “老父,无命矣。”张让摇头苦笑。不复先前凶暴。   若董太后所生贵子,种出蓟王。今若杀之。京中纵有黄门十万,亦不足泄蓟王之愤。彼时,血流成河,家小俱亡。   目送老父,失魂落魄。拖剑出殿。即便于心不忍。   奈何木已成舟。张奉夫复何言。 第136章 来历不明   甄都宫前,卫将军大营。   曹孟德自知,董侯出身,永乐隐秘。便思绪百转,夜不成眠。袁公路遣人送来江东合肥侯手书。必是叵测居心。离间甄都君臣之心,不言自喻。   然,袁公路,不做遮掩。将合肥侯亲笔手书,原封不动,转送甄都。足见书中所指,必有所出。   虑及,程贵人,本是先帝食母程夫人。彼时,永乐董太后,豢养逐鬼童子。几将永巷适龄宫生子,悉迁永乐宫偏殿。宫中食母,亦早晚进出,哺育童子。程夫人,亦不例外。因乳水充盈,才被合肥侯所幸。为江东贵人。素有宠。长子今又过继与袁皇后。他日,或可比永乐董太后,母凭子贵。   再思,程夫人,乃程璜养女。二宫辛密,必难逃其耳目。   如此说来,此事可信。   三思,合肥侯忌史、董二侯,兄弟之盟,故知此隐情,遂迫不及待,命袁术传书,欲行离间。   江东诸袁,并合肥侯,或皆以为。曹孟德,必报杀子之仇。故断难与二董苟合。然唯恐被董侯所恶,不敢妄动。知董侯出身,棘手难题,迎刃而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诛二董,再废董侯。永绝家门后患。   然江东君臣,却未曾料到。史侯早与曹孟德,暗中结盟。并许以重利。只需曹孟德,诛二董,囚董侯。率曹党裹挟关东文武群臣,恭迎史侯为帝。史侯,必投桃报李。拜曹孟德为丞相。尊“相父”。   董侯生死,则由史侯,乾纲独断。料想,史侯必将董侯野种出身,公之于众。再赐鸩酒一杯。一了百了,死不足惜。   如此一来。曹孟德,既报杀子之仇,又免大逆弑君之不赦死罪。史侯并曹操,君臣彼此,各纳投名状。足可携手交心。一统关东并汉中。彼时,汉中十万大军,悉数为曹丞相所驱。再合青州猛虎,舰队飞云。足可剪灭关东群雄,逐袁术过江。与合肥侯,会猎江东。一决胜负。   一切关窍,便是董侯天子,是何所出。   询问从妹夫宋奇,不过求万无一失。此时此刻,曹孟德,已确信多半。   然荀彧、程昱所言,亦不可不防。若董承果真无辜。真乃史门弟子,栽赃嫁祸。背后主谋,必坐实史侯无疑。所谓,君臣同契,勠力一心。不过,镜中水月,空中楼阁。先前,史侯所许重利,毋论拜为丞相,亦或是尊为相父,皆是“香饵”。待史侯得偿所愿,君临关东。为求长治久安,必先与曹党,虚与委蛇。待时机成熟,必以雷霆手段,诛曹孟德,夷三族。流徙曹党,肃清朝中内外。   正应俗语,“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或于曹孟德而言。史侯、董侯,毋论扶立何人,皆非万全之策。   天光大亮。曹孟德忽起喃喃自语:“麟子阿斗,蓟王欲立乎?”   “报,鲁相已至。”便有心腹,帐前来报。   “速请。”曹孟德,闻之振奋。   少顷,风仙道骨,鲁相宋奇,入帐相见:“拜见司空。”   “元异,免礼。”曹孟德,离席搀扶,并榻对坐。   “孟德,何事急迫。”挚友当面,宋奇亦不藏私。   曹孟德自不见外:“元异,可知洛阳,永乐旧事。”   “永乐童子。”宋奇一语中的。   “然也。”曹孟德耳语言道:“江东传书。言,董侯乃董太皇所出。”   “哦?”宋奇面露诧异:“竟有此事。”   观宋奇表情,曹孟德便知挚友,并不知情。然不禁追问:“元异,不知乎?”   “实不知也。”宋奇缓缓摇头:“禁中隐秘,江东何以先知。”虑及江东合肥侯,乃董太皇亲生。若无真凭实据,合肥侯岂能,诬言害母。   曹孟德便将江东书上所言,悉告好友:“时,永乐署灾,延烧寝宫。先帝命掖庭令毕岚修缮。便有永巷良工唐七,盗永乐积铜。又趁董太后醉卧,玷污之……”   陈年旧事,涌上心头。宋奇,将信将疑:“董太后,何不堕胎。”   曹孟德,以己度人,不禁慨叹:“欲行‘鱼目乱真珠’也。”   宋奇,若有所思:“卑贱之种,岂可为君。”   曹孟德,抚掌而叹:“元异,所言是也。”   “蓟王,知否?”宋奇忽问。   “未可知也。”曹孟德,不得而知。   “唐七之死,确出禁中黄门。”宋奇,亲口证实。   “哦?”曹孟德急忙追问:“何人所为。”   “闻,乃出掖庭令毕岚。”宋奇答曰。   “元异,又从何处得闻。”兹事体大,曹孟德必行刨根问底。   “乃出,永巷令徐奉。”宋奇又答。   果不其然。永巷令徐奉乃是黄巾内应。既密告宋奇,必确有其事。   彼时,正是掖庭令毕岚,临危受命。修缮永乐宫。又请永巷令徐奉,招募良工。故称永巷良工。必是奉董太后之命。掖庭令毕岚行杀人灭口。将唐七溺毙酒瓮。又投入阳渠。假装醉酒失足,落水溺毙。不料被,刘备麾下绣衣窥破。才引诸多后事。时洛阳令周异,欲上疏彻查。然疏落无声。稍后更不了了之。曹、袁等人,亦曾窃问刘备。刘备亦不知何故。本以为,永乐积铜被窃,董太后,卖官鬻爵,盈钱宫室,必为天下所知。故“家丑不可外扬”。岂料悠悠十载之后,众人方知。彼时“家丑”,远非积铜被窃。更累董太后,清白被盗。   心念至此,曹孟德追问:“沙丘困龙台上,孝仁皇傀儡,口出箴言,又做何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奇这便道出:“此箴,乃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蟾宫暗授。”   “嘶——”曹孟德焉能不惊。如此说来,如曹节等,大内官,乃至十常侍。彼时已窥破端倪。知晓,董侯出身。   见好友,沉思不语。   宋奇,语透深意:“昔,京师多事。蓟王,亦曾经历。窃以为,董侯何所出,已无从可考。孟德行事,需谨慎。”   “善。”曹孟德,心领神会。   话说,宋奇不知“唐周之乱”。于曹孟德而言,利大于弊。换言之,唐周之乱,乃唐七,胆大妄为,不轨行事。非出太平道授意。   如此,亦可佐证。董侯当真,不明来历。 第137章 汉室除秽   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曹孟德,两难之际。忽闻董侯,来历不明。非出汉室。此情此景,可比鞠城兵乱。张让、赵忠等十常侍,欲托言,董氏不贞,秽乱汉室。弑杀永乐太后。实则,欲行杀鸡儆猴,震怖新帝。为黄门宦官,求得一线生机。   只需,验明董侯正身。曹孟德,亦可假,为汉室除秽之名,废董侯,诛董氏。报杀子血仇,除家门后患。   然如从妹夫,宋奇所言。时过境迁,无从考证。若无铁证,曹孟德断不可轻信。正因“卑不谋尊,疏不间亲”。为人臣者,岂能疑君。   然若,史侯出手,又另当别论。只因史、董二侯,皆为人君。亦如宋奇所问,蓟王知否。蓟王尊尚父,领辅汉大将军,兼督四州。又是先帝托孤重臣,四朝元老。废立天子,如此大事。蓟王焉能不知。   “来人。”心念至此,曹孟德,便欲使人传书河北。然话刚出口,又忽生悔意。   “在。”心腹帐前听命。   “无事。”曹孟德,遂改心意。   “喏。”   亦如徐州军师陈公台所料。于危难之中,曹孟德忽觅得莫大良机。   董侯来历不明,董氏难辞其咎。待攻陷承光殿,彻查董氏家眷,只需坐实董女并食母,早在诏狱时,便被人暗中掉包。便可佐证,端午之乱,乃史夫人门下弟子,嫁祸董承。先假史侯之手,废董侯,待水落石出,曹孟德,次诛史夫人,废史侯。如此,史、董二侯俱废。三与骠骑大将军张济,共迎麟子阿斗,甄都称帝。   试想,不欲合肥侯一统天下,蓟王亦当乐见其成。   此时,若先告知蓟王实情。蓟王一言九鼎,早下定论。反而不美。   倍思前后,曹孟德这便定计:“来人。”   “在。”   “传令:力攻承光,汉室除秽。”   “喏。”   徐州泗水航道。奉辅汉大将军命。镇东将军吕布,并伏波将军陈登,统帅徐州水军,巡视淮泗,远避甄都。   斥候来报,猛虎孙坚,所携飞云舰队,已先行逆入长江。江东大将军袁绍,如临大敌,不敢妄动。   难得与陈登同行。弥合徐州之契机。   伏波将军长史,兼领广陵功曹陈矫,亦陪坐侧席。   陈矫本姓刘,后过继舅氏而改姓陈,又与本族人(刘氏)结姻。故为郡人诟病。常“负俗之讥”。其人,“刚断骨鲠”,“明略过人”。自出仕伏波将军,陈矫身兼郡政、府事,井井有条,未曾有失。深受陈登所信。   广陵射陂,圩田大成。海陵仓,粮秣山积。茱萸湾,扼中渎水道。匡琦城,立伏波大营。陈元龙,知人善用,吏民归心。一己之力,独守徐州北境。屡败淮南袁公路,颇有威名。与军师中郎将陈宫,并称二陈。若能为吕布所用,足可全护州境。   “甄都之变,元龙,以为如何。”陈公台,举杯笑问。   “曹孟德,无端遇刺,长子被害。断难与董氏苟且。天子虽是王美人子,却素与二董亲近。且自太师殉身,王党离散。上公之争,曹党全胜。故天子欲假‘外戚制曹’。安集将军董承,阴结诛曹之盟,亦在情理之中。”陈元龙,答曰。   “曹孟德,意欲何为?”陈公台,追问。   “废董并史,麟子即位。”陈元龙,一语中的。   “哦?”陈公台,暗自心惊。   须知,陈公台设『因利乘便·从壁上观』奇谋。欲使曹孟德,废董立史。不料,陈元龙却言,麟子即位。莫非,曹孟德已窥破此计。   见陈公台,沉思无语。陈元龙,心中慨叹。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尤其乱世枭雄,曹孟德。蓟王三兴在即。乃天下大势所趋。叔侄三人,虽苟延残喘,亦难免日薄西山。更何况,与关东士族出身,陈公台、张孟卓,迥异。曹孟德,乃出宦官之家,本是黄门之列。黄门宦官,悠悠四百年,傍树而生。与汉同休。只需出身汉室,扶立何人为帝,并无不同。唯一所求,最大得利。   麟子阿斗,种出蓟王,几成定论。蓟王,身体力行,不欲称帝。如此,立蓟王麟子为帝,岂非面面俱到,二全齐美之举。如此,大汉帝位,兵不血刃,顺理成章,落入蓟王家。   麟子阿斗,再出天子诏命。尊其父为太上皇。祖母为太皇太后。另立门户,炎汉三兴。   何况,曹孟德与蓟王,刎颈之交。将麟子托付好友,蓟王亦足可心安。   更有甚者。唯有立麟子阿斗,曹孟德方能与国师张鲁,并骠骑大将军张济为首,汉中吏民,握手言和。   “元龙,所言是也。”陈公台一声长叹。如陈元龙所言,“废董并史,麟子即位”。于曹孟德而言,才是最大得利。   陈元龙言道:“麟子即位,河北、关东、汉中,先成一体。便有二袁相助,江东合肥侯,亦难久存。三兴可期。”   群雄自当俯首帖耳,北面称臣。如徐州牧兼镇东将军吕布,青州牧兼镇北将军孙坚,荆州牧兼镇南将军刘表,必与曹孟德合兵一处。与二袁对垒长江。待功成名就,当入朝为官。蓟王以太上之尊,称制监国。行杯酒释兵权。尽收天下雄兵。铸剑为犁,再兴汉室。   “报——”便在此时,忽有轻舟来报:“汉中骠骑大将军张济,已屯兵南阳。”   “哦?”与陈元龙四目相对,陈公台愈发笃定:“曹孟德,必有吞并,汉中之心。”   “然也。”陈元龙,亦如此想。   临乡,蓟王都,皇英殿。   董侯出身,关东群雄,渐已得知。然董太皇,远在河北,仍心存侥幸。日日遣皇英署长孔萤,恭候瑞麟阁前。询问甄都时局。   闻曹孟德,以刀笔小吏为先锋,攻破甄都宫门。又携卫将军营士,将承光殿,团团围困。心中惊怖,无以复加。   母子连心,莫过如此。窦太皇虽好言宽慰,然终归事不关己。无从体会。   束手无策,走投无路。董太皇,垂泪相问:“求王太后,何如?”   窦太皇,不明所以:“王上治国,何必求于王太后。既传语曹司空,天子无辜。长姐,当可安心。”   董太皇,心如刀绞,却有苦难言。   正急切间,皇英署长孔萤入殿:“禀太后,曹司空已传军令围攻。”   “军令为何?”董太皇忙问。   “‘力攻承光,汉室除秽’。”   闻此军令。   董太皇,六神无主,如遭雷击。 第138章 史董俱废   后世谚曰:“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曹孟德军令:“力攻承光,汉室除秽”。   所谓,“力攻勍(强)敌,无长幼之礼”。言下之意,全力攻取,枉顾君臣之礼。之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只因欲为,汉室除秽。董太皇窃以为。司空军令之意,董侯来历不明,非出汉室,枉为人君。既无人君之实,何须兼顾君臣之礼。   曹孟德,毕竟枭雄之姿。   司空军令,其意如何,因人而异。   譬如此时。窦太皇以为,谓汉室除秽,言指诛灭二董:“王上言,端午之乱,另有首谋。又传语曹司空,天子无辜。必有万全之策。”   “恐不及也。”董太皇悲声言道。   皇英署长孔萤,又言道:“汉中骠骑大将军张济,已率军出屯南阳。”   “王上,何所言?”窦太皇似有所悟。   “王上无言。”孔萤如实作答。   董太皇悲从心起:“曹孟德,必与汉中苟合。欲假史侯,除董氏也。”   窦太皇,亦如此想:“王上,何故无言。”   孔萤才女出仕,位居次闱之首。这便试言道:“许,曹司空乃至交。故王上,无言。”   “然若首谋,真乃史侯。曹孟德,中计矣。”窦太皇慨叹。事到如今,唯寻铁证如山。可令曹孟德,回心转意。否则,董氏满门横尸,董侯亦难独存。史侯奸计得逞,取董侯而代之。篡夺大汉江山。   灵辉大殿。   闻汉中大军顺下汉水,出屯南阳。曹孟德,传令力攻承光。蓟王遂专开朝议。国相、谋主,悉数与会。   “汉中十万大军,皆出西凉诸将。”右相言道:“自南阳毁于大水,百万民人悉迁国中。郡下几成白地。刘镇南,虽命人修缮南都,奈何苦无人手可用,至今未能大兴。史侯遣骠骑大将军张济出屯,荆州旧地。必先与刘镇南阴合。”   “右相所言是也。”蓟王亦如此想:“公达既已传书文若。言及,端午刺客,另有其人。孟德,焉不疑史侯?又岂与汉中苟合。”   “主公,明见。”中丞贾诩,为蓟王解惑:“曹孟德,素多疑。与史侯苟合,不过权宜之计臣,窃以为。(曹孟德)欲吞汉中千里沃野,并十万西凉精卒。立麟子为帝。”   “史、董具废。”蓟王一语中的。   “然也。”不愧谋主之首。贾文和,早已窥破天机。   虑及曹孟德为人,蓟王叹声言道:“不料孟德,亦将孤,算计其中。”   略作思量,左相亦不禁慨叹:“曹司空,知主公,必难拒也。”   彼时,二宫太皇,携逐鬼童子并《起居遗诏》北上。欲命蓟王,河北立帝。不料尚未成行,便为何后劫走。董太皇痛不欲生,急血攻心。乃至卧床不起。无贵子,如何奉先帝遗诏,立为汉帝。   须知,《起居遗诏》,言之凿凿,传位王美人贵子。董太皇,痛失贵子,唯将此诏,权且作罢。束之高阁。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贼臣董卓,废长立幼。才有今日,史董之争。   王太师总朝政时,便有拨乱反正之意。只因蓟王不欲,再生枝节,折损汉祚。故使董侯,称帝至今。   今,曹孟德,居司空大位,总领甄都朝政。若携百官,“拨乱反正”。西迎史侯入甄。假史侯之手,尽屠董氏满门,并废董侯帝位,此其一计。待寻着董女并食母,揭破史侯刺曹嫁祸之谋,史侯携重臣,东都甄下,好比自投罗网,曹孟德再废史侯,易如反掌,此其二计。   国不可一日无主。   连废二帝。曹孟德,必立新帝以续汉祚。遍观天下,唯先帝遗腹,麟子阿斗。最为名正言顺。且“天降流火,麒麟送子”。种出蓟王,人尽皆知。蓟王督造甘泉宫,易县为京,河北立帝,甚嚣尘上。曹孟德,必早有耳闻。更加,阿陵九城筑毕,二宫太皇,设宴皇英殿,询问蓟王心意。   蓟王答曰:天子无过,无心另立。   言犹在耳,形势急转。董承刺曹,董重矫诏。二董挟天子,然曹司空无过。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公道自在人心。   曹孟德,若以朋党裹挟朝堂,废董侯,亦无可指摘。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此便是,汉家义理。   “命四海令(左慈)速决。”蓟王已有定计。   “喏。”中书令荀采领命。   蓟王之意,定要抢在曹孟德连施三计前,人赃并获。将端午刺曹悬案,大白于天下。面对铁证如山。即便心有不甘,曹孟德亦不敢充耳不闻,佯作不知。   蓟都尹娄圭,进言道:“若曹司空,假言大义,阴行贼臣之事。主公,断不可,以汉祚相托。”   “子伯,所言是也。”蓟王心似明镜,自有主张。   南阳,宛都。   自南阳大水,宛都凋零。彼时,浊浪滔天,没顶之灾。南都宫阁,多置于高台,故多半无损。修缮不难。然民人尽失,广无人烟。城中街巷,荒草萋萋,野狗出没。   今得汉中骠骑大将军张济,率十万大军。充塞内城。人马嘶鸣,走狗逃窜。军釜充人烟。史侯亦随军抵达,坐镇宛都宫中。只待曹孟德诛二董,囚董侯。再率众东迁,甄都称帝。   “叩见陛下。”史夫人,悄然折返。   “甄下兵事如何?”史侯心中急迫,无以复加。   “曹司空,已破宫门,正围攻承光殿。”史夫人谄媚而笑:“且出司空军令:‘力攻承光,汉室除秽’。”   “甚善。”此时,史侯亦未知,董侯非同父异母之弟。乃身列合肥侯之后,为三叔是也。   天下三分,虽仍不出叔侄之争。然汉中、关东,兄弟之盟。实则叔侄之盟也。论亲疏,合肥侯与董侯,兄弟更甚。   “阿母以为,曹孟德,其人何如?”史侯,绝非随口一问。   “六雄其一,乱世枭雄也。”史夫人,斟酌作答。   “若知端午刺客,乃出史门,又当何为?”史侯,所虑长远。   “必报大仇也。”史夫人,心领神会。   “先虚与委蛇,即位甄下。再假迁都,而除之。”史侯,已有计较。   “再入汉中乎?”史夫人不解。   “非也。”史侯得意一笑:“便是南阳。”   “陛下,明见。”史夫人,谄媚进言。 第139章 不容有失   史侯之意。先与曹孟德,虚与委蛇。待达成所愿,坐稳江山。再假甄都近河,不利并治,汉中、关东,东西二地。迁都南阳,正当适宜。   曹孟德若应,必死无葬身之地。若不应,便是忤逆大罪。且迁都之议,名正言顺。甄下远离汉中,确不利治理。   换言之。毋论曹司空,亦或是史侯。皆无君臣和睦,如鱼得水之心。皆欲,先苟合,再除去。   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试想,若果真二人,幸为君臣。大汉朝堂,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只可惜。今汉国祚日艰,苟延残喘。不容有失。   甄都宫,承光殿下。   自亲眼目睹,刀笔小吏,惨烈攻城。百官无不同仇敌忾。试想,若无同僚,振臂一呼。卫将军营士,轰然响应,捉刀陷城。必是中军队列,百官接力强攻。此时,或早已骨断筋折,头破血流,折损城下。将心比己,如何能不对二董,深恶痛绝。   论宦海沉浮,御下有术,曹孟德日臻化境矣。   “轰——”   一声巨响,土崩瓦解。   碎屑雨落,华堂狼藉。   董侯正襟危坐,目光虚无。所幸黄门令左丰,抢先一步,护于榻下。   虎贲郎损伤过半。四角多有缺失。董承,董重,亲领死士,守备要冲。与卫将军营士,刀剑互搏。数次杀退强敌。然毕竟兵微将寡。曹孟德麾下勇将,轮番上阵。虎贲郎,多有筋疲力竭,捉刀不住。败局定矣。   曹司空,虽稳操胜券。日落前,却鸣金收兵。   遣司空司直程昱为使,入承光殿面圣。   “臣,程昱,叩见陛下。”   “程昱!”董重披头散发,丢盔卸甲。一日鏖战,血亏气散。厉声出口,竟大气不出,难以为继。   程昱,云淡风轻,以礼相待:“见过,大将军。”   “呼——”车骑大将军,一声悲叹,颓然坐地。   “司直,所为何来。”董侯不疾不徐,似有所悟。   “禀陛下。臣,奉司空之命,乞陛下移驾。”程昱,伏地奏对。   “曹司空,欲徙朕何处。”董侯不置可否。   “臣,实不知也。”程昱,如实作答。此言另有深意。所谓“待价而沽”。且看天子如何行事。   若仍执迷不悟,任由二董胡作为非,曹司空,必言废帝。彼时,不为天子,一杯鸩酒,可送归西。   若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下罪己诏。许可保大位,仍为九五之尊,大汉天子。彼时,曹司空总朝政,君臣和睦,成一段佳话也。   换言之。君如何待我,我当如何报之。   董侯虽年幼,然少年老成,有明主之姿。岂能,不会其意。略作思量,董侯这便言道:“司直且回曹司空。容朕三思。”   “喏。”程昱领命,再拜而出。   董侯,居高下问:“大将军,以为如何?”   董重,垂头丧气,不能言语。   反倒安集将军,董承答曰:“陛下不知,司空军令乎?”   “军令何出?”董侯随口相问。胜负即定,负隅无益。   “‘力攻承光,汉室除秽’。”董承切齿言道:“陛下以为,汉室除秽,只为臣与大将军乎?”   “这……”董侯心中,猛然一惊。莫非,曹司空亦知,永乐隐秘。   董承悲声一笑:“曹司空,再无掣肘矣!”   “既如此,何需程昱为说客。”董侯,心存侥幸。   “陛下,毕竟大汉天子。岂无故而弑之。”董承,已窥破曹司空心意。   “安集将军,所言是也。”董侯,万念俱灰。   “徐州吕奉先,何为?”车骑大将军董重,切齿发问。   “吕镇东,奉蓟王敕命。并伏波将军陈登,疏通淮泗。”黄门令左丰,已收密报。   “某,中陈公台之计矣!”董重,死到临头懊悔迟。   董承,焉不自醒:“大将军矫诏入宫,兵挟天子。皆出陈公台之谋乎?”   “然也。”董重,追悔莫及。   董承,涕泗长流,悲极惨笑:“我等家小,具下狱死矣!”   “陈公台,与曹孟德,素不两立。”董侯,疑窦心生:“何以,助曹灭董?”   “陛下,明见。”黄门令左丰,适时出声。此才是关窍之所在。   难得左丰出声。董重、董承,虽急中生智,仍苦思不解。   黄门令左丰,虽称“少令”,亦年近而立。彼时,与蓟王少年相识。悠悠二十载,守护天子。纵历经宫变,黄门凋亡,仍能独善其身。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胸有城府,绝非泛泛之辈。   董侯,灵光一现,忽有所悟:“欲证曹司空,不臣之心也。”   黄门令左丰,躬身进言:“如陛下所言。乃为向蓟王明证也。谚曰:‘曲木恶直绳,重罚恶明证。’曹司空,凡有不臣之心。蓟王传檄天下,关东群雄,必尽诛曹党也。”   “黄门令,所言是也。”董侯,如临大赦。   见车骑将军董重,仍未醒悟。安集将军董承,这便言道:“臣,虽结诛曹之盟,然端午刺曹,非出我意。曹孟德,‘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端午刺客,果非安集将军所为?”董侯,居高下问。   “臣,岂敢欺君!”董承,以头触地。   “黄门令以为,蓟王,知否?”董侯,又问左丰。   “奴婢,窃以为。王上天生,必尽知矣。况,国中‘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智多如贾文和,焉能不及陈公台乎?”黄门令左丰,言之凿凿。   论知蓟王至深。非左丰莫属。承光殿中,无人可及。   见群臣,惶惶无依。左丰又出良言,以安其心:“奴婢闻。洛阳时,董太皇曾言,待安集将军之女长成,可配蓟王为妃(详见:《陇右·184 如约而娶》。安集将军若非端午首谋,当可举族得免也。”   “竟有此事。”董侯,始料不及。   “确有其事!”董重,欣喜若狂。   电光石火,董承亦忆先前诸事。幸得太皇庇护,今日方知用心良苦。   死里逃生。董承一时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目视殿中君臣,黄门令左丰,亦不禁浮云悠悠。   前情往事,涌上心头。 第140章 董女何在   彼时,合肥侯被废,史侯继位。史侯自幼长于史道人家,与生母何后,并祖母董太皇,皆不亲近。自承帝位,有感大权旁落,恐为人所乘,重蹈合肥侯,废帝覆辙。遂假扮史道人,暗中联络群雄。欲一举剪除,二戚之患。   眼看家门不保。董太皇,欲假赐婚为名,暗中潜逃出宫。携《起居遗诏》,远遁蓟国。行废长立幼,另立董侯为帝。遂设『以退为进·暗渡陈仓』之计。   假意,请蓟王入京,与淯阳君安素,美人冯氏成亲。看似,假成亲为名,请蓟王入京临朝,行拨乱反正。实则,与窦太皇,并董氏满门,送嫁函园,趁机远遁河北。   遂命黄门令左丰,行走诸宫,代为通禀。   永乐宫。   左丰回禀:“陛下(史侯)言,‘王上大病初愈,不宜轻动。宜当送嫁蓟国’。”   大事成矣。董太皇,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蓟王无小事’。如此轻慢,恐遭非议。先前,朕敕封马氏为滎阳君,令其风光大嫁。今再赐婚尚书令女,岂能厚此薄彼。不日招安素入宫。朕当封其为‘淯阳君’。”   太皇全护之情,左丰感同身受:“尚书令(曹节),生前贵为淯阳侯,食三千六百户。奈何身后无嗣。今太皇敕封安素为‘淯阳君’,女承父爵。当为天下美谭。”   见左丰言语,颇为动情。董太皇心知,时机已到:“不过举手之恩。以己度人,只盼他日,若身逢不测,蓟王能顾念旧情,善待董氏一门。”   左丰不明所以:“太皇,母仪天下,何来不测。”   “‘祸不成灾,突然自来’。”董太皇,语透悲意:“少帝,尚未元服,便欲独掌大权。若待羽翼丰满,必除二姓贵戚。朕与窦太皇,即便不入暴室,亦禁宫闱,具以忧死。少令,久居宫中,焉能不知?”   左丰,伏地无言。毋论“以忧死”,亦或是“忧怖暴崩”,皆出春秋笔法。三尺白绫,一杯鸩酒。足可一命呜呼。   董太皇言道:“朕,有一心腹密事相托。不知少令敢接否。”   “可是王美人贵子。”左丰焉能不知。   董太皇不置可否:“朕称之为‘逐鬼童子’。有二人,亲若兄弟。且唤来,与少令相见。”   董太皇行事,素来谨慎。左丰心领神会:“敢不从命。”   少顷,便有二童子,覆鬼面入殿。   先拜太皇,再除鬼面。   董太皇,语透深意:“少令,奉命行走禁中内外,侍奉先帝左右。不妨细观。”   俗谓“龙生龙,凤生凤”。左丰对先帝并王美人,音容笑貌,记忆犹新。二子之中,何人是真龙之子。如何能瞒过,黄门少令,火眼金睛。   心知,兹事体大。左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便伏地告罪,仰头细看二子容貌。   少顷,左丰伏地叩首,浑身颤栗。   俯瞰左丰行事,董太皇,已了然于胸。命二童子,复戴鬼面,悄然退下。董太皇,微言大义:“少令,知否?”   “奴婢,奴婢……”左丰,五体投地:“已,尽知也。”   “朕若逢不测。还望少令……”董太皇,悲从心起,托付后事。   “太皇,在上。奴婢,纵碎身糜躯,亦保贵子并太皇周全。”左丰毕竟年少。受言语相激,心血上涌。为主尽忠,自当义不容辞。   “甚好。”董太皇便将所谋,和盘托出:“洛阳非久留之地。故朕欲假赐婚尚书令养女,携董侯同奔蓟国。奈何,心忧史侯事后迁怒,夷董氏三族。故‘欲投鼠而忌器’。”   “原来如此。”左丰如何能不醒悟。送嫁蓟国,本就是董太皇所欲,先前所谓请蓟王上洛,不过是诈言:“奴婢掌管二宫黄门。自可进出北寺诏狱。若救董骠骑一人易。然骠骑家小,皆禁于骠骑府中。如之奈何。”   “骠骑府中家小,朕另有计较。唯黄门北寺狱,非少令莫属。”董太皇言道。   “奴婢,定不辱命。”左丰掷地有声。   “得少令相助,朕死里逃生矣。”董太皇终是安心(详见:《列宿·021 真龙之子》)。   彼时,黄门令左丰,已知董侯出身。这才,伴驾甄都,寸步不离。然,彼时左丰心中所想,与此刻二董心中所思。是否等同,尚不得而知。   不等左丰,悠悠回魂。   承光殿中,董侯忽问:“董女何在?”   “臣女……”董承一时,竟无言以对。   “何在?”车骑大将军董重亦急问。   董侯不知所以:“可在偏殿。”   事到如今,董承亦无从遮掩:“诏狱时,便已脱身。”   “今在何处?”董侯急忙追问。   “臣,亦未可知也。”董承悔不当初。   “何人援助?”董重追问情由。   “乃小女食母。”董承亦不敢隐瞒。   “食母何人?”董重再问。   “乃,洛阳所庸。”急切间,董承亦不记详情。   话说,此等琐事,多为夫人所掌。董承贵为永乐卫尉,寸步不离,戍守永乐宫。何曾过问,府中客庸。   “此中有诈。”董重粗声言道。   董女身系家门存续,却被食母救出牢笼。试想,区区一介妇人,如何能手眼通天。使人进出诏狱,神鬼不知,救出董女。   董承追悔莫及:“莫非,乃曹孟德所为。”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曹孟德料事于先。将董女掉包暗害。若董女夭折,董太皇赐婚蓟王,便无疾而终。董氏一门,骤失倚仗。要杀要剐,又与蓟王何干。   “非也。”董侯一语中的:“食母,既是洛阳所庸。时,曹孟德与二袁,共奉《衣带诏》,不在京中。如何阴伏细作。”   “陛下,所言是也。”董重这便醒悟:“食母非出曹孟德细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董承心中一动,不由冷汗淋漓:“臣,虑一人。”   “何人?”董侯附身相问。   “汉中史侯。”董承,切齿言道。   “史道人。”董侯,焉能不知。   “正是。”董承言及京中旧事:“史门弟子,多出鸡鸣狗盗。或为奴仆,或为女红。窦太后所居永安宫,便伏有史门弟子。突然发难,险害太皇性命。”   董侯所思更深:“安集将军之意,端午刺客,与史门相干。”   “这……”董承,醍醐灌顶,五体投地:“陛下,明见。” 第141章 唐周之乱   细思极恐。若端午刺客,乃出史门弟子。而救董女并食母,出诏狱之人,乃史夫人本尊。端午刺曹,必出史侯授意。   前因后果,董承已融会贯通:“若小女食母,亦出史门弟子。必将家中隐秘,说于史夫人。史侯因而先知。故假端午刺客,嫁祸于我……”   “安集将军,所言是也。”董侯亦醒悟。   “速告曹司空。”董重言及利害。   “善。”董侯亦有此意。趁双方尚未结,血海深仇。言明利害,当有转圜之机。   “陛下,且慢。”董承毕竟,置身事中:“若曹司空,假充不知。又当如何?”   “这……”车骑大将军董重,久居高位。虽中人之姿,然耳濡目染,亦知董承,言中深意。曹孟德,大可先斩后奏。除董氏外戚,再与董侯,亦或是……   “史侯。”董重脱口而出。   “大将军,何意?”董侯不解发问。   “陛下。端午刺曹,恐远甚臣等所料。”董重心中惊惧,无以复加。   “大将军,何出此言。”董侯亦知事大。   董重不答反问:“黄门令可知,汉中如何?”   “骠骑大将军张济,出屯南阳。”左丰如实答曰。   “陛下,曹司空,亦中计矣。”董重亦窥得,只鳞片爪。   “大将军,且明言。”董侯居高下问。   “甄下群臣,皆中史侯,嫁祸安国之计也。”董重越发笃定:“臣,窃以为。曹司空必先与汉中苟合。假史(侯)诛董也。”   “弘农王,乃朕之长兄。又曾为天子。曹司空,若假弘农王,诛灭董氏。当不为蓟王所罪也。”董侯亦醒悟。   蓟王总王权之极。然却不可,以下犯上,论罪天子。史侯虽为董卓所废,然毕竟种出先帝,又曾继位大统。且与董侯,名为兄弟。足可遮蔽。一言蔽之。若诛董氏,废董侯,乃出史侯之意。曹孟德,身为人臣,奉命而为。饶是蓟王,亦不可论罪。此亦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使然。   如前所言。史侯、董侯、合肥侯。天子大位,如三分天下,皆有残缺。然却隐隐约约,位居王爵之上。   义理存续如下。   先帝困龙台上,弥留之际,连下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于是乎,蓟王力排众议,先立合肥侯为帝。时称“新帝”。新帝,为求名正言顺,于是结好党人,诛黄门立威。才有鞠城兵乱,阿阁之变。累及洛阳宗亲贵戚,死伤无数。乃至黄门式微。时窦太后诏书废帝。蓟王奉诏,二立史侯为帝。不料史侯,假扮史道人,阴结群雄,欲除二戚之祸。又不料弄巧成拙,待二宫太皇远遁河北,外戚凋亡。彼时,黄门、外戚、党人,皆消磨殆尽,无能为力。才让贼臣董卓,轻易篡权。行废史立董。不出三载,连换三帝。后王太师诛董,总朝政。与曹孟德,里应外合,迁都甄下。时至今日。   其间,曹节盗尚书台藏书,乃至《废帝诏书》存疑。史侯又为贼臣董卓所废,仪制存疑。董侯乃贼臣所立,大义存疑。三人各有瑕疵,才有天下三分。却不可否认,或多或少,兼有天子仪轨。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又岂是蓟王,能够论罪。   “曹司空,素多疑。”董侯,一语中的。   同殿为臣,二董焉不知,曹孟德为人。即便,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曹孟德,多半将信将疑。若早与史侯苟且。必佯装不知,杀之而后快。事后,纵恍然大悟,亦不过是,悔不当初。终归,大错铸成。人死不可复生。   见殿中众人,心思各异。黄门令左丰,适时进言:“陛下,当信蓟王。”   “哦?”董侯闻声一愣。   左丰索性明言:“毋论,嫁祸安国,计出何人。皆需假蓟王之力。曹司空虽有谋,然不及陈公台,更不及贾文和。”   “黄门令,所言是也。”董侯这便定计:“传语曹司空,朕移驾。”   “喏。”黄门令左丰,领命自去。   闻天子诏命。虎贲中郎将王越,遂命虎贲郎,弃刀不战。   卫将军营士,蜂拥登台。将承光殿,四面合围。曹孟德,卸甲解兵,携营中悍将,入殿面君。   “臣,曹操,叩见陛下。”   “司空免礼,赐座。”董侯举止如常,不失天子颜面。   “谢陛下。”曹孟德,称谢落座。   窥得天子授意。   车骑大将军董重,携安集将军董承,瓮声抱拳:“拜见司空。”   话说,车骑大将军,同大将军。位在三公上。本该曹孟德先礼。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拜见大将军。”曹孟德,表情如故。   “司空当知。端午刺客,非出安集将军。”董侯言简意赅:“黄门令言,许蓟王,亦如此想。”   “陛下,明见。”曹孟德,亦不纠缠:“然今日之事,已远甚端午。”   “司空,何意?”董侯心生警惕,而面色如常。   “请陛下过目。”曹孟德,遂将江东合肥侯手书,转呈天子。   由黄门令左丰接过。确认无误,上呈天子御览。   合肥侯笔迹,董侯焉能不识。待细看书中所言,少年天子,万念俱灰。如先前所料。曹孟德口出军令,皆有所指。   “合肥侯言,陛下非出先帝血嗣,乃董太皇所出。不知,然否。”曹孟德,直言不讳。   “司空,慎言。”大将军董重,色厉内荏。   “陛下,然否。”曹孟德,目光如电。   董侯竟不敢对视。   见殿中董氏君臣,皆如丧考妣。   曹孟德,回忆先前:“先帝时,太平妖道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假符水咒说以疗病’。‘以善道教化天下,转相诳惑。十余年间,徒众数十万,连结郡自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号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各立渠帅’。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甲子年,甲子日,‘内外俱起’。然‘未及作乱’,而因‘唐周’事发。”   一席话,听得董氏君臣三人,汗如雨下。   洛阳旧事,曹孟德亦是亲历之人:“陛下可知,‘唐周之乱’乎?” 第142章 举族下狱   一句“唐周之乱”,既点明董侯出身。又存天家体面。   承光殿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陛下知否?”曹孟德,朗声再问。   “朕,朕……”九五之尊,如何自辩。   “太医令何在。”曹孟德熟知宫廷之事。彼时,董太皇抱恙卧榻,时断时续。正是太医令张奉,为其诊治。取董太皇诊籍,一观便知。   少顷,太医令张奉,遂被押入殿中。   “太医令。”曹司空,头也不回。   “下官,在。”承光殿被卫将军营士,围成铁桶一般。张奉,插翅难逃。更何况,家小俱在甄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曹司空,凡有所问。太医令,不敢不答。   “董太皇,诊籍何在。”曹司空,直言不讳。   “在……”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偷窥天子,再看二董。太医令张奉,有苦自知。   看曹司空,似起杀心。难得天子,颇有担当:“太医令,直言。”   “喏。”天子开口,张奉再无心忧:“太皇诊籍在此,司空过目。”   多年来,董太皇诊籍,皆是张奉随身携带,寸步不离。唯恐有失,只因兹事体大。奈何,前朝隐秘,一朝被破。先是天子,后有司空。前朝禁中隐秘,距大白于天下,不远矣。   曹孟德,细观诊籍。顿时,心中大定:“陛下,非出先帝,乃太皇所生也。”   “敢问司空,可知‘逐鬼童子’。”唯恐曹孟德,再无掣肘,妄动刀兵。黄门令左丰,出言相劝。   “黄门令,何意?”曹孟德,胜券在握。   “时,董太皇命永乐太仆封谞,择宫生子,养于偏殿。名为‘逐鬼童子’。后为何后所掠,养于西园千秋殿。”黄门令左丰言道:“童子申,童子兹,一为王美人子,一为董太皇子。然,甄下天子,究竟为何。司空,足可辨乎?”   “哦?”曹孟德素多疑。   多年前,何后携黄门死士,“华云截贵子”。见童子申肥,童子兹秀。遂取童子兹,带回西园。便是今日,甄下天子。痛失贵子,董太皇一病不起。便有《起居遗诏》,亦无从另立天子。于是才有,天下三分。否则,蓟王奉诏。立贵子于河北。何来叔侄之争。   黄门令之意。何后已葬身西园火海。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何可证,所截贵子,非是王美人子,而是董太皇子。   正如,司直程昱,于安集将军董承家中搜出《诛曹盟书》,与端午刺客。二者之间,并无必然关联。   此时,《董太皇诊籍》所载,无故孕身,诞下之麟儿,与甄都天子。二者之间,亦无绝对吻合。   远不能称,铁证如山。只能权且存疑。   “黄门令,所言是也。”心念至此,曹孟德这便定计:“陛下少安。来人。”   “在。”卫将军营中虎狼之士,披甲入殿。   “将车骑大将军,举族下狱。”   “喏!”   “陛下,救我。陛下,救我——”被虎狼之士,拖下大殿。董重犹在,不住哭号。   倒是安集将军董承,“一回生,二回熟”。再下诏狱,面色不改。   曹司空,另有要事询问:“安集将军之女何在。”   “咦?”董承面露讶异:“司空,何问小女。”   “人在偏殿否。”曹孟德不答再问。   “未在殿中。”董承如实作答。   “何时脱身。”   “便在诏狱。”   一切皆不出,曹孟德所料。   因董承家小,俱下诏狱。守备森严,闲人莫入。故史夫人,自作聪明。先见曹孟德。假近身施术为名,得司空印信,潜入诏狱。于董氏一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行移花接木。将董女并食母,遣送出狱。本以为,活命大恩,董承家门,无以为报。必不会走漏风声。岂料,“强中自有强中手”。雕虫小技,早被蓟国谋主窥破。   荀攸传书荀彧。虽“当局者迷”。然荀文若,又岂是泛泛之辈。才有,曹孟德,此时此刻,与董承当面对质。   事已至此,曹孟德已知大概。   端午刺客,非出董承本意。乃史门弟子,栽赃嫁祸。   如何将计就计,最大得利。方是,重中之重。   曹孟德遂言道:“将安集将军,举族下狱。”   “喏。”便有如狼似虎,卫将军营士,将董承押下大殿。   不由分说。曹孟德,抱拳请命:“请陛下移驾。”   黄门令左丰,遂请天子下阶出殿。   “明公。”安顿好内外诸事,御史中丞荀彧,司空司直程昱,联袂来见。   “依计行事。”   “喏。”   血战二日。甄都宫破。   曹孟德将二董举族下狱。禁天子于御苑。稍后,空置大位,于承光殿中,专开朝会。   此时,大局已定。百官,皆出曹党。同仇敌忾,夷董氏三族之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妄言废立天子。   任凭百官,唇枪舌剑,口诛笔伐。曹孟德,正襟危坐,不置一语。   御史中丞荀彧进言。先张榜安民,再传书河北。二董之事,从长计议。此乃缓兵之计也。   曹司空言善。   至于,甄都天子,是否下《罪己诏》,退位让贤。暂无定论。甄都之变,震惊海内。甄下人心惶惶,岂是一道榜书,能够安抚。   甄都,司空府。   先观江东合肥侯手书,再看董太皇诊籍。饶是智多如荀彧,亦始料不及:“不料,董太皇,竟有此谋。”   曹孟德,龇牙一笑:“‘城上金乌’,‘河间姹女’。董太皇,‘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永乐积铜如山,犹不知足。竟欲行‘鱼目乱真珠’,窃夺大汉江山。夷三族,可乎?”   “卑下,窃以为,当速告蓟王。”程昱进言:“只需与董太皇,对簿灵光大殿。天子真伪可证。”   “不可。”曹孟德,另有计较:“当先传书南阳。”   “明公之意,先告史侯。”程昱这便心领神会。   “然也。”曹孟德眼中,一闪戾芒。   荀彧心似明镜,却无言以对。   如黄门令所言。董侯真伪,尚无定论。焉知,何后所截童子,非出王美人。料想,蓟王亦如此想。然史侯,亲见合肥侯手书,必信以为真。   只需急不可耐,身入甄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143章 非我莫属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曹孟德,如此行事,亦无可厚非。   毕竟,家门血仇,不共戴天。更加,甄都天子,身份存疑。二董虽举家下狱,然曹孟德,并未起杀心。天子被禁御苑,此时亦可称无虞。   倍思前后,并无不妥。故荀彧,并未强谏。以观后效不迟。   不告蓟王,理由亦如先前。蓟王总王权之极。一言九鼎,必有定论。若先告知,蓟王一声令下,曹孟德不敢不从。不能最大得利,岂非不美。是故,权衡利弊,先告南阳史侯。才是,趋利避害,上上之策。   荀彧兼领甄都令。甄都内外,固若金汤。自曹孟德率百官攻城,甄都外松内紧,只入不出。唯凭司空印信,方能出城。曹孟德屡遭危难,力保甄都不失,荀彧功不可没。   此时,亦不例外。   话说,朝野内外,皆为曹党。治政安民,有条不紊。有无天子,并无不同。何况,董氏外戚,手无寸兵,不过徒有虚名。便夷三族,亦无损朝野人望。   自出端午之乱,曹孟德速战速决。先稳住蓟王,再与汉中苟且。关东群雄,奉蓟王敕命,悉数远避。甄都内外,自成曹司空,一言堂。   或言曹孟德,只手遮天,亦无不可。   此去南阳,兹事体大。唯恐应变不及,被史侯窥破。思虑再三,曹孟德,兵行险着。遣司直程昱,亲赴南阳。   是夜,司空府。   “报。”心腹廊下通禀:“庐江左慈投刺。”   “庐江左慈?”曹孟德心中一动:“速请来一见。”   “喏。”   左慈,“少有神道”,号“乌角先生”。人称“左仙人”。群仙会后,出仕蓟国,守大震关,尊四海令。然与曹孟德,素不相识。冒昧来见,必有要事。   “拜见司空。”比起曹孟德正襟危坐在前,暗伏刀斧手于后。左慈,竹冠麻袍,仙风道骨。   “四海令免礼,请上座。”曹孟德,以礼相待。   “谢司空。”左慈称谢落座。   “蓟王安否?”曹孟德,出言相试。   “王上无恙。”左慈答曰:“下臣,奉王上敕令,自大震关入甄,尚未归国。”   “四海令,所为何来。”闻左慈奉命而来,曹孟德这便落杯相问。先前,举杯在手。稍有异动,便摔杯为号。左右刀斧手,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左慈剁成肉泥。终归,防人之心不可无。饶是蓟王,亦屡次三番,中仙门奇术。若非吉人天相,险长睡不醒。曹孟德自虑,并无蓟王这般,天命傍身。能屡次逢凶化吉。自当,防微杜渐,坐不垂堂。   捧杯在手,亦是震慑。   左慈,久历红尘,焉能不知。这便如实相告:“王上虑,端午之乱,另有仙门蛊惑。故遣下臣,为司空除祸。”   “善。”既出蓟王,曹孟德自不敢违命:“四海令,意欲何为。”   “司空只需,如此如此……”左慈低语言道。   曹孟德依计行事,不提。   南阳,宛都宫。   闻甄都遣使,史侯遂大殿相见。   见使者,乃是司空司直程昱。史侯,心知事成矣。   不料,待见程昱转呈,合肥侯手书。史侯,目瞪口呆,如遭雷击。史侯,乃出何后。自幼长于史道人门下。宫中旧事,一概不知。然待合肥侯被废。史侯称帝。二宫之事,皆是亲临。尤其,为除二戚之患,假充史道人,暗中联络群雄,笼络贼臣董卓。见事不可为,二宫太皇,假送嫁之名,行陈仓暗度。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舟入函园,华云号上。王美人贵子,终为何后所截。   彼情彼景,历历在目。   然,绞尽脑汁,穷尽奇思。如何能料想。逐鬼童子所遮,非只王美人,贵子一人。另有董太皇,所生孽种,亦混珠其中。   叔父亲笔手书,断不会有误。若句句属实,大汉帝位,非我莫属。   心念至此,史侯居高下问:“曹司空,何意。”   “禁中隐秘,非司空所知。”程昱,谨慎作答。   “时,董太皇,诈言有疾,实为产子。”史侯忽问:“永乐诊籍何在。”   程昱,伏地奏曰:“诊籍在太医令手。兹事体大。下臣,不敢私取。”   言下之意。永乐诊籍,曹司空必已取得。然因涉宫闱隐秘,故不敢带出甄都。言外之意。永乐诊籍,曹司空必已私窥。至于,董侯出身,恐已成定局。   “诊籍,何所书?”史侯脱口而出。心中急迫,不言自喻。   “下臣,实不知也。”程昱伏地答曰。   史侯眼中,一闪利芒:“司直非不知,实不欲(言)也。”   “王上,明见。”程昱以头触地,极尽谦卑。   除非,史侯亲临甄下。否则,永乐诊籍,必不得而知。此时入甄……   史侯,天人交战,权衡利弊。   下窥手中书。心动忽生:“合肥侯手书,司空何以得之。”   程昱,心中窃喜,而色不变:“王上既问,下臣不敢不言。乃淮南袁公路,遣使为之。合肥侯,欲说司空……”   “南渡迎帝。”史侯,一语中的。   “然也。”程昱,五体投地。   待余音落地,殿中寂寂无声。程昱正不知所以。忽闻异香扑鼻。一息之后,头晕目眩,昏昏欲睡。   耳畔忽起,诡异人声:“你是何人。”   “程昱。”   “家在何处。”   “东郡东阿。”   “今为何职。”   “司空司直。”   正是史门不传之秘:摄魂术。   史侯为求万无一失,遂亲施此术。凡有所问,程昱无有不答。   奈何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待问及“永乐诊籍”,程昱忽浑身颤栗,绝口不提。任凭史侯如何逼问,皆不吐露只言片语。   史侯唯暗自慨叹,道行不济。可惜史夫人蛰伏甄下,不在南阳。若在,必可令史侯,如愿以偿。   见事不可为,史侯遂施以醒药。命人将程昱,扶入偏殿安睡。   曹孟德,奇货可居。   无怪,合肥侯,亦动心。董侯非出汉室,真乃天赐良机。可名正言顺,行拨乱反正。先帝前后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故,合肥侯,史侯、董侯,三帝轮替。   董侯若废。   “麟子即位。”史侯幡然醒悟。   细思恐极,冷汗淋漓。唯恐机关算尽,反为他人做嫁衣。   史侯这便定计:“速召大将军入宫。”   “喏。” 第144章 信以为真   “叩见陛下。”骠骑大将军张济,披甲入殿。   “大将军免礼。”史侯难掩急色,一气呵成:“曹司空已破承光殿,二董举族下狱。董侯亦被禁锢……”却在言及江东合肥侯手书时,戛然而止。   确定天子已言毕,骠骑大将军这才起身落座:“陛下,何意。”   史侯答曰:“朕欲入甄。”   “何其急也。”骠骑大将军,久居高位,又镇汉中。比洛阳时,不可同日而语。此时,曹孟德虽破承光殿,将二董举族下狱。董侯亦被禁于宫苑之中。然言及尘埃落定,为时尚早。   待曹孟德诛二董,夷三族。裹挟群臣,恭请史侯都甄,再动身不迟。   事已至此,史侯亦不做隐瞒。遂以合肥侯手书示之:“大将军且看。”   骠骑大将军,不疑有他。双手接过,定睛一看,不由大惊:“嘶——”   史侯言道:“董侯,非朕之二弟,乃朕之三叔也。”   “其父,何人?”洛阳旧事,张济未曾亲历。故观书上“唐周之乱”,未能窥破隐情。   虽是永乐隐秘,祖母丑闻。然事关大汉帝位,史侯亦不做隐瞒:“闻乃永乐良工唐七。”   “这……”张济虽出身草莽,然将心比心。堂堂大汉帝后,岂能自甘堕落,委身一匠人。   无怪张济不信。便是史侯,亦面露惭色:“前朝旧事,讳莫如深。朕亦惊怖其(合肥侯)言。然,‘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大将军当信之。”   一句“大将军当信之”。可谓切中要害。史侯言下之意,真伪不重要。信以为真,才是关键。即便,董侯真乃王美人贵子又如何。终归,“三人成市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若无权臣,鼎力支持。试想,单凭董侯,孤儿寡母,如何自辩。   试想。合肥侯乃董太皇次子。由其亲笔传书,群雄焉不见疑。   悉知史侯言中深意。骠骑大将军张济,忽生一丝悲凉,又很快隐去:“蓟王知否?”   史侯叹声一笑:“朕料,蓟王,必不知也。”   “兹事体大,曹司空,焉不告蓟王。”张济必有此问。   “蓟王,总王权之极,威震天下。蓟王一言,‘强于百万之师’,‘重于九鼎大吕’。群雄,岂敢见疑?”史侯以己度人,窥破时局。   “‘《春秋》之义,信以传信,疑以传疑’。”张济如何能不醒悟。   “大将军,所言是也。”史侯虽心慨叹,然意不改。   一言蔽之,蓟王立义,合肥侯立疑。假董太皇次子之身份,自揭家丑。且言之凿凿。群雄岂不,捕风捉影。于是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汉宫禁忌,永乐隐秘,大白天下。世人岂不哗然。   再思,董侯如何还能稳坐帝位。   先秦,吕不韦、嬴政,名为君臣,实为父子之事。史上亦无定论。便是太史公,亦有两套说辞。   何况,董侯生父,乃一介匹夫。不值一提。甚至已被,灭口多年。无从与董侯助势。合肥侯传书袁术,不惜断母子亲情,舍身造谣。袁公路,心领神会,将合肥侯手书,转呈曹孟德。便是所谓“以讹传讹”。曹孟德,非但不传书蓟王,以正视听。反又将手书传于南阳。便是张济所言,“疑以传疑”。   合肥侯、史侯,权衡利弊,当信以为真。为夺大位,必争相示好。曹孟德自可,坐收渔人之利。   于合肥侯而言。关东播乱,便可火中取栗。叔侄二人,心思各异。然皆为窃据大汉帝位,无所不用其极。   史侯与张济,这便定计。由张济亲率三千西凉铁骑,护送史侯,君临甄下。十万大军,伏于南阳。已备不时之需。   稍后,待甄都来使,司空司直程昱,安睡自醒。史侯又设宫宴,为其接风洗尘。席间,与程昱商定,各项仪轨。史侯坚持,曹孟德需率百官,出城十里相迎,云云。   程昱快马回禀。   曹司空,无有不应。只需能将史侯,诓入甄都。则事成矣。   所谓,“愿者上钩”。曹孟德,遣程昱转呈合肥侯手书。便为诱史侯上钩。又谓,“香饵之下,必有悬鱼”。大汉帝位,足够吸引。   不出三日,史侯移驾都甄。   甄都,司空府。   曹孟德,收南阳密报。权衡利弊,沉思不语。   少顷,御史中丞荀彧,入堂来报:“明公,董承之女,确已脱身。”   “食母何在?”曹孟德眼中,一闪利芒。   “尚不知,藏身何处。”荀彧答曰:“卑下,窃以为。必在甄下。”   “善。”曹孟德亦如此想。自端午之乱,甄都严防死守,宽进严出。料想,董女并食母,必蛰伏城中,尚未远离。   见机已到,荀彧遂进言道:“史侯,乃出史道人门下。明公,不可不防。”   “文若何意?”曹孟德不解。   “卑下所虑,史侯,恐将合肥侯手书,布告天下。”荀彧言道。   “哦?”曹孟德,不由一惊。须知,此时合肥侯手书,尚不为众人所知。只在袁氏、曹氏、并南阳史侯间,传阅。正因无有定论,故不敢公之于众。   若史侯,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合肥侯手书,布告天下。坐实董侯乃董太皇所出。且其父卑鄙。与汉室毫无干系。必起天下震动。   更有甚者。蓟王若知,又当何为。   南阳,西南十里,受禅台。   本是袁术任南阳太守时,为合肥侯受禅所筑。虽历经大水,而台基犹在。得合肥侯授意,骠骑大将军张济,命兵士取土重筑。虽草草行事,然足可一用。   移驾甄都之日。   史侯冠冕登台。将合肥侯手书,公之于众。三军挫动,百官愕然。   台下程昱,有苦难言。   不料史侯,竟枉顾天家颜面,将前朝隐秘,公之于众。   不等车驾入甄。永乐隐秘,已遍传关东。   南宫云台。   月朗星稀,光照如水。   云台羽林郎,合力将失踪中大夫,架入殿内(详见:《列宿·012 料事于先》)。   中大夫。乃董太皇心腹婢女。知永乐宫诸多隐秘,忽然失踪,董太皇焉能不惊。   “速救。”董太皇急言。   冷水泼面,灌下药汤。少顷,中大夫悠悠回魂。举目四望,仍不知所以。此情此景,何必多言。中途必遭人暗算。   董太皇问道:“先前之事,可曾记得。”   “奴婢奉命回(永乐)宫,传语太仆(封谞)。复返云台,行至半途,忽闻恶臭。头昏目眩,再无所知。醒时,已见太皇。”中大夫,亦知事大。   “闻史子眇,道术高深。虽已入土,然道犹存。汝被摄魂矣!”董太皇心中惊怖,不足为外人道哉。   若被史夫人窥知,命永乐太仆封谞盗《起居遗诏》,董太皇,便已性命不保。若再被其窥得,永乐隐秘,知晓董侯出身,天子一怒,永乐宫上下俱亡矣。 第145章 被发跣足   “世上真有摄魂术乎?”中大夫亦有耳闻。   “史侯将史子眇之妻,史夫人接入宫中。必于此相干。”董太皇惊怖之下,切齿言道。   史门弟子,既能趁机,摄魂中大夫。亦可对窦太皇,施以此术。若诡计得逞,《起居遗诏》,手到擒来。彼时,万事休矣。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中大夫,伏地求问。   “谨守宫门。万勿外出,被贼人所乘。”危急关头,董太皇忽思一计:“传命董卫尉,星夜入宫。不得有误。”   “喏。”中大夫,自去传命。   少顷,永乐卫尉董承,车驾入宫。   “臣,叩见太皇。”   “卫尉速起。”董太皇低声言道:“贵子相貌,可还记得。”   “事关国祚,如何能忘。”董承再拜。   “甚好。”董太皇言道:“窦太后,出宫探母,多日未归。长信宫,乃永安宫改筑。可比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坞堡。另有程璜养女,藏身宫中。此时,当未被史侯所破。”   “当是如此。”董承对曰:“程璜养女,皆为刺客。守备窦太皇,可当史侯道术。”   “事不宜迟。且将此书,亲呈于窦太皇当面。”董太皇,面授机宜。   “喏!”董承领命出宫,车驾直奔永乐宫。须臾,便有一支人马,自出北宫掖门,直追董承而去。   待夜深人静,四处无人。   董太皇,乔装起身。挑灯入云台二十八功臣阁,悄然搬动机关。   暗门徐徐开启。董太皇自下密室暗渠,又乘扁舟往来,徐徐驶向对面。   周遭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灯前三尺荧光。董太皇矗立船头,强压心头惊怖,直至扁舟抵岸。仰见向上阶梯,董太皇这才,暗松一口气。   阶梯上接暗道。出口便是胡姬酒肆。   “可是太皇?”将将下舟,忽闻暗处人言。   宛如晴天霹雳。董太皇,六神无主,颤声发问:“何人藏身?”   “太皇毋惊。”便有一人,灯下现身:“蓟王门下主记,叩见太皇。”   闻是蓟王门下,董太皇险喜极而泣:“蓟王何在?”   “我主就国数月,太皇当知。”记室掾答曰。   “汝,何以至此?”董太皇又问。   “我主醒后,方知洛阳生变,关东逆乱。上陈情表,却无答言。我主遂曰:‘二宫太皇,岌岌可危’。故命我先伏于此,以为接应。”   “蓟王每每,料事于先。朕,复何言。”蓟王忠心可鉴,董太皇自不生疑:“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敢问太皇,独身出宫,所为何来。”记室掾,不答反问。   “乃为传书窦太皇。”既出蓟王门下,董太皇自毋需隐瞒。   “陛下乃出史道人门下。精通道术,亦合乎情理。”记室掾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车驾已备好,太皇宜入二崤城暂避。”   “不可。”得蓟王相助,董太皇心神大定,智机重回:“大势将去,避无可避。若等史侯得《起居遗诏》,万事休矣。”   “如此,太皇且入(辅汉大将军)府安居。下臣,代向窦太皇,讨要此诏。”见董太皇心意已决,记室掾遂言道。   “如此,也好。”毕竟孤家寡人,多有不便。万一被少帝所乘,悔之晚矣。   出暗道前,董太皇随口一问。   “主记何名?”   “下臣,九江蒋干。”记室掾答曰。   二人一前一后。出密道,经暗门。入酒家安氏闺房。董太皇凡有所问,蒋干必有所答。话说,董太皇初入密道时,有曹节引路。然出口,似与此时不同。董太皇隐约记得,未曾登阶如此之多。问过方知,此为最初之道。乃桓帝与安氏私会所掘。后续有人另掘旁门,通往别处。故入口唯有云台,出口却有其三。   蒋干又引太皇入胡姬酒肆后院。登阙楼。经由覆道,跨马市后巷,入辅汉大将军府后院。再入中庭,乘天梯升寝宫,重开密室。供董太皇容身。   为隐匿诸母并女道。蓟王曾在寝宫内造密室。此事唯心腹肱股重臣方知。今却悉数告知蒋干。足见信任。既是蓟王托付之人,董太皇自当信赖有加。   “太皇稍待。下臣,去去便回。”蒋干便要去,知会窦太皇。   入密室前,董太皇随口一问:“此时洛阳街市已禁,主记如何行事?”   “太皇毋忧。”蒋干自立门前,躬身答曰:“下臣,定不辱命。”   “有劳主记。”董太皇亦不多问。   待暗门闭合,蒋干起身自去。从始至终,恪守君臣之礼。举手投足,名士风范。   少顷,待人去院空。楼上忽起,一盏油灯。   便有一人,寻光而下。亦步亦趋,悄无声息。于暗门前,徐徐坐定。   灯落身前,正是蓟国谋主,贾文和。   便是门下主记蒋干,亦不知幕府中丞,何时只身入府。且行事如此鬼祟。谓“反常则妖”。能惊动贾文和,必兹事体大。且孤身入府,必为避人耳目。足见此事,不可告人也。   夜深人定,万籁俱静。   贾文和,“眼观鼻,鼻观心”。呼吸绵长,岿然不动。   暗门之后,忽有人声,隐约可辨。贾文和,侧耳倾听。董太皇,嚎啕恸哭之声,似有若无,依稀入耳。悲从心起,发自肺腑。绵延不绝,经久不息。   足见,心中悲苦,压抑多年。一朝得释,大彻大悟,惊天动地。   贾文和,慧深如海。灯前下拜,翩然而去。   贾文和,匆匆来去。暗室之中,董太皇,浑然未觉。   蓟王西宫,增成殿。   夜深人静,王太后早已安寝。   殿前宿卫,皆出函园妃。仲夏夜,披坚执锐。守备不减分毫。   忽见一人,被发跣足,自出天梯。便有宿卫长,厉声喝问:“何人鬼祟!”   来人充耳不闻。待趋步近前,窥见面容。宿卫长急忙行礼:“叩见太皇。”   被发跣足,素面朝天,正是永乐董太皇。   “免礼。”董太皇,表情哀婉,声音悲切:“永乐太皇太后,求见蓟王太后。”   虽不知情由,然必事大。宿卫长不敢怠慢,遂入前殿传语。有顷,增成署长融漓,起身相迎。融漓常代王太后,行走瑞麟阁。悉知内外时事。见永乐董太皇,被发跣足,扮作罪妇状貌。心中这便了然,必与甄都天子相干。   遂入后殿通禀。   稍后,内外宫灯,次第点亮。蓟王太后亲出,迎董太皇入内。 第146章 周全之道   蓟王太后,出身范县世家,讳贞。   三墩少时,父病先亡。家中大兄,说其改嫁。王太后对曰:一与之齐,终身不改。亦知,清白守节曰贞。   大兄愤懑而去。   后广为流传,国人尽知。   大兄无过。孤独终老,时下并不提倡。“鳏、寡、孤、独,废疾皆有所养”。才是治世之道。然,“清白守节曰贞”。亦是,圣贤之道。是故,《左传·成公十五年》:“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   诚然,于蓟王而言。清白、守节,并非从一而终。只需婚姻嫁娶,合礼合法。皆不为有失。   然而,于法理之上,恪守节操。毋庸置疑,是更高贵之品德。   可想而知。董太皇若非爱子心切,又岂会被发跣足,求救于蓟王太后当面。   时人皆知,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   王太后义结金兰。二位义王太后,与王太后朝夕相伴。然多是朝入暮归。并不留宿增成殿中。多年来,皆是王太后独居。彼时,有安长御伴驾。今有增成署女官,常伴身侧。   蓟王,朝夕问候,风雨无阻。母子深情,与日俱增,历久弥新。   忆少年时。母子二人,各执半块糖饼。并坐廊下,看堂前雨落如线。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后宫妃嫔,哺乳者众,然蓟王从不吮食。自有深意。   增成后殿二重,王太后寝宫。   与董太皇促膝长谈。细听原委,王太后,心中震惊,溢于言表。   甄都天子,乃董太皇亲生。其父,卑鄙之徒。竟趁董太皇醉卧不醒,行苟且之事。天下皆以为,先帝母子,早有杀母夺子之心。故王美人子,尚未出生。永乐宫便提前豢养逐鬼童子。如今看来,董太皇非为夺王美人子,乃为遮己之丑也。至于,“鱼目乱真珠”。究竟是董太皇本意,亦或是造化弄人。就事论事,乃何后强取。   一言蔽之。毋论,董太皇动机如何,心意善恶。据实而言,皆非己过。   先是酒醉受辱,后豢童子遮身,再被何后强夺,终由董卓立帝。从始至终,董太皇,皆是代人受过。且笔笔,皆有所证。   尤其是,携逐鬼童子北上。华云号上,何后携黄门死士,突然发难。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董侯臻选而出。且自认为,乃王美人贵子。并带回西园,养于千秋殿。后为贼臣董卓立为天子,又经王太师,迁都甄下。直至今日事发。   且问,董太皇,何罪之有?   王太后寝宫,一时落针可闻。   落座前,董太皇乞,屏退左右。王太后,不疑有他。不料,兹事体大,非王太后所能决。心念至此,王太后这便言道:“速请蓟王。”   “不可。”董太皇,以头触地:“王上若知。妾,何面目见先帝於地下!”   “这……”王太后,亦觉为难:“太皇,既受辱而孕,何不于大期之前,堕此胎乎?”   “妾,欲母以子贵。故,不忍堕也。”董太皇据实已告。终归难舍汉家富贵。   如前所知,“宫生子”,大略有两类。   其一,因故无人抚养之妃嫔宫女所生。母亲或难产而死。或被下药毒杀。亦或是犯错入狱,忧郁而终。不一而足。   其二,因坐罪,籍没入宫之幼奴。待长大,经采选可留为宫女,或赐予诸藩。亦或是天资聪颖,被诸如程璜、张让这般,无后大内官,收为养子。   换言之,董太皇若无“母凭子贵”之贪念。即便不忍堕胎,待悄然诞下,亦可假永乐宫女之名,抱送掖庭。充作宫生子。待长成,可令董氏外戚,收为养子。亦或是许配汉室公主王孙,富贵唾手可得。奈何,董太皇却想觅得一场大富贵。   假以时日。待董侯坐稳江山。董太皇,再告以身世。母子相认,感人肺腑。再待不其侯伏完并阳安长公主之女,伏皇后。为董侯诞下麟儿,即为汉帝。终归,天子大位,不出汉室。   此亦是,董太皇命二董,礼聘伏贵人入宫。与董侯朝夕相伴,以待元服之深意。即便,董侯无嗣。亦可效仿先帝,由河间国枝属,另择新帝。   虑及此处。蓟王太后,这便言道:“太皇,意欲何为?”   “乞王太后下诏。护我儿周全。”董太皇,以头触地。   “可。”王太后,自有担当。   “谢,王太后。”董太皇,感激涕零。   毕竟,同为人母。董太皇不求蓟王,正因蓟王太后,能将心比心。大汉,家国天下。蓟王太后诏命,不下蓟王。此乃周全之道也。   命人送董太皇,归皇英殿。   蓟王太后,夜不能寐。倍思前后,这便传命:“七贵妃,寝否?”乃问今日是否侍寝蓟王。   融漓对曰:“今日无寝。”   “且召来。”蓟王太后言道。   “喏。”   七贵妃,居于安处殿。安处署长,正是融漓好友麋贞。七贵妃,乃出家妃。与蓟王自幼相伴。彼时,蓟王亲赴洛阳上计,便是嫣、绾、缃、碧、黛、霜、黎,七色婢相伴。   洛阳旧事,当问七色婢。   闻母亲召唤。七贵妃这便梳洗更衣,共赴增成殿。   “拜见母亲。”慕容嫣、苏绾、拓跋缃、阎碧、秦黛、狄霜、孟黎,齐齐下拜。   七贵妃,乃蟾宫精挑细选。本是前大将军窦武,千金求购,欲养成,献媚先帝。不料窦大将军,兵败枭首。八采女,遂成七色婢,辗转落入蓟王家。各有出身,且皆有宜男之相。果不其然,蓟王八子有其七。三十韶华,风姿绝代。深受蓟王宠溺。   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非蓟王这般,博采众长,兼收并蓄。不可尽知也。   “免礼。”王太后,目光慈炯。   待七贵妃落座。王太后,旧事重提:“唐周之乱,还记否?”   嫣贵妃,乃七人长姐。这便答曰:“‘唐周’,乃洛阳良工唐七,与妻周氏。太平道因其事发。夫君奉先帝诏命,携五官中郎将等,捕杀洛阳太平道徒。”   “唐七,因何而亡。”王太后,必有此问。   “溺于酒瓮。”绾贵妃答曰。   “后事如何。”王太后,追问。   “未可知也。”七妃皆不知。彼时,此事并无紧要。且又与夫君无干。七贵妃,自不关心。   绾贵妃言道:“时洛阳令周异,今为郅居守。母亲一问便知。”   “善。”王太后,这便定计。 第147章 背城借一   先前,蓟王立四方枝郡。京沚令周异,拜为郅居守,治武牧。此时,早已到任。唯传书询问。来去亦非,一日之功。   即来则安。七贵妃,这便将蓟王上计,洛阳旧事,娓娓道来。   “时,妾产子。夫君夜惊而起,口呼:‘黄巾之乱!’妾问夫君:‘所梦为何?’夫君答曰:‘天下板荡,社稷飘摇。群贼蜂起,万民饥流。’”黎贵妃,娓娓道来:“寒暑易节,悠悠十载。夫君人前欢乐,人后独坐。常深夜惊醒,恶梦难平之事,终是发生(详见:《关东·104 太平贼反》)。‘唐周’便是出处。”   “我儿天生。”王太后,一语中的。   麒麟子,身兼大任,应运而生。毕其一生。便为,定神器,续汉祚。黄巾蛾贼,播乱八州。刘三墩,自幼便与神龙见首不见尾,神上宗师,对弈天下棋局。心事深沉,可想而知。   右国令含笑九泉,后有天下归蓟。   绾贵妃,又忆一事:“时为唐七殓尸者,乃绣衣史涣。母亲当可问之。”   “善。”史涣领绣衣都尉,守备王宫四门。王太后传诏,片刻可至。   先前。董太皇,被发跣足,自揭丑事。西宫上下,虽多有窥见。却皆不知所以然。只道,乃董太皇,心牵董侯。唯恐有失,故求救于王太后当面。皆不知,董太皇,身负永乐隐秘。董侯非其孙,乃其子也。   有顷,史涣入增成殿。   “拜见太后。”史涣久随蓟王,忠心不二。即便夜入王宫,亦不避嫌。   “都尉免礼,赐座。”王太后携七贵妃,隔屏相见。   “谢太后。”史涣乃出家臣,故省“王”字,只尊“太后”。   “洛阳唐七旧事,还记否?”王太后直言相问。   “乃永巷良工,溺死酒瓮。”史涣自然记得:“臣等追踪博筹,寻得永安诸器。主公上疏,然书奏,不省。”言下之意,唐七之死,必牵扯永乐积铜。且胆大包天,趁修缮永乐宫署之机,将永乐宫中器物盗出。入博戏商肆,或与人质押,或折算铜钱。因贼赃外露,而引杀身之祸。   话说,博戏兴于春秋战国,盛行两汉。《战国策·齐策》载,“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六博蹹(tà)踘者”。上自天子百官,下至平民百姓,皆好博戏。史记,汉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并宣帝,皆沉迷博戏。博具,更被充作嫁妆。如宣帝时,江都王女嫁乌孙昆莫,宣帝便赐以博具,聊以自娱。   谓“事死如事生”,又道“天人合一”。殉葬明器,祭祀礼器,皆“设张博具”。   如《汉书·五行志》:“(哀帝建平四年)京师郡国民聚会里巷阡陌,设张博具,歌舞祠西王母。”汉人好博(戏),可见一斑。   上行而下效。博肆,多为子钱家所设。于内室之中,设张博具:“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   好赌成瘾,家破人亡,洛阳三郭北邙,比比皆是。   如唐七,赌瘾大发。竟盗窃永乐积铜,亦是赌徒劣行。试想,红眼赌徒,典妻质女,家徒四壁,亦在所不惜。又岂能放过,金银山积。   “此人,可有淫行。”王太后,斟酌问道。   “必未有也。”不料史涣,言之凿凿。   “何以知之?”王太后,遂问。   “唐七乃天宦。”史涣答曰。   天宦,即天阉。《灵枢经·五音五味》:“黄帝曰:‘其有天宦者,未尝被伤,不脱於血,然其鬚不生,其故何也?’岐伯曰:‘此天之所以不足也。’”《灵枢集注》:“天宦者,谓之天阉不生,前阴即有,而小缩不挺不长,不能与阴交而生子,此先天所生之不足也。”   “竟有此事。”王太后,焉能不惊。   “然也。”唐七尸体,乃史涣亲检。断不会有错。   陪坐七贵妃,皆不知所以。然王太后心中,已起滔天巨浪。   “此中有诈。”王太后,轻声言道。观董太皇,声泪俱下,似不作伪。不料奸夫,另有其人。换言之,唐七盗窃永乐积铜是真,然却并未染指永乐太后。   被人杀之灭口。恐另有原因。   旧时宫闱禁忌。董太皇讳莫如深。莫非……   “来人。”王太后,已有定计。   “奴婢在。”增成署长融漓,闻声入殿。   “速传幕府中丞入宫。”   “喏。”融漓,领命自去。   彼时,蓟王亲赴洛阳上计。于马市之中,与贾文和相识。后拜为主簿。京中旧事,贾文和多有参与。且足智多谋,焉能看不破,此中迷局。   “母亲,夜已深。何不等来日。”绾贵妃进言。   “等不及也。”王太后,答曰。   函园,遗芳里。大内官,曹节别馆。   “阿父何在?”安素自宫中返回。   便有心腹小黄门,谄媚答曰:“禀公子,阿父正于内室小憩。”   “嗯。”安素自去后院。   自曹节避入函园,多已不问世事。然大长秋兼领尚书令,雄职傍身,却并未辞去。宫中有事,曹节先知。   “阿父。”安素入内室拜见。   “我儿何事出宫。”曹节临窗高卧,悠然自得。   “大将军(何进)与十常侍,恐难两全。”安素言道。   “何以知之。”曹节似不意外。   “阿父何以先知?”安素不答反问。   “嘿!”曹节嘿声一笑:“前日。张让、赵忠等十常侍,暗遣家中老小,悉入九坂悬楼。此乃破釜沉舟,背城借一也。”   语出《左传·成公二年》:“请收合余烬,背城借一。”言指,竭尽全力,行最后一搏。   “阿父所言极是。”安素遂问:“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闻此问,曹节徐徐坐起。目光慈炯,凝视养女:“我儿,欲全天子,(亦或)欲全汉祚乎?”   “两全可乎?”安素,神情坚毅。   “如此,天子、太皇,不可缺也。”曹节语透深意。   “当如何施为。”安素,求问。   “我儿且附耳。”曹节遂授之以机密。   “云台之下,竟藏甬道。”安素纵自幼长于宫中,亦始料不及。   “先助天子,再救太皇。”曹节,一语中的。   “喏。”安素,再拜领命。 第148章 汉宫多事   洛阳东郭马市。   一辆安车,徐徐止步。黄门死士,举火列队。将车厢上下左右,团团围住。   随车小黄门,见四处无声,别无动静。这便躬身言道:“阿父,马市已至。”   “嗯。”机簧声中,踏板下落,车门开启。避入函园,颐养天年之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稳步下车。眺望二宫火焰冲天,映红西边。曹节这便问道:“城中兵事如何?”   “大将军何进,火烧永乐,攻杀云台。”便有心腹小黄门答曰。   “尔等,戒备。”曹节举火出阵。独自走向马市子钱家。   子钱家,亦出黄门。早在曹节执掌蟾宫时,便已设下。谓“狡兔三窟”。“蟾宫折桂”、“贵女定制”、“诸园赎人”,乃太仓蟾宫,不传之秘。获利之丰,数以亿计。   贵女定制,需寻北邙秦太仓。诸园赎人,便要入东郭马市子钱家。另有蟾宫折桂,需先为大内官座上宾。且非曹节、封谞,不可为。便是张让、赵忠等十常侍,亦不足称“大内官”。更无从染指蟾宫。   云台密道,出口有三。其一通胡姬酒肆。乃桓帝命曹节首造。其二便通马市子钱家。乃灵帝即位后,曹节私造。其三,多年前便已毁去,不提也罢。   见曹节入内。肆中黄门,纷纷上前见礼。曹节命人各去休息,室门紧闭,卧榻不起。不可窥探。黄门自幼驯养成习,自当唯命是从。   少顷,待肆中再无闲人。曹节自入后院庖厨。搬动机关,静待暗门开启。   谓“君子远庖厨”。此地少有人来。   举火下密道时,曹节喃喃低语:“麒麟降世国祚终,宗王三兴乃为始。”   此谶于洛阳,广为流传。妇孺皆知。闻乃出千秋观。却不知,何人首创。   桓灵年间,曹节多次往返。阶梯路径,早已烂熟于胸。何须火把引路。便伸手不见五指,亦足可转圜。立于中阶,俯看渠水无波。曹节屏气凝神,静待来人。   不知多久,忽闻兵戈之声。   须臾,便见机关船,自暗处驶来。   船首二人,火把高举。   正是董承、张绣。   舟船靠岸,董太皇并窦太皇,搀扶而行。   “前方何人。”仰见火光人影,张绣厉声喝问。   “老奴曹节,叩见太皇。”   张绣捉刀在手,健步登阶。举火抵近,显出粉妆红唇,曹节相貌。   “果是老大人。”董太皇,终得安心:“今日死里逃生,幸赖老大人相助。”   “老奴,不敢居功。实乃太皇,吉人天相,否极泰来。”曹节躬身引路:“请太皇移驾。”   “此密道,通往何处。”窦太皇,忽问。   “东郭马市。”曹节似随口一答。   董太皇,又问:“自朕入宫,未闻老大人有养子。”   “太皇,所言是也。”曹节答曰:“非老奴养子,乃养女也。”   “原是女扮男装。”陈年旧事,浮上心头。董太皇这便醒悟:“可是安世高女。”   “正是。”曹节前方举火引路。众人鱼贯登阶。出密道,穿子钱家。函园安车,已恭候多时。   远眺城中火光冲天,厮杀不断。二宫太皇,四目相对,皆心有余悸。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寝于积薪之上。今永乐大火,云台血溅,便是明证。   窃据高位,而无大权护身。便如二宫太皇这般。亦如何董二戚。难免斧钺加身,身死族灭。   二宫太皇,心事重重,相伴登车,趁夜色遮掩,驶向西郭函园。   见窦太皇隔帘回望东郭马市。董太皇遂出声相问:“妹,何所思?”   窦太皇答曰:“窃思,二宫多少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太皇,亦心有戚戚:“妹言,是也。”   穿街过巷,一路无阻。凡有路口,必有黄门举火接应。洛阳十万黄门,忠于汉室。今夜可窥一斑。待车入函园,董承、张绣,前往交接。便有幕府精兵,护送太皇车驾,车入二崤城。移驾瑶光殿。   “曹大人何在?”下车前,董太皇忽问。   “老大人,似未同行。”永乐卫尉董承答曰。   “哦?”董太皇虽觉有异,却也无可奈何。彼时,便是曹节出使河间,迎回先帝母子。论从龙之功,曹节不落人后。以大长秋领尚书令,守尚书台多年,足见先帝恩重。   人老将死,各安天命。   董太皇暗自振作。与窦太皇,并入瑶光殿。静待洛阳城中厮杀,尘埃落定。   东郭马市,子钱家里道。   恭送函园车驾远去,曹节徐徐直立。   “阿父。”女扮男装,养女安素,亦经密道,出宫相见。   “诏书何在?”曹节柔声问道。   “诏书在此。”安素将尚书台存书,转呈养父。   曹节拆封细观,正是窦太皇《废帝诏书》。彼时,合肥侯继位为帝。为结好党人,欲除十常侍立威。命豪强黄纲,阴招死士。起鞠城兵乱。累及洛阳宗亲,死伤无数。因而被废。   “阿父何意?”安素不解。   “为存汉室也。”曹节叹声作答。忽又话锋一转:“蓟王三兴,不可逆也。”   见养女无语。曹节目光慈炯,含笑言道:“可为我儿良配乎?”   “何人?”安素还未醒悟。   “蓟王。”曹节语气轻扬。   “阿父,此言当真。”安素心有所想。   “当真。”曹节头也不回,自顾离去。   蓟王西宫,增成殿。   宫灯如昼,琉璃屏风。   “臣,贾诩。拜见太后。”幕府中丞,奉召入殿。   “中丞免礼,赐座。”王太后,隔屏示意。   “谢太后。”贾诩称谢落座。   “自伴驾归国,中丞深居独处。闻‘圣人深居以避辱,静安以待时’。又闻‘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王太后语透深意:“洛阳旧事,不言只字。‘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乎?”   “臣,惶恐。”贾诩五体投地。   自随蓟王归国。中丞贾诩,深居简出。非出必要,少与同僚往来。乃至南閤祭酒许子远,名声鹊起,后来居上。蓟王一代明主,良臣何须藏拙。   “中丞,何不明言。”王太后,言道。   “喏。”贾诩再拜答曰:“臣乞数人,入宫为证。”   “何人?”   “掖庭令毕岚、越骑校尉曹冲、鲁相宋奇。”贾文和,掷地有声。 第149章 宴安鸩毒   “诸人何在。”王太后,必有此问。   “掖庭令毕岚,人在洛阳。越骑校尉曹冲,居于函园。鲁相宋奇,今守鲁国。”贾文和,答曰。   见三人皆不在国中。便是轻舟往返,无所耽搁,来回亦足需一日。王太后,这便定计:“来人,速去洛阳,鲁国。”   “喏。”署长融漓,再去传命。   “中丞,且回。”王太后,居高问政:“蓟王,知否?”   王太后非问,蓟王知与不知。乃问,是否告知。毕竟,先前董太皇泣求,不告蓟王知晓。   南阳受禅台上之事,虽未传至国中。然贾诩,早已预见:“天下皆知,岂独主公?”   “善。”王太后,移驾寝宫。   贾诩,伏地恭送。稍后,起身自去。   甄都,都亭。   唯恐甄都帝位,被合肥侯争先。史侯自出南阳,日夜兼程,直达甄下。骠骑大将军张济,亲率三千西凉铁骑,护驾随行。谓“稍纵即逝”,当可比此行。   斥候来报,十里都亭,旌旗蔽日,接车如龙。史侯稍得心安。   自于受禅台上,昭告天下。董侯便已坐实,非出汉种。料想此刻,当已传至甄下。遍传河北,指日可待。如此,曹孟德,百无禁忌。一声令下,可夷董氏三族。家门血仇得报。只需趁势扶立史侯上位。再废董侯,除后顾之忧。则万事大吉也。   正因窥破时局,又悉知曹孟德,枭雄本质。故,史侯才兵行险着。不等尘埃落定,便急赴甄下。   所谓“富贵险中求”。莫过如此。   “臣等,拜见王上。”曹司空,携文武群臣,列队恭迎。   “司空,免礼。”史侯下车相见,如沐春风。欲得百官,大礼参拜。还需名正言顺,重登帝位。   谓“相互投名”,“交割利益”。事已至此,欲行最大得利。于君臣而言,曹孟德需夷董氏三族。史侯要废董侯帝位。如此,君臣联手,剪除祸患。如鱼得水,二全齐美。彼时,方可交心。   “请王上移驾。”曹孟德,以礼相待。   “司空,先行。”史侯,天子之风。   “喏。”曹孟德,携百官开道。引史侯,车驾入城。   过路甄都宫。烟熏火燎,残桓断壁。城上城下,血迹未干。史侯挑帘窥见,心中莫名畅快。此战激烈,断难作伪。曹孟德,为求同仇敌忾。不惜命刀笔小吏,勇为先登。事已至此,何言君臣。自绝退路,唯有至死方休。   曹司空,托言宫城残破,未及修缮。欲请史侯,屈尊鸿胪寺国宾馆。不料史侯,不愿绕行,执意入宫。   圣意难违。   曹司空遂命人,重开宫门。史侯车驾入宫,止于承光殿前。   仰望雄殿无恙。史侯意气风发。此计,谓“喧宾夺主”。又曰“迟恐生变”。若如曹司空,先前所想。先稳住史侯,再三思后行。待河北王命传来。非曹司空一人,骑虎难下。   “择日不如撞日”。“一鼓作气势如虎”。距甄都帝位,一步之遥。试想,史侯岂能坐等,形势急转,变生肘腋。   甄都百官,鱼贯登殿。三公九卿,无有缺席。便是司徒伏完,亦赫然在列。董氏举族下狱。董侯被禁御苑。关东群雄,又奉蓟王敕令,远避甄下,无可来援。朝野上下,遂成曹司空一言堂。此时忤逆,自寻死路。何况,二董不过入狱,尚未论罪。若被曹党诬告牵连,坐罪并罚。满门无存矣。   伏完焉不知时局。   如尚书令桓典等,王党残余,虽混迹于百官之中。然形单影只,曹党纷纷远离,避恐不及。   便是各为其主。然此时再看伏完、桓典,曹党亦多,兔死狐悲。   不等曹司空,恭请。史侯已率仪仗,直奔帝位而去。   百官心思各异,不时窥看曹司空。见司空,面色如常,不置一言。群臣,心领神会。   但凡有人,此时高呼一声:王上且慢。   必然,青史留名。   奈何,乌鹊巢堂,鸦雀无声。   待史侯,自居高位。   曹司空,朗声下拜:“拜见王上。”   群臣跟随:“拜见王上——”   “诸位免礼。”史侯居高俯瞰,难掩心神激荡。   坐等百官,各就各位。史侯,居高言道:“先帝,中道崩殂。传位叔父,再传于朕。贼臣董卓,篡权乱朝,妄行废立。才有今日之祸。叔父江东传书,董侯乃出(董)太皇,非先帝血嗣。朕,惊怖惕息,‘涕零如雨’。‘疾痛惨怛(dá)’,‘无以复加’。”   言及此处,史侯泪洒当场。非出虚情假意,乃因切肤之痛,委屈至极。   “王上,节哀。”曹司空,亦面露悲容。   “幸赖,‘天变不空(天生异象,必有原因)’,祖宗保佑。”史侯振奋续言:“君臣勠力,方有今日,拨乱反正。”   “王上,明见。”曹司空,领群臣再拜。   见机已到,史侯语透杀气:“董氏逆乱,董侯篡汉,罪不可赦……”   “禀王上。”曹司空,适时进言:“不赦大罪,不可轻慢。宜交有司考问,必有定论。”   “善。”史侯从谏如流。正如曹司空所言。若草草行事,恐为蓟王所忌。何况,日前蓟王传书,董氏有罪,天子无辜。   不审而杀,必落人口实。蓟王焉能不罪。若恼蓟王,河北立帝。史侯追悔莫及。心念至此,亦自知,操之过急。   朝议,权且作罢。史侯传命,大开宫宴。犒赏百官,接风洗尘。   言行举止,反客为主,以汉帝自居。   曹司空,俯首听命。百官,各自驱从。   舞乐升平,其乐融融。   曹司空请命。骠骑大将军张济,率军入宫。拱卫皇庭。   史侯,涣然冰释,乐见其成。   话说,三千西凉铁骑,接管宫禁。史侯,当可安枕无忧。   张济率兵入宫,大势定矣。   冷眼旁观,曹司空与史侯,一问一答,君臣默契。便是杯中美酒甘霖,司徒伏完,亦如毒药穿肠。   殊不知,曹孟德乃行『请君入瓮·宴安鸩毒』之计也。   语出《左传·闵公元年》:“宴安鸩毒,不可怀也。”原意贪图享乐,不啻饮鸩自尽。用在此处,乃指曹孟德,虚情假意,先安史侯之心,以待后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史侯,起身罢筵。   曹司空,领百官恭送。 第150章 大限将至   承光后殿。   史侯志得意满,举止略轻浮。虽已元服,然毕竟年少。人前人后,稍有参差,亦是人之常情。   再加满饮数杯,酒意上头。步履虚浮,亦毋需大惊小怪。之所以,看似全无戒备。只因甄都宫中黄门,皆由洛阳徙来。黄门附汉而生,天家忠犬。故毋论何人为帝,皆忠心不二。换言之,除董侯亲信外,宫中一干人等,史侯皆可用之。且来时所携王仪卤簿,宫人、御卫,一应俱全。   何况,骠骑大将军张济,已率三千西凉铁骑,戍守宫城。当万无一失。   比起洛阳南北二宫,甄都宫颇显逼仄。除承光大殿外,余下宫室,能省则省。“宫无高台,物不雕饰”。毕竟,修造甄都宫之人,乃王太师。   史侯舟车劳顿,日夜兼程。骤然松弛,再加酒醉。须臾,已呼呼大睡。   “陛下,陛下?”   人约黄昏,这才悠悠转醒。   榻下所伏,正是食母史夫人。   “阿母,何事。”醉后初醒,隐隐头痛。   “陛下忘形矣。”史夫人,柔声劝谏:“董氏未除,董侯未废。何以高卧?”   史夫人素谨慎。否则,端午刺曹,焉能滴水不漏。   史侯幡然醒悟,猛然坐起:“阿母,所言是也。”   “董氏二戚,秋毫之末。譬如‘背上之毛,腹下之毳,益一把飞不为加高,损一把飞不为加下(腹背之毛,无足轻重)’。然,董侯实乃心腹之疾。今为鱼肉,只需鸩酒一杯。‘变所欲为,易于反掌’。宜早除之。”史夫人进言。   “阿母所言是也。”此亦是史侯心中所想,然如席间曹司空进言:“恐杀之轻慢,为蓟王所恶。另立麟子,如之奈何。”   史夫人,哑口无言。所谓,狼前虎后。前有董侯,贵子未除。后有麟子阿斗,列队登基。史侯岂能随心所欲。   见史夫人,心意难平。史侯遂好言宽慰:“今骠骑大将军,已将兵入宫。待有司考问,三五日之内,当有定论。”   “董侯,一日未除。陛下,一日不安。”史夫人,恨声道。   史侯,感同身受。然庙堂,毕竟不比江湖。断不可,手起刀落,快意恩仇。意气用事,必然后患无穷。史夫人,出身仙门。与史侯,所思所行,并不等同。   甄都宫苑,守备森严。   自禁锢苑中,董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幸有黄门令左丰,并虎贲中郎将王越,内外守护。免于危难。   此时已知,史侯入甄。若论出身,董侯虽年幼,乃史侯叔父。怎奈,同母异父,云泥之别。董太皇醉酒受辱,诞下孽种。此时,宫中上下,皆已传遍。更有甚者,董太皇,假逐鬼童子,行鱼目混珠。阴差阳错,被贼臣董卓立为汉帝。毋论对错,拨乱反正,乃成必然。   可以预见。无天子大位护身。被废为庶人。只需鸩酒一杯,足可归西。好比“以忧死”。   大限将至。董侯时日无多,屈指可数。   趁暮色遮掩。便有小黄门,翻墙来报。黄门令左丰,悉知内外时局。仍不死心:“蓟王何言?”   “蓟王无言。”小黄门如实作答。   “再探。”左丰言道。   “喏。”小黄门领命自去。   回望石上亭阁,左丰不由一声长叹。   见左丰,去而复返,难掩心事。亭中董侯,何必再问。   “乱汉孤孽,死有余辜。”董侯言道:“吾命休矣。”   “陛下,慎言。”黄门令左丰,出言劝谏:“尚无定论,岂能妄自轻贱。”   “叔父传书,长兄布告。河北却无片言。且昔日永乐宫事,朕亦思之不忘。黄门令,不必再劝。”   “陛下……”左丰,满面愁容,欲言又止。   “陛下。”便在此时,虎贲中郎将王越来报。   “何事。”董侯勉强出声。   “司空司直,程昱求见。”王越答曰。   “必是曹司空之命。”董侯心中了然:“何患一见。”   “喏。”王越领命。   须臾,司直程昱入阁:“叩见陛下。”   “司直免礼。”董侯临危不乱:“所为何来。”   “司空已命有司,考问车骑大将军并安集将军之罪。”司直程昱,谦卑如前:“乞问陛下圣意。”   “可。”董侯言简意赅。   “喏。”程昱伏地领命,又低语进言:“弘农王,已移驾承光殿。司空言,陛下少安。”   “……朕,知矣。”董侯,略显迟疑。曹司空,枭雄之姿。心意如何,未可知也。   程昱叩别天子,转去承光后殿。   “拜见王上。”   “司直免礼。”史侯洗漱更衣,正襟危坐。   “禀王上。司空言,‘拂钟无声,应机立断’。譬如,‘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命下臣,夜考二董。”   “善。”曹司空,急君之所急。史侯焉能不喜。   “为示公道。司空请王上移驾旁观。”程昱道明来意。   史侯,正欲开口,忽话锋一转:“二董之罪,司空决断。”言下之意,曹司空先除二董,立投名状。待为董侯定罪时,史侯再出手不迟。   “喏。”程昱亦不勉强,这便拜退。   待程昱出殿。史夫人,自出琉璃画壁:“陛下何不命曹司空,明日为董侯定罪。”   “可。”史侯亦如此想。见四处无人,史侯低声问道:“端午之事,何如?”   “陛下安心。门人行事,神鬼不知也。”史夫人答曰。   见殿外暮色深沉,史侯忐忑忽生:“三日之内,董侯必废。”   “陛下,明见。”史夫人,无声退避。   甄都宫,若卢诏狱。   二董并家小,悉数下狱。曹司空命人,夜提重犯,行三司会审。   董承、董重,心气尽去,萎靡不振。   三司所问,一概不认。二人贵为外戚,不得五刑加身。急切间,断难定罪。   逼急,董承冷笑出声:“某女,已配蓟王。曹司空,欲诛蓟王家乎?”   “安集将军,慎言。”司直程昱,面色微变。   蓟王无小事。   三司互相低语,皆不敢妄下定论。遂传书曹司空定夺。   兹事体大。曹司空,亲赴承光殿。向史侯道明原委。   “既是董太皇赐婚,当有其事。”史侯曾为天子,洛阳宫闱旧事,多有所知。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无外人在场,曹司空索性,直言相问。   “先废董侯,可乎?”史侯欲避难就易。   “下臣,敢不从命。”曹孟德心中窃喜,而面露谦卑。 第151章 曹贼乱汉   待与史侯,商定仪轨。夜色已深。曹司空,连夜布局。务必抢在各方之前,达成所愿。   谓“君臣一心”。莫过如此。   众所周知。凡受禅,必行三辞三让大礼。且需筑高台,以告上帝(天帝)。然,“渴而穿井,斗而铸锥”,再筑高台,为时晚矣。又谓事急从权。恰逢乱世,天下三分。   宜当,能省则省,能免则免。一切从简。   如前所言。甄都宫乃王太师,主持修建。“宫无高台,物不雕饰”。唯有承光殿,可配大典。日前,曹司空率百官攻城。承光殿虽有损伤,却无碍大典。行受禅之礼,亦不失汉室体面。   唯恐史侯不悦。曹司空进言,臣下盖海,楼高七重,或可一用。史侯,权衡再三,终是婉拒。盖海上下,皆为曹司空麾下,卫将军营士。孤身登船,羊入虎口也。未曾坐稳天子大位,史侯断不可,轻身涉险。   于是乎。无出意外,史侯遂定承光大殿,行受禅大典。   曹孟德,计成矣。   仪轨之重,便在“受”、“让”二字。前让而后受。换言之,董侯不可或缺。   简而言之。先请董侯临朝,百官列席,见礼如前。稍后,董侯命黄门令,宣《禅位诏书》。群臣恭迎史侯,冠冕临朝,奉书受禅。董侯退位称臣,史侯登基为帝。群臣下拜,三呼万岁。至此,礼毕。   诸如,策封有功,改元赦天下,皆是锦上添花。   所谓“受禅”。用后世话说,“政权交接仪式”。   受禅大典,一日完毕。其中急迫,可想而知。   所幸,“一回生,二回熟”。自先帝崩后,数年之间,三帝更替。类似登基大典,宫中内外,纯熟无比。且本就从权。仪轨缩减大半。当不至于,错漏百出,贻笑大方。   曹司空,出宫不久。便有大鸿胪司马儁,携属吏入宫。侍奉史侯于承光后殿,彻夜习练,受禅仪轨。   司马儁,乃出蓟王门下。今奉命入宫,毫无抵触。史侯亦得心安。世人皆知,蓟王恪守臣节,卑不谋尊,从未僭越。只需,大汉帝位,传承有序。蓟王当乐见其成。不说先前,贼臣董卓妄行废立。合肥侯南阳复辟。蓟王皆听之任之,无有非议。此番,又岂能厚此薄彼。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重登天子大位。史侯虽彻夜不眠,往来操练,不厌其烦。亦红光焕发,精神奕奕。如有神助。   承光殿中,堆光如昼。   禁中御苑,死气沉沉。   “陛下。”夜深人静,忽有人抵近低言。   “何人。”黄门令左丰,外室发问。   “臣,张奉。”来人答曰。   “太医令,何事?”左丰,已辨其声。却不知,为董承诛曹同党,张奉此时因何未被下狱。   “乃献陛下诊籍。”张奉,低声作答。   “太医令,少安。”左丰心中一动,这便趋步入内,榻下进言。   董侯这才醒悟。先前只观,董太皇诊籍,却未见天子诊籍。   亦如左丰所言。焉知何后,华云号上,所截贵子,未曾有误。若何后错选。此董侯,非彼董侯。今日危局,迎刃而解。   心存一念,董侯急忙起身。命左丰,引张奉入内。   “叩见陛下。”张奉一身缁衣,有备而来。   “诊籍何在?”董侯,不疑有他。   “诊籍在此。”张奉,伏地奉书。   黄门令左丰接过。确认无误,转呈天子。   诊籍,非出简书。白绢黑字,轻薄无物。唯恐图穷匕见。若出简书,左丰必展开一观。因是白绢一卷,故左丰,入手可验,毋需再展。自不知绢上所言。   自知,兹事体大。董侯屏气凝神,将手中白绢,徐徐铺展。   “咦?”入目便起疑。细看又无言。   绢上所书,不足为外人道哉。   有顷,命左丰捧灯近前。将白绢付之一炬。董侯始问:“朕之‘诊籍’,太医令知否。”   “臣此来,乃出诏狱。陛下,当可信之。”张奉,讳莫如深。   “太医令,所言真否。”董侯此问,亦大有深意。   “臣,岂敢欺君。”张奉,以头触地。   “太医令,既为太皇诊治。朕当信之。”董侯这便定计。张奉为董太皇,隐瞒永乐隐秘,长达十年。若非醉酒失言,董承岂能轻易得知。何来今日之祸。   “陛下,明见。”张奉,功成身退。趁夜色遮掩,潜回复命。   董侯,依计行事,不提。   翌日晨。   百官车驾入朝,行受禅大礼。   本以为,谋逆、篡汉大罪,必由三司,详加考问。断不会,草草行事。岂料,二董之罪,尚无定论。曹司空,已强行受禅之礼。欲除后患之心,无以复加。   饶是曹党徒众,亦多不解。何况文武百官。如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等,太师余党。更欲舍命相争。断不能坐视,曹贼乱汉。屠戮百官。只可惜,曹孟德,只手遮天,突然发难。   甄都上下,皆措手不及。诸侍御史,甚至无从,上疏劾奏。心中悲愤。唯在车内,奋笔疾书。然终归。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车驾入宫。曹党先行,百官驱从。伏完、桓典,形单影只。悲愤莫名。   三公队列,伏司徒窃问曹司空:“何其急也?”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曹司空,一笑了之。   伏司徒,又言道:“司空无惧天下悠悠众口。岂无惧蓟王乎?”   “某为人臣,何惧之有?”曹司空,举重若轻。   “废立天子,礼法不明。岂无惧乎?”伏司徒追身反问。   “无惧,无惧。”曹司空,含笑入殿。   徒留伏司徒,怒发冲冠。   临乡王都,北宫瑞麟阁。   蓟王入阁理政。   士贵妃首诵条陈:“前日,史侯于宛城受禅台,布告天下。言,董侯非出先帝血嗣。乃董太皇所出。”   蓟王眼中,一闪利芒:“布告,何所出。”   “闻乃,江东合肥侯。”士贵妃答曰。   “速取来。”蓟王言道。   “喏。”士贵妃早有准备。   待细观合肥侯传书,蓟王不置可否。   少顷,遂传王命:“移驾皇英殿。” 第152章 董侯禅位   阿阁鞠城。   台楼上下。虎贲郎、西园卫、何府死士,乱战一团。   阿阁之中。百官挽手,组成人墙。将新帝(合肥侯),层层护佑。外围官吏,不断中箭,却被左右同僚死死撑住,屹立不倒。   危急关头,四面八方,蹄声如雷。   但见一将,杀奔入城。   长刀一指,身后箭发。   如乌云逆升,又迎头攒下。   四面看台,荆棘遍生。人山人海,为之一空。   何府死士,万箭穿身,再无活人。   “辅汉大将军麾下,前军校尉关羽在此,降者免死!”   青龙偃月,斩钢截铁。碎尸一地。   重装甲士,层层崩碎。血流成河。   赤菟踏尸而上,马速丝毫不减。抢在长矛排刺前,奋力跃空。刀光一闪,断首冲天。   “我等愿降!”余下甲士,一刀破胆。   “我等愿降!”阿阁内外,哭号四起。   从箭羽尸堆下,艰难爬出。仰见败局已定,赵忠趁乱潜逃。浑身披血,抄近路直奔永乐宫。赶去与张让等人汇合。   将将踏阶。猛抬头,却见张让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犹如行尸走肉,又似提线木偶。浑浑噩噩,挪步下阶。   赵忠心头一沉,快步迎上:“事成乎?”   连问数声,张让才缓回神。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见是赵忠,张让稍有回魂:“事不济,乃天亡我等。”   赵忠闻声,两眼一黑,脚下不稳。便要仰面栽落高台,幸被张让抓住反问:“陛下何在?”   赵忠惨笑答曰:“人在阿阁鞠城,略有小伤,性命无碍。董太后,又如何?”   “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张让涕泗横流:“且去陛下面前领死,乞活全家性命。”   “夷三族重罪,何所忌乎!”赵忠顿足言道。   “兹事,体大。实,不能说也!”张让仰天长嚎,委屈至极。   能将不可一世,张阿父,逼成如小儿夜啼,嚎啕恸哭,足见事大。赵忠猛然闭气,心中挣扎许久,只唤来一声叹息:“如此,你我便坐等,人头落地。”   见张让犹恸哭不止。赵忠这便扶其,并坐于阶上。   少顷,待张让哭声渐止。赵忠遂软语相问:“张常侍,何所忌?”   “永乐太后,贵子亲母也。”二人并坐等死,张让亦无需隐瞒。   “贵子,其父何人?”倍思前后,赵忠不禁追问。   “蓟王刘备。”张让不住唏嘘。   此言,好比晴天霹雳。本以为,永乐太后醉酒受辱。不料竟出蓟王刘备。无怪张让,投鼠忌器。若杀董太后母子。蓟王焉不报血海深仇。君王一怒,血流漂橹。彼时,莫说十常侍,满门家小。便是京中十万黄门,亦屠戮殆尽,鸡犬不留。   蓟宫无宦,天下皆知。   不料。电光石火,赵忠忽灵光一闪:“此中有诈。”   “何诈之有?”张让不解。   “时,蓟王身染慎恤之毒,房中不利,数年无所出。”赵忠切齿言道:“岂与董太后,苟合生子乎!”   “嘶——”张让如何能不醒悟。   彼时,蓟王入宫赴宴,身中慎恤红丸。虽侥幸免死,然余毒未尽。乃至数年,生机中断。虽妻妾众多,却颗粒无收。推算永乐太后,孽子生辰。正与蓟王中毒,前后相合。此时,蓟王好比天宦:“有气无血,唇口不荣”。   试问。如何能与妇人,交而产子。   再待阳气通畅,已是数年之后。董侯早已生出!   “永乐,婬妇!”张让怒不可遏。   正欲提剑反杀,奈何蹄声四起。   援军至矣。   四目相对,欲哭无泪。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张让、赵忠,唯有伏地乞降。只恨功亏一篑。   西宫皇英殿。   闻蓟王求见。董太皇前殿相见。   蓟王先呈史侯布告,再呈合肥侯手书。   事已至此,董太皇亦无从遮掩,唯垂泪不止。   蓟王轻声相问:“其父何人?”   董太皇得闻,哭声更甚。却似有万般顾忌,不愿提及。   “闻关东皆传,乃永巷良工唐七。”蓟王言道:“然,唐七浮尸,乃史涣所殓。此人天宦,虽窃永乐积铜,如何能盗太皇贞絜。事已至此,太皇何不明言。”   “王上,毋问也。”董太皇,闭口不言,如之奈何。   毕竟为人臣。卑不谋尊。董太皇,不愿开口。蓟王,亦不可逼迫太甚。若害董太皇,自寻短见。罪莫大焉。   只是。若董侯坐实,非出汉室。蓟王纵有心保全,奈何师出无名。   见蓟王,束手无语。   董太皇,强忍悲痛,泣声言道:“王上天生。汉室三兴,兹事体大,不容失矣。”   “太皇,珍重。”蓟王自去。   甄都宫,承光大殿。   百官早已列队齐整。奈何“天子”,迟迟不出。   三公之列,曹司空,垂拱而立。百官窃窃私语。   受禅之礼,董侯不可或缺。   试想。二董之罪,尚无定论;董氏一门,生死未卜。董侯岂肯,轻易就范。比起曹党心忧,司空无从收场。百官之中,仍有忠良,冷眼旁观。   有顷。甄都天子,仪仗齐整,服饰鲜明,冠冕临朝。   曹司空,领百官叩拜,见礼如常。   待董侯坐定,百官就位。   黄门令左丰,代天子宣《禅位诏书》。   此时此刻,承光偏殿。   史侯仪仗,早已就位。只待黄门令,诏书宣毕。便移驾大殿。即位九五之尊。奈何,心中急迫,诏书冗长。   史侯,心急如焚,如坐针毡。   便在此时,忽心生一念:“史夫人,何在?”   便有心腹答曰:“未可知也。”   心中不安,一闪而过。史侯,略作回想,这便了然。必是闻,夜审二董。唯恐有失,史夫人,潜入诏狱窥探。   再思,今日大典。史夫人,虽为食母。然满朝公卿,众目睽睽,亦不宜露面。   史侯,这便心安。静待诏书宣毕。   受禅仪仗列队,偏殿人满为患。再加暖风徐来,史侯身披天子冕服,处久发汗。   热气氤氲,暗香浮动。   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正欲思,异香何所出。   便在此时,忽闻黄门令左丰,高声唱报:   “天子临朝——” 第153章 先帝显灵   万众瞩目,百官恭迎。   史侯仪仗,出偏殿,入大殿。与董侯,隔空交锋。   天下皆言,汉室相争,阋墙之祸。然时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史董二侯,名为兄弟,实为叔侄。   困龙台上,先帝前后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董侯非出汉室,岂可窃据大位。心念至此,史侯,从容不迫,胜券在握。   待居中站定,大汉帝位,近在咫尺。   奈何,董侯却无动于衷,不肯让位。   百官难免窥探。曹司空轻咳一声。   黄门令左丰,躬身唤道:“陛下?”   奈何,董侯枯坐无言,纹丝不动。   “陛下。”曹司空,亦出声相迫。   “陛下——”百官,异口同声。   岂料,同声落地,余音全无。董侯宛如雕塑,一动不动。   不等曹司空再请。史侯朗声言道:“非刘不王,亲疏有别。汉家帝位,父死子继。叔父,当知进退。”史侯此言,大有深意。非刘不王,何况董侯姓董。更加一句“叔父”,道明董侯出身。   董侯仍无言以对。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天下通义也’。”曹司空,从旁规劝:“陛下,既诏命禅位。岂言而无信乎。”   奈何,区区董侯,好话说尽,油盐不进。   何其不知死活也。   天子之位,天子取之。终归不能,假手于人。   史侯怒不能忍。竟大步登上,不由分说,欲将董侯扯下大位。   二人角力之下。乃至冕服撕裂,冕冠崩脱。   但见“董侯”,披头散发,徐徐直立:“背父逆子,天地岂容汝乎!”   四目相对。史侯目眦尽裂,踉跄退步。   三公仰见,亦惊怖下跪。百官虽不知所以,亦纷纷伏地。   不料,竟是先帝!   音容相貌,体态身形。皆出先帝无二。   “吾儿,早已夭折。史道人,以己子代之。”灵帝居高下斥:“乱臣贼子,欲欺天下乎!”   惊怖之下。史侯,浑身颤栗,手足无措。双腿一软,竟萎靡于地。   “三公,何在。”灵帝出声,振聋发聩。   “臣等,死罪。”曹司空,领三公伏罪。   “速将贼子,箠(棰)杀弃市!”灵帝并指一点。   “……喏!”曹司空,敢不从命。   谓“人急烧香,狗急蓦墙”。眼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史侯,咬破舌尖,猛然起身:“何人鬼祟!”   试想,先帝早已入土,皇陵远在洛阳。更加史侯出身仙门,惯用旁门左道。即便惊怖之下,又岂能坐以待毙。   “贼子敢尔!”灵帝大袖一挥,鬼哭神嚎,飞沙走石。   上下板荡,怒涛涌动。肉眼可见,满朝公卿,面容枯槁,身形干瘪。皮肉无存,竟悉数化为干尸。   金碧辉煌,承光大殿。摧枯拉朽,腐坏不堪。阴风阵阵,鬼影重重。   受禅金殿,竟摇身一变,成黄泉地府。   “贼妇何在。”灵帝发号施令。   “贼妇在此。”便有黄泉鬼卒,将一五花大绑,胖大妇人,押入大殿。   史侯看得真切,正是食母史夫人。   “贼子何出,如实道来。”灵帝喝问。   “乃贱妾子也。”史夫人,吐露实情。   公卿尸位,窃窃私语。本以为,董侯出身,讳莫如深。不料史侯,亦不落人后。竟是史道人之子假冒。   “吾儿何在!”灵帝追问。   “皇长子三岁,堕井而死。”史夫人,泣不成声。   “阿母,慎言。”史侯,惊慌出言。若是假扮,少时记忆,岂毫无破绽。   似知其所想,史夫人又道:“寄身(夺舍)之术耳,我儿岂不知乎?”   史侯惊骇,无以复加。   夺舍续命,乃仙门不传之秘。史道人,焉能不通。不料,竟施于幼子之身。假冒灵帝长子,取号“史侯”。后入宫廷,何后相见,忽觉生疏。只道,非亲手哺育,见外不亲。岂料,母子无从连心,乃因本就不亲。   “还有何事隐讳!”灵帝,再问。   “端午刺曹,非出安集将军。实乃门下所为。”史夫人,如实招供。   “何人指使。”灵帝,逼问。   “我儿史侯。”史夫人,泣答。   “哈哈哈——”灵帝仰天长笑,砰然尸解。   阴风散尽,鬼影无踪。   满目疮痍,飞灰湮灭。   重现金碧辉煌,承光大殿。   百官无不自醒。然彼情彼景,历历在目。史夫人五花大绑,颓然跪地。史侯瘫坐一旁,目光游离。   “来人。”曹司空,难掩杀气。   “司空,且慢。”惊魂未定,伏司徒出声相劝。   “司徒,何意?”   “神鬼之事,不可尽信。”伏司徒,犹自胆寒:“当交有司,考问。”   乃是规劝曹司空,切莫假神鬼之言,定史侯之罪。何况,史侯出身,亦是史夫人,一面之词。并无定论。   “司徒,所言是也。”曹司空,稳住心神。命殿前虎贲,将史夫人押入诏狱。再将史侯,禁于宫苑。   一场受禅大礼,竟被神鬼打断。满朝公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何能不,信以为真。虽曹司空下令,百官三缄其口。奈何不出半日,甄下风闻。   乱而无损曰灵。先帝死于困龙台上,本就神鬼玄奇。忽显灵于甄都宫。力阻史侯乱汉之举。果然死后有“灵”。   且因先帝显灵,揭破史侯身世。董侯反佐证清白。   换言之,董侯必出汉室。   莫非。何后,华云号上,当真火眼金睛。董侯,乃出王美人。陪读紫渊王子馆中童子,方是董太皇子也。   不出三日。董女并食母,亦被司直程昱寻获。   三司座下,食母遂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铁证如山。坐实端午刺曹,乃出史夫人门下。非是董承所为。   真相大白。举一反三。足可推论,史侯真乃鱼目混珠。史道人暗施法术,欲窃大汉江山。如此亦可证。史道人,因何甘为何后所用。不惜以身犯险。请来麻姑仙,窃麒麟之菁,行千里投怀。助何后凭空而孕。   只因,看护不利。害皇长子夭折。将心比心,再为何后,得一子也。   朝野上下,众说纷纭,无有定论。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蓟王宫,瑞麟阁。   蓟王得报,久久不语。   阁中贵妃,感同身受。 第154章 以仙制仙   “夫君?”士贵妃轻唤。   “甘后,当何以告之?”蓟王言道。   “史侯何所出,不可偏听。”马贵妃柔声劝道:“且史夫人出身仙门,当由四海令考问。此时,尚无定论。”言下之意,待四海令,考问无误。再告知甘后不迟。   “贵妃,所言是也。”蓟王这便定计。   安贵妃问道:“先帝神应(显灵),当作何解?”   蓟王答曰:“不过鱼龙之戏耳。”   所谓“先帝显灵”,不过是“鱼龙漫衍”之术。   先前,四海令左慈,夜访司空府。便与曹司空,定下此计。而后便趁董侯被禁宫苑,承光殿中无人,领门下暗中布置一切。   类似幻术,需假幻药。史侯冕服,便趁薰香时,浸染独门幻药。汗蒸而发,吸入口鼻。至于殿内百官,则是假障眼法之“阴风阵阵”,施以幻药。便是鱼龙之戏,谓“作雾障目”。   梁上机关器,趁机落下“彩扎道具”之鬼魂傀儡,造“鬼影重重”。再辅以声、光,口技。造群体幻象。   曹司空,暗中相合。自当全无破绽。   最后,灵帝尸解,便是为百官暗施醒药。   亦如史侯所想。史夫人,乃昨夜潜入诏狱时,便被左仙人拿下。论道行之深。其夫史道人,尚完败左慈。何况史夫人,一介女流。   先假神鬼之术,揭破隐秘。再凭三司会审,量刑定罪。足可令人信服。   “其原如此。”安贵妃这便醒悟。   “以仙制仙。”士贵妃,一语中的。史侯出身仙门,惯用江湖手段。故甄都上下,猝不及防。才被史门所乘。   又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端午刺客,虽不为董承所遣。然暗结刺曹同盟,却不容抵赖。车骑大将军,挟天子,发矫诏。亦是大不敬。纵事出有因,亦不可目无纲常。有失臣道。   如此一来,二董纵不至举族“下狱死”,亦当“减死罪一等”。而后“罚铜抵罪”,贬为庶民。   前汉时,罚铜五十万,可减死罪一等。些许钱财,于手握永乐积铜之大将军董重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奈何,俸禄被夺,贬为庶民。却是不堪承受之重责。   若无君王赦免,不复为朝廷所用。此生,再无寸进。且殃及子孙后代,亦无显爵傍身。沦落寒门。   受董氏牵连。董侯亦难幸免。   一切皆不出,贾文和所料。曹司空,欲一举除史董二侯割据。迎立麟子阿斗为帝。   不等尘埃落定,便遣使河北。求蓟王尚父,定夺大汉天子。   甄都来使,正是御史中丞荀彧。才智足可与蓟国谋主比肩。   江东建业宫,神龙殿。   先帝神应,真伪得辨。此时,已传过江东。   “史侯,竟出史道人。董侯,乃出董太皇。”合肥侯居高下问:“朕,当何为?”   尚书令刘巴先答:“若史董二侯,皆非出汉室。臣,窃以为。曹孟德,必遣使河北,乞蓟王扶立天子。”   “蓟王,又当何为。”合肥侯,遂问。   “臣,窃以为。蓟王或立麟子为帝。”刘巴,亦有远见。   “若立麟子,汉中、关东,一统也。”合肥侯,语透悔意。传书过江,乃为离间二侯。不料,弄巧成拙。史侯真伪,更始料不及。   “二侯具废,麟子即位。”江东大将军,袁绍言道:“蓟王三兴矣。”   此言一出,百官嗟叹。   麟子应运而生,种出蓟王。已是人尽皆知。且蓟王先造甘泉,再筑阿陵。易县为京,水到渠成。即便天子不立于,蓟国之中。河北邺城,足可为都。   蓟王兵不血刃,定鼎神器。大河上下,皆为蓟王所有。待剪灭群雄,必挥师过江。彼时,二袁可挡蓟王乎?   合肥侯,心中挫败,可想而知。   司空袁遗,言道:“曹孟德,必与骠骑大将军张济,相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合肥侯心中一动:“先前,曹孟德说董侯,遣张济出屯南阳。莫非,早有计较。”   尚书令刘巴,慨叹出声:“陛下,明见。”   “唉——”事已至此,合肥侯焉能不知。   大将军袁绍言道:“陛下毋虑。待臣攻取荆南,当可与曹孟德,会猎江东。”   “善。”合肥侯欣然言道。凭长江天险,与麟子对垒,乃唯一可行。本想逆袭关东,怎奈,数日之间,形势急转。稳守江东,偏安一隅,亦称艰难。   事不宜迟。合肥侯遂命大将军袁绍,厉兵秣马。以备,择日发兵。   话说。长江之上,有江东猛虎孙文台,携飞云舰队,往来游弋。合肥侯岂敢,轻举妄动。蓟王命四镇发兵,除远离甄都,亦有隔断江东之意。   甄都宫,承光殿。   黄门令左丰,伴驾董侯,旧地重游。   董侯虽年幼,然历经宫变,似一夜长成。   “闻,先帝神应。”董侯矗立殿中,仰望天子大位,忽生望而却步。   “奴婢,亦有所闻。”左丰躬身答曰。   “闻史侯,乃出史道人。”董侯感同身受。   “奴婢,亦有所闻。”左丰恭敬如旧。   “蓟王欲立麟子乎?”董侯出口,语气依旧。   见少年天子,小小年纪,便已心生倦意。黄门令左丰,忽忆多年前,与蓟王同乘一舟,巡视临乡封邑。彼时,见督亢大泽,百里汪洋,无有白地。唯恐盛怒之下,被刘备溺毙。左丰亦如,董侯这般,孤苦无依。   “蓟王未必。”左丰随口一答。   “何出此言?”董侯亦随口一问。   “‘关东僻陋,託大河之上,麟子年幼,不习国家之长计’。”左丰答曰:“王上就国,居中守正。以待三兴。必不愿,临朝称制。岂让麟子,独身南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闻此言,董侯轻轻颔首:“黄门令,所言是也。”   试想。曹司空必不肯迁都河北。蓟王亦不舍麟子南下。更加,关东群雄并起,汉中远未归心。蓟王岂能将麟子,置于群狼环伺之险境。   黄门令左丰,宽慰道:“奴婢,窃以为。汉家天子,必是陛下。” 第155章 携手同行   “‘申生亡于内,重耳安于外’乎?”董侯心有戚戚。   “陛下,明见。”左丰,亦不隐瞒。见董侯仍有心结难解。左丰亦不忍多言。侍奉四任天子,左丰堪称黄门宿臣。论察言观色,甄宫内外,无人能及。   天子,之所以举棋不定。乃因,身份未明。谓“母子连心”。虑及少时,董太皇亲自哺育。董侯几已笃定,必是太皇所出。试想,曹司空并甄都汉臣,又岂能辅佐董氏为帝。   非刘不王。何况天子。   甄都宫,御苑。   三千西凉铁骑,奉骠骑大将军之命,守备史侯,以待真相大白。先帝神应,非同小可。且于大庭广众之下,史夫人不打自招。此时,已遍传天下。试想,若史侯,果非先帝长子。汉中再无君臣之分。骤失皇权庇护,汉中百官,自国师张鲁,并骠骑大将军张济以降,如何自保。   乃至于,史侯所封官吏,皆出伪职。名不正,言不顺。蓟王传檄天下,诸侯群起来攻。汉中吏民,顷刻间飞灰湮灭。   张济心中忐忑不安,在所难免。   “报,曹司空求见。”便有心腹,登楼来报。   “速请。”张济闻声一振。   “喏。”   御苑,前后左右,中开四门。门上建阙,居高俯瞰。苑中景致,一览无余。   “拜见,大将军。”曹操,登楼先礼。   “拜见,曹司空。”张济,亦不敢托大。   或有人言。见事不可为,张济何不携三千铁蹄,裹挟史侯,席卷而去。滞留甄都,又何必。只因,困守皇宫,深陷重围,急切间,断难脱逃,是其一。此番前来,乃与曹司空相商,二侯合并,一统汉中并关东,其彼此实属同盟,并无性命之忧,为其二。史侯身份不明,若仓皇而逃,着实非出汉室,后患无穷,乃其三也。   于是,张济携三千铁骑,暂居宫苑。以观后效。   宾主落座。张济先问:“三司考问,可有定论。”   “尚无定论。”曹操,如实作答,又话锋一转:“若史侯,非出汉室。大将军,当做何为?”   “未可知也。”张济,亦如实相告。   “某已遣使河北,请蓟王另立。”曹孟言道:“若麟子都甄。大将军入朝可乎?”   “某,仍领骠骑大将军乎?”张济反问。   “然也。”曹司空总甄都朝政,言出必行。   “若麟子即位。某愿携汉中十万大军,为司空所用。”张济抱拳言道。   “得大将军相助,何愁群雄不灭。”曹司空大喜。   张济又问:“若蓟王不欲,又当何为?”   蓟王恪守臣节,亲疏有别,从未僭越。自先帝崩后,三帝即位。蓟王皆听之任之,并未干预。此番,若仍不例外。曹司空,恐难说蓟王,放麟子南下。   “事若不济,仍保董侯,如何?”曹司空试问。   “这……”张济,权衡利弊,不置可否。   “毋论史侯,何所出。皆为首谋,害我长子并弟、侄。不可再为人君。”曹司空,道明心意。   略作思量。张济试问:“司空与董氏,必生瑕衅。再保董侯,不惧后患乎?”   此乃诛心之问。话说,曹司空,率百官攻城。双方,刀兵相向,血战一日。又岂轻易,握手言和。   “大将军,所言是也。”曹司空,慨叹出声:“如若不然。投合肥侯,可乎?”   “必不可也。”张济言出自醒。若蓟王不舍麟子。叔侄三人,唯董侯,可扶立。   “既如此。大将军,意下如何?”话已至此,毋需多言。   “某,愿与司空‘携手同行’。”张济这便定计。   “善。”曹操焉能不喜。   所谓,“良禽择木,贤臣择主”。史侯,再难为帝。张济,仁至义尽。   二人把臂而起,俯瞰宫苑亭阁。史侯正幽居。   张济忽道:“国师张鲁,汉中监国。司空,宜早说之。”   “大将军少安。”曹司空已有计较:“张鲁乃蓟王假子。荀文若,此去蓟国,可说蓟王。”   “司空,早有计较。”张济颇多欣慰。能总甄都朝政。位列六雄之中。曹孟德,绝非浪得虚名。   广陵郡,茱萸湾,徐州水军大营。   镇东将军,吕布旗船。   徐州别驾麋竺,登船传书。   吕镇东、陈伏波,方知甄都惊变。史侯本胜券在握,岂料先帝显灵,功亏一篑。更揭破史侯,离奇身世。令天下哗然。   “先帝,神应。”吕布惊疑不定:“可乎?”   “未可知也。”军师陈宫,一声慨叹。   “‘子不语怪力乱神’。”陈登亦道:“神鬼之事,不可尽信,不可不信。”   “若史侯,非出先帝血嗣。关东,又当何为?”吕布问道。   陈宫斟酌言道:“关东不可一日无主。窃以为,曹孟德,必遣使河北,乞蓟王另立。”   陈登亦如此想:“麟子可为帝。”   吕布随口一问:“麟子,可为帝乎?”   陈登这便醒悟:“许,仍是董侯。”   陈宫忽问:“甄都遣使何人。”   麋竺答曰:“乃御史中丞荀彧。”   陈宫一声慨叹:“荀文若此去,非为求立天子。乃为说,张鲁来投也。”   “必是如此。”陈登亦醒悟。   陈宫喃喃自语:“不觊汉中,千里沃野。只惧南阳,十万大军。”   陈登,亦苦思良策。   曹孟德若得汉中西凉诸将。再合卫将军十万营士。足可将关东群雄,各个击破。彼时,徐州四国一郡,独木难支。如何与曹孟德相持。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陈宫直言不讳:“结好袁术。与合肥侯,虚与委蛇。”   “不可。”陈登,出言劝阻:“首鼠两端,取祸之道。不等蓟王传檄,已为群雄所灭。”   陈宫信服:“元龙,所言是也。”   吕布遂问:“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且,从壁上观。”陈宫答曰。   “也好。”见军师,气定神闲。吕布亦得心安。   西宫,皇英殿。   皇英署长孔萤,趋步入殿:“先帝神应,董氏得免。”   董太皇,急忙言道:“书文何在。”   “书文在此。”孔萤上呈甄都邸报。   董太皇,一目十行。不等看罢,已潸然泪下。   “祖宗保佑。”窦太皇亦喜极。 第156章 神遇可免   董太皇,累日惶恐难安,噩梦连连。一朝得解,焉能不,喜极而泣,不能自已。   见董太皇,不能自持。窦太皇,虽取书来念。   “先帝有灵。”书文念罢,董太皇,拭泪言道。   “长姐,所言是也。”窦太皇柔声宽慰。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前夜。董太皇被发跣足,陈情王太后当面。进出皇英殿,如何能瞒过窦太皇。虽乞王太后,万勿外传,尤其不可告知蓟王。奈何史侯布告天下。蓟王得报,亲临问询。董太皇,虽闭口不言。然却已坐实,董侯乃太皇所出。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即便,董侯身世,董太皇讳莫如深。然却早已坐实,非出先帝。更加,曹司空与董侯,历经此事,必心生间隙。如何还能再为君臣。更有甚者,大汉向来,宽法严律。譬如,只诛首恶,从众减免。   若董氏之罪,天子首恶。二董家小,皆可保全。天子虽不当诛,却要退位伏罪。何况,天子本就非出汉室。   于董太皇而言。此乃,最佳结局。   于是乎,窦太皇又道:“董侯,乃贼臣董卓所立。童子,又出何后所择。长姐,无过。董侯,亦无过。”   “妹言,是也。”董太皇这才,涣然冰释。   累日惊怖惶恐,心乱如麻。如何能倍思前后。经窦太皇提醒,这才幡然醒悟。从始至终,董侯称帝,皆非出董太皇授意。甚至,鱼目混珠,亦是何后,精挑细选。何后,今为甘后。唯少数人知。天下芸芸众生,皆以为。灵思皇后早已葬身,西园大火。尸骨无存。   乃至于,董侯登基。追尊“亲母”王美人,为“灵怀皇后”。与先帝合葬文昭陵。   董侯一片孝心,不曾想,竟非母子之亲。   待董太皇,稳住心神。窦太皇,这才言语相问:“董侯其父,究竟何人?”   董太皇一声哀叹:“非不欲,实不能也。”   屏退左右。窦太皇,耳语言道:“莫非,王上乎?”   董太皇,闻声色变:“妹,何出此言。”   窦太皇,美眸深邃:“董侯与王美人子,年岁相若。虑及长姐,十月大期。时,王上余毒未尽,无所出也。”   窦太皇,心思缜密。一语破天机。   董太皇,百口莫辩。自无言以对。   永乐隐秘,牵扯帝后名节。若董太皇不能,自证清白。董侯被废,董太皇亦难幸免。需废太皇尊号,贬为“慎园贵人”。并董侯,母子同被遣送至河间慎陵,为孝仁皇守陵。遇赦不赦,终老此生。   “‘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窦太皇,又言道:“若长姐亦‘梦与神遇’,‘已而有身’,‘遂产董侯’。当可得免也。”   董太皇,泪流不止,有苦自知。如今名节尽毁,岂能再诓天下。   此时,二宫太皇,并甘后,尚不知史侯之事。   亦是蓟王,有意为之。   门下署,鸾栖馆。   今日休沐。   报馆丞陈琳与南閤祭酒许攸,相约小酌。   “甄下之事,出神鬼乎?”陈琳必有此问。   “假神鬼也。”许攸答曰。   “何以知之?”陈琳遂问。   “主公命四海令入甄。”许攸道破隐秘:“假仙门而制之也。”   “其原如此乎。”陈琳自悟。与好友满饮,落杯相问:“若史董二侯,皆非汉室。天下共主,又当何属?”   “我主可乎?”许攸笑问。   “可也。”陈琳正如此想:“天下三分,九州幅裂。今汉式微,难以回天。我主三兴,天命所归也。”   好友心中所想,许攸焉能不知。陈琳为国秉笔,掌《朝闻日报》。左伯纸,历经改良。产量大增。蓟国莘莘学子,多弃简书。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大行。活字印刷机,早已代替雕版手印。更助《朝闻日报》刊发。   故,集思广益,遍采民风。蓟王称帝,汉室三兴。绝非陈琳,一家之言。几成举国上下之共识。   正因,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皆有此念。才借陈琳之口,说于好友当面。以求,好友许攸,进言蓟王座前。陈琳,乃出门下。为蓟王私臣。自当避嫌。   其中深意。智多如许子远,焉能不知。遂笑言:“孔璋,何其急也?”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陈琳举杯慨叹。   再与友满饮。许子远,落杯言道:“先帝言,汉室三分,世家七分。后黄巾播乱,关东摇荡。才有我主,兼督四州。孔璋以为,至今,天下几分?”   “若以九州之论,当为中分。”陈琳斟酌言道:“若以寰宇论之,我主已十取其七。”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许子远,言及利害:“孔璋,岂只虑汉帝乎?”   “天下五帝。”陈琳,幡然醒悟。   许子远,语透深意:“我主,为天下共主,不远矣。”   陈琳,心领神会:“天下共主,非出汉帝。”   “知我者,孔璋也。”许攸举杯,再浮一大白。   洛阳金市,“天下一”玉石商肆。   榻上贵公子,悠悠转醒。   见精舍陌生,不由挣扎出声:“我身入黄泉……”   “君侯,少安。”忽听外室人言。   榻上贵公子,艰难起身:“何人?”   便有一人,仙风道骨,褞(yùn)袍入内:“钜鹿张角。”   “大贤良师。”旧友相见,贵公子,不由泪目。   “正是区区。”大贤良师,心有戚戚。   “吾父何在?”贵公子,猛回魂。   “宋氏满门伏诛,唯君侯得免。”大贤良师,面露悲容。   “皇后如何?”贵公子踉跄下榻。   大贤良师,伸手搀扶:“禁中传闻,皇后‘自致暴室,以忧死’。”   “葬于何处。”贵公子,含恨发问。   “宋氏旧茔,皋门亭。”大贤良师答曰。   “何人葬之。”贵公子,又问。   “乃诸常侍、小黄门在省闼(tà禁中)者,共合钱物,收葬之。”大贤良师,知无不言。   “孟德何在?”贵公子,又问。   “曹操,从坐免官,已归乡里。”京中太平道,耳目众多。大贤良师,无所不知。 第157章 金山可换   生在洛阳,葬在北邙。   《诗》云:“遂立皋门。”注曰:“王之郭门曰皋门。”《汉官仪》又曰:“十二门皆有亭。”是故,“皋门亭部,为负郭地也”。   皋门亭,便在洛阳西北,北邙山下。临大道,后为街亭。   宋氏旧茔,又添新坟。奈何草草薄葬,除曹操离京时,代为祭奠。几无人为念。更加宋氏,满门伏诛,家门绝嗣。乃禁中黄门,合钱收葬。少有陪葬明器,虽无人守墓,亦无人惦记。   不料今夜,竟被人发丘。   发丘之人。正是,死里逃生,濦强侯宋奇。   父、弟,家小,皆下狱饮药死。宋奇,亲眼得见。不料太平道,手眼通天,宫中内应,暗换鸩毒。救下宋奇一命。唯有宋皇后,死因不明。才有宋奇,开棺验尸。   宋奇依次开棺。父、弟家人,尸身俱在。死不瞑目,凄惨难言。   待发宋皇后坟丘。徒见薄棺一具,明器皆无。宋奇悲从心起,泪流不息。   宋氏飞来横祸。只因宋皇后无宠,而居正位。故后宫众多幸姬,共谮毁。天子初虽不信,却也日渐疏离。更加,中常侍王甫,枉诛勃海王刘悝及王妃宋氏,宋王妃,乃执金吾宋酆之妹,宋皇后之姑。王甫恐宋皇后怨恨,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与太中大夫程阿,共构言皇后,“挟左道祝诅”,帝信之。光和元年,策收玺绶。宋皇后,自致暴室,以忧死。   皇后暴毙。中常侍王甫等人,再无掣肘。于是构陷宋皇后父及兄弟,皆为祝诅同谋。并被诛。   天子薄情。可怜大汉帝后,草草下葬。   强忍悲愤,宋奇强行开馆。   棺中女尸,虽蓬头垢面,死相凄惨。然宋奇只眼可辨,非是亲妹,宋皇后。不过寻常一宫女。试想,能被选为皇后,必品貌俱佳,超然绝伦。岂是庸脂俗粉,能够冒充。何况,兄妹之间,亲情羁绊。岂不辨真身。   待验明正身。宋奇涕泗而笑。天可怜见。   “皇后未死。”天下一肆。闻宋奇所言,大贤良师,亦难掩惊讶。话说,命宫中内应,暗救宋奇。大贤良师,乃为天下布局。宋奇出身名门,行走禁中内外,私交广泛。由其暗中相助,太平徒众,蛰伏京师,当可万无一失。   “正是。”宋奇神情坚毅,恨意深藏。   大贤良师,斟酌言道:“君侯可知,太仓蟾宫?”   “略有耳闻。”宋奇乃洛阳贵公子,岂不知京师隐秘。   大贤良师,遂以旧事告知:“桓帝窦皇后,御见甚稀。帝所宠,唯采女田圣等九人。永康元年冬,帝寝疾,遂以田圣等九女,皆为贵人。及崩,无嗣。窦皇后,为皇太后。太后素忌忍,积怒田圣等。桓帝梓宫,尚在前殿,绞杀田圣。又欲尽诛诸贵人。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谏,乃止。”   宋奇答曰:“窦皇后,非忌忍而积怒田圣。乃因先帝遗诏,兄终弟及。田圣等九女,具伴驾在侧,皆可为证。故大将军窦武,假太后之命,杀之灭口。”   “然也。”见宋奇不做遮掩。大贤良师,亦相告实言:“田圣等九女,虽未死,却不知所终。君侯可知,九贵人,今何在?”   “未可知也。”宋奇心中一动:“莫非,隐在蟾宫。”   “然也。”大贤良师言道:“若皇后未死,恐亦隐上蟾宫。”   宋奇冥思苦想,渐有所得:“闻越骑校尉曹冲,常往来太仓。其兄曹节,为大长秋。掖庭令毕岚,乃出曹节门下……”   宋皇后被废,自去暴室。暴室为掖庭令所辖。掖庭令,掌后宫贵人采女事。秦时名永巷,武帝太初元年,改为掖廷,时“婕妤以下皆居掖庭”。今汉析分为二。设掖庭、永巷二令。   “曹节权倾京师。君侯需谨慎行事。”大贤良师,好言提醒。   “多谢大贤良师。”活命大恩,宋奇无以为报。   洛阳西郭,大长秋曹节府。   “何人投刺。”曹节,颐指气使。   “扶风侯殷。”心腹,谄媚作答。   “不见。”曹节拂袖言道。籍籍无名之辈,岂为大长秋座上宾。   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心腹黄门,又进言道:“侯公子言,‘广寒蟾,刺上金’。唯大人可辨也。”   “哦?”曹节遂取名刺一观。刺上之名,果是金色。迎光细看,指甲勾出。竟是金粉所书。   “果然‘刺上金’。”曹节,龇牙一笑:“且请来一见。”   “喏。”心腹如临大赦。   少顷,便有一贵公子,登堂入室。   “扶风侯殷,拜见老大人。”   “嘶——”四目相对,曹节已认出来人。   这便屏退左右。耳语相问:“君侯,所为何来?”   “皇后何在。”宋奇,直言相告。   事已至此,曹节亦不隐瞒:“君侯既言‘广寒蟾’。何必多此一问。”   “乞老大人,赦皇后归。”宋奇,伏地乞告。   曹节,伸手相扶:“既入蟾宫,必行折桂。君侯,当知。”   “乞‘赎为庶人’。”宋奇,欲为宋皇后赎身。   “这……”曹节,不置可否。   宋奇言道:“世人皆知,我兄妹二人,具亡。若赎为庶人,又岂敢声张。”   “不知,赎钱几何?”曹节,俯身下问。   “梁冀金山,可乎?”   曹节老眼,一闪贪念:“君侯,莫非笑谭。”   “名刺为证。”宋奇,言之凿凿。   曹节,又取名刺相看。刺上金光闪闪,正是销金之粉。   梁冀金山,藏于菟园。洛阳京师,早有风传。更有销金兔,为游商所窥。梁冀不惜株连灭口。先帝亦曾,假除菟园楼台,命人挖掘。却一无所获。莫非,宋奇,当真窥破天机。   且京师皆知。待梁冀伏诛,抄没家产,“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同减天下税租之半”。更有风传,另有梁冀金山,“同为天下税租之半”。   换言之,梁冀金山,亦“合三十余万万”。   如此巨财。又岂不抵,宋皇后之身。   心念至此,曹节这便言道:“金山可赎。”   “谢老大人。”宋奇,以头触地。   曹节亦心生怜意:“君侯,毋需多礼。” 第158章 窦氏八丽   洛阳金市,天下一玉肆。   洛阳贵公子,濦强侯宋奇,如约而至。   内室生人,起身行礼:“见过君侯。”   “大贤良师,何在?”宋奇反问。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咒说以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因而扬名京师。濦强侯宋奇,亦好黄老,因而结交。濦强侯乃宋皇后兄。洛阳权贵,争相攀附。奈何翩翩浊世佳公子,却与大贤良师,一见如故。   谓,“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   “大贤良师,已赴河北。命区区在下,迎君侯。”内室之人,恭敬作答。   “足下,何人?”宋奇当有此问。   “神上使,‘马元义’。”来人答曰。“马元义”,必是化名。   “上使,所为何来。”寒暄过后,宋奇直入正题。   “不日,当有辽东豪商入京师,求贩女奴。”马元义言道:“乞君侯助之。”   “豪商何名。”宋奇,不置可否。   “田韶。”马元义答曰。   “何人所求。”宋奇又问。   时下蓄奴成风,屡禁不绝。豪商虽巨富,然若只为充填内室,聊以自娱。何必舍近求远。鲜卑婢、新罗婢,稍后皆有盛名。辗转数千里,入洛阳京师,必代人所求。尤其士大夫间,互赠舞姬乐伶,蔚然成风。众所周知,声色犬马,京师为最。正如曹子建所言,“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妖女者,妖艳丽人也。   入名都,求妖女。豪掷千金,必求百倍偿还。此乃豪商结好权贵,不二之选。宋奇自不意外。   “未可知也。”马元义,奉命行事,不知详情。   “其人,何所好。”宋奇又问。   “喜交友,好奇巧。”马元义答曰。换言之,寻常庸脂俗粉,难入法眼。   ‘如此,当取胡女。’宋奇这便定计。   “善。”马元义,自无异议。   “年岁几何?”宋奇忽追问。   “尚未及冠。”马元义,知无不言。   临行前,宋奇再问:“此事,乃出大贤良师乎?”   “正是。”马元义,肃容作答。   能让大贤良师,挂念之人,必非同凡响。   “此事易耳。”宋奇留言自去。   北邙,上商里。   逢夜深人静时。驷马安车,驶入里道。   便有护卫,叩响铺首。   “来者何人?”门后有人出声询问。   “濦强侯宋。”护卫答道。   “君侯少安。”门人自去禀报。   少顷,院门开启。濦强侯宋奇,独自下车,乘夜入院。   仆人挑灯引入后堂,与家主相见。   “拜见,秦太仓。”宋奇含笑见礼。   老者亦含笑点头。未曾起身,亦未出声。待小黄门合力搬出沙盘。老者遂取细木书道:“君侯,此为何来?”   “窦氏八丽。”宋奇手书告知。谓“窦氏八丽”,便是大将军窦武所豢八女。出身来历,非同一般。且皆为胡女,正可投其所好。年岁亦是相若。八丽,本是窦大将军,君前献媚所用。岂料,不等八丽长成,窦大将军,已兵败枭首。   “奇货可居。”“家累千金。”   “何人所求?”“大贤良师。”   二人笔走龙蛇,对答如流。   “窦氏八丽,兹事体大。非老朽能决。”老者手书相告:“君侯需问老大人。”   “可是大长秋。”濦强侯书问。   “正是。”老者无从隐瞒。   “善。”宋奇书罢起身。   洛阳西郭,曹节府。   闻濦强侯登门,曹节亲出相迎。   “君侯,请上座。”   “老大人,请。”宋奇谦恭有礼,逼人贵气。除生于官宦之家,自幼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更加宋皇后在位八年。宋奇满门勋贵,朝野争相结交。门前里道,接车如龙。亦养富贵之气。   “君侯,所谓何来?”宋皇后之兄,曹节不敢怠慢。   “求窦氏八丽。”宋奇亦直言。   “哦?”曹节略作思量,这便问道:“君侯,欲献天子乎?”   “非也。”宋奇遂道明原委:“乃为大贤良师所求。”   “大贤良师,又为何人?”曹节自当仔细。   “辽东豪商。”宋奇如实相告。   “辽东。”八丽养成,费尽心血。曹节本不欲贱卖。奈何皇后兄长,亲自登门。曹节焉有,拒绝之理:“既出君侯,老奴敢不从命。”   “谢,老大人。”   东郭马市,子钱家。   得洛阳亲友,指点迷津。豪商田韶,慕名而来。   如前所知。折桂馆,经营有三:蟾宫折桂、定制贵女、诸园赎人。   诸园赎人,需入马市子钱家。对外诈言,贩购丽女。   上呈名刺,见“辽东田韶”。子钱家,心中大喜,而面色如常。正是恭候多日之豪客。   遂请入华室相商。   “田君,可知京师之贵乎?”   “未可知也。”田韶久居辽东,不常入京。   “天子于西园,驾四白驴,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以为大乐。于是,公卿贵戚,转相仿效,至乘辎軿以为骑从,互相侵夺,贾与马齐。故,京中之贵驴。”黄门子钱家,媚笑作答。   田韶笑道:“此来,非为贩驴。”   渤海黑驴,天下驰名。何必舍近求远。   “天子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竞为之。故,京中亦贵胡。”   田韶豪商出身,闻弦歌而知雅意:“市中有胡女乎?”   “大汉京师,岂无胡女。”见机一到,子钱家这便暗授机宜;“田君待人定,车入北邙,上商里……”   目送田韶,满意而去。子钱家,遂返内室。   濦强侯,已待多时:“田韶,为何人所求。”   “楼桑少君,刘备。”子钱家,牢记于心。   “楼桑刘备。”濦强侯,穷尽所思,亦未闻其名。   话说。宋奇此来,乃兴趣使然。且看令大贤良师,破例开口,代为相求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料,竟是籍籍无名之辈。   “正是。”子钱家,亦不闻其名。窃以为。说动老大人割爱。此人,必有不凡之处。实则,若非濦强侯亲自登门,曹节岂肯割爱。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稍后,宋奇自去不提。 第159章 过人之量   金市玉肆。   待濦强侯,如约赴会。   神上使马元义,已恭候多时:“大贤良师传书,求为楼桑少君,刘备复爵。”   “刘备?”宋奇闻言皱眉。此名,似有耳闻。   “君侯,何故?”马元义不解。   略作思量。宋奇便忆起,先前之事:“乃辽东豪商,田韶之主。大贤良师所求胡女,便为此子。”   “这……”马元义亦始料未及:“楼桑少君,必有过人之量(言‘强力过人’)。”   大贤良师,先乞为其蓄奴,今又求为其复爵。刘备此子,究竟何方神圣。令活人无数,以善道教化天下之无上仙师,屈尊求人。且一而再,再而三。   向来,免开尊口,随遇而安;生性豁达,大贤良师。竟屡次三番,皆为楼桑刘备。濦强侯忽觉有趣:“既出大贤良师,某岂不成人之美乎?”   “谢君侯。”马元义,亦得轻松:“楼桑少君,乃前中山靖王后,陆城侯枝属。今当为亭侯。”   “区区十里之地。”宋奇一笑了之:“亭侯何用?”勿怪宋奇言笑。同为君侯,宋奇食邑乃汝南濦强县。汝南富庶,且足有一县。岂是区区十里楼桑,可与之媲美。   马元义忽又记起一事:“闻可酿‘果仙冻’。”   “此是何物?”宋奇必是初闻。   “果如冰冻。”马元义亦道听途说,并未亲见。   “与豆腐何异。”宋奇,望文生义。   “闻乃百果所酿。”马元义,人云亦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奇言道:“今汉又出,淮南(王)刘安乎?”   洛阳西郭,曹节府。   因贩窦氏八丽,数年前,宋奇与曹节结交。时有往来,各取所需。黄门迎来送往,虚情假意,足可乱真。至于真心几何,实不值一文。只需交割利益,自当水到渠成,钱货两讫。   谓“一事不烦二主”。皆出大贤良师,自当再求曹节。何况大长秋,本就是皇后近臣。   宾主落座。闻宋奇来意。   曹节忽问:“楼桑少君,公子知否?”   “其人名唤刘备。尚未及冠。北地颇有声名。”宋奇便为此来,焉能不知。   “此子,乃前中山靖王后,陆城侯枝属。”曹节遂以宫中隐秘相告:“崔廷尉上疏,乞复刘备祖爵。”   “竟有此事。”宋奇始料不及。莫非,大贤良师,另求旁人。   察言观色,曹节炉火纯青:“君侯所求,亦为此子乎?”   “然也。”事已至此,宋奇无需隐瞒:“老大人当知。窦氏八丽,亦馈此子。”   “君侯,所言是也。”曹节必已早知,这便婉言相劝:“老奴,窃以为。十里亭侯,求之不难。三公九卿,其一足矣。然若,百官同声。子曰:‘过犹不及。’事恐难为。”   “老大人,所言是也。”宋奇亦如此想。   果不出曹节所料。复爵终未如愿。   前汉陆城侯,今汉不过十里亭侯。凭献“果仙冻”之功。少年天子,欢喜下诏,唾手可得。奈何三番五次,皆有人代为进言。陛下,异样忽生,不厌其烦。区区亭侯,何必劳师动众。众卿所欲,朕偏不予之。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宋皇后一朝被废,宋氏满门惨死。与大贤良师相交,反救宋奇一命。得宋奇暗中相助,太平道,今非昔比。彼时信众,不过流民百姓,多凄苦无依。如今,洛阳达官显贵,亦多有信奉。便是禁中,亦广有死忠。   宋奇通晓京师世故人情。每每投其所好,事半功倍。虽深藏不露,然居功阙伟。   大贤良师,之所以,不惜动用宫中人脉,甘冒杀身之祸,将宋奇救出。除私交甚笃,义气使然。宋奇出身勋贵之家,可助太平道兴盛京师。且满门被害,与汉室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亦是主因。   如此说来。大贤良师,早有篡汉之心。否则,又何须费尽心机,独活宋元异。   北邙,上商里。   逢夜深人静时。宋奇车驾驶入里道。   命书童下车,叩响铺首。   “来者何人?”门后有人出声询问。   “扶风侯公子。”书童答道。   “主父不见异客。”门人答曰。   “曹大人,手书在此。”书童将荐书,自门缝塞入。   “客且少安。”门人自去禀报。   少顷,院门开启。门人耳语书童。书童返车,如实相告。宋奇,乔装改容,化身侯公子,孤身下车,乘夜入院。   仆人挑灯引入后堂,与家主相见。   “拜见,秦太仓。”侯殷肃容下拜。   老者含笑点头,亦如先前。   静待小黄门合力搬出沙盘。老者取细木书道:“公子,何人?”   宋奇亦取细木在手。“扶风侯殷”四字,将将写完,又尽数划去。重书真名:“扶风宋奇。”   “宋皇后兄乎?”老者,书问。能得曹节手书,非富则贵。   “正是在下。”道破身世,宋奇似卸下千钧重担。这便以真面目示人。   “公子,所为何来?”老者手书再问。   “皇后何在。”宋奇,手书相问。   “公子危矣。”老者,笔透深意。   “有死而已。”宋奇,字落果决。   老者忽搁笔。待目盲小黄门,将沙盘抹平。又书曰:“老朽亦有,一事相求。”   “秦公且直言。”宋奇早有准备。   “我有一子一女,子名‘宜禄’,女名‘寿儿’。”老者提笔,娓娓道来。   宋奇字字入目,不由潸然泪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秦太仓因子女,被曹节等大内官所挟。不得不听命行事。唯恐年岁渐高,子女不保。见宋奇将身世,直言相告。秦太仓,亦述之衷肠。以求引为外援。暗查子女下落。   秦太仓落笔。   宋奇拭泪答曰:“定不负秦公所托。”   秦太仓,肃容下拜。虽无声,然心意自明。   待起身,老者遂书蟾宫隐秘:“宋皇后,乃掖庭令毕岚所盗。已入折桂馆。大长秋以为骊珠,欲为震馆。断不会,轻易受辱。然善贾而沽,必有人采之。”言下之意,刻不容缓。   宋奇,再拜而出。 第160章 殿生桂树   西郭,曹节府。   “公子,请上座。”曹节示意。   “谢,老大人。”宋奇称谢。   曹节先言:“金山何在?”   “深藏菟园。”宋奇心中一黯,然表情淡然。曹节先问梁冀金山,似公事公办。乃为绝宋奇,不情之请。   “宋皇后,无恙。”曹节出言安慰。   “区区,欲登蟾宫折桂。不知,可乎?”宋奇退而求其次。   “有何不可?”曹节老奸巨猾,深长一笑。来者皆是客。   “谢老大人存恤。”宋奇取锦囊相赠。   锦囊沉重,曹节心中一惊。迎来送往,各具份量。曹节入手已知。囊中所盛,必是金粉无疑。   曹节目光深沉,心思缜密。十里九坂,菟园金山。宋奇虽未中,恐亦不远矣。   终归,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侯殷”,其人其事,曹节早已探知虚实。京中太平道,日益兴盛。皆拜其所赐。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大贤良师,亦视其为,左膀右臂。太平道所求,绝非羽化登仙。更有甚者,陛下亦命中常侍,与大贤良师暗中苟且。天子,意欲何为。曹节更不敢,妄自揣度。   然一场剧变,恐在所难免。   是夜,城北谷门。   宋奇如期而至。果见数骑,举火相迎。   “可是,扶风侯公子车驾。”有人高声问道。   “正是。”车内童子朗声回问:“足下何人?”   “越骑校尉曹冲,奉家兄之命,候公子多时。”   待车驾近前,侯殷掀帘窥探。正是大长秋曹节胞弟,越骑校尉曹破石。   举火照窗,验明正身,越骑校尉曹冲,遂领麾下亲卫,拨马散布左右。充作运粮队伍,不急不慢,顺下长街。入太仓院中。   座座粮仓高耸,宛如参天巨木。车驾穿行其中,早已不辨东西。有顷,止步。越骑校尉,吹响“雀鸣”。便听头顶,机簧声响。一座木梯,自楼顶坠下。   “公子请。”曹冲相邀。   目送侯殷下车,乘梯直上。曹冲遂引车驾入别院。   木梯徐升,停于仓楼。   梯接回廊。   回廊紧接覆道。覆道对面,有重楼一座。周围遍布楼台,宛如群星拱月。互相以覆道飞阁相连。绵延群楼,宛如海市蜃楼,浮于云端。华灯高悬,如梦似幻。仓上建楼,便称仓楼。然观此华楼,远非仓楼可比。侯殷心中一动,此必是折桂馆。   不等出廊,便有目盲小黄门,趋步近前,送上黑纱罩袍,及鎏金遮面。以备来客遮掩。不愧黄门内宦,苦心经营。环环相扣,有备无患。   过覆道,终入折桂馆。   馆中,堆光如昼,金碧辉煌。台上优伶歌舞,台下宾客满座。侯殷,进出宫闱,见多识广。靡靡潋滟之风,必出汉宫,黄门鼓吹署。   时人皆知,汉乐有四品。太予乐、雅颂乐、黄门鼓吹、短箫铙歌。一、二品是雅乐舞,由太予乐令掌管,三、四品是俗乐舞,属承华令掌管。《唐六典》载:“后汉少府属官有承华令,典黄门鼓吹百三十五人,百戏师二十七人。”   黄门鼓吹,多用于天子宴乐群臣。演奏相和歌、杂舞曲。   此时,台上所舞,正是《鼙舞》五曲之《殿前生桂树》。   鼙(pí)舞,又做“鞞舞”。因舞姬手持鞞鼓而得名。“鞞,骑鼓也”。大小不一,大者与鼗鼓为一类;其小者形似团扇,有握柄。后世俗称“拨浪鼓”。   台上舞姬,环肥燕瘦,玲珑剔透。翘袖折腰,妩媚多姿。岂是寻常百姓,能够得见。   与馆中宾客,皆醉心歌舞迥异。侯殷独坐偏席,冷眼旁观。   有顷,便有侍者,携画卷入馆。宾客看单下菜,点选卷上美人。稍后,各自离席。赴别馆与美人相会。   待馆中宾客散尽。便有侍者,携画卷赴侯殷偏席。   “公子,欲折桂乎?”侯殷闻声一动。侍者缁衣金面,虽不辨相貌,然声音作不得假。   正是如假包换,掖庭令毕岚。   洛阳,上林苑。   闻掖庭令毕岚,车驾入苑。钩盾令宋典,急忙赶来相见。   先帝未崩时,曾使钩盾令宋典,缮治南宫。又使掖庭令毕岚,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   后三帝更迭,二宫惊变。洛阳宫室,多有损毁。蓟王命函陵令鲁肃,代为修缮。二人亦多有劳。年初,蓟王传命。改造离宫别苑,为北天竺诸国主寝宫。二人又各自受命,兢兢业业,不曾怠慢。   “吾命休矣。”二人相见,掖庭令毕岚,悲从心起,涕泗横流。   “何以至此。”钩盾令宋典惊问。   宋典、毕岚,乃硕果仅存,十常侍。洛阳屡兴兵祸,中常侍凋亡殆尽。十万黄门,硕果仅存。二人,能苟活于乱世。实属难能可贵。   掖庭令毕岚,涕泗相告:“王太后相召,岂有命乎?”   “莫非,蓟王太后。”宋典又问。   “然也。”毕岚泪流不止,惊怖莫名。   “王太后,从未上洛。亦不识我等。何故加害?”宋典所言,句句属实。   “必出太皇之事也。”毕岚脱口而出,又幡然醒悟。不敢细说究竟。   宋典心中一动:“莫非,先帝神应?”   毕岚虽闭口不言。然眼神已说明一切。   “董侯,真乃太皇所出?”宋典亦知事大。   “实不知也。”毕岚心慌意乱,只顾摇头。   “蟾宫折桂?”宋典窃问。   “嘶——”毕岚双目大睁。竟惊厥昏死,萎靡于地。   宋典急命苑中小黄门,寻良医诊治。又代为传书河北。言,掖庭令毕岚,突发恶疾,卧榻不起。乞王太后,宽限时日。   鲁国都,相府。   日暮沉西,香炉灰烬。   鲁相宋奇,悠悠回魂。   前情往事,历历在目。王太后传召,不敢不去。   毕竟,其妹宋皇后,今为宋贵妃。为蓟王诞下麟儿,闻又有身孕。若抗命不遵,恐延祸宋贵妃母子。恰逢甄都之乱,先帝神应。史董二侯,身世扑朔迷离,各自存疑。   此番蓟王太后传召,必有所指。   昔日行事,恐大白于天下。   我一人,死不足惜。累及小妹。九泉之下,如何见父母,兄弟。 第161章 天下王佐   十里函园,悬楼九坂。   安贵妃,叔父曹冲府。   曹冲,虽仍领北军越骑校尉一职。却早已赋闲在家,避入函园仙台里。轻易不入洛阳城。更不闻不问,北军之事。于乱世之中,坐享太平。堪称,急流勇退,先知先觉。   曹冲,坐享其成,年入巨丰。十取其一,犒赏营士。足可尽收军心。是故,越骑营士,皆以曹冲,马首是瞻。令行禁止,不受外人调遣。再加,曹冲与蓟王沾亲带故,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为身家性命长久计,岂能弃明投暗,自寻死路。远近皆得大利。越骑营士,自忠心不二。   本以为,善始善终。就此终老函园。岂料,王太后相召。   蓟王太后,从未上洛。与曹冲,更无一面之缘。何以专召?   曹冲已问过蓟国信使。函园并无旁人应召。   “来人。”   “在。”   “请庞舒来见。”   “喏。”   先前,洛阳坍废,天子出奔。   洛阳令司马防,张榜安民。函陵令鲁肃,请开九坂坞,安置四郭百姓、太学师生、朝廷散官,八方使节。而后,蓟王六百里,传檄八关。命函园上军校尉冯芳,领园中八校,收编散兵余勇,防止兵乱蔓延。八关之内,各府兵马,南北残军。如羽林、虎贲,十二城门卒等。林林总总,皆被八校收编。计四万余众。   先囤于兵堡,稳住军心。再清剿乱兵贼寇,肃清洛阳内外。   百官皆走,洛阳令遂成洛阳高官。掌理洛阳内外。所幸,皇陵苑囿,离宫别馆,黄门宫女,多半留存。蓟王命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硕果仅存二中常侍,协同掌管。京中黄门,皆受閣下主记蒋干节制。南閣既黄閣。亦可称黄门。节制黄门众,正合时宜。   閣下游徼,由队率庞舒统领。徼循禁贼盗,监察黄门众。庞舒乃出蓟王门下,初为游缴,积功升为队率。后专奉幕府,转为閤下游徼。   多措并举,上下勠力。不出半月,洛阳内外,秩序井然。洛阳八关锁固。内外皆为蓟王掌控。凡与日常相关。衣食住行,用度吃穿。皆不出蓟王掌心。   稍后,大国能工巧匠,纷纷入京。并函园良工,一并大刀阔斧,重造京洛。   如右相进言。二百年京师,不可轻弃。   时至今日。洛阳,旧貌新颜,焕然新生。尤其十里函园,繁华尤胜先前。   奈何,汉廷都甄,司隶改司州。洛阳百姓多以为,今汉帝都,恐京华难觅。不料年初,蓟王敕命,改造离宫别苑。效先秦,三百里阿房宫。安置北天竺诸国主。蓟王一代明主。凡有所指,必有所出。换言之,蓟王必有迁回旧都之意。   何况,蓟王陵,便在洛阳西郭。蓟王百年之后,岂能远离子子孙孙。   “拜见校尉。”有顷,庞舒登门。   “贤弟,毋需多礼。”曹冲只论私交。二人把臂落座,曹冲举杯相邀:“请。”   “司职在身,不敢私饮。”庞舒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曹冲亦不勉强。落杯相问:“王太后相召,贤弟知否?”   “然也。”庞舒不做隐瞒。   “除愚兄外,还有何人?”曹冲追问。   “掖庭令毕岚。”庞舒知无不言。   “哦?”略作思量,曹冲似有所悟。先帝神应,二侯存疑。王太后,必为此来。然蟾宫已毁于大火,片瓦无存。且曹冲职责所在,不过是护送勋贵,夜入太仓。至于蟾宫之上,折桂馆中诸事,一概不知。王太后传召毕岚。乃因掖庭令,掌后宫贵人采女事。掖庭下设暴室狱。多有被废宫妃,行移花接木,被毕岚暗送蟾宫折桂。   莫非,二侯身世,与蟾宫相干。   虑及此处,曹冲稍得心安。王太后相召,乃为旁证也。   见曹冲无语。庞舒劝道:“哲兄(贤兄),乃安贵妃叔父。此去,当无忧矣。”   “贤弟,所言是也。”曹冲涣然冰释。论母凭子贵。安素尊贵妃,素有宠。且侍奉瑞麟阁。若有杀身之祸,岂不来书相告。   稍后,命人传书毕岚,相约为伴。却闻毕岚,突发恶疾,卧榻不起。不得已,曹冲先行。自阳港登船,奔赴蓟国不提。   临乡北港。   幕府右丞荀攸,并门下主簿孙乾,引王宫车驾,迎甄都来使。   “拜见天使。”   “见过右丞,主簿。”来使非是旁人。乃出荀氏翘楚,荀文若。   请荀彧登车,赴王都,入灵辉大殿。   蓟王携文武群臣,为荀彧接风洗尘。   关东皆知。称“王佐之才”者,天下屈指可数。前有王太师,今有荀中丞。荀彧与王允齐名。除满腹经纶,才智高绝。品行高洁,汉室忠臣,亦足可与太师比肩。   颍川荀氏,家学渊源。祖上荀子,乃蓟国大儒学之基,大百科中枢。荀学,更尊家学。足与郑学,并驾齐驱。前有荀氏八龙。今有荀氏满门隽秀,独缺翘楚一人。   荀彧北上,蓟王焉不持重。   南閤祭酒许子远,私语好友陈孔璋。言,天下王佐,唯二中丞。言指,幕府中丞贾诩,御史中丞荀彧。   后陈琳引入文中,见于报端。蓟人尽知。   “王佐之材”,典出《汉书·董仲舒传赞》:“刘向称‘董仲舒有王佐之材,虽伊、吕亡以加,管、晏之属,伯者之佐,殆不及也。’”   文韬武略,内政外交,无所不精。一言蔽之,全才。   换言之,谋主翘楚,可称王佐。   多年前,蓟王便与荀彧,书信往来。虽时过境迁,而络绎不绝。君臣可谓,神交已久。若得荀文若,与贾文和,“正奇相济,中和美善”。何愁天下不定。   既是接风宴。自不论公事。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妙语连珠,舌灿莲花。君臣同乐,无以复加。   如陈琳等名士,吟诗作赋,击节而歌。   儒学鼎盛,正如天下时局,破而后立。   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荀氏家门团聚。饶是慈明无双,亦多饮而醉。   待宾主尽欢,蓟王这才起身罢筵。   送荀彧,入门下署鸾栖馆,歇息。 第162章 国家无事   门下署,鸾栖馆。便在北宫门外,御道旁。   横九竖十,蓟王城。明渠环绕,内外三郭。爵民属吏,百万之众。日有千帆,车马不绝。虎踞督亢腹地。乃蓟王为临乡侯时,于一片白泽中兴起。   论富庶,蓟国五百城港中,首屈一指。水陆要冲,通邑大都。号北都,实至名归。   名胜奇观,不胜枚举。蓟国渠,四季不冻,千里流金。五百城港,皆有水陆通连。尤其稻收之后,北地千里冻土,河海冰封。然蓟国渠,却碧水依旧。彼时,海客皆返,旅人同归。千里国土,只剩蓟人。走亲访友,婚姻嫁娶。热闹喧嚣,直至开春。分明四季,亦如蓟人,分明爱恨。   “女问阿父何时行”,“柳绿桃红更东风”。不舍之情,唯蓟人可知。   《礼记·月令》:“(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又谓“立春一日,百草回芽”。此时坚冰,将将解冻。直到二月桃花汛时,河海方能行船。即便如此,蓟人亦不急出行。待三月春深,风更东时,才依依不舍,扬帆起航。   此时,春潮回落,汛期至末。蓟国木兰舡,日夜三千里。便是万里之遥,遇海情不利,十日必达。   门下署,鸾栖馆精舍。   不等鸡鸣,荀彧便已酒醒。见窗外似有人影,便朗声言道:“廊下何人。”   “绣衣阎行。”   “都尉何事?”荀彧不知所以。   “中丞且安,‘国家无事’。”阎行答曰。典出《史记·平准书》:“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   荀彧遂了然。必是奉蓟王之命。彻夜值守,以防万一之失。   即来则安。这便临窗高卧,酣睡至天明。   待天光大亮。便有官婢,鱼贯入舍。侍奉荀彧,洗漱更衣。出舍,王宫车驾已备好。   通常,馆中必备早膳。然荀彧为甄都天使,蓟国贵客。故请宫饍(膳)。   《周礼·天官·膳夫》:“掌王之食饮膳羞。”注曰:“膳,牲肉也。”《礼记·玉藻》:“膳于君。”又注:“膳,美食也。”   宫中御者,皆出少府。   蓟王合车府、路軨二署,并宫廷舫舟,为车舩署。由少府“运丞”统御。运丞,少府六丞之一。掌王驾出巡,督车船转运等,禁中运输事宜。   取名用字,皆有深意。“舩”,可拆“公”、“舟”二字。公家之舟也。公家,犹公室。先秦时,言指诸侯王国。《左传·僖公九年》:“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   取来一用,正当适宜。   都尉阎行,携绣衣吏,送至宫门。   少府中书仆射蔡琰,殿前相迎。   入灵辉大殿,蓟王已恭候多时。荀彧,趋步近前,伏地行礼。   蓟王以礼相待,请入西席。西为右,右为贵。   谓“君子不夺人所好”。荀彧虽出司空幕府。然却非孟德私臣。侍奉甄都天子,蓟王又岂能,徵辟天子之臣。   诚然,蓟王无难事。譬如一亿主簿李文优。彼时,蓟王一掷千金,与先帝豪赌,三百六十人平西域。唯一所求,便是博士李儒。先帝遂命李儒,殿中认主,改换门庭。稍后,崭露头角,留香主簿,“贾李和优”。十载弹指一挥间。今为幕府左丞,位同九卿。如中丞贾诩,得享万石高俸,指日可待。   故时人皆以为。荀彧若投蓟国,天下归心矣。   殿中坐陪,皆是肱股重臣。国老荀爽、右丞荀攸,荀氏家门,自不例外。   门下属吏,少府女官,分居内外,陪坐侧席。   君臣同殿而食,其乐融融。   稍后,再言公事不迟。   西宫增成殿。   增成署长融漓,自南宫披香殿返。循例,王宫诸事通禀,皆出少府条陈。先呈北宫瑞麟阁,再由阁中女官,分门别类,传抄各宫。后王宫增至九重。大殿众多。遂各自开署。条陈毋需先入瑞麟阁,直抄各署即可。   “禀太后。越骑校尉已行。掖庭令,病卧不至。”   “鲁相如何?”王太后,不置可否。   “尚未可知。”融漓答曰。   先帝神应,二侯存疑。如今,天下皆知。无可隐瞒,无从遮掩。王太后焉不知事大。蓟王洛阳之行,牵连甚广,兹事体大。其中隐秘,唯贾文和,一人可知。贾文和,又乞传召,毕岚、曹冲、宋奇,三人当面对质。此三人,必牵扯其中。   岂料诏命传达。唯曹冲一人奉命。王太后焉能不疑。   “长姐,何不遣人捕来。”二王太后言道。   “不可。”王太后,唯恐屈打成招,亦或适得其反。   三王太后劝道:“甄都已遣使入国。必为天子之事。且看王上何为。”   “善。”王太后亦如此想。然毕岚、宋奇二人,宜当早日北上。解王太后心忧。   灵辉殿中。   蓟王悉知二侯始末,这便居高下问:“文若以为,史侯真否?”   “下臣窃以为。史侯当出先帝。”荀彧答曰。   “何以知之。”蓟王遂问。   荀彧答曰:“何皇后,生子(刘)辩,养於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皇子出宫,皆有黄门,早晚侍之左右。先帝更于史子眇家中西院,另起精舍。遣宫中食母以养之。岂能三岁,堕东井而死。”   更有甚者,凡宫生子,皆有诊籍。体貌特征,皆有录入。更有雀斑、黑痣、胎记等,异人之处。试想,如何假冒。   “史夫人,‘妄设妖言惑众,大逆不道’也。”蓟王一语中的。   “王上,明见。”荀彧再拜。谓“最毒妇人心”。眼看大势已去,性命难保。于是行妖言惑众。欲使汉廷屠戮先帝血嗣,以报灭门大仇。   料想,此时此刻。四海令左慈,正逼问史夫人,内中详情。史侯身世,不日可知。   亦如先前所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屠戮重臣,不可再为人主。史侯被废,已成定局。   只需查明,董侯身世。甄都天子大位,花落谁家,当有定论。   “麟子即位,可乎?”明主座下,荀彧直言相问。   “未尝不可。”蓟王答曰。 第163章 浊乱汉室   《吴子·图国》:“古之明王,必谨君臣之礼,饰上下之仪,安集吏民,顺俗而教,简募良材,以备不虞。”   “事戒不虞曰知备”。蓟王行事,向来未雨绸缪,以备不虞。   若董侯坐实,乃董太皇所出,其父,秽乱宫廷,死不足惜。二侯皆不可为帝。蓟王需另立天子。   荀彧言之凿凿,为史侯证明出身。其中深意,亦在于此。毋论史侯,是否种出先帝。皆不可再为人主。试想,不为汉帝,贬为庶人。是何出身,还有何异。与其,听信妖言惑众,构陷汉室。不若,拨乱反正,存汉家颜面。   知微见著。王佐之才,实至名归。   “南下甄都,可乎?”荀彧又问。   “孤,必不舍也。”蓟王如实相告。   荀攸言道:“主公有意,易县为京。甘泉亦不下甄宫,易京称帝,待麟子元服,再徙旧都。乃‘万全之道也’。”   “右丞,所言是也。”荀彧亦赞同。   “史侯若废,汉中巴蜀,吏民无主。汉中国师张鲁,乃王上假子。可率众来投乎?”荀彧这便,道明来意。   “有何不可。”蓟王笑道。   “谢王上,存恤万民。”荀彧感激不尽。汉中、关东,若能不战而和。坐拥二十万大军,曹司空一统关东,指日可待。   荀彧此来,功德圆满。   明主忠臣,如鱼得水。蓟王知,荀彧忠于汉室。荀彧亦知,蓟王匡扶汉室。相互成全,心有戚戚。   试想,蓟国谋主,焉不知荀彧此来,乃为求汉中、关东,二地合并。与汉祚而言,亦有百利。蓟王窃以为。群雄并起,各有私心。毋论史董二侯,真伪几何。江东合肥侯,并二袁,皆不肯轻易就范。   或有人言。唯蓟王称帝。可令群雄束手,天下归心。   奈何,蓟王不欲篡汉自立。且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不可缺一。   故于蓟国谋主,并海内高士而言。蓟王之外,何人称帝,大同小异。便是麟子阿斗,亦力有未逮。   天下大势如此。非人力可及。   出使三日,匆匆来去。荀彧于蓟国,极尽礼遇。唯恐被曹孟德所忌,蓟王命荀氏家门相伴。往来皆不出,挚友亲朋,同窗乡里。   三日之中。曹司空,亦心无旁骛,善始善终。   考问宫中黄门。凡知史侯旧事者,皆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后相互比对,对质当面。搜寻破绽,以辨真伪。   与骠骑大将军张济,相约携手同行。大局即定。待荀彧功成,国师张鲁,弃暗投明。汉中属吏,必望风来降。   兄弟子侄,大仇可报。   趁荀彧不在。曹孟德召司直入府。   司空司直程昱,累日考问黄门。若无要事,曹司空必勿轻扰。   “明公。”程司直,轻身入堂。   “仲德。”曹司空,心事满腹。   待程昱落座。曹司空,随口一问:“史侯何所出?”   “尚未可知。”程昱如实作答。   “若为先帝长子,下狱死乎?”曹司空,问出心声。   “这……”程司直,欲言又止。终归,“君君臣臣”,“卑不谋尊”。史侯若为先帝长子,即便为庶出,亦是人主。身为人臣,岂能弑主。   “何以无言。”曹司空,明知故问。   “卑下窃思,‘跋扈将军’旧事也。”程司直,委婉劝谏。   曹司空,闻歌知意:“大将军梁冀,鸩杀质帝之事也。”   “然也。”程司直,斟酌言道:“时大将军梁冀,权埶(势)之盛,远甚司空。况今蓟王在北乎?”   “蓟王在北。”曹司空,一声叹息。   不患天下,唯惧蓟王一人。   太仓蟾宫,折桂馆。   掖庭令毕岚,经仓楼密道,自升楼台。步入精舍,正遇一人出。   “老大人,何其急也?”毕岚当值,分身乏术。不料曹节,遣人来唤。毕岚唯恐有失,咬牙来见。   “扶风侯公子,千金来求。”曹节点指授意。   毕岚顺目去看,只见案上锦囊堆积。毕岚不疑有他,这便解封一观。   “嘶——”金光刺目。毕岚心惊肉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囊中所盛,皆是金粉。   “莫非,梁冀金山。”毕岚脱口而出。   “未可知也。”曹节老眼,贪光一闪:“宋皇后已贱卖。如之奈何?”   不说还好,闻此言,毕岚心如刀割。若非陷临乡侯于不忠不义。岂会作价亿钱,将宋皇后贱卖。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毕岚切齿言道。   “侯公子,欲求宫妇。”曹节低声言道:“掖庭令,敢取否?”   “宫中何人。”毕岚利欲熏心,岂肯善罢甘休。   曹节这便附耳告知。   “嘶——”毕岚惊怖,溢于言表:“侯公子,欲浊乱汉室乎?”   “神鬼不知,可乎?”曹节又道。   “此事,易耳。”毕岚心思百转。禁中黄门有太多手段,可暗行不轨。若要神鬼不知,则需善始善终。然自接管蟾宫以来。还无人敢暗行此事。然终归“财能通神”。   若以梁冀金山来换。利弊几何,毋需多言。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何如?”曹节再问。   “可。”毕岚惊怖之余,又生怯勇。《孙子兵法·势》:“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   “速去。”曹节言尽。   “喏!”   坐看毕岚领命自去。曹节老眼,阴毒一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   是夜,永乐宫。   掖庭令毕岚,携心腹黄门,潜入偏殿。   自永乐署灾。掖庭令毕岚,便奉命修缮。此时,已修过半。周遭框架林立,石木山积。掖庭令毕岚,熟门熟路,于石木间穿行。   路避岗哨,神鬼不知。   偏殿之内,帷幄低垂,酒气未消。永乐太后,早已酣睡。   暗自稳住心神。毕岚眼神示意。   便有心腹,无声近前。屏气向博山炉内,投下昏睡草丸。   须臾,迷烟升腾,雾气氤氲。   帐内渐无声息。   唯恐百密一疏。又待片刻,药力尽显。毕岚这才迟迟,挥手示意。   千钧一发,头上风起。 第164章 天家蒙羞   一团黑影,“扑通”落地。   一干人等,着实吓了一跳。   稳住心神,定睛看去。只见地上黑影,亦是缁衣蒙面,昏死不醒。金银珠玉,四散而落。   毕岚顺势仰望。必是梁上君子。潜入偏殿,欲窃永乐积铜。不料吸入迷烟,手足无力,自坠梁下。毕岚命人探过口鼻,蒙面揭去。   正是永巷良工唐七。   便有心腹,手持尖刀,欲结果贼人性命。毕岚心中一动,竟临时改意。命人将唐七,一并带走,不提。   天光微亮。   毕岚等人,又避耳目,悄无声息。将永乐太后送回。   锦被松脱,横陈玉体。永乐太后,人面桃花,香汗淋漓。河间姹女,花褪残红,余韵犹存。   有道是:“深深院。夜雨过,帘栊高卷。正满槛、海棠开欲半。仍朵朵、红深红浅。遥认三千宫女面。匀点点、胭脂未遍。更微带、春醪宿醉,袅娜香肌娇艳。   日暖。芳心暗吐,含羞轻颤。笑繁杏夭桃争烂漫。爱容易、出墙临岸。子美当年游蜀苑。又岂是、无心眷恋。都只为、天然体态,难把诗工裁翦。”   便有心腹,欲上前打理善后。毕岚忽起,恨意绵绵。神差鬼使,伸手阻拦。   心腹面面相觑。   谓,“春梦了无痕”。无痕方是“入梦”。若不善后。永乐太后醒来,必然惊觉。若追究,我等俱死无葬身之地矣。   奈何,“哑巴吃黄连”。何况,还有唐七抵罪。   毕岚遂招手示意,心腹掩门退避。   黄门心思扭曲,不足为外人道哉。   洛阳,上林苑。   “大人,大人?”榻下小黄门,声声呼唤。   榻上掖庭令毕岚,悠悠转醒。不及起身,已泪流满面。   彼时,胆大妄为。如今,性命难保。   闻毕岚已醒,宋典急忙入舍相见。   见毕岚,仰面泪流,僵卧不起。宋典,满腹狐疑,却也不敢逼问。这便斟酌言道:“越骑校尉,已先行。”   “王太后,亦召曹破石乎?”毕岚果被触动。   “然也。”宋典答曰。   “必出蟾宫旧事。”毕岚心如死灰。   宋典趁机问道:“可与先帝神应相干?”   “未可知也。”毕岚确是不知。   “甄下传闻,董侯乃出董太皇。然永乐寡居,未闻男宠,亦无尚主(王室婚配。因尊帝王之女,不敢言娶,故云‘尚’)。何以产子?”此问大有深意。   须知,宋典亦出黄门。位列十常侍。蟾宫折桂,岂无耳闻。不过是忌,曹节势大,不敢多言。时至今日,物是人非。曹节、程璜等大内官,早已作古。十常侍,十不存一。便是十万黄门,亦凋亡殆尽。还有何所忌。   见毕岚无言以对。宋典遂问:“莫非。永乐亦曾,阴入蟾宫乎?”   “唉——”毕岚悲从心起,无所隐藏:“必出蟾宫之祸也。”   宋典强压惊怖,耳语相问:“其父何人?”   “许是……”事已至此,毕岚索性明言:“宋元异。”   宋典,虽觉耳熟,然细思无果:“此,何人也?”   “宋皇后兄,濦强侯宋奇。”毕岚切齿言道。   “自宋皇后,忧死暴室。宋氏满门伏诛……”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似悉破莫大天机。宋典浑身颤栗,眼中惊怖,无以复加。   “宋皇后,未死矣。”见宋典惊惧如斯,毕岚忽生一丝,莫名轻松。   “皇后何在。”宋典,欲求一线生机。   “曹大人,作钱一亿,贩与蓟王。”毕岚唯恐天下不乱,死路自寻:“今蓟王宫中,昭阳宋贵妃,便是先帝宋皇后。”   “嘶——”宋典心血倒灌。两眼一黑,天旋地转。   二人赴死,好过一人偷生。同为十常侍,又共守洛阳。岂能厚此薄彼,不行雨露均沾?   有顷,待宋典回魂。榻上榻下,四目相对。我见犹怜。   “蓟王三兴,已不可逆。灭口止殃,剪妖除患。不可免也。”毕岚取鸩酒言道:“赴死可乎?”   “家门,又当如何?”宋典追悔莫及。“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禁中隐秘,何必多问。然事已至此,不若死个明白:“永乐太后,何以与濦强侯,蟾宫相会。”   “梁冀金山,知否?”毕岚不答反问。   “菟园销金。”前朝旧闻,宋典焉能不知。   “宋元异,盗得梁冀金山。本为赎宋皇后。然,曹大人,却先贩蓟王……”毕岚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私贩宋皇后,乃为延祸临乡侯,以堵其口。盗永乐太后,充作诸园贵人,蟾宫折桂,事后要挟宋元异,乃为图梁冀金山也。   “二人苟且,可曾亲见。”宋典又问。   “未曾。”毕岚将蟾宫隐秘,和盘托出:“时永乐太后,乃我亲送蟾宫别馆,又亲自送还。一夜复返,必无差也。”   “金山何在。”宋典追问。   “亦未可知。”毕岚如实相告。   谓“捉贼拿赃,捉奸捉双”。金山为贼赃。不见金山,曹节等人,焉能动心。未捉奸在床。又岂知宋元异,浊乱汉室。坐实董侯乃其子。   正因前朝隐秘,云山雾罩,模棱两可。故王太后,才传召涉事人等,当面对质。   心念至此,宋典语重心长:“当赴蓟国一行。”   “可也。”有宋典相陪,毕岚亦生余勇。   见其目光闪烁,宋典忽起谨慎:“可有,未尽之言。”   “再未有也。”毕岚决然。   临乡城,蓟王西宫,皇英殿。   合肥侯传书,史侯布告。前为次子,后为长孙。谓“家门不幸”,莫过如此。董太皇,心中凄苦,可想而知。日夜寝食难安,以泪洗面。   岂料,先帝神应,揭破史侯真身。一时天下哗然。   汉室浊乱,天家蒙羞。   天家,便是天子。语出蔡邕《独断》:“天家,百官小吏之所称。天子无外,以天下为家,故称天家。”   黄巾乱后,本就人心思乱。历经宫变,不及拨乱。禁中隐秘,接二连三。更助今汉,丑态毕露,颓势尽显。   改换门庭,另立新主之声。此起彼伏,甚嚣尘上。   皇英署长,孔萤来报:“王太后已召,掖庭令毕岚、越骑校尉曹冲、鲁相宋奇入宫。”   “何人以告。”董太皇惊问。   “中丞贾诩。”孔萤答曰。   累日心惊肉跳。原出智多近妖,贾文和。   董太皇一声哀叹:“朕,无命矣。” 第165章 大德曰生   皇英署长孔萤,二季春闱,殿试第一。出身书香门第,儒学世家。聪敏才明,蕙质兰心。董太皇心中所忧,亦窥知一二。这便出言相劝:“太皇,少安。既出中丞,必不失公道。”   董太皇,无言以对。   名节尽毁,骨肉分离。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更加蓟王,三兴在即。   如何,独善其身?   不若归去。   唯恐,骤失倚仗。董氏举族遇害,累及董侯性命难保。董太皇,又岂敢轻言赴死。万幸蓟王,礼遇如初。后宫更无,蜚语流言。且如先前,被发跣足,诉之蓟王太后。彼时,醉酒受辱,非出所愿。董太皇,此事无过。豢养童子遮掩,亦情有可原。稍后,贵子为何后所截。再后,又被贼臣立为汉帝。董太皇,亦无能为力。   若论过错。悉知有孕,此子不伦,不宜生出。   然,“天地之大德曰生”。董太皇,执意保全。该论何罪?   忽忆窦太皇,先前所言:汉宫多少事。   西宫,增成殿。   蓟王亲临,求问王太后:“董太皇,被发何言?”   王太后答曰:“王上,少安。闺閤之言,何足道哉。”   有其母,必有其子。少时,母亲义结金兰。三王太后,福祸与共,信义无缺。既应董太皇,万勿外传。便是蓟王,亦不例外。   知蓟王亦受困,甄下流言。不辨董侯身世。王太后,柔声宽慰道:“我儿当知,太皇无辜。浊乱汉室,非其所愿。”   “善。”蓟王无功而返。   洛阳金市,天下一肆。   “如何?”侯殷入室相问。   “事成矣。”马元义指案笑言。   案上积满皮囊。侯殷解开一观,金光耀眼。正是梁冀金山。   “余下何在?”侯殷,涣然冰释。   “公子少安。余下未取。”马元义独目,精光一闪:“菟园常有游侠击鞠。恐为其所知,故不敢兴师动众。”   谓“财不露白”。历经数载,京中太平道徒,终寻得梁冀金山。若大张旗鼓,为游侠所窥。功亏一篑矣。   “善。”侯殷亦知,兹事体大。眼看便要,达成所愿。亦毋需,急于一时。   马元义出言相试:“大贤良师,不日举事。兵甲粮秣,多多益善。梁冀金山,可充军资乎?”   “有何不可。”侯殷面色如常。   梁冀金山,便分去一半。亦足可将宋皇后赎回。侯殷,自幼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不说“富贵于我与浮云”。历经生离死别,生死大难,早已看破红尘。只需将皇后,救出火海。侯殷此生无憾。   “闻公子,常夜入太仓。”马元义,看似漫不经心。   “然也。”侯殷答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言下之意,乃为刺探宋皇后下落,而不惜以身涉险。   “公子,珍重。”马元义,言尽于此。如前所言,太平道,举事在即。正值用人之际。切莫因小失大,因私废公。   侯殷心领神会。相处多年,马元义其人如何,侯殷焉能不知。   是夜,蟾宫折桂馆。   扶风侯公子,一掷千金,乃馆中熟客。虽不露形迹,然馆中盲童,闻声可知。   “馆中可有风闻?”侯殷随口一问。   盲童小黄门,这便私语相告:“前日,有淮泗巨富入馆。”   侯殷心中一动:“折桂何人?”   小黄门笑而无语。   侯殷,早已见惯不怪。暗取马蹄金饼相馈。   一金入袖。小黄门悄声答曰:“宣陵诸贵。”   宣陵,乃桓帝陵:“建宁元年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庙曰威宗。”诸贵,便是“诸园贵人”。   略作思量,侯殷这便问道:“莫非,田圣等九女乎?”   “公子,所言是也。”小黄门听声辨位。赶在馆中主事,捧卷抵近前,悄然告退。   “淮泗巨富,宣陵诸贵。”侯殷心中一动:“莫非,陈王宠。”   “公子,无恙乎?”不及深思,掖庭令毕岚,已至座前。   侯殷笑答:“无恙。”   “今夜,欲折何人?”毕岚笑问。   “宣陵诸贵,可乎?”侯殷反问。   “有何不可?”毕岚笑声不减。论胆大包天,黄门内宦,一指首屈。试想,于天子脚下,二宫之畔,太仓之顶。藏污纳垢,寻欢作乐。无本生意,日进斗金。论生财有道,远超陛下母子。陛下西邸卖官,太后永乐求货。终归“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何能与黄门,借鸡生蛋,借花献佛,相提并论。   扶风侯公子,一掷千金,乐不思归。乃蟾宫贵客。毕岚出身黄门,论侍奉君前,阿谀献媚。早已深入髓里。贵客所求,必有所应。遂另取手卷示之。   宣陵诸贵,除田圣外,八女俱在。细观美人图卷。侯殷心中一动:“此女如何。”   毕岚暗自叹息:“公子晚矣。”   侯殷这便了然。必是淮泗巨富,先行折贵。假作语透不悦:“何人疾足(先登)?”   毕岚答曰:“乃淮泗贵客。”   “淮泗……”侯殷故作沉思。   本以为。此事隐秘,必不愿告知。岂料,毕岚竟不遮掩:“乃合肥侯也。”   “竟是天子之弟。”饶是侯殷,亦不由一惊。   “然也。”毕岚,洋洋得意:“‘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公子当知,夜入太仓,蟾宫折桂。不过其表也。”   “哦?”侯殷,闻弦歌而知雅意。有求于人,先授以柄。蟾宫折桂,谓投名状是也。欲求曹节等黄门宦官,代成其事。必先登蟾宫折桂。   事后,方能与曹节相见。求其出手相助。   见侯殷已然醒悟。毕岚交浅言深:“亦如公子。若不登蟾宫,何以求赎皇后?”   “大人,所言是也。”侯殷一声慨叹。   毕岚,意犹未尽:“时,勃海王悝,因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桓)帝临崩,遗诏复为勃海王。悝知非甫功,不肯还谢钱……”   侯殷怒火中烧,而隐忍不发。   正因王甫,与勃海王之旧事。唯恐相求之人,出尔反尔,不肯“还谢钱”。曹节才定下此规。   欲全其事,先登蟾宫。 第166章 幸勿多言   “合肥侯,何所求?”侯殷试问。   “无非,‘合肥卑湿,时有洪水’,‘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乞徙封大国,云云。”毕岚出口成章。必言之有物。   侯殷,彼时亦有耳闻。合肥侯乃遗腹子。董太后尚在孕中,孝仁皇已病亡。为永乐次子,少时亦称机敏。陛下母子进京,留合肥侯并食母守河间。陛下继位,封为合肥侯,立合肥侯国。   合肥水患频发,民生困苦。合肥侯,曾遣使入宫哭诉。彼时,恰逢勃海王刘悝,身死国除。董太后有意,使合肥侯继勃海王嗣。却因故未能达成(详见:《陇右·048 鬼神难诬》)。   此番进京,欲遗重金,请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进言。以求如愿以偿。   虽夜入太仓,于蟾宫折桂馆中,一掷千金。然却连曹节一面,尚未能得见。除去所求乃大。勃海国实过于殷富,且勃海王刘悝之事,牵连甚广。以至于,陛下夜梦先帝斥责,不敢夜宿宫中。徙往西邸,方能安寝。故,权势赫赫如曹节,亦不敢,轻易应允。   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毕岚藏卷先退。便有盲童引侯殷入别馆,与宣陵诸贵相会。   又谓“生财有道”。老一辈中常侍,以曹节、侯览为首,经营蟾宫,日进斗金。中生代则以赵忠、张让为首,贳贷洛阳勋贵,一本万利。宫中黄门,各有依归。彼此泾渭分明,秋毫无犯。譬如,赵忠、张让,绝口不言太仓之秘。曹节麾下马市子钱家,亦只为赎人,绝不贳贷勋贵公卿。凡有贪心不足,如王甫、侯览等,惧已身死族灭。   闻曹节与程璜之争,亦裹有蟾宫之因。奈何,时过境迁。陈年往事,已不可尽知。   足见蟾宫利大。   曹节一系黄门,势力如何。单凭此事,可窥一斑:建宁元年,九月初七,曹节与长乐五官史朱瑀、从官史共普、张亮、中黄门王尊、长乐谒者腾是等十七人,共矫诏以长乐食监王甫为黄门令,将兵诛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及尚书令尹勋、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皆夷其族。曹节因功,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增邑三千户。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长乐五官史朱瑀等十七黄门,刀锯余人,甘为曹节所用。必许以重利。此亦可佐证,蟾宫获利之丰。   洛阳西郭,函园遗芳里。   为享寻医问药之便。年初,久病卧床,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便迁入园中别馆栖身。潜心调养,不问政事。   除去寥寥数人,周围百姓皆无从知晓。遗芳里巷陌深处,竟是大宦官曹节居所。这日,有幕府安车停在后门。车内访客,自入角门,与曹节相见。   “下臣贾诩,拜见老大人。”正是谋主贾文和。   “右丞何须多礼,速速坐来。”榻上曹节,慈眉善目,面色红润。似已无大碍。   “谢老大人。”贾诩称谢落座。   “右丞所为何来?”曹节笑容亲切。   贾诩遂从袖中,取白绢一卷,徐徐铺展:“近日无事,理主公书阁,偶得此物。忆诸多前朝旧事。此图,乃出门下游缴。不知老大人,可识得此人?”   画像乃扶风贵公子,侯殷。   “咦?”曹节细细观摩,佯装惊呼出声。老眼一转,便又摇头笑道:“右丞但有所问,老朽当知无不言。何故,出言相戏。”   “老大人,何出此言。”贾诩不动声色。   “时人皆言‘神鬼奇谋贾文和’,今老朽有幸得见。”曹节笑道:“其人早亡,门下游缴,如何能绘其貌。”   “此,究竟是何人。”贾诩急忙相问。   “此人姓宋名奇,字元异。”曹节深看贾诩一眼,娓娓道来:“扶风平陵人氏。家世显贵,乃章帝宋贵人之从曾孙。明识经典,少有才华。后因事株连,身死族灭。”   “既是章帝年间旧事。”贾诩再问:“老大人,可否……谬记?”   此言大有深意。乃问曹节,之所以记忆尤深,只因章帝年间之事乎?言下之意,稍后,可还有交集。   曹节心中慨叹,而面色不变:“其人,便是先帝宋皇后之长兄。宋氏一门因而显贵。其父宋酆,拜为执金吾。宋奇亦封濦强侯。后与沛国曹氏结婚,娶侍中兼领长水校尉曹炽女。”   “濦强侯,侯殷;侯殷,濦强侯。”贾诩眸中精光四射,神机急转。不由得,一滴冷汗,自落鼻尖(详见:《四海·048 百善孝先》)。   “一亿贵女,究竟何人。”贾诩忽问。   “正是宋皇后。”曹节如实相告。   “‘汉’、‘贼’不两立矣。”贾诩一语中的。   “右丞所言是也。”曹节亦不禁慨叹:“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老朽亦未料及。”言指,未曾想,彼时临乡侯刘备,能有今日之势盛。似已身应天命,三兴汉室可期。   “老大人,幸勿多言。”贾诩言尽于此。   “老朽,敢不从命。”曹节心领神会。   事已至此,蓟王若不为“贼”,必再造新“汉”。待改朝换代,三兴炎汉。前情往事,与今汉国祚,一并作古。如此,方能据拥大义。不必做贼。   目送贾诩自去。曹节昏花老眼,精光一闪:“‘汉’、‘贼’不两立。贾诩既知,蓟王知否?”   临乡蓟王宫,无极后殿,一重殿。   “拜见贵妃。”越骑校尉曹冲,奉王太后召,舟入北港。便马不停蹄,入宫拜见安贵妃。此乃,保命之道也。   “叔父,免礼。赐座。”安贵妃,素有宠。且曾亲赴洛阳,化名“貂蝉”,救义兄吕布家小于危难。女中巾帼之盛名,蓟国广为流传。与前中书令赵娥,并称“大家”。今又贵为阁妃,侍奉蓟王,瑞麟阁理政。更传为佳话。   “谢贵妃。”曹冲称谢落座。见无极殿华美,不逊汉宫大殿。曹破石,与有荣焉。   “闻叔父有女甚贤,可配王上乎?”安贵妃先言。   曹冲闻言大喜:“臣,惶恐。” 第167章 贾诩先知   安贵妃无极殿,与马贵妃蕙草殿,并华贵妃茝若殿,皆据北宫二、三、四,三重。   无极前殿,亦是蓟王后妃,用膳之所。左右偏殿,立有署寺,二重之上,为媵妃寝宫。无极美人冯嫽,今亦母凭子贵,受封媵妃。常伴安贵妃身侧。   蓟王“逢婚必媵”。且多置左右二媵。然安素嫁时,媵从唯冯嫽一人。只因无娣侄之亲也。   后《蓟法》又定,无娣侄之亲,可“义亲从媵”;义亲亦无,可“客亲从媵”。“客亲”,多用于仙门。毋需结义,便可“以客亲入媵”。   蓟王家大业大。王宫累次增筑,已扩至九重。二十余殿,皆为“回”行大殿。各自立署,以治之。安贵妃欲补媵从之缺,亦是人之常情。   “我已禀过夫君,择日入宫。以美人礼聘之。”安贵妃言道。   “喏。”曹氏满门,坐享富贵荣华,再无身后之忧矣。   安贵妃又道:“夫君亦表叔父为五官中郎将,督北军中候。”   “臣,谢王上。”曹冲双喜临门。   前汉沿秦置五官、左、右三中郎将,分统郎官,号为三署。所统郎官,称为三署郎。今汉又定,郎官五十岁以上者,属五官中郎将,余下分属左、右中郎将。掌宿卫殿门、出充车骑,亦参征伐,又协光禄勋,典郎官选任,有大臣丧事,则奉命持节,策赠印绶及东园秘器。   三中郎将,本侍卫之长。自朝廷东迁,已无三署郎。蓟王上表复置。补全洛阳二宫编制。   虽名为护北天竺诸国主安危。实则有意迁回旧都。   先升官嫁女,以安其心。安贵妃,又言道:“王太后相召,乃为永乐旧事。叔父据实相告,毋需隐讳。”   “喏。”曹冲自当,知无不言。   此举非出安贵妃。实乃蓟王之意。永乐旧事,讳莫如深。董侯究竟种出何人。事关大汉帝位,甄都时局。岂能儿戏。   待曹冲欢喜拜退。安贵妃遂升瑞麟阁,禀明夫君。   蓟王言善。转而又问:“鲁相宋奇,今何在?”   “尚未动身。”士贵妃答曰。   “掖庭令毕岚何在?”蓟王再问。   “亦未动身。”马贵妃答曰。   “三缺其二。”蓟王语透深意:“前朝隐秘,(贾)文和早知。”   “兹事体大,中丞自当慎重。”马贵妃言道。   “贵妃,所言是也。”蓟王与中丞,君臣相契。贾文和隐瞒不报,必事出有因。蓟王窃以为,必是因先帝二后,皆入家门。故贾文和,讳莫如深。然,蓟王磊落。上陵礼时,焚书以告,列祖列宗。即便大白于天下,蓟王亦无所惧哉。   环视诸妃,蓟王徒生慨叹。乱世求活,实属不易。大节不夺,难上加难。行事不拘小节,亦是情有可原。毕竟,人无完人。   阁中诸贵妃皆在。独少宋贵妃一人。昭阳署长,诸葛娟来报,贵妃抱恙,不能侍奉君前。蓟王已命华贵妃问诊。华贵妃言,积劳气耗,略有心悸,并无大碍。   《黄帝内经·素问》:“劳则喘息汗出,外内皆越,故气耗矣。”   蓟王亲往探视,又命御医日夜陪侍,三令昭阳署不可有失。   唯蓟王知晓,宋贵妃实乃心病。   西宫,昭阳后殿,宋贵妃寝宫。   闻宋贵妃,积劳成疾。甯贵妃,亲来问候。   “心忧鲁相乎?”屏退左右,甯贵妃直问。   “然也。”宋贵妃亦不隐瞒。   “却不知,与永乐何干?”甯贵妃不解。   话说。彼时,宋贵妃并宋奇之事,蓟王早已查明。且甯贵妃,亦裹挟其中。先帝命丧困龙台,亦是咎由自取,无怨旁人(详见:《三国·141 前身后世》)。   然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太后是否知晓,尚不得而知。   宋贵妃心忧。除暗害先帝之外。长兄宋奇,亦裹挟永乐隐秘。   尤其,董侯种出何处。宋贵妃,隐隐不安。   果然,兄妹连心。   自家门不幸。兄妹二人,咫尺天涯。宋奇为赎宋皇后,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不料阴差阳错。宋皇后,作价一亿,贩于蓟王。后蓟王遣送归国,娶入家门。从此与前事一刀两断,尊为昭阳贵人。   而宋奇却被,蒙在鼓里。一心侍奉太平道,不惜与蓟王为敌。稍后,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兄妹终得相见。本以为,就此风平浪静,安度余生。岂料,形势陡转。永乐太皇,又出惊天之秘。董侯竟非王美人贵子,乃董太皇亲生。其父何人,众说纷纭。甚至,捕风捉影,影射蓟王。   试想,王太后,焉能不查明真相。以求,前朝旧事,水落石出。   宋贵妃,叹声言道:“若大兄,浊乱汉室。妾,无命矣。”   函园遗芳里,曹节别馆。   “兄长。”越骑校尉曹冲,入馆相见。   “蟾宫之事,何如?”曹节先问。   “诸事皆毕。”曹冲如实作答。   “善。”曹节不置可否。   曹冲不禁求问:“二宫争斗,无干家门。兄长既已,从壁上观。何必火烧蟾宫。”   “今汉国祚尽矣。蓟王三兴,不可逆也。黄门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曹节言道:“蟾宫本大将军梁冀,命秦太仓所建。蟾宫诸事,羁绊甚广,兹事体大。吾命,不久矣。身后中常侍,如毕岚者,皆不堪大用。与其遗患家门,不如毁去。此乃,周全之道也。”   “因(涉)及蓟王乎?”曹冲试问。   “然也。”言及蓟王,曹节一声慨叹:“楼桑少君,已难为人臣。”   “蓟王往来太仓,皆我将兵护送。若忌宋皇后事发,蓟王焉不杀我灭口乎?”曹冲心有余悸。   “我儿(安素),足可保也。”曹节早有定计。   “兄长所虑周全。”曹冲涣然冰释。   “速去。依计行事。”曹节言尽于此。   “喏。”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十里少年,焉知他日,富有四海乎?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曹节火烧蟾宫,好比毁尸灭迹。与之相关,其人其事,皆一了百了,再无迹可寻。 第168章 二廷合并   洛阳东郭,马市子钱家。   博舍密室。   众黄门力士,合力抬起一人,倒栽入瓮。   那人死命挣扎。一时酒花迸溅,呛声四起。须臾,浑身僵硬,渐无生息。又待片刻,尸身松软,黄门力士这才罢休。一旁小黄门,上前验气。   确认溺毙。这便出舍相告:“禀大人,贼人已死。”   “善。”院中垂拱立于树下之人,正是永巷令徐奉。   先前,永乐署灾。天子命掖庭令毕岚修缮。毕岚遂求徐奉,代为招募良匠。唐七此人,便是徐奉所募。不料此獠,嗜博如命。竟胆大包天,盗窃永乐积铜。如今,人赃俱获,无从抵赖。大长秋曹节,命永巷令徐奉,亲自了解此事。也算对天家母子,并黄门朋党,有所交代。   “老大人有命,弃尸阳渠。”徐奉面无表情。   “喏。”心腹小黄门,领命自去。   有顷,掖庭令毕岚,出宫来见:“何如?”   “事毕矣。”徐奉答曰。   见毕岚笑意深沉,徐奉随口一问:“唐七只窃永乐积铜乎?”   “然也。”毕岚浑然未觉:“此贼天宦,无能为也。”   “哦?”闻此言,徐奉心安大半。   与毕岚不同。徐奉乃太平道内应。蛰伏禁中,谨小慎微,尤胜黄门一筹。大贤良师,举事在即。若唐七另有不轨,延祸上身。牵连事小,累黄巾事发为大。   不可不防。   毕岚又道:“若永乐太仆(封谞),问起唐七之事。推说累日未见,不知所终便可。”   “可也。”徐奉心领神会。   俗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酒瓮溺毙,乃博舍、子钱家,讨债偿命,惯用之法。洛阳令寻迹来查,得禁中金珠。必知唐七乃,“因露贼赃”,而被灭口。追查可知,唐七此人,嗜赌如命,更被募为永巷良工,修缮永乐宫。遂知所盗金珠,乃出永乐积铜。   唐七既亡,诸事皆休。   料想。永乐太后,唯恐卖官求货,积财如山,广为人知。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论察言观色,揣度圣意。黄门内宦,可谓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辞别毕岚,徐奉自去复命,不提。   北邙,上商里。   适逢夜深人静。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里道。   便有书童下车,叩响门扉。   “来者何人?”门人出声询问。   “扶风侯公子。”书童答道。   “公子少安。”院门开启,门人先与书童耳语。书童回车相告。须臾,久未露面,扶风侯公子,孤身下车,步入院中。   挑灯入后堂。与秦太仓相见。   “拜见秦太仓。”侯殷肃容下拜。   老者含笑点头。   待小黄门合力搬出沙盘,老者取细木书道:“公子别来无恙。”   侯殷取另一支细木在手:“偷生苟安,书不尽言。”   待小黄门将沙盘抹平,老者又书:“公子此来,可有所得。”   侯殷书答:“终不负所托。”   老者急书:“我儿何在?”   侯殷却未书写。反从袖中取白绢一卷,递给老者。   老者展开视之,不时含笑点头。将绢上蝇头小字看完,又付之一炬。轻吐浊气,这便提笔写道:“天下竟有如此奇巧。”   侯殷急忙提笔:“秦公直言。”   老者再书:“宋皇后亦入蓟王家。”   侯殷颤抖落笔:“何以知之?”   老者这便提笔疾书。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鸡鸣时分,院门重启。   扶风侯公子,缓步而出。失魂落魄,立于檐下。直到院门紧闭,犹未回神。圣教处处与刘备为敌。不料刘备,竟是亲妹夫无疑。“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公子?”马车内,书童掀帘轻唤。   “嗯。”侯公子这才猛然清醒。冷风一吹,遍体生寒。眉上冷汗,已结成冰珠。深吸一口寒气,稳住心神。遂向马车走去(详见:《陇右·066 人财两全》)。   今夜之后。当与太平道,一刀两断。京中黄巾余孽,需早日除尽。   稳步登车。侯公子,已有定计。   甄下,十八里浦。   御史中丞荀彧,出使蓟国,功德圆满,不虚此行。   曹司空携百官相迎。   荀彧在蓟国,广受礼遇。甄下亦与有荣焉。见蓟王如此持重。曹司空方悟,荀彧大才,不可不用。同车回城,曹司空破例开府宴,为荀彧庆功接风。   席间,荀彧得知。四海令左慈已返蓟国。如其所料。史侯真乃何后所出,先帝长子。史夫人,见事不可为,知满门无存。于是,含血喷人,构陷史侯。欲借曹司空之手,杀之而后快。以求他日,真相大白。再假蓟王之手,诛曹司空三族,报灭门大仇。仙门毒妇,莫过如此。   然,终归史侯,身份存疑。否则,先帝神应,又做何解。   试想,天下皆存疑。何况,本就多疑,曹司空。   趁同去更衣。曹司空求问荀彧。荀彧进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片刻沉吟。曹司空如梦初醒。荀彧果然,王佐之才。   只因存疑。换言之,有人信,必有人不信。   若以不信而行。一杯鸩酒,结果史侯性命。必被信任之人,冠以弑君大罪。此生污名难除。   然若以信而行。善待史侯,只废其帝位,全其性命。即便不信之人,亦无从指摘。反赞司空大义。   家国天下,利益至上。信与不信,皆求最大得利。   能有此谋。荀彧如何不称王佐。   且与荀彧,正人君子,光明磊落,迥异。曹司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他日,权倾天下。时过境迁,无人提及。史侯无故暴毙,亦是天命使然。又与司空何干。   君臣同心,上下勠力。   三司会审,定史夫人,弃市夷族之罪。废史侯弘农王位。贬为弘农侯。前为弘农郡王,后为弘农县主。曹司空,又请骠骑大将军张济,共领朝政。   遣使汉中,说国师张鲁,及一众留守属吏,悉迁甄都。二朝合并。   汉中,南郑。   国师张鲁府。   “曹司空封我何位?”张鲁不置可否。   “封阆中侯,食邑万户。”甄都来使,正是前兖州从事,今陈相薛悌:“位列九卿。”   “三公可乎?”   闻此问。薛悌知当,不虚此行:“有何不可?” 第169章 申肥兹秀   张鲁索三公之位。便有投靠之心。   先前,荀彧出使河北。蓟王既已应允,必传书张鲁,告知详情。薛悌此来,不过例行公事而已。   临行前,曹司空已,面授机宜。万户侯可得,区区三公之位,自不足惜。只需张鲁愿携南郑百官并家小,悉迁甄下。凡有所求,无有不可。   何况,三公之中,王太师余党,亦牵扯二董之乱。暗说董重,挟天子,发矫诏者,便是司徒伏完。凭董重供词,足可作从众论罪。   更加,汉家天子,受命于天。天人感应,得失可查。凡有异象,必罢三公。先帝神应,岂非天降异象乎?   曹司空总朝政,不可擅动。唯剩司徒伏完,乃适合之选。   若张鲁入甄下,助曹司空,吞并汉中。立此大功,当可拜为司徒。   唯一所患。镇西将军,兼领益州牧刘焉。心向何人,尚未可知。若转投合肥侯,荆州危矣。   蜀中细作来报。江东遣使,已入绵竹。更有甚者,闻刘焉有意,徙州治入成都。   成都,早为百濮之地。周慎王四年(前316年),秦并蜀国,设蜀郡。秦张仪、司马错筑太城,次年,张仪于太城西筑少城。称“蜀都”。新莽地皇五年(24年),公孙述称帝,定成都为“成家”。又改益州为司隶,蜀郡为成都尹。蜀都,遂为“成都”。今汉沿其名。   成都,扼天府之中,沃野千里,易守难攻。论地利,远盛绵竹。且避入蜀中,绵竹可为重镇雄关,守成都周全。唯一不利,深入蜀中,守成有余,尽取不足。天下有变,鞭长莫及。   荀彧以为。只需刘焉避入成都,偏安一隅,再无问鼎天下之心。此后,必从壁上观,待价而沽。且看关东、江东,如何施为。何方许以重利,便向何方称臣。然依山川之险,足可挡十万大军。益州仍为其所辖。割据之势成矣。   曹司空闻言冷笑,早晚必诛此贼。   端午之变,先易后难。   先废史侯,遂成定局。   三司会审毕,定弃市,夷三族之罪。曹司空遂传书蓟王。蓟王言可。毋需待秋日问斩。于甄下闹市。将史夫人,并史门弟子,悉数弃市。并传令洛阳、南郑,除恶必尽。   而后,禁史侯于甄都宫偏殿。待辨明董侯出身,立大汉天子,再徙往封邑。此生无诏不离。   关东、汉中,兄弟之盟,就此作废。   本以为,天下一统,指日可待。不料,天下三分,叔侄之争,并未完结。   先前,三分天下有四家,河北皆出蓟王治下。如今汉中,关东,并成一家。局势明了。以大河、长江,为楚河汉界。河北悉归蓟王。若蓟王有意立麟子于河北。亦有三帝。   河南悉归甄都。知蓟王不欲麟子南下。曹司空若保权势,必不会渡河称臣。若查明董侯真身,即便坐实董太皇秽乱宫廷,欲行“鱼目混珠”。曹司空亦可求王美人贵子,南下称帝。   如董侯所言,“童子申”肥,“童子兹”秀。   申肥兹秀。王美人贵子“申”。此时,正于紫渊馆中,伴读蓟王子。   若曹孟德退而求其次。乞童子申,南下即位。料想,蓟王必无异议。毕竟,拨乱反正,追本溯源。还帝位于汉室。乃人臣,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关东群雄,虽不满曹司空。然得汉中十万西凉精兵。曹司空,足可讨灭群雄。一统中原。与合肥侯,隔江对垒。与二袁,会猎江东。   彼时,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也。   天下大势,见仁见智。   史侯被废。天下皆看河北。此时,王太后传召涉事人等,询问京中旧事。虽不敢称人尽皆知,却早已风传大河上下。   董侯何所出,干系重大。尤其对甄都群臣而言。   毕竟,自洛阳东迁,甄都必出汉廷无疑。远非汉中史侯,江东合肥侯可比。   于董太皇而言。毋论申肥兹秀,何人称帝。皆自幼长于,永乐宫中。论亲疏,申肥兹秀,不相上下。何人为帝。料想,董氏皆可得善待。   于曹司空而言。扶立何人为帝,亦无不同。皆是,“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   换言之,即便此时,汉无共主。甄都群臣,亦上下有序。关东百姓,并未人心惶惶。   太仓蟾宫,折桂馆。   高楼耸立,覆道相连。   目盲小黄门,头戴纱帽,身着缁衣,挑灯在前。引贵客赴别馆折贵。   贵客满口吴语,闻,出身江南世家,家中累世高官,富甲一方。身份尤其尊贵。据说,渊源可上溯至先帝年间。至于是何出身,便不足为外人道哉。   别院石灯,已先点亮。替贵公子推开馆门,盲童便躬身退下。   诸小黄门,往来引路,原路折返。熄灭灯烛,避入暗室,各就各位。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彼此气息,依稀可辨。   或曰,盲童无眠。无事静坐,多在半梦半醒间。黄门内官,称之为“安定”。   许久。待盲童皆入定。便有一人,轻轻起身,悄无声息,走出密室(详见:《陇右·067 冬季攻略》)。   避人耳目,自下仓楼。经密道出城,入东郭粟市。   “何其急也?”来人竟是唐周乱后,无故失踪之永巷令徐奉。   相召之人,正是扶风贵公子侯殷。   “(黄巾)事不济矣,该当何为?”侯公子试问。自从秦太仓处,知宋皇后下落。侯殷便已定计。当快刀斩乱麻。将京中黄巾余孽,悉数除去。   “某,已有计较。”徐奉狞笑。   “如何施为?”侯殷忙问。   “永安上寿。”徐奉切齿言道:“可将天家母子,并蓟王刘备,一并除去。”   侯殷一闪利芒,佯装大喜:“愿效死力。”   “善。”徐奉自深信不疑:“只需如此如此……”   不料徐奉,竟有此势力心机。稳妥起见,徐奉虽未将所谋,和盘托出。然侯殷已暗自心惊不已。二人商定机宜。徐奉又悄然折返。藏身蟾宫,以避朝廷鹰犬。   侯公子,枯坐至天明。亦起身自去。 第170章 一夕之欢   洛阳金市,胡姬酒肆。二楼精舍。   换着常服,掖庭令毕岚,春风得意,推门而入。待看清舍中相约之人,毕岚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是你!”   “正是在下。”那人闻声落杯,起身相迎。正是潜逃在外,永巷令徐奉。   毕岚以袖遮面,转身欲走。却被人拦住去路。抬头一看,亡魂皆冒:“你……你……你……”   “故人在此,大内官,何不并榻一叙。”侯殷和煦一笑。   却令毕岚如坠冰窟,毛骨悚然。黄巾事败,京中太平余孽,屠戮无数。本以为,多日不见,侯公子亦不例外。岂料竟也逍遥法外。这便颤声问道:“二位诓奴婢到此,究竟……意欲何为?”   “毕大人且安。”侯殷仍笑:“此来,不为夺财,不为图命。只问修缮南宫诸事。”   “修缮南宫……”毕岚闻声变色:“二位……欲入宫行刺乎?”   “非也,非也。”徐奉起身将毕岚拖入精舍:“只问蓟王之事。”   “蓟王?”毕岚木然就坐,更觉云山雾罩:“南宫干蓟王何事。”   三人落座,掩上舍门。   徐奉举杯相邀:“且听我,徐徐道来……(详见:《陇右·042 凿路先锋》)”   闻徐奉提及永乐署灾,蓟王赴宴,唐七之死。毕岚虽佯装镇定,面无表情。然心中惊怖,可想而知。   “毕大人——”徐奉低声相问:“唐七只窃积铜乎?”   “然,然也。”毕岚强笑作答。   徐奉不置可否:“唐七死于我手,确是天宦无疑。然顺帝时,栾巴以天宦之身,给事掖庭,补黄门令。后阳气通畅,白上乞退。唐七既娶妻周氏,‘阳气通畅’否?”   “这……”毕岚无言以对。徐奉所言,确有其事。栾巴辞官娶妻,并生子栾贺,栾贺官至云中太守。禁中传闻,栾巴好道。故能自愈刀锯残身,阳气通畅,再行人伦。   “又闻,永乐太后,醉卧偏殿,梦与神遇。”徐奉字字诛心:“毕大人,知否?”   毕岚汗如雨滴:“永乐隐秘,我岂能知。”   “永乐隐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侯公子续言道:“毕大人,于何处捕得唐七?”   “这……”陈年往事,纷至沓来。毕岚一时,追悔莫及。唐七吸入迷烟,自坠梁下。何必逐捕。   见毕岚词穷。徐奉逼问:“永乐宴飨,蓟王慎恤毒发。侯公子奉太平圣女之命,登太仓求救曹大人。毕大人,何为?”   “咦?”本以为逼问唐七之死,背后隐情。不料竟问蓟王永乐家宴,误中慎恤红丸之毒。毕岚一时,云山雾罩:“侯公子,意欲何为?”   徐奉、侯殷,四目相对,皆不明所以。   仰观二人表情,不似作伪。毕岚亦暗生疑窦。   莫非,侯公子竟不知,蟾宫之上,曾与永乐太皇,一夜风流?   出胡姬酒肆,入金市大街。掖庭令毕岚,犹浑浑噩噩,六神无主。直与一胡商迎面相撞,这才猛回神。   胡商俯身行礼,口出精纯汉话。毕岚目光清洌,忽生一丝悲凉。   这便自行离去,未曾怪罪。依原先睚眦必报之性情。撞他胡人,必因故下狱,不死也当脱层皮。今日却不同往昔。徐奉与侯殷,“该死之人”,联袂出现,逼问永乐旧事,让毕岚惊恐莫名。   掖庭,本就在永巷之中。掖庭和永巷二署,又来往密切。先前修缮永乐宫时,毕岚无暇他顾,便曾托徐奉为其招募洛阳良工。如今徐奉因罪潜逃,举家被诛,故友旧交,避恐不及。   奈何,先前与他纠缠不清,且借宫中大兴土木,毕岚亦未少中饱私囊。诸多隐秘,又岂能瞒过近在咫尺,永巷令徐奉。   更有甚者,扶风侯殷牵扯更广。细想之下,此人比徐奉还棘手。   东窗事发,如之奈何。   “此事,断难善终。需寻老大人计校。”打定主意,毕岚这便转身出城。直奔曹府而去。   自二楼俯瞰,毕岚远去。   徐奉含恨而坐。心中挫败,可想而知:“莫非,蓟王与永乐,并无苟且?”   “毕岚似亦不知。”侯殷亦无从决断。转而问道:“唐七死于何处。”   “马市子钱家。”事到如今,徐奉亦无需隐瞒。   “何人所杀。”侯殷又问。   “某也。”徐奉答曰。   “徐大人,亦是曹节心腹乎?”侯殷不解。   “非也,非也。”徐奉焉不知侯殷所想:“只因唐七盗永乐积铜,为毕岚所获。唐七又为我所募。故曹大人,命我除之。因我而起,因我而终。此乃我辈,一贯行事。公子毋疑。”   换言之。曹节之所以命徐奉,亲自溺毙唐七。正因其人乃徐奉所雇永巷良工。徐奉识人不明,用人不慎,若非早被毕岚,人赃俱获。稍后事发,必延祸众人。祸患因徐奉而起,自当由徐奉亲手除去。黄门行事,颇多江湖习气。   “曹节。”电光石火,侯殷忽现灵光。   “曹大人……”徐奉闻而生畏。   西郭曹节府。   毕岚伏地哭诉。言胡姬酒肆,被徐奉、侯殷,逼问永乐旧事。   “‘费耗若此,犹不诛尽,余孽复起,於兹作害’。”曹节轻诵多年前,段颎平羌上疏,以喻今日时局。太平道余孽,仍在京师兴风作浪。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毕岚乞问。   “欲除,徐奉、侯殷之害,当用,离间之计。”略作思量,曹节已有定计。   “计将安出?”毕岚忙问。   “侯殷所求,赎宋皇后耳。”曹节已有定计:“速告秦太仓,宋皇后已贩蓟王。料想,侯殷得闻,必杀徐奉灭口。”   “喏!”毕岚心领神会。临行前,又窃问:“时,侯公子,夜入蟾宫。以梁冀金山,求与永乐太后,一夕之欢……”   “直言。”曹节老眼,戾芒一闪。   “侯公子,似不知也。”毕岚小心进言。   “妖贼余孽,岂能轻信?”曹节嗤鼻。   “喏。”毕岚不敢多言,躬身拜退。   待堂中无人,曹节仰天长叹:“一时恣意,延祸家门……”   “何祸之有?”来人正是,养女安素。 第171章 补牢之计   曹节老眼一转,计上心来:“我儿,且入内室。”   安素不疑有他,随老父入内。   “我儿可闻,梁冀金山。”曹节言道。   “禁中传闻,菟园销金。”安素自然知晓。   “时有扶风公子,侯殷投刺……”曹节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闻,宋皇后,被移花接木,送入蟾宫。濦强侯宋奇,化身侯殷登门。与曹节约定,以梁冀金山,为宋皇后赎身。后数年未果。待临乡侯上计入京,询问窦氏八丽身世。唯恐旧事败露,殃及满门。曹节遂将宋皇后,作价一亿,贩于刘备,已堵其口。不料宋皇后,前脚将离蟾宫,侯殷便携梁冀金山,后脚登门。   见案上金囊山积,曹节追悔莫及。   本可将宋皇后下落,如实相告。然又贪梁冀金山,唾手可得。宋皇后下落,曹节便未说破。贪心不足,虚与委蛇。后与侯殷,多有往来。诸多牵连,才有今日之祸。   曹节,老奸巨猾。即便养女,亦半真半假,话不尽然。尤其绝口不提,永乐之事。   自以为,悉知详情。安素劝道:“阿父当知,蟾宫之事,不可久为。”   曹节闻言嗟叹:“我儿,所言是也。”   “徐奉,人何在?”安素遂问。   “未可知也。”曹节言道:“徐奉、侯殷,举族伏诛。此仇,‘弗与共戴天’。京中太平余孽,皆以二人‘唯命是听’。老父,焉能无惧。”   安素这便宽慰道:“阿父,少安。二人‘包藏祸心’,久必外露。且京中十万黄门,皆为耳目。有何惧哉。”   “善。”曹节目光慈炯,难掩精光。   东郭,粟市。   侯殷再入密室,与徐奉相会。   “可有所获?”侯殷劈头就问。   “倒是探得一事。”徐奉这便言道:“永乐太仆封谞,命掖庭甄选二岁童男。却不知,所为何用。”   “二岁童男。”侯殷眉头微皱:“莫非董太后,忧老将至也,欲行‘长乐无极老复丁’?”言指,返老还童,回春之术。   “未可知也。”徐奉摇头。   侯殷隐隐觉得,此事非同一般:“此中或大有深意。可为我所用。”   徐奉轻轻点头,转而言道:“此地不宜久留。可有别处安身。”   侯殷略作思量,这便言道:“何不去此地。”   “何地?”徐奉忙问。   侯殷指了指头顶:“居高之所。”   徐奉这便醒悟:“妙极!(详见:《陇右·049 三路大捷》)”   侯殷所指,便是太仓蟾宫。   谓“灯下黑”。洛阳内外,重重危机。然太仓蟾宫,却稳如泰山。   得侯殷,熟门熟路,暗授机宜。徐奉当可神鬼不知,潜入太仓躲避。   西郭,曹节府。   便有心腹来报:“侯公子,昨夜已见秦太仓。”   “善。”曹节累日不宁,稍得心安。   只需知晓宋皇后下落,侯殷必改弦更张,与太平道,一刀两断。   果不出所料。   小憩片刻,便有人投刺谒见。   金粉刺名,一如先前。   曹节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内室相见。”   “喏。”   须臾,乔装改容侯公子,入室相见:“拜见老大人。”   “公子,无恙乎?”曹节慈眉善目。   “老大人,何不早言?”侯殷反问。   “啊——”曹节佯装大悟:“非老朽不欲,实不能也。公子既奉太平道,必与蓟王不两立。若知宋皇后,已为蓟王妃……”   “老大人当知,区区所为,皆为全皇后一人。”侯殷实言相告。   “这……”曹节故作迟疑,转而问道:“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徐奉并京中黄巾余孽,需一并除去。”侯殷早有定计。   “公子所言是也。”曹节心中暗喜:“然当,如何施为?”   “徐奉欲假永安上寿,刺天家母子并蓟王。”侯殷言道:“乞老大人,助我除贼。”   “嘶——”曹节方知事大。   永安上寿,迫在眉睫。陛下当携何后、王美人,及蓟王刘备,一并出席。徐奉蓄谋已久,骤然发难。恐害天子性命。若再殃及蓟王,汉祚休矣。   心念至此,曹节老眼,精光毕露:“徐奉何在。”   见曹节权势逼人,全无老态。侯殷心中笃定:“藏身太仓。”   “必出公子之谋。”曹节自当醒悟。   无怪,刺奸贼捕,禁中鹰犬,刮地三尺,亦寻不出徐奉下落。不料此獠,竟胆大包天,行瞒天过海。藏身太仓顶上,蟾宫之中。   “然也。”侯殷亦相告实言:“‘此一时,彼一时也’。”   先前为救宋皇后,与汉室处处为敌。故视,灭黄巾之刘备,如“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悉知刘备乃亲妹夫无疑。侯殷如何还能,再行加害。   一夜之间,爱恨斗转。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曹节好言相劝:“公子既来,必有计较。”   “如老大人所言。区区,已有‘补牢之计’。”   “计将安出?”曹节必有此问。   “只需,如此如此……”侯殷暗授机宜。   “妙哉。”曹节满怀欣慰。这便依计行事。   太仓蟾宫,折桂馆。   黄巾播乱,京师动荡。达官显贵,醉生梦死。酒池肉林,亦如先前。   江东贵客,故地重游。馆中小黄门,争相侍奉身侧,备至殷勤。只因贵客,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掖庭令毕岚,亲自捧卷。馆中丽人,但凭择选。   待江东贵客,点选佳偶。毕岚遂命,盲童引路。   别院石灯,先行点亮。为贵公子推开馆门,盲童这便躬身退下。原路折返,避入暗室。暗室无光亦无声。待归来盲童,皆入定。便有一人,悄然起身,出密室。一路避人耳目,潜入贵客别馆。   推门入馆。侧耳倾听。并无男欢女爱之声。   来人强压心头不安,隔门轻唤:“公子无恙乎?”   “门外何人。”   “同道之人也。”   须臾,门开。   四目相对,心领神会。   入馆揭面。正是侯殷并徐奉。   “贵人何在?”徐奉唯恐有失。   “其人已寐。”侯殷久入太平道,必怀江湖之术。   “因何赴险?”徐奉必有此问。   “永安上寿,可曾万全?”侯殷亦有心忧。 第172章 蟾宫惊变   见侯殷心牵永安上寿,徐奉这便了然:“公子且安。某为永巷令多年,典官婢侍使。宫中用人,多出我手。昔,毕岚修缮永乐宫,良工亦为我所募。程璜久不典职,岂料永安内外,已阴伏圣教黄巾死士。”   “名籍何在?”侯殷脱口而出。   “名籍在此。”徐奉不疑有他,点指衣襟。名籍随身,缝入袍内。   “速取来。”侯殷心中大定:“永安上寿,某代为之。”   “这……”徐奉略显迟疑。   “蟾宫虽近永安,然上下不易。临事不断,功亏一篑也。”侯殷言之凿凿。见徐奉仍不决,这便顿足道:“莫非,不信我乎?”   “岂不信公子。”徐奉咬牙解衣,取绢书名籍。   绢书入手,体温犹存。侯殷大功告成:“速归。”   “公子,郑重。”徐荣裹袍自去。   侯殷长揖相送。   少顷,曹节自出内室。侯殷与徐奉所言,字字入耳。   侯殷转呈绢书,却被曹节婉拒:“公子久入太平道,掌京中诸事。何必老朽,多为蛇足。”   言下之意,侯殷本就是太平道中人,熟悉京中妖贼人事。只需按图索贼,必可手到擒来。无需曹节画蛇添足。   “老大人,所言是也。”事不宜迟,侯殷领命自去。   待侯殷出别馆。曹节又入内室。细看榻上贵人,沉睡不醒。曹节似有所悟:“侯公子,‘洁身守道,不同世人陷乎邪’?”   再思长乐太仆段珪,死于非命。昔日蟾宫主事,只剩曹节一人。老将至矣,身后毕岚、曹冲,皆非托付之人。   环视华室,曹节徐徐起身:“蟾宫,可休矣。”   不出三日,侯公子已传书西郭曹节府前。言,名籍所书,皆得其人。   曹节遂将手书付之一炬:“来人。”   “在。”   “去马市子钱家。”   “喏。”   是夜,蟾宫。   盲童挑灯引路,亦如先前。为赎回宋皇后。侯殷往来太仓,一掷千金。先前盗掘菟园,寻迹金山所得,多为蟾宫折贵所用。折桂馆上布局,早已烂熟于胸。彼时,暗送徐奉潜上太仓时。便将折桂馆并各处别馆,名称路径,悉数告知。是故,徐奉缁衣假面,充作盲童,混迹馆中,轻车熟路,未被识破。且盲童毕竟不能辨物。焉知密室之中,又多一人。   用餐、如厕,按部就班。多一人,少一人,贵客往来,亦无从发觉。   今夜亦如先前。   受贵客一金之赐。掩门闭户,徐奉心满意足,自回暗室。静坐自天明。   暗室居中所置博山铜炉,香气氤氲。香味似与先前不同。徐奉,后知后觉,昏沉入睡。   冷水激面,猛然清醒。   明月繁星,割面冷风。   挣扎欲起,不料浑身松软无力。心中暗叫不妙。   中计矣!   “永巷令醒否?”   徐奉闻声,心头巨震。便有一人,白面红唇,徐徐近身。   正是如假包换,蟾宫之主,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   “老,大人。”徐奉惊怖出声。   “正是老朽。”曹节附身下看:“永巷令,好计较。”   “奴婢借地偷生。乞老大人怜爱。”徐奉悲声乞求。   俗谓,“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徐奉自诩,与曹节,“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井水不犯河水”。同出黄门内宦,各为其主。曹节,当可全其性命。   不料曹节却摇头道:“永巷令可知,长乐太仆已因你而死。”   “长乐太仆,乃受张让、赵忠构陷。与我何干。”徐奉岂不自辩。   “永巷令,宫中果有内应。”曹节语透深意。   “大贤良师,虽兵解升仙,然圣教仍存。老大人,欲为敌乎?”见乞求无用,徐奉遂言语胁迫。   曹节阴森一笑:“永安上寿之日,京中妖贼皆死。老夫,有何惧哉?”   “侯、殷!”话已至此,徐奉焉不醒悟。   “侯公子所求,唯宋皇后一人耳。”曹节背身自去。身后便有黄门力士,将徐奉合力抬起,高举过顶。一路相随。   “老大人,意欲何为。”徐奉仰面朝天,四周皆不可见。   “送永巷令,下黄泉。”曹节头也不回,挑灯在前。   少顷,于覆道半途止步。   覆道下,流水潺潺。正是太仓内渠。   曹节长袖一挥。黄门力士,便要动手。   “名籍!”生死一线,徐奉声嘶力竭。   “慢。”曹节果然中计:“名籍如何?”   “名籍不全。”徐奉答曰。   “何缺!”曹节追问。   “老大人可全我性命乎?”徐奉不答反问。   曹节正欲开口,忽桀桀一笑:“永巷令,先行。”   音犹在耳。黄门力士,大力掷下。   徐奉目眦尽裂,飞坠十丈高台。   砰——   一声巨响,再无声息。   洛阳金市,胡姬酒肆。   久未露面,侯公子,正自斟自饮。表情惬意,视死如归。   须臾,便有人登楼而入。   “禀公子,万事皆备。”   “善。”侯公子这便起身:“且去一见。”   “喏。”   二人一前一后,下楼入院。经暗门,抵达地下密室。   窖下藏兵洞,乃旧时地宫改建。洛阳城,本是上古旧都。饱经战火,宫墟何其多也。   京中所剩无几,黄巾余孽,皆藏身此处。   先前,本散布城内与郭区,收侯公子密令,各自动身。三日前,方才聚齐。最后余孽,皆黄巾死忠。说是死士,亦不为过。若非此次乃为刺杀天子并蓟王,潜伏极深之黄巾死士,岂肯轻易现身。   正因灭教之仇,不共戴天。侯公子才能一呼百应,召集洛阳黄巾齐聚。   身材各异,相貌参差。各式人等,一应俱全。有和气生财之游商,有吆五喝六之市吏,有僦车而行之民夫,亦有深入简出之士人……   人人神情严峻,皆有必死之心。   侯公子环视众人,肃容行礼:“圣教存亡,在此一举。”   “愿听公子号令!”百余众,齐齐抱拳。   “进酒。”侯公子一声令下。   酒家便取来一瓮好酒。人手一碗,逐次斟满。   候公子,先干为敬:“黄泉路上,再相见!”   “黄泉路上,再相见!”何须多言。   水酒一碗,黄泉作伴(详见:《陇右·192 言行若一》)。 第173章 萌生退意   侯殷冷眼旁观。见无人避饮。这便不动声色,自出地窖。   锁死机关,孑然而去。   前事皆了,京师再无羁绊。   太仓蟾宫,折桂馆。   目送徐奉,高台落水。曹节心中,无喜无悲。   正如临别赠言,永巷令,先行。   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曹节风烛残年,时日无多。此时,虽贪心不足,奈何行将入土。为满门家小计,当谋身后之事矣。   “传语我儿,明日相见。”   “喏。”心腹领命自去。   曹节挑灯返回别馆。   彼时,掖庭令毕岚,惊慌来报。言,长乐太仆,下狱死矣(详见:《陇右·138 壮士解腕》)。   曹节闻言。两眼一黑,颓然坐榻。   强忍惊怖,问过方知,乃张让、赵忠构陷。共诬,长乐太仆乃徐奉同党。为保家小,段珪遂于狱中,饮药而亡。   蟾宫主事有三,皆为中常侍。   大长秋曹节,皇后卿官之首。长乐太仆段珪,为太后三卿之首。掖庭令毕岚,掌后宫贵人采女事。三人各司其职,共保蟾宫无事。又因窦太后被禁云台,长乐太仆颇多空闲。故蟾宫日常诸事,多为段珪所掌。   不料被张让、赵忠所构。长乐太仆段珪,无端殒命。蟾宫骤缺一主。曹节养尊处优,毕岚分身乏术。才被徐奉,有机可乘。   段珪之事,曹节尽知。   先前,永乐太仆封谞与长乐太仆段珪,双双奉天子之命,暗通太平妖贼。后永巷令徐奉事发,满门伏诛。永乐太后言,宫中仍有同党。于是,长乐太仆段珪,遂被十常侍栽赃陷害。以徐奉同党,饮药死于狱中。唯有,永乐太仆封谞,见机不凡。舍财保命,侥幸逃过一劫。   黄门尽知。段珪乃出曹节门下。俗语曰,“打狗看主人”。张让、赵忠,既敢构陷段珪,便已不把曹节,放在眼里。   段珪之死,裹挟新老中常侍之争。曹节若不反击,必“树倒猢狲散”。被张让、赵忠,乘胜追击,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杀永巷令徐奉,便为反戈一击。   “来人。”待心平气和,曹节已有定计。   “在。”便有心腹,闻声入室。   “取侯公子,折贵名籍。”   “喏。”   有顷。自侯公子夜入太仓,历次点选诸园贵人,皆被抄录于白绢之上。   “命掖庭令,逐名考问。”曹节言道:“问侯公子如何行事。”   “喏。”心腹领命自去。   日前,曹节见榻上贵人,沉睡不醒,似中仙门之术时,已有所悟。口出“侯公子,洁身守道”之语。彼时,便已生疑。侯公子所选,诸园贵人,皆如此这般。榻上昏睡一夜。侯公子,坐怀不乱。只为掩人耳目,取信蟾宫上下。   侯公子,其人若何。且观后效。   今夜诸事暂罢。曹节自下密道。打道回府,一夜酣睡至天明。   日上三竿。养女安素,已自宫返。   “阿父,何事相召?”   “老父,确有一事相求。”曹节慈眉善目。   “阿父且直言。”安素身受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也。   “三日之中,我儿需取张让、赵忠中一人,冠上附蝉。”曹节言道。   “此事易耳。”安素遂问:“然,取之何用?”   “取之无用。”曹节笑意深沉:“取下便可。”   “喏。”安素虽不解其意。然老父所为,必有深意。老父既不愿多言,安素亦不多问。   昨夜趁徐奉昏迷。曹节已将一枚附蝉,暗藏其身。只需寻着徐奉尸身,必可得见。试想,若见张让、赵忠,平白无故,冠上附蝉有缺。天子焉能不疑。且逢长乐太仆段珪,含冤而死。不料宫中另有黄巾余孽,天子焉不发,雷霆之怒(详见:《陇右·136 悲秋尽露》)。   张让、赵忠,即便不死,亦脱层皮。   行杀鸡儆猴,曹节足可自保。   是夜,太仓折桂馆。   毕岚已验明正身:“诸园贵人皆言,并未与侯公子合欢。”   “侯公子,果然洁身守道。”曹节一声长叹。再无隐忧。观侯殷其人其事,必是正人君子。岂能言而无信,背后伤人。换言之,蟾宫诸事,必闭口不言。不足为外人道哉。   见曹节无言,毕岚心忧难掩:“莫非,侯公子亦未与……永乐太后苟且。”   曹节闻言,一声慨叹:“掖庭令,所言是也。”   “这……”毕岚苦思无解,咬牙进言:“宫中传闻,逐鬼童子之中……”   “如何?”曹节不置可否。   “藏有永乐之子。”毕岚附耳言道。   “何人传言。”曹节不答反问。   “乃出张让、赵忠等中常侍之口。”毕岚答曰。   “如你所言,侯公子并未苟且。永乐太后,何以孕生。”曹节言道:“张让、赵忠之言,不可信也。”   “这……”毕岚虽心中存疑,亦不敢说破。这便拜退,不提。   太仓之上,实有太多隐秘。   试想,曹节但凡势弱。不等十常侍,群起来攻。唯恐丑态毕露,馆中勋贵,必先行灭口。   环视太仓楼阁,璀璨华灯。曹节退意心生:“幸有长乐太仆,先于我亡。”   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长乐太仆段珪之死,如当头棒喝。为曹节敲响一记警钟。蟾宫纵利大,亦不可久为。趁权势未衰,全身而退。不失万全之道。   更有甚者。   诸多隐秘,亦随段珪之死,而烟消云散,死无对证。   “蓟王函园,足可安身。”自降仓楼,曹节似已有决断。   函园工地。花木土石,堆积如山。   蓟王东归献宝,价值连城。陛下龙颜大悦。将梁冀菟园,易名函园,赐予蓟王。蓟王遂将园中十里九坂,改造王陵。皆由右丞贾诩,全权负责。   蓟国营城术,蜚声海内。且为明王造陵,福莫大焉。蓟国能工巧匠,举家上洛。京师良工,亦多入园客庸。上下勠力,进度极快。   右丞足智多谋,一心多用。   闻城中游徼来报,永巷令徐奉堕台溺毙。   贾诩遂问:“侯殷何在?”   “未可知也。”游徼答曰。   “速探。”贾诩当机立断。   “喏。”游徼领命自去。 第174章 逸乐私议   唐七不举,蓟王不孕,宋奇不欲。   董侯天子,种出何人。   越发,扑朔迷离。耐人寻味。   蓟国北港。   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自函园阳港,乘公船抵达。   十里函园,守陵编户并客庸游商,计百万之众。阳渠日夜帆满,与蓟国往来频繁。内河船多风小,不能满帆疾行。朝发夕至,力有未逮。然三日之内,足可抵达。以蓟王金乌船宫为例。凡蓟国机关轮船,皆为水上馆舍。衣食住行,坐卧起居,皆便利。   沿途无需停靠,两地直达。   先前往来,多是商客两用。后四式白波,助商客分行。除洛阳外。通邑大都皆与蓟都临乡,有客船定期往来。虽天下三分,然水陆通达,尤胜先前。   见临乡京华,不下洛阳。毕、宋二人,一时万千感慨。   “堤上何人?”毕岚忽觉眼熟。   宋典定睛俯瞰,不禁脱口而出:“赵常侍。”   “正是。”毕岚幡然醒悟。来迎之人,竟是先帝阿母,中常侍赵忠。回忆宫中诸事,尤其先帝崩后,前后三帝即位,黄门屡遭屠戮。中常侍,死于非命,凋亡殆尽,所剩无几。不料时过境迁,竟在蓟国相遇。   “见过赵常侍。”三人相见,毕、宋先礼。   “二位常侍,无恙乎?”赵忠亦目露坦诚。   南橘北枳。宦官似亦如此。   车驾绕行北郭,入门下署鸾栖馆。   后院重楼高阁,迭石错落;曲径通幽,精舍环抱。   见二人,一路挑帘窥探。   赵忠笑问:“比平乐馆如何?”   “远甚平乐。”宋典答曰。   “鸾栖馆,乃王上为百官所建。”赵忠如数家珍:“正如平乐。”   “蓟国三食君俸,我等亦知也。”宋典慨叹。   车驾止步。精舍名曰:逸乐。俗称,逸乐舍。   “处逸乐而欲不放,居贫苦而志不倦”。便是名之真意也。   时谓“置酒高会”,又谓“高朋满座”。先堆土成丘,再立舍其上。广置花木,曲水环流。阶梯顺下,泊车山门。匠心独运,精益求精。一座精舍,便是一处山水美景。   窥一斑而知全豹。蓟王苦心孤诣,非为养尊处优。乃为高薪养廉,居高养志也。   琉璃画壁,移门轻启。   但见二人,背手而立。   闻声回身,正是甘泉卫尉何苗、永乐太仆封谞。   硕果仅存十常侍,舍中相聚。知赵忠、封谞设宴相迎,乃出王太后之命。毕、宋二人,感激不尽。何苗自身逢大难,性情大变。言行举止,越发阴柔妩媚。举手投足,与内官颇多相合。   五人落座,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毕、宋二人,累日心忧,一扫而空。   席间必言,先帝神应。   宋典无辜牵连,且又旁观者清。必有此问:“董侯,真乃太皇所生?”   事已至此,隐瞒无用。且舍中内外,又无外人。永乐太仆封谞,这便实言相告:“然也。”   “种出何人?”宋典追问。   “未可知也。”永乐太仆封谞答曰:“时皆以为,乃永巷良工唐七。后闻其人天宦。”   宋典惊问:“莫非,太皇亦知唐七。”   “然也。”封谞言道:“太皇醉卧受辱,本不知何人所为。后查良工名籍,方知唐七有异。且已被灭口。”   彼时,十常侍各为其主,各怀鬼胎。今日,齐聚一堂,毕岚这便道破:“唐七为我所擒。被徐奉灭口。”   “竟有此事。”封谞亦惊。   毕岚苦笑言道:“永乐署灾,先帝命我修缮。趁太皇醉卧,大长秋命我暗送太仓,为人折桂。”   此言一出,即惊四座。   封谞急忙追问:“何人辱之?”   毕岚模棱两可:“或是,扶风宋元异。”   赵忠深看毕岚:“先帝宋皇后之兄,濦强侯宋奇。”   “嘶——”封谞日夜守护永乐宫,寸步不离。唯恐丑事外泄,隐秘窥破。故对洛阳诸事,知之甚少。便是张让、赵忠,亦多有风闻。舍中五人,唯封谞,后知后觉。   赵忠追问:“何言两可?”   毕岚便将其中隐情,娓娓道来:“时宋元异,托名侯殷,往来太仓。然从未与,贵人合欢……”   “既如此,何以舍梁冀金山,却不与太皇,一夕之欢。”赵忠不解发问。   “此中有诈。”封谞毕竟亲眼所见:“太皇醒时,精泄不止,因而有孕。岂无行欢?”   那日毕岚心怀嫉恨。故意未命心腹,为董太皇善后。刻意为之,欲陷董太皇于羞愤。故董太皇当晚,是否与人合欢,彼时毕岚并不知晓。   今日方知,确有其实。换言之。毕岚暗送董太皇上蟾宫,当夜必有人,与之合欢。   “如此说来,必是宋奇无疑。”赵忠若有所思。   “宋元异,何以至此?”何苗不解。俗语谓,“冤有头,债有主”。宋元异,举家伏诛,乃因中常侍王甫,与太中大夫程阿,共构言宋皇后,挟左道祝诅。累及宋皇后被废,下暴室,以忧死。乃至延祸家门。王甫后被程璜女婿,司隶校尉阳球收捕,磔尸于城门。宋元异,何污董太皇?   毕岚以己度人:“永乐乃先帝母也。”言下之意,宋奇奸污董太皇,乃为泄家门私愤。毕竟,先帝听信谗言,废宋皇后,才令宋氏满门惨死。果真如此?   须知,此等行径,乃江湖贼子所为。濦强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岂行苟且之事。   封谞言道:“王太后传召三人,有鲁相宋奇。”   “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本以为鲁相与濦强侯,不过同名同姓,莫非,鲁相宋奇,便是濦强侯宋元异。   众目相对,恍然大悟。董侯出身,呼之欲出。   宋奇以梁冀金山,说动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曹节又命掖庭令毕岚,趁修缮永乐宫之良机,掠董太后入蟾宫。宋奇趁永乐太后酒醉,不省人事,暗中苟合,乃至受孕。   永乐太后,由太医令张奉问诊,方知有孕。本欲堕胎。后见先帝有寄养王美人贵子之意。永乐太后,私心作祟。假逐鬼童子,行鱼目混珠。先帝崩后,屡起宫变。唯恐母子被害。永乐太后,遂假送嫁之名,欲携贵子,北上蓟国……   心念至此。宋典忽问:“华云之上,可另有隐情?” 第175章 生不如死   华云之事,封谞、赵忠,皆是亲历。   彼时,赵忠为何后所用。携黄门死士,暗伏密室,一举夺得贵子。乃至董太皇,急血攻心,卧榻不起。   蓟王闻讯,遂车驾南港,登船觐见。   永乐太仆封谞,下船相迎。   蓟王细问究竟。封谞耳语告知。   唯恐帝后有失,蓟王遂入室相见。   华室门前。   封谞欲先入通报,却被蓟王所止。   轻移室门,刘备独自入内。   待蓟王入内,封谞掩门恭候。室中言语,隐约可闻:   华云号乃皇后行宫。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氤氲之中,隐透药香。   居中床榻,帷幔低垂。一人横卧正是董太皇。   刘备跪坐帘下。屏气凝神,不置一语。   榻下另有童子申。曾奉太皇命,与童子兹,一同面见蓟王。见蓟王正襟危坐,童子亦不敢出声。   少顷,董太皇,悠悠梦醒:“来人。”   童子申,话将出口,又生生咽下。   “来人。”董太皇,艰难发声。   童子申,以头触地,怦然作响。以示榻下有人。   果然。董太皇闻声回望,正见蓟王。   “太皇毋动。”蓟王先礼:“臣,不告而入,请太皇恕罪。”   “蓟王,所为何来。”董太皇,目色凄苦,明知故问。   “来解太皇心忧。”蓟王答曰。   “不知王上,有何神丹金液,可疗朕之心疾。”董太皇,不抱奢望。   “如太皇所知。臣,上巳节时,身中奇术,灵台受创,昏睡不醒。幸有巫山神女并王母门下玉女,齐奏《昆仑九音》,才得转圜。醒时,诸多旧事,便已记起。又闻黄门令密报,方知别有隐情。时,太皇并窦太皇,指天为誓,扶立‘贵子’为帝。臣,窃以为,太皇不过,一己之私欲,为与(何)太后相争耳。然今日方知,乃为大汉社稷,殚智竭力。臣,后知后觉,无言以对。”   刘备一席话,听得董太皇热泪长流。少顷,才哽咽言道:“身逢大难,生不如死。王上既已尽知,朕亦无言自辩。”   “贵子者何?”刘备轻问。   “申儿。”董太皇哽咽难平。   “奴婢在。”童子申,自榻下答曰。   “速近前拜见。”董太皇,强撑起身。   “喏。”   童子申跪行上前,大礼参拜:“奴婢,拜见王上。”   “抬起头来。”蓟王不置可否。   “奉命。”见童子申不敢起身,榻上董太皇催促。   童子申,年纪虽小,然少年老成。明知贵子已被何后劫掠。董太皇欲行,鱼目混珠。令己假扮贵子,奉先帝《起居遗诏》,行废长立幼。蓟王当面,明以照奸,如何敢冒充!   然语出太皇,又岂敢违命。天人交战,忐忑难安。不得已,童子申唯奉命抬头。自下而上,与蓟王四目相对。宛如利箭穿心,又猛然蜷缩在地。   “少令,所言不虚。”蓟王语透深意。   二童子,孰是孰非,蓟王自有定论。须知,蓟王曾进出西邸,与王美人兄妹相称。亦数见贵子,于襁褓之中。岂能单凭一面之词,便深信不疑。   “太皇,意欲何为。”刘备求问。   闻此问。董太皇犹如,回光返照:“先帝《起居遗诏》在此,‘贵子’亦在此。王上可愿助朕,废长立贤,三兴汉室。”   “敢不从命。”蓟王先伏地奉诏,起身再进良言:“然臣有一席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王上直言。”董太皇犹受强心一针,心病已愈大半。   “太皇自问,所为何来,又有何求?”刘备目光,清洌无波。   “自是,天下权柄!”董太皇,实言相告。   “臣,斗胆。”刘备躬身近前,隔帘耳语:“窃以为,天下权柄,早已在握。”   “王上,何出此言?”董太皇犹未自醒。   刘备遂将一物,送入太皇手心。   待辨出此物,永乐太皇,浑身剧颤。电光石火,已幡然醒悟:“王上之意,朕,已尽知。”   “臣,告退。”刘备趋步退后,跪拜自去。   蓟王退步刹那,腰间玉色一闪。似是捆扎玉简一卷(详见:《列宿·037 鱼目混珠》)。   逸乐精舍。不等封谞,言语落地。毕岚忙问:“蓟王所呈何物?”   “未可知也。”封谞立于门外,只闻其声,不见之物。童子申,虽近在咫尺,亲眼得见。然匆匆一瞥,亦不辨究竟。   此事,赵忠亦略知一二。这便言道:“时有黄门死士,伏于梁上,亦未能辨。窃以为,先帝另有玉简遗诏,传于蓟王。”   “可比天下权柄。”封谞多年来,苦思无解:“究竟何物?”   “蓟王言,‘天下权柄,早已在握’。又是何意?”宋典心生疑虑:“莫非,蓟王已知,何后所掠,乃太皇之子。”   “必不能也。”封谞早已想通:“若蓟王早知永乐隐秘,岂容董氏乱汉。”   “种出蓟王乎?”宋典窃问。   “时蓟王房中不利,无所出也。”封谞摇头。   众人苦思无解。若封谞所记不差。蓟王与董太皇,华室对话。必有深意。   与舍中内官,所思不同。甘泉卫尉何苗,另有所问:“莫非,(何)太后谬矣?”   言指,何后选错贵子。   “或,董侯亦出汉室。”赵忠眼中,精光一闪。   “赵常侍,何出此言?”何苗求问。   赵忠转问毕岚:“蟾宫之上,可有汉室宗亲往来。”   “然也。”毕岚自然知晓。   欲求曹节,先登蟾宫。洛阳勋贵,心知肚明。时曹节以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权独揽,权势滔天。便是张让、赵忠,等十常侍,亦不敢与之争锋。洛阳公卿,登门相求者,络绎不绝。   “时为何人?”赵忠追问。言指,毕岚暗送永乐太后当夜。蟾宫来客,可有汉室宗亲。   “陈王、平原王、河间王、合肥侯。”略作思量,毕岚逐次作答。   “这……”闻者,无不心惊。   陈王宠,素有大志。平原王,乃桓帝胞弟。永乐母子,皆出河间。   更有甚者。   合肥侯身患“蒸母”隐疾。   胡思乱想,纷至沓来。   舍中众人,一时汗如雨滴。 第176章 众盲摸象   正如勃海王刘悝求中常侍王甫复国,许谢钱五千万。诸侯王遣使上京,有求于内官。两汉以来,屡见不鲜。   又如大将军梁冀与顺帝美人友通期,私通之事。今汉,亦非个案。   譬如,东海靖王刘政。其父乃光武长子,废太子东海恭王刘疆。刘政“婬欲薄行”,其叔父,中山简王刘焉薨,“诣中山会葬,私取简王姬徐妃,又盗迎掖庭出女。豫州刺史以及鲁相奏请诛(刘)政,有诏削薛县”。   刘政不但盗迎掖庭出女,甚至私取简王姬。有司奏请诛之,然不过削一县而已。   类似汉室秘闻,宫廷禁忌,旁人不得而知。然黄门内官,却一清二楚。只因,侍奉君王身侧。汉室之事,凡有风吹草动,焉能瞒过。   逸乐舍中。黄门大内官,各有心思。   此时,已有定论。永乐太仆封谞,可证董太皇,暗中产子。掖庭令毕岚,可证董太皇曾夜入蟾宫。然究竟被何人所污,时下尚无定论。   更有甚者,为董太皇接生之太医令张奉,曾言董侯有“日角之相”。此乃帝王之相也。换言之,此子必然不凡。   故赵忠所言。董侯或出汉室,绝非空谈。   “平原王,何所求?”赵忠追问。   “欲并马贵人汤沐邑也。”毕岚答曰。   平原王刘硕,乃桓帝二弟。建和二年,灵帝更封都乡侯刘硕为平原王,留博陵,承父刘翼香火。又尊刘翼夫人马氏,为孝崇博园贵人,以涿郡之良乡、故安,河间之蠡吾三县为汤沐邑。刘硕嗜酒,多过失,桓帝令马贵人领平原王家事。后马贵人薨。循例,汤沐邑当有子嗣所承。彼时,桓帝三弟,勃海王刘悝,已举家下狱死。故只剩平原王刘硕,可承三县。   后事,众所周知。先帝析分博陵,增封蓟王(详见:《陇右·047 再增三县》)。平原王刘硕,终未如愿。   彼时,合肥侯亦求徙封大国。先帝问政。尚书令曹节,深谙圣意,皆谏言拒之。   “河间王,又何所求?”赵忠逐个询问。   “亦不出封国之事。”毕岚答曰。   河间王刘陔,乃河间安王刘利之子。与先帝,皆出河间孝王刘开一脉。乃桓帝孙辈。然国事如何,皆与永乐隐秘无干。且看那夜蟾宫之上,究竟何人所为。   奈何,长乐太仆段珪,饮药而死。蟾宫毁于大火。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亦亡故。死无对证,无迹可寻。   “王太后相召,当作何答?”毕岚求问。   “据实已告,莫相遮。”赵忠言道。   “善。”毕岚既来,已有必死之心。毕竟,满门家小俱在函园。譬如段珪明知,被张让、赵忠构陷,然为保家小,仍饮药而亡。可比此时,毕岚心境。   “或有一人可问。”何苗忽言。   “何人?”众人同声发问。   “童子申。”何苗语透深意。   封谞试问:“卫尉之意,童子申必有未尽之言。”   “然也。”何苗以己虑人:“王上与董太皇,华室相见。唯童子申,侍卧榻之侧。咫尺之间,焉能不见?”   言下之意,蓟王所呈,天下权柄。童子申必然亲见。闭口不提。必有难言之隐。   “童子申何在?”毕岚忙问。   “取名董箕,入王子馆为侍子。”封谞答曰。   “何不召来?”毕岚试问。   “紫渊王子馆,乃诸王子所学。非王命不可离也。”赵忠言道。   试想,蓟王子起居求学之馆。蓟王焉不持重。守备森严,进出有令,乃是必然。紫渊本是蓟王所建别馆,后扩六国馆。再改王子馆。虽名馆,实则离宫也。蓟王择良师益友,相伴诸王子。用心可谓良苦。尤其八王子,蓟王纵远征在外,亦或是日理万机,亦不忘言传身教。“学而无用”之说,国人津津乐道。与“无为而治”,颇多异曲同工。   一言蔽之。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   王学之道,便在于此。   窥蓟王行事,可见一斑。为楼桑少君时,事必躬亲。为临乡少君侯时,已有左膀右臂。今为大汉一藩,文武百官,鼎盛吏治。   “可恨宋奇不在。”苦思无果,束手无策,宋典仰天长叹。   王太后既召宋奇,必莫大相干。永乐之事,牵连甚广。然多各执一词。好比“众盲摸象,各说异端”。皆未能窥其全貌。   舍中众人,皆心有戚戚。   董侯身世,与今汉时局,息息相关。   河北皆传。若坐实董承非出汉室。蓟王当立麟子为帝。行拨乱反正。   如此。不费一兵一卒,汉室三兴。麟子阿斗称帝,蓟王当封太上皇,临朝称制。   “太上皇”一词,最早见于《史记》。秦始皇,平定天下,除自号“皇帝”,还“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彼时,庄襄王赢异人,已去世多年。   待汉高祖称帝,下诏:“诸王、通侯、将军、群卿、大夫已尊朕为皇帝,而(刘)太公未有号,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时刘太公,仍在世。   “太上皇”,虽为尊号,然却不问政治。蔡少师释曰:“太上皇,不言帝,非天子也。”颜师古亦注曰:“天子之父,故号曰皇。不预政治,故不曰帝也。”   “太上皇帝。”与“逸乐舍”相距不远之“和乐舍”中,南閤祭酒许子远,一语中的。   和乐,语出《诗经·小雅·鹿鸣》:“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汉书·董仲舒传》亦有:“百姓和乐,政事宣昭。”乃鸾栖馆中,精舍之冠。常为二千石,相聚小酌。   “太上皇帝。”门下报馆丞陈琳,若有所思。   两汉以后,始现“太上皇帝”之尊号。如十六国后凉天王吕光、北魏献文帝拓跋弘、北齐武成帝高湛、唐睿宗李旦等,退位后均自称“太上皇帝”。   “太上皇帝”,虽源于“太上皇”。然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号“太上皇”者,好比“赵主父”。年事已高,退位让贤,唯恐少主年幼,不足持国。故尊“太上皇帝”以镇之。欲使家国大权,平稳过渡。   譬如,拓跋弘退位,“国之大事咸以闻”;高湛退位,“军国大事咸以奏闻”;李旦退位,“五日一度受朝于太极殿,自称曰朕,三品已上除授及大刑狱,并自决之,其处分事称诰、令”。   据此可知,“太上皇帝”纵禅位,仍掌皇权。   甚至凌驾于,皇帝之上。 第177章 不言代汉   见许攸,自斟自饮,悠然自得。   陈琳遂问:“子远已知,董侯出身否?”   许攸落杯言道:“永乐隐秘,我岂能知。然我主,欲立五帝之心,百官尽知矣。天下五帝,皆为世子。我主岂不尊‘太上皇帝’乎?”   “先有太上,再有天子。”陈琳一语中的。   “然也。”每每虑及此处。许攸总有莫名,一丝隐忧。却不知,智者千虑,何处有失。   董侯身世存疑。于蓟王而言,乃莫大天机。天下看似,唾手可得。如探囊取物,入蓟王家门。然“福祸相依”,蓟王居中守正,并未轻言代汉。   奈何,天下仙门早知,左慈解语:代汉者,宗王也。   时至今日。论汉室宗亲,大汉一藩。非蓟王莫属。试问,“当涂高者”,还有何人?   且蓟王唯有尊号太上皇帝。方能立天下五帝。   许攸守南閤,掌幕府人事。既言之凿凿,必有所出。心中虑及,陈琳举杯笑问:“子远以为,若我主尊太上,当如何施为。”此乃人臣大忌。然毕竟好友当面,不入三人之耳。但说无妨。   许攸与好友满饮,落杯言道:“当先加‘无上将军’。”   “子远,所言是也。”陈琳这便醒悟。昔日,先帝立西园八校尉。自称“无上将军”。《后汉书·灵帝纪》有载:“甲子,帝自称‘无上将军’,燿兵於平乐观。”   实则,早在先帝之前。顺帝末,便有“阴陵人徐凤、马勉等复寇郡县,杀略吏人。(徐)凤衣绛衣,带黑绶,称‘无上将军’,(马)勉皮冠黄衣,带玉印,称‘黄帝’,筑营于当涂山中。乃建年号,置百官,遣别帅黄虎,攻没合肥。”   换言之,无上将军,本是贼人僭号。却被先帝堂而皇之,加于己身。遂成两汉,最高将军位。远在大将军之上。唯有天子领之。   家国同构,郡国并行。   蓟王行事,先易后难。先升辅汉大将军,为无上将军。再进位太上皇帝,不迟。   再深思。蓟国谋主,早已谋划。毋论董侯,种出何人,废立与否。只需此事作罢。新帝登基,蓟王五朝元老,必受增封。蓟王已尊尚父,领辅汉大将军。尚父断难再升。然辅汉大将军,却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料想,甄都曹司空,当无异议。   “此乃,中丞谋国乎?”倍思前后,陈琳不禁问道。   “然也。”许攸笑答。   洛阳北郭,谷门。   越骑校尉曹冲,仰望太仓顶上烈火熊熊,映红半空。心中颇多不舍。奈何兄命不可违。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下令今夜火烧蟾宫,必出有因。虽不舍折桂重利,曹冲亦当唯命是从。   须臾,永安宫,后门重启。   一队精骑,护驾出宫。   车厢内,隐约有童子稚声发问:“祖母,此去何处?”   “塞外。”便有妇人,柔声答曰。   “何时南归?”   “朔鸟丰翼。”   说话间,车驾沿御道一路向北,通行无阻。   刚出谷门。忽见一人一车,横在桥前。   曹冲拍马上前:“何人当车。”   只见那人,提灯照面:“辅汉大将军府,右丞贾诩,求见太后。”   好一个,神鬼奇谋贾文和。   曹冲闻声一愣。待辨清相貌,又尴声一笑:“原是右丞。”   便有具装骁骑,引贾诩至车前。永安车马,乃蓟王所献,尤胜王宫车驾。   “下臣贾诩,叩见太后。”   “右丞,所为何来。”车内果是窦太后。   “为救天下。”贾诩再拜。   “右丞当车,必窥时势。新帝被废,朕与太子,远赴漠北。洛阳朝堂,再无‘鹊巢鸠占’,蓟王,身后无忧。何曾不为天下计。”窦太后,柔中带刚。   “太后苦心,下臣岂不尽知。”贾诩,躬身答曰:“然我主,豪杰当世,磊落行事。耻于,权谋立国。必不肯,苟且行事。太后无过,岂能自徙,塞外苦寒之地。”   “蓟王。”窦太后一声轻叹。   贾诩言道:“太后若远避漠北,主公必亲自迎回。然若,去而复返,再回京师。因‘夺子之恨’,灵思皇后,又岂能与太后相容。如此,‘二宫流血’,几无免也。”   试想,窦太后无端掠走太子,何后焉能不恨。   “今夜之事,右丞尽知否?”窦太后,别有深意。   “下臣,尽知也。”贾文和,斟酌作答:“陛下暗募死士,欲借上寿之礼,诛十常侍以明志。然行事不密,被十常侍先知,于是调西园卫入鞠城,欲‘矫诏’废帝。然下臣料想,大将军何进,必别有所图,且另有黄巾余孽,行乱中取利。故下臣,已尽起幕府五校精兵,数路兵分……”   “右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窦太后叹道:“朕复何言。”   “如此,请太后,移驾永安(宫),从壁上观。”贾诩再拜。   “执金吾,又当如何?”窦太后不愿累及无辜。   “下臣,遥看太仓,火雨分落。武库比邻,或被延及,亦是常理。”贾诩语透深意。言下之意,太仓毁于兵乱。武库亦受延及。个中隐秘,皆化为灰烬。   “如此,朕足可安心。”窦太后言道:“传令,回宫。”   “喏!”便有一豪勇骑士,车前领命。此人正是窦统独子,年仅十五之没鹿回王子,窦宾。   待窦太后,车驾返回。本奉命接应之越骑校尉曹冲,打马上前,抱拳求问:“我等行事,如此隐秘,右丞何以先知?”   贾诩叹声一笑:“我亦未料,竟是二位老大人携手,为二宫止血,为大汉续命。”   今夜实乃,看似游离于权利中枢之外,一人迁居消灾、一人称病辟祸之,长乐太仆程璜,并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二位老大人,联手兜底。   “待日出,万里江山,鹿死谁手?”曹冲又问。   “复归正朔。”贾诩一语中的。   曹冲轻轻颔首,忽开口:“求函园美宅安身。”   贾诩笑答:“此事易耳。”   “谢右丞成全。”曹冲喜不自禁(详见:《四海·054 四方杀局》)。 第178章 离宫辟祸   南宫,云台。   天光微亮,初闻鸡鸣。窦太后,悠悠转醒。   自窦大将军兵败枭首,窦氏败亡。窦太后被禁云台,已有多年。孤家寡人,老将至矣,却无所依。窦太后心如朽木,不过苟活而已。   无人辅政,无人匡正。少年天子,再无中兴之念。更加其母,永乐太后,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乃至大汉朝堂,朝政日非,江河日下。   “太后。”中大夫,榻下轻问。   “更衣。”窦太后,帐内轻答。   “喏。”中大夫,遂命宫人入内。为窦太后,洗漱更衣。   云台高居。窦太后纵失权势。然身侧仍有中大夫,忠心为伴。天子虽久不登台问候,然亦未起加害之心。毕竟,窦氏举族伏诛,剩窦太后孤家寡人,已不足为患。何必因弑嫡母,而徒惹骂名。任其自生自灭,何乐而不为。   梳妆时,闻中大夫,窃窃私语。   窦太后遂问:“何故耳语。”   便有中大夫,近前答曰:“闻永乐宫鬼祟,太仆封谞,欲择掖庭宫生子,养为侲子逐除。”   见窦太后,若有所思。心腹中大夫,便又低声进言:“宫中传闻,自永乐署灾,多有积铜被盗。”唐周之乱,天子虽下禁令。然禁中内外,皆有风闻。终归,“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此地,亦不宜久居。”窦太后,心有戚戚。   “太后,欲迁何殿?”中大夫,不解其意。   “永安宫,如何?”窦太后,似有定计。   “永安乃离宫。”中大夫劝道:“不如云台多矣。”   “因属离宫,方能保全。”窦太后素有大智。先前,有望气者言,京师有大兵,两宫流血。迁居永安,远离二宫。乃避祸之道也。   谶纬之术,时人深信。譬如史上“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董卓使人诬卫尉张温与袁术交通”,“笞杀(张)温于市以应之”。   “陛下岂肯太后轻离?”中大夫言及,云台乃禁锢之地。   “所言是也。”窦太后,喃喃自语:“何人能助之。”   电光石火,窦太后似有定计:“召程夫人来见。”   “喏。”中大夫自去传命。   洛阳西郭,延熹里。   大内官,程璜宅邸。   今日一早,程夫人便从宫中赶回,与养父相见。   程夫人虽是陛下食母,然自陛下元服,已少食人乳。故程夫人食母身份,多也名存实亡。然程夫人却仍有乳。先前与永巷令徐奉结成对食。便任由徐奉取食。如今徐奉勾结太平反贼,事发潜逃。留之无用,索性喂养掖庭内众多“宫生子”。   日前。奉永乐太仆封谞之命。掖庭令毕岚,正从众宫生子中,甄选适龄者,送往永乐宫。养为逐鬼童子。乳涨,程夫人亦入永乐宫,喂养童子。   “阿父。”见程璜气色如常,程夫人心中稍安。   谓老兽垂暮,余威犹在。程璜一日不死,程夫人便一日无忧。深宫之中,无人敢动她分毫。   “今日因何出宫。”程璜问道。   “有二事不明,乞问阿父。”程夫人直言。   “何事不明。”程璜慈眉善目。   “永乐董太后,择掖庭二岁‘宫生子’,为‘逐鬼童子’,为其一。”程夫人这便言道:“昨夜窦太后召我上云台,问及诸多宫中旧闻,又赠此物,是其二也。”   “哦?”程璜问道:“赠我儿何物。”   “一对圆珰。”程夫人便将一对圆形玉耳环取出。   “此物名曰‘合欢圆珰’。乃成帝时,赵昭仪(赵合德)赠皇后(赵飞燕)之物。先帝大婚时,又赐窦太后。乃前汉宫中旧物。”不愧是程璜,竟一眼辨出。   “作价几何?”程夫人忙问。   “无价之宝。”程璜笑答。然心中却暗思,窦太后以皇后之物相赠养女,究竟何意。   “若去金水质舍,能质卖几何?”程夫人脱口而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咝——”程璜不禁倒吸一凉气。正如养女所说,能将此物折钱之处,唯金水质舍。换言之,窦太后赠无价之宝,并暗指变现之所。莫非,此事还与蓟王相干?   “莫非,窦太后知徐奉潜逃,遇与我结对食?”程夫人,胡思乱想。   “女儿何出此言?”程璜一愣。   “此圆珰既名‘合欢’。不正取合欢之意?”程夫人答道。   程璜又一愣。却断然摇头:“窦太后,绝非此意。”   “阿父,何以知之?”程夫人不解。   程璜嘿声一笑:“窦太后,延熹八年(165年)入宫,受封贵人。同年立后。虽贵为皇后,却未有宠。永康元年(167年)先帝崩,又尊太后。正因先帝无子,故立解渎亭侯为帝。”   “先帝未(临)幸窦太后。”程夫人大惊。   “先帝纵情施欲,人伦皆废。虽数同衾,却未合欢。窦太后至今,仍是完身。”说到此处,程璜不禁一声悲叹:“我大汉帝后,又何止窦太后一人如此。”   “还有何人,竟如此凄惨。”程夫人惊问。   “孝惠皇后。”程璜答曰。   “既如此,窦太后因何送儿,合欢圆珰?”程夫人又问。   “‘合欢’者,亦作‘合众而乐’也。前汉先贤有‘二国合欢,燕齐以安’之句。”说到此处,程璜已解其意:“明日,我当入宫拜谢。”   “二国合欢,燕齐以安。”程夫人似有所悟。   “我儿毋需再思,其物何意。知窦太后假此物,约老父入宫相见足以。”言语之间,程璜似年轻十岁。   “阿父欲再掌大权否?”程夫人,幡然醒悟。   “我儿且拭目。二国已合欢,剩下一国,又当如何?”程璜一声长叹:“鼎足之势,成矣。”   老父之言,程夫人似懂非懂。心中还有一事未解:“永乐宫又为何择选,二岁童男?”   “或为逐鬼,或为逐‘真鬼’。”程璜亦语出深意。   程夫人本还想追问。话未出口,便又自行打住。老父从来,话说一半。再问亦是徒劳。总归,懵懵懂懂,云山雾罩。   正如老父所言。权且,拭目以待。   总有,水落石出一天(详见:《陇右·054 燕齐以安》)。 第179章 蓟王幸朕   翌日,程璜入宫。   先入西园。依次叩见陛下,何后,董太后。   再登云台,叩见窦太后。   云台本是禁锢之地,重兵拱卫,无陛下及董太后令,便是中常侍,亦无从登台。更何况,受十常侍所遣,暗中窥视行踪之小黄门。其程璜叩见董太后时,已道明来意。人老将死,欲向诸位主子道别。先叩别董太后,足知进退。毕竟,按礼法,当先叩别窦太后。   人老为尊,人死为大。   董太后,亦念旧情。传令云台守卫,不得拦阻,放其登台。   “老奴,叩见太后。”程璜恭敬,亦如先前。   帘后窦太后,明知故问:“老大人,所为何来?”   “一来,人老将死,叩别太后。二来……”程璜缓缓直身:“谢太后赐小女,无价之宝。”   窦太后答曰:“不过是一件随身之物,又岂真无价。”   程璜却答:“合欢圆珰,乃太后入宫时,先帝所赐,岂非无价?老奴代小女拜谢。”   太后忽道:“既如此。朕,可求老大人一事否?”   “太后何事?”程璜再叩首。   “请开党锢。”窦太后试言。   略作思量,程璜这便婉拒:“老奴,久不在宫中。诸事,‘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党锢之事,力不能及也。”   此托辞,不出窦太后所料:“黄巾乱后,群盗蜂起,乃至朝政日非。若不开党锢,‘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如何,拨乱反正。”   程璜再拜:“太后,所言是也。奈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奴,老而无用矣。”   正欲叩别,不料窦太后又道:“且慢。”   “太后还有何事?”程璜再拜。   “老大人,既识前朝旧物。不知,可识此物。”言罢。便有心腹中大夫,自帘后捧盘而出。   盘中之物,覆以白绫。平铺盘中,并无突兀。   显然,盘中所盛,必是诸如信函一类,锋薄之物。   程璜暗忖许久,亦未能忍住好奇。   这便伸出二指,轻夹边际,将白绫徐徐展开。   见绫下空无一物。程璜不由一愣。莫非窦太后,相戏我乎?   然待辨清,绫上绣花。不由浑身颤栗,汗如雨滴。   “老奴死罪!”程璜五体投地,抖如筛糠。   苦也,中计矣!   所谓“绣花白绫”,乃窦太后贞绢,是也。   电光石火,程璜心慌意乱。   贞落殷红。斑斑血迹,好似初染。先帝从未临幸,窦太后又寡居云台多年。程璜久为大内官,绫上贞落,只眼可辨。必是新晋,破瓜伤落。   何人竟敢染指,大汉太后。夺其清白之身。   窦太后细语轻声,却振聋发聩:“朕今失身,与老大人何干?”   “老奴、老奴、老奴……”不知何故,程璜惊俱之中,又起野火焚心。   福祸相依,便是言此时此刻也。   窦太后又道:“朕既无隐。老大人,何不直言。”   “既如此。乞太后,据实以告。”程璜紧握颤抖手腕,并指将白绫覆盖。待斑斑血迹,重被遮掩,这才长出一口浊气。   “老大人且近前来。”窦太后言道。   “喏。”不敢起身,伏地爬行。待头冠轻抵垂帘,便又五体投地。动作一气呵成,谁言程璜老迈。   窦太后自帘内微微探身,与程璜耳语:“乃蓟王幸朕。”   “嘶——”闻此言,饶是历经生死两难,老而弥坚程大人,亦陡然色变。猛吸一口凉气,不由彻骨极寒。   蓟王幸太后,绝非贪恋美色。莫非,欲窃大汉江山乎?   窦太后委身蓟王,又当何求。莫非,欲假蓟王之手,报灭门血仇乎?   强压心头惊惧,程璜颤声发问:“太后,欲报家仇乎。”   “此其一也。”窦太后,不做遮掩。   “其二何如?”话刚出口,程璜便已醒悟。   “其二乃为,江山社稷。”果不出程璜所料。闻此言,程璜满腔野火,陡然没顶。   窦太后,低声言道:“我与先帝无嗣。拥立何人即位,并无不同。故以‘三兴之功’相送。不知老大人,可愿领受?”   “老奴,老奴……”程璜竟无言以对。   “老大人,不过花甲。足有,十年富贵。”窦太后再吐肺腑之言:“老大人,可愿‘沉船破釜’,以示‘必死无还’之心?”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曾权势滔天,又蛰伏十载。若能复起,重掌大权。便是杀头之祸,又有何惧!   “此事,当隐秘。”程璜看向帘后宫女:“内中诸‘中大夫’,宜当灭口。”   窦太后答道:“朕之身侧,皆出窦氏门内。老大人,足可安心。”   “老奴,敢不从命!”程璜匍匐后退,起身再叩首。转而又道:“重开党锢,非我一人力及。需引内外强援,以为助力。”   “得老大人相助,此事成矣。”窦太后又赐金玉良言:“可与大长秋共议。”   “曹节?”程璜闻声皱眉。话说,自己沦落至此,便拜曹节所赐。如何再能与其结盟。   窦太后劝道:“今时不同往日。张让、赵忠等称十常侍,多有逼迫。曹节亦孤立无援。此去,当弃间隙,携手应对。”   “太后所言是也。”程璜幡然醒悟。不愧大汉帝后。   这便再拜出宫,自下云台。   回忆先前。程璜当真,诚惶诚恐。   疾步下阶,半途忽又自醒。这便假装垂头丧气,气喘吁吁。艰难踱步,走下平地。   老态龙钟,垂垂将死。一路踉踉跄跄,向宫门外安车而去。   直被心腹,扶上车驾,驶出宫外。一路暗中监视之小黄门,这才如鸟兽散。各自归去,向十常侍,添油加醋,细禀究竟不提。   隔日,程夫人又被老父唤回。   “阿父唤我何事?”   “确有一事,我儿附耳。”一夜苦思,程璜心思已定。   “何事隐秘。”程夫人不疑有他,这便近身细听。   “我儿再登云台,与太后同寝。且看太后,贞白几何。”程璜暗授机宜。此事定要无疑。   “何故如此?”程夫人闻言蹙眉。前日,老父不还说,太后无宠,仍是清白之身。   “事关你我生死,程氏十年富贵。不可有失。”程璜叮嘱道:“兹事体大,毋多言。”   “喏。”程夫人此时方知事大。   “速去,速回。”程璜掷地有声。   程夫人不敢耽搁,这便回宫(详见:《陇右·056 拱手相送》)。 第180章 蓟王有心   桓帝宣陵,后院偏殿。   殿内居中置屏,隔断内外。屏后窦太后,正襟危坐。正待临乡侯觐见。   有顷,刘备除鞋入殿,自跪屏外:“臣,刘备。叩见太后。”   “来人可是临乡侯?”   “正是刘备。”   “陛下赞君侯‘吾家麒麟’,可有此事?”   “陛下过誉。臣惭愧。”   “陛下金口玉音,岂能有假。临乡何如?”   “临乡界东西三百四十一里,南北二百九十五里。城、邑十座,港八座,仓十座,关一座,有水砦二座。户八万一百八十八,口一百二万四千八百卌七,种晚稻十二万一百六十顷……”   “三百里地,却活百万民。果是‘吾家麒麟’。闻君侯,少年丧父,孤母持家。相依为命,否终则泰,然否?”   “然也。”   “又闻,君侯娶妻公孙氏。少侍孤母,以长姐待之。犹大母数岁,然否?”   “然也。”   “少时家贫,如今富贵。且无劵书为凭,何娶长母之妻?”   “刘备闻‘娶妻当娶贤’。品节第一,余下皆次。且我与夫人,自幼相识,鹣鲽情深。相约白头到老,不忍弃之于半道。”   “好一句,白头到老。朕居深宫,久不问朝事。今日既召君侯,又岂令吾家麒麟,空手而回。闲暇作紫艾绶,便予君侯。”   “臣,叩谢天恩。”又去而复返:“临乡虽小,却有诸多名产。臣择日奉献,乞太后,善保圣体,万寿无疆。”   “君侯有心(详见:《雒阳·027 路中捍鬼》)。”   南宫云台,广德殿。   除鞋入殿,刘备趋步躬身,自跪屏前:“臣,刘备,叩见太后。”   “君侯免礼。”一如既往,如沐春风:“君侯所献,朕甚欣喜。故召君侯为谢。”   “臣,不敢。”   “皆出临乡名产乎?”   “然也。”   “闻陛下已许君侯,另开小市。”   “正是。”   “甚好。诸如,火玉华胜、金丝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若贩洛阳,必将广售。”   “谢太后。若能广售,臣当四时进献。”   又聊些家常。便有内官入殿,示意太后用药。   刘备这便拜退。闻屏后太后轻咳,便又言道:“云台,巍峨高耸,风起云涌。今乍暖还寒,太后当善保圣体。”   “君侯有心。”   “臣,告退。”刘备再拜,躬身出殿(详见:《雒阳·036 再见太后》)。   长信宫,景福殿。   蓟王刘备携偏妃窦氏,贵人马氏,美人邹氏、杜氏,入殿。   “人逢喜事精神爽”。帘后窦太皇,满门无存,尤显真情可贵。自诸母入宫,与窦太皇母女团聚。深居简出,亦难得与刘备相见。   趁今日上寿,诸母亦入帘内,询问刘备家中诸事。比起周六百九十八丈之长信宫,诸母更喜十里楼桑,七楼顶阁。惦念太妃、义太妃,王妃。   诸母先言:“若待闲暇,诸事毕。当与太皇北归蓟国安居。”   窦太皇,目光如水,隔帘以观刘备,且看如何作答。   刘备答曰:“待少帝元服,当如诸母所愿。”   诸母喜不自禁:“虽与太妃,常有书信。然‘传闻不如亲见’。不知状貌几何,又是何等奇观。”   窦太皇寡言。陪母居于帘后,亦心向往之。   出殿前,窦太皇以亲手缝制之香囊、紫绶回赠。礼轻情意重。刘备拜谢。   话说,蓟王随身所佩。美玉出昆冈,太皇授紫艾。普天之下,恩厚如斯,唯蓟王一人。凡得蓟王随身玉佩相赠,皆平步青云,无有例外。然窦太皇,多授紫艾,香囊却是首赐。   比起紫艾绶,香囊更为贴身。太皇赠以香囊,足见两家“肘腋之亲(详见:《诸夏·074 肘腋之亲》)”。   数日后,程夫人再回。   “如何?”入密室,养父程璜先问。   “如阿父所言。”程夫人低声答曰:“太后已非处子之身。”   程璜眉头随之舒展:“太后,果不欺我。”   “阿父……”程夫人思量再三,仍忍不住问道:“何人所为?”   程璜龇牙一笑:“为父便告之,女儿敢听否?”   “阿父,所言是也。”程夫人轻轻颔首,转而又问:“此事又何干我家,十年富贵。”   “皇长子乃何后所生。何后出身卑贱,陛下不喜。王美人出身清白,又得宠爱。故陛下似有废长立幼之心。”程璜言道:“若窦太后扶保王美人子即位。则与永乐董太后、何后,鼎足之势也。董太后与何后争权,必难两立。窦太后,便成胜负之所在……”   老父话说一半,程夫人仍懵懵懂懂。   窦太后,本可置身事外。为何要深陷立储漩涡。再说,窦太后无权无势,窦氏外戚已被残杀殆尽,如今只剩孤家寡人,内外无援。若与何后结怨,一杯毒鸩,足可令窦太后驾鹤西去。   窦太后,何其不智也?   老父,为何偏要与无权无势,无欲无求之窦太后结盟。   虑及此处,程夫人忽灵光一现:“莫非,阿父命我,刺探之人、事,便是,便是……强援!”   换言之,窦太皇委身之人,必是强援无疑。此等宫闱禁忌,事发必死。唯有勠力同心,助太后铲除异己。重掌大权,方能免死。然究竟何人,足令窦太皇,舍清白之身?   程璜轻轻颔首:“我儿,果然聪慧。”   转而一想,又不对:“内宫之争,人臣大忌。如何,如何……”程夫人越发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云山雾罩,无从捉摸。然又牵扯一场,极大宫廷危机。说是血雨腥风,亦不为过。只怕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心念至此,程夫人不由得,眼露惧色。   “见吾儿露怯,老父足可瞑目。”程璜甚是欣慰:“吾儿贯为死士,常不避生死,亦不为惧。如此行事,恐难善终。今既知‘遇事三分怯’,老父身后,可尽托吾儿矣。”   “阿父,又当如何?”程夫人咬牙问道。   “稍安勿躁。”程璜笑着安抚:“待为父见过曹节再说。”   “阿父竟欲与曹节携手?”程夫人又一愣。   “然也(详见:《陇右·057 赏罚未定)》。” 第181章 女子重夫   曹节车驾入府,便有心腹来报,程大人深夜登门。   “程璜?”饶是曹节,亦不由一愣。   若是先前,曹节定避而不见。   然今时不同往日。老一辈大宦官,人才凋零。相互残杀,所剩无几。放眼望去,能与己比肩者,唯剩程璜一人。   却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心念至此,曹节这便言道:“书庐相见。”   “喏。”   言罢,曹节自往后院。须臾,便有心腹,引程璜来见。   “曹常侍。”程璜先礼。   “程常侍。”曹节回礼。   “冒昧而来,尚书令毋罪。”程璜甚是谦卑。   “程常侍,所为何来。”曹节直问。   “奉窦太后之命,有机密要事,与尚书令共议。”程璜直答。   曹节心中一动:“窦太后,何所命?”   “乞开党锢。”程璜掷地有声。   “来人,送程大人。”曹节面色如常,怒从心起。   “且慢!”程璜言道:“尚书令,容我一言。”   “‘道不同,不相为谋’。”曹节冷笑:“程常侍莫忘,欲夷我等三族者,便是党人。”   程璜答曰:“事关生死,焉能不知。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尚书令且深思,若开党锢。我等黄门内官,还相与斗否?”   将一众心腹,挥手驱离。曹节试问:“程大人,欲行嫁祸安国之计乎。”   “然也。”待曹节心腹尽退,程璜这才恳言道:“若开党锢,党人虽得复入朝堂,然待积势而成大害,足需十载。十载之后,你我皆已入土。自有‘十常侍’,与党人恶争!今若不开党锢,尚书令窃以为,能得善终否?或不出二三载,张让、赵忠,便将夺位。我等,老而将死,何与之争?”   此亦是曹节,难解心结。   “‘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党人乃是后患。十常侍实为先害。何不决洪水,以救近火。”程璜字字诛心,却又字字入耳。   “窦太后久不问政事。朝中内外,亦无人相助。程大人,何投窦太后门下?”曹节笑问。   “‘子不闻河上歌乎?同病相怜,同忧相救’。皆老而‘无所依归’,不欲死‘无葬地也’。”程璜口出肺腑之言。   “好一句,老无所依。”曹节一声长吁:“前日,二宫太后,游上林,观百戏。明日,程大人便轻身入宫,自投窦太后门下。其中,可有关联?”   程璜密语相告:“尚书令当知。二宫太后,已歃血结盟,相约共保‘贵子’即位。”   曹节这便醒悟:“永乐、长秋,二宫之争。窦太后,得生也。”   “我等又何尝,不如此哉?”程璜言道:“如曹大人所言,永乐与长秋相争,窦太后得以偷生。党人复入朝堂,与外戚苟且,必诛十常侍。如此,你我皆幸免也。”   话已至此,利害关系,毋需多言。曹节又道心结:“前窦大将军,及窦氏一门,皆因我等而死。窦太后,岂不报此仇?”   “诛窦氏者,乃是王甫。与尚书令何干?亦出‘此一时,彼一时也’。窦太后为求自保,又岂害同党。”程璜,话锋一转:“况,尚书令杀我二婿,又逐我出宫,将满十载。你我之仇,可比窦太后乎?”   终归,“两害相权取其轻。”生死之间,大敌当前。曹节遂下定决心:“若解党锢,还需一人相助。”   “何人?”程璜,心知肚明。   “蓟王。”曹节掷地有声:“若无蓟王上表,党锢断不得解。”   “蓟王当面,何需你我。”程璜笑中,别有深意。   “哦?”见他信心十足,曹节心又一动:“莫非,蓟王亦与永乐,结盟。”   “非是永乐,乃陛下也。”程璜急忙撇清:“先时,中常侍吕强,自请入西园,侍王美人及次皇子。传言,便受蓟王之托。后王美人西邸,宴会蓟王,又传二人以兄妹相称。陛下对蓟王,荣宠过厚。中西域而立幕府,又封王爵者。今汉宗室,唯蓟王一人耳。何也?”   曹节岂能不知:“陛下欲‘以宗室制外戚’也。”   程璜又试问道:“陛下欲‘以蓟王制外戚’者何?”   “立适!”曹节幡然醒悟。先前未能辨清之时局,豁然开朗。   “然也。”程璜叹声言道:“蓟王固人中之龙,天家麒麟。而陛下,却弃祖宗家法于不顾,授蓟王,军国大权。蓟国之政,悉归蓟王。西域幕府,亦如此般。得此恩宠,只因蓟王,乃世之豪杰也。何为豪杰?受恩必报,忠义两全。千金一诺,九死未悔。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蓟王身受陛下大恩,焉能不‘尽其心,竭其力,致其命’,辅佐幼主乎?”   “蓟王行事,确与我等不同。”一席话令曹节,拨云见日:“因废长立幼,太过艰险。陛下才立蓟王为辅汉大将军,又使其握军国大权。如此,方能与何进,分庭抗礼。升平之年,承袭统业,长幼有序。何后外戚,终是陛下,心腹大患。”   一通百通。   一言蔽之:陛下立蓟王,便为行“废长立幼”开道。   “知子莫若母。”程璜笑道:“董太后,必知陛下心意。故才结好窦太后。窦太后本禁云台,今亦稍解,可行走南宫。此乃董太后,投桃报李也。”   果然,夹缝求生,死中求存。曹节叹道:“正因永乐与长秋,二宫相争。窦太后‘如下有泰山之安’也。”   程璜一声嗟叹:“亦如我等这般。”   曹节惨笑:“党人未除,张让、赵忠,岂敢内战。若害我等,必被党人‘鸣鼓而攻之’,不死不休也。”   说到此处,程璜忽问:“尚书令可知,前永巷令徐奉何在?”   “未可知也。”曹节如实相告。   “此人兹事体大,宜先行除去。”程璜言道。   曹节轻轻颔首:“我已尽知(详见:《陇右·058 夹缝求生》)。”   目送程璜自去。曹节眼中,一闪狐疑。   须臾,喃喃自诵:“‘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第182章 君言名备   是夜。太仓府门,徐徐开启。   记室掾蒋干,并一众游徼提灯而出。叩响长信宫角门。   阙上守卫,一声低喝:“何人犯禁。”   蒋干答曰:“蓟王门下,谒见太后。”   “符信何在。”阙上再问。   “符信在此。”蒋干命游缴,将一小匣,掷上阙楼。   便听阙上守卫言道:“门下少安。”   少顷,角门开启。长信卫尉邹靖,领兵相迎。   “主记夜来,所为何事。”邹靖乃代主发问。   蒋干答曰:“太皇危于累卵,奉王命相救。”   “且随我入宫。”既出蓟王之命,邹靖自不疑有他。   “请。”蒋干随邹靖,穿御园,登侯台。   须臾,窦太后,移驾相见。   “下臣,拜见太皇。”蒋干目不斜视,长揖及地。   “九江名士,才辩见长。”窦太皇竟也知晓,蒋干之名。   “区区虚名,太皇过誉。”蒋干,谦逊如初。   “蓟王何在?”窦太皇,柔声相问。   “上巳节后,我主就藩。今仍在国中。”蒋干答曰。   窦太皇眸中失色:“蓟王不朝,恐洛阳生变。”   “太皇所言是也。我主虽远隔千里,然心系朝堂。自先帝崩后,宗室屡受大难。恐延祸三宫帝后,并先帝子嗣。故命下臣,暗中接应。”蒋干应对得体。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窦太皇问道。   “敢问太皇。先帝《起居遗诏》何在?”蒋干直言不讳。   先前,窦太皇曾向卢司空,明示此诏。蓟王得知内情,自不意外。窦太后遂答曰:“藏于云台。”   果不出所料。蒋干言道:“此诏,若为天子(史侯)所得,再无掣肘。不出二载,何董二戚,必举族伏诛。董太皇,亦难善终。”   窦太皇遂问:“此乃主记之忧,亦或是蓟王之虑。”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下臣,代主行事,岂能自僭。”蒋干再拜。言指,乃出蓟王之虑。   强压心颤。窦太皇,柔声问道:“蓟王何故,兴师动众。只为救我等,孤家寡人。”   闻此言。蒋干又取一匣在手:“我主言,此中之物,太皇一观便知。”   窦太皇急忙接过。开匣视之,正是先前所赐香囊。   失望之色,一闪而逝。窦太皇言道:“如此,也罢。朕,便与你入宫取诏。”   “下臣,叩谢。”蒋干大喜。   便在此时,忽听殿外长信卫尉邹靖,一声怒喝:“何人鬼祟!”   “卫尉毋怪,我等皆是园夫。”便有人答曰。   “既是园夫,何故着缁衣!”邹靖又问。   “这……”那人顿时语塞。   “勿动!”邹靖呵阻。   “杀!”那人反喝。   台下兵戈大作,杀声四起。蒋干当机立断:“太皇速避。”   “孤母尚在,不可轻离。”窦太皇,心意已决:“主记自去禁中,寻小黄门吴伉。只需言‘元亨利贞,亢龙有悔’。吴伉自会将遗诏奉上。”   “喏!”临行前,蒋干又道:“若形势急迫,难以脱身。太皇可传语越骑校尉曹冲,自会转危为安。”   “朕,谨记。”窦太皇,言尽于此。   事不宜迟。蒋干原路返回。经太仓出北邙。车驾直奔东郭马市。自下密道,前往云台(详见:《列宿·014 兴师动众》)。   待侯台殿中,再无旁人。   窦太皇,取匣中香囊在手。不由泪目:“君言,名备。何故,不识?”   少顷,长信卫尉邹靖来报。贼人皆已毙命,请太皇移驾。   窦太皇,这便收拾心情,遂下侯台。赶去景福殿,与母相见。   蓟王上寿时,诸母便有意,携窦太皇,北归蓟国安居。言犹在耳,洛阳又起兵乱。二宫流血,宗室受戮。窦太皇,虽有先见之明。迁居永安离宫,又增筑改名长信宫以栖身。奈何,毕竟深入洛阳城中。十二城门禁闭,纵金汤坞堡,亦插翅难逃。   所幸,长信三卿,各有不凡。先前,长信太仆程璜,掌宫事;长信少府王斌,掌外事;长信卫尉邹靖,掌守备。三卿各有出处。   王斌前为执金吾,乃已故王美人长兄。邹靖曾为五官中郎将,为破虏校尉时,便曾参与北伐,后又讨伐冀州黄巾。且与蓟王刘备,乃是旧识。奈何长信太仆程璜,有感大长秋曹节,先其而去,吊唁归来,便卧榻不起。日前见过养女程夫人,便已亡故。程夫人已怀合肥侯子,故已先行离去。   另有程氏二姝,程环、程璇,留守长信宫署。称养女刺客。姐妹二人所学,皆出天师道。天师道,一分成三:三辅骆曜、钜鹿张角、汉中张修。后三家女刺客,皆入蓟王天光三殿,得以乱世保全。老父亡故,骤失倚仗,无处遮身。程氏二姝,亦难免心向往之。只恨,转投无门。   景福殿。诸母悠悠转醒。   见窦太后,榻沿侧坐。似正暗自垂泪。诸母这便掀帘相问:“我儿,何故?”   窦太皇闻声拭泪:“女儿无事。”   诸母起身,正见匣中香囊。   诸母看到真切。匣中所盛,正是先前,赠与蓟王之物。囊中合香,乃窦太皇,深闺待嫁时,素手亲调。后带入宫中。此香,唯窦太皇一人可调。是故,闻香识人。   “既赐蓟王,何故送还。”诸母不解。   窦太皇,情难自禁:“未可知也。”   谓“知子莫若母”。诸母这便起身下榻。取匣中香囊,灯下细观。   香囊针脚细密,浑然天成。然边角处,针孔略有重叠。似被人二次拆裁。论蓟王宫中女工,王太后首屈一指。若为王太后重缝,必难窥针迹。香囊女工,不过二流。   诸母遂取香囊示意:“我儿且看。”   窦太皇,眸生异彩。顾不得许多,急忙拆线。   囊中香料犹在,似亦无缺。然窦太皇过目,已喜极而泣。   诸母虽不知其所以然。然已料大概。这便唉声相劝:“我儿,心系王上。夙夜梦寐,常呓语‘刘备’。奈何,贵为帝后,焉配藩王?且为三兴之君,蓟王又当何处?”   “女儿尽知矣。”多年隐秘,被母亲说破。窦太皇心中,忽觉轻松几许。   “与蓟王,私通否?”诸母必有此问。 第183章 一命苟存   “未曾,私通。”窦太皇断然言道。   “如此,甚好。”诸母这便心安。若是一厢情愿,无伤大雅,便也罢了。   毕竟,蓟王人中龙凤,汉室麒麟。又对窦太皇,礼遇有加。窦太皇,芳心暗许,亦是人之常情。然“发乎情,止乎礼”。只需尚未有夫妻之实。皆无大碍。   北邙,上商里。   自太仓大火,曹节寿终。久未露面,扶风公子侯殷,乘夜登门。先前,毒杀洛阳黄巾余孽,侯公子便离京北上。见过太平圣女,方知彼时“大贤良师”,不过提线木偶。太平道背后掌舵,乃出“神上宗师”。亦知多年前,为刘备贩窦氏八丽,求复祖爵,皆出神上宗师之命。大贤良师,不过奉命而为罢了。乃至于,救宋奇一命,亦出神上宗师之命。   侯殷心中震惊,可想而知。   神上宗师言。今汉气数已尽,蓟王三兴在望。先帝不死,天下不乱。群雄不起,王莽不出。于是乎,宋奇先奉神上宗师之命,与宋皇后携手,陷先帝崩于困龙台上。今又奉命入京,来寻秦太仓。再为蓟王三兴助力。   不料,门人告知。秦太仓,早已迁居。门人又言,若非等公子,奴婢也已,先行归乡。   洛阳之事,曲终人散,再不为人所知。   侯殷遂问,秦太仓迁居何处。   门人摇头,取秦太仓封函予之。言,公子一观便知。   侯殷这便告辞。   门人长揖相送。   明日此宅,人去楼空。后院密道,早被填满,无迹可寻。又过一年半载。洛阳兵变,四郭百姓悉投函园。待朝廷东迁,黄门凋亡。洛阳旧宅,无人问津。旧事渐被遗忘。更不见书载。   何曾记得。太仓之上,蟾宫折桂,夜夜笙歌。   言归正传。   见封泥完好无缺,侯殷不疑有他。遂取书一观。   黑字白绢。乃出秦太仓手书。言及,太仓焚毁,曹节迁居函园。求右丞贾诩,安置蟾宫折桂馆中,一干人等,云云。   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曹节,终其一生,也算,有始有终。   为何善待蟾宫知情者。而非杀人灭口。其中深意,唯曹节并贾诩,可知也。   见一切皆不出,右国令所料。侯殷遂依计行事,不提。   伊阙山,蜃楼。   这日,便有一青衫公子,木屐斗笠,翩然而至。   “公子所为何来?”便有无语童子,举板书相问。   青衫公子笑答:“为求洛阳二顷田。”   众童子面面相觑,又板书问道:“悬楼峭壁,临崖而居。别无寸土,何来二顷?”   青衫公子又笑:“家中之事,尔等黄口孺子,如何能知。速去见家翁。有无良田,一问便知。”   童子不敢怠慢,又书曰:“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扶风宋奇,宋元异。”青衫公子,轻松写意。   “公子少安。”便有童子乘天梯,升顶阁通报。   须臾,天梯落下。童子举板:“公子请移步。”   青衫公子,欣然步入天梯,直升顶阁,与秦太仓相见。   秦太仓,曾掌蟾宫,定制贵女诸事。与宋公子多有交往。先前,宋奇为赎回宋皇后,不惜盗掘梁冀金山。只可惜,晚来一步。被蓟王刘备,捷足先登,豪掷一亿,赎宋皇后回。今宋氏已身怀六甲,为昭阳贵人。深得蓟王宠溺。   “‘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此乃先秦苏季子名言。宋公子此来,不为求田,只为学苏秦,佩六国印耳。”秦太仓,书于座前。   青衫公子,起身行礼:“如秦公所言。元异,奉右国令之命,南下豫州,收汝南黄巾,代掌五县,为王上所用。”   “右国令之事,老朽亦略有耳闻。天下奇士,大忠似奸。直令人,敬重不已。右丞已有传语。言,若右国令遣人来此,当有求必应。音犹在耳,公子翩然至矣。”   “右丞足智。多谋善断,不在右国令之下。”宋奇叹道。不料右丞贾诩,已先行窥破。   秦太仓,一语破天机:“二贤联手,共施连环。”   更一语惊醒梦中人。宋奇此时方知。   贾文和得《子钱集簿》,知不其侯欠债未还。遂出奇计,赚来五县治权。心知右国令必窥之,于是六百里传回国中,此乃抛砖引玉之“上环”。右国令会其意,于是欣然出手,命宋奇赶来相助,便是“下环”。时人皆知,贾诩惯用连环。却无人知晓,右国令亦精于此计。   二人琴瑟和鸣,伯牙绝弦。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能得二人辅佐,真乃蓟王之幸。   秦太仓遂从座下,取一漆木长匣相赠:“内有五县令印各一,留白敕令十卷,及通关传符数枚。从此刻起,公子已是五县之令。为五位长公主取食。”   “元异告辞。”事不宜迟,宋公子起身拜别。   “后会有期。”秦太仓,手书相送。   目送宋奇乘天梯下楼。秦太仓忽一声叹息。   翩翩浊世佳公子,奈何此生却步右国令后尘(详见:《四海·091 伯牙绝弦》)。   蓟王都,临乡北港。   鲁相宋奇,公船抵达。   宋贵妃,命少府车驾相迎。入门下署鸾栖馆。洗漱更衣,以待王太后相召。   至此,幕府中丞贾文和所求,掖庭令毕岚、越骑校尉曹冲、鲁相宋奇,悉数就位。   董侯究竟种出何处。不日,当有定论。   天下皆拭目以待。   唯恐被奸人所乘。蓟王命绣衣,严阵以待,不得有失。门下署鸾栖馆,非二千石及以上高官,闲人免进。   鸾栖后馆,逸乐精舍。   宋奇与毕岚、曹冲,三人相见,各自唏嘘。   时至今日,宋奇方知,曹节深意。之所以全众人性命。许,便为此也。   “国相何意?”掖庭令毕岚,后知后觉。   宋奇一声长叹:“大长秋,已知今日也。”   毕岚这便醒悟:“国相之意。老大人已知,王太后必召我等?”   “然也。”曹冲亦醒悟。试想,长兄曹节为人,胞弟曹冲焉能不知。既火烧蟾宫,又因何不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换言之。不灭口,乃为存活口也。   “何以至此?”毕岚,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第184章 增成问审   逸乐舍中三人,皆历经磨难,生死两难。   既应王太后之召,皆有必死之心。只求,不累及妻儿,延祸家门。如前所言,黄门内宦,亦有儿女。若一人之死,能活全家老小。区区残躯,又何足惜。   然不可,不明不白,死不瞑目。   三人备说前事。却惊觉,后事如何,皆指向曹节。并蟾宫诸事。   奈何,曹节已撒手人寰。即便三人到场,又焉知其中详情。   “‘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论轻’。”宋典一声慨叹:“曹节老死,我等皆为首恶矣!”   言下之意。首恶无存,从众皆罪加一等。若董侯果真,非出汉室。相干人等,皆难逃一死。据三人各自所知,恐无人幸免。   无妨。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三人把酒言欢不言愁。   西宫皇英殿。   闻王太后亲临,二宫太皇,急忙出迎。今时不同往日。虽贵为帝后,却极尽谦卑。平礼相待。   宾主落座。   王太后先言:“事已至此,太皇何言?”   王太后此来,乃言及利害。贾文和所求三人,皆已就位。天下无不拭目。若有不利,悔之晚矣。趁早吐露详情,或可转圜。免公审定罪,无从消解。   “妾,无言。”董太皇,讳莫如深。至今不肯,吐露实行。   “蓟王乎?”王太后忽问。   “妾,无言。”董太皇,泪目下拜。   “王太后,少安。长姐,必有所难言也。”窦太皇见状,亦于心不忍:“许,亦不知隐情。”   “不知隐情。”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换言之,董太皇非与人私通,乃为人所污。且与人苟且时,董太皇并无察觉。   “然也。”窦太皇,柔声答曰。   如此,王太后这便定计。董侯身世,唯公审可断。   “公审”一词,语出《慎子·威德》:“蓍龟所以立公识也,权衡所以立公正也,书契所以立公信也。度量所以立公审也,法制礼籍所以立公义也,凡立公所以弃私也。”本意共同标准,后引申为公开审问。   临行前,窦太皇又问:“王上,何所言?”   王太后答曰:“蓟王亦欲知,董侯何人子也。”   言罢,王太后拜退。二宫太皇,恭送不提。   王太后,素有大节。少时,与三墩相依为命,今又,坐镇深宫多年。蓟王出外,则临朝称制。蓟王就国,则还政于王。   王太后,名重天下。为国人所深敬。试想,董太皇清白有损,居心不良。如何敢于王太后当面,居高称朕。   谓,“母子连心”。董太皇,永乐隐秘,牵连甚广。且中丞贾诩,十年守口如瓶。避而不谈,绝口不提。若非,董太皇见事不可为。被发跣足,求救王太后当面。王太后遂传贾诩入宫。不料贾文和,似早有准备。开口便请召,毕岚、曹冲,宋奇三人。   种种迹象表明,此中必有莫大干系。   试想,能让幕府中丞贾文和,如此谨慎。除事关蓟王,还能如何?   海内大儒,有此思辨者,数以万计。之所以,皆拭目以待。正因,蓟王身系三兴大业。且行事磊落,有礼有节,忠义双全。然若,果真与董太后私通生子。一世英名尽毁。   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蓟王不能居中守正,如何“拨乱反正”,再立新汉。   “不正”何来“反正”?   言归正传。   择吉日,王太后请太皇、义王太后、诸国老、王傅、国相、国令、幕丞列席。涉事人等,无一有缺。   掖庭令毕岚、越骑校尉曹冲、鲁相宋奇,并三人亲属,亦分席而坐。   独缺蓟王。   瑞麟阁女博士、女史,秉笔直录。更一式多份,相互比对。务必,言之凿凿,无有疏漏。   待各就各位,众人无不屏气凝神。增成殿中,落针可闻。   自鸣钟声落定。   帘后王太后,轻开尊口:“贾中丞。”   “臣在。”贾诩持芴而跽。   “令行。”王太后,一语中的。   “喏。”贾文和,再拜领命。   无需离席下榻。贾文和,面向三人。   “掖庭令。”   “奴婢在。”毕岚闻声一颤。   “时永乐太后,何人所掠。”   “正是奴婢。”毕岚伏地答曰。   “何人所命。”   “大长秋曹节。”   “掠入何处。”   “太仓蟾宫。”   “何人折桂。”   “未可知也。”   一问毕。贾诩又看曹冲。   “越骑校尉。”   “末将在。”   “可识此人。”   “扶风侯公子。”   “又是何人?”   “乃先帝宋皇后长兄,濦强侯宋元异。”   此时,殿中已起骚动。   “何以相识?”   “皇后长兄,焉能不识。”   “侯公子,又是何时?”   “乃,太仓折桂。”   “侯公子,往来频繁否?”   “然也。”   “太仓之上,知否?”   “未可知也。”   二问毕,贾诩又看宋奇。   “宋相。”   “下臣在。”   “何时为侯公子。”   “举家下狱死,为太平道所救。故名侯殷蔽身。”   “永乐太后,乃出宋相所污乎?”   “非也。”宋奇断然摇头。   殿内议论纷纷。   贾诩又看毕岚:“掖庭令。”   “奴婢在。”   “何所言?”   “奴婢,确奉大长秋之命。阴取永乐太后,入蟾宫折桂。时,大长秋私语曰,乃侯公子,千金所求。”   “侯公子,破家苟活。何来千金。”   “乃,发丘梁冀金山也。”毕岚知无不言。   对答如流,别无破绽。且黄门宦官,贪残放滥,敛财无数。世人皆知。谓“利欲熏心”。若为梁冀金山,自当铤而走险。   一问一答。隐秘尽出。蟾宫折桂、梁冀金山。更有濦强侯宋元异,死而复生。前朝隐秘,冰山一角。饶是此时,便有国中宿老,隐起心寒。   “宋相。”   “在。”   “既不为折桂,何登蟾宫,千金以馈。”   “乃为赎宋皇后。”宋奇亦答实言。   “宋皇后,何在?”   “……”宋奇牙关紧咬,浑身大汗。   便在此时,忽问帘后一声轻唤:“大兄?”   “臣,在。”宋奇终是泪目。   殿中众人,闻声眺望。   正见昭阳,宋贵妃。 第185章 金山何用   增成殿中,无不震惊。   不等宋贵妃出声。贾诩又问:“先帝宋皇后,何以(死而)复生。”   宋奇止泪答曰:“乃掖庭令毕岚,假暴室宫人尸,盗送蟾宫。”   贾诩又问毕岚:“然否?”   “然也。”毕岚无所不答。   “又因何入我主后宫。”贾诩又问。   毕岚窥见贾诩目光如炬,急忙答曰:“时王上问家中七婢出身,大长秋唯恐蟾宫事泄,遂作价亿钱,(将宋皇后)贩于蓟王,以为掣肘。”   “七贵妃何所出?”贾诩再问。   “乃‘窦氏八丽’。”毕岚对蟾宫诸事,知之甚祥。   “田公。”   “老朽在。”便有国中豪商田韶,侧席应答。   “七贵妃之事,何如?”   “时王上求婢……”田韶遂将前情往事,娓娓道来。   “时我主尚未复爵,如何能求得‘窦氏八丽’。”贾诩提及破绽。   “乃,下臣所为。”宋奇实言相告:“时,下臣为濦强侯。与大贤良师交善。”   “皇后之兄,自当可行。”贾诩转而又问:“大贤良师,素与我主交恶,因何相助?”   “乃奉神上宗师之命。”宋奇答曰。   神上宗师,便是右国令,“夏馥”。天师道仲嗣师,张机。右国令之事,殿中重臣,无人不知。正如街头巷尾,茶馆酒垆,经久不衰《少君侯二三事》。少时,刘备施“陷地神术”,除青溪巨石。引神上宗师瞩目。后楼桑大兴,神上宗师托名夏馥,自投门下。掌将作事宜。积功为右国令。   后身份被破,王命公审。不及论罪,已驾鹤西去。蓟王执晚辈礼扶棺送葬,罚铜百亿抵罪。从此往后,蓟国再无右国令。乃至国令,号“天阙”。左国令遂省“左”字,只尊国令。   前情往事,浮上心头,宛如昨日。诸国老,无不动容。   彼时,蓟王上陵之礼,焚书以告列祖列宗。庙见成妇,亦备说来由。故娶宋贵妃,并无违背。   至此,宋奇身份确定。先为濦强侯,后为太平道侯殷。   “梁冀金山,如何发丘?”贾文和,又从金山入手。   此事,唯宋奇可知:“乃神上使马元义,命京中教众,寻金(迹)而发。”   “如何寻金?”   “销金兔窟。”   《后汉书》曰:“(梁冀)又起菟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发属县卒徒,缮修楼观,数年乃成。移檄所在,调发生菟,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刑死。”   《水经注·榖水》又曰:“榖水自阊阖门而南径土山东,水西三里有坂,坂上有土山,汉大将军梁冀所成,筑土为山,植木成苑,张璠《汉记》曰:山多峭坂,以象二崤,积金玉,采捕禽兽,以充其中。有人杀苑兔者,迭相寻逐,死者十三人。”   胡商杀苑兔,亦因兔毛销金。唯恐金山之事外泄,梁冀杀人灭口。   谓“狡兔三窟”。园中走兔,掘洞而入金山。又销金而出。日积月累,便有一条金脉,蔓延于兔窟之中。只需寻金掘进。终有一日,金山可至。   梁冀金山,亦得证。   之所以,宋奇往来蟾宫,一掷千金。正因越发靠近金山,遗金渐多。此,亦是宋奇,刻意为之。扶风侯公子,出手愈发阔绰。宋皇后,便愈发身安。只需假以时日,必可凑足赎金。奈何临乡侯登门求问“窦氏八丽”。唯恐蟾宫事泄,曹节遂将宋皇后作价一亿,贩与刘备。   彼时,刘备夜登太仓。毕岚君前献宝,后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痛心之情,溢于言表(详见《雒阳·084 蟾宫折桂》)。便因,蟾宫嫦娥,宋皇后贱卖。   “金山何用?”贾诩再问。   “求登蟾宫。”宋奇如实作答。   “永乐入蟾宫否?”   “然也。”毕岚伏地答曰:“乃奴婢亲往来之。”   “宋相,求否?”此乃关键之所在。既觅得金脉,又往来蟾宫折贵。寻常庸脂俗粉,已难入法眼。更加,凡登蟾宫者,皆如梁冀宠溺友通期一般心态。求宿帝王妃,禁忌之欢。   试想,宋奇与先帝,血海深仇。污其母以报之。亦是心仇使然。且彼时有梁冀金山在手,更有蟾宫上下,贪财黄门,助其成事。   以梁冀金山,嫖宿天子生母,已解心头之恨。貌似,水到渠成。   殿内皆屏气凝神,且看宋奇如何作答。   “下臣,未求。”宋奇掷地有声。   一旁毕岚,曹冲,闻言神色各异。   “掖庭令。”   “奴婢在。”   “宋相累入蟾宫,可曾折桂?”此问亦是关键。   毕岚如实作答:“未曾。”   “何以知之?”   “时大长秋命奴婢,寻名籍以问。诸园贵人皆言,未曾侍之。”此答,亦是关键。曹节曾命毕岚,暗中询问诸园贵人。皆未曾与侯公子,行云雨之事。   此足可佐证,宋奇豪掷千金,屡登蟾宫。非为寻欢作乐,乃行缓兵之计。力保宋皇后,清白不失。   奈何,毕岚所知,乃出曹节授意。曹节言,永乐太后,乃宋奇所求。试想,彼时彼刻,毕岚必深信不疑。且事不宜迟,亦未曾向宋奇求问。如今,木已乘舟。更死无对证。追悔莫及。   “越骑校尉。”   “末将在。”   “大长秋,可曾言及。”   “大兄,并未言及。”   此亦可佐证,永乐之事,唯曹节一人知。   见贾诩,再无所问。   殿中众人,心思各异。   有顷,贾诩转问侧席:“永乐太仆。”   “老奴在。”贾诩乃代王太后发问。故众人皆以,臣下自处。   “我主,可曾与永乐太后苟且。”   “未曾。”封谞以头触地。蓟王往来永乐宫,寥寥数次而已。且与董太后,隔帘相见。恪守君臣之礼。岂能暗中苟且。   更加,董侯出生前后。先帝未崩。南北二宫,眼线密布。凡蓟王入宫,皆有黄门细作,密报详情。若果真与永乐太后苟且,先帝焉能不知。焉能不罪。   此时,殿中宿老,皆稍得心安。   唯二千石列,众谋主,肃容以待。   “掖庭令。”   “奴婢在。”   “永乐太后入蟾宫时。我主可在?” 第186章 天下权柄   “王上未在。”毕岚答曰。   此供词,或可证蟾宫折桂永乐太后者,另有其人。   奈何,并无确凿证言。尤其不得而知,董侯种出何人。   “永乐太仆。”   “老奴在。”   “永乐太后,生子否?”   “然也。”   “今子为何?”   “今为天子。”   短短数语,已坐实董侯,乃出永乐太后。是否种出汉室,尚无有定论。   殿中群臣,窃窃私语。史侯被废,董侯若非汉室血嗣。蓟王唯有再立新君。据“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可知。麟子阿斗,理应上位。蓟国朝野传闻,立麟子为帝,蓟王尊“太上皇帝”,似为时不远矣。   只需贾诩,悉破天机。   “董箕何在?”贾文和,当不负众望。   “学生在。”侧席一人,闻声下拜。   董箕,便是童子申。华云号上,随董太后北归。后入王子馆伴读至今。论年岁,与董侯相差无几。或有人言,此乃王美人子。然,众说纷纭,皆无定论。   “华云伴驾否?”   “是。”   “我主登船拜见,亦在否?”   “是。”   “我主,何所言,何所行。”   “王上问太皇,所为何来,又有何求?”   “如何作答。”   “为天下权柄。”华云内室之事,董箕果然字字入耳。   “我主,又出何言。”   “王上言,天下权柄,早已在握。”董箕如实作答。   “天下权柄,又是何物?”贾诩追问。   “乃太皇角玉。”董箕终是道破隐秘。   所谓“角玉”,便是“白玉角先生”是也。此物,汉宫颇为常见。宫人孤枕难眠,聊以慰藉。永乐董太后,亦不例外。毕竟寡居多年。彼时,三餐不继,孤苦无依。待卖官求货,盈满宫室。饱食思淫,亦是常情。无可消解,唯假外物。然毕竟深闺隐秘,男女禁忌。然防长不防幼。逐鬼童子,自幼豢养与深宫。必见过此物。   此物,如何落入蓟王之手?   殿中众人,心事重重。便是国之宿老,亦面色凝重。谓“瓜田李下”,“授受不亲”。蓟王以永乐角玉,为“天下权柄”,亲手送回。莫非,另有深意。   “永乐角玉,我主何来。”贾诩必有此问。   “未可知也。”董箕如实作答。   “中丞。”王太后帘后出声。   “臣在。”贾诩转身回拜。   “请蓟王否?”王太后言道。   “我主当避嫌。”贾诩早有准备。   “也好。”王太后亦不勉强。且看贾诩,细问究竟。   “来人。”贾文和,果有定计。   “在。”便有增成署长融漓,闻声入殿。   “速登皇英殿,求永乐角玉。”   “喏。”融漓领命自去。   皇英殿,位于西宫七重之上。乃蓟王命人,为二宫太皇所建。乘天梯可达。自增成公审。董太皇,便如坐针毡。本欲一死了之,唯恐延祸家门。尤其累及董侯,性命不保。生死两难,莫过如此。见融漓入殿,求取角玉。董太皇,面如死灰。   窦太皇,耳语宽慰:“此乃天意,非你我可为也。”   董太皇,亦知事不可为。这便起身入内。取漆木匣与之。   融漓捧匣自去。   本以为,贾文和,虽智多近妖。然,毕竟时过境迁。旧时所为,物是人非。不足为凭。岂料,竟被贾文和,逐个揭破。大白于天下。   董太皇,木然就坐。不及落泪,忽见窦太后,取玉壶相赠。   “同赴黄泉,如何?”   董太皇,看得真切。玉壶所乘,正是饮药必死,无药可解之鸩毒。   董太皇终是落泪:“非惜命,乃不忍弃我儿也。”   董太皇口中我儿,必是董侯无疑。   “王上三兴,不可逆。董侯为天子,亦出天意。纵为废帝,亦可得善终也。”窦太皇,柔声言道:“你我姊妹,若为首恶。从众皆可免也。”   言下之意,只需负罪而亡,死无对证。前朝隐秘,悉数作古。增成公审,无疾而终。成悬案一桩。许,才是上上之选。   此,亦是窦太后,此举之深意。   毕竟,王太后请开公审。乃为拨乱反正。若二宫太皇,饮药而亡,自领首谋。为全汉室体面,王太后必不深究。贾文和,纵多智,亦无能为也。   然“蝼蚁尚且偷生”。董太皇岂不惜命。   见状,窦太皇一声叹息。遂将玉瓶入袖。静待公审毕。   增成殿。   融漓将木匣,上呈贾诩。   谓“非礼勿视”。贾诩先请王太后。   得王太后默许,这才轻启木匣。   “董箕。”   “学生在。”   “且看,可是此物。”   董箕趋步入殿,待确认无误,这便伏地对曰:“正是。”   命董箕归位。少顷,又看侧席:“甯贵妃。”   “妾在。”甯贵妃闻声行礼。如前所言,贾诩乃代王太后行事。张甯虽为贵妃,亦需称“妾”。   “贵妃,可识此物。”贾诩语出惊人。   殿中宿老,若有所思。   甯贵妃出身,国中重臣尽知。乃右国令之女。以“太平圣女”,行走江湖。少时便与蓟王相识。诸多旧事,《少君侯二三事》,皆有涉猎。右国令故后,送葬林虑山。守孝期满,蓟王遣族兄并义弟,亲赴林虑山中,以贵妃礼聘。并筑金华殿,以栖身。论与蓟王情深义重,不下长姐公孙。然从未听闻,与永乐有何交集。永乐床笫之私,甯贵妃如何识得?   “乞过目。”甯贵妃亦,不知所以。   “贵妃入殿。”王太后直言。   “喏。”甯贵妃自出侧席,趋步入殿。   取匣细观,久久无声。   “如何?”甯贵妃,王太后以家妃待之。见其无言,不由出声。   “禀母亲。”甯贵妃不敢不言:“妾,识得。”   “何处得见。”王太后追问。   甯贵妃闻此问,不由泪目,伏地不答。   自公审以来。殿中群臣,心情忽上忽下。如波浪起伏。甯贵妃,彼时乃为太平圣女。当真牵连禁中之乱。再思永乐宫,闹鬼传闻。莫非,永乐太后,豢养逐鬼童子,除遮腹中子,亦真为逐鬼。不成?   殿中亲历之人,如封谞、毕岚等人,早已浮想联翩。   “甯儿,且直言。”王太后,必求水落石出。 第187章 灵魂出窍   辅汉大将军府,中庭二重寝室,居中密室。   入宫赴宴,变故突生。身中奇毒,性命不保。千钧一发,刘备留言,请来太平圣女。   此时此刻。   蓟王刘备,仰卧榻上。面如赤火,浑身滚烫。亚马逊御姬,合力搬来府中各室冰鉴,塞入榻下。须臾,寒气自榻下弥漫,透背而出,与榻上刘备,冷热交替。汗雾相杂,水落如雨。   榻旁,太平圣女面色坚毅,美眸难掩痛惜。   密室之中,气氛凝重。唯水落冰鉴,响声不绝。   亚马逊御姬,奉命背身而立,谨守暗门。   时间分秒流逝。水滴声势渐起。刘备昏睡入深。危在旦夕。   便在此时,忽闻叩门。   太平圣女,回眸示意。亚马逊御姬,遂开暗门。便有黑衣人送药入室。   黑衣人,五短身材,双目泛白。皆是黄门盲童。锦被松散,内中妇人,酒香四溢,酣睡正甜。然头覆白纱,容貌不辨。太平圣女,举灯上前。确曾为人母无疑。   先除襌衣,取仙门秘药涂身,再施“约药”。“约”,“束”也。取紧缩之意。   便在素手施药时,忽觉有异。举灯一看,角玉深嵌。太平圣女,不怒反喜。虎狼之年,药效甚佳。遂拔角玉,再施约药。   有顷,待首药毕,黑衣盲童,又将二、三药送至。   太平圣女,心中大定。先使盲童,悉数昏睡。再施术榻上刘备。   待周身要穴,遍插金针。太平圣女,稳住气息。取长针刺颅。   金针入脑,刘备眼皮微颤,气息渐重。待长针入位。太平圣女,附耳轻唤:“三墩,三墩?”   刘备怒目圆睁,右眼竟起白瞳。   待辨清相貌,独目杀气尽消:“甯姐姐。”   “是我。”见果如阿父所言,刘备灵台,暗息隐主。太平圣女,不由泪目。   “身中何毒?”隐主亦是刘备。幼时明隐交替,刘备浑然不知。待学成公孙剑击。隐主渐息。深潜灵台之内,不为人知。唯夜深人静时,呓语惊梦。明隐交替。   “慎恤胶。”   “当作何解。”刘备仰问。   “金鐏束麟角,与妇人交。待鐏破(精)出柙,淫毒可解。”太平圣女,这便将解毒之法,娓娓道来。   《礼·曲礼》:“进戈者前其鐏。”本意,戈柄下端圆锥形金属套。后世亦称“箍”。此处乃指,纯金所铸,房中之器,有锁固之用。真金质软,可变形延展。金鐏尺寸几何,因人而异。   “可。”榻上刘备,独目言道:“谢甯姐姐,救命之恩。”   “你我何必言谢。”太平圣女,遂命室中御姬,合力将首药托举榻上。   “三墩手足可动否?”待首药就位,圣女柔声言道。   “唯右臂可动。”刘备如实作答。   “善。”圣女宽慰道:“一臂足矣。”   先施首药。待药效不足,再换二药、三药。圣女故技重施,补足药效。三药轮替,直至刘备精出毒解。   先敷首药,再授御姬施药口诀。待操练无误,太平圣女这便去调配二药。   “嗯?”配药半途,忽觉有异。举灯细看,竟是完璧。   太平圣女,有苦自知。遂弃之不用。先调制三药。若两副良药,足够施展,二药不用也罢。   岂料,事与愿违。蓟王龙精虎猛,根骨体魄,远超常人。更加隐主本就不常外露,隐忍灵台而不发。骤然发难,可想而知。   不得已,太平圣女,唯取二药,已用之。   唯恐绞痛至醒,挣扎失控。圣女再施秘术以制……   金针刺穴,除唤醒隐主。亦有放血解压之用。唯恐积血倒灌,血崩而亡。榻下排列冰鉴,亦起冰敷降温之效。   慎恤胶,本是“一丸一幸”。多食必至“精流输不禁”。“余精出涌”,精尽而亡。金鐏便有锁固之用。待熬过催发淫毒,而精气不散。此毒,便已去大半。   余毒则化害为利,好比“一丸一幸”。毋需吞药助兴,亦可久战不殆。   是夜,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主簿贾诩,长史盖勋,从事中郎傅燮等,心腹家臣,守立前庭,昼夜不安。中庭重楼,先行撤梯。府中内外,广置绣衣。断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二重暗室,更是片光不泄,密不透风。   直至后半夜。暗门开启。重楼加梯。便有黑衣盲童,卷被高举,鱼贯而出。将三药其一,送下楼去。直奔后院,过覆道入马市。再不见踪迹(详见:《关东·013 药入病走》)。   送入为药,送出为渣。   一众家臣,心中稍安。   陆续又有其二、其三,药渣送出。   比及天光初露,暗门终是开启。   内中云雾缭绕,余香绕梁,宛如仙境。   “仙姑?”拓跋缃试问。   “在。”满是疲惫之声,自云雾中传出:“大将军,已无恙。”   此话一出。里里外外哭声一片。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轻抚刘备英气勃发,又杂有一丝稚气未脱之脸颊,甯姐姐吐气如兰:“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小弟‘龙盘虎踞,鸾集凤翔’,御女无数……”   药入病走,刘备似有耳闻。唇角微动,却又酣睡不提。   七夫人,这便将夫君推出密室。殷勤服侍,又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刘备病情反复,忙忙碌碌,竟不知太平圣女,何时不辞而别。   只留下一张药方。   见主人无恙。亚马逊女王,亦入密室,查看同伴状况。   见几位亚马逊红光满面,精神焕发。本以为必然承欢塌上。   一问方知,竟未侍寝。   皆言,乃三药之功效。入室御姬,不过从旁帮衬,出了把气力而已。   至于那三副药剂,究竟是何许人也。亚马逊亦摇头不知。   再说。蒙面掩口,五花大绑。   如何能知?   片刻之前,密室之中。   隐主功德圆满,只需拔除金针,便可隐入灵台。神鬼不知,踪迹不显。   忽觉耳畔,颤声轻唤:“何人毁我清白。”凌迟之痛,焉能不醒。   隐主,盘肠大战,厚积薄发。心驰神遥,毫不设防:“刘备。”   不等太平圣女,拔除金针。隐主一夜存疑,亦不得不发:“何人救我性命。”   “窦妙。”   金针出颅,灵魂出窍。 第188章 三药为何   闻角玉所出。增成大殿,落针可闻。   便是国老,亦惊慌失色。唯王太后,镇定如初:“甯儿所言,永乐必是三药其一。”   “母亲,明见。”甯贵妃再拜。   “王上知否?”王太后又问。   “时,灵台隐主,夫君必不知也。”甯贵妃如实作答。   “其后知否?”王太后追问。   “明隐灵和,至人无己。当尽知也。”甯贵妃答曰。   蓟王醒后,曾问上元夫人:一身二主。隐主隐藏至深。若非生死关头,断不会觉醒。合为真我,许多记忆,凭空摄入,闻所未闻(《详见:列宿·011 珠联璧合》)。   上元知夫君所忧,乃真我所获,不足为信。   刘备试问:谓海市蜃楼,虚无缥缈。隐主所记,可十足为真否?若出幻梦,谬之千里。又当如何。   上元答曰:谓去伪存真。凡被真我所录,皆是真。   刘备闻言,神色一黯。   彼时,已尽知隐主所知。   “三药为何?”王太后,必有此问。   贾诩伏地答曰:“太后少安。”   “善。”王太后,心平气和,不动如山。   “掖庭令。”   “奴婢在。”毕岚犹未回魂。   “掠董太后入蟾宫,可是永乐宴后。”   “正是。”毕岚幡然醒悟。蓟王刘备,亦是于此宴中毒。   “鲁相。”   “下臣在。”   “(是夜)携梁冀金山登蟾宫,何所求。”   “乃奉圣女之命,求诸园三贵人。”宋奇答曰。   “圣女求诸园贵人乎?”   宋奇这便醒悟:“圣女乃求,‘为母三妇’。并未言及诸园。乃下臣携金囊入太仓,求大长秋援助。大长秋曹节,遂命长乐太仆段珪,取馆中诸园三贵人,送入东郭马市。”   “诸园三贵人,鲁相亲见否?”   “未曾亲见。”宋奇如实作答:“未等长乐太仆归,下臣已先离。”   “何人可证。”   “奴婢可证。”毕岚伏地答曰:“时,奴婢入蟾宫,正见鲁相,自出别馆。”   “何以知之?”   “鲁相往来蟾宫,奴婢焉能不识。”毕岚笃定。   “馆中曹节,何所言?”   毕岚心情大定:“奴婢入馆,见案上积金。遂问何故。大长秋答曰,乃鲁相所馈,梁冀金山,以求折桂,永乐太后。”   言及此处。殿中宿老重臣,无不醒悟。先是太平圣女,传命宋奇,求为人母之妇三人。宋奇遂携梁冀金山,登太仓,求救曹节。   曹节又命永乐太仆封谞,取馆中诸园贵人中,曾分娩者三人。欲送入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不料,曹节临时改意。却诈言扶风侯公子,一掷千金,求与永乐太后,一夕之欢。终归“财能通神”。毕岚不疑有他,趁永乐署灾,宫中内外,漏洞百出。遂携心腹,夜入偏殿。盗取永乐太后,入蟾宫一夜。   不料,永乐太后,并未被送入别馆,与宋奇苟且。   乃被暗送东郭马市。为救蓟王,一夜辗转。   “越骑校尉。”   “末将在。”   “永乐宫宴,可有人夜入太仓。”   “正是鲁相。”曹冲答曰。   “何时下出?”   “有顷而已。”   此亦可佐证。宋奇并未在蟾宫留宿。宋奇证言,足可采信。入蟾宫,乃为求诸园三贵人,为蓟王刘备解毒。而毕岚所言,乃奉大长秋曹节之命,掠永乐太后入蟾宫,与宋奇苟且,便不足为信。   若毕岚所言为真,曹节之命必作伪也。   曹节因何,临时改意。且避易就难。不取馆中唾手可得,诸园贵人。翩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盗天子生母,永乐董太后。但凡事发,夷三族之祸也。   “大长秋,何以诈言?”贾诩此问,另有深意。   “奴婢,窃以为。”同为黄门,将心比心,毕岚以己度人:“不舍梁冀金山也。”   彼时,宋皇后已作价亿钱,贱卖刘备。唯宋奇蒙在鼓里。本以为,梁冀金山,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宋奇每每携金入馆,不过数囊而已。大长秋曹节,已渐失耐心。且宋皇后久居蟾宫,年岁渐长,唯恐人老珠黄,一钱不值。便才忍痛割爱,贩与蓟王。   不料当夜,宋奇竟馈金囊,积满案上。   亲眼所见,曹节心中悔恨,无以复加。   于是,又施毒计。效贩一亿贵女,以污刘备。命毕岚暗取永乐太后,以挟宋奇。若东窗事发,始作俑者,宋奇必延祸家门,夷三族矣。   宋奇虽只求,“曾为人母之妇者三”。却并未指名道姓,三妇究竟为何。曹节命毕岚,盗永乐太后,亦是有求必应。   此足可坐实,宋奇乃首谋。曹节等人,不过从众而已。若“春梦了无痕”,神鬼不知,便也罢了。岂料,毕岚邪火中烧,私心作祟,竟不抹去痕迹。遂被永乐太后,醒后所觉。   试想。董太后,无端受辱,焉能不怒。永乐太仆封谞,严查当夜一干人等。见事不可为。曹节遂命永巷令徐奉,酒瓮溺毙唐七,灭口消灾。只说,唐七盗取永乐积铜,并未言及太后受辱。   见唐七乃天宦,徐奉亦不疑有他。自祸自消。溺死唐七,抛尸阳渠。   刘备药入病除,虎虎生风。遂奉命追查“唐周之乱”。奈何彼时,一身二主,中庭密室,毫不知情。   至此,永乐太后深信。永乐宫宴,酒醉不醒,为唐七所污。   直到,二宫兵乱。主记蒋干,奉贾诩之命。亲下密道,接应永乐太皇。又将董太皇,引入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中庭密室。   待暗门闭合,置身其中。董太皇,故地重游,隐藏记忆,受激而发。董太皇方才,大彻大悟。当日,非被贼人所污。乃为蓟王所幸。   贾诩隔门窥听。闻董太皇,嚎啕大哭,心结尽解。亦心中笃定。   稍后,董太皇行事,无不大利蓟王。只因,女子爱夫。   事已至此,董侯身世之谜,似已呼之欲出。   唯一破绽,蓟王余毒未尽,多年无所出。董太皇,因何受孕。   然王太后牵心,并不在此:“三药为何?”   “永乐董太皇,长信窦太皇,及舞阳君。”贾诩伏地奏对。 第189章 明日不臣   蟾宫,别馆。   “见过老大人。”扶风侯公子,入馆先礼。   “侯公子毋需多礼。”曹节伸手示意:“请上座。”   见身后小黄门,合力抬箱入内。曹节遂问:“公子所携何物?”   “老大人,一观便知。”待盲童皆退,侯公子亲手开箱,取箱中锦囊相赠。   曹节入手已知:“梁冀金山否?”   “然也。”侯公子答曰:“‘狡兔有三窟’。区区寻金发丘,终得金山。”   “嘶——”闻此言,曹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侯公子不疑有他:“菟园常有游侠击鞠,故不敢大发其丘。然,多不过三五月,当可奉于老大人当面。”   “公子,有心。”曹节眼中,利芒一闪。不等侯公子来看,又换悦色和颜:“不知今日,所为何来?”若只为一夕之欢,又何必携重金登台。   侯公子答曰:“奉圣女之命。求诸园三贵人。”   “哦?”曹节若有所思:“太平圣女,求诸园贵人何用。”   “乃为蓟王刘备,解慎恤之毒。”   “蓟王果真误饮房中酒。”此时,曹节已知永乐宫宴风闻。   “然也。”侯公子如实作答。   “王上乃‘天家麒麟’。”曹节已有定计:“老奴岂能不救。”   “谢老大人存恤。”侯公子无喜无悲。不过是奉命而为。   “来人。”   “奴婢在。”便有心腹黄门入室。   “速请太仆。”   “喏。”   有顷,长乐太仆段珪,入馆。   曹节遂面授机宜:“馆中诸贵,可有曾为人母者也?”   “然也。”段珪笑答。   “速取三妇,送入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喏。”段珪虽不知所以,却奉命而行。   待段珪出馆。侯公子心知,功德圆满。遂拜退。   馆中无人。曹节疾步上前,将箱中所盛锦囊,逐个取来,堆满书案。金囊入手,摇头不止。若非双手无暇他顾,早已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少顷。段珪准备妥当,重入别馆。正欲细问情由。却见曹节枯坐踏上,暗自垂泪。   “老大人,何故?”段珪惊问。   曹节只手指心,只手往案上,重重一戳。   一切尽在不言中。   相伴日久。段珪焉能不解其意。急忙解囊一观。   金光刺目,段珪颓然坐地。刀锯余人,毕生所求,不过满门富贵。曹节如此,段珪又岂能例外。   “莫非,侯公子已发丘,梁冀金山。”   “然也。”曹节答曰。   “宋皇后……贱贩矣!”段珪亦是,追悔莫及:“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当如宋皇后。”曹节切齿言道。   “老大人何意?”段珪不解。   “速去云台。”曹节语出惊人。   “窦太后?”段珪为长乐太仆,焉不知曹节深意。   “窦太后,已难入蟾宫。”曹节遂以心腹之言相告:“我等虽剪窦太后羽翼,然天子无意废之。料想,窦太后崩,必配食桓帝。无从假死而入蟾宫矣。”   “老大人,所言是也。”无怪段珪久居长乐太仆之位。原来,曹节、段珪等人,竟早有掠窦太后,入蟾宫之心!   黄门内宦,何其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今,宋奇以金山来求,岂不遂其愿乎?”曹节狞笑。   “宋奇乃为救蓟王……”段珪欲言又止。   利欲熏心,曹节如何能顾忌许多:“家门连坐,正是夷三族之罪也。”   言下之意,前有宋皇后,已为蓟王入幕之宾。若再污窦太后清白。只需以此要挟,宋奇为保蓟王并宋皇后满门,必馈梁冀金山。   “老大人,所言是也。”此等嫁祸毒计,正是黄门惯用。   曹节又道:“欲解慎恤胶毒,需以老妇,久行云雨之事。再辅以房中针术。故求曾为人母者。”   段珪忽醒悟:“然窦太后,仍是处子之身。”   “嘿!”曹节奸诈而笑:“若为处子,必痛醒事发。况蓟王悬钟后顾,麒麟伟器。”   如此,窦太后必知为人所污。若宋奇不舍金山。他日对薄公堂,足可指认蓟王。先灭蓟王满门,夷三族。将宋奇下狱,严刑拷打。待吐露实情,再取无主金山不迟。曹节行事,可参见王甫,诬杀勃海王刘悝故事。谓“先礼后兵”,和气生财。宋奇若知进退,必将金山拱手相送。家门丑事,曹节等人,必绝口不提。若不知进退,哼哼……   “喏。”段珪咬牙领命。正要自下密道,入云台掠走窦太后。   不料曹节忽道:“且慢。”   “老大人?”   又谓,“一不做,二不休”。曹节老眼,阴毒尽显:“何后母,舞阳君今何在?”   “鸿胪寺,客舍。”段珪不寒而栗。   “亦命人取来。”曹节笑不露齿。   “喏!”段珪岂敢忤逆。   目视段珪自去。曹节一声长叹:“明日,蓟王恐难为人臣。”   增成大殿,群臣噤声。   “汉贼,不两立。”王太后,一语中的。   “太后,明见。”贾诩领国老重臣下拜。   此事,蓟王无辜。然,终归深陷其中。若要免罪,唯三兴称帝。蓟王定鼎神器,再续汉祚。如此,今汉亦成前汉。“亲疏不论”。二宫太皇,皆为前朝遗老。此等宫闱之事,便不称“大不敬”。亦或是“以下犯上”。只因,蓟王为上。   若不三兴,蓟王为下臣,二宫太皇为君上。坐实贼臣,夷三族矣。   故王太后言,汉贼不两立。   “董侯何所出?”王太后又问。   “乃我主之龙种。”贾诩以头触地:“九子是也(详见:《诸夏·043 龙生九子(←_←请正确理解标题)》)。”   “此言当真。”儒宗目露精光。   “然也。”贾诩肃容作答。   “宫宴之后,王上数年无所出。”王太后必有此问:“何生九子?”   “禀太后。”华贵妃侧席作答:“时夫君所出,乃前日所积也。”   此言一出,众皆自悟。   蓟王不孕,乃是事后。而当时所出,必是前积。谓,“厚积薄发”是也。   儒宗五体投地:“汉室三兴矣。”儒宗之意,董侯为蓟王世子。汉家帝位,已悄然飞入蓟王家。蓟王尊太上皇帝。前朝旧事,一笔勾销矣。   直到此刻。王太后终是垂泪:“郑公,所言是也。” 第190章 天子亲父   董侯乃蓟王九子。比起二宫太皇之私,此乃前朝最大隐秘。   亦是当务之急。   如此一来。蓟王乃天子之父。加尊“太上皇帝”,水到渠成。于董侯而言,亦是幸甚之至。只需蓟王传檄天下,收其入家门。董侯必稳坐帝位。   谓“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做”。炎汉帝位,花落蓟王家。不费一兵一卒,汉室三兴。   于河北群臣而言,毋需另投门庭,坐享三兴之利。再续家门二百年,富贵绵延。何乐而不为。   唯一所患。前朝旧事,如何善终。   谓,“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则为善者日进,为恶者日止”。王太后既开公审,必有定论。岂能不了了之,无疾而终。   将各人供词,整理无误。贾诩遂命毕岚、曹冲、宋奇,当殿签押。一干旁证,亦言之凿凿,无有遗落。   上呈王太后过目。王太后言可。   增成公审,宣告落幕。   王太后亲赴皇英殿,以众人供词,询问二宫太皇当日实情。亲历者皆书录无遗,二宫太后亦无可争辩。窦太皇细说密室详情。言及,曾与蓟王耳语通名。“君言名备”,遂为后宫所知。此亦可佐证,甯贵妃曾以仙门针术,激发灵台隐主之实。且亦与稍后,金乌船宫爵室,族兄刘平,欲以仙门奇术,暗害刘备。危急关头,隐主应激自醒,救下刘备一命。前后呼应。换言之,蓟王自幼,便明隐交替,一身二主。   蓟王,窃以为。少时,自门前五丈桑枝头坠地。那缕后世“残魂附体”,必是一身二主之起因。孰是孰非,谁明谁隐。时至今日,蓟王明隐灵和,至人无己。皆出本我,无从分辨矣。   且初时,二主共存,好似混沌,阴阳不分。待惹上太平道,传教信徒。后遇女刺客夜袭(详见:《楼桑·013 心有猛虎》)。生死关头,重压之下。譬如天地初分,阴阳剖判: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二主遂分明隐。   试想,残魂初蒙,孕为新主,懵懵懂懂。所言所行,所见所闻,皆是后世思维。遣词造句,亦如后世白话,再由旧主,以古汉语说出。于新主而言,古汉语,好比一门“外语”。乃由灵台旧主,逐句翻译,几乎同步,告知新主。待新旧二主,日渐融合,明隐交替。此时刘备,言行举止,渐与时人趋同。故稍后,遣词造句,越发透出古风古韵。且时有后世成语,脱口而出。便是此因。   直至刘备长成。并土封王,名扬四海。且被族兄刘平所激,明隐二主,方才灵和成一,至人无己。   更加,族兄刘平,毕生所学,皆为刘备做嫁衣。早在蓟王年少时,便有高人一眼窥破。“未卜先知”,“刘备天生”。“灵秀天成”,“麒麟下凡”,必为终结乱世(详见:《楼桑·117 倒履相迎》)。试想,少君侯,从未与太史慈相见。如何能脱口而出:太史子义。   此必是,先知先觉也。   志士仁人,为再续汉祚。舍命相护,又岂止右国令一人。   先急后缓,先国后家。   王太后命少府,传书甄都。告知曹司空并群臣,董侯乃出蓟王家门。为蓟王与时永乐董太后所生,第九子也。   鸾栖馆,逸乐舍。   自增成公审毕。毕岚、曹冲、宋奇等人,便被车驾送回。   三人本就抱必死之心。前后详情,皆以心知肚明。虽死无憾。多活一日算一日。更何况,王太后传命善待。好酒好菜,极尽款待。   如三人所想。此刻,蓟国宿老重臣,必据口供,量刑定罪。首恶曹节,虽撒手人寰,然恐难免夷三族之重罪。养女安素,亦恐言及。如永乐太仆封谞,当以帮凶论处。减罪一等,亦需弃市。   如毕岚、曹冲、宋奇,皆下狱死。更有相干人等,流徙边郡,苦寒之地。遇赦不赦,非立大功,世代不可重返故土。   此事,牵连太广。便是蓟王家门,亦有多人涉及。如昔日太平圣女,甯贵妃。昔日先帝宋皇后,今昭阳宋贵人,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永乐董太后,先前虽情有可原。然后行鱼目混珠,窃大汉帝位,却断难赦免。恐亦是饮药死之结局。另有窦太皇,知情不告,坐等事发,亦难辞其咎。   更有蓟王刘备。先前不知,其后亦知。以下犯上,仰烝太后。如何论罪,亦不得而知。   然毋论蓟国宿老,定蓟王何罪。只需甄都天子,一道诏命可赦。   试想。董侯岂能坐视父母,论罪伏法。   鸾栖馆,和乐舍。   幕府中丞贾诩,请幕府重臣,悉数与会。南閤祭酒许攸,并好友陈琳,亦赫然在列。   忆前情往事,智多如许子远,焉能不知。这便离席相敬:“中丞,早知而避慊(嫌)乎?”   “然也。”贾诩落杯答曰。   “我辈皆言,贾丞明哲,以保其身。不料乃为我主相遮也。”许子远不由动容。   “子远言重。”十年负重,一朝得释,贾诩浑身轻松。   “其中何难,竟历十载。”许子远求问。   “先为首谋,中为三药,后为董侯。”贾诩如实作答。   彼时,蓟王入宫赴宴,离奇中毒。贾诩便指天为誓,定要查出真凶。后悉知详情,又需从逐鬼童子之中,辨出蓟王龙种。董太皇,为混淆视听。取名亦反其道而行。如“童子申”。“申”之本意,乃十二地支之九。若以此为凭,必以其为蓟王九子。实则不然。童子申出身,此时当有定论。乃先帝与王美人贵子。   然阴差阳错,憾失帝位。   话说,毕竟种出蓟王。彼时,董侯初生。太医令便言,此子不凡。永乐太仆封谞,更见其有日角之相。   稍后,二宫兵乱。董太皇,为保贵子周全,暗托黄门令左丰。   岂料左丰初见董侯,竟生隔世之感。少时,蓟王名唤三墩。年幼董侯,虽面似永乐太皇。然更神似少年三墩。   密告中丞贾诩。贾诩又请左丰,暗中查询永乐宫事。知董太皇常趁无人,夜入偏殿,哺育董侯。贾诩便已料定。   二宫太皇,欲趁华云送嫁,北投蓟国。携《起居遗诏》,另立新帝。不料被何后所截。贾诩亦冷眼旁观。   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何后错选,贼臣废立。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乃至蓟王九子,登基为帝。   “岂非天意乎?”许子远,当满饮此杯。 第191章 不减负罪   西宫,增成殿。   “董太皇,并无篡位之心。”蓟王一语中的。   “我儿,何以知之。”王太后必有此问。   蓟王答曰:“时,太皇托孤。命二童子,各除鬼面……”   彼时,二宫被毁,蓟王入京。亲赴瑶光殿,面见董太皇,求立漠北都护府。   事毕,留蓟王宴。   董太皇遣逐鬼童子入殿起舞。舞毕,又命其中二人,除鬼面,近前敬酒。   蓟王,心领神会。其中必有一人,乃王美人贵子。   且二童子,举止各异。其中一人,垂首行礼,沉稳有度。另一人,却不时偷看,颇为灵动。细观其相貌,蓟王这便了然于胸。必是贵子无疑。   自帘后,偷窥蓟王。董太皇忽生忐忑。唯恐蓟王无从领会。不知此举,别有深意。   实则,太皇多虑。蓟王焉能不知其意。遂取随身玉佩,赐当中一人。   董太皇心中大石落地。遂命二童子,退下不提(详见:《诸夏·103 扑朔迷离》)。   “我儿玉赐何人?”王太后遂问。   “正是童子申。”蓟王语出惊人。   “童子申肥,如何称‘灵’?”王太后必有此疑。   蓟王答曰:“目灵也。”蓟王之意,身肥而眼光灵动。正因肥走形,故蓟王才需,细观其貌。   试想,华云号内室。蓟王与董太后隔帘私语。且取拔毒当日,遗落密室之“永乐角玉”送入帘内。彼时童子申匍匐榻下,若不仰面偷窥,焉知何物?   何况蓟王赐玉,童子申馆中自佩,多有诸王子,亲眼得见。如何能作假。   足可证,彼时董太皇,并无鱼目混真珠之意。   奈何,蓟王深陷其中,为当事者。即便为董太皇作证,亦难免开脱之嫌。   然,言于王太后当面。母亲对董太皇观感,大为改善。   “我儿,意欲何为?”谓“知子莫若母”,王太后必有此问。   蓟王直言相告:“王后礼聘家门。”   “我儿欲自领首谋乎?”王太后目光清洌。   “正是。”蓟王肃容下拜。   “汉室三兴,又当如何?”王太后,不置可否。   “九子即位。汉室三兴矣。”母子之间,无话不谈:“儿亦知《蓟法》、《汉律》。董太皇必饮药死。如宋贵妃、甯贵妃、安贵妃等,皆流徙千里。虽有天子诏书免罪。然,儿负罪之心不减。君有所赐,臣有所辞。不能全其母,如何见己子。”   闻蓟王一席肺腑之言。王太后不由落泪。   四目相对。母亲言:“善。”   甄都,司空府。   细看河北上表。府中一干人等,皆目瞪口呆。   本以为,董侯必为伪帝。岂料,非但出身汉室。更是蓟王血嗣。乃蓟王第九子。   “汉室三兴矣。”御史中丞荀彧,一语中的。蓟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世人诚不欺我。   因董侯出身,河北与关东,大河上下,必成一体。得骠骑大将军张济麾下十万精兵相助。曹司空剪灭群雄,指日可待。天下三分,遂成天下各半。譬如秦末,楚汉之争。唯一不同,彼以鸿沟纵分。今以长江横切。   更有甚者,江东半壁江山背后,便是岭南都护府。江表十港,并赐支都护,水陆包夹。虽有长江天堑。合肥侯亦难当,四面合围之势。   叔侄之争,遂为兄弟相夺。以董太皇计,董侯乃其三子,合肥侯之弟也。   司空府议,属吏闭口不言,心思各异。一时落针可闻。   唯荀文若,直抒胸臆。   曹司空,一声长叹:“玄德天生。”   程昱大胆言道:“蓟王与永乐太皇私通……”   “并非私通。”曹司空已知详情:“乃永乐宴后,为大长秋曹节所乘。”   “明公,何以知之?”程昱求问。   “乃黄门令左丰,前日密告。”曹司空言道。自端午刺曹,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史夫人满门弃市。史侯被废,贬为县主。曹司空,便起杀心。史侯乃出汉室,不宜屠戮。董侯,实乃董太皇所出,无父野种,死不足惜。且二董早有诛曹之心。故曹司空,累日辗转反侧,难掩杀心。   前日酒醉,捉刀入殿。被黄门令左丰,舍命阻于殿前。   急切间。左丰伏地乞告:董侯乃蓟王九子也。   曹司空如遭雷击,陡然酒醒大半。   这便细问情由。左丰,遂将董太皇相召之事,和盘托出(详见:《列宿·021 真龙之子》←_←请正确理解标题)。   左丰言道:奴婢与王上,自幼相识。董侯相貌虽出董太皇无疑,然更神似少时三墩。   试想,左丰往来临乡。少君侯言行举止,记忆犹新。黄门奉君如忠犬认主。岂能错看。   且常与贾诩,书信往来。贾诩追凶,十年不断。左丰焉能不,略有所知。   蓟王身中慎恤奇毒之事,甄都百官,多有耳闻。皆以为,吉人天相,并未细究。至于如何救治,又何必深究。知微见著。   “鬼藏于细”。   荀彧进言:“不日,蓟王必有陈情表至。明公少安。”   曹司空,从谏如流:“文若,所言是也。”   甄都宫,承光偏殿。   见黄门令左丰,踉跄入内,匍匐于前。   董侯心中一黯:“鸩酒何在。”   “陛下何出此言?”左丰喜极而泣,不及拭泪。   “曹司空,不弑君否?”董侯也是一愣。   “非也,非也。”左丰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王太后上表,陛下出身定矣!”   “朕,何所出?”董侯忙问。   “乃……”语急凝噎,左丰吐气答曰:“乃蓟王血嗣,九子是也。”   “朕,乃蓟王之子?”董侯震惊,无以复加。   “正是。”左丰伏地叩首,泪流不止。   董侯木然落座,一时魂游天外。   须臾。待左丰涕泗渐止。董侯忽言:“召公卿入宫。”   “喏。”左丰领命自去。   片刻,三公九卿,并骠骑大将军张济,齐来面圣。   历经宫变。董侯年少老成。先前已抱必死之心,只待鸩酒一杯,便赴黄泉。岂料,否极泰来,死中求存。颇多处变不惊。   “司空。”   “臣在。”曹司空持芴出列。   “朕欲禅位于蓟王。何如?” 第192章 太上皇帝   此言一出,群臣震慑。   蓟王一代雄主。岂能受制于人。若无掣肘,家国天下,唯我独尊。关东世家,何以苟延。   谓,“今时不同往日”。彼时,董侯举目无亲。以六尺之孤,窃据大位。若非可假大义,早为权臣所废。一朝落难,曹司空竟醉起杀心。   万幸,蓟王太后,河北上表。认董侯入蓟家门。一夜之间,天壤之别。   曹司空,谦恭作答:“臣,窃以为,不可。”   正待天子,追问缘由。不料董侯又唤一人:“伏司徒。”   “陛下。”伏完持芴而跽,不敢倚老卖老。   “司徒何所言。”   “老臣,窃以为。宜当从长(计议)。”   董侯不置可否。又点张温:“太尉,以为如何?”   “臣,附议。”张温奏对。   董侯最后看向张济:“骠骑大将军?”   “臣在。”张济吐气开声。   “如何?”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此乃陛下家事,某为人臣,岂敢多言。”张济之妹,乃蓟王媵妃。董侯既出蓟王家门,自然沾亲带故。张济当可,以外戚自居。比起日前,史侯被废,孤军深入。不得不与曹司空,握手言和。惊闻董侯乃蓟王九子,张济忽觉心安。首当其冲,蓟王护子心切。焉能坐视,董侯为甄都群臣裹挟。换言之,史侯被废,张济转投甄都,亦不为蓟王所罪。坐实外戚尊位,便是曹司空,总朝政,曹党独霸朝堂,骠骑大将军之位,亦稳如泰山。   思前想后,如何不得心安?   “骠骑大将军,所言是也。”居高俯瞰,满朝公卿。董侯字字珠玑:“若不禅位于,阿父。”   “阿父”,二字一出。群臣震怖,黄门泪流。   暗中稳住气息。董侯,吐气开声:“循祖制,当尊何位。”   伏司徒,早有准备:“禀陛下,循祖制,当尊蓟王‘太上皇’。尊嫡母,公孙王后为:‘太上皇后’。尊嫡祖母,范太后为:‘太皇太后’。”   如前所知,太上皇,首出始皇帝。后汉高祖,亦尊其父。“太上皇后”,则为汉高祖所创。   高祖追尊亡母为昭灵夫人,尊太上皇正妻李氏,为太上皇后(时健在),汉高帝七年,改尊亡母为“昭灵皇后”。循祖制,太上皇在世,加尊正妻太上皇后。若太上皇崩后仍健在,则改称皇太后。皇太后崩后,再加谥号。   若蓟王尊太上皇。公孙长姐,则尊太上皇后。王太后则尊太皇太后。   “朕之亲(庶)母,又当尊何?”董侯必有此问。   殿中群臣,闻弦歌而知雅意。董侯乃为保董太皇不死也。   见伏司徒无言。骠骑大将军张济,沉声奏对:“臣,窃以为。宜听太上皇,尊其位。”   言下之意。董太皇生死,非董侯能决。若蓟王力保不失,天下又有何人,敢言弑主。然若,蓟王欲杀董太皇,以谢天下。便是董侯,贵为天子,亦无能为也。   “辅汉大将军,又当如何?”董侯再问。   “当尊‘无上将军’。”伏司徒,再接再厉。   “‘太上皇帝’,领‘无上将军’,可乎?”董侯早有定计。   “这……”曹司空顾左右,却无可言其他。   群臣缄默,鸦雀无声。   谓“明哲保身”。语出天子之口。又尊荣其亲父身。家国天下,谁敢多言。   “太上皇帝”与“太上皇”,一字之差,判若云泥。太上皇,不过虚名耳。如先帝追尊其父为孝仁皇。虽荣耀其身,然并无权柄。太上皇帝,却总天下权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八字纲常之下:太上皇帝,前为君,后为父;当今天子,前为臣,后为子。蓟王为人君,为人父,耳提面命,总领天下,于家于国,合情合理。   “众卿何如?”董侯居高下问。   “臣,奉诏。”见事不可为,曹司空伏地叩首,敢为人先。   “臣等,奉诏。”三公九卿,异口同声。   於是羣(群)公奏曰:“昔三皇之世,澹泊无为,故称皇。是以(汉)高祖既称皇帝,尊其父为太上皇,明不统天下。陛下幼冲,万机大政,不宜总之,谨上尊号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改摘自:《魏书·献帝纪》)。”   天子言:“可。”   通篇虽一字未提“蓟”。然不等太傅杨彪,骠骑大将军张济,双双出使蓟国。天下皆知:甄都天子,蓟王九子。   董侯救母之心,诏书可窥端倪。   诚然。甄都群臣皆以为。蓟王欲正大位,必有舍取。好比后世负资产,需及时切割止损。此时此刻,二宫太皇及舞阳君,便是蓟王“负俗之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何况蓟王行事,素利落果决。唯恐生母有失。董侯急于求成。   消息传回。举国欢呼雀跃,吏民奔走相告。   蓟王之事,国人已尽知。王上无辜更无失。彼时,身为人臣,寄人篱下。宫宴中毒,命悬一线。唯有求助,太平圣女。圣女乃神上宗师,右国令之女。与王上自幼相伴,竹马青梅。救人心切,终为黄门内宦所乘。暗行移花接木,才有董侯,如期而生。   我主何过之有?   然事已至此,当权衡利弊,不可明知而故犯。   蓟王宫,皇英殿。   自增成公审毕。永乐隐秘,大白于天下。董太皇以泪洗面,惶惶不可终日。二董生死,已难顾及。唯一羁绊,便是董侯存续。   闻国中宿老,已定“饮药死”之罪。   董太皇,心如死灰,遂问姐妹:“鸩毒何在?”   窦太皇,柔声答曰:“前日已弃。”   “何故弃之?”董太皇,急问。   “长姐既生天子。夫君焉能加害。”窦太皇,堂而皇之。竟毫不遮掩。且不说,未曾明媒正娶。便是二人有意,众目昭彰,积毁销骨。蓟王焉不绝情,拂袖而去。   董太皇,有苦自知。正欲掩面顿足自去。   转身却见安长御,捧三尺白绫入内。   非是饮药死,乃绞杀是也。   “夫君敕令。”待一众女官站定,安长御,口出王命:“永乐太皇董姝,长信太皇窦妙,侍御合欢殿。” 第193章 有耻且格   或有人问。   蓟王与二宫太皇,及舞阳君之事,为何只做“负俗之讥”。   所谓“负俗之讥”,乃指“因不谐于流俗而受讥议”。故又称,“负俗之累”。   今汉袁康《越绝书·越绝外传记范伯》:“有高世之材,必有负俗之累。”《汉书·武帝纪》亦有:“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   只因,蓟王房中之私,不涉家国天下,无损国祚社稷。何况,增成公审,中丞贾诩,对薄公堂。背后主谋,乃暗掌蟾宫之黄门内宦。所求无非梁冀金山。   蓟王身中奇毒,昏睡不醒。遂为黄门内宦所乘。是故,“不知者不罪”。   然,“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是故,关东群臣皆以为。蓟王宜审时度势,当早做切割。《韩非子·有度》:“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遂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毋需动用私刑。只需将二宫太皇,绳之以法。蓟王足可保全名誉。此,亦是法家之精要。   然须知。我大汉,独尊儒术。   《论语·为政》:“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孔夫子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百姓只求免于罪罚,却无廉耻之心(只要不违法就可以了);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百姓有知耻之心,且能自我检点而归于正道(心存道义)。   故于汉人而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方是治世之道。   《易·系辞传》:“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义。”   《易·系辞上》:“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史记·太史公自序》:“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一言蔽之,春秋决狱。   蓟王纵无辜,然事已至此。二宫太皇并舞阳君,舍身为药,存续性命。更有董太皇,因而受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蓟王岂能杀其母,而立其子。   即便,曹节坐实背后主谋。然早已撒手人寰。人死为大。纵夷三族之重罪,亦无可复加。于是,一众帮凶从犯,涉事人等,皆罪加一等:董太皇饮药死;毕岚、曹冲、宋奇等,下狱死;窦太皇、安贵妃、甯贵妃、宋贵妃等,贬为庶人,徙比景。“徒者奴也,盖奴辱之。”   余下从众,如亚马逊御姬等,髡钳城旦舂(五岁刑),完城旦舂(四岁刑),鬼薪、白粲(三岁刑),司寇作(二岁刑),罚作、复作(一岁刑),不一而足。   若以此论。蓟王后宫去半。   然若,蓟王自领首谋。从众皆免罪。   如何自领首罪?   明知而故犯。   前日,窦太皇窃问:事若不济,又当何为?   蓟王答曰:必全家门。   亦如蓟王答王太后:虽有天子诏书免罪,然负罪之心不减。   蓟王所行,便是素王所言,“有耻且格”。   西宫,皇英殿。   仰卧“美人榻”上,涂脂抹粉,伐毛洗髓。诸多女侍医,熟门熟路,妥善打理。董太皇,犹未回魂。   蓟宫五珍:麻姑臔挲、上元朏蹂、卢暒琢臎、田圣丁香、华妁曲汤。非蓟王不可尽知其妙也。   “妹可知,王上心思?”董太皇,榻上轻问。   宽衣解带,玉体横陈。饶是见惯不怪,诸王宫侍医,亦不由明眸。本以为,董太皇四旬开外,人老珠黄,难入鸳鸯合欢。岂料,玉肌凝脂,柳腰花娇;博硕肥腯,雍容丰姿。花开盛极,犹未显衰。   “长姐,少安。”窦太皇言短,而意犹未尽。   相邻窦太皇,年轻足有九岁。三十几许,幽居十载,昙花一现。青涩未褪,初尝滋味。桃李抽萌,含苞吐蕊。花期迟至,花枝堪折。   天家帝后,珠联璧合。   河间姹女,名门娇女。焕然一新,艳光四射。   宫妃侍寝,乃后宫头等大事。名籍排序,皆出公孙王后。最迟三日前,已告知各,殿馆观阁。三日之中,侍医日夜诊视,饮食起居,各有忌讳,以防染疾抱恙。侍寝当日,更需洗漱装扮,内外一新。妥善打理,方可入合欢殿,侍寝夫君。   循《蓟王起居注》。夜幸七妃,二女仙。然蓟王不日将成,太上皇帝。故蓟王亲传口谕,另幸太皇二人。   遍传后宫,众皆安心。   金华殿。   “如何?”见媵妃程环入殿,甯贵妃忙问。   “夫君传命,太皇侍御。”程环言简意赅。   其妹程璇,亦母凭子贵,今为媵妃:“贵妃无祸矣。”   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甯贵妃这便定计:“速去一观。”   “喏。”程氏二妃,齐声应诺。   由西宫九重皇英殿,前往北宫七重合欢殿。经“四宫回廊”可至。毋需横越,十字飞阁。后宫多女官,并无黄门。便有重臣奉命入宫,亦直入灵辉大殿。姻亲觐见,亦多在南宫披香殿。即便王太后召入增成殿,亦有天梯往来。四宫九重回廊,皆为后宫专用。   是故,凡侍寝宫妃,无需裹被送入。宫人挑灯引路,身披素纱襌衣,轻移莲步,自行前往即可。金玉首饰,一概摘去。不显宫秩,皆为人妇,承欢夫君,足矣。   按部就班,侍寝有籍。平日并无人聚拢,半道观瞻。   然,今时不同往日。董姝、窦妙,一出殿。便觉众目睽睽。   素纱薄透,纤毫毕露。襌衣绯红,妖娆更显。   虽无人品头论足,然即便是目光所至,亦难以招架。   先是甯贵妃,还有安贵妃,更有宋贵妃。数日之前,董姝、窦妙,高高在上,不可冒犯。数日之后,乾坤陡转。蓟王荣登太上帝位。王太后尊太皇太后。董姝、窦妙,太皇大位已去。今归何处,皆在夫君,一念之间。   比起董姝,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窦妙,从容不迫,甘之如饴。   毕竟,再世为人。 第194章 不近人情   门下署,鸾栖馆,和乐舍。   “如何?”见报馆丞陈琳,疾步入内。好友许攸先问。   “主公传命,太皇侍御。”陈琳脱口而出。   许攸仰天长叹:“真我主也。”   “子远,何意?”陈琳不解。   “主公,欲‘自坐首谋’也。”许攸答曰。   “莫非,主公欲领曹节之罪。”陈琳大惊。   “然也。”许攸如实以告。   “如何转圜?”陈琳求问。   “主公圣意,岂能转圜?”许攸苦笑。   “主公,为全家门乎?”陈琳试问。   “欲全汉室也。”许攸答曰:“天子为主公九子。甄都天使,三日可至。闻,天子诏命,尊主公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子救母之心,主公焉能不应。”   正如骠骑大将军张济所言。董太皇论罪与否,皆在太上皇帝,一念之间。   董侯既为蓟王第九子。蓟王定会护其母子周全。此乃大义使然。   “‘趋利避害,畏死乐生’,人情乎?”陈琳仰天长叹。言指,蓟王一意孤行,不近人情。   “孔璋不记,甘后母子之事乎?”许攸深知蓟王:“我主,世之豪杰也。‘全为利,缺为害’。”   “子远,所言是也。”陈琳似有所悟。转而又问:“我主当论何罪?”   “未可知也。”   国中宿老,儒宗为首。蓟王自领首谋,当议何罪。饶是智多如许攸,亦不得而知。   “若我主尊太上皇帝,又当何如?”陈琳心有不甘。   “非治我主之罪。乃我主自罚也。”许攸一语中的。   北宫,合欢殿前。   于众目睽睽之下,函园妃轻启殿门。放董姝、窦妙入内。   过前殿,穿御苑。轩下除鞋,移步后殿。素纱足衣,一尘不染。   殿前另有御妃值守。验明正身,确认无疑。遂搬动机关,开启半扇朱门。入目,便是蓟王一重寝宫。董姝,气息渐重。心如鹿撞,裹足不前。便是三十年前,初婚之夜。亦未曾如此,忐忑不安。   反倒是窦妙。美眸流转,步步生莲。先行入内。   董姝急忙跟进。待宫门徐徐闭合。殿内枝灯,次第点亮。皆是机关联动,无有宫人在场。殿中陈设,应有尽有,如宫中传闻无二。   谓“明灯指路”。只需随灯光,便可登旋梯,入寝宫二重。   二重寝宫。七重华盖垂落玉阶七重,以象天圆地方。内置鸳鸯合欢榻,乃集墨门奇技淫巧之大成。董姝、窦妙,本在名籍之外。乃蓟王临时起意,更加初次侍寝,伐毛洗髓,皆不可免,仪轨繁杂,因而迟来。   此时,帐中人影朦胧,隐约人声。蓟王兴致正浓。   毕竟,身为帝后。颐指气使,高高在上。曲意逢迎,献媚争宠,多半已忘。董姝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被窦妙,轻扯伏地:“妾,窦妙、董姝,共侍夫君。”   “共侍夫君”出口。董姝,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有顷,华盖中分。蓟王裹袍下榻,垂足坐于阶上。   昂扬虎躯,流风不羁。   扬眉笑问:“阶下何妇?”   窦妙答曰:“有宠之妾。”   蓟王又问:“聘之何礼?”   不等窦妙作答,董姝急声答曰:“宜比王(后),贵妃。”   “可也。”蓟王欣然言道。   董姝,心中少安。又出肺腑之问:“夫……君,当知。若幸罪妾,恐难自证(清白)。”   “为夫尽知矣。”其中利害,刘备焉能不知。   “何不鸩杀妾等,亦或是徙比景。”董姝问时,身侧窦妙已伏地向前,自寻夫君而去。   “妻妾有罪,为夫岂能独善其身。”刘备举重若轻。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董姝句句肺腑。   “然也。”蓟王欣然言道:“为夫所为,皆取大利。”   “大利为何?”董姝不解。   “内圣外王,明道达义。”轻抚窦妙如墨青丝,蓟王柔声答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一言蔽之。时下秉持道义,便是最大得利。   “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   是故,义立而王。   “夫君心思,妾已尽知。”董姝感同身受,再无隐忧。   “良辰苦短,何不共赴巫山。”蓟王已无闲言。   “夫君在上。罪妾,岂敢忤逆。”董姝作势欲起,一瞥惊鸿。   西宫,增成殿。   “如何?”王太后必有此问。   增成署长融漓,据实禀告:“二宫太皇,已入合欢殿多时。”   “我儿,大丈夫也。”王太后,眸中似起一丝欣慰。敢作敢当,利落果决。义之所向,振臂一呼,率千万人同往。便是吾儿三墩。   正如先前,荀彧说曹司空,金玉良言。   信与不信,最大得利。曹司空若不信史侯出身,杀之泄愤,必受非议,难除污名。落人口实,为人所乘。若有一日,时局不利,必有落井下石,更多群起来攻。   于蓟王,亦是如此。   若为证清白,坐视董太皇饮药死。试想,董侯虽出蓟王血嗣,然自幼为董太皇,亲自哺育。杀母之仇,焉能无恨。父子无情,手足无义。蓟王在世,许不敢忤逆。然若,蓟王寿终。兄弟和睦,如初可乎?   恐不可得也。   何况坐罪并罚,牵连太广。蓟王家门,贬为庶人,流徙万里者,过半。其子,焉能不怪。   善始善终。蓟王力保家门不失。为人君父,责无旁贷。   紫渊王子馆。   国中宿老名儒齐聚。然与先前,王子馆会,高门满座,嘉宾如云,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迥异。   与会众人,无不心事重重,满面愁云。   有顷,便有门下主簿孙乾,轻车入馆。   “我主何为?”蔡少师,忙问。   “已幸二皇。”孙乾如实作答。   此言一出,无不屏气。蓟王幸二宫太皇,乃为坐领首谋也。   众人皆看儒宗。   儒宗,目光平和,娓娓道来:“求仁而得仁,我主三兴矣。” 第195章 明日称朕   翌日,天光大亮。   蓟王传召比二千石及以上,国中重臣,专开朝议。   “主公,何其急也?”薮东守乐隐,不解发问。   “未可知也。”辽海守郭芝,摇头慨叹。   众二千石守,皆叹气不止。甄都天子,已遣使北上。不出三日,可达蓟都。尊父为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一日之差,云泥之别。今为蓟王,乃是大汉藩属。明为太上,乃大汉之主。试想,还有何人,可定刘备之罪。更有甚者,彼时刘备口出太上皇命。将涉案人等,悉数赦免,永绝后患。   何乐而不为?   昨夜蓟王临幸二宫太皇之事,今日重臣悉知。蓟王保全之意,昭然若揭。   不等天子诏书抵达。蓟王便传重臣入宫。圣意若何,呼之欲出。   灵辉殿前。百官列队。为首国老、王傅、国相、中丞,无有缺席。足见事大。   钟阙观,鸣钟响。殿门启,早朝始。   灵辉大殿,琉璃枝灯高悬,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列柱镶铜,攀龙附凤。前后二柱,竹帘中垂。帘外侧席,少府女官、门下属吏,经由左右偏殿,先行入内。百官列队上朝,左右侧席下拜恭迎。   王驾临朝。百官下拜。   先开宫膳,君臣同食。   早膳毕,再开朝议不迟。   待百官就位。蓟王先言:“甄都天使,明日可至。今日称‘孤’,明日称‘朕’。‘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增成考问,虽有定论,却无量罪。诸公可有疏奏?”   儒宗持芴奏对:“老臣等,已共议量罪。”   蓟王欣然言道:“量罪如何?”   儒宗答曰:“首谋曹节已亡,从众加罪一等。董太皇饮药死。掖庭令毕岚、越骑校尉曹冲、鲁相宋奇下狱死,家属徙比景。昭阳宋贵妃、无极安贵妃、金华张贵妃,免为庶人,坐(罪)徙比景……”   “若以此论。孤后宫去半。”一切皆不出蓟王所料。首谋已亡,不可追罚。于是从众,罪加一等。定罪量刑,从严从重。譬如流徙之罪,各有不同。日南比景,距洛阳万里之遥。乃是流徙最重量刑。   “主公,明见。”儒宗下拜。   “孤欲以王后礼聘,二宫太皇入家门。诸公以为如何?”   不等儒宗奏对。蔡少师持芴先答:“如主公所言,明日称朕,汉室三兴。今汉遂为后汉。二宫太皇等,宜当‘受封爵而退位归第’。主公欲礼聘之,亦无不可。”   “蔡国老,此言大善。”右相持芴高呼。   一言蔽之,仪制无损。只需天子诏书抵达。蓟王加太上皇帝。由汉室诸侯,摇身一变,尊汉家大帝。彼时,作为前汉遗老,二宫太皇,诏书退位,北面称臣。蓟王为太上皇帝,纳二人入后宫,亦无可非议。   然一日之差,天壤之别。   若今日,蓟王敕命,以王后礼聘董姝、窦妙,入家门。乃是汉室藩王,尚太皇太后。   因尊帝王之女,不敢言娶,故云“尚”。是故,娶公主为妻,称“尚主”。   话说。两汉四百年,大汉太后,幸汉室诸侯,虽非个案。然绝无,藩王诸侯,尚娶太后之先例。试想,堂堂大汉帝后,岂能下嫁藩王。   今蓟王下诏,大逆之罪。若待明日,太上皇帝下诏,水到渠成。   一日而已,何其急也?   “国老,此言大善——”群臣同声下拜。   蓟王不置可否:“孤若今日敕命,诸公以为如何?”   百官震怖,皆看儒宗。   儒宗肃容下拜,持芴起身:“‘变礼易乐,君流。’”   百官惊诧,哄声四起。   儒宗所言,乃出《礼记·王制》:“山川神祇,有不举者为不敬,不敬者,君削以地;宗庙有不顺者为不孝,不孝者君绌以爵;变礼易乐者为不从,不从者君流;革制度衣服者为畔(叛),畔者君讨。”   “变礼易乐者为不从,不从者君流”。言指,擅变祖宗礼乐,乃犯“不从之罪”,不从之君(指诸侯),当流徙。   “儒宗之言,大谬矣!”南閤祭酒许攸,抗辩疾呼。着急出列,不料踉跄跪地。不慎咬破舌尖,一时满口血流。   急切间,无从出声。随以指代笔,蘸血书于朝芴。   而后双手奉上,以头触地。   百官无不拭泪。   “孔璋何在。”蓟王居高言道。   “臣在。”门下报馆丞陈琳,闻声出列。趋步入殿,与好友并跪。取血字朝芴,朗声诵读:“‘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伊尹放之桐宫’。‘周厉王以卫巫监谤者,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三年,乃流王于彘’。我主,灭黄巾,平四海;定神器,兴汉室。有道明主,虽二百年,未尝有也。岂与太甲、姬胡(周厉王)同乎!”   “变礼易乐,岂不与逆法乱德,同乎?”儒宗之言,大吕洪钟。   百官震慑,无言以对。   蓟王居高下问:“量罪如何?”   “‘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帝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儒宗答曰:“若二宫太皇,尚其一。王流比景,三载而还。”   儒宗量刑,清楚之极。二宫太后,蓟王娶其一,流比景三载。   “尚其二,又当如何?”蓟王当有此问。   “倍加之。”儒宗答曰。   “孤,欲还宋贵妃,王后尊号,又当如何?”蓟王语出惊人。   “三倍加之。”儒宗面色不变。   “流比景,十载乎?”蓟王求问。   “非也。”儒宗释法:“徙比景,乃取万里之数也。若主公,尚二宫太皇,并尊宋氏为后。当流徙十万里,亦或满十载而归。”   “二足其一。”蓟王这便醒悟。换言之,或流徙十万里,或刑满十年期。二成其一,即可。   “然也。”儒宗答曰。   “若孤,三年而至十万里,又当如何?”蓟王笑问。   “主公,可归矣。”儒宗老泪纵横。正如王子馆中所言。蓟王求仁得仁。如此而已。   “善。”蓟王言罢,忽觉轻松写意:“中书令。”   “臣在。”荀采虽早有准备,仍难自禁。   “宣王命。”   “喏。” 第196章 昭烈大帝   蓟王敕命,布告全境,传檄天下。六百里呈报甄都。   与甄都出使船队,漳水相遇。   闻不等天子诏命,王命先发。太傅杨彪,喟然长叹。   话说,自董侯下诏,到使团北上。不过间隔一日。如此迅捷,几称急迫。岂料,一日之隔,木已成舟,追悔莫及。   骠骑大将军张济宽慰道,天子乃蓟王九子。岂能坐视亲父,流徙十万里。   杨彪摇头答曰,蓟王磊落,耻于免罪。故王命先发。闻蓟王曾言:君有所赐,臣有所辞。天子便大赦天下,恐亦难令蓟王转圜。   张济闻言大惊。流徙十万里,蛮荒之地也。   杨彪无言以对。   河北《山海经》大卖。   舟入北港,一路所见,张济瞠目结舌。杨彪虽多次出使,且与诸国老,多有书信往来。然每入蓟都,皆有新气象。   若迁都之前,甄都稍逊洛阳。迁都之后,洛阳已难比临乡。尤其,横九竖十,九十街衢。王城一如既往,一里之回。   洛阳六九城,南北二宫,占地过半。步广、永和二里,纵挤满皇亲国戚,人烟亦远逊临乡。更加明渠环绕,日有千帆往来。蓟王五百城港,二千万民,内外循环回路,蓟国渠千里流金。北都繁华,可想而知。   云台观、大佛寺、十夷王邸,奇观林立。月起十万楼台,此时张济,方信以为真。   顺下蓟国渠。观碧水青禾,杨彪断言,今季又是大熟之相。   督亢秋成,足可广济天下。   闻蓟国东境,亦不遑多让。自王命东拓。计有四氏云霞,百万之众,举家迁入。再加草原各部,并漠北部族。及新增分户。虽未至八月案比,然大略可知,蓟国编户,当再增百余万众。试想,二千万众,分居千里国土,五百城港。城均编户,四十万余。人烟鼎盛,繁华盛景。通都大邑,实至名归。正因无处不,百般宜居,万般便利。蓟人分户何处,皆大同小异。   数年前,大通郡初置。蓟王命大通守顾雍,修造蓟北王城。并令二国相,户分于北。不出三载,蓟北王城,口近百万。闻蓟王有意,易临乡为北都,还蓟北为蓟京。   待嫡长子及冠。袭位蓟王,定都蓟京。另立国相等,家臣辅佐。太上皇帝,当携原蓟王家臣,择址定都。   门下署,鸾栖馆,安乐舍。   其意乃出《荀子·王制》:“故天之所覆,地之所载,莫不尽其美,致其用,上以饰贤良,下以养百姓而安乐之。”《春秋繁露》亦曰:“故,其德足以安乐民者,天予之;其恶足以贼害民者,天夺之。”   安乐舍,多为万石公卿,宴饮所用。亦可安置,甄都来使。   蓟国不设鸿胪寺。先前国宾馆,亦改为辅汉大将军幕府。国中诸多馆邸,皆可充国宾之用。如楼桑蕃邸、长安五十五国邸、南港十夷王邸、泉州筑紫国邸,门下署鸾栖馆、少府凤梧馆。便是天子御驾亲临,亦有长安宫、甘泉宫、碣石宫、蓟北宫,足可款待。   蓟王尊太上皇帝。河北五州,并四方幕府,江表十港,海外荒洲,吏民奔走相告,皆大欢喜。   不费一兵一卒。蓟王定鼎神器,再续汉祚。   若以此论。曹节、毕岚、宋奇、曹冲等人,皆有“从龙之功”。   换言之。不仅蓟王,一夕之间,乾坤斗转。增成公审,凡有牵连,皆逆天改命,否极泰来。   何也?   正如蓟王所言,昨日称孤,明日称朕。昨日为人臣,明日为共主。   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今汉”遂成“后汉”。蓟王所辟,当称季汉。亦可续称“今汉”。百年之后,可尊『昭烈皇帝』乎?   如此,高祖、光武、昭烈:前汉、后汉、季汉。亦或是:前汉、后汉、今汉。   首当其冲。改元,赦天下。   左相掌邦交。北港迎来送往,皆出崔钧。   共入安乐舍。   崔钧携属吏,为洛阳天使,接风洗尘。   天子既多花一日,必有准备。   果不其然。除拟定尊号等,诸多皇仪卤簿,亦初定改元“兴平”。   董侯未雨绸缪。唯恐蓟王不赦生母。于是假改元,大赦天下:“流徙者使还故郡,没入者免为庶民,及吏民减死徙边者,悉归本郡。”   蓟王焉能罔顾人伦。杀其母,立其子。天子自毋需见疑。   见左相等蓟国官吏,从容自若,举止如常。骠骑大将军不禁窃问:“蓟王自罪流徙乎?”   崔相实言相告:“然也。”   “既如此,岂无悲乎?”张济毕竟武臣。   “主公,求仁得仁。纵流徙十万里,三载可还。称帝虽少逊光武,然今已为太上皇帝矣。”崔钧答曰。   张济涣然冰释。   诚如崔相所言。光武称帝,三十有一。蓟王三十有三,已为太上皇帝矣。   天下既定,汉室三兴。一国广济天下。河北渐与蓟国比同。三载之后,天下归心。纵有关东、江东,兄弟之争,胜负未分。为人君父,太上皇帝,当挥师南下,一统河山。   话说,光武洛阳称帝时,天下亦未归心。可比此时这般。   安乐舍中,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西宫,皇英殿。   自昨夜侍寝,日上三竿。   董姝,窦妙,并蒂花开。   得夫君宠溺,再无死志。入无极殿,与群妃同享佳肴,亦颇多自然。蓟王尊太上皇帝在即。公孙王后,必妻凭夫贵,尊太上皇后。反观董姝,窦妙,则降为太后。待入蓟王家门,尊号太后,亦或是太妃,犹未可知也。故见公孙王后,董姝,窦妙,强忍酸楚,盈盈先礼。   公孙王后,以礼相待。   稍后得知,王上欲以王后礼聘。位同秦、甘二后。   董姝,窦妙,喜极而泣。   又惊闻,蓟王命中书令,当殿宣诏。不留余地。董姝,窦妙,又交加悲喜。   窦妙言,夫君自罪而谢天下也。   董姝,心领神会。   枯坐无言,日薄西山。   安长御又来:“永乐太皇董姝,长信太皇窦妙,侍御合欢殿。”   连幸二日,果是有宠之妾。   有道是:“花仙五色自迎逢,翅翼翔霞湿翠笼。娇萃九苞攒露萼,秀离丹穴舞秋风。埋丛还绕萧台胜,绚彩应怀舜殿空。曾见毗陵遗便面,善描开谢不相同。” 第197章 变礼易乐   就后世而言。“变礼易乐”与“移风易俗”,其意略同。   然于时下,却判若鸿沟,不可同日而语。   变礼易乐,为不从之大罪。不遵祖宗礼乐制度之诸侯,天子罚其流放。   移风易俗,却是安邦之道。   《礼记·乐记》曰:“移风易俗;天下皆宁。”《荀子·乐论》亦有:“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   据此可知,先王以礼乐,易民之风俗。其中义理,一言蔽之:礼不下庶人。   《礼记·曲礼上》:“国君抚式,大夫下之;大夫抚式,士人下之;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侧。”儒宗注曰:“礼不下庶人,为其遽於事,且不能备物。刑不上大夫,不与贤者犯法,其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   于汉室而言。顺下而为,称“幸”。仰逆逢迎,称“侍”。   又谓“卑不谋尊”。蓟王以王后礼聘,二宫太皇,儒宗定罪:变礼易乐。有理有据,天下信服。   换言之。蓟王与二宫太皇之婚,违礼。   《礼记》:“昏(婚)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周易·序卦传》:“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足见婚礼之重。   正因。两汉四百年,并无汉家帝后下嫁藩王之先例。更无行太后下嫁之礼法。故判蓟王变礼易乐。定不从之罪。不从,逆也。   于是,君流。   安乐舍中,张济窃问,王上何时君流。   崔相答曰,王上已定九九重阳,大婚之期。若不下《罪己诏》,悔婚二宫太皇。最迟十月末,当出行。流徙十万里。   张济,幡然醒悟。事有转圜。   然崔相却断然摇头。言,我主言出必信。信而无悔。   张济默然。   倒是太傅杨彪,出言宽慰。先前,蓟王率军征讨身毒,亦满载而归。此去纵远隔十万里,亦不过三载之期。蓟王春秋鼎盛,又修仙门长生之术。若以百岁计,足余六十载,光阴可期。   张济深以为然。   酒足饭饱,酣然入睡。   翌日,王宫车驾列队舍前。官婢服侍正副天使,洗漱更衣。列队出馆,由北宫御道入宫。登灵辉大殿,宣天子《上蓟王尊号诏》:   “高祖曰:‘人之至亲,莫亲於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於子,子有天下尊归於父,此人道之极也。’前,黄巾播乱,九州摇荡;兵革并起,万民苦殃。后,贼臣陵篡,扰动戎夷,续以京师之乱,二宫流血,王室大坏,方夏幅裂。幸有阿父,以辅汉大将军,被坚执锐,亲帅士卒:诛逆贼,平暴乱;攘四夷,定江山。汉室三兴,天下始安。今上尊号曰‘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   “臣,奉诏。”   待蓟王奉诏。入后殿,更换太上皇帝冕服、印绶。携皇帝仪仗入殿。   群臣叩拜,三呼万岁。   太上皇帝,命中书令荀采诏曰。   尊范太后,“太皇太后”。尊公孙王后,“太上皇后”。尊秦后、甘后,称“太后”。贵妃称“贵太妃”。王妃称“太妃”。美人称“太夫人”。   太上皇帝,自称“朕”,尊称“皇上”。家臣尊“主上”,称“臣”如故;尊天子“少主”,自称“臣下”。   又诏,今已过半,不宜改元。明春改之。   立左右太宰(宰相),太师、太傅、太保三上公,大将军,并九卿,诸署寺。   择日,迁都长安。   《韩诗外传》曰:“三公之得者何?曰:司马、司空、司徒也”,“以少师、少傅、少保、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为九卿”。   为有别于,甄都朝廷。太上皇廷,皆尊“上”字。三公称“上公”,九卿称“上卿”。   太上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太上九卿为:少师、少傅、少保、少宰、大宗伯、大司徒、大司马、大司寇、大司空。   比起董侯,一日仓促,多有不足。   中丞贾诩等人,早已谋定而后动。   洋洋洒洒,不一而足。   太傅杨彪,闻之汗颜。   蓟国吏治之健全,远非甄都汉廷可比也。   知微见著。儒宗判蓟王“君流之刑”,海内无不信服。   旧貌新颜,皇权在握。   河北普天同庆。四裔与有荣焉。   太上三公九卿,蓟王亦有心仪之人。择日再宣不迟。   毋需急于求成。   闻皇上欲迁都长安。临乡吏民,心生波澜。蓟都尹娄圭,早有准备,遂张榜安民。言之凿凿,皇上必乃长情之主,必不会弃尔等于不顾。   长安乃前汉旧都。刘备西征,曾亲临城下。谓之“天空之城”。试想,五十丈高台之上,再起危楼百尺。煌煌天汉,何等气魄。   京兆尹,酒雄刘陶。广募大国能工巧匠,历年修造不断。非但修旧如新,更堪比前汉气象。为太上皇帝之都,可谓实至名归。   既言择日迁都,必不急于一时。   百官料想。必是皇上,君流归来。再迁回旧都不迟。   三载之中。可将太上皇廷,逐次搬迁。天下俊才,齐聚西都,为时不远。   话说,蓟国二千余万国民。即便迁出半数,亦足可填满关中,复兴八百里秦川。   迁都长安,乃太皇刘备,深思熟虑。毕竟,蓟王乃出前汉宗室。亲疏不论。既三兴汉室,当再续前汉宗庙。长安为前汉旧都,蓟王立为太上皇廷,正当适宜。   长安斗城,有闾里百六十,“室居栉比,门巷修直”。兼有八水环抱,雄关锁固。更加陇右、关东,河北、汉中,皆遵太上皇命。扼丝路要冲,日进斗金。更兼陇右圩田大成。足可输关中。二京之间,大河航道,亦历经修缮。辅以牛马畜力机关诸器,纵有中流砥柱之险,亦足可行万石大舡。   何况居延外道,蜀身毒道等,皆可蓄力。蓟王西征时,便命人凿山开路,疏通汉水河道。还漕运之利。经由大散、大震二关,益州千里沃土,亦可滋养关中。   待蒸汽机关器大成。关中再无缺粮之困。   太上皇廷,无忧矣。 第198章 皆决于上   太上皇帝,尊“皇上”。与天子尊“陛下”,相区分。   时下,“皇上”乃蓟王首创。由“皇天上帝”,而引申其意。先前,蓟王为宗王,尊“王上”。今尊为太上皇帝,为与太上皇区分,故尊“皇上”。   又谓“家国天下”,为宗王时,家臣尊“主公”。今既为“帝”,不可称“公”。故改称“主上”。即“天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   “王上”改“皇上”;“主公”改“主上”。   昨日称“孤”,今日称“朕”。   皇上诏曰,大酺三日。   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辅汉大将军府,亦水涨船高。称无上将军府。与太上皇宫,合称“太上宫府”,亦或“无上宫府”。   官位、品秩,稍后再定。以原辅汉大将军属吏班底,暂行府事。   皇上有言在先。蓟王家臣,幕府僚属,皆入太上宫府。待嫡长子刘封继位王爵,当另募国吏。且天下五帝,皆出蓟家门。刘备尊太上皇帝,五帝当可立矣。   长子刘封,由蓟王,加尊玄帝。麟子阿斗,亦当为帝。融漓初及笄,不急纳入后宫。五帝之所出,有生之年,刘备当可,徐徐图之。   奈何,本该普天同庆。岂料皇上不等尊位,便昭告天下。自领君流重罪。儒宗量罪。流徙十万里可归。若是旁人,恐毕生归国无望。蓟王天生,自有吉人天相。蓟王言三载可还,绝非无根浮萍。   试想,金乌船宫,翀嚣帆、飞车桨,日夜三千里,足月可达。便有滞留,再加来回,三月足矣。然好比徙比景,水陆兼程。蓟王半程,需车行于道。五万里陆路,五万里水路。所历之地,皆有起居注为证。所至里程,必有记里鼓车为凭。   蓟王有意,泛舟大凌港。而后横穿极北冰原。跨后世欧亚大陆,抵达罗马。游历罗马帝国,再经地中海顺下埃及行省。彼时,再视里程而定。或出红海,或上尼罗河。经由已程不国,抵达南洲,再经海外荒洲,北上筑紫国,最终返回蓟国。若算里程,足够十万里。   此时,极北冰原,乃人迹罕至,不毛之地。然开拓车队回报,一年之中,数月无冰。足可通行。君流十万里,岂能孤身涉险。东迁亚马逊,悉数伴驾同行。将作寺已未雨绸缪,锻造远行车队。所用皆是墨门顶尖技艺。   如前所言。闲来无事,蓟王曾命少府,因材施教,分门别类,传授函园御姬,医药、织造、锻造、酿造、烧造、机关器等,诸多先进技艺。便是仙门奇术,亦有涉猎。   此时,正当大用。   函园御妃,辅以“君流机关车驾”。足可保夫君,跋山涉水,远赴重洋。沿途侍寝,亦是分内之事。若因孕不宜,亦可驯服,冰原蛮夷,种牙植骨,伐毛洗髓以备用。   太皇太后有意,命七妃同往。皇上不忍七位小姐姐,离家十万里。遂婉拒。此去,携三百余函园妃足矣。一幸九妃,足月轮替。昼行夜伏,兵车营地,足可安身。纵有蛮人夜袭,三百亚马逊,足可抵御。再加营中将作齐备。以战养战,就地取材。足可补充粮草辎重。   何况,太上皇帝,名声远扬。沿途必有,贵人相助。   却不知,君流十万里,三年诞子几何?   此皆是后话不提。   蓟王诏书,先传甄都。   司空府中内室。   将蓟王以王后之礼,聘二宫太皇入家门之书,逐字读毕。   曹司空,捶胸顿足:“呸,刘备!”   家国天下,汉室三兴。岂如儿戏乎!一日之差,足可转圜。何必急于求成。   “此乃自罪而诈天下也!”忆当初,私焚黄巾渠帅卜己,『蓟都水长』之印信,为保蓟王一世清名,更不惜杀光七千降寇(详见:《关东·164 尽数灭口》)。   谓,“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岂能为区区二妇人,自断前程,自毁金身。   “蓟王负天下也。”言罢,曹司空将书文,付之一炬。   然不可否认。刘备此举,乃豪杰所为。正应大汉风骨。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君流十万里。且看三载可能回。   与曹孟德不同。   淮南袁公路得蓟王传书。急遣心腹,日夜兼程,北上蓟国,细问情由。   蓟王遂以手书相告。   开函视之,仅此一句:“爱江山,更爱美人。”   “嘶——”饶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袁公路,亦不由语噎。少顷,两眼一横,忽会其意:“哼,刘备。”   此乃笑谭耳。   江东,建业宫。   甄都之变,始料不及。史侯被废,董侯被禁。合肥侯本欲遣使北上,乞蓟王扶立。不料惊闻,董侯虽是同母异父之兄弟无疑。然其生父,竟是蓟王本尊。   悉知详情。乃永乐夜宴当晚。被毕岚掠送蟾宫,又转入辅汉大将军中庭密室。被太平圣女,炮制成解药。为拔除蓟王身中奇毒,而不遗余力,奋不顾身。倾囊相授,倾尽所有。才有董侯,呱呱坠地。   昨夜侍寝。刘备耳鬓厮磨,窃问因何不堕此胎。   董姝吐气如兰,喘息作答:只因那日酒醒,鱼水之欢,余韵犹存。纵为太后十载,积铜如山,其乐亦不及也。故爱屋及乌,不忍弃之。   果然,身体无诈。   夫君刘备,深以为然。自当倍加宠溺。   “召大将军入宫。”合肥侯一时,心慌意乱。   蓟王无小事。   此时此刻,石城大营。江东大将军袁绍,亦得蓟王传书。   一目十行。袁本初,拍案叫绝:“哈!刘备。”   敢为常人不敢为,方能成常人所不能。两汉四百年。未有藩王尚太皇之先例。不料被蓟王首开先河。诚然,蓟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趋利避害,弃车保帅。若坐视董太皇饮药死。试想,董侯焉能无恨。且力排众议,尊蓟王为太上皇帝,并无上将军。救母之心,蓟王身为人父,焉能不应。   不过十万里路,三载蹉跎。然其利大,无可计数也。   首当其冲。兵不血刃,三兴汉室。董侯即位,已成定局。蓟王稳居太上皇帝尊位。   待太上皇帝重返。天下传檄可定矣。   “三载。”袁绍似有所悟。 第199章 再兴五陵   太上皇帝诏命。   除董姝,窦妙,太皇太后尊号,改尊“太后”。因居皇英殿,故共号“皇英太后”。董姝年长,为皇英右太后。窦妙年少,为皇英左太后。待九九重阳,礼聘入家门。   谓“米已成炊”,“木已成舟”,“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只需皇上,尚未与董姝,窦妙,成婚。便无所谓,“变礼易乐”。自无需君流十万里。太上皇帝,虽累召董姝,窦妙侍寝。此乃宫闱之私,不足为外人道哉。况皇上夜幸何人,又岂是臣下可指摘。   亦如骠骑大将军张济所言。只需在婚期之前,皇上自食其言。下《罪己诏》,除为蓟王时,所立婚书。再出太上皇帝命,以皇后之礼,聘娶董姝,窦妙,则万事大吉。   料想,皇上人为,利落果决,爱恨分明。若有免罪之心,又岂会急于一时。正因皇上,有耻且格,故行自罪流刑也。   天下皆拭目。今贵为太上皇帝。刘备未改初心否?   至此。太上皇廷,与蓟国署寺,渐行渐远,上下脱离。皇上早有先言。凡为蓟王时,所辟家臣。皆入太上皇廷。如左右国相,当尊左右太宰,共掌太上皇廷,内外朝政。   国中宿老,儒宗尊太师,王傅尊太傅,恩师卢少保,尊太保。如四少师等,虽尊位不变,然皆为太上九卿,尊“上卿”。   于是,皇上刘备,又在万石之上,再置高秩:“万石君”。   时下,凡一门有五人,为二千石官者,家中主父或主母,谓“万石君”。如石奋及四子,皆官至二千石,景帝号为“万石君”。另有严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官至二千石,时称其母严氏为“万石严妪”。   据此可知。万石君俸禄,乃五倍二千石。两千石,月俸百二十斛,一岁凡得千四百四十石。万石君,月俸六百斛,一岁凡得七千二百石。   太上三公,太师、太傅、太保,皆尊“万石君”。太上九卿,少师、少傅、少保、少宰、大宗伯、大司徒、大司马、大司寇、大司空,皆食万石俸。再加三食俸禄,万石高俸,可想而知。   不急晋升。待迁都长安,再大赏群臣不迟。   亦如皇上所言。三年之中,太上皇廷,陆续迁往长安。当有数以百万计,吏民同往。长安民众,不足百万,尚能安置。若再入百万,恐无立锥之地。   扩建长安斗城,乃出必然。   除此之外,蓟王又传诏京兆伊刘陶。再兴五陵原。   五陵原,因五陵而得名。高祖九年(前198年),纳郎中刘敬谏言,“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伺奉长陵。并建长陵邑,以居之。   其后,惠帝建安陵,景帝建阳陵,武帝建茂陵,昭帝建平陵之时,皆竞相效尤,造安陵邑、阳陵邑、茂陵邑、平陵邑。取关东二千石官、高訾巨富及豪杰并兼家眷,悉徙陵邑守陵。   遂有五陵少年兴。   两汉之交,天下大乱。五陵残破,陵人四散。今汉虽有修缮,然再无前汉气象。太上皇帝定都长安。五陵当为卫(星)城。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五邑足可纳,百万之众。   蓟国月起十万楼台。增筑长安,扩建五陵。三年足矣。   长安、碣石、甘泉等离宫,所置宫人,亦将陆续西迁。侍奉宫苑,以待太上皇廷。   闻皇上迁都长安。鲜卑、乌桓各部,必有姻亲同往。北地奢延属国,十四部鲜卑。自当翘首以盼。论地利,八百里秦川,不在千里蓟国之下。   论种田,太上皇帝,天下第一。舍朕其谁。   大河航道,亦持续疏通。工字舟携愚公锤,将河道礁石,逐个粉碎。悬崖峭壁,机关栈楼林立。   大国良工,随皇上营城二十载。先于督亢陂造重楼,后于陇坂造悬楼,再于沅水绝壁排造栈楼。穿渠筑路,营城造楼,山高水险,已不称难。即便大河冰封。亦有机关橇车,无阻通行。   此时,足见敖仓港之持重。蓟国新谷,可经此港,源源不断输往关中。再除砥柱之天险,大河水路通畅。万石大舡,往来输粮,足可补足关中。   何况,汉水航道,亦历经疏通。江淮稻米,可经夏口逆入汉水,过南郑,再入西汉水,直达武都。“岁省万计”,“舟楫称便”。再经武都“西峡道”及“郙阁道”等,广输关中、巴蜀。   蓟王陇右平羌时,曾下辨除石,重修栈道,大利武都。一别经年,武都氐人,早已安居牢城。陇上梯田,陇南茶山,陇坂牧场,大行其道(详见:《陇右·045 权利觉醒》)。彼时,蓟王便有再兴关中之意。   时汉阳太守范津并幕府西官,于大震关下西麓,绵延无尽之荒山丘陵间,负土填山,层堆长堤。又借地势,引水通渠。“层层陂田,平整如梯”,“山田相接,如梯相连”。   刘备取名“梯田”。   陂渠灌溉,翻车引水。陇山西麓,本就雨水丰沛。万亩梯田,水光潋滟,云舒云卷,美如画卷。   刘备指群山欣言:“待万亩成万顷,屯田大成之日。当可活民百万。”   言犹在耳。年初,大震关城,长史盖勋、从事中郎毛玠来报:万顷已成。   蓟王欣喜之余,敕命犒赏有功。或加民爵,或增宫俸。幕府西官,无不弹冠相庆。   陇右圩田大成,亦出皇上,远瞩高瞻。   窥一斑而知全豹。凉州大兴。雍州五郡,亦不遑多让。西域、赐支二都护府,更不落下风。   以西域、赐支为藩屏。拱卫关中之势,成矣。   待丰州大兴。经由上下昆仑道,往来赐支;或经大秦道,入巴蜀;或经南海道,泊于岭南。甚至西过富楼沙,经葱岭入西域。丰州三登谷,足可活汉人亿万。   扶南地利,不下丰州。   岭南长史孙策,从事周瑜,连战连捷,捷报频传。扶南篡位王,兵败如山倒。虽守孤城,负隅顽抗。然树倒猢狲散,为期不远。   扶南女王柳氏,已遣使北上。欲趁九九重阳,缔结婚期。   娶与不娶,家国利益。   太上皇帝,遂开朝议。 第200章 腹背相亲   灵辉大殿。   比二千石以上,悉数与会。   “扶南女王柳氏,遣使和蕃。诸位以为如何?”太上皇帝,居高下问。   “禀主上。臣,窃以为,扶南利大,不可轻弃。”薮东守乐隐,持芴跽奏:“并扶南入汉。岭南旦夕可定矣。”   “乐公,所言极是。”辽海守郭芝,亦持芴奏对:“扶南东与象林苑,西与山南方国,皆互为腹背。得扶南,山南可安。山南方国,又与丰州比邻。如此,腹背相亲,南州皆安。待南州向化,尽为汉土。中、南天竺,传檄可定也。”   “臣等,附议。”百官同声。   “诸公以为如何?”皇上又问国老。   卢少保持芴奏对:“老臣以为,纳扶南女王,于家国兼有大利。”   儒宗等人,亦纷纷颔首。   “当以何礼聘之?”皇上又问。   “贵妃之礼,可也。”儒宗奏对。   “臣窃以为,太妃足矣。(待)母凭子贵,(再)尊贵(妃)不迟。”又出薮东守乐隐。   此言一出,百官赞同。   皇上笑问:“时东海麋子仲,献地三百里。太皇太后言,当以王妃礼聘。今柳氏所携,广袤三千里。以只为妃乎?”   “臣窃以为,不然。”乐隐持芴奏对:“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先时,主上为诸侯,今为天下共主。‘岂可同日而言之哉’?”   皇上欣然言道:“言之有理。”   “中书令。”   “臣在。”荀采回身领命。   “传书扶南女王,问太妃礼聘可乎?”   “喏。”   “公祐。”   “臣在。”门下主簿孙乾,闻声出列。   “代朕,尽地主之谊。”款待扶南使节,自毋需刘备亲临。   “喏。”孙乾领命。   翌日,朝议之事,被陈琳书于报端。三载之内。献地三百里,献地三千里,已不可同日而语。遂有典出,“千里之妃”。言指,献地三千里,可为太妃。另有典出“百里之妃”,言指,万事务早,不务迟。   非但扶南女王如此。稍后,竹隅女王亦六百里遣使。日夜兼程,奔赴北都临乡。   蓟王班师就国,与竹隅女王,临江相约。待扶南既定,山南归心。当以贵妃礼聘家门。言犹在耳,三千里妃。竹隅国,亦不过三百里地。何来三千里,陪嫁皇上。心中急迫,可想而知。何况,君流在即。若不能趁今季,九九重阳,嫁入皇门。需足等三年矣。试想三年之差,嫁资三百里,涨至三千里。再等三年。莫非三万里乎?   蓟王自罪,君流十万里。不出十日,海内尽知。如前所言。内外环路,水陆通达。木兰先锋,日夜三千里。遍传万里之外,十日足矣。一月之内,海西亦知。   竹隅女王,常居丰州治,王舍城中,山南方国邸。四海船商,往来不绝。更有《朝闻日报》,如期送来。大事小情,一览无余。   三日之中。   先见蓟王尚二宫太皇,自罪君流十万里;次见天子尊蓟王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三见扶南女王献地三千里,仅位列为妃。心中急迫,可想而知。   焉能不日夜兼程,只求得偿所愿。   连幸皇英太后,董姝、窦妙七日。   八日清晨。   干支海市,载巫山神女,抵达南港。除少数门人留守,云梦大泽,巫山神女峰。神女携门内弟子,倾巢而出。闭门弟子,江东二乔,亦伴神女随行。循上古门规。上代神女阳寿将尽,遂施秘法,传位下代神女。二乔姊妹,便是下代神女,不二之选。   自经泉州,逆入巨马水。一路所见,鲜活人生。宛如人间乐土,世外桃源。   四海船商,络绎不绝。五百城港,人烟鼎沸。摩肩接踵,车水马龙。且座座城池,俱为通都大邑,横竖七里,大衍之都。内外三郭,足有四十九衢。   须知,巫山神女,舍清白之身,化身九天玄女降灵台。终唤醒刘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时,王太后有言。他日,当以贵妃礼聘家门。   刘备遣田圣传书,请巫山神女,北上入宫。执掌迎仙台,集仙殿。   巫山神女,欣然前往。同为神女,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贵妃礼聘入宫。亦当执掌,“三坛”之一。   远眺九重皇宫,玲珑剔透,巧夺天工。饶是巫山神女,亦不由动容。   巫山门下,早已叹为观止。   “‘玲珑天宫’,所言非虚。”数年不见,大乔已落落初成。   神女语透深意:“入宫可乎?”   小乔不解其意:“可也。”   大乔似有所悟:“姊妹为媵乎?”   神女轻轻颔首:“然也。”   二乔虽无言,然心意自明。   北都临乡,十里京华。   此情此景,别开生面。与终年立于巫山石室,俯瞰浩渺如烟,人迹罕至,云梦大泽。可谓,天壤之别。   巫山神女,一时神游天外。   蓟人常言,天下都北。自是空穴来风,绝非无的放矢。河北因蓟而兴。皇上将蓟国之一切便利,放之四海而皆准前,悉先放之于河北。河北上自宗王,下至黎庶。皆通行《蓟法》。历经多年向化,无不深得其利。世家大族,相继瓦解。爵民兴盛,势不可逆。   《圩田制》下,分户不析产。试想,即便世家大族,亦有贫富之分,大小之别。大家豪门,与小家寒门,判若鸿沟。且遵循二八规律。一门之中。小家八成,大家二成。八成皆分户。余下二成,纵有良田千倾,无人耕种,如之奈何。   或有人言。天下大乱,必有流民北上。须知,流民亦户户一顷良田,行三十税一。谁人愿为佃户,受大族盘剥之苦。田荒一季,依法论罪。更加,寄田券,寄舱券,助推如约获利。经商利百倍,十倍于种田。河北豪强大姓,何所为。不言而喻。终归,王法在上。   目无王法,寸步难行。   海市入港,旗船泊位。   皇宫车驾,已恭候多时。   皇上遣媵妃田圣相迎,亦不失礼节。   “车往何处?”登车时,神女轻问。   “南宫凤梧馆。”田圣笑答。   小乔稚气未脱:“闻仙门多入云台观,四海仙馆。”   田圣答曰:“太皇太后言,神女不可与仙门等同。”   巫山神女,美眸生烟,心中大安。 第201章 机关大都   皇上后宫,已改美人,尊太夫人。仙门久授不孕,无从母凭子贵。多为太夫人。唯上元、云华等,寥寥数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加尊媵妃。母凭子贵,媵再尊贵。仙门之中,为贵妃者,凤毛麟角。至今唯筑紫女王一人。   筑紫女王,号神女巫。先祖乃先秦时东渡。家传仙术,亦出鬼道。   先时,张鲁据汉中,以鬼道教民,自号“师君”。或可证,筑紫女王巫术,乃出先秦方术。因兼鬼道,位又最尊。故皇上命筑紫女主,统御三殿女仙。执掌观天阁。   然,瀛贵妃,非因仙术得宠。筑紫女王,为东瀛列岛共主。列岛国主,多以筑紫女主,马首是瞻。皇上有意,台与长公主,继筑紫女主之位。如此,女承母业,持续向化。东瀛列岛,并入汉土,当无出意外。   换言之,瀛贵妃位尊,乃因身兼家国利益。   巫山神女,并无寸土陪嫁。王太后却贵礼相待。乃因与皇上,有救命之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大恩不言谢”。此亦足见,太上皇家行事,兼顾家国天下。   先前,田圣出使云梦巫山。神女门内诸事未了,因故未曾同返。今随海市北上,故而泊于南港。需经通街,穿南港闹市。   先前,因省城门候,故王都八门,皆由护国上将军,各营所辖。王都扩后,增设左右二水砦。称八门二砦。蓟王尊太上皇帝。遂增至十二城门,各三门道,左进右出。中门对御道,轻易不开。并立十二城门候。“城门每门候一人,六百石”。   十二城门,皆有明渠环绕。兼有坞堡,扼守桥头。效仿函园九坂坞。经南港入临乡,需坞堡并谯楼,同时落桥,车马行人,方能通行。   皇宫车驾,驰行御道,直入中门。此时,天光大亮,红日喷薄。城中五彩斑斓,盎然绚烂。高楼林立,绿树成荫。油壁香车,怒马鲜衣。   街巷纵横,路嵌槽轨。车马往来,列队成行。更有巨大舫车,载满游人。一里一亭。既是邮亭,又是报亭,更兼车亭、梯亭。过街天桥覆道,可由天梯上下,通往上层天街。水绿琉璃,大行其道,反宇盖载,激景纳光。平座窗台,遍置缶景,花团锦簇,鲜艳欲滴。   绕行街心。忽见前方,因故拥塞。便有亭卒,搬动“转车盘机”。轨路竟徐徐转动,行二次拼接。避开拥塞,绕行通路。巫山神女,一问方知。北都四通八达,道路纵横。槽轨皆如棋盘,可任意拼接变轨。   轨路一出,泾渭分明。车马列队,井然有序。此乃儒家大治之风也。   此技,乃将作寺良工,精研广宗机关城所获。国令黄承彦取名:机关轨路。   北都安车,皆前后四轮。前轮小巧,用于转向。后轮硕大,用于载重。四轮更利停泊。更有甚者,轨路无需“蒲轮”,亦平稳舒适,轻便迅捷。诚然,铺设清钢轨路,耗费巨大。“银炭高炉精炼术”大成,助推清钢产量暴增。皇上足有余力,铺满全城。时下,郡治皆已动工,增筑机关轨路。稍后再增县治,乃至五百城港。更有甚者,城港之间,亦有轨路相连。   或有人言,此乃好大喜功,炫富之举。实则不然。   将作令苏伯上报。蒸发机关器(酒精蒸汽机),马钧、诸葛亮等人,已窥得门径。待蒸汽机车,应运而生。试想,舫车舍畜力,改蒸发机动,再行前车接后车,便是城内轨道列车。而城际之间,便是后世蒸汽火车。   皇上未雨绸缪,轨路先铺。   窥一斑而知全豹。机关之利,处处可见。言北都临乡为机关大都,亦不为过。   皇宫车驾,一路无阻。穿行内外城郭。驶入宫门。   玲珑天宫,近在咫尺。方觉巍峨高耸,气势逼人。试想,一里之回,九重错落。好比,蜃楼海市,身临其境。可望而不可即,忽变触手可及。忽生隔世之感。心中震撼,无以复加。更加九重之上,迎仙台,集仙殿,唾手可得。乱世容身,已属不易。更与东王父,朝夕相伴,福莫大焉。   升南宫凤梧馆,入祥凤东舍。   祥凤之意,出《淮南子·泰族训》:“故精诚感于内,形气动于天,则景星见,黄龙下,祥凤至,醴泉出,嘉谷生,河不满溢,海不溶波。”   与之相隔,便是西舍。舍中所居,正是前任中书令,赵娥。   九九重阳。当以贵妃之礼,聘入家门。闻另有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亦行贵妃之礼,与巫山神女同嫁。三贵妃同日而嫁,本就是家门幸事。不料日前,皇上不等加尊太上皇帝,便出王命。以王后之礼,聘娶二宫太皇。皇上已除董姝,窦妙,太皇太后尊号,改尊皇英太后。又因彼时曾分居永乐、永安二宫。故宫中又称,永乐、永安二太后。皇上已命京兆伊,于长安宫中,改筑永乐、永安二宫。待迁都长安,为其栖身之所。   此亦坐实。皇上并无,出尔反尔,自食其言之意。   凤梧馆中所居,皆是宫妃亲眷。如永安窦太后母,亦久居馆中,往来西宫,颐养天年。窦氏家门,另有窦太后姑(窦琼英)先为贵妃。此,亦符“姪从姑嫁”之媵制。   话说,“密室三药”之一,何贵妃母舞阳君。今已出家,遁入仙门。了断红尘,“方外之人”。语出《庄子·大宗师》:“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   言指,出脱世俗礼法之外。   稍后,若假西王母之命重返。授皇上以玄素之术。亦无可指摘。   再思宫中传闻。皇上远征身毒,唯舞阳君伴驾西行。昆仑山下,王母不请蓟王。唯使舞阳君,登瑶池墉宫。许,西王母,别有深意。   彼时,舞阳君诚邀董姝,窦妙,同赴瑶池。却被二人婉拒。   此中真意,唯皇上可知也。   西王母究竟何方神圣。能否入东王父后宫为帝后。执掌天下女仙,犹未可知也。 第202章 名分先立   重阳大婚之后,皇上当君流十万里。   数月之期,日新月异。国中署寺上下勠力,务求万无一失。   虽直入凤梧馆。然礼不可废。稍后便有馆中侍医、官婢,鱼贯入内。行蓟宫仪。首当其冲,录入诊籍。无出意外,俱合法相。巫山神女派,由上古传承至今。门内自有,内媚外秀之法。试想,虞姬帐中,内辅霸王。又岂无房中之术。   便是充作媵从,江东二乔,亦不遑多让。二乔尚未及笄,先得名分,不及侍寝。循例,媵从为美人。皇上改美人为太夫人。二乔虽年幼,然位高且尊。试想,便是当今天子,亦需执晚辈礼。太上皇帝之妃,自是长辈无疑。   闻神女入馆。皇上亲往探视。   神女受宠若惊。不及薰蒸湿发,急忙更衣出迎。青丝散落,楚楚动人。芙蓉出水,雕饰天然。美艳不可方物。   皇上扶起,携手入舍。“巫山云雨术”,远超“点石成金术”并“灵台种玉术”。话说,刘备窃以为,点石成金、灵台种玉,二仙门奇术,必出自巫山云雨术。然绝非青出于蓝。神通远远不及。巫山云雨术,好比“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不着痕迹。点石成金、灵台种玉,皆有迹可循。   一夕之欢。皇上情根深种。梅雨时节,季季南下。泛舟云梦,以解相思。足见,巫山云雨之威力。皇上初尝此术,乃黄金台群仙会。田圣化身钩弋夫人,突然发难。室中名女仙,无一幸免。便如翟姜、麻姑,皆未能脱身。事后,更改换门庭,投身入家门。侍奉夫君十年如一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吞吞吐吐,难舍难分。   虽有朝夕相伴,日久生情之故。然巫山云雨术下,情根深种,亦不无原因。   虽无夫妻之名,然有夫妻之实。促膝而坐,咫尺相谈。   神女唤二乔来见。言,为媵从陪嫁。   皇上略显迟疑。二乔盛名,不下貂蝉。后人皆知,乃配周瑜、孙策。   纳之,可否?   皇上多虑。史上二乔,皆为妾也。   奈何,田圣出使巫山,神女求媵从自寻。田圣已代夫君先应。此时,焉有反悔之理。唯有先养于神女身侧,稍后随机应变,不迟。   神女舟车劳顿,不宜侍寝。皇上回宫传诏,名籍如旧,添董姝,窦妙,太后二人。   亦如前言。太上皇帝幸太后,礼乐之隆兴,天经之地义。人伦之大统。   安长御遂入皇英殿传诏。   董姝,窦妙,有宠乃其一。蓟王效蜜月之幸。乃为密集受孕,是也。   太皇范太后,自知皇上欲行自罪,君流十万里。便传语太上公孙皇后。重排侍寝名籍,不行避孕。以求数月之中,后宫妃嫔,皆能珠胎暗结,身怀龙种。如此,十月怀胎,十月断奶。不等王子公主,牙牙学语。皇上三载而归。   此乃,太皇太后,安家之道。公孙太后,心领神会。   终归,家和万事兴。   皇上此后临幸,亦是雨露均沾,颇多成人之美。   皇英殿。   见女侍医,如期而至。董姝、窦妙,四目相对,食髓知味。   如董姝,枕边耳语。那日酒醒,余韵犹存,上下通而一气泰。于是,爱屋及乌,不忍堕胎。谓,“小马过河,深浅自知”。彼时,董姝便始终存疑。区区一介匠人,五短身材,如何能令河间姹女,回味无穷。何况,精出不止,浸湿床榻。一发而不可收拾,远胜常人。再闻悬钟后顾,一角戴肉之禁中风传。焉能不疑,另有其人。毕竟,亲身经历。必有蛛丝马迹,难以磨灭。   封谞进言,可诈言乃蓟王所幸。董姝,言听计从。或是芳心暗许,情难自禁,亦或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之人。   “夫君乃为孕也。”窦妙柔声道。   “然也。”董姝亦心知肚明:“九九重阳,三月而已。君流之期近矣。”   “王(太)后可生三子。”窦妙言道:“长姐,尚有余力。”   一语入心扉。董姝遂问:“却不知,假子算否?”言下之意,前有先帝,后有合肥侯。董侯乃三子。   “假子不计。”窦妙已问过安长御。   “如此,妾尚能生二子。”董姝沾沾自喜。眉眼间,俱是柔情蜜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窦妙吐露心思:“长姐岂不闻,四海仙馆,方士谶语:‘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   “何人所言。”   “语出云牙子,《周易参同契》。”窦妙答曰:“本名魏翱,号伯阳,自号云牙子。会稽上虞人。其父魏朗,字少英,位列八俊。作《魏子》三卷。”   “‘河上姹女者,真汞也。见火则飞腾,如鬼隐龙潜,莫知所往’。”董姝亦知黄老之术。   “此其一也。”窦妙答曰:“河上姹女者,河间姹女也。得火则飞,言指得炎汉火德,诞真龙天子。隐入太上皇宫,天下莫知所存也。”   时过境迁。董姝侥幸不已。   窦妙语透艳羡:“大汉母凭子贵。长姐之事,犹在甘后之上也。”   董侯出身,神乎其神。比千里投怀,甘后双身,亦不遑多让。   “‘春秋之义,不以家事废王事’。”此亦是董姝心中隐忧:“夫君布告诸侯,天下可信乎?”   乃问窦妙,纵有蓟王将董侯出身,开诚布公,广而告之。然天下芸芸众生,当信与不信?   “‘《春秋》之义,信以传信,疑以传疑。’”窦妙果然,蕙质兰心:“信者自信,疑者自疑。”   言指,可信当作可信留传;可疑仍作可疑留传。   一言蔽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妹言是也。”董姝这便心安。   静待良辰吉时,入合欢殿侍寝夫君。   甄都,承光后殿。   黄门令左丰,眉飞色舞,入殿通禀:“陛下,大喜。陛下,大喜。”   “喜从何来?”董侯忙问。   “太上皇帝,幸永乐太后,七日不绝。”黄门令左丰,与有荣焉。   “……”少年天子,先是喜从天降。稍又急忙遮掩:“朕,已尽知。” 第203章 天宫栖身   董侯既知。甄都朝野尽知。   皇上保全董姝母子之心,毋庸置疑。至此,董侯稳坐天子大位。无人胆敢妄言废立。   两汉史家,秉笔直书,惜字如金。然凡记帝后,多有“有宠”或“无宠”见载。如窦太后,“御见甚稀,帝所宠唯采女田圣等”,显然无宠。   又如先帝宋皇后,“无宠而居正位,后宫幸姬众,共谮毁”。   谓“恃宠而骄”。如先帝何皇后,“甚有宠幸。性强忌,后宫莫不震慑”。   足见,皇帝宠幸与否,事关后宫地位,乃至身家性命。   董姝,窦妙,初次侍寝。皇上问帐外何妇。   窦妙答曰,有宠之妾。   一问一答,切中要害。彼时,二人晚来。其又是皇上钦点。故侍寝诸妃,已先登合欢榻。唯恐受夫君冷落,“幸姬”排挤,故言“有宠”而自重。   皇上心领神会。遂问聘之何礼。   窦妙欲言,悉听君命。董姝先言,贵妃礼聘。   试想,皇上又岂令天子生母位卑。必以皇后礼聘。尊“太后”。位同太上公孙皇后。然却非六宫正主。董姝先前,尊永乐太后,位同天子嫡母窦太后。可与此时一般同。   如此,皇上有六后。正宫太上公孙皇后。秦太后、甘太后、宋太后、董太后、窦太后。尊号冠以殿名。秦后居椒风殿,尊椒风太后;甘后居发越殿,尊发越太后。昭阳太后、左右皇英太后。   正因深谙宫闱之事。故闻皇上幸董太后,七日不绝。黄门令左丰,欢喜来报。   知母有宠。董侯亦得心安。大汉母凭子贵,然后有外戚。若太后无宠,久必被废。外戚满门伏诛,天子骤失倚仗。乱世之中,权臣倾轧,又岂能独善其身。   试想,史上先帝宋皇后,“无宠而居正位,后宫幸姬众,共谮毁”,“后自致暴室,以忧死。在位八年。父及兄弟并被诛”。   董侯问政公卿,言欲禅位阿父。乃至群臣震怖。便是以退为进之计也。稍后,尊父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水到渠成,无敢劝谏。   七日之幸。董姝,窦妙,必与太上公孙皇后,并秦太后、甘太后,同寝。夫君面前,坦诚相见。当再无芥蒂。   董姝深知。即便董侯被废。蓟王仍可扶立麟子阿斗为帝。且中丞贾诩等,早有所谋。皇上尊太上皇帝,加无极将军,水到渠成。一言蔽之。若董侯非,皇上九子。麟子阿斗,取而代之,亦无不可。   先有黄金台,群仙会。仙人于吉,解“代汉者,当涂高”为“宗王”。便隐约指向皇上。再有万舟并发,救回百万南阳百姓。皇上受尊“东王父”。天下便起,三兴传闻,“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   追忆先前,秦汉和亲,平乐会盟。蓟王娶秦后鲁琪拉。遂有白帝之子降生。   于是乎,“天下五帝,皆出蓟家”。始见河北。   如何立五子为帝。必出太上皇帝。   董侯乃其一也。   嫡长子刘封,继蓟王之位,必为玄帝。秦后之子,继大秦帝位,必为白帝。五帝已出其三。另有二帝,或出瀛贵妃,或融漓所出也。   亦或是麟子阿斗。尚无定论。   海内十洲,寰宇之大。不立五帝,兄弟齐心,勠力向化。悉归汉土,遥遥无期也。   待天下一统。皇上驾鹤西去。只需出身汉室,何人为帝,已无足轻重。   有识之士,皆以为。皇上不崩,天下不动。只需将皇权,平稳交接。百年向化,势不可逆。   南宫凤梧馆,祥凤东舍。   巫山神女,凭栏远眺。见宫婢挑灯引路。一行人,直入北宫合欢殿。心知,必是今夜侍寝宫妃。运足目力,见居中襌衣绯红,“二女皆娉婷”。必是人间绝色无疑。   人间绝色,尽入玲珑天宫。亦是夫君,人望所聚也。   闻,少时,王上灵秀天成。以门前五丈桑果,调制果仙冻。非名士不可品尝。可比此时,天下绝艳,天宫栖身。   不食仙冻,岂配名士。   不入天宫,何称绝色?   从来,人云亦云,人言可畏。   天下名女仙,趋之若鹜,齐投蓟国。恨不能,披肝沥胆,只为得皇上一幸。更何况,母凭子贵。凡皇上子嗣,女封县主,子为郡王。其利之大,绝难抵御。试想西王母,尚不能免俗。何况我辈,凡夫俗子。董姝,窦妙,得宠,存续家门富贵。亦是人情使然。终归“此一时,彼一时也”。汉室三兴,新皇登基。前汉故事,皆成明日黄花。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闻窦贵妃,少时楼桑老宅,顶阁栖身。日日仙冻为食。当真羡煞旁人。今姪窦妙亦有宠。窦氏一门,兴盛在望。   “百果仙冻”早与“王田寿鲤”并列。为国中宿老,长寿之贺。凡国老寿诞,皇上必遣籍田令刘菡,赐二宝入府为贺。   楼桑百亩美田,乃皇上亲辟。传于后辈,不可轻弃。   “今夜侍御何人?”巫山神女,窃问宫婢。   宫人答曰:“皇英太后,八日之幸也。”   “夫君,至人无己,容成(术)大成。‘一夜御十女,闭固而已,此房中之术毕矣(《千金要方·卷二十七》)’。”神女疑道:“未闻,皇英太后,亦得其法。如何能侍八日而无损。皇英太后,亦修仙法乎?”   “未可知也。”宫人如实作答。   “‘男女俱仙之道,深内勿动精,思脐中赤色大如鸡子,乃徐徐出入,精动便退。一旦一夕可数十为之,令人益寿(《养性延命录·卷下》)’。”大乔,果有涉猎。   “‘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夫君必有取舍。”神女已有所悟。   “仙师所言是也。”大乔亦会其意。   试想,皇上容成大成时,便可“夜御十女,闭固而已”。今又窥得玄素术门径。纵加皇英二太后,亦游刃有余。自当倍加怜惜。   巫山神女,一语中的:“八日之幸,以示有宠也。” 第204章 此道不废   皇上以蓟王,布告天下。九九重阳前后,择日以皇后礼聘董姝,窦妙,入家门。儒宗定罪“变礼易乐”,君流十万里。   此时,天下尽知。   皇上不惜自罪,护董侯母子周全。甄都朝野,以曹司空为首。遂拟定九月甲午之日。行即位大典。并试儒生,为朝举士。此举,可比后世“恩科”。乃为董侯登基,增光添彩。   或有人言,董侯本就为天子,多此一举又何必。   须知,先前董侯乃贼臣董卓所立。为后汉末代之主。今被太上皇帝收入家门,位列九子。再登基为帝,乃今汉开朝之君也。一前一后,天壤之别。   太上皇帝,不费一兵一卒。三兴汉室。又谓亲疏不论。循例,后汉宗王,悉数削爵为侯。诸侯王位,乃由太上皇帝血嗣所继。   然太上皇帝,已昭告天下。后汉诸侯,传袭不改。太上皇帝所生,百子千孙,多封海外。此诏一出,汉室得安。   前汉,后汉,亲疏不论。今汉亲疏有别,然同气连枝,皆为汉室宗亲。   亦如太上皇帝诏曰。书录今汉,可称“季汉”。前汉,后汉,季汉,泾渭分明,遂成定论。   天子遣使,宣《上蓟王尊号诏》。   稍后,太上皇帝,遣使诏曰:“昔‘董卓造为乱阶,自是之后,群凶纵横,残剥海内。赖陛下圣德威灵,人神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暴逆并殪,以渐冰消’。   今朕,‘群寮以为,「敦叙九族,庶明励翼(序九族而亲之,以众明作羽翼之臣也)」。五帝损益,此道不废。高祖龙兴,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卒斩诸吕,以安大宗。前汉,宗室微弱,帝族无位。陛下,斟酌古式,依假权宜,上朕无上将军、太上皇帝’。   朕虑,‘寇贼不枭,国难未已,宗庙倾危,社稷将坠,成朕忧责碎首之负。若应权通变,以宁靖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敢虑常宜,以防后悔。辄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仰惟帝号,位尊宠厚;俯思报效,忧深责重。惊怖累息,如临于谷。(唯)尽力输诚,奖厉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扑讨凶逆,以宁社稷,以报万分(改摘自:《三国志·蜀志·先主传第二》)’。”   门下主簿,孙乾诏毕。   承光大殿,鸦雀无声。   “宗室微弱,帝族无位”,“斟酌古式,依假权宜”,“寇贼不枭,国难未已”,“宗庙倾危,社稷将坠”,“尽力输诚,奖厉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扑讨凶逆”——“以宁社稷,以报万分”。   洪钟大吕,字字珠玑。   虽只字未言,父子之亲。然字里行间,舔犊情深。言下之意。阿父纵赴汤蹈火,亦保我儿,稳坐帝位。   试想,以六尺之孤,周旋于权臣之间。谨小慎微,惶惶无终。何来亲父,鼎力相助。不等群臣出声。董侯已泪流满面。   车骑大将军董重,非但举家开释,更官复原职。且天子,为董太后并太上皇帝所生。董重、董承,坐实外戚矣。这便持芴跽奏:“陛下,宜奉诏。”   “臣,奉诏。”董侯遂拭泪奉诏。   太上皇帝,乃天下共主。且为人君父。董侯,为人臣子,自当奉诏。   “臣下等,叩见少主。”待董侯重登大位,孙乾领太上使团,大礼参拜。   “主簿免礼,赐座。”董侯如沐春风。   “谢少主。”孙乾,称谢落座。   皇上君流十万里之事,甄都朝野皆知。虽定三载之期,然终归,皆无定数。董侯居高试问:“若朕,诏出免罪,亦或大赦天下。阿父,当何为?”   “禀少主,臣下窃以为,主上必不应也。”孙乾,实言相告。   “这……”董侯心中必有隐忧。唯恐阿父流徙,无人震慑,群雄并起,变生肘腋。   曹党皆偷窥司空。见曹司空,正襟危坐,不置一语。唯恐祸从口出,群下皆不敢妄言。   知天子无助,孙乾这便宽慰道:“主上言,若关东摇荡,少主可渡大河,北迁邺都。若关东既定,宜迁回旧都。”   “善。”董侯心中稍安。既语出太上皇帝,甄都朝野,必不敢不从。   稍后,遂开宫宴。为太上使节,接风洗尘。   董侯难得,吐气扬眉,一笑开怀。   骠骑大将军张济,亦稳坐高位。汉中国师张鲁,正率众北上。西凉诸将,亦将兵入甄。汉中并东三郡,悉归董侯治下。益州牧刘焉,闻董侯乃刘备九子,急六百里遣使奉献。称臣纳贡,唯恐不及。曹司空,总朝政。累日调拨,粮草辎重,安抚军心。又遣太守入汉中,接管四郡政务,行张榜安民。便是为张济所据南阳郡。曹司空亦无,归还刘表之心。   欲遣陈国二十万众,入南阳屯田。   掐指一算。扶立董侯,开辟新汉。曹司空,获利颇丰。兼十万精兵,并五郡之地。只需假以时日,整齐划一。实力当冠绝关东。   彼时,兵发淮泗。兵锋所指,纵傲世桀雄吕奉先,亦需避锋芒。   故累日来。曹司空,春风得意,一扫丧子之痛。   开释董氏一门,不过举手之劳。捉刀醉闯承光殿之风闻,不提也罢。   曹孟德,虽痛斥刘备自罪之举。然不可否认。三载之期,难能可贵。只需三载之内,平定关东。曹司空,“挟天子”之势成矣。   饶是太上皇帝。亦不敢擅动,曹氏一门。   若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摧枯拉朽,扫平江东。季汉名门世家,必有曹氏一席之地。   至于,篡汉自立。此生,再无此念。   “主簿留步。”趁中途更衣,安集将军董承,疾步追来。   “将军何意?”孙乾笑问。   董承近前耳语:“太后曾许小女,以配皇上。敢问主簿,可知否?”   “未可知也。”洛阳旧事,孙乾隐有所闻。   “时,窦太后……”董承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孙乾遂会其意:“将军欲以家中贵女,配我主乎?”   “然也。”董承满怀希冀。   “这……”孙乾略显迟疑。 第205章 信义四海   毕竟。董太后,与董氏女,分属祖孙。媵制虽有,“姪其从姑”。然并无“女孙从祖母”之先例。   然若赐婚属实,皇上信义为先,亦不可轻弃。   虑及此处,孙乾这便代主言道:“主上既出‘帝室之胄’,今为‘天下共主’。‘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又岂不容一女乎?若果有此事,必令将军如愿。”   “谢主簿。”董承大喜过望。   如此,董氏一门,百年富贵无忧矣。   话说,骠骑大将军张济之妹,今母凭子贵,为皇上太妃。张济因而显贵。犹在车骑大将军董重之上。董承今不过安集将军,位远不及大兄董重。牢狱之灾,痛定思痛。甄都孤悬,曹党独大。若无外援,必受内戮。此生断不可,再仰人鼻息。   正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先论纲常,再言人伦。素知皇上行事,信义为先。故董承才出言相求。   果不其然。孙乾,出皇上门下。今为“皇门大吏”。必知皇上心意。   长安与洛阳,相距不足千里。谓“过犹不及”。不远不近,正当适宜。待董侯迁回旧都。洛阳足可统御关东九州之地。今大汉十七州,余下诸州,并四方都护,海外荒洲,当暂归太上宫府统御。   稍后,分封五帝。   北都临乡,南宫凤梧馆。   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遣使北国。日夜兼程,半月而至。竹隅女王,为山南方国女主。山南方国,可比东瀛列国。心向汉室,出身古羌、濮越,不与天竺同源。   皇上有言在先。山南归心,竹隅女王当以贵妃礼聘家门。   除为山南方国女主。玉清神女,亦略通西王母神术。   后宫皆知,皇上容成大成。玄素术,亦初窥门径。   彼时,上元夫人领墉宫玉女,携昆仑九音,与巫山神女珠联璧合,奏古乐《葛天八阙》。引九天玄女,降入灵台。竹隅女王,亦曾言。西王母,可携众女仙,奏古乐《钧天九奏》。可引九幽素女,降入灵台。待九天玄女并九幽素女,同入灵台。『玄素术』可成。   “钧天九奏,既其上帝;葛天八阕,爰乃皇时”。   房素遣使求问婚期。太皇太后,自当礼遇。遂命少府,隆礼相待。入住南宫凤梧馆。   天下皆知,皇上君流在即。虽定下三年重返之期。然世事无常,若天不遂人愿。数载不得还。朝政无碍,宫事俱废。累及皇上英名受损,岂非不美。尤其皇上,言必行,行必果。威信天下。从未食言。如孙乾所言,又岂欺一女子乎?   扶南覆灭在即。山南方国归心,不过早晚而已。更加丰州已定,赐支亦安。山南方国,深陷汉土,四面合围,岂有二心。此时言之虽早。然女王深闺待嫁,宜早不宜迟。   观太皇范太后行事,朝野心照不宣。九九重阳,必是十年不遇,隆重大典。   日前,太皇范太后,已命楼桑宗亲,预备十里长席。国人皆知,楼桑“长街宴”,乃皇上迎娶太上公孙皇后时所兴。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已是十余载之前事。   诚然。非为竹隅女王一人所兴。皇英二太后,并入家门,亦需隆重礼节。   《礼记·内则》:“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古往今来,皆循此礼。为女子,切莫轻贱。切记。   时皇上以贵妃礼聘赵娥入家门。循例,所择左右二媵,皆出名女仙。为神林玉女贾屈庭,并飞玄玉女鲜于虚。四方玉女之中,另有北寒玉女宋联娟,东华玉女烟景珠,可配媵从。   巫山神女,自择门下二乔为媵。故玉清神女,可择北寒玉女宋联娟,东华玉女烟景珠,为左右二媵。   皇英二太后,自有族亲可配,毋需另择义亲为媵。窦太后,择没鹿回部大人窦统二女,为二媵。董太后,择车骑大将军董重之女,并安集将军董承之女,为二媵。   没鹿回大人窦统,乃大鸿胪窦章之子,曾为雁门太守。皇上曾上表,策封为率善王,号“鲜卑北单于”。与南匈奴单于,共号“大漠单于”。立王庭于茏城,由漠北都护府领护。   太上皇廷媵制,可比“配享太庙”。先据大位,再传后辈。   除去遵循礼法。加速和合向化,亦是国策使然。蓟人自上而下,多聘四裔,为妻为妾。血脉相连,遂成一家。“虎毒不食子”。岂有加害之心。蓟国二十等爵,爵民享纳妾之权。一妻一妾,一妻二妾,乃至一妻八妾。此乃国之宿老,左右国相并国中大儒,共拟定。其目的,亦为向化也。   国策十年。南匈奴、十二姓高车、十四部鲜卑、三郡乌桓、高句丽,扶余四加、四郡亡胡、高车六氏,羌氐诸胡,乃至山蛮、百越,皆身以蓟人为荣。可见一斑。   如皇上所言。上古先民,皆出炎黄混种。后春秋百国,并为战国七雄,再一统秦汉。不出炎黄一脉。此言大善。   国策与国力相匹配。汉人之所以,常以天下为己任。汉使持节,远涉万里,以通四海。正因国力强盛。   素王及弟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后世儒教,劣化成“以德报怨”。只因国力衰弱,内耗不休,贪生怕死,刀兵不利。无从“以直报怨”。又恐被国人所诟,故缪先贤之言,为遮己丑也。于是,内外形势所迫,儒家劣化成儒教。乃至,世风日下。再无出东汉之右者。   如此深思。凡热衷论及,血统出身,皆是寡国小民,卑者心态。   闭关锁国,自取其祸。   于汉人而言,“英雄无问出身”。   皇上义结金兰。正是汉风使然。   话说,各处行宫,安置五千西园妃,三千西域妃,并四海姻亲所献美人,计有万人。皇上从未恣意临幸。三季春闱,海内才女北投,如过江之鲫。皇上亦未幸其一。   明主惜身,莫过如此。   若非与家国兼有大利,必不轻言和蕃。此次亦不例外。   北宫,瑞麟阁。   得甄都书报,皇上欣然言道:“公祐,深知朕也。” 第206章 宗王代汉   士太贵妃,柔声言道:“‘无信不立’。夫君门下,皆为忠义之士也。”   “善。”皇上与有荣焉。   自宋贵妃,加尊昭阳太后。今已不入瑞麟阁。“后治宫”。宋太后,专掌长安行宫。如甘太后掌甘泉宫。秦太后掌碣石宫。太皇范太后,代掌蓟北宫。太上公孙皇后,代掌金乌船宫。   婚期既定,婚礼始兴。   自有南宫少府,鼎力操持。皇上历次和蕃,国人耳熟能详。秦汉和亲,甘后奉子成婚,皆为大典。然仪轨,皆不比此番。只因彼时为藩王。今为太上皇帝。   循汉宫仪。策封皇后,必用大典。奈何,甄都天子,救母心切。事急从权,尊号从简。故只遣使北上,宣诏灵辉大殿。试想,蓟王尊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皆未大肆操办。故策封太皇太后、太上皇后,并太贵妃、太妃,太夫人,宜当从简。   只需太上皇帝,一道诏书既可。   徐州下邳,镇东将军府。   自董侯,出身既定。稳坐天子大位。更继往开来,为今汉开朝之君。为全董侯母子,太上皇帝,不惜自领首谋,自罪君流十万里。   消息传来,关东震慑。陈宫更仰天长叹,事不济矣。   “天子出蓟家门,与我等何干?”吕布不解发问。   “时,天下三分,蓟王虎踞河北。虽出叔侄之争,实则亲疏之别也。”陈宫为吕布解惑:“蓟王乃出前汉宗室,中山靖王之后。与后汉宗室,各有枝属。谓‘亲疏有别’是也。”   “蓟王乃出前汉宗室。”吕布这便醒悟:“与叔侄三人,并不同心。”   “然也。”陈宫答曰:“时有仙人于吉解谶,代汉者,宗王也。叔侄三人并陈王宠,皆以为,必应己身。实则大谬矣。若仍为今汉宗亲,何来‘代汉’者也?”   “公台,所言是也。”谶纬之术,玄而又玄,吕布未曾涉猎:“代汉者,非蓟王。乃董侯是也。”   “董侯封勃海王。麟子封鲁王。凡二子之一即位,皆为宗王代汉。”陈宫慨叹:“九月甲午。今汉遂为后汉矣。”   “曹孟德,又当如何?”吕布必有此问。   “曹孟德,总朝政。甄都朝野,皆为党羽。若皇上都北,必行播乱反正,迁回旧都。奈何,王上自罪,君流十万里。虽定三载之期,然三载之中,曹孟德必兴十万大军,剪灭群雄,并吞关东。三载之后,‘羽翼已成,难动也’。”   “纵得西凉十万之众。布亦视之如土牛木马。有何惧哉。”吕布傲然。   “将军所言是也。”陈宫深知吕布为人,亦不争辩。然眼中精光一闪。宜当早起谋划,以备万全。   见吕布后知后觉。陈宫忽生慨叹。究竟是智者千虑,亦或是杞人忧天。见仁见智矣。   江东建业宫。   江东大将军袁绍,奉诏入宫,与合肥侯秘议。   “太上皇帝,乃董侯之父。朕,当如何自处?”合肥侯自与董太后,母子冰释前嫌。已无蒸母之隐疾。然初闻董侯乃董太后亲生,亦难免分寸大乱,有失计较。   “臣当,贺陛下之喜。”袁绍语出惊人。   “喜从何来?”合肥侯不解。   “闻九九重阳,太上皇帝,当以帝后之礼聘董太后。陛下与董侯,一母所出,焉能不喜?”袁绍答曰。   “朕为假子。岂与董侯同乎?”合肥侯以心事相问。   “假子亦是子也。董侯非太上皇后所出,然不尊嫡母乎?”袁绍所言,乃是礼法之亲,而非骨肉相亲。   “大将军所言是也。”合肥侯,心领神会。董侯非太上公孙皇后所出。然必先尊嫡母,不可先尊生母。董太后,不可称太上皇后,只尊皇英太后。便是礼法使然。   “董侯先定九月甲午,即皇帝位。因知太上皇帝,有意重阳未几(前后),娶董太后也。”袁绍再为合肥侯解惑。   合肥侯这便醒悟:“董侯即位,今汉为后汉矣。”   后汉太后,再嫁今汉太上皇帝,礼法毫无瑕疵矣。   “陛下,明见。”袁绍遂告知以肺腑:“事成,陛下亦尊(继)父为太上皇帝。若不济,足可王爵传家矣。”   “大将军,所言是也。”合肥侯这便定计:“该当何为?”   “上表奉献,认父归宗。”袁绍掷地有声。认父如认主。归宗乃归太上皇帝之宗庙也。换言之,合肥侯亦与后汉,再无瓜葛。   “善!”合肥侯,当机立断。生死存亡,合肥侯岂因虚名而废国事。何况,史侯前车之鉴。   今汉初立,万象更新。前朝遗贵,不进则死无葬身之地。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曹孟德,何时起兵。”合肥侯,再无杂念。   “君流之日也。”袁绍麾下,亦多谋士。曹司空新得五郡,堪比一州之地。又并十万,西凉精兵。谓“兵强士附”,正当挥师而定关东。   “大将军,何所谋?”合肥侯,又问。   “夺荆南四郡,与曹孟德,隔江对垒。”袁绍轻描淡写。   “荆州刘景升,守土有术,恐难速决。”合肥侯亦如此想。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袁绍答曰:“唇亡齿寒。曹孟德败吕布,必夺荆州。刘景升,焉能无惧。故,欲效刘玄德,与刘景升,和合相亲也。”   合肥侯心中一动:“大将军,欲结亲刘表乎。”   “非也。”袁绍答曰:“乃陛下也。”   “朕,何来长公主,与刘表结亲。”合肥侯言道:“况‘同姓不婚’。”   袁绍遂释言道:“乃陛下赐,车骑大将军子,与刘表女之婚也。”   乃指合肥侯,赐婚袁术之子,与刘表之女。   《三国志·魏书·钟会传》注引《博物记》曰:“初,王粲与族兄凯俱避地荆州,刘表欲以女妻粲,而嫌其形陋而用率,以凯有风貌,乃以妻凯。凯生业,业即刘表外孙也。”   “为何车骑大将军……”合肥侯言出自醒:“连横之术也。”   “陛下,明见。”袁绍笑言。   结亲如结盟。   如此,荆北四郡,并淮南二郡,互为犄角,成守望之势。再横连徐州广陵郡。大江两岸,固若金汤。   唯一所患。刘表心向甄都,如何能遵合肥侯诏命。 第207章 季汉为荣   袁绍所谋,乃不战而屈人之兵。   只需袁氏与刘表结亲,互为攻守同盟。得刘表授意,荆南四郡,皆可为江东所用,为其一。   刘表先前,为关东镇守江北,待曹司空率十万大军来袭,腹背受敌,覆灭在即,若与江东结盟,进退自如,是其二。   更有甚者,荆南与南中山水相连。不似荆北与巴蜀,被汉中所断,与益州刘焉,互为表里,乃其三也。   一言蔽之,若战事不利。徐州吕布被灭,淮南袁术被逐,刘表足可退守荆南。合三家之力,结巴蜀、荆南、江东,连横之势。凭长江天堑,对垒关东。   正是袁绍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彼时,袁术势强。常有吞并江夏之意。故刘表心向甄都,欲假曹司空之力,除袁氏宿敌。如今,曹司空兼并五郡,得十万大军。实力冠绝关东,群雄莫敌。攻守异位,唇亡齿寒。不能随机应变,死无葬身之地也。   事不宜迟。合肥侯遂遣使过江,传书袁术。先问车骑大将军,意下如何。得袁术首肯,再遣使荆州不迟。   如袁绍所料。曹司空整合兵马,亦需时日。待皇上君流十万里,正是兵发之时。   天下本大势已定。奈何皇上自罪,君流十万里。三载之间,活命之期。曹孟德,袁本初二人,若能一统关东,并江东。再隔江对垒,一决胜负。豪强大姓,尚有一席之地。不然,天下法蓟,家族析分。再无大姓,只有爵民。   然于皇上而言。内乱不休,外患不止。两汉亡于内,魏晋亡于外。故为加速,和合向化。《蓟法》定,爵民纳妾。皇上更以身作则。后宫佳丽,地北天南,五湖四海,蔚然成风。历经三十载,国策初显。四裔皆身为蓟人为荣。皇上今尊太上皇帝,三兴汉室在即。蓟人又皆以,季汉为荣。   光武中兴,昭烈三兴。二百年天道循环,汉室有始有终。试想,还有何人敢逆天而为,妄言篡汉,再效王莽。   为何?   贼臣不篡,新君不出。即便一朝得势,难免为中兴之君,枉做嫁衣。   一旦为贼,生死既定。   此便唤做,天命所归。贼有贼命,君有君命。   距九九重阳,不足三月。   太上皇廷,迁都在即。宫府署寺,亦需加快剥离,还政蓟国。诸如五尹十守,五十二令。虽为国吏,然皆出皇上家臣。权且不动,待万事俱备,必守太上宫府。如皇上所言,二代蓟王,当自辟属吏,以守国中,千里基业。   京兆尹刘陶上表。言,八百里秦川,足可活民千万。此言非虚。论种田,两汉四百年,无出皇上之右者。试想,武都一地,便辟万顷梯田。纵沟壑难平,丘陵绵延,亦难阻蓟人,凿路穿渠,营城圩田。何况,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水绕长安。“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   皇上携千万汉人迁都。季汉营城术下,不出十载。必成八百里,碧水青禾。   之前,敖仓存粮,并陇右屯粮,皆可广输长安。皇上命人疏通二都渠道,便为漕运之用。前汉时,武帝曾设河渠水官,专掌关中水利。哀帝时命息夫躬,“持节行护三辅都水”。相继开凿:郑白渠、龙首渠、六铺渠、成国渠、灵轵渠、蒙笼渠、漕渠等,诸多河渠。至此,“举函为云,决渠为雨。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衣食京师,亿万之口”。   据载,“亩产十石”。乃至关中富甲天下:“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太史公慨叹:“甚哉,水之为利害也!”   前汉水利,后汉多有坍废。各地虽有枝渠开凿,然不及前汉多矣。今汉三兴,皇上已命京兆伊,疏通诸渠。辅以机关之利,重现关中之盛。   蓟国月起十万楼台。待东境大建皆毕。百万能工巧匠,青壮健妇,必齐奔关中。重整河山,以待皇上三载君流,期满而归。   彼时,当有千万蓟人,徙入关中。为季汉开朝之民。   为彰京兆伊刘陶,守土安民之功。皇上诏命,加太上九卿之“大宗伯”。周时为春官之长,掌邦国祭祀、典礼等事。前汉,职比宗正,掌宗室之事。酒雄刘陶,乃前汉淮南厉王刘长次子,济北贞王刘勃之后。沈勇有大谋,不修威仪,不拘小节。与皇上同出,前汉宗室。   守西都多年,功高劳苦。今受封上卿,领太上皇廷,万石高俸。亦是众望所归。   太上公卿,大位空悬。先拜大宗伯,刘陶一人。皇上之意,不言自喻。   此举可比“配享太庙”。先立宗室,再分君臣。   因上卿之上,还有上公。故太上皇廷,亦改称呼。   “诸位”,乃指二千石。“诸卿”,乃指上卿。“诸公”,乃指上公。比二千石以下,除门下内官,不见太上朝堂。太上公卿,人数不限,德者居之。如四少师,皆为上卿。   后汉,季汉,泾渭分明,鸿沟初显。   后汉诸侯,虽享食禄,家传不绝。然再行分封,必出皇上家门。皇上有言在先,除嫡长子并长公主外,诸皇子,皆分封海外。子继父业,焚尽蛮荒,向化蛮夷,早成汉土。   又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甄都朝野,知董侯出身,无不弹冠相庆。正因皆为季汉之臣。江东合肥侯,心慌意乱,坐立不安。乃因为后汉之君。故大将军袁绍进言,认祖归宗。绝非权宜之计,乃上上之策也。   只需身入,太上皇门。合肥侯最不济,亦可得郡王大位。   且皇上幸七日不绝,董太皇必有宠。此时不上表,乞入家门。更待何时。   楚都寿春。   细观合肥侯亲笔手书。车骑大将军袁术,阴晴不定。   江东使节窥见,亦屏气凝神,不敢多言。   “大将军亦有三子。”有顷,袁公路不置可否:“何不择其一,聘娶刘景升女。”   “这……”江东使者,斟酌答曰:“大将军虑,车骑大将军,与刘景升,‘辅车相依’也。”   毕竟,淮南与江夏毗邻。 第208章 天下法蓟   舍近求远,智者不为。   论切身之害,袁术首当其冲。然毕竟,败四家围攻,阵斩长涂二龙。袁术名著关东。合肥侯亦不敢,言语相逼。   “虎子安娶犬女乎。”袁术语出惊人。   江东使节,不敢妄言。   “然既是天子诏命,某为人臣,不敢不从。”袁术这便定计:“可。”   “喏。”使者如临大赦。千恩万谢,自去复命不提。   “江东皆惧曹孟德矣。”袁术久居高位,焉不窥破时局。   皇上君流在即,关东刀兵将起。皇上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屠戮故不轻起。关东世家,错节盘根,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尤其,王太师总朝政,使皇上兼督四州。至此,河北悉归蓟治。   关东世家,如丧考妣。才有曹氏父子,取王太师而代之。然若论,关东世家,谁人为首。汝南袁氏,或是其一。然皆已后汉天子为主。正如关东士林,蔚然成风。   谓“独木不成林”。两汉四百年,关东世家,渐成门阀雏形。便是后汉宗室,亦是关东世家所立。简而言之,后汉宗室,便出脱于关东世家。   如此说来。关东世家之首,便是甄都天子。今为曹党所立。皇上自罪,君流十万里。并约定三年之期。三载之后,皇上洗尽,负俗之讥。重返汉土,必起三兴大军。   或有人问,何以先君流十万里。再挥师南下,一统江山。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先前,儒宗等国老,已将涉事人等,悉数定罪。皇上为全家门,自领首谋。才有君流之刑。待流刑期满,再无负罪。正是名正言顺,一统天下之时。   此,亦是道义使然。非亲临不可尽知也。   少时,刘备求士异,将徙比景之窦大将军霜妻,暗中接回。唯恐刘备年少,行事不密,延祸家门。故士异先引荐潘鸿、朱盖二人,并细说来历,以试少君侯。   刘备欣然接纳。   士异不解发问。   刘备答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士异这才信服。言,闻恩师善解《尚书》,并赞刘备得其真传。   刘备虽未言破,却心知皆是母亲所传。   儒术精要,八字尽显。   又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身负天命,受命于天,乃大汉天子。故奉天子之命,讨伐逆贼。又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兵锋所指,尽其所能,潘鸿、朱盖,仍不伏诛。此乃天不亡也。亦奉天子之命,鸣金收兵,班师回朝。至此,针对潘鸿、朱盖而言,“除恶务本”已毕。二人历经生死两难,幡然悔悟,欲痛改前非。投靠刘备,便是二人“树德务滋”之始。若出尔反尔,贼心不死,倒行逆施。少君侯刘备,自当替天行道,代天子诛之。   悠悠二十载,弹指一挥间。潘鸿、朱盖,已成蓟国宿将,守土安民,信守诺言。此便是,天道循环,善恶有报。   或又有人问。二人做贼而未死,且谋得好出身。何来有报?   报,偿也。   树德务滋,必有报;除恶务本,亦得偿。   阴阳和合,五行生克。   一言蔽之,如“万物负阴而抱阳”。儒术义理,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正是大汉,郡国并行,家国同构。   于刘备而言,大汉风化之美,正因“一国两制”:吏治、法制。   儒法合流,儒皮法骨,承秦法而书《汉律》。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如“中贩共侍约”,券书大行其道。笔笔罪行,皆有法可依。然断案定罪,多行春秋决狱。   故太史公自序:“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嫖宿幼女”与“性侵未成年”,亦或是“酒后驾驶”并“危害公共安全”。同样“有法可依”,于是乎,如何量刑定罪,考验的其实是吏治。而非法制。   如何决断?   春秋决狱。   一国两制,两汉始兴。后不见于封建王朝。直至二千年后,方才复兴。   幸有刘备,君临天下。毋需蹉跎二千年,诸夏才重拾汉魂。   言归正传。   襄阳,镇南将军,荆州牧刘表府。   江东合肥侯遣使投书。   刘表字字入目,然兹事体大,又不敢集思广益。故迟疑不决。   奈何,思前想后,举棋不定。于是,命军师祭酒祢衡,入府密谈。   祢衡恃才傲物,又素与曹司空不和。故得刘表极尽礼遇。此举,乃为彰己求才若渴,虚怀若谷之心。暗损曹司空,虽唯才是举,然却无容人之量也。   军师祭酒祢衡,心向皇上。明为荆州所谋,实则谋天下也。   祢衡应召入府。细看合肥侯亲笔手书。心中一动,这便佯装大喜:“明公,无忧矣。”   “哦?”此言可谓,一语中的。刘表遂道:“军师且直言。”   “曹操,托名三公,实为贼臣。欲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群雄之心,‘昭昭乎若揭’也。今兼五郡之地,并十万大军。必南下击徐。吕布若亡,袁术必败。二雄皆灭,关东再无强敌。卑下,窃以为。待剪灭群雄,明公亦难独存。”   “军师所言是也。”刘表一声慨叹。   祢衡再接再厉:“谓‘唇亡齿寒’。见曹贼势盛,故江东合肥侯,欲行连横之术,而共御之。”   话已至此,毋需藏私。刘表遂以心腹之言相问:“然,某与袁术,各为其主,不两立也。若结儿女之亲,恐为甄都所诟,天子所忌。如之奈何?”   “明公,毋虑。”祢衡举重若轻:“卑下,窃以为。皇上,所虑曹贼,远甚明公也。”   谓“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表焉能不自醒:“善。”   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正如祢衡所言。九子年少而居帝位,深陷曹党重围。皇上君流在即。心中所虑,首当曹司空,无疑。   关东群雄,如吕布、袁术,皆次之。刘表、刘焉,再次之。 第209章 东女新主   夏末秋初,暗流汹涌。   皇上君流在即。太上皇廷,更有迁都大计。先时,皇上命函陵令加光禄大夫鲁肃,主持营造洛阳离宫别苑,为北天竺诸国主宫。日前,司州牧黄琬上表。言,诸宫皆已筑毕,可择日迁居。   北天竺诸国主自随皇上东归,便暂居蓟北宫。本欲过九九重阳大典,再举家迁入洛阳不迟。奈何,事与愿违。九九重阳之后,皇上当君流十万里。彼时,诸国主再行迁居。皇上已不在其位。洛阳诸事,恐难速决。于是,趁皇上君临天下之时,先行迁居。三月之中,诸事皆可,迎刃而解。   待安居洛阳,相沿成习。此生无忧矣。   皇上所虑周全。诸国主,感激不尽。   七月初秋。   皇上于临乡北港,送北天竺诸国主,举家迁往洛阳。   多摩梨王乞随皇廷,迁往长安。皇上言可。可先居洛阳离宫,待五陵原筑毕,再同徙长安。   皇上所虑。赐支都护近西京。三百万天竺贵种,若知国主入长安,必起骚动。三载之后,赐支都护,民生安定。再议西迁不迟。   比起拥居蓟北宫。洛阳离宫别苑,散布八关之内。山川锁固,更宜王居。   皇上曾代为上表甄都。北天竺诸国主,仍享王爵食禄。丰州千二百万贱种,编户为丰州民,尽显三登地利。诸国主,食俸有增无减。坐享其成,富贵荣华,享之不尽。更加汉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犹在天竺之上。诸国主,并无怨言。话说,天竺为王时,亦不过如此。夜夜笙箫,醉生梦死。只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纵朱门肉臭,又何妨。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所求无非,声色犬马,衣食无忧。   将心比心。如皇上这般,心系家国天下,有道明主。世间罕有。   试问。北天竺诸国主,焉不知国中贱种,为人牛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不如死乎?   必然知也。   只因,即便为一国之君,亦无力改变,种姓之恶。   如皇上这般,神兵天降,摧枯拉朽。将天竺千年顽疾,一朝除尽。成非人力所能及,必有神助无疑。身证虎衣明王果位。亦是情理之中。佛门所求,众生平等,终非空谈。   丰州之人事,如野火燎原。南天竺贱民,举家北投,不绝于道。中部台地,虽有百乘王朝,苦苦支撑。然持续失血,百业荒废,民生日艰。闻诸国主王宫,亦渐无人可用。不出三载,皇上当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至于扶南国。范氏篡位王,覆灭在即。柳氏女王登基,指日可待。九九重阳,以王妃礼聘家门。扶南为宁州,亦无有例外。如此,南州半岛,悉归太上宫府所辖。效仿西域都护府,领护五十五国之两汉先例。山南方国,并雪山诸国,当悉归为属国。遣属国都尉领护,受岭南亦或是赐支都护府所辖。   皇上有意,立冰原日光城热阿沙,为枝郡。   时皇上引军,顺下昆仑至此。日光城墙已先立。背靠红山,面陈吉曲水。横竖五里,易守难攻。   红山之巅,乃皇上行宫。西南角山,为郡治。热阿沙城,围山而建。纵横街衢,交错闾里。一切皆出季汉营城术。   待皇上满载而归,又过半载。三载之中,日光已近筑成。赐支都护府,因被西王母国所隔。日光城周遭,恐难为赐支治所。故皇上先立枝郡,待并东女国入汉土,再做计较。   纳西王母入家门,非人力可及。   然说王母,先封紫元夫人等诸女,为东女国主,再入蓟王家。当可一试。   皇上班师,将将就国。便有王母四女,紫元夫人,携墉宫九玉女,入灵辉大殿觐见。上呈王母国书。字里行间,欲行“亲上加亲”之意,跃然纸上。   皇上虑及,三殿名女仙,出王母门下者,已多达九女。余下仙门,不过一二妃,而已。即便,再纳女仙为媵,亦不欲再择王母门下。遂被皇上婉拒。   紫元夫人,身负王母之命,岂肯善罢甘休。遂与同为王母之女,元、华二妃商定,行曲线救国。先为东女国主,再入皇上家门。   须知。东女国风,不与竹隅相同。女王若薨,求宗女二人而立之。长者为王,次为小王,若大王薨,即小王嗣立。或“姑死妇继,无有篡夺”。   东女承位,有二法:其一,宗女二人;其二,姑死妇继。   据此可知,若以东女王论,皇上“三百子嗣”。悉出宗室。譬如,紫元夫人,若为东女国主,上元,云华,所生长公主,亦可承其位。如此一来,西王母国,皆可为长公主封地。循母国习俗,乃称女国。循大汉风仪,则称汤沐邑。虽各有出处,然殊途同归。   换言之,若东女国,可为皇上长公主,汤邑之地。二家和合,并入汉土矣。   如此,蓟王毋需迎西王母入家门,亦可并东女国入汉土。   此举,于家国皆有大利。   若紫元夫人,能为东女国女主,蓟王自当效竹隅女王,隆重礼仪,迎紫元夫人入宫。   言犹在耳,千里之妃。扶南女王柳氏,陪嫁三千里三登沃土。亦不过得,太妃之礼遇。竹隅女王,虽不过百里之妃,却因功在先,故位在柳氏之上,尊贵太妃。紫元夫人,若为东女国主,当以太妃礼遇家门。   不等西王母遣使北都。赐支长史傅燮,便六百里上疏。言,紫元夫人,已为东女国主。原东女国主,登王母瑶池,入墉宫修行仙术。以求早日,羽化飞升,位列仙班。   人各有志。既心不在红尘俗世,亦毋需强人所难。   毕竟,西王母乃东女国共主。由王母四女,紫元夫人继位,亦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东女国并入汉土,亦不出三五载之间。   料想,此刻。王母使节,正快马加鞭,奔赴北都。以求赶在君流十万里前,纳紫元夫人入家门。   亦如,“千里之妃”。   今时不同往日。皇上一步登天,贵为天下共主。   受命于天,监照下土。再无人,位居其上。   据道义之巅,总礼法之极。   待君流归来,挥师百万,一统寰宇。   恐再无,和蕃之举。 第210章 受命于天   三兴季汉,蓟国为基。   嫡长子距及冠,尚有八载之期。皇上三载可归。足有五载,可供转圜。八载之内,太上宫府,当与蓟国,上下脱离。宫府陆续西迁,定都长安。蓟国回归,大汉一藩。   两汉之交,西都毁于战火。百姓离散,赤地千里。后汉,西羌顺下高原,京兆残破。更加西域,三通三绝,丝路因而中断。陇右民生凋敝,不复前汉。幸有皇上,先平西域,再定羌氐诸胡。又南迁十四部鲜卑,立奢延属国。待漠北都护府创立,长城沿线,马贼绝迹。居延外道,因而兴盛。粮草辎重,大宗珍货,经外道直输塞上。   又待皇上,命人疏通大辽水,首开草原航道。运力大增而僦费更低。助推草原牛马出栏。外道兴盛,尤胜先前。顺下奢延水入河,亦是常见。内外商道,陇右相连。大震关城,本为扼守陇山。随四氏云霞,多半北迁。大震关城,遂成商贾汇聚,丝路要冲。陇坂内外,人烟汇聚。   时至今日,不算赐支都护府所辖诸羌。单陇右牢城,便足有千万羌氐,编户为民。凉州刺史府所辖汉民,亦足有二百万众。古羌出山,络绎不绝。   太上宫府,留守西官,不惊反喜。如皇上所言。不出三代,皆为汉人。何患之有。   为平衡分户。皇上有意,携千万蓟人,入主关中。亦是远瞩高瞻,定国安邦之策。   此时再看,太行八径。   时皇上传檄天下,收服白波、黑山残部。太行山中,黑山老寨,遂为蓟国屯驻。前有黑山别帅杨凤,拜黑山校尉。麾下五千勇健,自成一校。屯驻各处山砦,通渠修路,筑城圩田,四时操练。与白波右校尉杨奉、白波左校尉韩暹,互为犄角,守备西境。彼时,另有护军右校尉兼领北平令许定,率许氏部曲,并护军右司马兼领北平尉彭脱,率麾下葛坡黄巾,驻守北平关城。居中接应。   数万雄兵,扼太行八径,足保西境平安。十载之内,旧貌新颜。   太行八径,天堑变通途。山中屯田老寨,先为置驿,后扩坞堡。今多为城邑。扼八径要冲,守护往来商旅。并州南匈奴部,多驱牛马,穿八径,入蓟国互市。五阮关等,各处雄关,重兵把守,有备无患。   待皇上迁都长安。关中内外,雄关漫道,固若金汤。且与洛阳百里之地,八关锁固,江山逼仄,无从自济迥异。凭八百里秦川,关中足可,自食其力。   居中守正,分封五帝。只求皇上,延年益寿,长命百岁。螽斯衍庆,百子千孙。   后世百亿之众,皆可养活。世界之大,何愁朕之子孙,无从裂土封王,向化蛮夷。   先前,奉二宫太皇诏,增筑王宫至九重。七重之上,唯皇英大殿。蓟王恪守臣节,不曾僭越。今为太上皇帝。“受命于天”,“监照下土”。   据道义之巅,总礼法之极。   岂能屈居人下。   更有董姝、窦妙二太后,枕边耳语。愿迁居北宫,常伴夫君身侧。皇英殿,宜作他用。皇上一笑了之。三载之后,便将迁都长安。前汉宫室,足可转圜。北都皇宫,当改离宫。以充他日北巡,回乡暂居之用。毋需再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见夫君,早有定计。董姝、窦妙,如丝媚眼。自顾不暇,再无闲言。   闻史侯车驾,已入封邑。甘后亦得心安。虽说,再世为人,往事一笔勾销。然终归,十月怀胎,剖腹而产。史侯,纵与甘后不亲,亦是骨肉亲生。岂忍轻弃。   不能为帝,亦是天命所归。史侯能安度此生,甘后足可安心。   日前,小妹何贵太妃,入殿相见。言母舞阳君之事,问该如何自处。   甘后颇多淡然。宽慰道,舞阳君为三药其一,救夫君之命。于你我姊妹而言,有存续家门之大恩。即便大恩不言谢,又岂能恩将仇报。况,舞阳君已随夫君,远去昆仑。拜入西王母门下,今道号“夫人”。虽常有书信往来,然已是方外之人。了断红尘,不问俗世。何惧之有?   何贵太妃,涣然冰释。毕竟,仙人殊途。   甘后又道,若有一日,“夫人”奉王母之命,传夫君玄素之术。于家国天下,皆福莫大焉。   何贵太妃,心领神会。   自皇上班师就国。河北风调雨顺。蓟国千里青禾,又是大熟之相。更加一丈青海禾,遍植滩涂。三十载不辍耕耘,终得大成。待颗粒归仓。纵君流十万里,皇上亦无心忧。   何为豪杰。遇事不慌,处变不惊。义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   买定离手,子落无悔。于人于己,从不勉为其难。   譬如,坐领首谋,保全家门。既定并娶二宫太皇,便连幸七日不绝。鸳鸯合欢榻内,极尽宠溺之能事。非但窦妙,人伦初尝,欲罢不能。便是董姝,粗通皮毛,亦一日千里,食髓知味。受宠若惊,尽显妩媚风姿。   董姝私语窦妙。言,与孝仁皇相伴十载,尚不及夫君七日之幸。   窦妙窃问详情。董姝答曰:“朝露日晞”岂比“百川赴海”。   声势骇人,触目惊心。   窦妙闻弦歌而知雅意:长姐所言是也。   皇上家和万事兴。除去不偏不倚,千锤百炼亦是主因。   北宫,合欢殿。   不等天光大亮,王上抽身下榻。   九重华盖,鸾帐微动,鸳鸯宝榻,一闪春光。   皇上披衣下楼,自入浴室。函园太妃,已恭候多时。   洗漱更衣,赴无极殿用餐。侍寝九妃二夫人,犹在海棠酣睡。   无极前殿。   长姐携群妃,起身行礼。刘备英气勃发,含笑示意。   问过今日,羹肴美味。便由七贵太妃,为夫君依次取来。   夫君动箸,群妃用餐。毋需举案齐眉。心意相通,举手投足皆自然。   今日休沐。逢五日上食礼。当由长姐携诸后侍寝。皇上已先行告知,皇英二太后,昭阳宋太后,当同寝。   长姐,无所不应。   论爱刘备至深。唯长姐公孙。 第211章 仁主无敌   季汉三兴,始料不及。   天下有识之士,悉投河北。皇上广开言路,博采众家之长。《朝闻日报》,国风民情,一览无遗。本以为,天下三分,群雄未灭。少则三五载,多则十余载。皇上方能平定天下,三兴汉室。   不料,形势陡转。十载之前,董侯诞生之日。已是炎汉三兴之始。彼时,天命所归,皇上亦蒙在鼓里。便是董太后本人,亦茫然未知。一时心软,诞下无父之子。竟博得一场,大富贵。   本欲携二子,北逃蓟国。华云号上,被何后掠走。又为贼臣董卓,立为汉帝。王太师灭贼,总朝政。欲行拨乱反正,询问皇上之意。皇上不欲再动摇社稷,董侯得保大位。待朝廷东迁,曹氏父子专权,陷王太师饮鸩伏罪。唯恐曹党不能相容,董侯引董氏外戚自保。董承遂阴结刺曹同盟,岂料行事不密,为家中食母窥破。食母出身史门,史夫人遂设毒计,端午刺曹,嫁祸董氏。   至此,董侯出身被破。才有,太皇范太后,增成公审。   十年隐秘,大白天下。   董侯竟是,皇上九子。   今汉代后汉,已有十载。而天下无人知晓。   诚然,董侯称帝,不满五载。言十载前,今汉已代后汉,为时过早。然终归,有迹可循。   “代汉者,宗王也。”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董姝母凭子贵,亦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唯一所憾。皇上世间豪杰。耻于涉事人等,代己受过。坐领首谋,自罪君流。三载之间,十万里路。如儒宗所言,皇上求仁得仁。董侯母子,非但不为,“负俗之讥”。反受天下所敬。   只因,皇上自罪。君流十万里,前朝往事,新仇旧恨,一笔勾销。董侯母子,毋需一生负罪。   皇上,至人无己,仁主无敌。   董侯之事,自董太后始,正应此箴言:“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义’。”   早膳毕。皇上升阁理政。无极殿中,群妃陆续,起身离去。初为人母,则入东宫,哺育幼子。珠胎暗结,则回寝宫,安心养胎。若兼宫职,需入各署,治事理政。无事一身轻,相伴游玩内宮。若有昆弟外家(娘家)遣使,亦需入南宫披香殿,受家门觐见。宫中后妃,一日之中,各行其是。   试想,一里之回,九重错落,太上皇宫。亦是雄城一座。养尊处优,居安思危。乱世容身,妾复何求。   皇上君流之前,除去九九重阳大婚。初开秋闱,亦是重中之重。   三季春闱,择天下才女,充填南宫少府。并广择女校良师。三等女博士,助国中女子求学风行。时,海内大儒,早有先见之明。三载之内,皇上必开秋闱。   果不其然。   春秋二闱,择优而仕。事关国策,兹事体大。不可不察。况皇上君流在即。今季不开,又迟三载。自兴五帝之学。莘莘学子,苦读数载,皆翘首以盼。蹉跎三载,二千及冠无望矣。   瑞麟阁。   皇上已命右相,效春闱,设秋闱之制。   亦行初试、复试、殿试,三等。由儒宗携国老命题。皆出五帝之学,《大百科全书》。与春闱不同,皇上并未参与命题。此亦是皇上,刻意为之。治国安民,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不宜出奇制胜。   此好比,万丈高楼平地起,断不可偷工减料。   究其原因。今时不同往日。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须知,季汉已兴,天下既定。关东虽乱,然必不可长久。待皇上归来,必兴百万雄师,一统天下。百废待兴,安邦定国,守业之重。怏怏上邦,居中守正。切莫,兵行险招。   唯恐命题外泄。皇上已命儒宗,十倍命题。秋闱前三日,由太皇太后并太上皇后,抽题。交由门下报馆,刊印成卷。刊印期间,封门闭馆,自报馆丞陈琳以降,馆中属吏,皆不得擅离。待初试毕,再开馆放行。复试前三日,再循此例。殿试乃皇上,当堂命题。士子前十,当堂答题。   由万石国老,拟定三甲。皇上御笔,圈出魁首。   如何授官,亦效春闱。择优取士,名入复试,称“茂才”:“旧制,光禄举三署郎,以高功久次(资历长短)、才德尤异者,为茂才四行。”   举孝廉茂才,多先授郎官,入朝历练,假以时日,再外放为官。   秋闱亦循此例。初试为茂才者,先入五尹十守,二十一署寺,为二百石属吏。以备积功迁官。   百名以内,授比三百石守令,称“进士”。《礼记·王制》:“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儒宗注曰:“进士,可进受爵禄也。”   《礼记·王制》:“升於司徒者不征於乡,升於学者不征於司徒,曰造士。”疏曰:“学业既成,即为造士。”《汉书·食货志上》亦有:“诸侯岁贡少学之异者於天子,学于大学,命曰造士。”   又《礼记·王制》:“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儒宗注曰:“顺此四术而教以成是士也。”   因武功爵,一级曰造士。故秋闱弃之不用,改称“茂才”。民间亦多称“造士”。“造士之秀”,称“进士”。造士、进士,与“举茂才孝廉”,“光禄四行”等同。并非官职实授。亦无品秩之说。好比进身之阶,仕途之始。不举茂才孝廉,不入仕途,不得为官。   郡国并行,家国同构。察举、科举,双轨并行,亦是情理之中。循《蓟法》,名臣宿吏,守通都大邑,兴国有功者,加秩比二千石“光禄大夫”。可向太上宫府,举“光禄四行”。   又如,甄都天子,“九月甲午,试儒生四十余人,上第赐位郎中,次太子舍人,下第者罢之”。此亦可视作,科举取士。   十名之内,授比六百石守令,称“博士”。位列三甲,受比千石守令,尊“博士祭酒”。独占鳌头,一鸣惊人者,授比二千石高俸。达成二千及冠。   皇上于万石之上,增秩万石君。太上宫府,足有高俸,虚位以待。 第212章 季汉大典   立秋之后,暑热渐消。   清风送爽,衣不沾身。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诗》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风寒),二之日栗烈(凛冽);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城中,人烟汇聚,后知后觉。河海,凉风吹面,久沐生寒。稻香始出,大熟在望。四海船商,正加紧清空舱容,已备贩督亢米还。   皇上决意迁都。天下人尽皆知。此乃守业之道。比起蓟国,通江达海,江湖路远。长安守天下之中。雄关障道,八百里秦川,足可自食。距四方皆近,又扼东西商道。自是定都,上上之选。然皇上亦有先言。长安或改称“中都”。临乡当为北都。洛阳为东都。大震关城,或为西都。南都或为南阳,亦或改为建业。不一而足。   皇上立蓟北为蓟都。必有全北都临乡之意。萧规曹随,一切如故。四海船商,当可安心。长安与洛阳间水路,历经疏通。四海船商,可经漕渠,入昆明渠。泊船于长安城下。唯一天险,便是中流砥柱。季汉能工巧匠,凿山开石,绝壁栈楼,辅以机关重器,可解船人心忧。   过中流砥柱,便可入漕渠,直达长安。   待蒸汽轮船,大行其道。天堑变通途。四海船商,追随皇上,远赴长安,亦无不可。   携千万人同往,明主所行也。   秋闱取士,近在咫尺。公府之重,莫过于此。盛大婚仪,自有少府,鼎力操办,毋需国老重臣费心。   首当其冲,何人应试。   士子学生,首当其冲。非出五帝之学。得博士举荐,亦可应试。见春闱可知。秋闱亦为,各家统考。凡有错漏谬误,皆以《大百科全书》为准。   为示隆重,皇上易《大百科全书》为《季汉大典》。简称,《汉典》。   虽远未编撰毕。然足可一用。   皇上首开科举取士。天下学子,无不振奋。经学垄断,已成后汉顽疾。譬如皇上少时。老族长宗祠大考。为复爵大业,择选四子。奈何,楼桑刘氏,籍籍无名,故郡中大儒,只愿收为著录弟子,不愿亲传学业。窥一斑而知全豹。不能入门,为授业弟子。必不得大儒向郡县推举。无从扬名乡里,举孝廉自是无望。蹉跎半生,再无寸进。   换言之,拜名士大儒为师。除求学,亦为求荐。一封荐书,鱼跃龙门矣。   楼桑刘氏,举族之力,不过四子。寒门单家,可想而知。纵有寒窗苦读,满腹经纶。不得举荐,亦难觅出头之日。   闻皇上开秋闱。当可比,“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季汉三兴,尽得人心。   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彼为后汉藩王,今为季汉太上皇帝。皇上一言九鼎,号令天下,无有不从。   西宫,增成殿。   新任东女国主,紫元夫人,紧随王母之后。遣使上表,欲求二家之好。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去而复返,西河少女。   西河少女,曾奉王母之命,夜探皇宫。为三殿女仙所败。后二家结亲,遂放其自去。今为东女国使,亦是有来有往。   东女国,乃母系部落联盟。国中大小女王,立王城于康延川。亦有诸多女豪,各据其“川”,计八十余城。得皇上亿万门俸,西王母善加利用,遂为东女共主。重立西王母国。   西王母,可比周天子。众女主,可比诸侯。虽尊王母号令,然各国分治,相对独立。皆与赐支都护府,通商互市。虽世代不下高原,然足可丰衣足食。又扼上下昆仑要道,国中黑水与巴蜀相通。将山南方国,大汉丰州、与赐支都护府隔绝。若不能并入汉土,久必为祸。后世吐蕃,便是例证。   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婚事,当先问太皇范太后。   “女王,欲配何礼?”太皇范太后,必有此问。   “女王言,王妃足矣。”西河少女,如实作答。   “善。”太皇范太后,欣然言道:“如此,当不误重阳之期。”   “太皇,明见。”西河少女,感恩下拜。上元、云华等,皆是美人之礼入家门。母凭子贵,方为媵妃。东女国主,紫元夫人,以王妃礼聘。若能母凭子贵,当可为贵(太)妃矣。   太皇范太后又道:“若西王母,愿鞗(tiáo)革下嫁,入朕家门。当聘以帝后之礼。”   太皇范太后所引,乃出《诗·小雅·蓼萧》:“既见君子,鞗革忡忡。”“鞗革,辔首垂也”。疏曰:“屈己之尊,降接卑贱。”后常用作套语,取屈尊之意。言指,若西王母屈尊下嫁,传授皇上“玄素之术”,当可为帝后。   “喏。”西河少女,肃容下拜。虽早有准备,然出太皇范太后之口。西河少女,心中震撼,亦无以复加。自皇上受尊“东王父”。便有方士,口出谶言:天下名女仙,唯“西王母”可配之。   彼时,皇上为王上。今为天下共主。譬如穆天子故事。西王母与东王父,缔结仙缘,共登仙班。必成传世佳话矣。   “长姐,何意?”待西河少女自去,太皇二义太后遂问。   “季汉三兴,海内一统。我儿若无,百岁之寿。不利家国,天下难和。”太皇范太后答曰。   “长姐所求‘玄素术’乎?”太皇三义太后又问。   “此其一也。”太皇范太后言道:“东女国,亦不可孤悬。”   “长姐,所言是也。”   自闻,皇上与太皇范太后,母子促膝长谈。自罪,君流十万里。太皇范太后,非但不出言相劝,反只言“善”。国人便尊太皇范太后,“礼宗”。   其意,可比儒宗。礼法之大宗也。   “有其母,必有其子”。自母亲义结金兰。先为,三王太妃,又为三王太后,今尊太皇三太后。姐妹同心,福祸与共。才有皇上,桃园结义,生死相随。   前因后果,历历在目。   为天下所敬,亦是汉风使然。   不出三日。   太皇范太后,欲聘西王母入家门,风传大河上下。 第213章 秋闱取士   皇上首开秋闱,海内震动。   俗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譬如我家诸葛丞相,火烧博望,火烧新野,火烧赤壁。   季汉三兴,必有新政,异于后汉。秋闱取士,便是季汉,新政之始。甄都天子,母慈子孝。登基大典,殿试儒生,便是与皇上,上下呼应,相向而行。   只不过,比起曹司空圈定,甄下儒生,四十余人,多出名门世家子弟。皇上首开秋闱,不分贵贱,一视同仁。只需有真才实学,德才兼备。必择优而仕。毋论出身:   “邓禹南阳来,仗策归光武。孔明卧隆中,不即事先主。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孙曹与更始,未可同日语。向非昭烈贤,三顾犹未许。君子当识时,守身如处女。”   后人《感怀》之诗文,甚慰朕心。   良禽择木,贤臣择主。切莫轻贱。   进身无道,出头无路,朕之过也。明珠暗投,屈节事贼,君之罪也。   如太皇范太后言,汉贼不两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蓟国五百城港,皆有学校。且民间私学盛行。凡国中名士大儒,皆立精舍授业。三季春闱,为女博士者,多于各城,立女子私学。爵民之家,趋之若鹜。尤其灵秀天成,秀外慧中。家门无不尽力培育,以求能入皇门。飞上枝头变凤凰,为皇上妃嫔,自是家门大幸。次为少府女官,足可光耀门楣。最不济,亦可为女博士,享岁俸,除徭役,礼聘勋贵。   谚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亦是,人情使然。   皇亲国戚,古往今来,兼而有之,无可避免。然正如儒宗所言,天下如昭姬者,能有几女?   言下之意,如蔡琰这般,才学出众,家学渊源,万里无一。毕竟,天下之大,非一人可驭。犹如皇上慨叹,郑门三千,蓟国吏治之基。三千儒宗门生,得食二千石高俸者,屈指可数。余下多为,二百石少吏,至千石城令。才高八斗,凤毛麟角。中人之姿,皆有安身立命之地,足矣。   正如爵民之家,亦是社稷之基。   如前所知。后汉省丞相,由尚书台分曹治事。计有:三公曹、吏部曹、民曹、南北两主客曹、二千石曹、中都官曹。六曹。   彼时,皇上将六曹分拆:左右国相治政,王傅治军,少府治宫,门下治吏,国老治学。分掌六曹之事。各司其职,各行其是。又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本以为,国老治学,大材小用。待春秋二闱始兴。国人方知,国老权柄之重。   命题是其一,评判乃其二。   为朝取士,权重如斯。   无怪皇上,增秩万石君。非海内大儒,不可为也。   秋闱之前。皇上再下诏命。   封儒宗郑玄为太师,王傅黄忠为太傅,恩师卢植为太保,金章紫绶,秩万石君。   太上三公,不出意外。左右国相,为左右太宰,指日可待。   西周时,始设此职,又做“大冢宰”,或“大宰”。为天官之长,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六典为:治典、教典、礼典、政典、刑典、事典。“岁终,则令百官府各正其治,受其会,听其致事,而诏王废置。三岁,则大计群吏之治而诛赏之”。   秦汉皆不置,位同于丞相。   皇上尊太上皇帝。故取“太”字,立为上公。太宰,位在三上公之右,同秩万石君。   少师、少傅、少保、少宰、大宗伯、大司徒、大司马、大司寇、大司空。九上卿,皆为万石高俸。   大宗伯,皇上已封京兆尹刘陶。八上卿花落谁家,朝野多有先见。   四少师,仍为少师。少傅、少保,亦各司其职。少宰,当为太宰之副。换言之,乃丞相副二。若类比左右太宰,太宰当有四人。若为“左、中、右”,当为六人,各为执政之一。   如此便恍然大悟,六太宰,当效后汉尚书台,分曹治事:三公曹、吏部曹、民曹、南北两主客曹、二千石曹、中都官曹。计六曹也。六曹尚书,便是六少宰。   无怪,皇上曾言。上卿,非只九人。   此亦在情理之中。毕竟,自皇上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定西域,平北疆、吞东瀛,并丰州。寰宇之内,开疆辟土,何止万里。九九重阳,再并扶南入汉。恐徼外之地,便足比大汉旧土。庞大帝国,非充足人力,不能全吏治也。   如此说来。皇上君流十万里。自大凌港登陆。横穿北部冰原之举。亦是开拓之旅也。   若果如藩商传言。除草原商路外。另有冰原商路,可通西海。将北部广袤之地,分封嫡长子,皇上亦可心安。   又闻沿途多塞种。《汉书·西域传》有载:“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君大夏。自此塞王南君罽宾,塞种分散,往往为数国。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属,皆故塞种也。”   “疏勒西北”,正是蓟王君流,必经之地。   先前,皇上命康居、大小乌孙,并北匈奴,共组联军。由西域都护府,新任绥西左将军,马翼统领。兵进咸海,攻取欢潜国,用于安置北匈奴余部。与奄蔡国,下上守望,扼控咸海。并将大汉西境,顺延至里海东岸。   欢潜小国,何挡西域联军。绥西左将军马翼,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围攻欢潜国都。   欢潜国主,见大势已去。遂献城,乞归附。   攻略欢潜,乃为羁縻东罗马积势。与大建条支七城之国,异曲同工。乃皇上『真·天下棋局』,落子之处。   时下欢潜,地处妫水下游,据咸海三角洲。号“咸海飞地”。难得水草丰茂,兼有渔盐之利。足可安置北匈奴残部,休养生息。   只需占领埃及、阿拉比亚、叙利亚及美索不达米亚。再并欢潜、奄蔡二国之地。上下夹攻,羁縻罗马东部行省。蓟王便足可立,『东罗马帝国』,扶秦后之子,立为白帝。坐东望西,以待天时,再吞西罗马。   成天下一统之大业。   于是皇上效泉州大使馆。将西域都护府,它乾城中西域大使馆,增筑为“西域列国邸”。用于安置葱岭以西,附汉诸国主。凡遇军情紧急,六百里数日可达。季汉谋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自不误战机。   更有甚者。绿洲熔炉,兼容并蓄。只需置身其中。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久必同归,皆我汉人。   皇上又六百里,传书绥西左将军马翼。依计行事。西域联军,留存精锐,余下皆遣回。加官晋爵,犒赏有功。三军雷动,皆大欢喜。   言犹在耳,半载已过。   西域都护府六百里上表,列国邸已筑毕。 第214章 少年当时   北匈奴残部,入欢潜各城。扼妫水下游,据咸海飞地。   西域联军,虽已分批撤回。皇上却命马翼,留存一支精锐,戍守要冲。为欢潜属国都尉所辖。   亦如先前所言。皇上有意,将葱岭以西,附汉诸国,皆立为属国。由西域都护府所辖。欢潜首当其冲。皇上命赐支长史傅燮之子(傅)干,为欢潜属国都尉。傅干,字彦材,年方十八,尚未及冠。年少老成,有其父汉室重臣之姿。年十三从父身侧,得言传身教。此番为参军,随绥西左将军马翼西征,多进良言,颇有策略。马翼上疏举荐。   皇上遂擢升为,欢潜属国都尉。掌民政军事,兼负戍卫边塞之责,秩比二千石。   赐支长史傅南容,惶恐上表。言,无名小子,岂可二千及冠。   皇上回书答曰:“南容小子,‘有才智,勉之勉之’。”   遂令傅干,扬名陇右。   论锐意进取,风发意气。少年正当时。   欢潜号咸海飞地。孤悬于葱岭之外。又近贵霜、安息二大国。若无季汉领护,北匈奴残部,必难长久。事关皇上一统天下之大计。非忠臣志士,不可守全。   奄蔡本羁縻于康居。今皇上亦立为奄蔡属国,设属国都尉领护。再加康居国中,亦有郅支城,为都护百城之一。稍有异动,西域联军旦夕可至。欢潜与奄蔡二属国,下上守望,扼控咸海。背靠康居,内联西域都护府。足可全季汉西境。   北天竺,已为丰州。贵霜腹背皆汉土。自不敢轻举妄动。安息老王将死,王子割条支,与王上互市。今王上已成皇上。后汉已为季汉。试想,安息王子,未曾坐稳大位,岂敢有二心。待三年清除异己,三年稳坐大位,三年休养生息。十年之后,安息新王便起异心,季汉兵强马壮,已断难与敌。   再有二百年汉祚,天下尽汉土矣。   时局一片大好,诸君切莫辜负。   闻皇上有意,将葱岭以西,域外列国,悉改属国。国主举家迁居,它乾列国邸。西域五十五国主,便跃跃欲试。只因灭国利大。举国为奴,贩来西域。填充都护百城,绿洲熔炉,薪火不熄。   是故,奴隶贸易,由盛转衰。只因,沿线小国皆灭,无人可捕。大国攻伐,损兵折将,得不偿失。权衡利弊,各方皆约束兵马,彼此克制,战端不敢轻启。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贸易往来,反而更盛。又谓“此一时,彼一时”。   观欢潜可知。西域联军,兵锋所指。无不望风而降,所向披靡。   皇上平西域,足有十载。十载之间,西域都护府,制霸绿洲,无畏生长。都护百城,六百万众。它乾一城,足纳百万。穿渠引水,革膜暖棚。再加石炭大兴。采暖保温,水洗水淋,早于蓟国比同。五十五国,五十六王都,皆以季汉营城术重造。内外焕然一新,不可同日而语。   时赐支初立。皇上有意,将北天竺三百万贵种,悉迁西域。然再三思虑,唯恐千万之巨,引西域诸国惊惧。再加赐支扼守高原,为与丰州,互为表里。故将天竺贵种,悉迁赐支。   年初,西域长史杜畿上表。都护百城,若开客籍,当有三百万余。与编户相加,足有千万之众。   客籍乃右相耿雍,安国之策。   时皇上,赞右相为“孤之管仲”。论客籍之利,西域都护府,亦不遑多让。唯此二地,客籍之利,不可尽数。   譬如陇右,羌氐诸胡,皆入牢城安居。何来客籍。余下悉投蓟国,何受豪门大姓欺压。   唯有西域五十五国民,客庸都护百城,数以百万计。   试想,蓟国五十万新户,补足十年客税。计有二百五十亿钞。将十年客庸之家入籍,蓟国口破二千万。   皇上平西域,足有十年矣。   若将百城客庸,悉编入籍。补足十年客税。恐不下二百五十亿。   其利之大,如何舍弃?   西域长史,年初上表,皇上束之高阁。半载已过,趁列国邸筑毕之机。西域长史,旧事重提。再问西域客籍。   此时若不应。又蹉跎三年矣。   于秋闱之间,皇上专开朝议。   国老巡视各城考场,不在北都。皇上遂命少府,六百里传书,告知朝议条陈。   皇上所患,客籍多来自西域诸国。赋税半数,归于各国。若入客籍,诸国不得赋税,必生怨言。且数百万众,离国别居。不啻失血社稷,于国祚不利。   此与奴隶贸易,皆域外贩来。迥异。   如前所知。蓟国客庸之家,税赋大项,如户赋、口赋、算赋、更赋、市租、海租、假税、工税、赀赋、算缗等,诸项相加,户年均纳税,约五千钱。   西域更有,关税大项。“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   户年均纳税,约八千,乃至万钱。   西域户均十人,客籍约四十万户。若以此计。补足十年客税,足有四百亿。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得此飞来横财。太上皇廷无忧矣。再遣十万大军,扫平天竺半岛,亦是轻而易举。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何况,“财能通神”。   饶是皇上,亦不能免俗:“诸国,赋税何支?”   “户赋、口赋、算赋、更赋、赀赋,各归其(国)主。”右丞荀攸,掌四方都护,西域诸事,心知肚明:“市租、假税、工税、算缗等,多归都护百城。”   此亦在情理之中。客籍虽长居都护百城,然编户仍在西域诸国。户赋、口赋、算赋、更赋、赀赋,悉归诸国收取。然市租、假税、工税、算缗,则归都护百城收取。   “各税几何?”皇上又问。   荀攸答曰:“五五之数。”   “诸国贳贷几何?”皇上再问。   彼时,皇上首开西域赀库。奉诏和亲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时。除去足额回礼,皇上许诺五十五国,各获西域赀库,亿钱贳贷额度。其中五千万,不计利息,不设归期(详见:《关东·139 八日之幸》)。可以预见。十载之间,贳贷上限,一增再增。   “皆有数亿未偿。”荀攸再答。   果不出皇上所料。 第215章 不弃河西   各国皆有,数亿贳贷。五十五国相加,足有二百亿之巨。   先前,皇上和亲西域。问各国送亲使,诸国何所需?诸使皆言,乞造蓟式王城。皇上,遂命国中能工巧匠,远赴西域。待都护府城它乾筑毕,便为五十五国,五十六国主,督造王城。待王城筑毕,又陆续增筑都护百城。历经十载。西域百城,皆与蓟国比同。制霸绿洲,圩田自养。商路通达,日进斗金。   诸国主,深得季汉营城之便利。遂不惜工本,大肆改筑,国中列城。   举债遂成必然。果然,奇观误国。   除去皇上所设,亿钱额度。且足有五千万,不计利息,不设归期。仍不足用,于是乎,十载之间,贳贷上限,一增再增。“积羽沉舟,群轻折轴”。终归,积沙成塔,集腋成裘。   偿还利息,亦渐力不从心。   或有人言,诸国不过数亿贳贷,何故无从偿还?   须知,西域诸国,多为城邦。小国寡民,不过数千之众。便是域内大国,亦不过十余城。绿洲稀少是其一,丝路沿线乃其二。   能如西域都护府这般,十年如一日。穿渠引水,筑路营城。只为经营绿洲熔炉。西域诸国,凤毛麟角。且经商利百倍,无人乐于种田。   试想,若粮秣皆需外贩。西域诸国,花钱如流水,亦是自然而然。   西域诸妃,皆有家俸。然诸国主,耻于索取。唯恐被国人所轻。举债度日,遂成日常。何况,皇上有求必应,不设归期。   细看西域诸国《贳贷集簙》,皇上遂有定计:“免诸国贳贷,增十亿为限。”   “喏。”右丞荀攸,心领神会。皇上免除诸国举债,再增贳贷上限至十亿。先施恩,再言利益。   “若诸王无异议,西域客籍可开。”皇上,人君南面之术,已臻化境。   “主上,明见。”群臣下拜。   得四十万户客籍,都护百城,口破千万。绿洲熔炉,实至名归。待太上皇廷,定都长安。横竖十里,旁开八市。周回四十里之它乾城,足可称通都大邑。皇上立为域中郡,亦是郡国并行,两汉遗风。若将西域,比作一州。五十五国,悉充诸侯国,它乾立郡,并百城为十县。足比一大郡。   又想,域中一郡,足有千万之众。当是西域,中流砥柱,定海神针。何况,百城深嵌诸国,制霸绿洲,各据丝路要冲,犬牙交错,陈兵于境。诸国岂生二心。   且西域大国,如康居、大小乌孙等,皆行国。尚未能如南匈奴、高车、乌桓等,改游牧为农牧,筑城定居。一年中,仍有半载,逐水草而居。故民人流动频繁,并不以为计。余下丝路城邦,通商往来,数年乃至数十年不归者,亦大有人在。若能许以重利,编入客籍,亦非不可为。   再想,贳贷提限至十亿,先前欠账,一笔勾销。如此大利。诸国主,岂不甘之如饴。些许民众,好比离群羔羊,弃之不惜。何况,我等皆为汉戚。“肉烂于釜中”,不出家人之腹。   于百城客庸而言。补足十年客税,可入都护府籍。从此,与旧国再无瓜葛。毋需受制于人。忍受苛捐杂税,盘剥之苦。何乐而不为。   皇上,本欲客税减半。毕竟,市租、假税、工税、算缗等,多归都护百城收取。唯户赋、口赋、算赋、更赋、赀赋,各归其国主。   却为右相劝谏。右相言,经商利百倍。与国中客庸,多务农工不同。西域百城客庸,多为游商。百倍获利,岂可再减税过半。况蓟国客庸,税赋亦无不同。   皇上言善。   六百里传诏。命西域都护府,依计行事。   待八月案比,西域都护府,增编户近四百万众,纳税足有四百余亿。百城口破千万。城均十万众。居延外道,粮草辎重,接车如龙。蓟国新谷,广输西域。再加各城圩田大成,蒲桃酒、白叠布等,诸多西域名产,远销蓟国。通商互市,各取所需。   假以时日,待绿洲熔炉,向化成一。可补陇右关中,人力之缺。   效仿蓟商会。皇上已命都护府,立西域商会,建交易所。“寄田券”、“寄舱券”,如约获利。   西域骆驼,号“沙漠之舟”。寄舱,便是“寄驼”。可想而知,百城豪商,趋之若鹜。   须知,天下法蓟。《蓟法》稍作增补,不日当成《季汉律》。蓟人衣食住行,皆与《二十等爵》匹配。换言之,寄券购买份额,因爵位高低,而有多寡之别。为求巨利,多豪掷亿万,求增民爵。   蓟国二十等爵。积勋而升,非功不授。   亦如前言。八月案比,与蓟人息息相关,便是升爵。编户齐民,如约偿还,足额赋税,未有作奸犯科及图为不轨。满五载,升公士。满四载,升上造。满三载,升簪袅。满二载,升不更。再满一载,可升大夫。编户齐民,升民爵五等,计十五载。   若父辈为蓟人,分户不析产,年二十成家立业。待位居大夫爵,当三十有六。   又谓“万事开头难”。前三等民爵,足需十二载,方能如愿。   客籍之利,亦在于此。   补满十载客税,可入都护府籍。得二等上造民爵。只需再过二载,可升三等簪袅。又满二载,升四等不更。再满一载,可升五等大夫。六等官大夫,非仕不授。然可豪掷十亿,买爵一等。   西域入籍豪商,多有满十五载,为大夫爵者。豪掷十亿,爵升官大夫。不下百人。   于是,先行后效。季季皆有满十五载,为大夫爵者,豪掷十亿,爵升官大夫。或数人,或数十,或至百。   《蓟法》,关内侯以下,“爵位荣身,不(泽)被子孙”。虽不可世袭,然其利之大,断难舍弃。如官大夫,岁俸三百石。可:“乘公车,衣四采,补备吏,纳次妻”等。诸多便利,远非常人可比。   乃至西域赋税,冠绝陇右。   家国天下,利益之重。季汉朝野,再无人敢言,弃四郡河西,并省都护西域。 第216章 继之为季   话说,扶风人士“士孙奋,字景卿,少为郡五官掾起家,得钱赀至一亿七千万,富闻京师”。奈何“居富而性吝,(梁)冀因以马乘遗之,从贷钱五千万,奋以三千万与之,冀大怒,乃告郡县,认奋母为其守臧婢,云盗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奋兄弟,死于狱中,悉没赀财亿七千余万”。   扶风豪商士孙奋,钱赀至一亿七千万,富闻京师。饶是大将军梁冀,亦动贪心。以马乘遗之,贷钱五千万。士孙奋只贷三千万。惹怒梁冀,抄家灭门。   今时不同往日。   西域豪商,无有十倍于士孙奋之钱赀,岂敢称“豪”。   正因丝路通畅,日进斗金。无有三通三绝,时断时续之患。丝绸、茶砖,广输域外。沿途豪商,盆盈钵满。堪称富可敌国。   更有甚者,蓟钞遍行天下,既除铜重之苦,又解缺铜之弊。更有琉璃宝钞值千万。谓“连城之璧”,莫过如此。得一(宝钞琉璃)壁,足可传家矣。   好比子钱家,以钱生钱。若有一壁,便可质押市楼,担保交易。诸多域外豪商,欲求一壁,而不可得。十倍高价求取。甚至不惜租赁。一次担保,获利颇丰。谓“传家之宝”,亦不为过。   奈何,琉璃宝钞,多流传于勋贵。乃皇上为临乡侯至蓟王时所造。早已绝迹将作寺。自当,“物以稀为贵”。尤其,弥补陇右“庸金无底洞”后。蓟国财政,季季向好。更加皇上,“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攫尽四海,战争红利。   林邑府库比北天竺诸国府库,小巫见大巫。除去金银珠玉,堆积如山。广袤万里,三登沃土;千万逆来顺受,青壮劳力,皆是无价之宝。   得丰州,季汉再无饥寒交迫之困。皇上三兴,当路无冻死骨。   皇上灵秀天成。取国号,自有深意。如儒宗所言,“季”,“蓟”也。“季汉”,“蓟汉”也。继蓟(国)以为季(汉)也。乃取,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之意。   国中大儒,无不释然。皇上不忘本也。   自皇上兴大儒学。海内大儒,纷至沓来。饶是儒宗,亦应辟而至。五学兴盛,旷古烁今。修《大百科全书》,更是远瞩高瞻。堪比《熹平石经》,正本清源。至此,科考举士,扫清障碍。唯恐冒然实施,震动士林。皇上又循序渐进,先易后难。不惜“负俗之讥”,首开春闱。天下或以为,才女者,采女也。乃帝王身侧之事,一己之私。然待三季春闱考卷,遍传天下。士林震撼,无以复加。   更有《朝闻日报》,儒宗释意破题。国中名士大儒,各抒己见。报馆丞陈琳,妙笔生花。仁人志士,共襄盛举。乃至春闱取士,盛况空前。天下才女,悉投河北。不为少府女官,侍奉君前。亦可博士荣身,光耀门楣。   谓“虑人虑己”,“度人以己”。若开秋闱,我辈可扬名与君前乎?   士林松动,人心所向。皇上,闻弦歌而知雅意。本季秋闱,千呼万唤始出来。   天下士林,闻风而动。蓟国五百城港,人满为患。如前所言,即便非出蓟国五帝之学。只需有博士举荐,皆可入场一试。   盛大秋闱,远甚春闱。   立于瑞麟顶阁。举千里镜,见接车如龙,游人如织。皇上,感同唐太宗而身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初试之盛,始料未及。   乃至《朝闻日报》,减幅过半。门下报馆,全力刊印初试考卷。   陈琳等,国中文士。禁足官舍,闲来无事,亦提笔答题。后将历年真题,汇聚成册,取名《馆中答》,刊印风靡。   因士子众多。乃至五百城港,校舍闭馆,学生放假。所有士子,沐浴更衣,着秋闱之服入场。笔墨纸砚,校舍自备,无需携带。   鸣钟计时,上下两场。   防微杜渐,不一而足。   初试取百人,号“茂才(造士)”。复试取十人,号“进士”。殿试定三甲,排名次。   太师郑玄、太傅黄忠、太保卢植,太上三公,引国中重臣,阅卷。分:上第、次第、下第三等。先由五学博士初评,再交名士大儒复议,上公国老终评。   上第不足百人,则补次第。下第不取。   绣衣吏,暗中监察。刺奸贼捕,拱卫校舍。唯恐百密一疏。   皇上乃天下共主。季汉新政,乃定鼎神器之举。不容有失。古往今来,仕途之利大。何必多言。谚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谓,一语中的也。   十载寒窗苦,平步上青云。   皇上和光同尘,人君南面。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两汉以来,学术之争,门派之别,愈演愈烈。如何一统,乃王者所思。   与其,三令五申,强推《季汉大典》。不若,趋利避害,顺势而为。   试想,皇上秋闱取士,皆以《汉典》为准。天下士子,岂能墨守成规,坐以待毙。或北上求学,或闭门苦读,无不出《汉典》。不出三季,《汉典》风靡大江南北。   大儒学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正与海乃百川,向化天下,汉家文明相契合。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   皇帝诏命,改甄都太傅,为少傅。位列皇廷上卿。   《尚书·周官》:“少师、少傅、少保,曰三孤。”《礼记·文王世子》:“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立太傅、少傅以养之。”太上皇帝,总皇权之极。天子年幼。故立少傅,言传身教,辅佐少主。纲常人伦,皆无缺也。   换言之,杨彪改尊少傅,已为太上皇廷重臣。虽常居甄下,却不属甄都汉廷所辖。不受曹司空所制。   皇命传达。天子携群臣奉诏。   太上公卿,花落各家。如京兆伊刘陶,一鸣惊人。亦有如儒宗、王傅、恩师,众望所归。亦有汉室忠臣,后汉名门之后如杨彪,破格荣身。   正如此次秋闱。德才兼备,无问出身。   汉贼不两立。   季汉三兴,皇上一言九鼎。   是是非非,续笔青史,皆有定论。 第217章 监照下土   季汉初立,三兴之始。   秋闱取士,万众瞩目。成败与否,事关国运。太上宫府,自上而下,如临大敌,如履薄冰。务必万无一失。谓“万事开头难”。试想,若皇上不为太上皇帝,不过是后汉藩王。行此新政,必遭非议。尤其关东名门世家,必裹挟甄都天子,群起而攻之。纵大汉一藩,实力超然。亦难免为人指摘,“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天子年少,为人所挟,不明世事,于是,偏听偏信,“三人成市虎”。   然皇上为太上皇帝,受命于天,监照下土。   一言九鼎,莫敢不从。   为人臣子,董侯焉不信君父。所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纵关东世家,盘根错节,又岂敢以下犯上,以疏间亲。捋皇上虎须。   是故,《论语·泰伯》:“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藩王行科举,乃一国之事。太上皇帝行科举,乃天下大事。   三兴明主,首开先河。此举,便可称之为,『受命于天』。于是,皇上奉天承运,『监照下土』。   《庄子·天运》:“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儒家义理,尽致淋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关东缄默,鸦雀无声,便也罢了。饱学士子,争先恐后,北上应考。亦是顺天应命。   皇上首开秋闱,乃受命于天,三兴汉室之举。我辈岂能不应。尔等,欲逆天而行乎?   此时再思。   皇上抢一日之先。以藩王之身,尚娶二宫太皇。自领首谋。君流十万里。求仁得仁也。   海内大儒,无不慨叹。譬如平城之围。高祖败西楚霸王,初定汉室江山,遂视天下英雄于无物。孤军深入,被匈奴困于白登。若非陈丞相,妙计解围。高祖断难身免。   何如?认输和亲,秣马厉兵。其后百年。无数汉家赤子,捐躯为国,一战而胜之。“嫁妇无颜色”,“漠北无王庭”。   “天下英雄谁敌手?”   认输而不服输。堂堂正正,敢战而胜之。   未战三分怯,上阵怯三分。不等胡虏来攻,便一哄而散,兵败如山倒。何谈汉魂,毋言汉人。   皇上今为,天下共主。普天之下,唯朕独尊。更加,绝地天通,人神不扰。皇上以九五之尊,总皇权之极。一言一行,皆负天命。家、国、天下,皇权至上。   一言蔽之。只需不逆天而为,便可为所欲为。   是夜,太上公孙皇后,并甘太后、秦太后、宋太后、董太后、窦太后,携美酒佳肴,珍馐美馔,入合欢殿。与皇上宴。“皇后五日一上食,食賜上左右酒肉,留宿,明日平旦归中宮。”   “侍中左右近臣,见皇后,如见帝”,“见婕妤,行则对壁,坐则伏茵”。   “皇后一人。婕妤以至贵人,皆至十数。美人比待诏,无数,元帝、成帝皆至千人。”   “皇后玉玺,文与帝同。皇后玉玺,金螭虎纽。”   如前所言,凡策封,皆称“皇后”。无有策封“太后”者。凡“太后”,皆因天子即位,自然升辈加尊。譬如公孙长姐,便受封“太上皇后”。太上皇帝刘备不崩,公孙长姐不可省称“太后”。因母亲尊“太皇太后”。故刘备,亦不可省称“太上皇”,亦或是“太皇”。   故刘备首创尊号:“皇上”、“主上”。无损祖宗礼乐,是也。   自四海船商,纷至沓来。海内奇珍,汇聚北国。季汉兼容并蓄,包罗万种。皇上有诏,变汉化为向化。一字之差,天壤之别。知微见著。足知季汉行事,必纳百川。   酥油胡饼,一剖两半,塞入时蔬并烤肉。唇齿留香,美酒佐餐。“杨豚韭卵,狗(月習)马朘,煎鱼切肝,羊淹鸡寒,蜩马骆日,騫捕胃脯,胹羔豆赐,熟粱貊炙”。   “桑炭甚美”,“铁卢甚磐”,“三牲五鼎”,“五味俱全”。居中琉璃赤金釜内,牛油如砥,鲜味铺陈。浓汤初沸,云烟四起。山珍海味,垂涎欲滴。“越骆之菌,鳣鲔之醢,长泽之卵”。辅以,“阳朴之姜,招摇之桂,大夏之盐,宰揭之露”。配饭以,“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阳山之穄,南海之秬”。鉴中之冰,采至“三危之露,昆仑之井”;“白山之水,冀州之原”。   尽取天下奇珍,而汇聚成筵。长姐为夫君上食,可谓费尽心机。   且与无极殿用餐不同。   合欢殿中合欢宴。陈列于机关圆案。诸后与夫君围坐。同牢合卺,所饮所食,无有不同。先前只有长姐,后多甘、秦。今增宋、董、窦。即便西王母,屈尊下嫁,位列七后。仍唯长姐尊太上皇后。   席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皇上未设署长。乃由安长四御,统领宫事。太上皇后上食之礼,必有安长四御,并诸后署长,从旁服侍。太贵妃希雷娅,亲自宿卫。   非十万火急,闲人免进。   太皇太后,传语西王母之事。此时,后宫已尽知。无论并西王母国入汉土,亦或是修玄素术延寿。于家国天下,兼有大利,不可轻弃。   西王母门派,传承有序。古往今来,已不下数千载。历代西王母,皆有留世传闻。武帝时,更于七七之日,下凡来见。后人言之凿凿,必确有此事。   去伪存真,去芜存菁。所谓羽化飞升,位列仙班。皇上一笑了之。房中术延年益寿,确有其事。君不见,乌角道人,年过古稀,仍虎虎生风。皇上三十而立,若续百年之高寿。季汉三兴,坚如磐石。天下五帝,传承有序。   至于百年之后,何人为帝。只需寰宇之内皆汉土,普天之下皆汉人。并无所谓。   皇上确如此想,亦如此行。   何况百子千孙。五帝之位,当不出汉室。无非亲疏而已。   饱食思淫。沐浴更衣,皇上携诸后,共入鸳鸯合欢榻。赴云雨之会。   长夜无话,书录不尽。 第218章 圣主无匹   待金乌船宫,送北天竺诸国主,赴洛阳而还。   皇上遂移驾金乌,顺下巨马水路,赴蓟国东境。自皇上尊太上皇帝。蓟国尚无新主而立。譬如后汉旧制,省都护,置长史。左右国相治政,太上皇帝监国,不立蓟王,亦无不可。待嫡长子及冠,再立为王,不迟。   遥想当年,王太师割辽东于皇上。两汉之交,渤海内侵,大水漫灌,良田盐渍,家园尽毁。环渤海,百姓离散,千里无人烟。前汉渔盐大利之地,悉成荒野。足有二百年,方才恢复元气。又遇汉末播乱,鲜卑寇边。若非皇上力挽狂澜。辽东富庶之地,悉成东胡牧场。   待百姓,流离失所,扶老携幼,悉投蓟国。再加姻亲齐聚,客庸风行。遂成大汉一藩,以一济广。《二十等爵》,分户不析产。拓土东境,势在必行。   皇上立文成、首阳、芦州,三县为安昌郡;扶黎、昌黎、宾徒、徒河,四县为昌黎郡;无虑、险渎、房,三县为朝都郡;渝阴、渝阳、上辽、下辽,四县为朝黎郡;东川、中川、西川,三县为三川郡;赤璋、中野、辽关,三县为安辽郡。   合称“蓟东六郡”。   稍后,皇上兵发天竺,满载而归。数载之间,月起十万楼台。一城筑毕,二城省时,双城筑毕,四城省力。东境大建,皆毕。   无论四氏云霞,初来乍到,亦或是子弟长成,分户而居。规矩如旧,便利如一。营城筑路,依山傍水。亭台楼阁,因地制宜。营造各城,制皆常模。然各有千秋,不尽相同。辽东半岛,已封山育林多年。象林大木,风靡北国。三十六小苑,皆古木参天。贩运蓟国,足够营城所需。便是制非常模,亦有千年巨木,可为梁柱。   自蓟国营城术,荣升为季汉营城术。土木、石木架构,正迅速向百炼清钢架构转变。皇帝督造大震关城时,陇坂悬楼,环山覆道,便用列柱支撑,钢索提拉。双管齐下。稍后,悬崖栈道,绝壁阁楼,皆以清钢架构。百炼清钢,涂搪防腐。遂成营城制式。银炭高炉,清钢量产。清钢龙骨,遂取代坚木包铁,重造海船。传闻,将作寺,通体“清钢木兰”,已上报皇上。   因耗费过巨,皇上权且,束之高阁。待五百城港,机关轨路铸毕,再言钢壳船,亦或是铁甲舰,不迟。   墨门复兴,百家并入大儒学。早二千年释放科技红利。皇上所兴季汉,当真一骑绝尘。普天之下,再无敌手。   入碣石港,幸碣石宫。   皇上碣石设宴,君臣同乐。秋闱首冲,公卿罢朝,三日休假。往返东境足以。   秋风送爽,海禾飘香。自爵室远眺,沿海滩涂,禾青一丈。言风吹稻浪,为时尚早。风吹草低,亦不见牛羊。然海风掠过,如笔走龙蛇。天地至美,动人心魄。青禾之后,盐田方格,卤水如镜。云舒云卷,海天倒映。   更有座座机关风车,矗立其间。忽遇疾风,叶片陡转。惊起海鸟无数。盘匝数圈,又落禾田。只因根下,鱼虾汇聚。群鸟趁退潮,赴饕餮盛宴。   如皇上所言。此禾长于海边,潮大则没于水。根叶被鱼群啃食可再生。穗高一丈具刺芒,鸟雀无从下口。更加,海潮来袭,杂生虫、草俱亡,唯此禾独活。命似苇,坚如礁。播种不闻不问,得五石粮。   赤玉珠米,熬粥调羹,风味极佳。   海禾于时人而言,乃皇上三兴之兆。国中大儒,争相歌功颂德。便有海内大儒,将信将疑。只需泛舟渤海,远观亵玩,两相宜。甚至趁涨潮之时,海禾悉没于水而泛舟其上。矗立舟头,俯看青禾劈波斩浪。海内大儒,惊骇之情,溢于言表。   慨叹,此物只应天上有。   随行国中大儒,心有戚戚,与有荣焉。   即便只得一石谷,亦是天降祥瑞无疑。何况,足有五石。   皇上豪言:广厦千万间,寒士俱欢颜,一日三餐饱,路无冻死骨。绝非,泛泛而谈。   今贵为季汉共主。天下法蓟,已成必然。待放之四海而皆准。天下大同,指日可待。   万里江山如画,英雄岂不折腰。   时不我待,岁不我与。皇上君流在即。待三载而归,赎回前罪。君临天下,再无破绽。为人臣之时,便自爱惜身。待为共主,必难开和蕃之门。   此时不入皇门,悔之晚矣。   天下,窃以为。此刻,皇上,白璧微瑕,人无完人。彼时,皇上,金玉无缺,圣主无匹矣。   正因“此一时,彼一时也”。故太皇范太后,才口出惊人之语。欲以帝后礼聘,西王母入家门。天下仙门,无不拭目。且看后事如何。   三殿女仙,窃以为。西王母配东王父。正与五帝之子,相合。   皇上,受命于天。分封五帝,以御四方。人神皆无异议。谓人神不扰。神无异而人无疑。   金乌船宫,出碣石宫,横渡辽东湾,斜驱通辽港。逆入大辽水。又过房、险渎二港,泊于辽关港。   辽关本是外长城水砦,乃跨大辽水而筑。与两侧长城,连成一体。先前,大小辽泽泛滥,舟船不通,车马难行。后皇上命人,筑堤锁水,疏通河道。遂成边塞雄关。南北河道,日有舟船,列队进出,绵延十里。遂于关津内外,增筑良港。供船舶往来靠岸。   亦是蓟国独一无二,横跨国境之内河良港。出辽关港,大辽水神龙摆尾,横穿塞北。沿途港津林立,大小船只,顺下枝津故渎。转运青储饲料,香茗新谷。贩出羊毛、鲜奶、牛马出栏,不一而足。   白檀互市之城,亦掘深堑,引碧水环渠,假舟楫之利。   草原轨路,尚未达成之前。草原航道,极尽便利。试想,顿逊海渠,红海横渠,皆不在话下。区区一马平川,草原漕渠,何值一提。   季汉能工巧匠,辅以牛马机关之利。一年半载,足可通渠。   何况大辽水,本就有迹可循。   皇上此番,亦为开凿大辽水上游漕渠而来。 第219章 北巡守望   先前,长城内外,多经卢龙塞,往来白檀互市。待蓟国东扩,据大辽水西岸。筑堤锁水,筑路营城。大小辽泽,圩田大成,变害为利。草原,水运大兴,港津林立。   时下,自大辽水入海口之通辽港,经辽关港出塞,至扶余、高车共筑之南苏港。千里水道,皆可通行金乌船宫。南苏港西行五百里,高车又于乌侯秦水入饶乐水口,筑饶乐港。此段航线,可通千石河船。又自饶乐港,换乘五百石船,沿枝津故渎,广输塞上各处草场。漠南多得其利。   除大辽水外,蓟国境内,另有诸水,可上溯塞北。互通有无,塞北渐归王治。除青储饲料,督亢粳米等诸多名产。无烟石炭,亦是北疆必备。数九寒冬,滴水成冰。草原部众,多已筑城定居。户户水暖水洗齐备。便是马邑、牛牢,亦有石炭保温。可御酷寒来袭,亦助来年出栏。   可以预见。东胡各部,向化先成。彼时,汉境可北延万里之遥,直达极北冰原。   漠北乃嫡长子,立玄帝之处。更加皇上,君流在即。欲横穿极北冰原,西通罗马。故亲来塞北,巡视草原航道。   时下漠南通漠北,需穿大漠。商队通行受阻,不如绕行半道珠串,经苍海郡北乌稽港登岸,再赴漠北。此行亦有大鲜卑山阻隔。商队需南北绕行。颇多不便。待大凌港筑毕,可经完水、难水谷道,迂回北海,郅居郡。节省过半。完水春夏水丰,可行万石大舡。寒冬冰封,橇车不误通行。奈何先前远离汉土,未曾疏通。皇上已命将作寺,测量水情。沿途择址,修筑港津,督造城邑。其上游弓卢水,迂回漠北。四海商船,若能经难水入完水、再入弓卢水。漠北都护府,兴盛在望。   毕竟,横亘帝国边陲,久无人问津。山势水情,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然只需皇上,雄心不减,逢山开路,遇水填桥。天堑终变通途。   此番北巡,正因将作寺上报,欲造纵穿大漠之漕渠。   有顿逊海渠,珠玉在前。红海横渠,动工在即。再造大漠纵渠,亦在将作寺,能工巧匠,预计之中。红海横渠,需穿沙漠。硬质河床,乃是必然。话说上古先秦,便有毛遂治滏,命民夫和“红胶泥”,将滏水河床,抹厚五尺,不留空隙。胶泥经骄阳暴晒,无需火烤,便坚硬如陶。正是硬质河床鼻祖。只需掘沙土为渠,以“红胶泥”垫底,取戈壁砾石筑堤。纵贯大漠戈壁,连通漠北并漠南水系。如此,无需再绕行苍海郡,便可通漠北都护。   大漠坦荡如砥。纵有地势参差,设船闸足可通行。   漕渠走向,正如前汉时,骠骑将军霍去病征匈奴,出代、右北平千余里,“历涉离侯、济弓闾”。前汉弓闾水,后汉弓卢水。   换言之。将作寺,欲造漕渠,连通饶乐、弓卢二水。   左国令携将作令上表。兹事体大,皇上遂亲来一观。将作寺所思,乃因顿逊海渠筑毕,红海横渠未开。唯恐能工巧匠,年华空耗。故欲再兴大建已继之。   若能连通饶乐、弓卢二水,大漠将不分南北。于漠北都护府而言,其利之大,无可计数。然掘渠斜穿大漠,古往今来,闻所未闻。代价几何,不得而知。终归,要权衡利弊。   亦如将作令苏伯所言。开凿大漠漕渠,必易于顿逊海渠。   漠北诸水,即便北流,亦无妨。譬如容渠船闸,所通圭水,亦是北流之江。   辽关港,金乌船宫。   皇上北巡,轰动塞北。   临近部族,纷纷赶来觐见。辽关港内外,船舶汇聚。如高车归义王、乌桓率善王、扶余国主,亦舟车兼程,齐来赴会。   久沐汉风,潜移默化。塞北诸王,衣食住行,皆与蓟国比同。言行举止,亦与汉家诸侯无异。   皇上三兴汉室,尊天下共主。诸国主,与有荣焉。将作寺,营造有功。大辽水运之便,沿线皆深得其利。   话说,“鲜卑众日多,田畜射猎,不足给食。檀石槐乃自徇行,见乌集秦水广从数百里,水停不流,其中有鱼,不能得之。闻倭人善网捕,于是东击倭人国,得千余家,徙置秦水上。令捕鱼以助粮食。”   试想,马背民族,捕鱼尚且不会。如何精于舟船。若非皇上远瞩高瞻。命人疏通大辽水,经年不绝。草原亦开航路。僦万石大舡,一里一钱。青储饲料,足量北输。马邑、牛牢,豢养牲畜无数。再加互市之便,塞上富足,亦比河北。高车归义王,此时方知,老父远见之明。先嫁大阏氏于皇上,又立王庭于白海之滨,再上表汉廷乞内附。高车遂取代鲜卑,成草原新贵。皇上命将作寺,裁弯取直,穿渠引流。枝津汇聚成渎,才有航运大兴。   高车王庭,亦因水而兴。   亦如皇上所想。蒸汽机车并清钢轨路,未能普及前。水运乃第一便利。   须知,大漠戈壁,乃属高原,亦或称台地。施工难度,恐不下顿逊海渠。诚然,长城既能横亘大漠东西。长渠亦未尝不可,纵穿大漠南北。   漕渠若能凿穿,大漠南北,皆得大利。诸国主焉能不,牵心挂肚,细问究竟。   此事,八字尚无一撇。皇上此来,只为实地一观。先考大辽水上游,饶乐诸水,深浅几何。再问穿渠凿山,难易与否。顺势而为,事半功倍。逆势而上,事倍功半。若饶乐、弓卢二水高差悬殊,戈壁又难掘进。此渠,断不可取。   若稍有难为,无谓险阻。且二水丰沛,足可循环。万事俱备,足够国力,当可一试。   虽说炎汉三兴,皇上首开秋闱取士之新政。然亦不可如后世隋炀帝,好大喜功。亡国之祸,咎由自取。   稍后,将作寺公船,奉命入塞。沿线水情,汇聚整理,呈报金乌船宫。   皇上遂专开朝会。商讨漕渠事宜。   与会重臣,亦各抒己见,各进良言。唯恐奇观误国。 第220章 苍海漕渠   将作寺上呈“北疆山川地形图”所示。   漕渠分东西两条。   西漕渠,自穷发大泽(呼伦池),迂回大漠(浑善达克沙地),穿大鲜卑山(大兴安岭),与饶乐水相连。《庄子·逍遥游》:“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穷发,便言指极北不毛之地。此渠长约千里。   东漕渠,斜驱苍海郡(松嫩平原),连通大辽水并难水(松花江)。此渠长约五百里。后世称,“松辽运河”。   东线漕渠之利,远超西线。且无论工期亦或是难度,皆远优于西线。尤其苍海郡“西北有完水,东北流合于难水。其地小水皆注于难,东入于海”。完水,乃后世黑龙江。枝津散布,小水众多。若开东线漕渠,出辽关港,过扶余、高车共筑之南苏港,便可转入漕渠,斜驱东北,直入难水。   苍海郡内外,兼得大利。   更有甚者,难水地势略高,无需另建船闸,便可顺流大辽水。唯一所患,开此漕渠,完、难二水势,必因分流而衰弱。恐于航运不利。且此航道需绕行苍海郡界,完水上游航道,尚未疏通。更加一年之中,半载冰封。亦不利漕运。   西漕渠,乃取穷发大泽中积水。迂回大漠,再穿大鲜卑山间道,与大辽水上游,饶乐水相接。然大泽地势低洼,需建阶梯船闸,为漕渠蓄水。且穿越大漠戈壁,掘进难度远甚东渠。其穿“大鲜卑山间道”一段,需凿石开山,最为艰险。优点显而易见,航程更短,冰封期亦略短。   “可开东渠。”皇上已有决断:“另建船闸锁固。完、难二水,不可流损过甚。”   皇上之意,东漕渠,虽可顺流大辽水。然亦需另建船闸,调节四季水流。若遇洪涝,则开闸放水。若遇干旱,则关闸蓄水。   “喏。”将作令苏伯,大喜下拜。五百里东漕渠,三载可毕。彼时,皇上君流十万里而归。此渠当成矣。   “敢问主上,此渠何名?”右国相奏问。   “既在苍海郡,便唤‘苍海漕渠’。”皇上言道。   “喏。”群臣下拜。   “择东渠要冲,另筑苍海郡治。”皇上高瞻远瞩。苍海郡东极大海,西北暂以北海为界,郡治临秽县,涵括扶余、北沃沮属国。广袤数千里。一郡之地,可比一州。随扶余向化,东夷日渐归心。再加名臣循吏,牧守有方。苍海大治,犹在丰州之前。   皇上有意,将苍海,析分数郡,改立苍州。继雍州、丰州、广州、吴州之后,为季汉十八州。如前所言,大辽水,乃东胡与东夷各部,天然分界。正因大辽水,神龙摆尾。大鲜卑山,遂成天然分水岭。大鲜卑山以西,乃鲜卑祖地。大鲜卑山以东,则是扶余旧地。   苍州可立玄帝乎?   皇上,尚未有决断。待君流十万里归,再言不迟。彼时,嫡长子尚未及冠,仍有转圜。   苍海漕渠,后简称“苍渠”。绕行苍海郡,连通大漠南北。漠北都护府所立郅居枝郡,因而繁盛。话说季汉机关船,日夜三千里。即便内河稍逊,日夜千里,亦绰绰有余。即便绕行,亦不过数日之期。远非陆运可比。相邻城邑,又无水路,当赖车马。跨州郡输运,当假水力。   辽关港,可窥一斑。   长城内外,山水相连。国中大儒戏言,长城今已为“牛马之牢”。言下之意,长城乃牛马之围栏。以防草原牛马,离圈走失。虽出戏言,亦有真意。蓟国横亘幽冀,并漠北都护府,领护大漠南北。各部皆乞内附,且皆与皇上,和蕃成一家。久皆为季汉诸侯。穷发冥海(北冰洋),亦为汉土。再无华夷之分。   苍渠既定。将作寺尽遣能工巧匠,奔赴苍海郡,广募人手,调派机关诸器,为掘渠积势。以五万能工巧匠,三载为限。需耗十亿蓟钞。此等小钱,何足道哉。   府库充盈,数以百亿计。卖豪商一等民爵,足可得钞十亿。八月案比,西域都护府,客税亦足得四百亿。蓟钞今已通行季汉。稍后新发,券钞上所加『蓟王之玺』,亦悄然更为『太上皇帝玺』。   将作寺,亦水涨船高。将作令,增秩为中二千石。隶属大司空。   太上九卿之大司空。秩万石,金印紫绶。开府置曹掾、长史、司马、主簿、舍人、从事中郎等员。掌水土事,郊祀掌扫除陈乐器,大丧掌将校复土。凡营城起邑、浚沟洫、修坟防止事,则议其利,建其功。凡四方水土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   无出意外,大司空,当授左国令黄承彦。   皇上虽未下诏。然公卿之选,皆名花有主。   皇上北巡,将作寺公船,毋需重返南港。西线漕渠,皇上亦未轻弃。存以备用。大漠地利,亦需探明。彼时,可通轨路,往来蒸汽机车。待『泛季汉轨路网』筑毕,陆运之利,当不下水运。   金乌船宫,三日往返,泊于北港。   百官伴驾入宫,再鱼贯而出,各归府邸。   皇上一举一动,万众瞩目。纵秋闱正酣,亦多有识之士,窥破圣意。不出三日,苍海漕渠,遍传北都。皇上欲析分苍海郡,改立苍州之事,亦甚嚣尘上。   苍海郡,东邻大海,西接玄菟,南抵半岛,北界郅居。前为扶余等部所占,地利不显。并入汉土,地利凸显。冰雪之下,黑土丰镐。前苍海守李进,试种蓟稻多年。驯田毕后,肥力尽出。季季大熟,取名“渤海寒谷”。其米重如沙、亮如玉、汤如乳、溢浓香,被誉为稻中极品。一时闻名遐迩。与蓟国长粒香,并著于世。   引周遭野民,争相出山稻作,今已聚数十万农人。其境,大小城邑,皆季汉营城术所造。采暖保温,稻作育种,各式机关齐备。再加南倚半岛珠链,背靠北乌稽港。兼有水运陆运之便。不出数载,苍海大治。   李进积功,已拜幽州牧。   话说,隐士姜岐遁隐山林,养蜂牧猪,亦有数千户追随。渤海寒谷既出,如挹娄、扶余、沃沮、高句丽等,焉能不拖家带口,齐来投奔。   今季案比。苍海一郡,当不下五十万众。   假以时日,足可辟为一州。 第221章 洁身惜命   大小辽泽,已成蓟东鱼米之地。尤其大辽泽,风土气候与苍海郡,大同小异。将作寺所绘北疆山川地形图,将包括苍海郡在内,季汉北疆,一览无遗。   汉人方知。大鲜卑山、盖马大山,群山环抱之中。竟有诸水汇流,千里沃土。论广袤不下丰州。虽不比丰州一季三登。纵如蓟国,季季大熟,足可活亿万之众。   劳师动众,大可不必。循序渐进,百年大计。东夷各部,出山稻作;河北汉人,分户圩田。苍州大兴,向化使然。   河北五州,皆与蓟国比同。太上宫府,持续拓土,亦是大势所趋。如前所言,待西王母国并入,当撤赐支都护,另立梁州。扶南女王柳氏入季汉家门。扶南除国,立为宁州。山南方国,亦因竹隅女王同入家门,并入汉土在即。彼时,丰宁二州,再行析分。亿万汉人,指日可待。   随皇上三百子嗣,裂土封王,向化蛮夷,焚尽蛮荒。不出三代,一统寰宇。   话说,若北上大凌港,不横穿极北,穷发之地,西行罗马。若涉冰原,顺下白令海峡,前往美洲,又当如何?顺下南美,再绕行罗马不迟。此亦有,十万里路。   见夫君,目视北疆山川,似神游天外。   士贵太妃笑问:“夫君,何所思?”   皇上闻声回神:“无它,君流之路耳。”   正因稻收之后,皇帝便要君流。故将作寺,夜以继日。勘探北疆。漠北长史窦宾,西域长史杜畿,已遣二路汉使,左右包抄,东西相向,结好穷发冰原,沿途部落。为皇上君流,犁除障碍。   终归,“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何况,蛮夷之地。将作寺,不惜工本,锻造君流车队。伴驾随行函园太姬,清钢陨琉璃,兵甲齐备。《资治通鉴·卷百七十一》:“太姬者,其皇,后母号也,视一品,班在长公主上。”   皇上诏命“太姬”,乃为函陵宫姬,荣身尊号。家俸因秩而别。如,太夫人、太妃、贵太妃,不尽相同。云霞姬,亦尊“太姬”。二姬相加,足六百余。因人数众多,恐臣下觐见,不能分辨。故可统尊:太姬。   新式『并发汽弩』,日臻大成。少府女墨所造机关兵器。如,琉璃罩、夜行衣,软鳞甲、潜水服、飞仙索、鸾铩翼等,亦为函园太姬所必备。   多年前,蓟国诸署寺,便向函园太姬开放。名师良匠,倾囊相授。如今皆技艺大成。辅以各式机关车驾,远行十万里,沿途足可自给。将作寺欲造君流车驾,三百辆。虑及将作寺不惜工本,造价高昂之极。皇上遂诏命减半。即便,西女国十五姐妹,执意同行。皇上亦不增车驾。百五十辆足以。   君有所为,有所不为。臣亦如此。皇上自罪君流十万里。谓“圣意难违”。然为人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话说,自增成公审,皇上当殿论罪。   南閤祭酒,许子远,忙中出错,咬破舌尖。多日卧病在床。皇上遣太医令华国老,亲自问诊。又命许攸好友陈琳,传语曰:前罪不消,必殃三兴;君流归来,季汉当立。   既为三兴之主,岂能“负俗之讥”?君流之刑,便是赎罪之旅。待君流十万里毕。与后汉,家国天下,爱恨情仇,一笔勾销。皇上方能,轻装上阵,三兴季汉,一骑绝尘。   许攸,涕泗横流,涣然冰释。   太师郑玄有言,求仁得仁。可谓一语道尽。   “夫君不欲北上乎?”马贵太妃,柔声言道。   “非也。”皇上笑答:“乃虑,北上大凌港后,或东,或西。”   “东皆穷发之地。冰封千里,何来人烟?”安贵太妃,不解。   “寰宇之大,未可知也。”皇上弦外有音。再深思,似乎不妥。北美印第安人众多。是否为殷商遗民,尚不得而知。然风俗早与诸夏不同。冒然深入,恐为其所害。待有生之年,引十万大军,百万移民,同去不迟。   话说,若趁盛夏时节,顺下白令海峡。白波木兰,日夜三千里。美洲亦近在咫尺。论天下地利,诸夏当真,无可匹敌。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马贵太妃,出口成章。   “贵太妃,所言是也。”皇上大权在握,心有戚戚。董侯认祖归宗。江东合肥侯,亦六百里遣使,经海路直抵北都。上表认父。乞入季汉门墙。   毕竟十月怀胎,亲生骨肉。董太后,枕上仰问夫君。皇上亦无不许。毕竟假子,义子,皆是子。皇上自领首罪,从众皆免。不等君流,如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五官中郎将曹冲,鲁相宋奇等,悉数归位。官职不去,俸禄不减。皇上身侧,涉事人等,如宋太后、安贵太妃,甯贵太妃等,此生得安。虽心中不舍,夫君远行十万里。然毕竟,不过三年之期。   初秋刚至,已见离别之意。   秋闱评卷,如火如荼。不见布告,天下士子,岂肯轻离。五百城港,一舍难求。秋闱盛况,可见一斑。   待皇上迁都长安。关中漫道,车马不绝。必是春秋二闱之常态。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言下之意,皇上想杀谁便可杀谁,想幸谁便当幸谁。除己之外,再无掣肘。   诚然,天下明主,和光同尘。岂不惜命洁身。   自何后豪掷千金,遣麻姑仙盗采麒麟之菁。太皇范太后,遂有令。华贵太妃,领女侍医入合欢殿善后,凡有遗落,悉吞入腹。   谓,“汉种不出合欢”。相沿成习,遂成宫仪。   本季重阳,有别以往。   如西域诸国,已遣庞大使团出发。东女国主,竹隅女王,扶南女王等,迎亲送嫁,亦早出发。南宫凤梧馆中,前中书令赵娥,巫山神女携各自媵从,已静候多时。大典仪轨,亦多纯熟。   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遣使来报。左右媵从亦得遴选。   其一,太玄玉女,其二,明星玉女。   皆出西王母,瑶池墉宫女仙。 第222章 一聘九女   按女仙仙班。王母以降,神女、玉女。   竹隅女王房素,为玉清神女。故择太玄、明星二玉女为媵。既符仙班顺次,亦合《季汉宫仪》入媵之法。书报北都。太皇范太后,太上公孙皇后,皆言善。   二玉女,皆是名女仙。常有仙迹,遗民间。亦多善举。为媵从,受封太夫人。亦是各有仙缘,造化使然。如前所言,皇上受命于天,监照下土。一代明主,和光同尘。当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此时再观。皇上聘娶后汉太后入家门。乃后汉,季汉,两汉宗室,亲上加亲也。毫无违和之感。   自伴驾南征天竺,侍寝香花宫。云霞太姬,珠胎暗结,情根深种。满载而归,胎怀十月。瓜熟蒂落,呱呱坠地。入秋前后,多有云霞太姬产子。婴儿潮奇观,重现太上皇宫。   百官早有预见,贺帖纷至沓来。皇上闲暇,随手翻阅。治国安邦,为人处世,大有裨益。亲笔圈定,送温德观典藏。由后宫温德博士,传授诸王子公主。   云霞太姬,母凭子贵。或为太夫人,或为太妃。不一而足。循《季汉宫仪》,后宫妃嫔,除享家俸外,其父(或)兄亦得显爵。既荣己身,亦光耀门楣。二全齐美。   四氏云霞,多有亲眷,迁入北都安居。羌汉一家,势不可逆。   待皇上君流十万里而还。当有北国千万之众,定都长安,复兴关中,三兴炎汉。   《西京杂记·卷二》:“太上皇(刘太公)徙长安,居深宫,凄怆不乐。高祖窃因左右问其故,以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踘,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以不乐。高祖乃作新丰,移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   遂有典出:“鸡犬识新丰”。   足见,徙乡里入长安,亦非皇上首创。   试想,皇上久居涿县,十里楼桑。独在异乡,睹物思人。亦是人之常情。若遣北国千万之众,共赴关中,自当圣心大悦,朕心甚慰。   何况今汉,陇右羌乱,累及关中残破。汉人流离,十不存一。八百里秦川,荒废殆尽。重筑丝路沿线,通都大邑,势在必行。若将河西走廊比右臂。关中便是肩躯。连接陇右并山东。断不可坐视坍废。   蓟人本就来自天南地北,分户国策,二十载余。蓟人早已相沿成习。无论分户国内,亦或是迁户关中,只需皇上,一声令下,二千万蓟人,无有不从。   凡皇上所至,蓟商、蓟吏、蓟士,蓟人,必蜂拥而来。武都茶山、陇右梯田,莫不如此。如儒宗释义:季汉,蓟汉也。   众人恍然大悟。谓“伯仲叔季”。因何前后二汉,皇上取名季汉。   关中美田,足得十石。如此利大,皇上岂不大兴圩田。   且京兆尹上表,历经数载,前汉上林苑,稻作初成。其米,“颗粒如玉,透亮如珠,出饭如雪,味香扑鼻,筋道可口”。取名“上林珠米(桂花球)”。   待皇上迁都长安。可广植此稻。   稍后,上林珠,丰州禾,赤玉米,长粒香,苍寒谷,茉莉香。并著于世。为关中名产。   千里之妃。扶南女王柳氏媵从,乃出南州小国,顿逊五国、并狼牙修国公主,计六人。尤其狼牙修公主,肤白如玉,貌美如花。扶南篡位王,垂涎已久。然老王视为掌上明珠,不肯就范。狼牙修,贸易闻名,向海而生。故人种与南州林邑蛮等,迥异。后世称“吉蔑人”,亦作“高棉人”。前为扶南属国,占丽水入海口三角洲,素于顿逊五国交恶。后被岭南联军所破,开城纳降。为扶南女王,屯兵重地。见扶南篡位王,兵败在即。又闻皇上三兴,知大局已定,遂转投季汉。不惜舍掌上明珠以和蕃。此亦是,蕞尔小国,弹丸之地,求生之道。   顿逊五国,据海崎,守海渠。亦因海上贸易而兴。坐拥海渠关税红利。四海船商,列队西顿、东逊二港,以待渠满通航。五小王,感恩皇上,言而有信。且素有和亲之心。闻扶南女王柳氏,如愿以偿。遂遣使说亲。欲将五国公主之中,有宜男旺夫之相,兼得倾国之色者,择为媵从。陪嫁柳氏。   闻皇上婚配,多左右二媵。然亦有例外。譬如太上公孙皇后,以“养妻”,嫁入家门。时并无媵从。后太上公孙皇后,另择少府四大名姬:舜华、舜英,伊人、静女,为媵从,共号“凤凰美人”。今亦加尊“太夫人”。另有钟存慧贵太妃,择钟瑷、骆晹、卢暒、当素、当昔,为媵从,共号“云霞美人”,后改号“常宁美人”。先前,亦有云霞左右御卫长,梁姿、白微,受封“常宁美人”。   足见,皇上后宫,媵从并无定数。然至多不过八人。“一聘九女”,媵从八人。   柳氏择六人为媵,亦不为过。   再有东宫鸳鸯十美,传闻,皆为南融君,融漓媵从。融漓虽为太皇范太后,养于身侧,深宫待嫁。恐已坐实帝后之位。炎帝之子,事关岭南濮越入汉,向化大计。岭南不乱,南州可安。断不容有失。   虽说,柳氏以王妃之礼聘。然论及扶南扼西蛮湾,三登沃土,足可与丰州比肩。扶南民众虽远不及丰州,亦足有百万之众,且“黠惠知巧,攻略傍邑不宾之民为奴婢”。篡位王范蔓,“勇健有权略,复以兵威攻伐旁国,咸服属之,自号‘扶南大王’。乃治作大船,穷涨海,攻屈都昆(在扶南南三千余里)、九稚(去顿逊八百里)、典孙(顿逊)等十余国,开地五六千里”。   所谓“开地五六千里”。多是羁縻之属。如顿逊五国,羁縻于扶南篡位王。虽听命行事,然却各自为政,无损传位。此亦是时下,徼外大国兼并小国,常用之法。   扶南既定,羁縻小国,当不战而降。诸小国国主,若皆嫁女和蕃,人数可想而知。   柳氏择六女为媵,可称精简。   甚慰朕心。 第223章 无人问罪   临近婚期,诸事既定。   皇上君流,板上钉钉。   且看婚配之属,断无作假可能。董、窦二太后,赵大家,巫山神女,玉清神女,紫元夫人,扶南女王,共计七后妃。另有媵从十八人。或出家门,或出仙门,或出王室,不一而足。   赶在九九重阳之前,送亲使团,已陆续开拔。陪嫁一国,一城,一港,一门,兼而有之。皇上富有四海,财货已为外物。便千里送鹅毛,亦礼轻人意重。何况皇上家门回礼,亦数倍于嫁资。于家国兼有大利。   和亲汉室,贵为汉戚。得太上皇廷庇护。纵富可敌国,亦无人敢问,怀璧之罪。   譬如狼牙修,顿逊五国。皆为海上商道要冲。关税红利,无可计数。先前十取二三。除去利欲熏心,受扶南羁縻盘剥,亦是主因。皇上早有先言,四海皆准,关税趋同。   百取一二,遂成常态。   或有人问,经商利百倍。轻徭薄赋,商人因成巨富,又当何为?   君不见,官大夫爵,一等十亿。士农工商,殊途同归。仕途、军旅、将作、行商,皆可得高爵。且各凭所能,各尽其才。既为商人,自当比生财有道。不可为富不仁。十亿升爵。足可使五万能工巧匠,客庸三载,掘通五百里苍海漕渠。以一济广,焉不为爵民乎?   皇上三兴明主。岂可与亡国昏君,卖官鬻爵,等同视之。   正如农夫入伍,自必杀敌立功。难不成与商人,论锱铢必较。俗语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术业有专攻。否则四民,又岂并为石民。   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又谓,“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终归,因人而异。新妇不及入门,皇上夜幸九妃,人伦不废。奈何,至人无己,灵台通天;固根培元,生生不息。非天下名女仙,不可尽兴而发。太皇范太后诏命,臻选宜孕之期侍寝。以求珠胎暗结。纵皇上君流十万里,亦不误汉室,螽斯衍庆,绵延子嗣。女仙,多尊太夫人,自不例外。   有元、华二太妃,珠玉在前。如麻姑仙等,亦求得偿所愿。试想,不意双珠出老蚌,枯木逢春犹再发。何况,盛年之身。当不负韶华。   又如董姝。夫君连幸八日。眉目含春,烟视媚行。万种风情,恐又有孕。窦妙,深宫锁固,一朝得释,累日承欢,多半已步后尘。   待三月后,皇上远行。身怀龙种与否,当有定论。   奈何,皇上大婚之后,便要君流十万里。闻大凌港,虽号称不冻良港,然足有四月,千里冰封,船舶无从进出。是故,赶在立冬前,皇上需提前启程。否则,金乌船宫被困溟海,无从脱困,危机四伏。最迟九月下旬,金乌船宫当扬帆出港。绕行半岛,北上大凌港。   辽东封山育林,不出大木。如豪商田韶等,皆转为海商。初时,有船一万丈,便可“富闻京师”。如今,无有十万丈,岂敢称豪。好比,木兰大舡,足长二十六丈,作价千万钞。十万丈,足需三千八百四十六艘。足耗三百八十四亿钞。如此巨资,非人力可及。故分支商会,应运而生。   豪商田韶,将家中小船,变卖一空。贩得木兰大舡五百艘。入蓟海商会。   今蓟海商会,为季汉海商会。   效七岛商会、希俄斯姐妹商会、凯里戈代贩香商会等。田韶于象林港,立南州枝会。引国中巨贾,争相入会。足有大小船只十万丈。可称季汉豪商。   一万丈为蓟国豪商,十万丈为季汉豪商。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今非昔比是也。   窥一斑而知全豹。   蓟人因水而兴。河北亦渐趋同。名门望族,将历代祖田,贩与市楼。倾尽所有,订购四式木兰。远涉重洋,往来条支。皇上所辟海上商道,及沿途中继港城。更助海运,一帆风顺。   季汉,蓟汉也。   凡我蓟人,与有荣焉。   一片树林,甚至不足造,一艘四式木兰。耗费木料之巨,令人咋舌。唯恐辽东无木,殃及子孙。故皇上诏命,封山育林。   辽东巨木不可用。东瀛、南州,乃至海外荒洲参天大木,遂广输五百城港。效仿辽东,诸多伐木营地,因而兴盛。所辟空地,亦改良田。不出数载,可为城邑。港口泊位,一增再增。各色人等,纷至沓来。除参天大木,诸多珍货,纷纷出世。圩田自给,贸易自足。儿女分户,向化岛夷,汉风舶来,久成汉土。   再如象林港,便因象林苑而兴盛。大有后来居上,超越南醴港之势。南醴港,若非坐拥容渠船闸之便,恐已不及象林港。如金瓯,云壤诸港,皆日新月异。商船往来,日渐繁华。   皇上不日,当擢升蓟国横海上将军,为太上皇廷,横海大将军,已在意料之中。太傅黄忠,身兼护国上将军之职,宜当同升为万石君。   横海各部,皆升将军。巡视沿线,护航海道。尽责尽力。黄金水路,海贼几尽绝迹。往来商船,再毋需专贩一船奴隶,行断尾逃生之术。顿逊女市,日渐凋敝,足可例证。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何况海商。有限舱容,当满载珍货。岂能挤满奴隶,不值一钱。   此亦是海运与陆运,不同之处。   太上皇宫,瑞麟阁。   江东来报。淮南袁公路,遣使荆州,欲结二家之好。   “袁公路素有逆夺江夏之心。莫非,虚与委蛇之计。”马贵太妃,柔声言道。   “非也。”皇上笑答:“乃为与孟德,隔江对垒,而先谋也。”   “莫非,刘景升,有弃荆北之意。”士贵太妃,一语中的。   “然也。”皇上以己度人:“故结亲二袁,以备不虞。”   阁中贵太妃,皆醒悟。   “夫君君流十万里,关东尽为曹孟德矣。”安贵太妃,心意难平。   “孟德如何?”皇上笑问。   “托名司空,实为汉贼。”士贵太妃,直言相告。   “何以知之?”皇上笑容不减。   “‘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言不如此乎?”安贵太妃反问。   皇上笑答:“今为乱世,亦或治世乎?” 第224章 群雄竞鞭   阁中贵太妃,纷纷自醒。   九月丙午,董侯行登基大典。为季汉皇朝开端。夫君三兴在即,天下既定。乃治世无疑。   正如后世,石勒名言:“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便是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时务者,时势也。《汉书·朱博传》:“帝王之道不必相袭,各繇时务。”   自皇上征战四方,并立都护。若论天下大势,已不可只言九州汉土。上古九州,后汉十三州,今已成季汉十七州。   待曹司空,一统关东,再胜江东。十七州得十。太上皇廷,则有河北五州,并司州及丰州,计七州。奈何大河以南,播乱不休。民皆流离,十不存一。十州编户相加,不及大汉一藩。   自幼便与神上宗师,对弈天下棋局。皇上落子四隅,十载征伐,十载休息。二十载合围之势成矣。   关东、江东,腹背受敌。更加横海舰队,无可匹敌。顺下四渎八流,“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守军疲于奔命,各个击破,败局定矣。若行坚壁清野,固守不出。又恐粮草,不能久持。反观太上皇廷,毋论大汉一藩,一国广济天下;亦或是海外寄田,丰州三登谷。足可就食。   更有甚者,天下雄兵,悉握于皇上之手。如猛虎入群羊。披坚执锐,所向披靡。   一言蔽之。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皇上又加太上皇帝,领无上将军。曹孟德,当北面事之,与群雄竞鞭争先。以求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至于篡汉自立,取而代之。当不复此念。   简而言之。皇上不崩,天下不乱。如此,当知太皇范太后,求聘西王母之良苦用心。   若皇上长命百岁,而寿终正寝。天下归心,传承有序。季汉再续二百年汉祚。权驱寰宇,无出意外。   论先发优势。诸夏舍我其谁。若非后汉,天灾人祸,骤然崩盘。未及汉化归心,胡人接连造反。数百年华乱,秦汉文明,摧残殆尽。何须蹉跎二千载。   正因,寰宇可驱。恐,鞭长莫及。故皇上欲立五帝,焚尽蛮荒,薪火相传。   “夫君,知曹孟德,至深也。”安贵太妃,有感而发。   皇上虽无言,意深远。   野心当与,实力相干。   又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二袁势大,曹孟德与吕奉先,旗鼓相当,胜负难分。故于荆州刘镇南而言,二袁才是心腹大患。此时,史侯被废,汉中群臣,悉迁甄下。十万西凉精兵,亦屯南阳。曹孟德兵锋正盛,吕奉先恐难与敌。唇亡齿寒。二袁当机立断,与刘景升苟合,若关东不保,仍可倚长江天险,与曹孟德对垒。胜负犹未可知也。   故荆南四郡,二袁势在必得。   须知,自皇上凿穿内外循环水路。又设治粟都尉部,领护濮越徼外百夷。荆南四郡,山水相连,因而兴盛。尤其南中、荆南、岭南,三南蛮夷濮越,不下千万之众。   虽悉归治粟都尉,并岭南都护,领护。然只需效皇上少时,堆钱伐贼。二袁必可足募,精兵为用。   前提,合肥侯亦认祖归宗。至少为季汉藩王。若能尊“吴王”,足可立足江东。   且看,皇上是否应允。   “合肥侯上表,夫君何意?”士贵太妃,当有此问。   “可立为合肥王。”皇上言简意赅。先前,合肥乃侯国。后为袁术私并诸县,立为王国。然此举,并未得甄都天子应允。合肥侯仍是“废帝为侯”者。   太上皇帝诏命,立为合肥王。亦得正其位也。换言之。皇上不欲,如其所愿,立为吴王。   合肥王,如何能割据江东。料想,合肥侯定不满意。皇上君流十万里在即。亦无力攻灭关东割据。且合肥侯,久居江东,吏民归附。更有汝南袁氏,一门相助。急切间,断难速决。   皇上策合肥王,以安其心也。   皇上窃以为,三载之后。河北向化,天下法蓟。且太上皇廷,执掌季汉天下。必有寒门单家,举家北投。如中南天竺,贫苦贱民,举家北上,一般无二。   亦如皇上心声。君流之前,瑕不掩瑜。君流之后,天人合一。   先与后汉,斩断瓜葛。皇上方能,心无旁骛,三兴季汉。   此亦是,“树德务滋,除恶务本”,儒术之精要。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增成公审。坐实首谋,曹节无疑。奈何早已亡故,纵罪大恶极,亦无可加身。从众非但不得赦免,亦需罪加一等。况皇上彼时,一身二主,明隐交替,明主昏迷不醒,后知而后觉。然亦不过知晓,三药之事。更不知董侯,非种出先帝,更非王美人贵子。亦如张让、赵忠,阶下所思。永乐宫宴,离奇中毒。累及生机中断,数年无所出。皇上亦未曾料想,董侯乃其九子。   待真相大白于天下。皇上方才,恍然大悟。   试想,以皇上磊落之风。焉能令一干人等,代己受过。且论其中得利,非皇上莫及。不费一兵一卒,得后汉万里江山。终归,“利大从疑”。   密室之中,二宫太皇并舞阳君,耗尽药力,活皇上性命。更有,窦妙舍清白之身,董姝暗结珠胎。不忍堕去,又存九子之命。便是寻常百姓,亦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皇上岂能,见死不救。   家国天下,汉风使然。   即便。皇上明哲保身,坐视涉案人等,罪加一等。然亦难堵,悠悠众口。必有人信,亦有人疑。与其,捕风捉影,众说纷纭。不若君流十万里,赎清前罪。   此后,天下再无可疑。   翌日,召江东使节觐见。   皇上诏命,策封合肥侯为合肥王。食橐皋、濡须、浚遒、成德,合肥五县。   江东使节,千恩万谢,如愿南归。   吴王虽不可得。然得皇上策封,合肥侯子凭母贵。身入季汉门墙矣。   江东得报,民心大安。 第225章 汉人金贵   皇上牧民,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毕竟,封建时代,人口等同于生产力。更加“汉人金贵”,饱受天灾人祸,不可再亡于内。   窥一斑而知全豹。自皇上徙客籍十万户,迁入丰州,编户为民。又择岭南五万户,一并迁入。万户都护属吏之家,亦同迁入安居。再补八种西羌,四氏云霞各万户,共计二十万户。并约定,迁居丰州满五载,可为蓟人。五载之后,毋论世代定居,亦或是举家迁回,但凭所愿。   自落户丰州,或为伍长、什长,或为里魁、亭长。与丰州民,比邻而居。丰州千二百万贱种,羡慕汉风,无以复加。衣食住行,言谈举止,争相效仿。无不以汉风为荣。种姓陋习,急切间断难根除。然假以时日,三代之内,当可除尽奴性,皆为汉人。   丰州如此,宁州亦当如此。海外荒洲,自不例外。   正因爱民如子,惜民如金。故皇上不轻言内战,“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且于皇上而言,汉人皆为“文明火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皇上诏命,免西域诸国,赀库举债。并将贳贷上限,增至十亿。   又命西域都护府,开征客税,纳百城客庸为(都护)府户。享同等之便利。   不出意外,西域百城轰动。客庸奔走相告,普天同庆。西域诸国主,更感激涕零。国人如牛马,少之再增,去之再生。然数亿举债,子钱年年看涨,坐等家破人亡。一朝得免,如临大赦。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取舍之道也。些许民人,不值一提。   话说,除皇上之外。四海王侯,天下公卿,又有几人,不视万民如牛马,不驱万物为刍狗。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从来必可轻。奈何欲望平。”   季汉何止十七州。五部都护,皆可为一大州。另有扶南,当归宁州。为季汉十八州。待吏民归附,再立新州。季汉足有二十余州。万万汉民。   十日之后。秋闱初试,阅卷毕。择上第百名,复试入闱。故入闱复试者,称“进士及(上)第”。榜下捉婿,尚不至于。万众瞩目,乃是必然。   百张考卷,依次张榜于九龙华表之下。引国人争相围观。   故有典出,“名列龙门”。   博士批,名儒解,国老注,三重把关。足见真才实学。   比起初试,海内士子,多如过江之鲫。能鱼跃龙门者,唯有百人。二百石少吏,唾手可得。复试当争,三百出仕。殿试所求,二千及冠也。   备吏、守令,太上宫府,吏治健全,迁免有据。更加独尊儒术,春秋决狱。只需饱读诗书,精通义理。再得良吏辅佐,稍加历练,足可牧守一方。   百人进士及第。出五帝之学,多达七十余。足见蓟国经学之盛。   皇上诏命。至此往后,三季秋闱取士,悉封蓟国。不得外放。待皇上君流十万里而归。皇上家臣,当悉迁长安。三季秋闱取士,可补吏治之缺。   皇命既出。灵辉殿中百官,齐声下拜。   上至国老,下至令守,无不弹冠相庆,拍手称快。如海内大儒所言,先为蓟吏,再为汉臣。   言犹在耳,季汉三兴。   九月之中,前后二礼。   九月甲午(九月辛亥朔,无甲午日),董侯即位。九九重阳,皇上和蕃。   皇上又诏,和蕃大典,改在重阳之前。即位大典,稍逊其后。   甄都天子,奉诏行事,九九重阳之后,殿试儒生,取上第赐位郎中,次太子舍人,下第者罢之。   其后,又“诏曰:‘孔子叹‘学之不讲’,不讲则所识日忘。今耆儒年踰六十,去离本土,营求粮资,不得专业。结童入学,白首空归,长委农野,永绝荣望,朕甚愍焉。其依科罢者,听为太子舍人(《后汉书·卷九·孝献纪第九》)’。”   耆儒之中,年逾六十者,即便试为下第,亦不罢免。补为太子舍人,秩二百石,使其养老。   时甄下,“为之谣曰:‘头白皓然,食不充彻。裹衣褰裳,当还故乡。圣主愍念,悉用补郎。舍是布衣,被服玄黄(《献帝纪》)。’”   不愧皇上九子,果有周成之质。   黄门令左丰上表。言,天子亦有虎父之风。已与伏贵人,有鱼水之欢。   来年开春,可加元服(春正月辛酉,大赦天下,改元兴平(194年)。甲子,帝加元服)。   皇上掐指一算。虽略早,亦足可人道。此亦坐实,董侯非王美人贵子,乃皇上九子也。   复试入闱,不过百人。   齐聚楼桑太学坛,数日可毕。   下邳,镇东将军府。   “袁(术)刘(表)结亲,幸甚至哉。”徐州得报,陈公台抚掌笑叹。   吕布求问:“袁刘结亲,与我何益?”   “恐曹孟德得势,欲行渡江自保也。”陈公台笑答。   “莫非,刘镇南,欲弃江北之地。”吕布又问。   “然也。”陈公台答曰:“可比,刘镇西,徙治成都也。”   “南中、荆南、江东。”吕布这便醒悟:“对垒大江。”   “正是。”陈公台眼中,一闪精光。   “如此,只剩我等孤悬,何益之有?”吕布不解。   “此乃,『先发制人·投鼠忌器』之计也。”陈公台已窥破此计:“见袁刘结亲,曹孟德必知群雄连横。故不敢易妄举动,恐群起而攻之。”   言下之意。袁刘结亲,等同群雄结盟。上至刘焉,下至吕布。群雄结连横之势,同气连枝,相互守望。曹司空,纵得十万精兵,亦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腹背受敌,“猛虎难架群狼”。   见吕布若有所思。   陈公台又笑道:“将军,不日当有,大喜之事也。”   “何以知之?”吕布忙问。   陈公台笑而不语。   吕布乎灵光一现:“二袁和亲乎?”   “非也,非也。”陈公台故作高深。   “这……”吕布又问:“刘焉乎?”   “然也。”陈公台,目露异色。不料,竟被吕布道破。   “二袁亲二刘,恐为人所忌。故刘焉欲结亲于某。”吕布久居高位,当有此见地。   “将军,所言是也。”陈公台闻声慨叹。   六雄之一,岂可小觑。 第226章 天狗堕地   或有人问。   季汉三兴,天下既定。群雄明知事不可为,因何负隅顽抗。   只因,群雄抗衡之人,非出皇上,乃是曹司空。   若皇上亲提百万大军,兵发数路,四面合围。不及兵临城下,群雄争相肉袒牵羊,献城纳降。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一言蔽之,献城之功,皇上开价最高。曹司空,虽总甄都朝政。然毕竟同为人臣。司空出价,无非公卿耳。且,“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曹司空,一朝失势。先前之言,后继权臣,还认否?   岂可与皇上,一言九鼎,君无戏言相比。   换言之,无论承诺效力,亦或是出价高低,皇上与曹司空,君臣二人,皆不可同日而语。   诚然,假曹司空之手,剪灭群雄。于皇上而言,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君流十万里。虽有三年之约,然却未定归期。长路漫漫,未知艰险。绝非如皇上与儒宗,一问一答,如此简单。   毕竟置身,二千年前,封建时代。穷发之地,人迹罕至。风餐露宿,跋山涉水。一切皆是未知,所遇全无防备。皇上自罪之重,细思恐极。   鲜有君王,能如皇上这般,『不行杀丁减口,唯求多多益善』。当真可称,“和合”二字。   “天施地化,阴阳和合。”   人间至美,莫过如此。   蓟国五百城港,除热议秋闱取士。皇上迁都长安,亦津津乐道。谓,“居中守正”。临乡,地处蓟国之中。长安,则为天下之中。   距陇右、关东,路程相若。北出北地,可达塞外。南下汉中,可入巴蜀。八水环城,渠通大河。八百里秦川,足可自食。正是守业之地。   蓟人追随皇上,徙入关中,当是大势所趋。   何况,皇上种田二十载。爵民日多,爵位渐长。十五年,可升大夫爵。岁俸二百五十石。授田五顷,授地五宅。另有海外寄田,十五顷。一户美田,足比五户。分户东境,势在必行。皇上之所以,征战四方,辟土开疆。除分封子嗣。亦为蓟人分户。此亦是,《圩田制》订立之本意。历代帝王,皆需拓土不断。方能分户不析产。以求,生死均衡,人口不增。   先前,皇上所虑,国土不足,便分河北;河北不足,再分海外。今为天下共主,内外兼修。分户国中,分户海外,可齐头并进,相辅相成。   譬如迁二十万户入丰州。便行分户海外之举。虽约定五载归期。料想,户户得一顷乃至数顷,三登美田,丰衣足食。更加丰州汉风盛行,渐与国中趋同。谓“即来则安”,又谓“此心安处是吾乡”。窃以为,丰州汉人,多不愿再徙。   客籍十载,再满五载,必得大夫爵。十五载之间,家中必有子女长成,成家立业。数载之间,二十万户,足分四十万户。一妻一妾。妻为汉人,妾为丰州民。足可与四十万户,丰州民联姻。千二百万丰州民,亦不过百余万户。不出三代,皆为汉人。何况,王爵妻妾不过四十;关内侯一妻八妾;五大夫一妻二妾;公士一妻一妾。   天下法蓟:天子和亲,诸侯和蕃,国人和戎。   三代之后,天下大同。   六月辛丑,天狗西北行。   《史记·天官书》:“天狗,状如大奔星,有声,其下止地,类狗。”注曰:“星有尾,旁有短彗,下有如狗形者,亦太白之精。”   谓“陨星”是也。天狗所过,必有大战,“夜见赤虹,光照数百里。天狗陨,雨血三日,流星坠其营内,有声如雷”。   太皇范太后,遣人问四海令左慈。   左慈上疏奏曰,皇上君流,必起刀兵。   山中无虎,猢狲称王。太皇范太后,喟然长叹:“‘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上公之争,可窥关东之事。谓,“党同伐异”。曹党背后,错节盘根,皆是关东世家豪门。不愿坐以待毙。负隅顽抗,只为苟且偷生。以求,皇上虑及损益。不得不,委曲求全。季汉三兴庙堂,亦有关东豪右,一席之地。   曹司空,急于一统关东。此亦是主因。拼命壮大,不求势均力敌,只求足可匹敌。不战而屈皇上之兵也:“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再假大江大河,天险相助,足可对垒。   曹司空如此想,群雄亦如此想。   果不出陈公台所料。   镇西将军兼领益州牧刘焉,遣使入徐。欲以女妻吕布,结二家之好。   吕奉先,先娶发妻严氏,又聘次妻丁氏,再纳下妻魏氏。已有“三妻”。   妻妾尊卑有别,断不可乱。   “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至庶人,其义一也”。故秦法,“夫有一妻二妾,则刑聝(huò,左耳),夫有二妻则诛,妻有外夫则宫”。汉律,“坐乱妻妾位,免”。   再聘刘氏入家门,当不可为妻也。   “如夫人,可乎?”吕布问陈宫。   陈宫反问:“尊卑何如?”   乃问,如夫人,位比三妻,孰高孰低。   吕布言道:“如夫人者,(如)同夫人也。”   言下之意,刘氏女,当与发妻严氏位同。高于次妻丁氏,下妻魏氏。   陈宫又问:“丁、魏二夫人,岂无怨乎?”   吕布一笑了之:“何患之有?”   陈宫眼中忧思,一闪而过。先前,如张邈、陈宫等,皆劝吕布,不可自降身份,与麾下结亲。下妻魏氏,有弊无利。言犹在耳,刘氏入门。   试想,诸侯之女,心高气傲。岂能屈居人下。尤其下妻魏氏,出身寒门。其兄无非吕布麾下健将。唯恐,不能相容。刘氏入门,魏氏遭殃。   家和万事兴。若家中妻妾,争斗不休。必累吕布分心。恐为曹孟德所乘。   然二家联姻,亦是时势所趋。不可不为。   虑及此处,陈宫斟酌言道:“‘先入为主’,‘长幼有序’。将军,宜当‘小心谨慎’。”   吕布随口答曰:“公台,所言是也。” 第227章 科察并举   汉中乃益州门户。   史上,刘焉先遣张鲁住汉中,断绝谷阁,杀害汉使。又上书,言米贼断道,不得复通,图谋自立。昔日史侯据汉中。刘焉虽奉其为主,却谨守关隘,不放五斗米入巴蜀。俨然独立于外。乃至史侯暗生间隙,欲谋巴蜀之心不死。   今史侯被废,汉中并东三郡,悉归甄都所辖。唯恐有失,刘焉遂将州治,由绵竹迁入成都。退保基业之心,昭然若揭。岂料董侯为皇上九子,季汉开朝之君。刘焉又急忙遣使甄都,上表称臣。前倨而后卑,臣节尽失矣。   然终归,贼心不死。闻袁术遣使襄阳,与刘表结亲。刘焉亦遣使入徐,与吕布联姻。皇上不及君流,群雄连横之势成。   南中、荆南、江东,共扼长江天堑。即便关东失守,仍可负一隅而顽抗。   皇上自罪君流。让群雄觅得喘息之机。   看似,有机可乘。实则,大势已去。于太上宫府,众谋主而言。“过犹不及”,“适得其反”,“欲速则不达”。丰州初定,扶南未平。河北归心,稳中求进。更加,季汉取代后汉。必有前朝遗老遗少,心意难平。埋藏祸心,欲谋不轨。此等社稷隐患,家国毒瘤,皆需雷霆斩之。   终归,“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委曲求全,明主不为。   三载之后,皇上君流十万里而归。当传檄天下,定鼎江山。敢有不从,顷刻间飞灰湮灭。身死族灭,亦不过旦夕之间。   君流十万里,于皇上而言。正可谓,少年得志,中年危机。   蓦然回首,总有往事,不堪入目。九子即将长成。然身为人父,皇上竟浑然未觉,全然未知。   万幸,有太傅杨彪,虎贲中郎将王越,黄门令左丰等,代尽人臣之事。才保全九子性命。皇上诏命,太傅杨彪,改任少傅,位列太上公卿。封虎贲中郎将王越为都亭侯,升黄门令左丰为中常侍,以表前功。   太上皇帝,天子亲父,天下共主。凡出太上宫府之皇上家臣,皆尊天子为“少主”。君臣亲近,可见一斑。故太上皇廷,公卿皆位高一等。称上公,上卿。杨彪出身弘农杨氏,可与汝南袁氏比肩。其子杨修,年方十八。今季秋闱,名列龙门。为进士及第,百人之一。名入前十,殿试扬名,指日可待。   无怪,祢衡狂言:“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   孔文举,乃孔融。杨德祖,正是杨修。   太学四子,随庞德公入四海仙馆,修习课业经年。各有所成。四人之中,周瑜年岁最长,且已出仕,正远征扶南。司马懿与庞统同年,论月而长。诸葛亮,年岁最青。故本季秋闱,庞德公遣司马懿应试。   司马懿,“少有奇节,聪明多大略,博学洽闻,伏膺儒教”。兄弟八人,与长兄司马朗,共号“司马八达”。河内司马氏,满门出仕。如同姓司马芝、司马直等。更有“三马同槽”,为世人津津乐道。论季汉名门,河内司马氏,不弱颍川荀氏。   史上,“魏武帝为司空,闻而辟之,帝(司马懿)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辞以风痹,不能起居。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坚卧不动”。“及魏武为丞相,又辟为文学掾,敕行者曰:‘若复盘桓,便收之。’帝惧而就职”。   此举,不失汉臣,亦识时务也。   今,季汉三兴,神器定鼎。司马懿当不负汉臣,不损汉节。   来年再出,庞士元,后年当出,诸葛孔明。   如此,三季秋闱,皆可高居榜首,比二千石出仕。十年寒窗,二千及冠。岂不妙哉。   论人才鼎盛,无出汉末之右者。   人才辈出,各领风骚,必因材施教。朝野无人,世无名臣,必因学术没落。同理可证,名臣与风化,息息相关:“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   窥名臣,可见一斑。   不出所料。复试前十,杨修、司马懿,赫然在列。余下诸人,皆有才名。亦如先前,张榜于九龙门下。   择日入宫,灵辉殿试。   毕竟秋闱首开。除科考举士,另有察举取士。郡县可举孝廉,光禄大夫可举四行。   且及选茂才、孝廉、贤良方正、惇朴、有道、明经、宽博、武猛、治剧,侧重各有不同。正如皇上选贤用能,需德才兼备。纵学业稍逊,然德行出众,必不至明珠蒙尘。   绝非,一考定终身。   毋论,家国同构,郡国并行。亦或是皇上所兴,显学合流,科察并举。炎汉双轨制,日臻化境。   北宫,瑞麟阁。   早膳毕,皇上登阁理政。   内阁诸妃,已将今日条陈理毕。   士贵太妃,头条所陈,正是扶南战事:“岭南连兵,围王城,百日余。扶南假王,已被城中乱军所杀。”   “善。”皇上言道:“善待家小,不可滥杀。”   “喏。”士贵太妃,遂命人书录。稍后传达少府。   “闻扶南女王,自幼流亡顿逊,女市容身。若无夫君相助,复国本无望。”安贵太妃言道:“故轻扶南王位,而欲入我家门。”   “然也。”马贵太妃,亦如此想。以己度人,可知柳氏心意。且前女王柳叶,亦举国托于异国夫君。可见,柳氏此举,亦非先例。   再者说来,自幼混迹于顿逊女市,饱尝人间冷暖。所求不过一日三餐。并无女王野心。更无治国之力。大仇得报,此生无憾。扶南反成,难负之重。何不交由夫君,再分封子嗣,不迟:“(混填)遂治其国,纳柳叶为妻,生子分王七邑。”   于柳氏而言,王国传于后辈,亦不失家业。   “夫君,当立宁州乎?”士贵太妃笑问。   “可也。”皇上早有定计。   “州牧者何?”安贵太妃又问。   “公瑾可乎?”皇上言道。   “公瑾,年少而居高位,恐非人臣之福。”士贵太妃进言。   试想,大汉纵分十八州,州牧亦不过十八人。周公瑾尚未及冠。若领此雄职,恐为人所诟。何况,本就是皇上,同门小师弟。难避,任人唯亲之嫌。   “贵太妃,所虑是也。”然皇上,亦早有定计。 第228章 道义利大   “子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此之谓,‘举贤不避亲仇’是也。”皇上笑答:“公瑾,‘性度恢廓’,‘雅量高致’,‘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器量广大’,‘实奇才也’。扶南,非公瑾,难安也。”   见夫君心意已决,士贵太妃笑问:“别驾者何?”   乃问何人可为宁州别驾从事史。   皇上亦有心仪之人:‘二张其一也。’   谓“二张”,乃指张昭、张纮二人。   时闻二张来投,蓟王笑道:择日不如撞日。   遂冠冕临朝,召二人入殿。于肱股重臣当面。拜张昭为苍海守,张纮为勃海相,兼领蓟王宫舍人。遂有典故:“二张撞日”。   “必是张子纲。”马贵太妃言道。   “何以知之?”皇上明知故问。   “张子布为苍海守。夫君有意,析苍海为数郡,立为苍州。陈孔璋言,‘小巫见大巫’。妾,窃以为,张子布当为苍州牧。”马贵太妃,明眸皓齿,一笑倾城:“故宁州别驾,必是张子纲。”   皇上又问:“继任者何?”   乃问张纮迁官宁州别驾,何人继为勃海相。   谓夫妇同心,马贵太妃笑问:“前执金吾,长信少府王斌。”   “然也。”皇上欣然笑道。   闻弦歌而知雅意。士贵太妃柔声问道:“夫君欲封王美人贵子,为勃海王乎?”   “正有此意。”皇上不做隐瞒:“为夫与先帝,情同父子。后汉血嗣,自当存恤。”   王美人贵子,正是童子申,董箕。今已认祖归宗,改回本名刘协,取字伯和。当今天子,皇上九子。由皇上易名:刘復,取字公兴。“復,返也”。意为,季汉三兴之主也。   至此,董侯如愿入季汉门墙。待九九重阳,登基称帝。乃季汉三兴之始也。   皇上有意,将本就属王美人贵子之勃海国,封于刘协(董箕)。并以其舅父王斌,为渤海相。守护贵子长成。续先帝之嗣。   “夫君,所言是也。”阁中贵太妃,心有戚戚。   州牧秩真二千石。别驾、治中,比二千石。国相秩同太守,乃二千石官。是故,皇上若迁勃海相张纮为宁州别驾,需加官俸。否则便成贬官。可加蓟王宫舍人,为太上皇宫门大夫。同升官秩至双二千石俸。   “公瑾,先为守令乎?”士贵太妃又问。守令需降秩一等。由真二千石,降为二千石。   “不必。”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征讨扶南,公瑾有功。何必,多此一举。”   “夫君,明见。”士贵太妃,遂命女学事史书录,再传南宫少府制诏。   渤海国,铸山煮海,国民殷富。今封于王美人贵子。亦是皇上,顾念旧情。如皇上所言,与先帝,当真情同父子。虽说,前汉、后汉,亲疏不论。毕竟同出高祖一脉。四百年传承至今,血脉稀薄,与路人无异。终归同宗同源。同姓不婚,正是此理。皇上贵为天下共主,聘娶前朝太后,礼法无损。然若以前汉藩王之身,尚娶前汉太皇太后,便是变礼易乐。为不从之罪,不从者君流。   从,顺也。不从,逆也。君君,臣臣,尊卑有序。若董太皇与蓟王有私情。密召蓟王入宫而幸之,因而有孕。当做“宫生子”处理。只因董太皇位尊为君。蓟王位卑为臣,侍寝乃奉命而为,无可指摘。且宫闱之事,无伤家国利益。亦无可非议。   故不等儒宗奏对。蔡少师先言,待甄都天子,诏书抵达,尊蓟王为太上皇帝,再顺势而为不迟。奈何,皇上自罪。一日之隔,天壤之别。儒宗,以诸侯变礼易乐,论不从之罪。君流十万里。   二宫太皇,娶一人,论一罪:君流万里。二人加倍:一万里,再加四万里,计五万里。   蓟王尊宋贵妃为后。罪加三倍:一万里,再加九万里,计十万里。   如此,季汉家门,得以保全。   此乃皇上,一贯行事。试想,彼时皇上万里驰援。千钧一发,甘后母子,得以保全。若只救阿斗,任甘后投井而亡。后世子孙,必争相效仿。杀母立子,切割辟祸。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乃至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何言家国天下。   如皇上肺腑之言:汉室天下,道义利大。   “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后世文人,不屑一顾。以为不过是“政治作秀”耳。实则,以己度人,以偏概全。   『素怀蝇营之心,必存狗苟之念』。   『王眼里的世界,定与活尸不同』。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道义既利大,为天下共主,岂可轻弃。诚然,后世道义利微,灭天理而穷私欲,亦是趋利避害之举。无可指摘。   言归正传。   月中大朝。   皇上冠冕临朝。   析苍海郡为:辽北、临难、苍海、完水、凌海五郡,立苍州。为季汉十八州。   擢升苍海守张昭,为苍州牧,兼领太上皇宫门大夫。择苍渠要冲,新筑州治。五郡太守,交由右相,选贤任能。   立扶南为宁州,以国中七小王城,析分七郡,治伊舍(伊赏那补罗城)。为季汉十九州。擢升岭南从事周瑜,为宁州牧。除勃海相张纮为宁州别驾,兼领太上皇宫门大夫。   宁州七郡,皇上皆交由周公瑾细分。稍后呈报,再择郡守及各县守令。   二州吏治之缺,调蓟吏补全。   唯恐国中良吏不足,皇上有言在先。毋需专择国中。四方幕府,河北五州,皆可。群臣称善。   稍后,又擢升司州牧黄琬,为太上九卿之大司徒,兼领司州牧。   司徒,相传少昊始置,唐虞因之。周时为六卿之一,曰地官大司徒。掌管国家土地及人民教化。《周礼·地官·司徒上》:“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制天下之地征,以作民职,以令地贡,以敛财赋。”   至此。太上宫府,立:西域、东瀛、漠北、岭南,赐支,五部都护;牧:苍、幽、冀、并、凉、雍、司、丰、宁,季汉九州。 第229章 君明臣直   甄都天子,年幼且未元服。太上皇帝,乃天下共主。诏命所出,无有不从。   季汉十九州,太上宫府所辖,尚未过半。然实力早已超然。单丰州民,便有千二百万。足可析分四州。西域都护府,客庸入籍,口亦破千万。治粟都尉并岭南都护,亦辖千万。新立赐支,置北天竺贵种三百万余。未曾出山之羌氐诸胡,亦有数百万众。再并东女国入汉土,立为梁州,为大汉第二十州。口亦足破千万。   换言之。四方都护,计有数千万众。恐不下诸夏汉民。向化深浅不一。融入诸夏,仍需时日。只需季汉天子,稳坐江山。百年之内,大计可成。   彼时,汉人当有万万之数。航行寰宇,拓土世界。人力充足,正当大用。   擢升司州牧黄琬,为大司徒,亦是定国之举。黄琬身入,太上宫府,司州自当归为治下。天下早有预料。毕竟,三载之中,太上皇廷,当迁都长安。待诸子长成,分封海内。立五帝,统御寰宇。『真·天下棋局』,完美收官。   皇上足可,寿终正寝。   下朝后。皇上移驾西宫,问太皇范太后安。   母子言及扶南之事,皇上如实作答。   太皇范太后言,扶南女王柳氏,自幼孤苦无依,混迹于市井,饱受人情冷暖。且远嫁万里之外,难免忐忑不安。虽以太妃之礼,聘入家门。宜当隆礼相待。断不可轻慢。   皇上斟酌言道,如此,可二事合一。并遣门下主簿孙乾,封赏平南有功;中书仆射蔡琰,迎柳氏归蓟。   太皇范太后言善。又道,可使金乌船宫,携海市同往。   见皇上船宫,携庞大舰队迎亲。扶南举国上下,皆得心安。   母亲考虑周全,刘备自当奉命。   不出所料。新任郅居守周异,水衡都尉周晖,六百里上表。诚惶诚恐,言及周公瑾,年不及冠,领真二千石高俸。   蓟王传书安抚。言,周氏五人,皆食二千石。然为万石君者,唯朕之幼弟也。   郅居守周异,水衡都尉周晖,将皇上手书,遍示同僚。观者,无不信服。   皇上言,五人二千石。乃指周瑜,并父周异,从父周忠、周尚,再从兄(同曾祖而年长于己者)周晖,家门五人。从父周忠少历列位,累迁大司农,为甄都天子之臣。从父周尚,已被右相择为苍州五守之一。家门五人,皆得二千石高俸。皇上又道,假以时日,能为太上三公,得食万石君者。唯小师弟周瑜一人。皇上少称麒麟,素有识人之明。亲笔手书,更是言之凿凿。   周异,周晖,将手书遍示同僚。乃为堵悠悠众口也。此亦是,臣下守身之道。   周瑜名列太学四子之一。又出皇上同门。深得卢太保真传。乃安汉之肱股重臣也。   又谓,“三岁见老”。卢太保三子卢毓,伴读王子馆。习作语曰:“君明则臣直”,“古之圣王恐不闻其过,故有敢谏之鼓”。得蔡少师赞许。言,他日必是季汉重臣。   且素与嫡长子刘封,相交莫逆。   皇上尊太上皇帝,春秋正盛,故未立储。然王世子,必是嫡长子。承蓟王位无疑。可比先帝驾崩,皇后自升太后。循例,蓟王尊太上皇帝,皇太子,必是嫡长子。此亦无疑。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试想,大儒学日盛。废长立幼,尚不可为。何况废嫡立庶。群臣必死谏。饶是皇上,贵为天下共主,亦不可一意孤行。   嫡长子仁厚,兼有明主之姿。深得其父之风。皇上舔犊情深。乃至于立为玄帝,唯恐北疆苦寒,亦多于心不忍。   《荀子·富国》:“固以为主天下,治万变,材万物,养万民,兼制天下者,为莫若仁人善也夫。故其知虑足以治之,其仁厚足以安之,其德音足以化之,得之则治,失之则乱。”   守业之君,仁厚必备。   唯一所悖。董侯已为天子。此时若立嫡长子刘封为太子。甄都天子,既是庶出,又非长子。当如何自处。   皇上据此,求问儒宗,已解心忧。儒宗奏曰,待嫡长子元服,可先为蓟王,再立玄帝不迟。   蓟王又言,漠北苦寒,北海更是苏武牧羊之地。分封嫡长子,与流徙何异。   儒宗谏言,闻苍海郡,黑壤肥沃,风土类同。主上何不立为一州,为玄帝基业。假以时日,皇长子当可,以此为基,拓土万里。   皇上言善。才有析分苍海,苍州早立。   前苍海守张昭,儒宗赞其,乃“上公之材”。皇上擢升为苍州牧。又命右相,甄选良臣循吏以牧之。再遣将作寺,开凿五百里漕渠,连通大漠南北,续接千里蓟国渠。便为嫡长子,筑玄帝之基也。   乃至于。君流之路,皇上亦亲为嫡长子,丈地拓土也。   世人皆知。前汉最盛,后汉稍逊。再观季汉国祚,恐前所未有也。两汉之和,亦不足相提并论。   何以见得?   天下五帝。   季汉十九州,海内震动。第二十州,呼之欲出。论富有四海,倍于两汉。   三日后。   门下主簿孙乾,中书仆射蔡琰,各携属吏,共组庞大使团,乘金乌船宫,出北港。绕行明渠,与列队南港之干支海市汇合。浩浩荡荡,顺下巨马水路,出渤海,驶往扶南。沿途江表十港,皆可停靠。来回月半足矣。   季汉机关轮船,远涉重洋,无往不利。更加海渠通航,毋需绕行顿逊海崎,过云壤港,直入西蛮湾。再逆狼牙修国,丽水入海口,驶向扶南王都。   效皇上假神鬼之力,灭林邑。周公瑾略施小计。以法烛涂抹兵刃,胆敢捉刀相向,必受天火焚身。扶南民众,皆视女王柳氏,为女神天降。顶礼膜拜,驯服无比。   凡女王口出,皆为神谕。扶南民众,无不唯命是从。   围陷王都,女王敕命:效先祖柳叶,嫁皇上为妻,共治扶南。   先王共治,珠玉在前。扶南吏民,皆欣欣然,无有异议。   公瑾之谋,举重若轻。可谓出奇制胜,以巧破千钧。 第230章 才气锋爽   鸾栖馆,和乐舍。   初试、复试,两场秋闱,陈琳携报馆属吏,禁于馆中,刊印考卷。累日无出。今得见天日。沐浴更衣,邀好友许攸,舍中小酌。   知好友心牵秋闱。许攸遂手抄进士及第名册,与陈琳一观。   不料名册足有十二人:   司马懿、蒋琬、杨修、潘濬、诸葛瑾、张承、步骘、严畯、许辅、马伦、习询、习竺。   转念一想,这便了然。三郡乌桓有四部,泰山四寇计五人。江表十港出十二。秋闱前十取十二,亦是常情。君子一笑了之,无伤大雅:“皆何所人也?”   “零陵湘乡人蒋琬,字公琰。武陵汉寿人潘濬,字承明,师事大儒宋忠。二人为中表兄弟。襄阳宜城人马伦,字伯常。汝南许辅,字叔龙,门下许(靖)功曹次子。   徐州彭城人张承,字仲嗣,乃新任苍州牧张子布长子,少以才学知名。琅琊阳都人诸葛瑾,字子瑜,金州港令诸葛珪长子;临淮淮阴人步骘,字子山;徐州彭城人严畯,字曼才;四子皆出儒宗门下,齐名友善,共入太学,又同入秋闱。   另有襄阳习询,字伯究;习竺,字子笃;才气锋爽。”南閤祭酒,专掌人事。许攸自当,如数家珍。   “司马懿,必魁首也。”陈琳慨叹。太学四子,闻名遐迩。且自司辰令庞德公,收四子入门墙。传授安邦定国之奇术。因四子居云台之上,容身四海仙馆。故有传闻,四子所学乃经天纬地,神鬼奇术。若非周公瑾先行出仕。首季秋闱,必拔头筹。   言及周公瑾,许攸又道:“主上已封周公瑾为宁州牧。”   “嘶——”陈琳不由惊问:“周公瑾,年方十八。如何能牧扶南大州。”   “因功受禄也。”许攸微微一笑。   “公瑾虽有谋,何以居首功?”陈琳后知后觉。话说,假托神鬼,实则法烛。欺南州蛮夷,不通方技之术,罢了。何受真二千石高俸。   “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许攸为好友解惑:“捉刀相向,神火天降。乃至扶南蛮兵,皆不敢捉刀。如何言战?”   “子远,所言是也。”陈琳这便醒悟。周公瑾,略施小计,乃至扶南军心涣散,不敢与敌。故一败涂地。篡位王范氏,虽有精兵,却不堪一击。百日之间,兵败如山倒。王都陷落,身死族灭。   此等奇谋,如何不居首功。   先前,孙策、周瑜二人,皆为守令。皇上论功行赏。孙策必得长史正位。   四方都护,皆与西域比同。省“将兵”,称长史。加都护府号,如西域长史杜畿,赐支长史傅燮,漠北长史窦宾,岭南长史孙策。先前,幕府封国,数定品秩。都护长史,为二千石俸。   然,今时不同往日。皇上由辅汉大将军,加无上将军。麾下“大将军”,位同上公,皆为万石君。故太上宫府品秩,亦次第擢升一等。   无上将军营下,先前四辅将军,皆升上将军,位同上卿,秩万石。辅汉偏将军,各具名号,如麴义号“先登将军”,高顺号“陷陈将军”,各秩中二千石,辅汉裨将军,升偏将军,秩真二千石。营中五校,秩比二千石,如旧。军司空、军正,总领营事,皆为万石。军师祭酒戏贤,总参军事。另有大行令、公车令、军市令、符节令、武库令、典仓令等,各秩千石,分曹治事。   原辅汉大将军府幕僚,本由左、中、右三丞,分掌内外事宜。左、右幕丞,分掌四大都护府,内政外交。中丞,总掌辅汉大将军府事。   左右二丞,秩万石,设左、右仆射,计四仆射,各秩中二千石,分掌各具体事宜。   中丞贾诩,拜太上九卿之少保,独享万石,双食高俸。总领无上幕府。其下左、右将兵长史,为幕僚之长,秩中二千石,若遇军情紧急,将兵长史,可入五大都护府,代行兵事;再下设左、右从事中郎,分掌诸曹,秩真二千石。协理治粟都尉部,水衡都尉部,及江表十港,并海外荒洲,治粟,水衡二都尉部,亦同升秩一等。不称都尉,改号“都督”。   都督,出脱于督军御史。《晋书·职官》:“东汉光武建武初,征伐四方,始权置督军御史,事竟罢。”亦号“督军”,灵帝时首称“都督”。季汉三兴,皇上亦钦定“都督”,与“都护”品秩相同,秩真二千石。一言蔽之,地上称都护,水岸称都督。以示区分。   若积功再升,可加“大”字。称“大都护”,“大都督”。   太上宫府,三公九卿,渐得其主。且多出国老重臣。   先前,皇上专为诸王子,立王子馆学。   以四少师为国老,传四书五经,经世治学之道;左右国相为少傅,当传率众驭下,治国之道;卢少保,文武全才,乃传安身立命,自保之道;中丞贾诩,亲传识人辨物,安邦之道。   谓“兼三才而两之”,正奇相佐,亦是正道。   四少师,荣升太上九卿,不出意外。然左右国相,当为太上三公之太宰。不可再领少傅之职。且皇上已改封杨彪为少傅。必四少师,皇帝当另择贤能以充少傅之位。   且太上宫府,二轨并行。无上将军幕僚,亦不可只称“丞”。   皇上求问儒宗。儒宗进言,可立“大司士”。   《礼记·曲礼》:“天子之五官:曰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典司五众。”儒宗注曰:“此亦殷时制也。”历代皆有沿袭,然职属,各有不同。   古为今用。无上幕府,设大司士,以代太尉,掌天下兵马。   皇上言善。不日当下诏,除辅汉将军府中丞,为无上将军府大司士。仍秩万石。左右二丞,改号左右司士。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南閤祭酒许子远,将内外要是,娓娓道来。报馆丞陈孔璋,醺醺然,酒不醉人人自醉。身为人臣,自当与主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上宫府,建制齐备。陈琳与有荣焉,转而问道:“子远,封何雄职?”   许攸笑答:“未可知也。” 第231章 幕府九卿   循例。太上宫府,双轨并行。   皇上,既有意,改幕府三丞,另号“大司士”。可知:无上将军幕府,与太上皇廷,并驾齐驱,各司其职之势不减。   毕竟,殷商时,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典司五众,并为天子五官。   太上三公,地位超然。总家国大事,顾问天下。可比皇上为蓟王时,所设国老独坐。   上公之下,分置上卿,各领宫府之事。   若无上幕府,不在太上九卿之列……   虑及此处,陈琳忽问:“主上,欲置幕府九卿乎?”   “未可知也。”许攸话虽如此,然幕僚间早有风传。虑及太上皇帝,乃天下共主,即便甄都天子元服亲政,皇上放权。然四方都护,内附属国,徼外方国,仍需幕府统御。换言之,太上皇廷所辖,或可酌情减免。然无上幕府职能,不可轻动。   再思。皇上欲分封天下,立五帝。若不总海内,百万雄兵。五帝若起纷争,天下大乱矣。   若如此想。立幕府九卿,实乃势在必行。   须知,六大谋主,俱在幕府。   谋主三人,中丞贾诩,右丞荀攸,左丞李儒。军主三人,军师祭酒戏贤,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今俱为万石高俸。秩与上卿同。   满打满算,幕府九卿,还余三人。   或有幕僚言,南閤祭酒许子远,恐亦位列其中。   试想,同僚之间,无事不谈。许子远,亦多有耳闻。今好友问起,许攸难免,心生波澜。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陈琳又问:“主上既立大司士,并左右司士。如军正、军司空、军师祭酒,可另有名号?”   许攸答曰:“闻,主上欲改军正为大司正,军司空为大司刺,军师祭酒为大司命。”   司正,周朝及晋等诸侯国置,为宾主宴会监礼官。《仪礼·乡饮酒礼》:“作相为司正,司正礼辞许诺。”儒宗注曰:“作,使也。礼乐之正,既成,将留宾,为有懈怠,立司正以监之。”   司刺,周朝已置,掌刑罚。《周礼·秋官》:“(司刺)掌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以赞司寇听狱治。壹刺曰讯群臣,再刺曰讯群吏,三刺曰讯万民。”   司命,本文昌第四星。《周礼·春官·大宗伯》:“以槱(yǒu 柴)燎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注曰:“司命,文昌宫星。”后新莽置五威司命,监察上公以下,凡不用命者、大奸猾者、铸伪金者、骄奢逾制者、漏泄省中及尚书事者、谢私恩者皆在监察之列。   陈琳心领神会:“如此,幕府九卿,定矣。”   许攸要道:“又闻,主上欲更五学之令,为司成。”   司成,周时为司徒属官。《礼记·文王世子》:“大司成,论说在东序。”儒宗注曰:“司成即大司成,司徒之属,师氏也。师氏掌以美诏王、教国子以三德三行及国中失之事也。”   许攸此语,大有深意。   五帝之学,上庠、成均、中雍、瞽宗、东序,五令。皆号司成。   上庠、成均二令,乃儒宗并皇上恩师兼领。今为上公,当另择贤能。话说,天下士子,齐投蓟太学并蓟大学。若二上公,久居此位。乃至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过犹不及,与国祚不利。   皇上欲令天下英才,尽入彀中。五帝之学,断不可,一家独大。诚然,儒宗并恩师,汉室忠臣,断无二心。   然终归,防微杜渐,有备无患。皇上行事,一贯如此。   试想,若董侯非出皇上九子。而被曹司空所害。皇上亦可另立麟子阿斗为帝。亦可尊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临朝称制,无有不同。   日前,少傅杨彪,为甄都遣使。董侯诏命既出。太上皇帝,亦随之昭告天下。各上尊号,另立公卿。建制之完备,杨彪汗颜。   本以为,蓟国人才济济,大贤云集。实则,贾文和早有谋划。   时有人言,中丞之所以,已备万全,乃因麟子在北。太上皇帝,无上将军,早有所谋。是故,顺理成章,毋需见怪。   然待增成公审,贾文和,剥丝抽茧,将十年悬案,大白于天下。众才恍然大悟。“万全之备”,非为麟子,乃为董侯是也。   智多近妖,贾文和。直令人,惊为天人。暗藏不轨,心怀叵测之辈,无不敬如神鬼。如许攸这般,足智多谋,亦皆拜服。   遂有海内高士慨叹。人臣如斯,非明主,不可相容也。   卢太保三子卢毓,才有“君明臣直”之叹。   “臣直”者,“直臣”也。毋需明哲保身,更毋须藏拙辟祸。   心念至此,陈琳涣然冰释。与好友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北宫,瑞麟阁,天枢顶。   琉璃宝顶下,《寰宇转运图》,居中陈列,相时而动。皇上携阁妃,观瞻以娱。   出脱于将作寺所绘《寰宇山海图鉴》。乃皇上命马钧、诸葛亮等人所造之大国重器。   既设墨门木圣张平子,『漏水转浑天仪』,又合西林少年马钧,《漏水运寰宇行船仪》。皆以水运机关驱动,浑天、行船,二仪合一。   日升月沉,阴晴圆缺;旋转开合,昼夜交替。与之相对,百二十干支海市,往来经停,日夜连动。神工鬼斧,因时而变。观者无不,瞠目结舌。   皇上另设“天枢署”,择少府女官,入署看护。   首任天枢署长,乃国令黄承彦长女,黄芝,字灵女。年方十四,尚未及笄。故未入本季春闱。另有小妹黄瑛,字月英。闻亦聪慧。无出意外,黄月英乃丞相夫人,皇上不欲夺人所爱。   见金乌船宫,已至中山洲,暂避风浪。   皇上若有所思:“中丞若号‘大司士’。左右二丞,不加‘大’乎?”   皇上所虑,幕府中丞,若改尊大司士。左右二丞,为左右司士,而不称大。似有不妥。   “何不称大司仪,大司谏。”马贵太妃,灵光一现。   司仪,周时为秋官之属。佐助大行人掌九仪之宾客摈相之礼。   司谏,周时谓地官所属。掌纠万民,举荐良才,并考核乡里治绩。   皇上遂问:“其意何所出?” 第232章 陈兵百万   “‘司仪,掌九仪之宾客‘摈相(bìn xiāng)之礼’,以詔仪容辞令揖让之节(出接宾曰摈,入赞礼曰相)’。”马贵太妃答曰:“夫君立四方五部都护,向化四裔。譬如‘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导之以汉家礼乐,而易胡虏之风也。”   幕府三丞。右丞荀攸,掌四方都护;左丞李儒,掌四方护尉;中丞贾诩,独掌治粟、水衡二都尉,并陇右牢城。   如马贵太妃所言,立四方都护,向化四裔。此举,正是导之以先王礼乐,而易胡虏之风也。   “右丞荀公达,可号‘大司仪’。”皇上心领神会,转而笑问:“左丞李文优,何号‘大司谏’?”   “‘司谏,掌纠万民之德而劝之朋友。正其行而强之道艺,巡问而观察之,以时书其德行道艺,辨其能而可任于国事者,以考乡里之治,以诏废置,以行赦宥’。”马贵太妃笑言:“左丞李儒,掌诸护校尉,并属国都尉。领护匈奴、高车、鲜卑、扶余、沃沮、马韩,并羌氐诸胡。各部皆已内附,屯居汉土。譬如‘乡里’也。”   一言蔽之,与四方都护不同。四方护尉,乃领护内附汉土之部族。与司谏,掌纠万民、巡察良莠、考治乡里,司职类同。   “善。”皇上欣然笑赞,转而又问:“南閤祭酒,又当何号?”   “可号‘大司勋’。”马贵太妃,果然博学:“‘司勋,掌六乡赏地之法,以等其功’。如南閤祭酒,掌幕府僚属,功过升免。”   “贵太妃,所言是也。”皇上笑道:“可先号六卿,再补九卿。”   “喏。”阁妃领命。   遂命少府制诏。改幕府中丞,号“大司士”;幕府右丞,号“大司仪”;幕府左丞,号“大司谏”;军正,号“大司正”;军司空,号“大司刺”;军师祭酒,号“大司命”。   合称幕府六卿。   皇上先升无上将军幕府。其有用,不言自喻。稍后,四辅将军,加号“四辅上将军”。中垒将军,加号“中军上将军”,食万石俸。“四绥将军”,升秩中二千石,位同九卿。辅汉偏将军麴义,加号“先登将军”,辅汉裨将军高顺,加号“陷陈将军”,位同四绥,各秩中二千石,以赏开疆辟土之功。无上将军大营,计有雄兵三十万人。   六卿,古而有之。是否补足九卿之位。尚无定论。六卿以降,秩升一等。幕僚无不,弹冠相庆。   万石君,五倍二千石。唯上公可食。皇上封儒宗、义父、恩师,为万石君。兼顾家国天下也。至于大将军,皇上已先立上将军。秩同大将军。品秩擢升,属吏、营士,皆需补充。试想,将军营中五校。若升秩一等,五将各有五校。一校五千人,二十五校,足有十二万五千人。且主将麾下兵马不计。   太傅黄忠,兼护国上将军,麾下诸校,皆升将军。将军营中,又下设五校,需补满十二万五千人。横海上将军黄盖,麾下五校,亦升将军。同需补足十二万五千人。   二军相加,足有二十五万人。   实毋需,再加大将军。   且还有,五部都护府联军、属国兵、方国卒,皆未计其中。   言太上宫府,百万雄兵。绝非,言过其实,徒有虚名。   太上诏命既出,无上将军幕府,分立之势成。换言之,即便下放皇权,亦不轻释兵权。   此乃太上宫府,安邦定国之道。即便分封五帝。太上皇帝,仍需握天下权柄。以摄天下。   太上幕僚,心中大定。   幕府六卿先出,六大谋主、军主,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皆是同僚登门相贺。皇上遣中书令荀采,御赐贺礼,以荣家门。六卿涕零,百官艳羡。皇上乃长情之主。高官厚禄,不吝赏赐。天下人尽皆知。幕府上卿,伴驾多年。运筹帷幄,出谋划策。君臣勠力,上下一心。仁人志士,共襄盛举。方有今日,季汉三兴。   论功行赏,势在必行。   先封六卿。循序渐进,乃皇上惯例。须知,太上帝廷,九上卿亦远未补全。皇上有言在先,三载之中,太上宫府,陆续迁往长安。凡幕僚属臣,悉数同往,还政蓟国。   “毋急也。”鸾栖馆,和乐舍,许子远,气定神闲。   “幕府九卿,只余其三。安能稳坐。”陈琳言道。   许子远,遂告知宫中传闻:“闻,主上欲以我为大司勋。”   “果有此乎?”陈琳喜问。   “然也。”好友当面,许子远亦不遮掩。   “因何不宣?”陈琳不解。   “古有六卿,今有九卿,何曾闻七卿?”许子远笑言。   “只恨无人与子远并列。”陈琳扼腕长叹。先前,亦因无人与许攸,并著于世,故不能入谋主之列。   “我主,必有计较。”许子远,成竹在胸。   陈琳,焉能不追问:“三卿者何?”   许攸,先有所得:“大司勋、大司民、大司会。”   陈琳,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司勋掌六乡赏地之法,以等其功’;‘司民掌登万民之数,自生齿以上,皆书于版’;‘司会以岁之成,质于天子’。幕府亦治民也。”   “然也。”许攸笑言。   皇上立南嵎、郅居、域中、博福,诸枝郡。正因幕府所辖,编户众多。各有百万,乃至千万之众。幕府除治藩、治属、治军、治吏,亦当治民。   陈琳,涣然冰释,当浮一大白。   许攸是否与皇上,心意相通。稍后,可见分晓。   月中大朝后三日。   皇上遂开殿试。进士及第,计十二人,沐浴更衣,入灵辉大殿。皇上命题,十二人当殿作答。由儒宗携国老重臣,初定名第。   入列三甲,稍有意外。正是:司马懿、蒋琬、诸葛瑾。   杨修竟未列三甲。皇上遂命人,取十二人答卷细观。   随即了然。   如蔡少师上疏先帝,密言七事之句:“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 第233章 閤上鶆虎   一言蔽之,诗词歌赋,无助安邦定国。   且皇上命题,亦考安国之策。类似命题,太学士子,博论多矣。名师高徒,自当驾轻就熟。何况强手如林。司马懿、蒋琬、诸葛瑾。儒宗言,三人皆有“宰辅之姿”。故杨修未列三甲,亦在情理之中。   确认无疑,皇上先命中书令荀采制诏。又命宫人授朝服印绶。秩比二千石,至比千石,不一而足。待众人更换朝服入内,百官三呼万岁。登堂衣秀,喜不自禁。   皇上遂开宫宴,君臣同乐。   席间,问殿试十二人,意欲何为。   蒋琬、诸葛瑾、杨修等,皆入帝廷。唯司马懿,愿入幕府。谓因材施教,量才器使。众人皆长于治政。独司马懿,谋略见长。   皇上言善。指司马言道:此子,当可与许子远,分庭抗礼。   言惊四座。   黄口孺子,拔得头筹。然尚未及冠,如何能比国之重臣。话说,时过境迁。昔许子远效贾文和『平羌连环计』,所设神鬼奇谋,『定国连环计』。环环相扣,叹为观止。街头巷尾,书说不尽。只可惜,无人并列,不入谋主。今皇上钦点,司马懿。助许攸补缺,亦助司马懿扬名也。   因二人同守南閤。且忠心护主,为皇廷鹰犬。智计百出,善用神鬼奇谋,深谙兵者诡道。故合称“閤上鶆(lái)虎”。   鹰,鶆鸠。虎,冢虎。猛虎阁上来也。   比起,贾李和优、八分田沮、四才通达、东孝西直,及稍后,卧龙凤雏。閤上鶆虎,戾气逼人。乃正应二人之真性情也。   “猛药去疴,重典治乱”。此之谓也。   既各有所长,皇上遂命左右国相,量才适用。   初季秋闱,如期落幕。谓,“几家欢笑,几家愁”。榜上有名,不负十载寒窗。名落孙山,亦可来年再战。   学优则仕,德才并举。季汉三兴,察科并行。   何愁怀才不遇。   翌日,十二人考卷,张榜九龙门下,国人争相目睹。国老注解,字字珠玑。皇上御笔朱批,切中优异。除三甲,皆得比二千石出仕。余下九人,亦为比千石守令。   皇命既出,北国震动。   话说,皇上选贤任能,有迹可循。若青年才俊,出仕为官,多为三百石令。太学博士,必授千石长令。二千石皆积功受封,或为后汉重臣转投。如五尹十守,莫不如此。   然科考举士,名列三甲者,竟授比二千石高官。达成二千及冠。皇上秋闱取士之心,可见一斑。北国求学之风,本就盛行。《季汉大典》,编撰过半,足可一用。先前,对五帝之学,及并《荀子》为五书,海内经学门派,各抒己见,不一褒贬。然,时至今日,盖棺论定矣。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闻”。鱼跃龙门,鸡犬升天。利大如斯。莘莘学子,何人得免?   家国利益,便是皇上,亦不能身免。   再行和蕃。便是明证。试想,不费一兵一卒,并扶南、东女、山南方国。如此,丰宁二州,赐支内外,俱成一体。向化三代,铁板一块。三登美田,足活汉人亿万。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真·天下棋局』,完美收官。   秋闱落幕,学子归乡。   文以载道,博论会友。依依不舍,惺惺相惜。诗词歌赋,不知又出,名篇几许。诗词纵不可治国,然足可修身养性,聊以自娱。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譬如庙堂江湖,一袖之隔。   把酒言欢,相约来年,秋闱再会。   三载之后,当赴长安。   来时碧水青禾,去日千里稻浪。督亢秋成在即。九九重阳节后,当陆续开镰。恐不及颗粒归仓,皇上便要君流十万里。   目睹学子还乡。蓟人亦颇多感怀。   汉家儿郎,敢作敢当。皇上自罪,性情使然。买定离手,落子无悔。   从不强颜欢笑。连幸董姝、窦妙八日。怎叫一个,通体舒爽。   甄都天子闻之,亦与有荣焉。生母得宠,其子固宠也。   北宫,瑞麟阁。   秋闱事毕。皇上大宴群臣。翌日登阁理政。   如许子远所料。皇上欲再立幕府三卿:大司勋、大司民、大司会。   大司勋,已为许子远莫属。大司民、大司会,却未得其人。   帝廷与幕府,双轨并行。臣下虽有交集,然多各行其是。谓“用熟不用生”,便是此理。皇上有意,于幕僚之中,择良才擢升之。   士贵太妃进言:“既为治民,当择令守。”   蓟王轻轻颔首:“何人可为大司民。”   “长史盖勋。”士贵太妃答曰。   “盖元固,当可胜任。”皇上又问:“何人可为大司会。”   “从事中郎毛玠。”士贵太妃又答。   彼时,皇上征羌而还。留长史盖勋,左右从事中郎毛玠、傅燮,等肱骨重臣。守备大震关城。并携关东罪官,牧守羌氐牢城。共号“幕府西官”。今陇右大治,西官功不可没。此时,封赏有功,亦是为君之道。右从事中郎傅燮,今领赐支长史。只剩左从事中郎毛玠,辅佐长史盖勋。   “毛孝先,清公素履。可守大司会。”皇上从谏如流。大司会,掌幕府财权,兼考群僚政绩。非清廉奉公不可用。擢升毛玠为万石高俸,后来而居于傅燮之上。除因毛玠,清公素履,“居显位,常布衣蔬食,抚育孤兄子甚笃,赏赐以振施贫族,家无所余”。   亦因,远见卓识。彼时,皇上云霞殿中问计。毛玠对曰:“今天下分崩,国主迁移,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脩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   诚然,傅燮为赐支长史,亦先于毛玠,迁升高位。待赐支民生安定,再积功重赏不迟。   遂命少府制诏,择日再封幕府三卿。   至此,幕府人事,尘埃落定。 第234章 帝廷公卿   无上幕府九卿,与太上帝廷九卿,分庭抗礼。帝廷主政,幕府掌兵。   故皇上先立幕府九卿,以定百万军心。   月末大朝,皇上冠冕临朝。封南閤祭酒许攸为大司勋,长史盖勋为大司民,从事中郎毛玠为大司会。与大司士、大司仪、大司谏、大司正、大司刺、大司命,共号“无上九卿”,金印紫绶,食万石俸。   群臣振奋,三呼万岁。   循《汉律》,三公皆有开府之权,称“公府”。如太傅属吏:长史一人,秩千石,掾属二十四人,令史、御属各二十二人;司空属吏:长史一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四十二人。   无上将军,乃太上皇帝兼领。故九卿称上卿,位同三公。皆有开府之权。换言之,大司士、大司仪、大司谏、大司正、大司刺、大司命、大司勋、大司民、大司会,各有公府。可设长史、主簿,从事中郎,不一而足。属吏可自行招募。此亦是两汉官场惯例。   因可自募属吏。故观太傅、司空属吏可知。员数并不固定。因时制宜,应权通变。   季汉新政之一,扩编门籍。将原本只用于进出宫门之名籍,扩为吏治之籍。凡署寺、官治、府库、大营,皆设门籍。换言之,门籍,等同于官籍。   门籍书录何处,便在何处为官。门籍最高,便是宫籍。可进出太上帝廷。一言蔽之,门籍亦有品秩。且与官秩对应。   幕府人事既定。皇上需着眼帝廷。   太上三公,已各得其主。儒宗、义父,恩师。共号“三君”,汇聚天下人望,辅弼太上皇帝。位高权重:“掌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职至重。”   既领太师,儒宗上疏,欲卸太学上庠令之职。太保卢植亦同日上疏,请辞大学成均令。唯恐太傅黄忠,亦请释兵权。皇上遂亲赴义父府邸劝之。闻皇上肺腑之言,义父遂将疏奏焚去。   皇上准儒宗、恩师奏请。遂下皇命。   太上三公,各领太上九卿之三:太师领少师、大司空、大司成;太傅领少傅、大宗伯、大司马;太保领少保、大司徒、大司寇。   少宰共六人。分掌:三公曹,吏曹,民曹,主客曹,二千石曹,中都官曹,计六曹。由左右太宰,分掌。右太宰,掌三公曹,吏曹,中都官曹。左太宰,掌民曹,主客曹,二千石曹。   换言之,太上九卿,再增大司成。即,少师、少傅、少保、少宰、大宗伯、大司徒、大司马、大司寇、大司空、大司成。   或有人言,少宰乃太宰属官。虽同秩万石,然不在太上九卿之列。正如左右太宰,虽秩万石君,亦不归于太上三公之列。   此言大善。   至此,太上公卿,泾渭分明。   帝廷公卿人选,皇上亦有决断。   四少师,崔寔、蔡邕、刘宠、荀爽。蓟王改封刘宠、荀爽,并甄下杨彪,同为左、中、右三少傅。崔寔、蔡邕,自为左、右少师。擢升司辰令庞德公,与幕府大司士贾诩,共守左、右少保。   大宗伯,皇上已封京兆尹刘陶。又擢升司州牧黄琬,为大司徒。横海上将军黄盖,兼领大司马。助太傅黄忠,掌兵马军事。左国令黄承彦,拜大司空,掌水土营造诸事。门下祭酒司马徽,为大司成,掌五帝之学。   擢升太学博士祭酒,已故陈少师,长子陈纪为上庠令。陈祭酒,号“陈子”。深得其父,陈太丘真传。今皇上破格,拜为上卿,得食万石。亦念旧情也。擢升双博士祭酒服虔,为成均令。   如此,帝廷公卿,大半既定。唯剩大司寇,掌刑狱司法,皇上未得人选。   实则,皇上心中,已有人选。正是慈明无双,荀爽。   大司寇,需通法家之精要。论儒法合流,颍川荀氏首屈一指。奈何,荀爽先为少师,今拜少傅。若再迁大司寇,一降再降,虽同秩万石,然毕竟位卑。   故皇上迟疑不决。未曾当殿下诏。   罢朝后,皇上移驾增成殿,问安太皇范太后。   言及朝事。   太皇范太后遂为皇上解忧:“‘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自我儿并《荀子》入五学。荀氏遂尊家学。然‘郑门三千’。太学生,亦多出郑学。若为大司寇,掌《季汉律》。荀氏家学,可兴也。”   “母亲所言是也。”皇上欣然道。   谓“知行合一”,“学以致用”。“三孤”虽位尊,为三公之副二。然论实权,却不及大司寇。且国老重臣,不可冒然行事。慈明无双,究竟何意。皇上先问中书令荀采。并幕府大司仪荀攸。   二荀皆言善。皇上这才传召慈明无双入宫。细问情由。   果被太皇范太后言中。慈明无双,五体投地,甘之如饴。   皇上,知人善用矣。   太上三公九卿,既定。六少宰人选,蓟王亦有决断。   正是蓟国五尹,并门下署东西二曹掾。   何故七人?   乃因六曹之中,主客曹分南、北二曹。“主外国夷狄事”。   七少宰,便是后汉,六曹尚书。每曹,设令、仆射各一,左、右丞各一,侍郎六人:“总典纲纪,无所不统”。   门下署,遂改行人署,主官称“大行令”。秩中二千石,有丞。属官有行人,译官,别火三令、丞,又设郡邸长、丞,主郡国、蛮夷邸。另有治礼郎数十。   行人署各处要职,皆由门下五吏升任。大行令,封于门下督郑泰。门下主簿孙乾,受封大行治礼右丞,为大行令副贰。秩真二千石,助大行令,主治礼诸郎。门下功曹掾许靖,受封大行治礼左丞,亦为大行令副贰。秩真二千石,助大行令,主守邸诸丞。   贼曹刘翊,并记室张节,继为东西二曹掾。   无出意外,左右国相,荣升左右太宰。   八月初,蓟王冠冕临朝。   封赏群臣。自左右太宰以降,帝廷公卿,皆有定数。朝野振奋,群情鼎沸。百姓奔走相告,海内普天同庆。   不出三日,天下尽知。   季汉三兴,已不可逆。 第235章 和蕃之礼   五尹,守备国中四畿。并十守,共牧二千万民。皇上未迁都前,不宜轻动。正因兼顾各方,权衡利弊。皇上才封司州牧黄琬,并京兆尹刘雄,位列上卿。代掌长安营造诸事。另有大震关城,幕府西官,如长史盖勋,从事中郎毛玠,为无上九卿,代掌陇右诸事。   帝廷、幕府,双轨并行,家国同构。乃大汉独一无二之举。   临乡蓟王城,亦为太上皇宫。号“玲珑天宫”,贵为北都。此时再观,皇上立蓟北王城,为二代蓟王都。可谓,先见之明。即便,皇上迁都长安。临乡亦为陪都无疑。玲珑天宫,划归离宫。遣宫人留守,以充皇上北巡,亦或是上陵祭祖之用。待天下五帝,传承有序。许王上归老故乡,亦未可知。   八月未央,秋意渐浓。   海内士子,多已归乡。四海船商,却千帆竞渡,云集五百城港。只因,督亢秋成在即。待满载新谷而归。西陆船商,年内当不复返。唯剩南州、东瀛,并汉商往来。装船贩卖、募集人手,整修船舶、家人团聚,林林总总,皆耗时日。往来足需三月。再加河海冰封,西陆船商,一年之中,至多四次往来。且冬季时,无从舟入巨马水,唯泊于金州港。秋收之后,趁渤海冰封前,平衡仓储,亦是蓟国重中之重。   冬季金州港,繁华尤胜先前。若遇百年不遇,彻骨极寒,万里冰封。金州港亦未能幸免。   四海船商,自可泊于江表十港。亦有足量季汉名产贩卖。售价虽略高,然终归有利可图,远超空船往返。谓船“不走空”,是也。   扶南旧都外水面,忽见帆樯如林。   彼时,因旧都,近象林苑,南荣城。故篡位王范氏,迁都以避锋芒。待陷城复国,扶南女王又迁回旧都。   象林苑境,堪比一郡。尤其金瓯半岛,右岸绵长滩涂,左岸丛生红树林。居中兰仓水,枝津纵横之地,广有三登沃土。先前,野鸟成群,不毛之地。自新野徙民,上疏立城以来。象林令董和,将象林苑中,水陆通达,宜立城之地,悉数辟出。初建九城:香澳、芹渤、柴末、真森、宁琼、新野、南荣、龙川、镇江。并择毗邻西蛮湾之云壤湾,兴云壤港。与金瓯港,分据金瓯半岛西东。   九城一港。顺下兰仓水,环抱金瓯半岛。细分象林苑。待九城筑毕,固水陆要冲,当可攻守兼备。皇上有言在先,城港仍归象林苑治下。各城长令,皆由苑中属吏迁任。董和所举之人,蓟王无不应允。   论备要冲,南荣居首。此城,亦最先筑毕。董和遂迁苑治入南荣。扼兰仓水路,与扶南旧都,隔大泽相望。此泽广袤无垠,周回千五百里。后世称“淡洋(金边湖)”。汉人取名:“荣泽”。乃出古泽之名。《吕氏春秋·忠廉》:“翟人至,及懿公於荣泽,杀之。”既此。   另有南荣水(洞里萨河),西北出大泽,东南入兰仓水。旱时流出。涝时倒灌。自行调节蓄水,可防旱极而蝗,亦可免洪水滔天。   荣泽西北至东南,横亘扶南国境。   扶南旧都,便立于荣泽西南岸。南荣城,则立于东北岸。金乌船宫,顺下荣泽,可泊于扶南旧都。沿途水情,将作寺早已打探完备。断不会有失。   南荣大泽,地利未显。圩田稻作,一季三登。不出数载,皆成美田。荣泽以北,渐起台地。山地所居,乃究不事各部。扶南与究不事之中,另有徐狼诸国,为扶南羁縻。南州局势,日渐明朗。   金乌船宫,携庞大海市船队。由象林港横海先艂舰队护送,浩浩荡荡,泊于扶南王港。仰见巨舰坞堡,蔽日旌旗。金光万丈,宛若神居。扶南军民,无不心惊胆颤,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扶南王宫。柳氏登台远眺,喜极而泣。   试想,后世婚礼,豪车列队接亲。可比女王,此刻心意。虽只为太妃,然却极尽礼遇。   知微见著。可知季汉家门行事。扶南举国欢庆,与有荣焉。柳氏自当,死心塌地。   天梯顺下,宫车列队。马人如龙,斑斓色一。强汉之风,一览无余。   车驾入城,直奔王宫。   比及城门。扶南使者,才慌张出迎。便有虎贲,上前答话。确认无误,城门大开。吏民夹道,焚香相迎。   季汉和蕃之礼。扶南吏民,实已操练纯熟。奈何,被金乌船宫,威赫震慑。自女王柳氏以降,皆目瞪口呆,不知身在何处。险忙中出错,亦是人之常情。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王宫大殿。   中书仆射蔡琰,锦绣朝服觐见。   蔡琰乃春首季春闱魁首。出身经学名门。才貌无双,女中巾帼。柳氏虽自居高位,却也难免惊为天人。扶南百官,景仰之情,溢于言表。   天朝重臣,上邦人物,非同凡响。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如沐春风。   见此等风流人物。可知女王为妃,非出下嫁,实乃高攀也。   待诵国书毕。内附礼单,随之公之于众。   先前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此时便唤作,“音辞慷慨,声泪俱下”。   俗语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季汉国礼,实过于丰厚。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礼单更长至阶下。遂有典出:“锦书垂阶”。意指,季汉礼厚。   尤其对徼外番邦而言。此举,有百利而无一害。   或有人问。扶南女王既如此,相距不远,竹隅女王,又岂能厚此薄彼。只因,竹隅乃贵妃之礼。而扶南女王,只为王妃之礼。故隆礼以补仪轨之差也。何况,扶南广袤数千里。乃南州大国。   论家国利益,扶南亦大。   竹隅女王,自当心领神会。且秋水望穿,如愿以偿。名分高低,乃是其次。能与东王父,同修仙班。才是竹隅女王,心中所愿。   稍后,王宫设宴,为汉使接风洗尘。   约定归期。中书仆射蔡琰,携众自归金乌安居。待扶南女王,诸事皆备。再同回蓟国,不迟。 第236章 周郎北顾   象林苑治,南荣城。   新任大行(治礼)右丞孙乾,与中书仆射蔡琰,同乘金乌船宫抵达。又于南荣城下,分道扬镳。蔡琰逆入南荣大泽,奔赴扶南旧都,迎娶扶南女王柳氏。而孙乾却车驾入城,宣太上皇帝诏,封赏南征扶余有功。   门下署,改行人署。行人秩千石,亦为宫职。可大略以为,“行走太上帝廷之人”。行人之上,便是舍人,秩二千石。可大略以为,“舍内侍奉太上皇帝之人”。舍人之上,洗马秩真二千石,门大夫秩中二千石,(左、中)庶子秩万石,家丞、家令已省,不一而足。   行人之下,另设门下游徼、门下循行。   门下游徼,多为游侠。门下循行,多出游士。今皆食六百石高俸。   行人署,自大行令以降,掾、督(盗贼)、功曹、贼曹、主记、书佐、孝子、循行、议生、游徼。林林总总,皆食高俸。门下本是皇上私臣。今改行人署,家国天下,公私兼顾也。   象林苑治,岭南人物,齐聚一堂。   “擢升岭南守史孙策,为岭南长史,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帝廷舍人。”   “臣,孙策,奉诏谢恩。”孙策大喜下拜。前为守令,今为正令。焉能不喜。孙策与周瑜同年,论月而长,为兄。二千及冠,多少莘莘学子,梦寐以求。更何况又加太上帝廷舍人,三食君俸。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擢升岭南守从事史周瑜,为丰州牧,秩中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帝廷舍人。”   “臣,惶恐。”周瑜本以为,必为岭南从事史,秩比二千石,足矣。不料竟拜丰州牧。焉能不诚惶诚恐。   大行右丞孙乾,早有准备:“主上言:‘朕闻,‘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公瑾略施小计,不战而屈扶南之兵,功莫大焉。子曰:‘善哉,祁黄羊之论也!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此之谓也。’”   “臣,周瑜,奉诏。”周公瑾,不由泪目。孙策亦信服。此战可谓兵不血刃。皆仰赖公瑾奇谋。   “加象林令董和,光禄大夫,兼岭南从事史,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   “臣,董和,奉诏谢恩。”董和亦是,诚惶诚恐。董和宫职为行人。亦得三食高俸矣。遥想当年,黄巾逆乱,率族北迁。入四方馆,升五重楼。出仕蓟国,拜为六百石象林令。不出十载,已居二千石列。   大行右丞孙乾,又面授皇上口谕:“岭南为南州藩屏,幼宰,一身二用,勉之勉之。”言指兼顾岭南都护府并象林苑之事。   “喏。”董和伏地领命。大丈夫,千金一诺,九死不悔。   至于平扶南将校,已录军功,皇上自有封赏。话说,辅汉大将军营,擢升为无上将军营。营中将校,皆升秩一等。此番南征,乃后补军功也。   宣诏毕。   堂内有功之臣,皆喜气洋洋。皇上门下,多为豪杰。孙乾又出儒宗十杰。行事豪爽,为众人所敬。于是岭南长史孙策,大摆筵席。既为庆功,亦为接风。   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席间,孙乾言及扶南立州,七郡初分。周公瑾遂告知以扶南详情。言南州称“川”为“孟(勐)”。各聚山川谷地,又以所占川谷,为国名。   如:“勐宾(清迈南奔盆地)”、“勐素可泰(素可泰国)”“勐乌通(阿瑜陀耶国)”、“勐帕(帕府)”、“勐难(难府)”、“勐片披(甘烹碧府)”、“勐世洛(彭世洛府)”、“勐素可泰(素可泰府)”。   其王称“召(诏)”。如:“召清盛(清盛之主)”、“召清莱(清莱之主)”、“召南邦(南邦之主)”,不一而足。   又如,前汉时,哀牢国,南州人称“勐达光”,哀牢王称“诏达光”。   若循南州风俗,七郡皆可称“勐”,郡守可称“诏勐”。   孙乾言道,既归汉土,当循汉俗。或以山川,或以邑落,配阴阳而名之。   众皆言善。   趁酒宴正酣。岭南长史孙策,命人取《扶南山川地形图》。手指七小王城,共议七郡之名。   便在谈笑之间。丽水(清迈)、临荣(暹粒)、南陵(彭世洛)、西浦(曼谷)、横山(清莱)、新平(大城)、下益(万象),七郡定立。   稍后,闻扶南举国附汉,立为宁州。北部台地,究不事各部,纷纷出山。举家来投者,日有千户。   余下诸县,并各处城邑,自有各级干吏,因地制宜,自行划分。   至于宁州属吏,皇上已有先言。由太上宫府择选,不必仅限蓟国。   皇上前立丰州,吏治皆出西域都护百城。数月之间,畅通吏治,安定民生。足称知人善用。丰州吏治,美玉在前。亦令太上君臣,信心倍增。蓟国号称大汉一藩,一国广济天下。即便三年之中,有千万爵民,陆续析出。五百城港,仍余千万之众。断不可抽调过甚,令国中吏治荒废。   皇上不忍将极北苦寒之地,封于嫡长子。故先将千里封国予之。纵五尹十守二十一令,携千万爵民,悉迁长安。国力减半,亦足可广济天下。   得蓟国,再并苍州。嫡长子,趁夏秋日暖,草长莺飞,兵出北海。攻城拔寨。尊玄帝,指日可待。   话说,皇上不惧五帝之乱乎?   焉能不惧。   故尊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执掌四方幕府,手握百万雄兵。“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居中守正,以摄天下。更聘天下名女仙入家门,苦修房中奇术,以求长命百岁。   料想此时。太皇范太后,金口玉言。西王母已尽知。   扶南女王,千里之妃。然为助刘备,玄素大成。母亲许西王母帝后之位。其利之大,无可计数矣。   绥南将军营。临江城,江曲港。   季汉水军,白波大船,正载竹隅女王,并山南方国使节。浩浩荡荡,奔赴扶南。   玉清神女房素,矗立爵室。   思绪万千,归心似箭。 第237章 千金一字   另有东女国主紫元夫人,与玉清神女房素,同行。   二人皆以贵妃,礼聘家门。此番皇上大婚,二妃仪轨,亦非最高。另有董姝、窦妙,后汉二太皇太后,荣身季汉家门。前朝遗贵,续位今汉。闻所未闻。若非皇上长情之主。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鸩酒一杯,共赴黄泉矣。何来这场泼天大富贵。何况董姝、窦妙,俱有宠。皇上连幸八日,许今已暗结珠胎。为季汉延续血脉。   横海先艂舰队枝部,常驻殑伽港。巡弋南海航道。守护往来商船。横海上将军营,由五校,扩为五部,计二十五校。一校人马五千。大小舰船,五百艘。其中,旗船一艘,白波楼船九艘,白波斗舰五十。艨冲、冒突、走舸、游艇,不一而足。另有诸多,赤马革船备用。   先将横海舰队,均分二十五校。再查漏补缺,督造新船不迟。   旧船改造,历久弥新。坚木包铁船身,已加清钢龙骨。机关诸器,亦各有精进。待蒸汽机大成。牛马机关,皆可弃也。酒精蒸馏工艺,亦日臻大成。尤其海外荒洲,圩田多年。三登籼稻,食之不尽。悉用于酿造,或为醴酒(酒酿),或为酒精。大利于国。   蒸汽机既造,内燃机不远。   皇上心心念念,泛大陆轨路,取代现有商道。有生之年,当可预见。   若非亲临大汉,焉知诸夏文明之盛。魏晋之后,皆淹没于历史之中。胡乱之可怖。人类文明,无出其右。   不妨试想,季汉赀库。皇上惊见,案比户籍所立信用体系,子钱家贳贷列候而如期偿还,此已是银行业雏形。女子承业,奴仆继家。何况券书为凭,立字为据。儒法合流,春秋决狱。   庙堂江湖,一袖之隔。   窥一斑,而知全豹。大汉风骨,书录不尽。   先锋旗船,东女国主,紫元夫人,爵室相见。   “王母何言?”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先问。   “未可知也。”紫元夫人,如实作答。   “昔‘瑶池仙会,探筹投鉤(钩)’,何人取胜?”房素又问。   “神女既入瑶池,焉能不知?”紫元夫人,不答反问。   “莫非,夫人亦不知乎?”房素忙问。   “然也。”紫元夫人言道:“我等姐妹,俱为后来,焉知王母前事。”   房素美眸流转,一时浮想联翩:“王母出身,‘讳莫如深,深则隐。苟有所见,莫如深也’。”   原来。王母传位,类比后世“金瓶掣签”。藏语称“金奔巴”,奔巴即“瓶”。凡受邀赴瑶池仙会之诸夏女仙,皆可行“探筹投鉤”,择为下代王母。   彼时,房素不过童子之身,有幸入选瑶池仙会。奈何探筹投鉤落败。未得王母传位。瑶池仙会,盛况空前。天下仙门,趋之若鹜。何人有幸,继王母大位。时过境迁,已无人得知。   何况,昆仑墉宫,本就处极西之地。深入冰冻高原,诸羌散布,人迹罕至。寻常人等,难于登天。故除亲历之人,亦难知墉宫隐秘。   “舞阳君,如何?”有顷,房素又问。   “王母,待之以国礼。”紫元夫人,答曰。   “传玄素术否?”皇上所求,亦是房素心牵。   “未可知也。”紫元焉不知房素所想。   二名女仙,相对无言。并肩而立,远眺海天一色。仙容缥缈,风姿约绰。   季汉三兴,已不可逆。天下仙门,齐聚汉室。房中修仙,母凭子贵。诸夏盛世,东方极乐也。   “此去,何处?”紫元夫人,柔然相问。日前,得竹隅女王传书,急忙赶来相会。究竟是何行程,尚未得知。   ‘逆扶南水(湄南河),入扶南王都。夫君金乌船宫,已至。’房素答曰。   “甚好。”紫元夫人,欣然言道。一路水路通畅。远比经昆仑道入河西,过大震关,穿八百里秦川,省时省力。尤其经下昆仑道,续接大章道。历经开拓,并行车马,雪山内外,大道通途。大章多栈道。毗邻峭壁,飞架南北。闻崖下怒涛汹涌,观沿途车马不绝。季汉营城术,神工鬼斧。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兵马属吏,皆出汉制。更有甚者,《朝闻日报》,日日不辍。远隔千山万水,亦尽览天下事。   前汉律,“邮人行书,一日一夜二百里”。   蓟国邮船,日夜三千里。纵万里之遥,三日可及。为便于徼外枝郡汉人,得闻天下事。皇上已命行人报馆,增设《十日谭》。将一旬之中,家国大事,集中刊印。十日为一旬,故又称“旬报”。除刊印分发季汉全境。汉人亦可自赴报亭订阅。一期作价百钱。首刊万份,一日售罄。   报馆丞陈琳以降皆惊。本以为,《朝闻日报》,日渐亏损。唯恐皇上,裁撤。故即便升秩一等,得千石高俸。亦难免,心生不安。不料报馆损益,被《十日谭》,一举扭转。   行人署,鸾栖馆。   “子远可知,主上言‘广告’,何意?”陈琳开门见山。   “‘广而告之’也。”许攸,望文生义。   陈琳又问:“主上又言,专设一版,空为广告。何意?”陈琳再问。   “乃为‘广告’之人、‘广告’之事,留白也。”许攸笑答:“十日一版也。”   《考工记》:“版崇(高)二尺,长六尺。”   所谓“一版”,亦循此例。《十日谭》,乃日报十版,编撰成册。皇上竟要预留一版,专作广告之用。饶是为国秉笔多年陈孔璋,亦未解其意也。   “此乃我主,生财之道也。”许攸抚掌而笑。   “这……”陈琳将信将疑。   “我主天生。孔璋何不拭目而观之?”许攸为好友解忧。   “也罢。”陈琳遂与好友满饮。   果不出许子远所料。   闻《十日谭》,专开一版,广而告之。便有市中,藩商登门。馈万钱,求贳琉璃宝钞一用。   短短十字,得钱一万。一字千金,遂以此定价。   不出一日。市中豪商,蜂拥而至。句句言不离利,所求皆出商机。   陈琳命人,依次书录。言简意赅,精益求精。   当真,惜字如金。 第238章 广开言路   《朝闻日报》,一日一报。一日苦短,告之不及。且日报一版,各有专栏。无从增减。换做《十日谭》,便可酌情精简。专留一版,十日之中,遍传天下。足可广而告之。   以简牍为例。通常而言,单条竹片,长一尺,宽半寸,可条陈二十六字。   另有牍宽者,称“方”。《仪礼·既夕篇》载:“书赗于方,若九、若七、若五。”“方”上可据文字大小,成九行、七行、五行。   著书立传,各有长短。   《汉制度》裁曰:“帝之下书有四: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诫敕。策书者,编简也,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用篆书,起年月日,称皇帝,以命诸侯王。三公以罪免亦赐策书,而以隶书,用尺一木,两行,惟此为异也。”   汉时,《经》二尺四寸,《传》六寸。   《论衡·谢短篇》云:“二尺四寸,圣人文语”。即是说,儒家典籍,简牍足有二尺四寸,长过皇帝诏书。但注解经义之《传》,简牍最短,仅为六寸。《说文解字》有载:“专,六寸簿也。”“专”,便是“名不见经传”之“传”。   另有檄文,长二尺。《说文解字》称:“檄,二尺书。”   此外,檄文亦有“版檄”、“合檄”之分。版檄,书于木版或布帛,以便传阅。类似公文,又称“露版”、“露布”。谓“布告天下”,即此。合檄,乃两版,字面相合,背面捆扎,覆以封泥,以防拆阅。   据机密等级,分设“封事”、“合檄”、“飞檄”等,不同级别,专人封送。   律令,牍长三尺。《汉书·朱博传》:“如太守汉吏,奉三尺令以从事耳。”《杜周传》又载:“客有渭周曰:‘君为天下决平,不循三尺法,专以人主‘意指为狱’,狱者固如是乎?’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注曰:“以三尺竹简书法律也。”   是故,“三尺令”、“三尺法”,皆言《汉律》也。   今左伯纸,大行其道。季汉书文,渐弃简牍。然尺寸未改。   试想。日报一版,高二尺,长六尺。前后二面,皆可书写,称“整版”。足可书一万二千四百八十字。掐头去尾,计一万字。一字千钱,足有一千万。   不出三日,整版广告售罄。   报馆上下,呆若木鸡。反复合算,确认无误。报馆丞陈琳,颓然投笔。   “版成千万”。遂成典故。   得此巨财,门下报馆,非但无亏,足可自持。   上疏帝廷。皇上言善。   先前,门下议生,便职掌谋议。皇上知人善用。今皆调入报馆。另有门下记佐,遍访民间疾苦。“凡遇不平,必书于报”。广开言路,启发民智。继两汉开明之风,继季汉国祚绵长。   “广开言路”,典出,《后汉书·来历传》:“朝廷广开言事之路,故且一切假贷(宽宥)。”   皇上,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家国天下,事无不可与人言。尤其涉及,内政外交,朝野大事。必见于报端。正因如此,《朝闻日报》并《十日谭》,畅销天下。   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立朝之君,行季汉新政。余下子孙,唯有萧规曹随。焉敢轻易废止。何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陈孔璋,心忧报馆,无利可图。恐为群僚诟病。岂料,皇上小试牛刀,得钱千万。十日一期,不算特刊,年计三十六期,得钱三亿六千万。足够报馆开支。朝野上下,再无可厚非。   然陈孔璋,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消息灵通,财运亨通。正因豪商各有所求,故不惜一字千金。又谓“无利不起早”。获利之丰,远超预期。试想,十日之内,便有琉璃宝钞所有者,入市楼与其立约贳贷,担保交易。藩商赶在立冬前,将四海珍货,贩卖一空,又满载督亢新谷归。不必滞留南港,不定归期。苦等来年,冰雪消融。新谷成陈谷。   须知,船商寄舱获利。几为无本生意。贩卖何处,经停何港,贩运何物,是何限期,皆有约定。便遇风险,亦有券书保全。正因如此,河北爵民,合力造船之风日盛。市舶寺广招航海学徒,季季名额,一日扫空。尤其渤海湾,已成蓟国内湖。千帆竞渡,万舟并发。五百城港,帆樯如林,百货山积。顿逊五国主,不惜陪嫁城港,足知海渠利大。   话说,五国主,亦是阳谋。试想,五城港皆在海崎之上。皇上必命人,大肆营造。待筑毕,海商往来,汉人迁居。汉家风貌,辐辏海崎。顿逊亦蔚然成风,潜移默化矣。   更加,扶南既举国并入季汉。周遭蕞尔小国,再不附汉,则灭国矣。   宁州,西浦港。   水衡都督麾下,将作公船齐聚。前为濮越夷王,修筑王城,督造港津之岭南能工巧匠,兵分数路,入宁州营造。   日前,将作寺还心忧,再无大建,工匠无食。不料,丰州尚未筑毕,宁州已立。虽说扶南篡位王,兵败如山倒,并未血战攻城,亦未生灵涂炭。城池完好,路桥无损。奈何,论营造制式,远逊季汉。不修缮改造,无从与季汉匹配。更有甚者,南荣大泽,周回千五百里。周遭陂泽、泥沼,皆可辟为三登美田。地利不下兰仓苑。   七郡立定,析分城邑,再分亭里。自上而下,补全吏治。不出数载,民生安定。   “何言西浦?”远眺港津,坐北朝南,紫元夫人不解。   “扶南水口之西也。”玉清神女房素答曰。   紫元夫人,这便了然。汉人以西为右,以右为尊。立港西浦,便是此因。   扶南水,经将作寺疏通,可行万石大舡。西浦、金瓯二港,东西守望。凡宁州七郡,皆可与象林苑互通有无。出金瓯港,入沿海航道,北上泉州,亦称通畅。   宁州地利,远超预期。 第239章 生子为尊   先为西浦,再造东浦。舟桥相接,绵延海岸。   汉人营造,多半如此。天下法式,大略相同。   枝津纵横,水患频发。扶南水口,俱为野地。便是扶南国人,不识水情,亦难通行。得将作寺疏通,择址立为港津。才有西浦创立。匠人蜂拥而至。   季汉能工,筑堤锁水,支渠分波。水网汇聚,纵横阡陌。如何变害为利,早已烂熟于胸。尤其圩田利器“鱼梁堤”。断水如截脉,无往而不利。今亦出“鱼梁舟”。堪比工字舟,可注水坐滩。船入水泽,列队要冲,开仓放水,鱼梁自成。省时省力。   季汉营城,日新月异。荒滩变良田,不过数月而已。今季不及,下季足矣。待驯田数载,地利尽显。人烟辐辏,蛮荒无迹。“斜阳草树,寻常巷陌”:“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人间至美,莫过如此。   十里水面,舟船列队。间隔不远,必见信标。信标所辖,便是深水航道。欲善其事,必利其器。将作寺,足称国之重器。皇上将墨门并入大儒学,堪称神来之笔。   二位女王,爵室并立。三面琉璃壁,环视旷野。见将作寺公船,遍布枝津,周遭已立将作营地。待工匠陆续抵达,大建随之兴起。比及再来,已是沧海变桑田。不可同日而语。   知微见著。皇上言,薪尽火传,和合为汉。绝非空谈。   试想,“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东瀛倭人,得食皇上一粒米,从此伏地认主,甘为驱策。正因知晓,天国真味。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   不等入港,便有公船迎上。言,金乌船宫,泊于南荣大泽。无需避易就难,逆入扶南水。再辗转登岸。顺下云壤港,绕金瓯角,过金瓯港,逆兰仓水,可入荣泽相会。虽有舍近求远之嫌,然船运之便,远超舟车劳顿,路途辗转。   二妃言善。这便循路而进。过云壤港,绕金瓯角。逆入兰仓水口,直抵荣泽。   金乌皇宫,赫然入目。   汉使交接,横海先艂,这便折返。   金乌船宫。   “拜见女王。”中书仆射蔡琰先礼。二妃虽出仙门,却各领女国。自是女王无疑。   “仆射免礼。”东女王,欣然一笑。   迎二女王入主位。蔡琰携属吏,从旁以侍。举止有度,谦卑有礼。季汉家事,二女王早有耳闻。蔡氏二女,贤良淑德,才貌俱全。太皇范太后甚喜。已传命督造苕华殿,为蓟宫二十三殿。已备姐妹致仕,迎入家门。   参见中书令赵娥,贵妃礼聘。料想,蔡氏二姝,亦不遑多让。无非,早晚而已。   有宠如斯,仍能处变不惊。足见家学渊源,德行出众。   稍待片刻。二女王,遂赴左右偏殿,沐浴更衣,用膳不提。   只等扶南女王柳氏登船,共赴临乡北港。不误九九重阳婚期。   玲珑天宫,迎风馆。   自年初伴驾凯旋。云霞御姬,悉迁馆中安居。远征北天竺,朝夕相伴,侍寝夫君。贞绢为凭,《起居注》可证。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俱是皇上骨血。   自入秋以来。累日,喜讯不断。宫中御医、侍医,昼夜轮替。麟子呱呱坠地之声,此起彼伏。最喜莫过太皇范太后。皇上三百子嗣,多已入学。心中所憾,宫中不闻儿啼。再得百子,焉能不喜。汉室添丁进口,双喜临门。添丁,谓有后。进口,言有内也。后宫产子,皇上大婚。岂非喜上加喜。   最忙,莫过皇上。   家国天下,分身乏术。国事正酣,房事正浓。喜报频传,措手不及也。   母子平安,无一难产。   云霞卫,皆出古羌。身长七尺,飒爽英姿。弓马娴熟,深通武技。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长于冰川溪谷,冻土高原。与野兽为伍,与虎豹相搏。矫健异于常人,难得守身如玉。平日护卫,不显山露水。床笫之间,别有洞天。羌女多情,朕见犹怜。   一发而不可收拾。乃至缔结龙种。母凭子贵。   太皇范太后,有言在先。太妃以降,“生嗣位尊”。毋论生男生女。太姬可尊太夫人,太夫人可尊太妃。皇上尊太上皇帝。首开万石君,家俸亦于官俸比同。帝后皆食万石君。贵太妃食万石禄。太妃中二千石。太夫人亦足食真二千石。太姬亦得二千石。家中父兄,亦升民爵一等。   母凭子贵,生子为尊。   循《季汉宫仪》。母子同室足月,麟儿便入东宫育婴。稍后,母妃需亲入东宫哺育。若遇侍寝,亦需先哺乳尽,再入合欢殿。   后世俗语谓,“有奶便是娘”。可知夫君心意。食一人之乳,跪一人为母。养育之恩,无以为报。除此之外。受人恩义,皇上皆可报偿。   天下豪杰,唯我汉皇。   今日又得二子三女。皇上难掩喜色。   百官贺帖,纷至沓来。皇上稍得空闲,随手翻阅,受益匪浅。专设博士,掌百官帖。皇上自有远见。好比寻章摘句。百官帖上之言,皆是义理之精要。稍后,传授诸子,必有奇效。   皇上富有七海。海外广袤之土,地利未显。待诸子及冠为王。二十载向化,便是荒洲,亦当广有人烟。诸子为王,足可丰衣足食。再领国人,开拓内陆,据拥荒洲,指日可待。   相者言,日角之相,此子不凡。   细观皇上子嗣,多崭露头角。自非,常人可比。   皇上以身作则。百官上行下效。爵民争相效仿。国老重臣,苦心孤诣。改饶妻制,为媵制。和合之风,血脉相融。兄弟阋墙,外御其务。互为表里,岂忍捉刀相向。多措并举,五胡四夷,皆归向化。一户爵民,可和一户之亲。一门勋贵,可和一部之亲。汉室一家,和四海蕃亲。   季汉行事,生子为尊,以和为贵。   此亦是,儒家之精要。   皇上立大儒学,独尊儒术之心。天下有目共睹。   儒宗判君流十万里,皇上求仁得仁。 第240章 经营四方   迎风馆外,人头攒动。侍医、宫人,往来不断。接生助产,轻车熟路。且帝廷后宫皆顺产。无难产之危,亦助一干人等,驾轻就熟。   封建时代,生产亦是生产力。皇上七海雄心,有增无减。五千万汉人,守土足用,拓土尚可,据土不足。不能据为己有,持续深入。待国力盛极而衰,必行内卷。西域三通三绝,便是此因。皇上开大航海。先筑港津,再辐辏内陆,乃立足之道。与后世殖民最大不同。向化而非驯化。谓,移风易俗。汉人亦习胡俗。故不称“汉化”,而称“向化”。相向而行,大而化之。   季汉婚礼,可见一斑。汉胡相合。喜庆而不失隆重。   凡麟子新生,皆需洗漱包裹,推出与父相见。皇上虽爱不释手,却也不敢妄动。生怕损及幼子。麟子呱呱坠地,朦朦胧胧,懵懵懂懂。却不知,早已命中注定,天降大任。六岁入学,二十及冠。携家臣邑民,乘王子旗船,领开拓舰队,抵达海外。立足荒洲,向化蛮夷。有朝一日,与相邻兄弟之邦,山水相连,俱全荒洲,皆成季汉王国。   及封为王,必行王事。   何为王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趁血气方刚,大好年华,辟土开疆,经营四方。便是王之所行。   国中稻作,已近开镰。得益于,温泉育秧,技艺大成。足省一月之期。故督亢秋成,已无需苦等,立冬前后。八月末,便陆续开镰,九月底,已颗粒归仓。无论寒来早晚,风大雪急。一季辛劳,皆可得免。   日前,漠北都护府上疏。多年前,将作寺曾于北海周遭,掘出热泉百眼。或为汤馆,或为育秧,或为供暖。支渠四通,皆得大用。   尤其临近,六氏高车。马邑、牛牢,隆冬保暖,赖温暖之效。省石炭过半。皇上扩冬宫为武牧城,立为郅居郡治。六氏高车,遣使乞内附。皇上遂开金口,立为北高车郅居属国。狄氏、袁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各筑王城,析分草场。变半游牧为农牧。   与武牧城,一水之隔,乃坚昆属地。汉将李陵降匈奴,单于任其为右校王,掌坚昆旧地。李陵子孙,多入坚昆种。亦有昭君后人。今羁縻于没鹿回部。坚昆随畜牧,亦多貂,有好马。金发碧眼,胜兵三万。多有族人,客庸蓟国。彼时称,毛人。今多改称坚昆。   《北史·突厥传》:“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七十人”,“其一国于阿辅水、剑水之间,号为契骨。”契骨即结骨、黠戛斯。《新唐书·回鹘传下》:“黠戛斯,古坚昆国也”,“有水曰剑河,偶艇以度;水悉东北流,经其国,合而北入于海。”   阿辅水,一作阿浦水。乃叶尼塞河上游,西支流阿巴根河。剑水即叶尼塞河上游,及乌鲁克穆河。   先前,没鹿回部单于,窦统数次上表,乞内附。皇上思虑再三,皆回书婉拒。北匈奴远至咸海飞地。十二部高车南下,若只剩漠北六氏高车,于靖边不利。时至今日,漠北之重,不下西域。经由草原丝路,西出居延外道。可直抵罗马王都。只需沿途各部归附,居延外道,其利之大,亦不下河西。   皇上遂策封窦统为率善王,号“鲜卑北单于”。与南匈奴单于,共号“大漠单于”。由漠北都护府领护。   今闻六氏高车,内附帝廷,立为属国。北单于窦统,又遣使上表,再乞内附,并乞归汉。与其子,漠北都护窦宾,汉胡混种不同。窦统乃汉人北投。时为雁门太守,为避窦氏灭门之祸。不得已率众北上。穿大漠,立王庭于北海。趁北匈奴远遁,漠北无王庭。群落无首之计,兼并各部,因而强盛。终归,身处徼外,蛮夷之地。加之冬季漫长,彻骨极寒。老将至矣,思念故土。更加此番大婚,窦妙择窦统二女,没鹿回部公主为媵。北单于窦统再上陈情表。字里行间,乞骸骨之心,跃然纸上。   皇上已开朝议。并六百里传书漠北长史窦宾。细问没鹿回部详情。   若北单于内附,何人可掌没鹿回。   窦宾,今为漠北长史,秩真二千石。忙于国事,早已归汉。没鹿回部,无暇顾及。余下幼子,尚未长成。难负大任。北单于若孤身内附,久必生乱。   何人可继窦统,北单于之位。乃皇上累日心牵。   自迎风馆返,皇上遂登瑞麟阁理政。   皇上心中所忧。亦因窦氏显贵。   《后汉书》载,窦氏一门,“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更有后汉嫡母太皇太后窦妙,将入季汉家门。窦统年过六旬,垂垂老矣。寿终正寝,为时不远。若北单于大位,悬而未决,于漠北有百害而无一利。   须知,漠北各部,皆重出身。非出窦氏血嗣,必难当大任。   思前想后,漠北长史窦宾,皆是上佳之选。只是,窦宾虽长于漠北,然自幼心向母国。年方十五,便领麾下健勇,入洛阳永安宫,护窦太后周全。若非贾文和,单车障道,窦妙已远赴漠北。何来增成公审,旧事重提。   皇上遣使,细问情由,窦宾心意已决。只说,愿为皇上牧守北疆,不愿继北单于之位。   若既为漠北长史,又身兼北单于。没鹿回部,一家独大。前祸未解,后患无穷。   知夫君心忧,士贵太妃问道:“夫君所虑,北单于,三载而薨乎?”   “然也。”皇上言道:“闻北单于六十有七。三载已至古稀。漠北苦寒,恐难为继。更加人老思乡,必生心疾。”   “夫君所言是也。”马贵太妃,斟酌言道:“没鹿回,立为属国可乎?”   “不可。”皇上言道:“没鹿回,遗种众多,胡俗未除。若编户为民,恐不服汉律。”   “夫君,所言是也。”安贵太妃,转而又道:“率善王,可乎?” 第241章 解朕心忧   安贵太妃之意,先封窦宾为率善王。再命其兼领没鹿回单于。   “非刘不王。”马贵太妃言道:“徼外蕃王可乎,然诸侯不可。”蕃属虽可称王,然多居于边塞。诸侯王必出汉室。   “贵太妃,所言是也。”皇上欣然言道。如后汉所封,率善王,归义王等,皆为汉室藩屏,而得策封。若乞内附,或可称单于,然不可尊诸王。   “夫君既为东胡共主,号‘大单于’。何不将没鹿回部,收归治下。”士贵太妃又道。   “不可。”皇上答曰:“没鹿回,奉窦氏为主。不可轻动。”   “夫君何不效高车十二侯,立‘使者校尉’领之。”马贵太妃,另有良言:“名曰,‘使北鲜卑中郎将’。”   皇上亦有此意。多年前,副伏罗氏归义王,立王庭于白海之滨。后传位长子。皇上立十二归义侯国,并遣鲜于辅、鲜于银,兄弟二人,领“使高车中郎将”。“使”、“护”,一字之差。其意不尽相同。使,乃出使之意。如此,既可安没鹿回各部之心,又可解窦统身后之患。   “何人可领此雄职。”皇上又问。   “护乌桓校尉牵招。”士贵太妃,柔然一笑。   “知朕者,爱妃也。”皇上亦笑。   多年之后,再出“爱妃”昵称。阁中诸妃,不禁莞尔。   另设使北鲜卑中郎将,入没鹿回部。以“牵招刘备”,盛名北地。稍后,窦统南归,牵招亦可保北疆无事。   少时好友,常有书信往来。今季汉三兴,刘备尊太上皇帝。牵招为四友之一,自当甘之如饴。校尉比二千石。中郎将,升秩一等,为二千石。然比左右太宰,万石君高俸。牵招差之远矣。便是洗马苏双,亦秩真二千石。诚如,诸葛丞相所言。二千石禄,足可存身矣。   “累世二千石”者,可入名门之列。   此亦是投石问路之计。胡人性黠。心意如何,三载可知。若果有落叶归根,荣归故里之意。皇上自当存恤,并成人之美。然若别有所图,以退为进。皇上自当,早起防备。   一言蔽之,有备无患。   如皇上所虑。没鹿回,遗种众多,胡俗未除。北匈奴远遁,多有别部,滞留漠北。鲜卑大单于兵败身死,北逃枝属,兼而有之。论与皇上恩怨,非一朝一夕。今日寄人篱下,故不敢轻反。若有一日独大。焉知不举兵,以报前仇乎。   遣牵招“出使”漠北,可解皇上心忧。   稍后,又迁鲜于银,继为护乌桓校尉。   甄都宫,承光殿。   镇西将军,兼领益州牧刘焉上表。言及与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结亲。皇上九子,当今天子,遂专开朝议。   前有,袁术、刘表,互为表里。又闻,东西二镇,守望腹背。群雄连横之势成矣。   之所以,唯恐不及。只因,皇上君流在即。   见群臣无言,董侯居高下问:“骠骑大将军?”   “臣在。”张济闻声应对。董侯入季汉家门,张济亦是外戚无疑。   “刘镇西,意欲何为?”   “臣,窃以为,乃求自保矣。”张济持芴奏对。   “刘镇西,何所患?”董侯不解追问。   张济答曰:“所患,乃陛下蓄兵马,以讨不庭也。”   “哦?”董侯略作思量,转而又问:“曹司空。”   “臣在。”曹孟德,早已准备。   “刘镇西,为不庭乎?”   《左传·隐公十年》:“以王命讨不庭。”注曰:“下之事上,皆成礼於庭中。”又注:“朝于朝庭也。九年《传》云‘宋公不王’故此云以讨不庭。义为不庭之国。”   “臣,未可知也。”曹司空,谨慎作答。   “刘镇南,与袁公路,又当何为?”董侯再问。   不等曹司空作答。车骑大将军董重,持芴奏道:“禀陛下,皇上策合肥侯为王。袁术为合肥国吏。刘镇南,亲之无僭。”从季汉仪轨而言。刘表与袁术结亲,亦无僭越。   “大将军,所言是也。”董侯轻轻颔首。假子亦是子。何况,合肥侯与董侯,一母所生。互为兄弟。皇上此举,亦为存续家门。   “司空以为,当做何为?”   “陛下毋虑。”曹司空早有定计:“九九重阳,陛下‘辞让者三,然后即位’。冬,‘郊雍五帝,还,拜祝祠泰一’,来年,元服立后,可诏四镇诸侯来朝。当知何人不庭也。”   董侯欣然言道:“司空,所言是也。”   曹司空之意,登基、郊祭、元服,三大典礼。传命四镇诸侯,入京觐见,正当适宜。来与不来,可辨忠奸。   试想,寻常之事,遣使道贺足矣。然登基、元服大典。焉能不至。何况,季汉开朝,焉能不恐后争先。四镇诸侯,轻身赴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矣。   若天子三召不至。四镇诸侯俱为反贼。天下有目共睹,毋庸置疑。   此计大妙。   董侯心安罢朝。   百官鱼贯出殿。   “孟德留步。”曹司空闻声驻足,正是车骑大将军董重。   “大将军,何事之有?”曹司空,和颜悦色。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端午行刺,乃史夫人所谋。与董氏无干。安集将军董承,虽阴结诛曹同盟,终归有名无实。今同殿为臣,共辅季汉新主。自当,尽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董)太后择小女为媵,不日北上。帝廷遣使,已入府中。欲请司空赴会。”   “既是汉室之喜,某为人臣,岂可拒之。”曹司空,欣然赴会。   车骑大将军,喜不自禁。四目相对,一笑泯恩仇矣。   曹司空,先行出宫。车骑大将军,又转去后殿,告知天子。   谓“将相和”。二董贵为外戚,却险遭灭门之祸,今与曹司空,同殿为臣。且甄都朝野,俱出曹党。自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董氏外戚虽与董侯亲近,然并无实权。远不如,骠骑大将军张济,手握十万重兵。为朝野所敬。   乱世之中,兵马称雄。   “何人当车!”不及出宫,便听车前虎贲怒叱。   “平氏君有请。”闻声乃是宫中小黄门。   “哦?”无怪曹司空迟疑。平氏君吕贵,乃天子食母。因养育之恩,受封平氏君。平日并无往来。今日何故相约。 第242章 曹氏立后   “平氏君,何事?”命人放小黄门近前,曹司空隔窗问道。   “奴婢不知。”小黄门乖巧作答。   曹司空这便了然,必是机密事。略作思量,遂言道:“先行。”   “喏。”小黄门如临大赦,引车驾入景福殿。   景福殿乃天子为食母增筑。吕贵本是中常侍吕强之女。时中常侍吕强,与清忠五宦之济阴丁肃、下邳徐衍、南阳郭耽、汝阳李巡、北海赵佑,受皇上所托,共入西邸,合力守护王美人母子。岂料,事与愿违。永安上寿,王美人误食毒饼,暴毙而亡。吕强自觉有负重托,饮药而死。王美人贵子,遂为永乐董太后养于偏殿。后招吕贵入宫,并程中大夫,俱为永乐食母之一。   人皆以为。董太后此举,自有保全吕氏之意。然今日再观,彼时董太后所为,未尝没有,鱼目混珠,为己遮蔽之意。季汉三兴。董侯贵为皇上九子。不日当开季汉新朝,再续汉祚二百年。吕贵满门得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   故闻平氏君相召,曹司空亦不敢怠慢。车驾入景福殿相见。   “拜见平氏君。”曹司空先礼。   “司空免礼。”平氏君垂帘相见:“请上座。”   曹司空称谢落座。   “永乐太皇,择董氏二女为媵,从嫁季汉家门。司空知否?”平氏君先问。   “臣,知也。”曹司空如实作答。   “黄门令言,陛下(董侯)已通房中之事。司空知否?”平氏君又问。   “臣,亦有耳闻。”曹司空答曰。   “来年岁首,天子当元服立后。”平氏君言道:“司空以为,何人可为后。”   “当是伏司徒之女,伏贵人。”曹司空答曰。   “司空之女,可为后乎?”平氏君忽问。   “这……”曹司空一时惊疑不定。   “司空毋疑。此乃(永乐)太皇之意也。”平氏君如实相告。   曹司空遂问:“永乐太后,何意?”   平氏君答曰:“闻许子将言司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季汉三兴,乱世终焉。司空当为能臣也。”   曹司空一声长叹:“皇上何言?”   “皇上无言。”平氏君语透深意。其意有二,皇上不知,皇上默许。   然终归,一语惊醒梦中人。汉室三兴,已不可逆。扶南举国立为宁州,此时甄下尽知。南州既定,濮越归心。假山南方国,与丰州山水相连。待东女国亦为季汉长公主之汤沐邑。雪山内外,俱为赐支都护所辖。季汉何止二十州。当倍于后汉也。纵得关东并江东十州,四面合围,焉能负隅顽抗乎?   “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一言蔽之。野心,因时而变,因人而异。纵怀狼子野心,亦需识时务者为俊杰。   再深思。永乐太后,结亲之意。未尝没有,相试之心。乃假立曹氏为后,以试曹司空,是否有与董氏乃至季汉,化干戈为玉帛之心。   心念至此。曹司空,神态越发谦卑:“既如此,臣当请开朝议立后。”   “善。”平氏君欣然言道。   车驾出宫,曹司空,面色凝重。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立曹氏为后,曹司空满门勋贵。乃季汉外戚,自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若,不过是董太皇,缓兵之计。待大势已定,再行废后。彼时,延祸满门,自曹司空以降,坐以待毙,束手就擒矣。   信与不信,两难之选。   若出皇上之意。曹司空必深信不疑。然若乃出永乐太后之意。曹司空焉能尽信。   车入司空府,曹司空自入后堂,卞夫人内室相迎。夫妻伉俪。见其面色不虞,卞夫人这便问道:“夫君,何故心忧。”   “平氏君言,欲立吾女为后。”曹孟德实言相告。   “此家门之幸也。”卞夫人笑言。   “夫人何出此言?”曹孟德当局者迷。   “陛下乃季汉立朝之君。又出皇上九子。夫君与皇上,刎颈之交。可曾见皇上,割袍断义,杀母立子乎?”   思前想后,曹孟德喟然长叹:“未曾见也。”   “闻皇上兵出大章道,与南榖王约为兄弟。南榖王涕泗而言,乃信桃园结义。皇上若不为保全陛下母子,何必君流十万里。”卞夫人亦有英雄气:“卢太保言,皇上可比光武。然妾以为,当论高祖也。”   “夫人所言是也。”曹孟德涣然冰释。   无论立曹氏为后,出何人之意。只需此事既定,皇上必无反悔之意。一诺千金,九死无悔。正是豪杰所为。试想,前有阿斗母子,后有董侯母子。皇上不惜君流十万里,亦保家门万无一失。曹氏若为皇后,司空为治世能臣,辅佐幼主,一统关东,皇上又岂生加害之心。   事不宜迟。曹司空遂命人上疏,共议立后之事。   北都天宫,瑞麟阁。   “拜见夫君。”皇英董太后,登阁来见。虽未行婚仪,然皇上早已昭告天下。故董姝唤夫君无疑。   阁中诸妃起身恭迎。皇上悦色和颜:“太后免礼。”   后妃依次就坐。五日上食,六后侍寝。未出三日,必事出有因。皇上笑问:“所为何来?”   “乃为陛下立后之事。”董姝据实已告。   闻董姝欲立曹氏女为后。皇上遂言道:“伏贵人又当如何?”   言指,董侯年幼,皆是伏贵人相伴至今。且初尝人伦,亦是伏贵人侍寝。岂不为后。   “夫君何意?”董姝遂问。   “如此,可立二后。”皇上言道:“伏贵人为尊。”   “夫君明见。”董姝心满意足。   阁中诸妃,亦知立后事大。曹司空为权臣。甄都朝野,皆为其一言堂。皇上君流在即。董侯孤悬河南。曹司空麾下,济济人才。辅佐天子,足可保关东无虞。待皇上归来,江山一统,指日可待。   董姝欲立曹氏为后。于公结好治世能臣,于私除家门积怨。于家国兼有大利。皇上焉能不知。   不出十日,甄都朝议,并立二后。伏贵人尊右,曹司空女次之。 第243章 以全取胜   群雄连横,曹氏立后。   二事并起,别有深意。   群雄唯恐,甄都曹司空,蓄兵马以讨不庭。故联姻自保。不料曹司空为固宠,而结亲天子。曹氏贵为季汉外戚,又总甄都朝政,更加手握二十万精兵。新得汉中五郡。南都宛城,距荆州一水之隔。驻守西凉十万大军。虽因南阳大水,百万居民北上蓟国栖身。然仍有野民留存。尤其北部诸县,因近伏牛山,地势高绝,得以幸免。尚余人烟。南都城中积水退后,又经刘表修缮。原貌重现。   今西凉十万精兵,驻守南阳各城。曹司空遂开军屯:“于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积谷,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遂兼并群贼,克平天下。”   司空屯田,分民屯、军屯二种。民屯每五十人为一屯,屯置司马,其上置典农都尉、典农校尉、典农中郎将,不隶郡县。所获与国共分:用官牛、农作机关者,官六民四;用私牛并机关诸器者,官民对分。屯民不可擅离。军屯以士兵屯田,六十人为一营,边戍守,边屯田。   人称,“司空屯田”。   民屯虽不利。然军屯大兴。尤其南阳百姓,大半迁徙河北。无主之地,皆归戍守兵卒耕种。十万大军,单凭南阳一郡,足可自食。   前汉宣帝,神爵年间,西羌播乱。   名将赵充国,年逾七十,挂帅出征。为就地取食,以省粮草辎重,令行边塞屯田。彼时,以一万士卒,辟田两千余顷:“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   西羌各部,五万联军,竟被赵充国,分化瓦解,去四万六千余。不战而屈人之兵。赵充国《条上屯田便宜十二事状》,遂出名言:“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   此便是赫赫有名,“种田克敌”。   亦如古稀名将,金玉良言:“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正是皇上少时,与神上宗师对弈天下棋局,所行也。   “帝王之兵,以全取胜”。亦是皇上,今日之所行也。   不及日中,迎风馆再传喜讯。又有麟子,呱呱坠地。   皇上喜逐颜开。遂携诸妃入馆探视。   四氏云霞,深受皇上家国大恩。陇右牢城,羌户安居。大震关城上下,羌汉和睦,兄弟相亲。雍凉二州,因而复兴。西羌东进,势不可逆。谓,“富在深山有远亲”。反亦然之。   闻牢城富足,远亲亦出深山。拖家带口,赶来投奔。唯恐避而不见。岂料宾至如归。酒足饭饱,安然入睡。翌日便有,属吏登门。先入瓮城营地,洗漱更衣。待录入诊籍,再入临时营帐栖身。足月无恙,且验明正身。遂分户安家,授田宅牛马,机关诸器。吃穿用度,先取后偿。短则三五载,长不过十载,足可还清。如愿入籍。陇右梯田、茶山、马场,星罗棋布。辎车载重,足可日行二百里。僦车一里一钱。即便僦车西行,亦可日赚二百大钱。   陇右风闻,皇上欲将天下驰道,悉铺轨路。名曰:“季汉轨路”。与《季汉大典》,名留青史,并著于世。   陇右编户,无不咋舌。亦与有荣焉。西林轨路,闻名遐迩。北都机关,如有神助。皇上已命蓟国五十二县治,内城皆铺轨路。稍后,五百城港,互相通联。新式“连舫列车”,可往来城港之间。   连舟曰舫,正如其名。   蓟国九河之地,四季长流。机关画舫往来,亦便捷如斯。有无轨路,大雅无伤。然如横贯大漠,掘渠不如铺路。省时省力。待蒸汽机车大成,日行千里不是梦。   有生之年,天下驰道俱轨路。   不急。皇上春秋正盛。和光同尘,居中守正。更苦修仙门延寿之术。长命百岁,无有意外。如此算来,季汉国祚,足有甲子。传位五帝,相沿成习。百子千孙,分封天下。真乃,“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意气风发,浮想联翩。   便有侍医长义媮,推麟儿出馆:“皇上喜得,四百子也。”   男女皆算。此子,排名四百。话说,若不行避孕。何言百子千孙。千子万孙,亦不在话下。   “多多益善。”皇上口出前汉名言。   “夫君所言是也。”群妃与有荣焉。   前恐地不足分,故不敢多生。今忧子不足封,自当多多益善。一郡之地,不过数县。单丰宁二州,足可分封百子。海内十洲,无处不为汉土。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嗣。   待三百云霞姬,人皆生子。皇上东宫,足有七百王子公主。不若,生满一千,凑个整。   何为父系帝国?最大生产力。一母所出,屈指可数。一父所出,螽斯衍庆,不可尽数也。   待诸子长成。各领舰队,拓土海外。星火燎原之势,寰宇无可阻挡。   皇上拓土,亦如愚公移山:“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季汉亦是,家国天下。   西宫,皇英殿。   华盖低垂,暗香浮动。华贵太妃,亲来问诊。   “如何?”卧榻之上,窦太后柔声相问。   “太后无疾,有孕。”华贵太妃笑言。   “妾之幸也。”窦妙一笑明媚。累月侍寝,珠胎暗结。亦是人之常情。   董姝感同身受:“妹如愿矣。”   “长姐孕否?”窦妙眉目含情,柔然仰问。   “未可知也。”董姝备受宠溺,艳光难掩。遥想当年,密室为药。皇上身中奇毒,仍授龙种。董姝远不及老,再结珠胎,亦在情理之中。无非早晚。   子为郡王,女为县主。生而无忧矣。   话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彼时,密室三药,唯董姝种玉。若换窦妙,乃至舞阳君其一,董侯之事,皆无成矣。万里江山,即便落入蓟王家。亦断难如今日这般,易如反掌。以全取胜。   果然,“无巧不成书”。 第244章 君流车驾   楼桑,将作寺。   皇上乘雏鸦号,入白湖水砦。泊于将作寺津。与将作寺隔湖相望,便是白湖水军大营。横海上将军,立营南港。今白湖水军大营,多用于安置水军将校家小,并为左右横海中郎将,巡弋国中水路之行营。   自开大溪地,楼桑与西林相接。更加爵民,多徙临乡。楼桑令何伯求,年初上疏,欲将临近白湖,先前所辟良田,改为宅地,扩建十里楼桑。   正如临乡大衍之都,由四十九衢,扩为九十街衢。楼桑贵为蓟国商都。地窄民多,百业云集。见缝插针,高楼林立。非长久之策。加之,东境圩田大成,丰、宁二州,一季三登。废些许良田,改作他用。亦非不可。何况楼桑寸土寸金,宅地价值,远高良田。   利弊权衡,皇上遂准其奏。   楼桑大建,年初而始。月起十万楼台,半载之后,旧貌新颜。横十竖五,足分五十衢。前有西林,后有白湖二港。内有,夜市、坊市、桥市、后市,四市分立。水陆通达,人烟辐辏,楼桑终得舒展。   除大利匠人城外,楼桑所居工匠最多。谓,“百工居肆”是也。   楼桑既号商都。必然商肆林立,游商云集,百货山积。蕃邸坊市,四海豪商,多如过江之鲫。诸多豪商,实则早已为蓟人。定居楼桑,足有千户。买爵一等为官大夫者,亦大有人在。如皇上舅父,人称“范公”。亦是楼桑巨贾。舅父非经世之才,然商贾发家,因成巨富。皇上亦乐见其成。季汉家国天下,皇上深有体会。少时,孤母持家,舅父逼婚。母亲虽断然拒绝,兄妹不欢而散。此事,遂成母亲心结。稍后,皇上持家有道,复兴祖业。携母千里赴会,祝外祖寿。二家和好如初,母亲这才涣然冰释。将心比心,皇上亦不忍见,母亲为家事所累。   正如楼桑,刘氏宗亲。皇上亦颇多存恤。提携后辈,赏赐尊长,力所能及,皇上不忘本也。   谓“近乡情怯”。楼桑与临乡,近在咫尺。饶是如此,皇上亦避人耳目,不曾告知。唯恐宗亲四邻,蜂拥而至。不宴开数日,断难脱身。诚然,便有耄耋老者,趁酒醉,唤一声,“三墩”。皇上亦倍觉亲切。   皇上此来,乃为观将作寺所造,『君流车驾』。各式机关马车,百五十辆。宿营车、汲水车、庖厨车、辎重车、将作车、卧蚕车,一应俱全。皆是季汉顶尖造诣。   季汉车船,坐卧起居,皆便宜。车厢内外,诸器齐备。如君流营车,乃新式远行马车改造。不仅车尾另设盥洗间,望座内置机关汽弩。辅以清钢陨琉璃壁,安车四望,刀剑无伤。更有甚者,机关汽弩效船首弩炮,可旋转底座,四面毙敌。   车窗、御舱、望座,皆为双层夹胶,清钢陨琉璃壁。亦如远行马车,望座下藏活动驽帐。临时驻车时,可向前展开,用于遮蔽驽马。   皇上命人试射望座汽弩。声如雷鸣,弩矢连发。所过,摧枯拉朽,碎片迸溅。堪比机枪炮塔。置于车顶,无需手持。故毋虑负重。清钢百炼,用料厚重。酒精喷灯加压,远射千步,威力巨大。   整套酒精蒸馏机关器,亦置于将作车之列。可随时随地,随意制备。如银炭、清钢、赤金、陨琉璃等,亦入选将作车,可于炉中熔炼。虽统称“将作车”,实则各有不同。另有冶炼、织造、窑炉、硝革、兵器、制药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函园姬,本就出身亚马逊东迁部落。除狩猎技能外,各有生存技艺。后经南宫少府,因材施教,知行倍增。凡出季汉家门奇技,函园妃皆各有精通。   人吃马嚼,沿途补给,亦是重中之重。故将作车中,另有屠宰、收割、腌制、脱壳、烘干等,后勤机关器。百五十辆机关车驾,皆配鲜卑重耕马。可耐极寒,又马力十足。   将作寺,呕心沥血,奇思妙想。为皇上锻造,百五十辆君流车驾。再加三百函园妃,一路护佑。纵远行十万里,亦足可保皇上,万无一失。   函园姬亦对各式车驾,爱不释手。若非皇上自罪君流,将作寺亦毋需不惜工本,大材小用。终归,皇上无小事。   路线已初定。待皇上自大凌港始发。便有计程机关车,记录十万里程。沿途风土人情,皇上衣食住行,事无巨细,皆入君流《起居注》。沿途造纸,自是不必。所携左伯纸,足录十万里。   皇上一声令下。   于将作寺中庭。百五十辆机关车驾,片刻之间,拼组成营。外围,卧蚕车连成楯墙。折叠龙骨,鸾毳裘帐,望座汽弩守备四方。车前御舱,可供宿卫小憩。内置暖炉,纵滴水成冰,寒夜漫漫,亦温暖如春。   与远行车驾不同。望座四面赤金清钢陨琉璃罩。只开箭窗,供汽弩射击。箭窗可随汽弩,往来旋转。居高下射,全无死角。亚马逊,善合击狩猎,射域各有区分。汽弩连射,毙敌无数。   居中营地,亦各有分区。围绕中军大帐,次第铺陈。营中车驾,皆由卧蚕车,十字连通。车轮高居,可避毒虫。   一言蔽之,自生自灭,自给自足。   此行当无忧矣。   距君流之期,尚有时日。将作寺,仍需细致打磨,精益求精。然大而观之,皇上不虚此行。   长安城扩建,正如火如荼。楼桑将作寺等署寺,三载之间,当陆续迁往关中。待五尹十守,二十一署寺,皆迁离。皇上当还政于国。蓟国虽号大汉一藩,然终归只是诸侯王国。嫡长子承袭王爵。再募傅、令,以佐之。   稍后,皇上又赴后院精舍。西林少年大匠宗马钧,正领寺中能工巧匠,苦思蒸发机关。谓一通百通,汽弩亦是蒸汽驱动。如何锻造车船专用,于马钧等人而言,并无大碍。无非尽善尽美而已。   以酒精为燃料。内燃机关,亦非遥不可及。   勉励一番,皇上携函园妃,乘船自去。 第245章 大兴长安   雏鸦号,舟入北港。皇上车驾回宫。自有金乌属吏,代掌雏鸦号。   如前所言。金乌船宫,亦属离宫。无论出行与否,皆有属吏常驻。季汉公船,大略如此。   洗漱更衣,登瑞麟阁理政。   居中所陈,正是将作寺所献,长安扩城建模。   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既定三载迁都,前汉帝都长安城,势必先行扩建。八百里秦川,前后两汉,苦心经营四百年。城池甚好,沟渠尚存。足纳千万爵民,同赴关中栖身。   “关中者,天下之脊,中原之龙首也。”居中守正,分封五帝。皇上迁都之举,利国利民。   故长安斗城,扩建无疑。   《管子·乘马》:“凡立国都,非於大山之下,必於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   长安斗城,正循此例。   惠帝元年(前194年)春,正月,“城长安”。三年春,“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同年六月,“发诸侯王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五年春,正月,“复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同年九月,“长安城成”。   长安城,“高三丈五尺,下阔一丈五尺,上阔九尺,雉高三坂,周回六十五里”。   《史记·吕后本纪》载:“(惠帝)三年方筑长安城,四年就半,五年、六年城就。”   长安筑城,三载足以。   西都长安,南倚龙首原,地势高绝。汉家宫殿,拔地而起;城楼耸峙,高大雄伟。西墙紧临潏(jué)水,东墙笔直南北,北墙顺沿渭水,南墙迂回宫闱。地势由南北倾,四墙围垒长安城,因缺西北角,故后人言:“城南为南斗形,北为北斗形,至今人呼汉京城为斗城是也。”   “八街九陌”长安城:“参涂夷庭,街衢相经,廛里端直,甍(méng 屋脊)宇齐平。”   两汉之交,毁于战火。后汉又历经重建。尤其自京兆尹刘陶赴任。历年大建不断。西京旧貌新颜。酒雄豪言,为新汉所筑。言犹在耳,季汉三兴。正因守土筑城有功,故加太上九卿之大宗伯,以荣耀其身。   皇上窃以为。长乐、未央、明光诸宫。实过于阔气。故有意,将“北阙甲第”两侧,桂宫及北宫,二择其一,立为无上将军幕府。明光宫,则专为太上帝廷。   唯长乐、未央二宫,效北都玲珑天宫,筑九重寝宫。   斗城闻名已久。且历经前汉帝王,增筑改造,竭尽地利。唯于斗城之外,再造新城,为爵民所居。方为因地制宜,上上之策。正如将作寺所呈新城,号“六爻之城”。   位于龙首原以南,长安斗城东南。以六条高坂为脊,析分街衢闾里。正是稍后隋之大兴城。彼时,见长安城破,隋文帝遂弃之不用,于斗城东南,营建新都,定名大兴。   今长安犹在。皇上已先开隋之大兴城。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蓟人贵北。故太上帝廷皆迁长安旧都。东南新城,为爵民所居。待新城筑毕,再顺沿城墙,四面合围。南北二城相加,周回百余里,五倍长安。足纳爵民,数以百万。   帝廷居西北,头枕龙首上原。爵民居东南,足踏六爻之地。高楼林立,八水绕行。季汉长安城,当冠绝天下。   “如何?”细看建模,皇上笑问。   “百里雄城,更古未有也。”马贵太妃笑叹。   “八百里秦川,可足食否?”俯瞰百里雄城,士贵太妃,心有余悸。   “若穿渠滋田,一亩十石。足活民千万。”皇上早有定计:“略有不及,陇右、关东,皆可广输漕粮。”   八百里秦川加晋川(汾河谷地),关中足可自养。   “夫君所言是也。”士贵太妃,欣然言道。   百里雄城,六百闾里。横亘龙首原上。制霸关中,大气雄浑。无怪士贵太妃,心有余悸。稍后刊印于报端,观者无不望而生畏。   季汉三兴。风华气度,无可匹及。何况周回百里,楼高九重。   “三载可成乎?”安贵太妃笑问。   “三载足以。”皇上笑答:“先营雄城,再筑轨路。多不过三五载,万事俱备矣。”   人力、物力、财力。季汉盛气,汇聚长安。大国能工,驾轻就熟。话说,高山峡谷,亦如履平地,龙首原,些许起伏,何足挂齿。终归,“山高人为峰”。便是昆明漕渠,连通八水,环城百里,亦不在话下。   类比五百里苍渠。不过数十亿资财而已。且待宅邸造毕,亦可高价贩于豪商巨贾。皇上营城,稳赚不赔。   待长安新城筑毕。旧都遂称北斗城,南城则唤南斗城。周回百二十余里。   南荣大泽,金乌船宫。   扶南女王柳氏,携六媵登船。   随行人等,自入天梯,便有人两股战战。上邦奇物,徼外之民,何曾得窥。尤其见天梯自动,机关运转如飞。无不如见神鬼。置身船舷,目睹重楼宫阙,天上人间。更如浮于云端。   列队入殿。雕梁画栋,熠熠生辉。漆木地板,光可鉴人,一尘不染。相形见绌,手足无措。屏气凝神,正襟危坐。难掩,惴惴不安。   船宫上下,见惯不怪。天朝上邦,有容乃大。   凡亲临金乌船宫之扶南勋贵。稍后必气度出众,异于常人。此于,见多识广,习以为常,类同。见识金乌船宫,再看扶南陋舍,已无从入眼。仰慕之心,油然而生。毕生所愿,身入季汉。   皇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正因,人皆向好。亲眼所见,高下立判。上行下效,远甚刀剑。女王出嫁,贵胄折服。民众归顺,无生反意。   不出数载,扶南国人,悉为宁州民。   便有包藏祸心,暗怀不轨。明察秋毫,足智多谋,宁州牧周瑜治下,又有何所为。   礼毕。扶南民众,拥挤岸边,五体投地。恭送女王远嫁季汉。女王已出王命,扶南归治季汉。国人自当,奉命行事。   金乌远去,了无痕迹。   民众载歌载舞,簇拥宁州牧周瑜,入王城治政,不提。 第246章 善善之者   郑门三千,为蓟吏之基。天下法蓟,乃季汉之基。   如儒宗所言,季汉者,蓟汉也。苍、幽、冀、并、凉、司、雍、丰、宁,九州之治,皆出蓟吏。放之四海而皆准。关东、江东,虽负隅顽抗,然时日无多矣。   待宁州七郡得安,皇上有意,再并山南方国,以丽水并枝扈黎大江为界,另立黎州。为季汉第二十州。如丽水上游达光国、中游骠国、下游狼牙修国,并央恰布藏布江流域,车离、汉越、竹隅诸方国,皆并入黎州,以临江城为治。   唯一所患,骠国素有敌意,尚未归顺。然丽水沿线,上有达光,下有狼牙修,二国皆已附汉。骠国首尾受敌,如何能挡季汉,横海舰队。   先前,唯恐骠国与扶南,结攻守同盟。故皇上先灭扶南。今扶南立为宁州,狼牙修亦不为其羁縻之属。骠国已无退路。   时不我待。皇上已命左右绥南将军,二路兵分,与达光并狼牙修,夹攻骠国。横海舰队先出,扫荡水路,攻占港津。又命达光玛展王,并狼牙修王,出兵合击。此战必胜。   如此,丰、黎、宁,三州并列。南州俱为汉土。山南方国,立方国都尉领护,悉归赐支都护府所辖。至于究不事、徐狼等国,皆可立为七郡属国,悉归宁州所辖。骠国所据丽水河谷平原,汉人称之为“丽川”。亦是千里三登沃壤,鱼米之乡。其丽水航道,又为大秦道要冲。航运之便,不下鱼米之利。立为黎州,名副其实。   丰宁二州,民生安定,民人驯服。吏治深入,向化加速。毋需囤积十万重兵。皇上有意。令左右绥南将军,各领五万联军,分驻丰、宁二州,兼顾黎州。如此,南洲无忧矣。   至于中天竺百乘王朝,贱种外流,已难久持。不战而降,几无悬念。南天竺泰米尔三国,朱罗,哲罗,潘地亚,亦不遑多让。试想,南天竺半岛,商贸繁盛,向海而生。耳濡目染,久沐汉风。举家避入城港,客庸得食者,不计其数。平生所愿,为季汉之民。   皇上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王母名言,中夏地薄。皇上深以为然。试想,蓟国千里稻作,一季一熟。三南之南,丰、黎、宁三州,皆一季三登。更有甚者,民人驯服,反意不生。略施仁政,感激涕零。奴性深入骨髓。   岂如我汉人这般。君以我为草芥,必报之以仇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饥寒交迫,一呼百应。苍天已死,竞相揭竿。   行人署,鸾栖馆。   心牵皇上君流之事。报馆丞陈琳,遂邀好友小酌。   “闻,甄都天子,欲赦主上君流之罪。”陈琳求问:“不知,然否?”   “然也。”无上九卿之大司勋许子远答曰:“主上,圣意已决,恐难转圜。”   比起许子远,智者千虑。陈琳心中忐忑,唯恐三载之期,变生肘腋:“子远可知,昔大司士因何当车?”乃问鞠城兵乱,迁居永乐宫之窦太后,欲远赴漠北。却被贾文和,单车拦下。若窦太后北上,陈年旧事,无人得知矣。   “唉——”此何尝不是,许子远心中所憾:“知我主者,大司士也。”   “子远,何出此言?”陈琳求问。   “我主,‘和其光;同其尘’。‘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譬如首谋曹节先亡,从众皆罪加一等。若窦太后远走漠北,董太后又被害洛阳。我主自罪,亦加一等矣。”许子远道破天机。   换言之,正因窦妙、董姝,俱得以保全。故皇上才君流十万里。若二人俱亡,皇上难辞其咎。更难堵悠悠众口。唯《罪己诏》退位,以谢天下。   正因深知皇上为人。故贾文和力保不失。料想,君流之罪,亦在贾文和意料之中。   此时此刻。陈琳方知,前因后果:“大司士,真乃神人也。”   “主上讨伐四海,皆出谋主之策。譬如,灭长城马贼,驱北匈奴西归。据条支七城,立丰宁二州,恐皆为君流清道也。”许子远喟然长叹:“主上并右国令,‘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大司士,‘营惑窘乏兮,无令诈出;深念远虑兮,胜乃可必’。”   许子远所引,乃出马融《围棋赋》。言下之意,皇上与神上宗师,对弈天下棋局。众谋主,虽观棋不语,然智计百出。早已暗中左右局势。   季汉家国天下。皇上东征西讨,南征北伐。既为家中子嗣,分封之地。又为季汉家国,拓土开疆。更为自己君流十万里,扫清障碍。于己于人,于家于国,皆有大利。   何为,明隐双线。   少时,二位家丞,为刘备立下进位之路:少复祖爵,立功封侯,并土封王,三兴炎汉。此为明线。   另有神上宗师,与太平道张角兄弟,假太平道之力,起黄巾之乱,欲行代汉。皇上与之对弈天下棋局,便是隐线。双线并行,归于一统。父子称帝,季汉三兴。   此便唤作:明隐『双线叙事』。看似一条主线,实则不然。字里行间,皆有明隐双线,齐头并进,推波助澜(有时间,再从头看一遍,章章大略如此,便是章节取名,亦多有明隐双意)(换言之,五百万字篇幅,其实有一千万字剧情)。   许子远亦是后知后觉。何况陈孔璋:“我主果然天生。”   “孔璋,所言是也。”许子远举杯相邀,当浮一大白。   二人满饮此杯,心有戚戚。   陈孔璋落杯言道:“可成书乎?”   乃问,若为皇上著书立传。内中隐情,是否书录。   “有何不可?”许子远,亦知皇上真性情。   略作思量,陈琳这便言道:“当为《季汉英主(本)纪》。”   “此名大善。”许子远,抚掌笑道:“我主必‘欣欣然’。”   稍后,陈孔璋穷尽毕生之力。为皇上著书立传。书成,轰动海内,千载流芳。   此皆是,后话不提。 第247章 女国合并   玲珑天宫,七海馆。   先前,天宫增筑九重。皇上新筑四馆。   云霞姬,迁迎风馆。函园姬,入相思馆。希俄斯姐妹,居七海馆。珠樱馆,暂且空置。云霞姬,十月怀胎,呱呱坠地。希俄斯姐妹,亦日渐显怀。闻皇上君流十万里,乃东迁族人沿途伴驾。希俄斯姐妹,心中急迫,可想而知。   自开条支七城,立诸商会。木兰先锋,劈波斩浪,日夜三千里。又得护火贞女,私贩罗马。七海珍货,汇聚希俄斯岛。西女国,因而兴盛。且书信往来,不绝于道。地中海内外诸事,希俄斯姐妹,无所不知。便是《朝闻日报》,亦设专栏,言及西陆风闻。季汉所言“寰宇之内”,与两汉所言,断不可同日而语。   如前所知,西女国,其俗与东女略同,种皆女子。多珍货,附拂君长,岁遣男子配焉。   季汉三兴,西陆皆知。皇上尊太上皇帝,加无上将军。以为天下共主。且秦后鲁琪拉,为皇上所诞麟儿,号“白帝子”。许将为罗马皇帝。东迁部族,所生子嗣,子为封君,女为县主。其利之大,无可计数。季汉家国,内中详情,希俄斯姐妹,尽书告西女王。试想,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乃西女王,一母同胞。亲笔所书,西女王自当深信不疑。何况,惊闻皇上曾凭一人之力,七日礼赞百姬。可谓彪炳。   试想,与其乞,罗马皇帝,“岁遣男子配焉”。不若,分批送来季汉。美其名曰,侍寝皇上。既解族人燃眉之急,焚心之渴。又暗度季汉龙种,母凭子贵。不费吹灰之力,分得一县、一国。譬如绿洲熔炉,西女国拓土千里。毋需困守孤岛。仰人鼻息。   何况,季汉为避外戚之祸。皇上又宠溺亚马逊无以复加。各取所需,兼得大利,何乐而不为。   西女王,正欲成其事。不料皇上自罪,君流十万里。更惊闻,不走海路,避难就易。竟欲反其道而行之。横穿穷发之地,跋涉极北冰原。此道,从未有人涉足。   沿途多徼外野人,艰难险阻,细思恐极。虽言三载归期。若泥足深陷,裹足不前,蹉跎十年,又当如何?   西女王心中急切,可想而知。遂万里传书,细问详情。希俄斯姐妹,更情不由己,辗转反侧,难以安枕。近日更茶饭不思,俱有愁容。馆中侍医,不敢大意。急忙通禀详情。   闻姐妹抱恙,皇上百忙之中,入馆探视。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携高等女祭司,女王之手·艾蕾蒂娅,并白色女神,雾潮·哈利娅,及迅风·阿特米西娅,朝云·洛狄娅,光辉·阿格莱娅,水沫·塔丽娅,疾帆·伊芙根尼娅,寒汐·艾瓦歌莉娅,圣歌·波林海妮娅,渡鸦·蓬托波瑞娅,礁石·阿克泰娅,洋流·拉俄墨狄娅,远望·普洛诺娅,铅幕·帕特莱娅,天际·尤雷尼娅。   齐来迎驾:“拜见夫君。”   “诸妃免礼。”皇上伸手搀扶。姐妹十六人,俱有身孕。腹中麟儿,非富即贵。又谓,母子连心。唯恐有失,皇上焉不慎重。须知,亚马逊所生麟儿,俱无外戚之患。且身强体健,正适辟土开疆。皇上有意,悉分封于海西。共立东罗马帝国。假以时日,兄弟齐力,攻灭西罗马。一统海西。   夫妇落座。皇上先问:“何故忧思?”   “妾等,乃忧夫君君流十万里也。”星昴·赛拉娅,柔声答曰。自伴驾东归,居玲珑天宫。希俄斯姐妹,季汉宫仪,纯熟于心。举手投足,无懈可击。   “寰宇之行,三载而已。”皇上英雄无匹,举重若轻。然终归,“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穷山恶水,不毛之地。纵有漠北、西域,二都护府,左右驰援。总有鞭长莫及。俗语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又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便为避万一之失也。   “妾等,愿同往。”星昴·赛拉娅,引姐妹伏地请命。   “不可。”皇上言道:“为夫,十月将行。诸妃,正当大期。如何轻动。”   “闻将作寺已造君流车驾。当无损大期。”女王之手·艾蕾蒂娅,柔然相告。   “这……”皇上神色迟疑。   白色女神,雾潮·哈利娅,亦言道:“既出三载之期,函园诸妃,亦多有子。闻夫君已有万全之备。妾等,何患之有。”   正如雾潮·哈利娅所言。漫漫长路,车驾起居。函园妃纵避孕侍寝,亦难免珠胎暗结,诞下麟儿。将作寺倾力打造之君流车驾,亦有育婴专属。车厢内,层叠摇篮。内设育婴室。   大秦圣祭,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精通驱魔。论助产接生,女王之手·艾蕾蒂娅,乃西女国首屈一指。   如前所知。古希腊神话,助产女神,计有二位。其一便是催产与难产女神,厄勒提亚。且高等女祭司,艾蕾蒂娅之名,便与厄勒提亚同源。高等女祭司,亦司职西女国,生育事宜。   若携希俄斯姐妹君流,产子无忧矣。   心念至此,皇上这便定计:“善。”   “谢夫君。”希俄斯姐妹,各自欢欣。   皇上遂传命将作寺,再造君流车驾,十六辆。以各姐妹,首名为号。至此。百六十六辆,君流车驾,悉数定制。   希俄斯姐妹,九死一生,皆为西女国翘楚。言“神泪明珠”,亦非言过其实。尤其星昴·赛拉娅,曾统帅沙漠马贼,纵横罗马边墙。可与东女王·希雷娅比肩。若各领一部,日夜轮替,事倍功半。   心念至此,皇上遂问:“东西部族,合并成一。共立‘篝火之盟’可乎?”   “固所愿也。”姐妹同声。   “甚好。”皇上这便命人传语贵太妃希雷娅,择日行篝火之盟。并入希俄斯姐妹,共奉三柱神祇。此亦开东西女国,合并之先河。稍后,凡西女侍寝,皆入丰州华氏城,香花宫。合称“香花妃”。   万事俱备,只待行期。 第248章 使鹊为桥   八月中旬,大朝会。   皇上冠冕临朝。补全太上帝廷并无上幕府,公卿之缺。三载之中,太上宫府,分批迁往长安。长安南斗城,乃为爵民所筑。无碍宫府。长安北斗城,足够安置。皇上又将北宫,改为无上幕府所在。明光宫,为帝廷专用。百官上朝,朝贺赴会,皆于此宫。   长乐、未央二宫,专为季汉后宫。桂宫,则为王子公主所居。   五尹十守,二十一令,俱为朝臣。三载之中,交接政务。二十一令先出,五尹十守携千万汉民随后。五尹已拜少宰,十守或出为州牧,或任中二千石高官。二十一令,各领要职。或任新职,如将作令苏伯,拜将作大匠。或升品秩,如大夏令刘晔,升秩中二千石。   自皇上尊太上皇帝。吏治体系,自上而下,拔高一等。故县令升任太守,郡守当拜州牧,州牧当入为朝臣。   大汉十九州,半数政出太上宫府。蓟国纵大汉一藩,属吏众多,亦足可安置。何况还有五部幕府。枝郡、属国、方国,无处不吏治。   迁都诸事,皆由左右国相,亦是左右太宰总领。嫡长子尚未元服。蓟国仍是皇上封邑。汉室家臣,守土安民,责无旁贷。   为何迁国民千万。如前所言,只因皇上种田三十载。奉公守法,诚实经营,十五年可得“大夫”爵,授五顷美田。一户得田,堪比五户。蓟国纵开东境,恐亦不足分。八百里秦川,再析分美田。关中不足分,则分九州,九州不足,再分海外,乃至天下。皇上以为,家有美田五顷,足可安身立命。   不妨以,一亩五石谷计。一顷五十亩,鱼米一季,足得蓟钞七十五万。再加海外三登寄田十五顷,三季亩产十石计,不算稻花鱼,年得二百二十五万。内外相加,足有三百万钞。当可为爵民,亦是妥妥中产。   足可,存续家门,抚育儿女:“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丰衣足食,所求者何?舟行天下,乃至星辰大海。不愿舟车劳顿,亲身赴险,亦无所谓。居家守正,妻妾成群,绵延子嗣,亦大有裨益。切记,皇上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种田克敌,一统寰宇。舍朕其谁。   北港。中书令荀采,携天宫车驾,列队相迎。   金乌船宫,来回月半。已将东女国主、竹隅女王、扶南女王,一并接回。三女主之国,顺延雪山内外,直至南州半岛。其利之大,无可计数。扶南已立宁州。竹隅乃山南方国之首。待攻下骠国,可立黎州。东女,乃西王母国。不宜轻动,待诞下麟儿,再细分封国,汤沐邑不迟。彼时,再撤赐支都护府,整合昆仑南北,共立梁州。季汉江山,固若金汤。   “拜见女王。”荀采携少府女官,大礼参拜。   “中书令请起。”东女国主,居中示意。竹隅女王,亦为贵妃。然毕竟同出王母门下,紫元夫人,乃王母之女。玉清神女房素,理应谦居次席。   恭请女主登车,帝廷仪仗先行。浩浩荡荡,驶入北都。   “何以安稳如斯?”东女国主,问车中伴驾女官。   “禀女王,乃行于轨路也。”少府女官答曰。   掀帘窥探,果见槽轨纵横,规整如棋盘。东女国主,暗自惊心:“莫非,皆为百炼清钢乎?”   “正是。”女官如实作答。   “满城具轨乎?”东女国主追问。   “然也。”女官知无不言:“主上已命五尹十守,五十二令,营造轨路。”   “无惧盗乎?”东女国主,必有此问。   “轨路千钧之重,金石之坚。何以为之?”女官柔声答曰:“鄙国,‘百姓富,民恒一,路不拾遗,国无狱讼’。何患之有?”   “所言是也。”东女国主信服。即便,顺延驰道,连通城港。季汉路政,堪称完备。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车马不绝于道。众目睽睽,如何行窃。   且说,铁轨沉重,非人力可及。即便合力盗取,苦无器械,如何切割。何况,五家联保,十户连坐。一人盗窃,累及四邻。凡有,作奸犯科,进爵中断,何苦来哉。   数月不见,北都又有新气象。过街天桥,临街覆道,并纵横街巷,共组立体交通网。商肆二重、乃至三重,皆可经由飞阁,彼此连通。无需上下天梯,穿街过巷,便可凌空直达。   “此(飞)阁何名?”扶南女王,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鹊桥’。”伴驾女官,答曰:“应仲远《风俗通》曰:‘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因名之。”   “七夕当渡,使鹊为桥。”柳氏以己度人,甘之如饴。身入季汉家门,福禄无尽也。   和蕃之礼,乃出邦交。三女主此来,断不可怠慢。   皇上携百官,降阶相迎。共入灵辉大殿。隆重礼节,为女王接风洗尘。   待宾主尽欢,送南宫凤梧馆安居。翌日洗漱更衣,再行季汉宫仪。   恭送皇上移驾,百官自归。于南宫之上,俯瞰百官车驾,鱼贯出宫。再观北都三郭,内外京华。扶南女王柳氏,此时忽起望而生畏。   先前若亲眼得见,还敢求入家门否?   西宫,增成殿。   皇上罢筵后,入殿问安。   稍后,便有三女王,并各自媵从,诊籍呈报。   太皇范太后,细细观瞻。见诸女虽出徼外,蛮荒之地,然能守身如玉,实属难能可贵。尤其扶南女王柳氏,自幼流离失所,苟活于顿逊女市。本以为,必尝尽凄苦,饱受凌辱。不料,洁身自爱,清白未损。   太皇范太后,亦去心忧。   天宫绵延子嗣,太皇范太后,累日无休。皇上骨肉,太皇范太后,视如己出。不等子嗣长成,三载归期先至。季汉,家国天下,“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皇上君流,太皇范太后,临朝称制。太上宫府,公卿就位,吏治健全。何愁,季汉不兴,天下不定。   皇上此行,后顾无忧。 第249章 两和立信   “和合而亲”,“和而不同”。便是季汉风貌。   便是后世所谓:“官有政法,人从私契;两和立契,画指为信。”   立契者,立信也。信者,义也。故季汉,“贵和”而“重义”。自上而下,相沿成习。   九九重阳,四海姻亲齐聚。庞大使团,年胜一年。四海珍货,齐聚北都。五百城港,日进斗金。二千万国人,均分五百城港,城均不过五千余户。十年客庸,如愿入籍。余下尚不足十载,仍需假以时日。三载之后,千万国人,当追随皇上,迁入关中。复兴八百里秦川。即便国力去半,仍稳坐大汉一藩。何况,时人早知皇上定鼎神器,取国号之深意。季汉,蓟汉也。皇上不忘根本。此亦是大汉,家国天下使然。   谓,今时不同往日。隶属于太上皇廷,苍、幽、冀、并、凉、司、雍、丰、宁,九州使者,亦趁八月案比,齐来上计。上计本是年初,因皇上君流在即,且三载之内,不定归期。唯恐怠政,故不约而同,月中皆至。   凉州别驾侯瑾上表,言及州中诸郡,析分之事。话说,陇右有羌氐诸胡。皇上纳贾文和,平羌连环计。流徙羌氐三百里,日赚二百大钱。才有陇右牢城大兴。古羌出山,遍布陇右。陇右吏治,悉出蓟吏。如小月氏胡、卢水胡、赀虏、秦胡、羯胡、杂胡等,诸胡亦渐归心,所据川谷,归于汉治。旧县复开,新城创立。诸胡虽无羌氐这般,人多势众。“饶妻制”下,亦称种辈兴盛。正因举州大治,吏治不足。故凉州牧阎忠,遣使上表。欲析分新郡,以安民心。   析汉阳郡獂道,置南安郡。治獂道,领四县:獂道、新兴、显亲、中陶。析上邽县,置永阳郡。治上邽,领四县:上邽、罕开、卤城(礼县)、西县。   上邽,本邽戎地。前汉武帝元鼎二年,析上邽,于关陇要冲置清水县、戎邑道并陇县。后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又改清水县为豲坻聚,与绵诸道、戎邑道一起并入陇县。   皇上平羌,两汉旧县,悉数复立。因“豲坻聚有秦亭”,故析陇县,新置秦亭县,复立清水县,改戎邑道为安戎县,还街亭为街泉县。为补汉阳郡之缺,皇上有取武威郡之祖厉(jiē lài),并入汉阳郡。   皇上欲立五帝之心,天下尽知。谓居中守正。若西都长安,恐易名为中都。换言之,西都之地,必在陇右。大震关城,首当其冲。皇上立云霞殿于关首。悬楼列肆,盘山闾里。四氏云霞,名震天下,俱为汉戚。更有皇上所部,镇守陇右。如凉州牧阎忠等凉州官吏,悉迁大震关城安居。梯田、茶山、马邑,遍及陇山内外。立为西都,实至名归。   陇山西坂下陇县,乃汉阳郡治,亦是凉州新治。雍州治姑臧,亦是武威郡治。   雍州牧邯郸商,别典五郡二属国。敦煌太守苏则,酒泉太守曹全,张掖太守令狐溥,武威太守索翰,并西海太守郝昭,五太守,青史留名,皆称循吏。更加,属吏多出西州,纯熟民情政务,一州大治。皇上征天竺路过,授邯郸商,门大夫。又遣游侠杨阿若以命作保,请武威颜儁、王祕,张掖和鸾、张进,酒泉黄华、黄昂,六大家主入营。大摆筵席,七日欢饮。“杯酒化干戈”,“七宴收六豪”。   河西大姓,再不言反。家门子弟出仕季汉,世代牧守河西。   雍州别驾,正是武威颜儁。再见皇上天颜,颜儁心怀激荡,甘之如饴。遂将雍州之事,娓娓道来。如前所知,前汉时,西域婼羌国,为鄯善国所灭。后种落四散,遍布盐泽。皇上重开西海,引婼羌种辈,纷纷来投。聚拢各县,不下数十万众。   西海太守郝昭,命婼羌各部为向导,凿穿羌中道,经阳关,连通西域。西海诸县,皆得其利。更加羌身毒道,亦为皇上,亲自凿穿。上接羌中道,下延蜀身毒道。南北商路,汇聚西海。   正因羌中道,日渐繁盛。雍州牧邯郸商,纳西海太守郝昭上疏,请开羌中道。穿渠筑路,置烽堠亭舍,护佑往来商旅。并于西海郡之西,另立婼羌郡,及设婼羌属国。   论地利,大盐泽(柴达木盆地),远逊河西走廊。然盐泽之中,散布婼羌,“或虏或羌,户口甚多”。不能收归己用,游离于汉廷之外,久必生乱。若通此道,毋论“胡羌道”,亦或是“羌中道”,沿线部族,兼得丝路流金之利。   闻前汉时,沿途散落羌人,百五十余部。俗称“百羌”、“诸羌”。后汉多为先零、烧当等部所并。唯深入大盐泽,沿途绿洲所剩,徼外部落,化外之民,今称“婼羌”。族名乃出前汉时,婼羌国。西海太守郝昭,乃守土能臣。颇具战略眼光。   皇上立赐支都护府于白石城。领护赐支河首,赐支河曲,昆仑山以北,八种西羌,并北天竺贵种。数百万众。诸羌悉归向化,岂能容婼羌,游离于季汉家门之外。   谓,“芳兰当户,不得不锄”。何况虎狼,聚于门前。   只需开羌中道。譬如西域五十五国,婼羌各部,利益所驱,必争相来投,大而化之。于皇上而言,葱岭以东,皆为诸夏,再无蛮夷。   五百城港,将筑轨路。五百里苍渠,动工在即。长安南北斗城,周回百二十里。此时再开羌中道。国力足够否?   皇上遂专开朝议。   太上公卿,及比二千石以上,悉数与会。   灵辉大殿,蓟国“千里江山缶景”,居中陈列。山川大泽,五百城港,栩栩如生,历历在目。观者无不,心旷神怡。闻皇上已命能工巧匠,于长安明光宫正殿之中,下陈季汉“万里江山缶景”,上置赤金陨琉璃铺地。百官列席,垂首可见。   “臣窃以为,开羌中道,当无损国力。”上计令陈逸,持芴跽奏。 第250章 富有七海   上计署,执掌太上帝廷,历年案比。分门别类,翔实可信。尤其,券钞通行天下。凡皇上立港开市之处,皆有季汉赀库。或与海市楼船相伴,或与开拓车队同行。百姓与皇上约定价值。既解铜重之苦,又除缺铜之困。   譬如陇右牢城大建。筑路通渠,营城圩田,齐头并进。百万乃至千万羌氐,日赚二百大钱。彼时,饶是后汉灵帝,亦心惊胆战,唯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岂料,皇上威信天下,羌人并无挤兑。于是,风平浪静,化险为夷。待券钞,取代铜钱。财货往来,皆经账户。皇上纵富有七海,亦笔笔皆可计数。上计署,威力初显。   语出上计令之口。殿中君臣,当可信之。   “‘遏障之於邪,开道之於善,而民乡方矣’。”太师郑玄,持芴奏曰:“开羌中道,利于社稷。”   儒宗所谓开道,含义有二。本意开辟道路,引申为教化育人。   除去,逢山开道,遇水架桥。还需置烽堠亭舍,遣属吏值守。如前所言,道路乃汉家文明之承载。羌中道开,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烽堠障壁,不一而足。唯有如此,方能护道周全。   故于西海郡之西,另立婼羌郡,及婼羌属国。亦为保全羌中道。   “当如何施为?”皇上这便定计。   “禀主上,当效牢城羌氐。引大盐泽中婼羌,日二百钞客庸。”右太宰,持芴跽奏。   “可。”皇上言道:“何人可守婼羌。”   举贤任能,右太宰,责无旁贷:“臣,举丰县令张既。”   “其,何所人也?”皇上笑问。   “张既,字德容,左冯翊高陵人,举茂才出仕,授京兆新丰县令,治绩为三辅第一。”   京兆新丰县,位于长安城东,北临渭水、南依骊山,市舶要冲,兵家必争。境内五路:函谷道,栎阳道,骊山北间道,登骊(山)古道,渭水并漕渠水道。   “何人佐之?”皇上笑问。治绩既为三辅第一,张德容足可守羌中道。   “左冯翊功曹游殷。”右太宰笑答。   “此,又是何许人也?”皇上必有此问。   “游殷,字幼齐,武威姑臧人……”右太宰遂将“游殷托子”之事,娓娓道来。   “先见为明。”皇上欣然言道:“当可佐之。”左冯翊池阳人吉华,字伯房;郭晊,字公休,与游殷为同岁为官,且彼此交好。稍后一同迁官婼羌。历经数载,凿穿羌中。   “改大震关城,号震旦。立为西都。改长安,号中都。”皇上再出帝命。   “喏。”群臣下拜。至此,五都立定。北都临乡,东都洛阳,西都震旦,南都建业,中都长安。   “敢问少师,震旦何意?”群臣出殿,便有薮东守乐隐,躬身求问。   “震旦,‘即神州之号也’。乃丰州天竺语曰。”蔡少师,自然博学。   “谢少师。”乐隐心满意足。   如此西依陇山之险,东据崤函之固。八百里秦川,居中守正,江山永固也。更有甚者,西域、赐支二大都护,为诸夏藩屏。只需循序渐进,再续汉祚二百年,葱岭以东,再无华夷之分。二百年后,“寰宇皆汉土,王出季汉门”。   丝路流金,汉风循进。文明之火,重燃河西。   如河西四郡,先前毁于战火,两汉所立旧县,悉数复辟。引域外胡商,争相定居。自开客籍编户,西域都护百城,口破千万之巨。经由河西走廊,往来诸夏者,不绝于道。或履任,或求学,或经商客庸,或投亲访友,不一而足。雍州大兴,当可预见:“(河西)谷籴常贱,少盗贼,有和气之应,贤于内郡。”“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以故凉州之畜为天下饶。”   陇右、赐支,并西域,足可补四郡人口之缺。   皇上改长安为中都。不出三日,天下尽知。且新筑六爻南斗城,周回百二十里,六百闾里中都城,尽显季汉三兴。   汉人以高为美,以高为贵。大宗伯兼领京兆尹,酒雄刘陶,历经十载。所筑季汉宫室,皆需增筑至九重。如何,深厉浅揭,因地制宜。将作寺能工巧匠,自当驾轻就熟,随机应变。   百丈高台,再筑九重大殿。天空之城,实至名归。六百闾里,鳞次栉比。七重、五重、三重,楼台错落,高阁林立。辅以轨路、天梯,并机关诸器。待蒸汽大兴,朋克至矣。   皇上梦寐以求。工业文明,当如期而至。唯一所憾,科技树偏。火药未能造出,酒精替代能源。不及。酒精乃清洁能源,四海无闲田,一季三登谷。足可令酒精,大行其道。待日新月异,厚积薄发。火药必不远矣。若以百岁计,五十载必出。   酒精配火药,想想便兴奋。   诸皇子,开辟之旅。定十足有趣。   “夫君?”见皇上神游天外,士贵太妃,柔声轻唤。   “何事条陈?”皇上一笑扬眉,果未能入耳。   “光禄大夫,函园令鲁肃上疏。言,北天竺诸国主,乞马鸣大士上洛。”士贵太妃笑言。   马鸣大士,醉心兴建南港大佛寺。与四海令左慈,一见如故。常坐而论道,引百姓围观。北天竺诸国主,安居洛阳离宫别苑。坐享荣华富贵,心生不安。故求马鸣大士,佛法化解。   鲁肃言下之意,生活安逸,心生惴惴。唯恐,乐极生悲。故求佛庇护。此亦是人之常情。   “马鸣大士,何所言?”皇上笑问。   “大士言,大佛乃成,当赴东都。”士贵太妃答曰。既名大佛寺,必有大佛像。此乃北都奇观之一。庇护季汉,国祚绵延。正因兹事体大,故不可轻动。   “善。”皇上又道:“遣使上洛,抚慰诸王。”   “喏。”此乃皇上一贯行事。   “河南尹司马芳,洛阳令司马防上疏。欲造千秋琉璃观。”马贵太妃,再报条陈。   “欲改千秋观乎?”王上闻弦歌而知雅意。灵帝起四百尺观,于阿亭道。取名“千秋”。引诸夏仙门入住。以护京师。   今季汉三兴,各地祥瑞频出。饶是京师二司马,亦不能免俗。 第251章 从容中道   “将作寺可建全模?”皇上笑问。   “将作寺已制‘琉璃千秋观’模。”马贵太妃,遂命人将模型取来。   琉璃宝顶、琉璃画壁、琉璃窗格、琉璃地板。辅以琉璃枝灯,八面琉璃镜,日光所照,五光十色。月下枝灯高悬,夜放豪光。微缩模型,虽不过指掌之间,然却惟妙惟肖,知微见著。   四百尺观,光耀东都。   天下奇观,美名流传。   清钢陨琉璃,技艺大成。造型各异之阿拉比亚陨琉璃,被七岛商会大量收购,贩运诸夏。经由将作寺,银炭高炉,淬火熔炼。遂成清钢陨琉璃。充作内甲,可御汽弩连击。函园、云霞诸姬,皆量身定做。分,水绿、天青、浮金三色。   水绿,多为民用。天青,为爵民专用。浮金,唯见玲珑天宫。   千秋观所用,正是浮金色。专为汉室祥瑞。   四百尺观,乃后汉筑成。只需稍加改造,无需大费周章。且清钢琉璃,皆用于紧要处,寻常装饰,普通清钢琉璃,乃至琉璃画壁即可。   所需,无非工本而已。   北都立大佛寺。东都造琉璃塔。必是仙门不甘其后也。   仙佛之争,斗而不破。皇上这便言道:“可。”   “喏。”马贵太妃,遂命女学事史,素手批注。   九州遣使,各陈要务。司州亦不例外。司州,本是后汉司隶校尉部。下辖河南尹、河内郡、河东郡、弘农郡、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计七郡。皇上欲携千万蓟人,迁都关中,填塞七郡。季汉关中,亦非两汉所指。乃陇山以东,嵩岳(嵩山)以西。由大震并虎牢二关所夹。洛阳有八关锁固。长安六塞险阻。更有大河天险。当可保关中,万无一失。   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地也。   出东都,顺下大河,可通江达海。经四渎八流,遍及关东、河北,远及东瀛。洛阳东都,权且可治,青帝之政。亦如北都,权作玄帝之都。待各自开疆辟土,亦如太上皇帝,居中守正,另筑雄城,再行迁都,不迟。天下五帝,皆出季汉家门。此事,早有定论。   诸皇子之中,何人可居其一。有识之士,众说纷纭。正如太上帝廷,四神四凶,早有定论。然“五凤”,究竟几人,街头巷尾,争论不休。亦如谋主、兵主,閤上鶆虎,终有定论。稍后卧龙雏凤,足可继之。然周郎又当与何人并著于世。朝野虽有风闻,却终无定论。   少宰徐庶,曾笑言,“东孝西直,和合为(法)正”。徐庶言指,郭奉孝、徐元直,二人表字相加,正是法正表字“孝直”。言外之意,郭、徐二人联手,方能与法正比肩。   此乃自卑而尊人,君子礼遇。虽多过誉,然论足智多谋,法正足可与东孝西直并列。法正尚未及冠,皇上早有断言,法正当可与小师弟周公瑾,比肩。   周瑜一战功成,领宁州牧。稍后,豪取千里丽川,三登沃土。皇上便有意,拜法正为参军,辅佐绥南将军部,并方国联军,攻灭骠国。效扶南,另立黎州。   法正若能如周公瑾,举重若轻,不战而屈人之兵。二千及冠,指日可待。周公瑾守宁州,法孝直守黎州。南州向化,计日功成。   “大司徒上表,欲重凿‘回中道’,以通萧关。”安贵太妃,再行条陈。   “善。”皇上亦有此意。   回中道,乃关中至陇东,交通要道。南起汧水河谷,北出萧关,因途经回中而得名。前汉元鼎五年(前112年),武帝“始巡郡国”,北出萧关,猎于“新秦中”,随从“数万骑”。后汉建武八年(32年),来歙与祭遵,“伐山开道,从番须(今陇县西北)、回中,径至略阳,斩(隗)嚣守将金梁”,并即此。   汉武大帝,更六出萧关。乐府饶歌,《鼓吹曲》歌曰:“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堠多。五营屯北地,万乘出西河。”   多年前,皇上许十四部鲜卑内附,立奢延属国。后平陇右,北地复兴。因彼时长安残破,后汉兴于关东,累及回中道并萧关,年久失修,沦为间道,渐不通车马。皇上定都长安,再兴关中。关中四塞:“东函谷,南崤武,西散关,北萧关”,函谷,为潼关所替,再加大震、燔史二关,今为六塞。至于往来汉中,孔道数条,尚未顾及。毕竟,汉中乃出甄都治下。远非萧关之重。   须知,时下言关隘之重。守备要冲,乃其次。收取赋税,为其首。回中道乃丝绸枝路。可接居延外道。待皇上定都关中。草原各部,便可经回中道,直达长安。可想而知,车马必不绝于道。关税利大,无可计数。   丝路流金,毋庸置疑。譬如前日,皇上专开朝议。立婼羌郡,及婼羌属国。凿穿羌中道。可比大司徒上表,重凿回中道。   沿途郡县,必然复兴。引北地鲜卑各部内附,亦是二全齐美。   皇上不禁慨叹。日前,将作令苏伯等人,还心忧顿逊渠开,再无大建。故上表,请开五百里苍渠。岂料,长渠尚不及破土,皇上已连开,羌中、回中二道。若再算斜驱张掖之,胡羌枝道。何愁匠人无用,年岁虚度。   谓“居中守正”,居中而守正道也:“万民皆安仁乐谊,各得其宜,动作应礼,从容中道。”   皇帝入关,从容中道之始也。   “三载筑毕否?”皇上又问。   “三载足矣。”安贵太妃,据实已告。   “善。”皇上欣然言道。此时当知。九州之牧,赶在皇上君流前,遣使觐见。正因,“岁不我与”。   待皇上流徙十万里归。万事俱备,只等登坛封禅,振臂一呼。挥师百万,克定中原。   九州之政,汇聚北都。皇上累日无休,逐条批复。南宫少府,奉命制诏,传达各州。   九九重阳临近。北国千里稻香。   稻作之重,不容有失。虽官拜雄职,然一日守国中,需尽一日之所能。朝野上下,中断朝会,如临大敌。唯恐失之万一。   亦因暂罢朝会。凡有要务,皇上必入瑞麟阁理政。若遇不决,则专开朝议。已成帝廷惯例。   话说,自少复祖爵,皇上一掷千金,讨来“便宜行事”之权。励精图治,不疾不徐。悠悠二十余载。府议变朝议,家臣升朝臣。方有今日季汉,吏治之盛。 第252章 以安四方   言冀州,必言封国。   冀州封国之多,足见权益之重。   两汉乃诸夏,大河文明之顶峰。若非合肥侯,割据江东。汝南袁氏,举族辅佐。引南方豪族大姓,争相投靠。江东之地,仍被蔑称为“蛮左”。豪门大姓,难洗“宗贼”污名。究其原因,乃朝中无人,言语尽失。   时下朝野话语权,多半在河北、关东。   许氏兄弟,月旦评,可见一斑。乃至,“天下言拔士者,咸称许、郭(林宗)”。   “(袁绍)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将入郡界,乃谢遣宾客,曰:‘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遂以单车归家。”   曹司空祖父,曹腾为中常侍,故操门第不高,时人讥讽其为“赘阉遗丑”。得桥玄指点,曹司空千方百计,求许氏兄弟一评:“曹操微时,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对。操乃伺隙胁劭。劭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操大悦而去。”   再想少时,宗祠大考。楼桑刘氏择四子拜师,欲复祖爵。然已不得其名之县中大儒。只愿记为著录弟子,不肯及门受业。   察举制下,出身来历,名声几许。其利之大,无人免俗。   归根结底,皆是话语权之争。上达庙堂,下至江湖。天下九州,无有例外。   再深思。江东大姓,得汝南袁氏作保。举家来投。甘为合肥侯所用。所求,便是“名正言顺”。正因各有所需,利益攸关,才能苟合至今。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后世谓“话语权”者。便是时下,家国天下,一脉相承之大权也。绝非单指,唇枪舌剑,言语交锋。叔侄之争,皇权分立。群雄各聚其下,遮蔽私心。如此方能,名正言顺,达成所愿。   儒家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是治国之精要。   此时亦知。皇上以诸侯藩王之身,尚娶二宫太皇,儒宗为何定罪“不从”。“变礼易乐者”,君流十万里。唯有“名正”,方能“言顺”。   彼时,蓟王乃下臣。二宫太皇为君上。以下犯上,以卑谋尊,便是“倒行逆施”。   如何正名?   尊太上皇帝,立季汉三兴。皇上终为己正名。受命于天,监照下土。居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凡有所出,皆替天行道。诏命所至,无有不从。   前朝太后,今为臣下。“君君,臣臣”,皇上予取予求,为所欲为。天下,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此时方可“言顺”。   如此可知。天下三分,乃时局所致,非人力可及。用后世话说,此乃关键历史节点。必然发生,无从避免。   至于后事如何。皇上明隐双线布局。大道至简,终得圆满。   “冀州牧徐璆上表,言及诸王家事。”安贵妃,再取条陈诵读。   “诸王何事?”冀州六国主,早与蓟王,暗结同盟。先前,假七国赛马会,互相往来。今季汉三兴,前汉藩王,虽亲疏有别,仍得享封国食邑,富贵传家。足见皇上,“苟富贵,勿相忘”也。   “六国主,请立渤海国。”安贵太妃答曰。   皇上涣然冰释:“必为童子申所求也。”   “正是。”安贵太妃,一笑百媚生。话说,三十而已,便为贵太妃。于汉室而言,亦是寻常。女子十五及笄,便可谈婚论嫁。汉宫之中,“天子遣掖庭丞相,率於乡中阅视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长壮皎洁有法相者,因载入宫,谓之采女也”。年十三以上,便入宫伴驾。可想而知,凡有宠,立为帝后。汉宫二十载,亦不过三十而立。更有如董姝、窦妙,年富力强,花期正盛,已为太皇太后。即便董侯来年便可元服,董姝亦远不及言老。床笫之间,捣枕搥床,俯仰生姿。缠绵悱恻,妙趣横生,唯皇上可知。   “善。”皇上欣然言道:“择日封童子申,为勃海王。立渤海国。以继灵帝之嗣。”   “国相何人?”安贵太妃又问。   “舅父王斌。”蓟王亦有决断。   “喏。”   “大司士,并幕府上卿表奏。无上将军,大营五部,将校品秩初定。”士贵太妃,续言条陈。   “善。”皇上取名籍细观,确认无误。笔笔功勋,皆有所出。军功不足,权且先升,积功后补。众将品秩,不出皇上所料。麴义号“先登将军”,高顺号“陷陈将军”,亦如皇上所想。唯有牙门八将,遂升秩一等,然却并未得名号。   “八将,当为何号?”马贵太妃,代幕卿求问。   “‘四安’可乎?”皇上早有定计。   “‘以安四方’乎?”马贵太妃,闻弦歌而知雅意。   “正是。”皇上笑答。   “位同何职?”士贵太妃笑问。   “四辅上将军,位同三公。四绥将军,位同九卿。四安将军,位同四绥。”皇上亦又定计。   言下之意。四安,位同四绥,而居其下。皆为重号将军。   皇上取名,兼顾各方,自有深意。   稍后,甄都亦置四征、四镇、四平,三等重号将军。然与太上宫府所设,四辅、四绥、四安,高下立判。季汉天下,以和为贵。征、镇、平,杀气过重,故弃之不用。反择辅、绥、安,以慰人心。   “夫君,明见。”   遂命少府制诏。   擢升,前牙门右将赵云,为安西右将军,前牙门左将陈到,为安西左将军;右牙门右将张郃为,安北右将军,右牙门左将马超为,安北左将军;左牙门右将张辽,为安东右将军,左牙门左将华雄,为安东左将军;后牙门右将许褚,为安南右将军,后牙门左将庞德,为安南左将军;秩中二千石,银印青绶。位同四绥将军。   四辅、四绥、四安,乃出无上将军幕府。   如太傅黄忠所携,护国上将军营中诸将,荡寇将军颜良、讨虏将军文丑,扬武将军高览、奋威将军韩当,鹰扬将军太史慈、折冲将军黄叙,黑山将军杨凤、白波右将军杨奉、白波左将军韩暹,皆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   前为藩国属将,今为帝廷宿将。 第253章 共守天下   前守一国,今守天下。   护国上将军与横海上将军,共号“帝廷双壁”。   横海上将军,黄盖麾下五部:右艂舰队,破贼将军凌操部,戍守南皮港,巡弋河北水路;左艂舰队,楼船将军郭祖部,戍守金州港,巡弋半岛珠链;先艂舰队,锦帆将军甘宁部,戍守泉州港,巡弋千里蓟国渠;后陈(阵)舰队,戈船将军文聘部,戍守黎阳营,巡弋大河沿岸;中军本部,由横海上将军黄盖亲率,携左右横海中郎将潘鸿、朱盖,坐镇南港,兼顾海内。   另有先艂舰队,锦帆右中郎将苏飞,率队戍守象林港;左艂舰队,楼船右中郎将胡玉,率队戍守殑伽港。   自攻灭北天竺十余国,续接海路五千里,得内外良港数十,皆需水军驻守。皇上求善水良才,黄盖遂举“彭氏四虎”。今亦同升秩一等。   拜彭虎为锦帆左中郎将,戍守多摩梨港;拜彭式为楼船左中郎将,戍守始发港;封彭绮、彭材为校尉,携麾下五千精兵。并楼船、斗舰五百艘。另遣分支舰队,戍守阿逾陀、王舍、华氏、瞻波、圣河、江绕、广严、舍卫诸内港。守护丰州内外。   正如“王上”尊“皇上”,“主公”尊“主上”,太上帝廷,不设大将军,加尊“上将军”,位同太上九卿,秩万石。太上九卿,位尊大将军。故甄都天子麾下二外戚大将军,见帝廷上将军,需先礼。   或有人问,横海中郎将,与锦帆中郎将、楼船中郎将,品秩相同乎?   既为中郎将,品秩自当等同。皆食二千石禄。然横海上将军麾下直属,左右横海中郎将,仍可再升秩一等,号“(左右)中护军”。便是后世所谓,“中护军将军”。品秩与横海上将军麾下,五部将军等同。   “中护军”,与无上将军营,“中垒将军”类同。唯一区别,中垒乃守卫皇上本阵。并兼领宫禁宿卫。唯有太上皇帝,亦或是天子,可置中垒将军。   四辅将军,皆尊上将军。故中垒将军典韦,亦号“中垒上将军”。食万石俸。麾下皆为楼桑武卒,白毦精卒。楼桑武卒或为司马,或为曲候。二十年如一日,守备皇上周全。今多有子嗣成年,亦如愿入选中垒。父子俱在军中,武卒相沿成习。且闻名天下绣衣吏,唯出白毦精卒。   绣衣五都尉,加封“督军”,食二千石高俸。《晋书·职官》:“东汉光武建武初,征伐四方,始权置督军御史,事竟罢。”即为侍御史之暂行督军者,职似监军。绣衣督军,却非“督军御史”,而称“直指绣衣督军”。省称“督军”。   品秩提升,建制同增。绣衣五部督军,累日入中垒各营,招募绣衣吏。   绣衣吏,今食六百石俸。除去俸禄丰厚。专属武备,更是不惜工本,精益求精。追魂弩,唯绣衣可持有。   “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何愁季汉不能一统寰宇。   西宫,增成殿。   “妾等,叩见太皇太后。”诸国主,携媵从入殿。   “女王免礼。”清钢琉璃壁后,太皇范太后,如沐春风:“请上座。”   “谢太皇太后。”季汉宫仪,殿中觐见诸人,皆习练纯熟,无所失仪。   九九重阳和蕃,董姝、窦妙,为皇后礼聘。东女国主、竹隅女王、赵大家、巫山神女,皆为贵妃礼聘。扶南女王柳氏,为帝妃礼聘。   另有媵从,皆为夫人礼聘。待入季汉家门,母凭子贵,可为媵妃。   循季汉宫仪。贵妃居于殿。董姝、窦妙,已有皇英殿。东女国主、竹隅女王、巫山神女,因出身仙门,故王宫九重所筑,南宫迎仙台,并西宫泰畴、东宫紫云、北宫万神,三坛,可择其一而居之。   “三坛一台”,已先立署寺。并遣观天阁女仙值守。用于接引女仙,祭祀“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   皇上亦先与巫山神女约定。掌南宫迎仙台,自居集仙殿。   上古时,坛又称“壝宫”。三坛之上,亦各建大殿。泰畴台有“白鹤殿”,紫云台上,“青兕殿”。万神台上“灵祇殿”。足可令三国主栖身。   赵娥以二千石,中书令致仕。当为贵妃。西宫鸣鸾殿,少府已增筑毕。前汉时,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并称“掖庭三殿”:“皆繁华窈窕之所栖宿”。   彼时,皇上命南宫少府,于西宫增筑三殿。乃为安置赵娥并二宫太皇。云光殿、九华殿,皆是太皇太后行宫。本以为,二宫太皇,已有归老蓟国之意。即便甄都天子,屡次三番,遣使来请。二宫太皇,亦不愿再舟车劳顿,轻身赴险。   岂料,待三殿筑成,董姝、窦妙,姐妹情深。不愿分殿而居,于是共入九华殿,并易名为皇英殿。世人皆知,“皇英”,乃娥皇、女英之并称。传说为尧女,舜妃。时过境迁,董姝、窦妙,姐妹心思,不言自喻。若姐妹同为“舜妃”,舜帝又是何人?   答案,呼之欲出。   除皇英殿外,二殿自筑毕,便封存至今。正当一用。话说,先前皇上远征天竺,万里传命。言,为中书令再造灵波殿。后妃皆不解其意。赵娥已有鸣鸾殿,为何还造灵波。   谓知子莫若母。太皇范太后为众人解惑,中书令已非赵娥,乃荀采是也。原来,灵波殿,乃为现任中书令先筑。不出十载,荀采亦当贵妃礼聘家门。此后当是蔡琰、蔡琬二姐妹。再后,未知其人也。   趁诸女王,入殿觐见。太皇范太后,遂为众人分殿。东女国主,紫元夫人,守紫云台,居青兕殿。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守泰畴台,居白鹤殿。   扶南女王柳氏,居于珠樱馆。   皇英殿,改回九华殿,为窦太后所居。云光殿启封,董太皇迁居。   至此。琉璃天宫,足有二十九殿:   灵辉、昭阳、飞翔、增成、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鸾、安处、常宁、椒风、发越、蕙草、茞若、无极、蕊珠、纷芳、棠棃、鸣鸾、云光、九华、灵波、易迁、苕华、集仙、青兕、白鹤、灵祇。 第254章 铜雀春深   皇上,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岂料,人算不如天算。   一里之回,九重错落,琉璃天宫。三载之后,当人去楼空。待中书令荀采致仕,礼聘季汉家门。人已在关中帝都。   长安中都,百丈高台,拔地而起,如山岛竦峙。高台之上,另起九重危楼。长乐、未央二宫。足占周回六十五里之北斗城过半。   实过于高阔。   诚然。若为大汉一藩,蓟王所居,逾制明显。然若。为季汉三兴,太行皇帝宫,则毫无破绽。   三载之后,北都遂为陪都。留少府女官,并属吏值守如旧。譬如众多离宫别苑这般。先前充填各处离宫,五千西园妃,并四海姻亲,徼外藩属所赠数千美人,择其贤良淑德者,一并迁入关中。充填宫室,聚拢人烟。皇上百子,十载初成。当赐予诸子,以家妃视之。长姐为妃,季汉家门,相沿成习。   时人皆知。九九重阳之后,皇上君流归来。当绝和蕃之举。为兼顾家国利益,和蕃势在必行。待诸子长成,季汉三兴。葱岭以东,再无华夷之分。何须再行和蕃。创业之君,必有利益羁绊,家国取舍。试想,待嫡长子刘封,继蓟王位。国有千万人可用。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何必苟全,仰人鼻息。   诸事皆毕。太皇范太后,殿中设宴,宾主尽欢。   席间。太皇范太后,对巫山神女,嘘寒问暖,倍加关怀。又言,神女与皇上,早有夫妇之实。可先入《起居名籍》,与后妃相伴,侍寝合欢殿。   神女虽难掩羞涩,然却眸生异彩。累日心结,涣然冰释。季汉家门,重情重义。神女于皇上,有续命之恩。举门入聘,亦不过寥寥之众。却尊贵妃,与东女国主并竹隅女王并列。饶是广袤三千里,扶南女王柳氏,亦不过千里之妃。可想而知,置身其中,神女必异样心生。   若非太皇范太后,有言在先。聘西王母为帝后。巫山神女,亦可为后也。何况,携门下二弟子为媵。江东二乔,俱合法相。华贵太妃断言。待长成,必是人间绝色。   皇上后知后觉。方知,此二乔,便是彼二乔也。于是,传命大宗伯兼领京兆伊刘陶,于长乐宫中,择址筑铜雀台。存以备用。   以应,“铜雀春深锁二乔”。   为何“二桥”变“二乔”。乃因五行相克也。故去“木”,以避“金”也。先前未曾出家,遁入仙门,故姓氏不可轻弃。今为巫山神女门下,身兼楚汉和合之大任。俗名当可弃之。   甘后既有双身。二乔舍木,亦是合情合理。   转念一想。孙策、周瑜所聘娶之人,许并非出身巫山神女门。心念至此,皇上亦释心结。   八月下旬,人声鼎沸。   行人署,车驾往来,不绝于道。四海姻亲,庞大使团,蜂拥而至。除使节所携贺礼。更有豪商携珍货,入市中贩卖。季汉券钞,风行天下。饶是海西,罗马帝国,已渐通行。究其原因,正是神庙私贩。护火贞女,自条支国源源不断,贩季汉上等丝绸。风靡罗马。先前,安息商人所贩绢绫等,自行染色之下等丝绸,已无人问津。安息财政,雪上加霜。本以为,罗马帝国,必毁于丝绸。不料,安息却沦为前车之鉴。神庙私贩,利益之大,获利之丰,神庙女祭司,始料不及。大贞女塞普罗妮娅,进出宫廷,权利渐凌驾于元老之上。   护火贞女,玛琪娅、芙尔维娅、科妮莉娅、苏尔庇西娅、柯莱丽娅,更受万民敬仰。非但女神庙,得以重建。护火贞女团,亦得复兴。贞女团,更豪掷千金,买下七丘之一。各式附属建筑,拔地而起。其中便有,条支大使馆、商会、赀库,不一而足。   罗马人无需远至条支,便可足量兑换。季汉度量衡,一斤十六两。一两二十四铢。贵霜金币,重约十二铢。两枚金币,合黄金一两。神庙铸币,亦循此例。一斤黄金,作价万钞。可等额兑换,三十二枚,神庙金币。银币,与铜币,亦相应换算。   季汉产丝绸,罗马出香料。先前,无有珍货,可与丝绸比肩。如今,地中海内外,香料大兴。贸易日趋均衡。不似先前,忍受安息,重税盘剥。   于是乎,“衣冠文物,悉同中国”。   诚然,有利必有弊。维斯塔贞女团,一夜暴富。除遭罗马权贵眼红。亦被先前与安息苟合,既得利益者们,所仇视。   更加罗马皇帝康茂德,整日寻欢作乐,不问朝政。窥见罗马城中,暗流汹涌,恐生兵变。大贞女塞普罗妮娅,遣使登希俄斯岛。与西女王·苏瑞娅秘议。   须知。西女国,与周遭部族,多有血脉之亲。虽只养女,然生子遣送父族,亦不加害。如此历经百余年,羁绊可想而知。   凭借百船神之泪获利。希俄斯岛上,客庸众多。女王又自条支,高薪雇佣季汉良工,营造雄城良港。广招佣兵。国力空前高涨。只需贸易不断,西女国自当欣欣向荣。更有甚者,国中半数族人,已迁居条支城,入希俄斯商会。地中海贸易,权益日重。   大贞女塞普罗妮娅,欲与西女王·苏瑞娅,结攻守同盟,守望相助,亦是明智之举。凡遇兵变。护火贞女团,足可携圣火出城,远避条支。而后从壁上观,坐观成败。   或为秦后鲁琪拉所用。立神庙于条支,立东罗马帝国,亦未可知。   于西女王·苏瑞娅而言,得元老会大贞女,为帝廷后援。当可免去诸多麻烦。尤其与周遭行省,渐起摩擦,眼看兵戎相见之际。只需罗马城中一道政令。战乱危机,迎刃而解。何况,神庙私贩,希俄斯姐妹,早已牵扯其中,共担风险,兼得利益。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互相守望,以防万一。   罗马城,维斯塔贞女团。   大贞女塞普罗妮娅,将条支密信,付之一炬。隔窗远眺,七丘之城。大贞女不禁喃喃自语:“群狮之主,君流十万里。” 第255章 天生大帝   若非皇上攻灭北天竺,开顿逊海渠,取条支互市。又与西女国,续通地中海。万里之外,已是遥不可及。更加木兰先锋,日夜三千里。西海船商,一年之中,数次往返。寰宇之内,愈发紧密。   两歧商会执事,茱莉娅·玛依莎,已说服埃及总督,重开红海横渠。   须知,埃及总督,仅对罗马皇帝负责,不受元老院管辖。总览行省,财政、司法,以军务大权。茱莉娅·玛依莎,凭借两歧商会雄厚财力,并家族广泛人脉。终令皇上,达成所愿。   依照先前,皇上与神庙大祭司,所立盟约。秦后先为茱莉娅·玛依莎之夫,谋得叙利亚总督一职。神庙大祭司,遂许二女,出仕蓟国。待开红海横渠,二家结亲。朱丽娅·多姆娜,嫁入蓟王家门。再待天时有变,助秦后君临罗马。茱莉娅家族,亦可飞黄腾达。互利共赢,二全齐美。   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埃及总督,三载任期。若中途离任,恐生变故。故红海横渠,三载当毕。彼时,经由红海,过横渠,逆入尼罗河。罗马与大汉,终将山水相连。   好比,“献(郑国)渠弱秦”之计。只需凿穿地中海内外。经由条支甘英港,直达亚历山大港。路上商贸利益,遂为海运取代。安息、贵霜,丝路沿线大国,衰弱不可避免。尤其安息帝国,国中权贵,奢靡成风,坐享其成,不事生产。此消彼长,分崩离析,不过一夕之间。   皇上先据新月沃地,再吞美索不达米亚。西域都护府与横海舰队,上下夹击。再引贵霜帝国为助力。吞并安息,亦非难事。诚然,趁安息老王,垂垂将死,无暇他顾。先据东部行省,立东罗马帝国,亦是上上之策。   罗马皇帝康茂德,如无意外,命不久矣。然因皇上驾临海西,或已悄然改写。须知,史上罗马皇帝康茂德,正死于情妇玛琪娅之手。而玛琪娅,乃上任护火贞女。为重修女神庙而不得已,委身于罗马皇帝。然却因皇上,得条支立足海西。假护火贞女神圣路权,开私贩之路,解神庙倾覆之危。又假神庙铸币之权,悄无声息,将券钞体系,引入罗马。   以冥路女神·玛琪娅为首,上代护火贞女,因私贩而声名大噪。除为罗马民众所敬,更得护火贞女团严密守护。罗马皇帝康茂德,亦颇为忌惮。何况,罗马上至皇帝,下至行省人。无人敢亵渎,护火贞女。   如此说来。五帝之年,是否如期而至,尚无定论。   财能通神。大贞女塞普罗妮娅,之所以凭一介女流之身,左右大祭司团,结好元老院。神庙金币,无往不利。   维斯塔贞女宫前,车水马龙,人满为患。堪比图拉真市场。贞女团,假女神之名,扶危济困,名震七丘之地。   一言蔽之,神权遮身。   又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何况,神庙重建,不及过半。贞女团亦在大建。花钱如流水。大贞女塞普罗妮娅,心中所虑。恐皇上不在其位,国策难以为继。神庙私贩,一朝断绝,贞女团恐,万劫不复。   心念至此,遂命人传语两歧执事玛依莎,细问季汉详情。   条支城,两歧商会。   执事玛依莎,手握通商大权,兼顾家国利益。且与条支守相徐宣,同为季汉效命。政商合力,日渐默契。   比起大贞女塞普罗妮娅,远在海西罗马。身处边墙之外,执事玛依莎,先知先觉。便是皇上君流行程,其妹多姆娜,亦据实已告。闻横穿极北冰原,不毛之地。玛依莎,不由心悸。皇上自罪,远涉苦寒。绝非浮于形式,亦或是说说而已。   罗马边墙之外,遍布蛮族,战乱不绝。蛮族传闻,充斥大街小巷。便是行省人,亦闻之色变。罗马贵族避恐不及。岂有如皇上这般,轻身赴险。   思绪纷至沓来。玛依莎,心慌意乱,辗转难眠。   谓,关心则乱。事关己心,扪心自问。恐非只为小妹,婚事心忧。   奈何,极北冰原,海西无人涉足。更无从助力。长夜无眠,玛依莎披衣起身,万千心意,皆书于笔端。六百里发往季汉。   红日破晓,海天一色。俯瞰条支城港,人烟渐起,帆樯开张。城中各处,框架林立。汉式重楼,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更有季汉船户,弃舟登岸,入城安居。车马衣服,无不与故国比同。胡服轻便,亦长盛不衰。窥一斑而知全豹。东西合璧,乃大势所趋。   七城之地,轻徭薄赋,善待民人。引美索不达米亚,各城邦民,争相投奔。本以为,各城长令,必谨守城池,如临大敌。岂料,自守相徐宣以降,各城属吏,无不由衷欣喜。治病救人,衣食续命。更开官仓,足量供给。   城中富商,大肆贩粮,欲行囤积居奇。尤其先前各大家族残余,更无所不用其极。皆以为,待官粮告罄,城中必起缺粮之困。彼时,当可逆风翻盘。重夺七城治权。   岂料,不等官仓粮尽。丰州谷已海量贩来。一季三登,初粮早已归仓。接济条支,不费吹灰。粮价暴跌。豪商血本无归。先前,为屯尽市粮,不惜向七岛商会、贩香商会、希俄斯商会,大肆举债。   如今,限期将至,却无力偿还。   唯有将屯粮,低价贩卖,仍不足支。家中产业,亦未能幸免。破家失势,几成定局。   政商合力,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尽得七城权益。   传闻。诸商会,亦向美索不达米亚诸城邦小王,大量贳贷。类比条支豪商。若有一日,无力偿还。或割一城,或分一港。   如汉人俗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   远眺丰州漕船,列队入港。再思美索不达米亚,乃至罗马边墙,贫民拖家带口,投奔条支。玛依莎,忧思未消,再添惊扰。   皇上,种田发家,蓄养百姓。轻徭薄赋,政均法平。天下芸芸众生,无不甘为所用。只需许以重利,攻灭罗马,亦非难事。然国力强横如斯,仍不妄动刀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帝天生。 第256章 汉不苟同   虽说,封建时代,人口红利,不可舍弃。然百姓贫苦无依,权贵弃如敝屣。正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见流民如蝗虫过境。富裕城邦,无不坚壁清野,如临大敌。   唯独季汉,不与苟同。   若是特事特办,条支守相以降,必万里上陈情表,乞皇上恩准。若是事急从权,条支守相以降,又岂会勠力一心,无人迟疑。   知微见著。开仓济困,必是惯例。且如何行事,早成体系。于七城要道,建流民营地。营中制度,皆与蓟国无异。洗漱更衣,病患隔离。言传汉礼,身教技艺。足月无恙,验明正身,举家迁入,编户立籍。   两河流经,七城之地。将作寺早已探明水情,大开水利。营城圩田,亦如先前。待圩田大成。条支七城,百万之众,足可自养。稍有不足,丰州三登谷,足可补全。   西陆皆知。叙利亚行省,人口千万,五十列城。乃罗马第一大省,赋税重地。如埃及行省,更是罗马粮仓。二行省,由罗马边墙,阿拉比亚上下串联。此三省既定,东罗马可立。   条支扼波斯湾咽喉,可暂为东罗马帝都。待并入罗马行省,亦或是羁縻属国,再酌情迁都,居中而守不迟。试想,只需红海横渠凿穿。横海舰队,可入地中海,迂回三省西境。腹背夹攻,四面合围。城邦行省,插翅难逃。   放眼海内,季汉横海舰队,堪称无敌。   单以城池论文明。条支国,当可与北天竺诸国媲美。罗马营城术,亦多有可取之处。诚然,若论抗震,汉家楼宇,堪称神奇。   为何不首重防火,而重抗震。“华夏”二字,可窥一斑。草庐陋舍,无需抗震。唯高楼广厦,需求而得之。后世实验。隼牟结构,可抗十级以上强震。且秦砖汉瓦,若非积薪覆油,人为纵火。断难焚毁。汉家工匠,巧夺天工,可见一斑。   无有高楼广厦,覆顶之危,何言避地动之祸。若非诸夏,高楼林立,居安思危。张平子,又岂会费尽心机,造地动仪。正因有此忧,方才有此虑。譬如华佗外科医术,与王学神灭无鬼,互相佐证,一脉相承。存在必有原委。   条支一国如是。海外荒洲,比比皆是。汉家文明,领先时代,千载难逢之先进。一览无余。   又想,庶民皆得安居。况其上,还有爵民。毋庸置疑。季汉封建帝国,于奴隶城邦,具有颠覆性之制度优势。   三十税一,西陆疯传。罗马隶农,如何行事,当可预见。   琉璃天宫,椒风偏殿。   茱莉娅·多姆娜,自随金乌抵汉。便居于秦后殿中。拜为温德博士,授秦后麟子,西陆书文历史,及制度礼仪。   细看长姐玛依莎手书,字里行间,难掩姐妹情深。言及皇上自罪君流,患难之谊,感同身受。比起长姐远在条支,万里之外。多姆娜,设身处地,愁肠百转,可想而知。   日前得闻,皇上君流,当携希俄斯姐妹同行。今日,又得长姐手书。多姆娜,亦有决断。   事不宜迟,遂入后殿,面陈秦后。   话说,罗马皇帝,正值壮年。秦后又焉能,未卜先知。三载之期,看似漫长。然毕竟,归期既定。且红海横渠,亦需数年之功,不可一蹴而就。   皇上君流之前,将家国大事,悉数立定。亦为三年君流积势。   季汉家国同构,吏治健全。太上宫府,相辅相成,双轨并行。更有太皇范太后,临朝称制。另有太上公孙皇后,携五太后,执掌宫事。皇上此去,当万无一失。加之,多姆娜,青春年少,将将及笄。三载之后,正是二九之华。彼时横渠已通。谈婚论嫁,正可谓,“水到渠成”。   “何其急也?”秦后必有此问。   “非忧妾之私。乃虑汉之兴也。”多姆娜,如实作答。   “季汉何忧?”秦后遂问。   “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皇上万乘之主,远赴苦寒之地。”多姆娜,言及落泪:“妾,不忍也。”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秦后感同身受,不由泪目:“夫君自罪,亦为季汉三兴也。”   多姆娜,知书达理,焉能不知。奈何,情根深种,心不由己。天生大帝,和光同尘。寻常女子,敬若神明。如多姆娜这般,名门娇女,耳濡目染。芳心暗许,自然而然。   皇上自罪,君流之期。琉璃天宫,闭口不言。   九九重阳在即。细思恐极。相聚只剩不足月余。今被多姆娜道破心声,秦后亦难自持。帝王之家,至上利益。儿女私情,不过一夕之欢,而已。不可否认。秦汉和亲,各取所需,利益所驱。然自入季汉家门,得皇上宠溺,又十月怀胎,存续血脉。秦后情深所致,已难言,唯利是图。季汉家门中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夫君常言,先利而后益。可谓,一语中的。   大佛寺马鸣菩萨亦言,『欲在佛前』。想必,与夫君所言,异曲同工。   心思千回百转,终归不出,椒风大殿。   北宫,瑞麟阁。   蓟王正细观,无上将军幕府,大司士携诸谋主所呈,《黎州策》。   谋主之策,与皇上不谋而合。威服骠国,羁縻方国。并立一州,辅南左将军镇之。   所举参军,正是“閤下书佐,参军事”之法正。   “《黎州策》,甚慰朕心。”皇上笑言。   “夫君所行,天下棋局,可交众谋主矣。”马贵太妃亦笑。   “贵太妃,所言是也。”皇上一笑扬眉。此番君流,又去一桩心事。   此时,皇上与右国令,对弈天下棋局之事,宫中已尽知。便是宫外,亦多有耳闻。待稍后,陈琳秉笔直书,《季汉英主纪》,大行天下。海内争相目睹,皇上『真·天下棋局』,方大白于世人。   明隐双线,交替并行。终得,天人合一,季汉三兴。   “诏命绥南将军,依令行事。”皇上金口玉言。   “喏。”群妃同声领命。 第257章 执黑之手   既为天下棋局,必有二人对弈。若皇上,执白后手;神上宗师,便执黑先手。自神上宗师,身份大白于天下,疾发而终。与皇上对弈棋局,执黑之人,便换作党魁张俭。待张俭与崔烈,与狱中共饮药而亡。时天下棋局,胜负已分。看似再无人执黑,实则不然。   皇上窃以为,自右国令亡故。执黑之手,唯有一人,便是甯姐姐。如党魁张俭,不过是假手之人,而已。譬如大长秋曹节、掖庭令毕岚、鲁相宋奇、贼臣董卓、权臣王允等,皆是局中一子罢了。   正因甯姐姐,深陷其中。故皇上自罪,君流十万里。   如此亦可知。皇上,虽执白后手,看似先发劣势。实则,如贾文和等谋主,运筹帷幄之中,助皇上决胜千里之外。   贾文和,寻凶十载。增成公审,大白天下。父子称帝,季汉三兴。真·天下棋局,落子收官。如马贵太妃所言,皇上当可将天下(棋局),托付于众谋主矣。   谓,“将遇良才,棋逢对手”。皇上与神上宗师,彼此成就。共助汉室三兴。   时过境迁,先前种种,散落尘埃,已不为人所知。待陈琳穷尽所能,撰《季汉英主纪》。方才将皇上所行,公之于众。观者无不慨叹。诸多“轶事”,虽不入正史。然正如,“《春秋》之义,信以传信,疑以传疑”。陈琳秉笔直书,自有后人评断。   譬如《竹书纪年》所载,“舜杀尧、禹杀舜、启杀益。伊尹杀商王太甲”,众口云云。与太史公《史记》所载,可谓判若鸿沟。初窥此书,三观尽毁。然再深思,信与不信?   “考平王东迁以后,惟载晋事;三家分晋以后,惟载魏事。”故据此可知,《竹书纪年》,或为魏国史家所撰。   韩、赵、魏,“三家分晋”,被视为“春秋之终”。   春秋落幕,战国始兴。   如今再观。无论儒家所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亦或是汉人秉持:“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三家分晋之所行,皆是诸侯篡位,大逆不道之罪。   “晋明掩面,耻欺伪以成功;石勒肆言,笑奸回以定业。”   后世日本,篡改历史。称“侵华”为“入华”。并极尽开脱之能事,缪称乃中国挑起事端,才有八年抗战。其心可诛,或可与魏国史家所撰,《竹书纪年》比同。   以下犯上,以卑谋尊。唯恐后人知晓,以为国耻。故不惜篡改历史,为证分晋之所行。乃遵循“舜杀尧、禹杀舜、启杀益。伊尹杀商王太甲”之古法。   言下之意。史上历代先王,皆如此行事。故三家分晋,亦是理所应当。   信以传信,疑以传疑。   《史记》与《竹书》,信与不信,因人而异。   皇上必不信《竹书》。   为何?   于家国天下,有百害而无一利。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便也罢了。稍有不满,便扯旗造反,此还了得。   尤其,假神鬼之术,愚弄百姓盲从。朕,必尽诛之。   先读《史记》,再观《竹书》,破而后立。便是马鸣大士所言,欲在佛前。既著书立传,必有褒贬,必分善恶。“惩恶扬善”四字。说书人,切记。   此时再思。皇上自罪,君流十万里。   乃为,季汉家国天下,长久之策也。   稍后,皇上专开朝议。将无上九卿所献《黎州策》,遍示百官。   百官无有异议。皇上遂颁诏命,依计行事。   左右绥南将军携十万营士,并山南方国联军,兵分数路,攻占骠国。遣閤下书佐法正,参军事。   骠国既定,千里丽川,俱为季汉所辖。择骠国雄城,立为黎州治。彼时,如达光、狼牙修等国,俱为黎州治下,郡中属国。丰、黎、宁三州,共分南州沃土。待大雪山内外,悉数向化。皇上可撤赐支都护府,立为梁州。季汉州郡,倍于前朝。国力空前,亘古未有也。   以一己之力,据拥寰宇。有生之年,指日可待。   皇上离席,棋局易主。三十载积重,一日身轻。皇上心事终了。待赎尽前罪,天人合一。季汉天下,再无破绽。   窦妙初孕。皇上不敢大意。董姝、窦妙,二太后,乃前朝遗贵。入季汉家门,亦是汉室延续:“先主既定益州,而孙夫人还吴,群下劝先主聘后(吴苋),先主疑与瑁同族,法正进曰:‘论其亲疏,何与晋文之於子圉乎?’於是纳后为夫人。”   一言蔽之。家国天下,利益至上。   闻皇上连幸董、窦二太后,七日不绝。甄都朝野得安。见皇上宁可自罪君流十万里,亦保家门周全。后汉王侯,悉数得安。甄都不可动乱(家)。后汉王侯更要安稳(国)。已绝,天下三分,另外二家,可乘之机(天下)。   否则,季汉初立,断难服众。   亦如皇上深言,家、国、天下,道义利大。   亦如儒宗所叹,皇上求仁得仁。   无从体会亦无妨。可信说书人。   书归正传。   帝后上食之礼。   太上公孙皇后,携秦太后、甘太后、宋太后、董太后、窦太后,入合欢殿侍寝。   离别之期将近,后宫妃嫔,倍加殷勤。只求暗结珠胎,传继季汉家门。诸后亦不例外。太上公孙皇后,已为皇上诞下二子一女。皇上珍爱无比,唯恐损伤元气。不忍再行授孕。窦妙亦有孕在身。故浅尝辄止。甘、宋、董、秦,四太后,伴皇上尽兴而眠。   床笫之间。秦太后言及多姆娜之事。乞皇上许其伴驾远行。   皇上思虑再三,仍然婉拒。言,三载之期,如白驹过隙。秦后独子,身兼白帝重任。西陆风土人情,不可或缺。事关东罗马帝国,多姆娜不可轻动。   见夫君,心意已决。秦太后亦权且作罢。   九月大朝,如期授衣。   四季朝服,再行履新。   与先前藩国朝服迥异。今季朝服,乃出太上宫府。为季汉独创。   制度规模,不可同日而语。   且效后世衣冠制度。皇上首创,衣冠禽兽。 第258章 衣冠制度   两汉衣冠,制度已成。无论服色、材质、式样、配饰,皆与品秩,息息相关。便是山野村夫,亦只眼可辨尊卑。季汉大帝,继往开来。于袍服之上,另绣禽兽以尊之。   譬如后宫,素纱襌衣,颜色早与品秩相配。二千石以上,采十二色,辅以金丝珠玉。千石以上,采九色,禁紫绀,辅以银丝珠玉。六百石以上,采九色,禁丹紫绀,辅以铜丝珠玉。三百石以上五色采,青、绛、黄、红、绿,辅以钢丝珠玉。二百石以上四采,青、黄、红、绿。二百石以下,缃缥(浅黄与浅青)及本色(浅白、浅灰等)。另外刺绣花纹,亦有不同。   故效后宫。皇上亦为群臣,更新朝服。   此时,九品中正制,尚未创立。故皇上以万石君为百官尊位。   文臣,万石君紫袍,绣仙鹤;万石绀袍,绣仙鹳;中二千石丹袍,绣羌鹫;真二千石丹袍,绣孔雀;二千石丹袍,绣云雁;比二千石丹袍,绣白鹭;千石绛袍,绣白鹇;比千石绛袍,绣鹈鹕;六百石红袍,绣雎鸠(鸬鹚);比六百石红袍,绣鸱鸮;四百石黄袍,绣白鹄;比四百石黄袍,绣鸜鵒(鸲鹆);三百石青袍,绣白雉;比三百石青袍,绣鵓鳩;二百石绿袍,绣杜鹃;比二百石绿袍,绣鹈鴂。百石缃袍,绣黄雀;斗食缥袍,绣鹪鹩(jiāo liáo)。   武将,万石君紫袍,绣麒麟;万石绀袍,绣狻猊;中二千石丹袍,绣螭;真二千石丹袍,绣蛟;二千石丹袍,绣蚺;比二千石丹袍,绣蟒;千石绛袍,绣象;比千石绛袍,绣熊;六百石红袍,绣狮;比六百石红袍,绣虎;四百石黄袍,绣豹;比四百石黄袍,绣犀;三百石青袍,绣狼;比三百石青袍,绣豺;二百石绿袍,绣狸;比二百石绿袍,绣貉。百石缃袍,绣獾;斗食缥袍,绣貂。   至此,季汉文武,衣冠定制。文官绣禽、武官绣兽。遂有典出:“衣冠禽兽”。以示出仕为官,荣耀加身。   后世,衣冠禽兽,之所以沦为贬义。乃出明人陈汝元《金莲记·构衅》:“人人骂我做衣冠禽兽,个个识我是文物穿窬。”   后常喻,尸位素餐,道德败坏。言其,徒有其表,禽兽不如。   正如时下“弹冠相庆”,亦是十足褒义。不可以后世曲解歧义,反推季汉。   或有人问,汉家朝服,上衣下裳,绘“十二章纹”。此外还有蔽膝、佩绶、赤舄等,不一而足。与后世盛唐胡服汉化之圆领袍,不尽相同。如何前襟刺绣?   且既有十二章纹,与品秩相配,如天子,用日月星辰十二章,三公、诸侯用山龙(以下)九章,九卿以下用华虫(以下)七章。   为何还要另置衣冠禽兽?   只因,皇上将冕服,裁定为“礼服”。唯国之大典,方隆重衣服。上朝另披“朝服”,衣冠禽兽。居家另有“常服”,亦称“府服”。   府服最为轻便,朝服次之,礼服最为隆重。且朝服统一制式。皆佩朝冠、披朝服,持朝芴。唯服色并绣纹,可辨尊卑。   百官偏殿更衣,而后入殿叩拜。衣冠禽兽,盛况空前。   或有好事者问。禽兽之中,何以无马?   只因,武将皆披猛兽。马为六畜之一,非猛兽是也。   皇上另设朝服,亦是季汉新政之一。九九重阳之后,逢朔望大朝。甄都天子,亦效皇上所创季汉衣冠制度。行“授衣之礼”。甄都朝堂,气象一新。   江东合肥侯,亦不遑多让。求得季汉朝服,赐予江东群臣。   效前汉,“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以为“天下和洽”。皇上继往开来,推行新政。乃季汉三兴之始也。   万事皆备。九九重阳之前,皇上行和蕃大典。   纳后汉太皇太后董姝、窦妙,并诸女主,巫山神女及赵娥,入家门。   恰逢季汉三兴,皇上再无和蕃之礼,更加君流在即。举国欢庆,七日大酺。仪轨之隆重,无需赘述。甄都天子,江东合肥侯,并封君列候,季汉属国,四海姻亲,徼外番邦,纷纷遣使道贺。   七后妃,携十八媵从。皇上三日幸毕。而后足月侍寝,以求珠胎暗结,母凭子贵。   稍后,甄都天子,行即位大典。改号“季汉”。   既定明春元服,改元,赦天下。   盛大仪轨,皆由曹司空,一力承担。至此,后汉国祚尽矣。季汉,定鼎神器。明春,元年开启。   天子求问,明春年号。   皇上福灵心至,答曰:兴平元年(194年)。   取“季汉三兴,天下太平”之意。   甄都朝野,自当奉命行事。   七后妃之中,董姝、窦妙、巫山神女,先承欢于夫君。赵娥亦是改嫁。然三女主,并十八媵从,皆是初尝人伦。好在皇上,房中之术,早已炉火纯青。并无大碍。如董氏二女,年岁尚小,远不及笄,皇上亦未强取,别室安居。待君流归来,落落初成,再择机侍寝,不迟。   董氏二女,懵懵懂懂,谨小慎微。以为,就此无宠,性命堪忧。得董太后好言劝解,这才破涕为笑,转危为安。二女乃出贵戚之家。焉能不知,宫闱厉害。无宠而窃据高位,久必被废。累及身死,延祸家门。两汉四百年,无有例外。后宫争斗,不下两国交兵。   不料季汉家门,竟截然不同。皇上天下豪杰,利落果敢,子落无悔。人尽其责,物极其用。既聘入家门,岂能不倍加宠溺,以求螽斯衍庆,绵延子孙。唯恐二女,不敢尽信。董太后又言融漓、蔡琬之事,以安其心。融漓、蔡琬,皆初及笄。然太皇范太后,早已视如己出。蔡氏姐妹,名分早定。玲珑天宫,大殿已先行筑毕,云云。   董氏二女,自当深信不疑。   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和蕃礼毕,秋收在即。   蓟国千里稻作,五百城港,纷纷开镰。自左右太宰以降,帝廷百官,恪尽职守,严阵以待,唯恐有失。乃至一季辛劳,付之东流。 第259章 终北之北   千里稻作,满城飘香。   农人忙于收割,兵士忙于巡逻。各级官吏,政务繁多,更分身乏术。   便在此时。皇上携三百余函园姬,及希俄斯姐妹,悄然启程。   先幸董姝、窦妙,便为辞新婚燕尔。月初和蕃,月末启程,虽蜜月未满,然亦足有二旬。如东女国主、竹隅女主,并扶南女王,及赵贵妃,累日承欢,必结珠胎。皇上居中守正,后妃宜孕侍寝。后宫怀龙种者,比比皆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待哺麟儿至足岁。彼时,许皇上已归。   宫中设施齐备,无夫君相伴,足可自娱。织室遍置大花楼机。闲来无事,亦可织造修身。何况云霞姬产子不断,抚育皇子,亦是诸母之责。   一言蔽之,早去早回。   临乡,北港。   皇上拜别,太皇范太后,并二位义太皇太后,及太上公孙皇后。登金乌船宫自去。母亲并长姐,素知皇上,不忍见离情。故轻车相送,从未劳师动众。余下后妃,全然不知。   待玲珑天宫,降下王旗。北都吏民方知,皇上已君流十万里。   稻作伊始,暂罢朝会。待立冬前后,颗粒归仓。太皇范太后,已临朝称制。百官叩拜,奏对如前。太上宫府,上至公卿,下至百官。制度健全,仪轨完备。宽法严律,高薪养廉。皇上九月授衣,气象一新。   待明春,天子元服。改元,赦天下。季汉伊始,万象更新。诚然,皇上坐镇,群雄蛰伏,无有异动。然于江山一统而言。皇上君流与否,大同小异。于世人而言,无论心安理得,亦或是身体发肤。发自肺腑,认同季汉,皆需过程。三载之期,乃后汉与季汉,两汉更迭之必然缓冲。   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且皇上赎清,前(汉)臣之罪,方能为季汉新君。换言之,皇上自罪君流十万里。乃与后汉,行舍断离。自此往后,恩怨情仇,一笔勾销。   皇上不辞而别。天下后知后觉。便是四海姻亲,亦多有滞留未归。太皇范太后,好言安抚。行人署,备至殷勤。亦无有失礼。   季汉虽无外戚,却有国戚。此亦是和蕃之必然。如高车、乌桓、没鹿回、八种西羌、西域诸国、西王母国、山南方国等,皆以汉戚自居。自视甚高,心向季汉。于域外番邦,渐行渐远。亦是皇上所乐见。   结亲如盟,婚姻如质。古往今来,无有例外。巧舌如簧,天花乱坠。敢与我辈,和合而亲乎?   前汉,建始二年(前31年)。呼韩邪单于薨,昭君向汉廷上书求归。汉成帝敕令“从胡俗”。后又嫁给呼韩邪单于长子。   家国天下,利益至上。   且皇上数百子嗣,生而为王。和蕃所出,无有不同。谓公道自在人心。见皇上所言所行,汉戚岂不自重。故,扶南女王,千里之妃。海内皆理所当然。扶南虽举国立为宁州。然待柳氏诞下麟儿,仍为其封国。得季汉庇护。子孙世代为王,再无贼臣篡位之祸。于扶南女王而言,利弊几何,心知肚明。何况,举国向汉,国计民生,一日千里。与先前判若鸿沟矣。   出巨马水砦。   环渤海,海天一色,碧空如洗。   皇上矗立爵室,举目远眺,离愁渐消。   希俄斯姐妹,身怀六甲,卧榻静养。爵室之中,皆为函园太姬。太姬名籍,虽不入天宫起居。然伴皇上晨浴,早已相沿成习。论宠溺有加,太姬不逊后妃。且早与皇上血脉相连,生死契阔。   “夫君,必是锦帆将军。”见横海先艂,列队相迎。希雷娅贵太妃,柔声言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皇上笑道:“传(旗)语兴霸,千里足矣。”   “喏。”希雷娅贵太妃,遂传口谕。   白波楼船,日行千里。过州胡岛,横海舰队,奉命折返。金乌船宫,穿对马海峡,逆上半岛珠链。沿途皆有季汉水军,伴驾护送。不出十日,已达大凌港。   将作寺,前已探明。完水海口,半载通航,可建新港。蓟王遂取名:完口津。与之隔海相望,东瀛列岛之北大岛,将作寺亦择址,兴建新港,取名“砂川”。   此时,二港皆已筑毕。自大凌港,入完口津。逆入完口,可至漠北都护。   然皇上却不欲,劳师动众。细观将作寺所绘,《穷发山川地形图》。皇上遂问:“溟海冰封否?”   港中将作丞,如实作答:“禀主上,溟海北至千里,尚未冰封。”言指,自大凌港北上,千里海路,尚可通行。   “善。”皇上这便定计:“当择日北上。”   “主上不可。”将作丞,大惊伏地:“穷发之北,乃‘终北之北’也。‘舟车不通,人迹罕至’。万乘之君,岂可赴险。”   “无妨。”皇上言道:“此去,朕已有万全之备。”   “这……”将作丞,惊慌失措,不敢起身。皇上自罪君流,欲赴终北之北。人迹罕至,不毛之地。试想终北之北,彻骨极寒,滴水成冰。一日之寒,冰冻三尺。若有万一之失,季汉国祚,万劫不复矣。   心念至此,将作丞叩首死谏。   皇上知其,忠心可鉴。遂退求其次,北上完口津,再定行程。   唯恐溟海早冻。皇上命金乌船宫先回。乘雏鸦号,北上完口津。   甄都,司空府。   曹司空得北地密报。三日前,皇上君流已发。   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正趁今朝。遂召荀彧、程昱等一众心腹入府。   “知皇上君流,群雄当并起。”环视群僚,曹司空吐气开声:“我意先攻。诸位以为如何?”   见荀彧无言。程昱遂问:“明公欲击何处?”   “自是徐州吕布。”曹操眼中,精光一闪。   “卑下,窃以为。镇东将军吕奉先,并无不臣之行。恐,师出无名。”程昱,据实以对。   “仲德以为,当击何人?”曹司空,不置可否。   “淮南袁术。”程昱知无不言。   “哦?”曹司空,眼中笑意隐现:“袁公路,诛长涂二龙而扬名。又得江东,扬州旧地。兵法云,‘避实而击虚’。此时相攻,岂非良策?” 第260章 击袁为虚   程昱答曰:“明公所言是也。然卑下,窃以为。舍吕布而攻袁术,正是‘避实而击虚’也。”   曹司空,笑意浮现:“仲德所言,深慰吾心。”   “明公,明见。”程昱如何能不醒悟。曹司空,本就有兵击袁术之意。先攻吕布,不过戏言耳。   见机已到,荀彧遂进良言:“先前,袁术馈吕布,二百万斛米。二家必阴结盟约。明公若击淮南,吕布必击于后。”   曹司空喟然长叹:“文若之言,亦与我同。”   程昱遂问:“明公欲行,虚实之计乎?”   “然也。”曹司空,成竹在胸,据实相告:“击袁为虚,诱吕先攻也。”   关东群雄,吕奉先,乃曹孟德,心腹大患。孙坚虎踞青州,素以皇上,马首是瞻。今曹司空辅佐天子,总甄都朝政。已洗尽贼臣之嫌,坐实权臣之姿。孙坚必不敢抗命不遵。更不敢提兵击甄。且有青州在畔,护大河之尾。兖州毋需腹背受敌。更有十万西凉精兵,南郡屯田,荆州牧刘表,亦不敢入寇。虎牢关首,至大河之尾。背靠大河,兖州无忧矣。此时不发兵,扫平群雄,更待何时。   曹孟德,故露破绽,诱敌先攻。不失良策。   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知皇上自罪君流,曹司空便已提前预备。故先上出师表。待甄都天子,专开朝议。曹党群情激奋,文武同仇敌忾。董侯亦知,事不可违。遂诏命讨贼。   檄文早已书毕。不出三日,仪轨完备。   这边传檄关东,那边盖海舰队已发。甄都朝野皆以为,此乃,曹司空,立威之战。曹党上下奔走,欲加曹司空为丞相之心,甄下人尽皆知。   季汉亦是大汉,皇上不出汉室。故两汉王法,相沿成习。“非功不侯,非刘不王”。人尽皆知。曹司空,若无安邦定国之大功,焉能窃据相位。是故,讨伐袁术,势在必行。   奈何,淮南扼守江淮要冲。乃合肥侯,偏安江东之桥头堡。淮南若失,长江天堑,敌我共有。江东难上,关东难下。   更有甚者。只需攻下淮南。便可效先前取陈国,断淮泗诸国联盟之策。破群雄连横。江夏与江陵,首尾不能相顾。彼时,曹司空,或击刘表。或击吕布。因势权变,占尽地利。   正因淮南权重,不得有失。故袁术,长袖善舞,险中求存。   试想,知曹孟德,大军来攻。江东君臣,焉能不倾力来救。又谓“唇亡齿寒”,上游刘景升,下游吕奉先,焉能坐视曹孟德,予取予求。   须知。丰墙峭阯,临渊弄险。看似“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则,非四世三公袁公路不可为。出身名门,广有人脉,乃其一。自居要冲,以身作保,乃其二。更有兄长袁本初,可行狐虎之威,乃其三。故群雄不敢轻视,亦不敢轻疑。暗中相交,以求共御强敌。   袁公路择江淮要冲安居,阵斩长涂二龙而扬名。正风发意气,又岂惧曹司空来敌。   淮南寿春。江东车骑大将军,兼领扬州牧,袁术府邸。   闻甄都军情。袁术居高稳坐,谈笑如旧。   群僚亦历战火,颇多习以为常。   话说,得皇上手书,“爱江山,更爱美人”。袁公路亦不遑多让。取江淮间美人充填内室,“后宫数百,皆服绮縠”,“荒侈滋甚”。与史上,以气高人,目空一切袁公路,迥异。时皇上为天下共主。袁术心服口服。何况,季汉已兴,无需再为贼臣,断后汉国祚。岂敢再生异心。   故虽荒侈,然终归不曾僭越。名门子弟,亦知收敛。   “曹孟德,欺我淮南无人乎?”袁术笑道。   “大将军毋虑。末将愿率麾下江淮上甲,退曹孟德。”正是淮南上将纪灵。   袁术不吝赏赐。麾下文武,俱食高俸。如纪灵、张勋等,今皆号将军。食真二千石高俸。   “将军真乃吾之樊哙也。”袁术抚掌而笑。   见军心可用,袁术又道:“何人同往?”   “末将愿往。”正是张勋。   “善。”袁术遂下敕命:“二位将军,择日北上,共拒曹孟德。”   “喏!”纪灵、张勋,齐声应诺。   “禀将军。”车骑大将军主簿,兼领军师中郎将阎象,适时进言:“曹孟德,得汉中十万精兵,不可不防。宜遣使徐州,说吕布击其后。”   “军师所言是也。”袁术从谏如流。   话说,自败四家联军,阵斩长涂二龙。战后犒赏有功。主簿阎象,独居首功。擢升军师中郎将,引为淮南智囊。与徐州陈宫比同。   余下如长史杨弘,别驾韩胤,大将张勋、纪灵。勇将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等,皆有晋升。其中大功者,更兼领一郡之守。君臣同心,上下勠力。再加,江东扬州诸郡,粮草辎重,广输寿春。更有,内外环渠,修缮一新。   侧畔沉舟,皆修缮如初。日有军船下水,充填淮南水军。更兼翥凤首舰之利。论水军之利,犹胜兖、青。   是故,闻翥凤来袭。袁术有恃无恐。   须知,四渎八流,纵横水网。然论天堑,唯有江河。余下皆多有不及。故内河水战,巨舰反不如小艇轻便。观陈公台掘泗水,以陷翥凤大舰,便可知一二。   谓,“船小好调头,船大好顶浪”是也。   翥凤之威,多出震慑。兼顾大江御敌。淮泗之间,斗舰足矣。   故淮南水军,立营芍陂。拱卫寿春,未曾轻动。   袁公路,深知曹孟德其人。故不敢大意。遂遣使徐州,说吕布行背后一击。   且徐州皆知,若求吕奉先,先见陈公台。   淮南使者,门前投书。欲向陈宫,言及利害。以乞陈公台,再向吕布,面陈机宜。   将袁术名帖,付之一炬。陈宫言道:“不见。”   “喏。”心腹自去。   不得已,淮南使者,又赴东平长者,张邈府前。   张邈不敢大意。急忙请入府中相见。不同陈公台,多谋善断。张孟卓,心忧唇亡齿寒。遂密告吕布当面。   “军师何意?”吕奉先,不置可否。   “未可知也。”张邈如实以对。 第261章 遗功季汉   陈宫、张邈,乃徐州属吏之首。谓吕奉先,左膀右臂,亦不为过。且二人正奇相济。陈宫多谋善断,锋芒毕露。张邈,忠厚长者,不露圭角。陈宫掌营事,张邈掌府事。吕奉先携麾下八健将,据拥徐州,屡败强敌,稳居六雄。   “军师必知也。”吕布这便言道:“袁术使者,不见也罢。”   “将军所言是也。”东平长者,唯恐有失:“然袁术既为群雄,亦不可失礼。”袁术亦位列六雄,何况睚眦必报。不见来使,如辱其主。不若以礼相待,以安袁术之心。   “善。”长者所言,吕布欣然纳之:“来人。”   “在。”   “速召军师入府。”   “喏。”   “拜见将军。”有顷,军师中郎将陈宫,奉命入宫。   徐州地处淮泗要冲,汴泗之交。先前,陈公台开闸放水,搁浅盖海巨舰。反掌之间,又变害为利。“火耕水耨”,得稻田万顷。九月已开镰,待颗粒归仓。足得新谷,三百万斛。此还是下邳,一地所获。试想,徐州四国一郡,户过百万之地。前后二任州牧,谋略得当,治理有方。乱世之中,全境保全,百姓得安。此时方知,陶恭祖三让徐州,是何等大公无私。今季汉三兴,无需再上劝谏表。后汉重臣,遗功季汉。陶恭祖沉疴卧床,当可含笑九泉。   “军师毋需多礼。”吕布居高示意:“上座。”   “谢将军。”陈宫自居次席。位列张邈之下。   吕布遂问袁术遣使之事:“袁术遣使,军师知否?”   “卑下知也。”陈宫谦卑作答。自汉中史侯,弄巧成拙。增成公审,董侯验明正身。叔侄三分天下,遂成兄弟二家。曹孟德并汉中数郡,百万之众。更得西凉十万精兵。陈宫便如临大敌,如芒在背。极尽收敛,恪守臣节。皆为同仇敌忾,以御强敌。   吕奉先,自是十分受用:“军师何意?”   “不见也罢。”陈宫如实以告。   吕奉先遂问:“岂非失礼乎?”   “失礼事小,失势为大。”陈宫一针见血:“‘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曹司空兵发淮南。故袁术遣使,欲求外援。将军既为甄都天子之臣,又岂能与袁术苟且。”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吕布笑问:“先前,军师言曹孟德,必呼‘曹贼’。今何以尊‘司空’。”   “‘此一时,彼一时也’。”陈宫习以为常,不为所动:“天子乃出季汉家门。曹司空亦为皇上所立。若司空为(汉)贼,皇上又置于何地?”   “军师所言是也。”吕布这便信服,转而又问:“然袁公路,睚眦必报。又当如何?”   陈宫语透深意:“曹司空若胜,逐袁术过江,与我何惧之有?”   张邈求问:“袁术若胜,又当何如?”   陈宫笑答:“袁术此人,外宽内忌,以气高人。若胜,则涣然冰释。与我何患之有?”   张邈喟然长叹:“公台,知二袁至深也。”   公族子弟,多半如此。胜骄败馁。胜则尽释前嫌。败则恼羞成怒。   如陈宫所言,曹操若逐袁术过江。关东再无袁术立足之地。徐州与扬州江东之地,横亘长江天堑。袁术纵恨意难平,亦鞭长莫及。何况,有伏波将军陈元龙,守广陵郡。袁术如何赶轻易来犯。若袁术御敌于外,志得意满。只需吕奉先遣使,稍加善意,必不计前嫌。   见机已到,陈宫又进良言:“谓‘负阴抱阳,冲气为和’。将军不见,于公。孟卓礼遇,于私也。”言下之意,张邈为东平长者,当可代吕布,尽地主之谊。   “善。”吕布欣言。   “喏。”张邈拜服。   陈国都,陈县。   话说,曹孟德与袁术,暗中合谋。断淮泗联盟,豪取豫州四国。时命兖州从事薛悌,继任陈相。原先属吏,多半免去。陈国大权,皆归曹氏。   陈王妃所生世子,虽已继位。然大权旁落,困守王宫,孤立无援。更闻,王世子,体弱多病,多有夭折之相,恐非长寿之君。若不等及冠,便已早逝。陈国绝嗣除国矣。后又被陈公台谋夺数万陈国弩士,国力日渐空虚。陈王母子,恐难逃一死。不料季汉三兴,后汉诸侯,不减食禄。   皇上一道诏书,命陈王母子迁居蓟国辟祸。陈王身入王子馆,与诸皇子相伴。得良师益友,言传身教。再无夭亡之忧。非陈王一人如此。凡诸侯王所生,适龄子嗣,皆入王子馆伴读。皇上所虑,虽亲疏有别,然有同窗之谊。料想,后汉宗室,当可融入季汉。   无陈王母子掣肘。陈相薛悌,自可大刀阔斧,集举国之力,为司空所用。   陈相薛悌,引属吏登盖海:“拜见明公。”   “孝威免礼。”曹司空含笑示意。   此番携盖海,顺下陈国,曹司空乃行虚虚实实之计。滎阳狼汤渠,受济水,东南至陈县入颍水,颍水于颍口“东入淮”。狼汤渠,省作“渠水”。乃鸿沟水,下游渠段。   淮南大将张勋,屯兵于颍水入淮处,颍尾羊石城。   曹司空顺下颍水,拔羊石城,可开淮南门户。   自袁术窃据淮南。不遗余力,督造要冲。羊石城,扼守颍尾,固若金汤。非一日可下。且单论水军之利,淮南不在兖州之下。   曹司空,之所以顺下鸿沟水,经颍口入淮。故意避走徐州一侧,且途径陈国,皆是精心谋划。   凡吕布有不臣之心。兴兵击甄,亦或是与袁术合兵。皆可坐实贼臣也。彼时,曹司空传檄痛斥吕奉先背信弃义,精兵尽出,攻略徐州。   再命青州牧孙坚,兴兵击淮。袁术、吕布,腹背受敌,败亡定矣。   然若,被陈公台,识破虚虚实实之计。按兵不动,又当如何?   广陵射阳县。   伏波将军兼领广陵太守,陈元龙府。   “如此,袁术可灭矣。”陈元龙落杯言道。   徐州别驾麋竺,急忙求问:“何以知之?”   “猛虎伏于青(州)。若吕将军,陈兵不助,袁术必为孙坚所灭。”陈元龙语出惊人。 第262章 猛虎伏青   “猛虎飞云。”麋竺心领神会。   青州牧孙坚麾下,飞云舰队,足可与袁术所夺翥凤,一较高下。   “然也。”陈元龙言道。   “陈公台,知否?”麋竺又问。   “陈公台,当知。”陈元龙,摇头言道:“然司空乃行,阳谋也。”   言下之意,即便陈宫窥破此谋,无论兴兵助袁与否,皆不出曹司空所料。且早有应对。   落杯沉思。麋竺喟然长叹:“足多西凉十万精兵也。”麋竺出身商贾,损益算计,自心领神会。   “别驾所言是也。”陈元龙亦叹。若言,兖徐二州,兵锋所向,旗鼓相当。然曹司空,却足多骠骑大将军张济麾下,十万精兵可用。此乃最大变数。   “陈公台,当做何为?”麋竺再问。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陈元龙言道:“必‘守雄城,据要冲’。坚壁清野以待曹公。”   “元龙足智。”麋竺信服。曹司空,“倍则分之”。然陈公台,必坚守不出。以一当十。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也。   漠北都护府,完口津。   年初,皇上命将作寺,于完水入海口之完浦(鞑靼海峡),修造津渡。以备将作工舡,逆入完水,探明水情,疏通航路。初时,乃将作营。后有大凌船,北上取冰。泊于此津,渐有人烟。周遭部民,亦多客庸。再加,皇上君流途径之地。故将作寺,不惜工本。将完口津,督造为邑。半载冰封半载融。完水中下游,已全年通航。夏秋二季舟行,冬春二季橇行。完水河面,冰冻三尺,便是辎车,亦无碍通行。   皇上乘雏鸦号抵达时,完浦水面,已见浮冰。迟至日中,方才消融。邑中留守属吏言,不日当冰封。不出三日,随行角市丞来报,君流车驾,悉数运达。   季汉百二十支干支海市,舟行七海。凡季汉立港之地,必遣海船开市。半岛自不例外。如前所言。凡我汉人,只需有载重千石商船,便可录市籍,入“枝分角市”。万石大船,可入“干支大市”。随海市往来各港,贩四海名产。   距完口津最近,当属北乌稽大市。余下皆为角市。   属吏谏言,雏鸦可入船坞,以御冰封。皇上携御姬,移驾馆舍栖身。却被皇上所拒。   闻皇上欲趁溟海尚未冰封,乘雏鸦号,逆上终北之北。一众属吏,无不胆战心惊。角市丞进言,香花诸妃,身怀六甲,恐大期将至。皇上宜当存恤。   此言大善。皇上纵不惧奇寒,焉不惜皇子乎?   皇上遂消此念。一众属吏,无不暗自弹冠。三兴之初,若失明主,季汉国祚危矣。   海市丞趁机进言,不若安居邑中。待来年春暖,再君流不迟。   皇上必不纳此谏。谓“早去早回”。若等融冰,半载蹉跎。如何能三年而归。毕竟,十万里路,皆有鼓车记里。途中必有寒暑易节。岂能避难就易,裹足不前。   皇上圣意已决。补足粮草辎重,百六十六辆君流车驾,整装待发。不等属吏列队恭送,皇上已先行。沿完水河谷逆上,经谷道穿行。达北海之滨。再渡剑水向西。   此后,皆入穷发,不毛之地。除《山海经》上,寥寥数语。再不见诸夏书录。一切皆是未知。待终北之北始筑城邑,已是千年之后。   据此可知,季汉无不领先千年。   君流车驾,多为骈马所驱。鲜卑重耕马,能耐极寒。自入穷发,嘶鸣不断。正应风土之说。完水下游谷道,路途平坦。日行百里,轻而易举。不等日落,便有御姬来报,已觅得宿营地。   待皇上车架抵达,见之不由莞尔。   楯墙、望楼齐备。果然绝佳营地。   营中虽空无一人。然制度规模,无异开拓营地。必出将作寺先造。换言之,许自皇上定下君流之期。便有一支将作寺良工,随行开拓先锋。循路而进,为皇上铺路架桥,先行凿穿君流之路。   此事,皇上竟一无所知。必出,左右太宰。料想,多为右太宰耿雍。   论与皇上,君臣同契。耿太宰,当居首位。少时为刘备四友。后为左右国相。今为左右太宰。数十年如一日,功不可没。   见一众御姬,美目流转,忍俊不禁。   皇上吐气出声:“即来则安。”   纵九九八十一难。亦需先易后难。此亦在情理之中。越近诸夏,皇上天威所至。便有艰难险阻,亦迎刃而解。然距诸夏越远,皇上天威不至。自当,“居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三月之间,开拓先锋,纵竭尽所能,日立一营。亦不过百座而已。日行百里,百座不过万里。尚余九万里,需皇上自去。此行之艰难,当真与流放无异。   皇上为除季汉,家门之祸。君流十万里。自罪之重,上下五千年,亘古未有。或正应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营中已积满草料,并蓄有水源。且处处与君流营地暗合。   且说,神不神奇。   置身终北之北。无论人马机关,皆需御寒保暖。人马自不用说。便是君流车驾,亦有别样机关。如被中香炉,车轮处,皆设“暖匜”。类比,长流银匜。居中可置炭火,以防轮轴冻结。即便冻结,亦可假暖匜之力,迅速融冰。蓟国本就地处北疆。漠北都护府,亦先立。冬季保暖,经验所累,皆施于君流车驾。只为护驾皇上,无失万一。   三百余御姬,分工明确。或照料马匹,或守夜营地,或看护(希俄斯)姐妹,或侍寝中帐。不一而足。   君流首夜,安然度过。   不等日出,人马足食,拔营启程。   御姬来报,昨日足行百二十里。   皇上言善。   毕竟,“万事开头难”。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知微见著。君流十万里,必假舟车之力。   难不成,皇上九五之尊,跋涉十万里? 第263章 兴兵伐袁   襄阳,镇南将军兼领荆州牧,刘表府邸。   “明公需防,曹孟德,假道灭虢。”军师祭酒祢衡进言。   “军师所言是也。”此亦是刘表心中隐忧。   先前,借道南阳与史侯,欲行嫁祸安国。不料汉中十万大军,尚未一战,便悉归曹孟德所驱。嫁祸安国,遂成引火烧身。南阳郡与南郡,一水之隔。汉水之北,襄樊二城虽仍为刘表所辖,并屯有重兵。然十万大军压境,刘表焉能不,如芒在背。   皇上君流不过三日。曹司空已传檄关东,欲逐袁术过江。盖海顺下鸿沟,经停陈国。再下颍尾,拔羊石城之意,昭然若揭。   然若曹孟德,强攻羊石城。正中袁术下怀。自曹孟德,掘环渠火攻寿春,逐合肥侯过江。盖海所携百艘斗舰,水战威力,有目共睹。尤其霹雳发石车,远射千步。纵有铁壁铜墙,亦难抵石丸雨落。更加油瓮纵火,无往不利。先掘外渠,毁城防诸器,再掘内渠,轰城中守军。士气低迷,涣散军心。围三阙一,不战自乱。   痛定思痛。袁术自窃据寿春。凡山川要冲,必筑雄城坚守。更加淮南水军,得翥凤相助。战力不在盖海之下。且羊石城乃淮南门户。此城若丢,淮南近在咫尺。袁术岂肯,门户易主。可想而知。若攻羊石城,必是一场血战。   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毋论孰胜孰负。盖海、翥凤二舰队,必元气大伤。此消彼长。少则三五载,多则十载。甄都朝堂,再无剪除群雄之力。   “坐山观虎斗”,自是刘表所乐见。   唯一所患,曹孟德素狡诈。当真,不惜损兵折将,血战以逐袁术乎?   刘表焉能大意。   遂命荆州上将,蔡瑁、张允。谨守襄樊二城,陈兵夏口。以防曹司空,声东击西。   乐安郡,千乘城。   镇北将军,兼领青州牧,孙坚府邸。   世人皆知。江东猛虎,善攻城拔寨,弓马娴熟,又利水战。青州乐安郡,扼大河之口。诸水汇流,水运便利。自主青州,孙坚先立水砦于蓼城,船泊鱼龙湾。而后招募能工巧匠,督造青州治。   又于千乘南北二城,濒临会水,各建良港一座。再掘环渠,将南北二城,并南北二港,连成一体。效北都临乡。以会水为中渠,凿“日”字环渠。将向去二十余里,南北千乘,并为一城。   南城为县治,北城为州治。且为防水耗,“微涓绝流”。孙坚又命工师,穿津通渠,引诸水汇入。并凿“会济渠”。连通济水并会水。再无水枯之忧。   今,南北二港皆已筑毕。并以环渠,通连二城。号“日字千乘”。为青州第一雄城。与蓼城镇北将军营,并鱼龙湾内飞云舰队,互为犄角,拱卫大河之尾。   经鱼龙湾出海,逆入河口,甄下十八里浦,旦夕可至。经鱼龙湾,逆入会水,再经会济渠,入济水。四渎八流,通江达海。便是楚都寿春,亦朝发夕至。   孙坚拜南阳阴瑜,为镇东将军长史。位列僚属之首。青州属吏,去留与否,皆由阴瑜,详加甄选。如北海相孔融等,悉得重用。二载之间,兵强马壮,府富民丰,一州大治。远胜长涂二龙,刘岱治时。   加长史阴瑜,为军师中郎将。   “天子诏命,兴兵伐袁。”孙文台,居高言道。   阴瑜遂问:“淮南袁术乎?”   “未可知也。”孙文台,昂然虎躯,尤胜当年。   “哦?”阴瑜遂取甄都诏命一观。果如孙坚所言,甄都诏命,模棱两可,竟未明言。   谓“反常则妖”。见阴瑜沉思无语,孙文台笑问:“军师可知,二袁者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阴瑜灵光一现:“正是二袁者也。”   孙坚必有此问:“天子欲分某之兵,同伐二袁乎?”   “非出天子,乃司空之意。”阴瑜已窥破天机:“卑下,窃以为。毋需分兵,足可同讨二袁。”   “军师明言。”孙文台求教。   “兵发大江。”阴瑜一语中的。   孙文台乃季汉宿将。智略不足,然行军布阵,审时度势,足可弥补:“背击淮南,阻江东来援。”   “正是。”阴瑜答曰。   此方是,曹司空之意。扬州二郡,孤悬关东。孙文台不顺下淮水,反逆入大江。拔淮南沿江营堡。断江东驰援,绝袁术后路矣。   如此,淮南遂成绝地。见“远水不救近火”。袁术别无他法。唯向上游荆州,下游徐州求援。   刘表将于袁术,结秦晋之好。若荆州发兵,刘表落人口实。曹司空可尽起南阳十万大军而攻之。若吕奉先,果与袁术阴结盟约。唯恐唇亡齿寒,出兵相救,坐实贼臣。曹司空亦可命孙文台,逆袭江陵。   须知。青州鱼龙湾,可比徐州茱萸湾。皆是二州,水军大营所在。只需青州猛虎孙文台,携飞云逆入大江。徐州水军,必严阵以待。孙坚一己之力,足可牵制,淮南、徐州并江东,三方割据。尤其水战破敌。孙文台关东第一。   “司空妙计。”悉知内情,孙文台亦不由笑赞。   “将军何为?”阴瑜当有此问。   “既出天子诏命。不可不为。”孙文台抖擞威风:“兴兵伐袁。”   “喏!”堂内将校,轰然应诺。   军情入淮。袁术喟然叹曰:“猛虎出柙矣。”   “关东畏孙(坚)猛于虎。”军师中郎将阎象进言:“大将军当遣使荆徐。”   “可也。”袁术从谏如流。心思如何,不得而知,然言谈举止,并无异常。群僚窥见,皆得心安。   江东建业宫。   惊闻孙坚携飞云南下,合肥侯如临大敌,急开朝议。   “孙文台,何为?”   尚书令刘巴持芴奏対:“臣,窃以为。孙坚此来,为击淮南。”   “车骑大将军,能敌否?”合肥侯必有此忧。   “若曹孟德无诈,车骑大将军,恐难与敌。”尚书令刘巴,如实作答。   “此言何意?”合肥侯居高下问。   尚书令刘巴答曰:“臣,窃虑。曹孟德,关东之敌,非出车骑大将军。”   “徐州吕奉先。”合肥侯心领神会。   “陛下,明见。” 第264章 天生敌意   关东群雄并起,各据州郡。麾下各有雄兵数以十万计。纵得汉中十万精兵,曹司空居群雄之首。故行二路兵分。然,群雄连横未破,牵一发必动全身。曹司空,当真不惜损兵折将,血战逐袁乎?   群雄必有此疑。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合肥侯稍得心安。   “车骑大将军,不可不救。”刘巴言道。   “善。”合肥侯遂遣使入石城,敕命江东大将军袁绍,渡江驰援。又另附手书,便宜行事。袁本初,自当领会。   徐州下邳。   闻张邈登门。陈宫百忙之中,亲出相迎。   “孙文台兴兵江上,袁公路休矣。”张邈言之凿凿。   陈宫笑道:“孟卓毋虑。此亦是曹司空之计也。”   “何以知之?”张邈求问。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陈宫早已笃定:“曹司空所患,唯(吕)将军一人耳。兵击淮南,乃虚实之计也。我料,南阳守军,不日当屯,雷泽大营。”   “嘶——”张邈惊问:“十万大军,岂神鬼无知乎?”十万大军拔营,岂能瞒过群雄耳目。若知南阳守军调动,曹司空虚虚实实之计,不攻自破。   “盖海入陈,非为顺击羊石(城),乃为阴助南阳守军东去也。”陈宫语出惊人。   “果如此乎。”张邈一时,难以置信。换言之,盖海南下,乃为接应南阳十万守军。行陈仓暗度。潜入兖州雷泽大营,从壁上观。视群雄先动,而后发制人。   四渎八流,水网纵横。舟入泗水,旦夕可至,下邳城下。更加西凉多铁骑,水陆并进,十日可达。此番曹司空有备而来。陈公台,恐难故技重施。   “不救淮南,袁公路必为孟德灭矣。”张邈心中,仍有隐忧。   “孟卓所言是也。”陈宫眼中一闪精光,然却闭口不言。   张邈之忧,终是无解。   漠北都护府,完水谷道。   车行十日,寒意渐深。昼短夜长,日行不足百里。饶是如此,十日已行千里。绕行大鲜卑山,可至漠北郅居郡境。   周遭山林,多有挹娄山民出没。   “挹娄在夫余东北千余里,滨大海,南与北沃沮接,未知其北所极。其土地多山险。其人形似夫余,言语不与夫余、句丽同。有五谷、麻布,出赤玉、好貂。无君长,其邑落各有大人。处于山林之间,土气极寒,常为穴居,以深为贵,大家至接九梯。好养豕,食其肉,衣其皮。冬以豕膏涂身,厚数分,以御风寒。夏则裸袒,以尺布蔽其前后。”   后世谓,“穴居人”。   因近汉境。多有挹娄神射,募为庐士。以完水为界。完水南岸,多有挹娄邑落,举家出山稻作。完水北岸,“未知其北所极”,广有挹娄邑落散居。“各有大人”,却“无君长(君王)”。   换言之。终北之北,仍广有挹娄邑落。亦为穴居。   君流车驾,因近大鲜卑山麓,周遭挹娄邑落渐多。日夜皆有,野人窥探,不明敌意。将作寺所造营寨,亦多有损毁。草料四散,水源填埋。   皇上不敢大意。   遂命车驾,悉数铺展。中军大帐,更升浑天灯,彻夜长明。   遥见明灯扶摇直上,悬于半空,夜放豪光。营寨周遭,皆被照亮。山林所伏野人,如见神鬼,不敢妄动。   “闻大鲜卑山,亦有母国。”细观将作寺,漠北疏文,皇上忽有所得。   另据完口津中,挹娄客庸言。以完水为界,大鲜卑山周遭山林,母系尚存。挹娄虽大部已入父系,然仍有少数遗落,仍是母系。亦“常为穴居,以深为贵,大家至接九梯”。   谓“九梯”乃是虚数。言指,阶梯甚深,“其人臭秽不洁,作厕于中,圜之而居”。   洞穴居中为厕,环厕而居。污秽不堪,不忍直视。   皇上所行谷道,正是完水北岸。一水之隔,母系残存。完口津中,出身母系之挹娄客庸,少之又少,几乎无存。足见母系遗风,根深蒂固。   再深思。终北之北,恐亦多穴居母部。敌意天生。若知皇上携三百御姬出行,必生事端。   沐浴更衣,皇上入寝。侍寝御姬,已候多时。   寒风呼啸,零星雪落。   楯墙已无从立人。御姬遂入望座御敌。望座如望楼,高居御舱之上。四面清钢琉璃,更有机关汽弩御敌。只需点燃喷灯。顷刻间蒸汽充盈,弩发如雨。内外车灯,彻夜长明。可避走兽暗袭。   今夜,由夜莺·安德莉娅,携猎鹰·塞希莉娅、荆棘·西尔维娅、火绒·维吉妮娅,望座值守。五倍拓展卧蚕车,首尾相接,围拢外圈。汽弩远击千步。四面居中,各置一人守夜即可。   长夜漫漫,四人精神抖擞,睡意全无。   见似有活物,攀上楯墙。四人不分先后,以打火机点燃喷灯。   汽弩丝丝作响,有顷便有烟气溢出。   砰——   一点寒芒,电射而出。   血花迸溅,惨叫坠地。   鸳鸯榻中,霜鸦·达莉娅,浑身骤紧:“夫君。”   皇上兴致正浓:“无妨。”   达莉娅,闻声松弛,除去锁体。   “斥候而已。”皇上久经沙场,早已悉破敌情。汽弩并未连击,足见敌稀。狡兔尚有三窟。何况人乎。即便为蛮荒部族,亦强过走兽。不知敌情强弱,岂能冒然出击。今夜此来,必为刺探虚实。   果不其然。   待斥候血流而亡,营地渐无生息。   白发御姬达莉娅,先母凭子贵,再荣升一等,已贵为太妃。今夜侍寝,便以其为首。   先前,皇上以安娜塔西娅、亚莉克希娅、伊丽娅、阿米莉娅、莉蒂希娅、奥蒂莉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安吉莉娅、达莉娅,十二御姬为,“函园十二美人”。后南征林邑,又得星辰·阿斯翠娅、漩涡·阿蕊娅、凤凰·阿莎娅,并称“函园十五美”。今皆与霜鸦·达莉娅,同尊太妃。共号,“函园十五妃”。   日常伴驾,亦由十五妃,各领麾下轮流侍寝。得希俄斯十五姐妹,入篝火盟誓。亦各领御姬九人。另有东女王·希雷娅,并星昴·赛拉娅,统御群姬。   如此,三百御姬,足月轮替。 第265章 焚香漫道   一夜无惊无险。不等天光大亮,伏兵尽退。   近前一观。亦如传闻所载,只见毙命斥候,披发黑齿,多垢不洁。猪皮衣下,另用豕膏涂身。厚数分,以御风寒。猪皮之下,涂抹豕膏,与猪身肥肉结构类似。当可御寒保暖。   汽弩威力巨大。穿胸洞背,虽避要害,亦血流而亡。其中一人,中矢腹部。肠穿肚烂,死状凄惨。皇上命堆薪柴,焚尸灭迹。   稍后整装出发。绕行大鲜卑山首。   密林山丘,人迹可寻。挹娄母国,世代居此。彼时,将作寺工舡,溯完水而上。便有匠人上报,两岸密林皆闻人声。突见季汉大舡,挹娄母族,焉不惊惧莫名。   身负弓矢,怀揣利刃,夜探营地,恐非善类。   行不多久,忽见烟柱冲天。御姬来报,有挹娄穴居被焚。   待车驾抵近,皇上亲往一观。   谓,“狡兔三窟”。挹娄穴居,亦如兔窟。散布土丘四周,皆有浓烟冒出。又谓“兔子不吃窝边草”,唯恐洞穴暴露。挹娄于洞口周遭,围建石垣。类比小型烽堠,岗哨林立,日夜守备。垣中血迹可知,必是趁寒夜昏睡,被人潜入杀害。后燃狼烟,塞满洞窟。穴居挹娄,悉数呛毙。   御姬欲下窟一探。却被皇上所止。再思昨夜之事,皇上言道:“穴居挹娄,亦有仇敌。”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若无深仇大恨,岂能满门杀尽。   无论发烟之物,亦或是杀尽石垣守卫,皆非一人可为。若非军队来袭,必出举族相攻。人负一薪,足可拥塞洞窟。穴居弊端,一览无余。   车驾上路,三日绕大鲜卑首。已入郅居郡境。便有漠北都护府骑卒,赶来护驾。皇上询问队率,穴居挹娄诸事。   队率出身漠北部族。完水之北,略知一二。传闻,终北之北,四季冰封之地。另有冰窟挹娄,与穴居挹娄为敌。   闻“冰窟挹娄”,皇上似有所悟。穴居与冰屋,大同小异。冰原之上,无从掘土为穴,故凿冰为窟,以避风寒。后世称其为,“因纽特人”。印第安人则称其为,“爱斯基摩人”。意为“生食之人”。时下,皆称挹娄。   料想,必因狩猎、领地等,时起争端。   终北之北,远在诸夏徼外。若非皇上君流十万里,恐不为汉人所知。灭门惨案,知非漠北都护府所为,足以。   皇上所立苍州,便以完水为界。北扶余各部,如“北夷橐离国”,纷纷出山稻作,向化日盛。一一水之隔,蛮荒之别。穴居挹娄之北,另有冰窟挹娄。足见穷发极北,亦有人居。   皇上车驾郅居。漠北长史窦宾,从事田畴,携属吏恭迎百里。   府治武牧,先为皇上兵车营地,后扩为冬宫。彼时漠北各部所赠美人千人,数万仆从,皆居于冬宫城中。后美人多半南下,入长安行宫。验明正身,纯熟季汉宫仪,后填充各宫。三载之中,当陆续迁往关中。若不能得皇上临幸,亦未赐于诸皇子。年三十五,致仕出宫。无论嫁人与否,皆食少府薪俸终老。皇上尊太上皇帝。再定品秩。即便门客亦食六百石。宫人遂不及,亦足得年俸四百石,爵为公乘。“公乘,第八爵也”,“言其得乘公家之车也”。   沿途,亭舍齐备,便利如一。凡水陆要冲,必筑城港。马邑、牛牢,星罗棋布。豢养牛羊,不计其数。单凭漠北草场,远不足食。海量青储饲料,自蓟国贩来。大辽诸水,除为漕运,亦为稾运。   待苍渠凿穿,舟船可直达漠北。苍州至郅居,沿途皆可大兴。   与北海武牧成,一水之隔,便是先秦鬲昆旧地。今称坚昆。   前汉时,李陵降匈奴。单于任其为右校王,掌坚昆旧地。李陵子孙,多入坚昆种。亦有昭君后人,为部落大人。今羁縻于没鹿回部,隶漠北都护。   “坚昆随畜牧,亦多貂,有好马。”金发碧眼,胜兵三万。多有族人,客庸蓟国。彼称毛人。伐毛洗髓,安居数载。女子皆“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肤白如玉。坚昆妾,渐与鲜卑婢,并称。   “胜兵三万”可知。或不下三十万众。因族中女子,多聘为蓟人次妻。得姻亲作保,客庸亦或是应募北国。邑落富足。闻多有坚昆大人领兵征西,抄掠金发碧眼,徼外部落,并入本部。胜兵远不止三万。   皇上君流,只定十万里程。而未定路径。换言之,是穿行蛮荒,亦或是循路入城。皆随皇上所欲。十载前后,重回武牧东宫。可想而知,万民空巷,“焚香漫道”。遂成典故,以誉明主。   城中所居,多为皇上部从。故“大单于”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道。大单于,与皇上同义。谓,“民心向背”。窦宾、田畴、周异等属吏,感同身受,与有荣焉。   车驾入宫。   新任使北鲜卑中郎将,刘备四友之牵招,并鲜卑北单于窦统。北高车郅居属国都尉齐周,领狄氏、袁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六部大人,入宫觐见。   郅居属国都尉,渔阳(人)齐周,字公全。随田畴北上,乃戍边宿吏。亦得其举荐,拜郅居属国都尉。领护六氏高车。   皇上遂开宫宴,君臣同乐。   席间,漠北从事田畴献《北海西行图》。除山川地貌,番邦邑落,更有沿途温泉所在。   此图大善。又言及剑水西岸,坚昆之事。   长史窦宾,出身没鹿回。知坚昆甚祥。   时下坚昆各部,便是后世“黠戛斯”部。《新唐书》述其:“黠戛斯,古坚昆国也。地当伊吾之西,焉耆北,白山之旁。或曰居勿,曰结骨。其种杂丁零,乃匈奴西鄙也”,“众数十万,胜兵八万,直回纥西北三千里,南依贪漫山(萨彦岭)。地夏沮洳,冬积雪。人皆长大,赤发、析(皙,白色)面、绿瞳,以黑发为不祥。黑瞳者,必曰(李)陵苗裔也。男少女多,以环贯耳,俗趫伉(气盛),男子有男黥其手,女已嫁黥项。杂居多淫佚。”云云。   其中,长大,赤发、析面、绿瞳。足见种出坚昆。 第266章 北海西行   不知何故。后世黠戛斯,“以黑发为不祥。黑瞳者,必曰(李)陵苗裔”。   或因李陵后裔,非出其种。亦或是心向故国,亦未可知。   据窦宾所言,坚昆农耕并游牧,兼而有之。物产可称丰饶。坚甲利兵,有王及王城,并小王及属吏。   兼有礼乐祭祀,且律法森严:“诸部食肉及马酪,惟阿热设饼饵。乐有笛、鼓、笙、觱篥(bì lì)、盘铃。戏有弄驼、师子、马伎、绳伎。祠神惟主水草,祭无时,呼巫为‘甘’。昏嫁纳羊马以聘,富者或百千计。丧不剺面,三环尸哭,乃火之,收其骨,岁而乃墓,然后器泣有节。冬处室,木皮为覆。其文字言语,与回鹘正同。法最严,临阵桡、奉使不称、妄议国若盗者,皆断首;子为盗,以首(子之断首,或火化之骷髅)着父颈,(其父)非死不脱。”   其君曰“阿热”,立王庭于“牙青山”,联毡为帐,号“密的支”。陨铁号“迦沙”,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据此可知。坚昆可称,部落文明。而终北之北,亦非不毛之地。   或与后世,黑发、黑瞳为不祥,迥异。时下坚昆,以黑发、黑瞳为贵种。其王阿热,传闻便是李陵后裔。四百年,家仇国恨,许已雨打风吹,烟消云散。然或家仇国恨,不减分毫,亦未可知。   皇上西行,必过牙青山。坚昆王庭,究竟何地,众说纷纭。坚昆王,如何自处。皇上亲临,可探究究竟。   皇上君临,万众瞩目。虽夜以继日,通宵达旦。然宫外觐见使节,车接如龙。闻更多徼外部族,正蜂拥而来。唯恐俗事缠身,裹足不前。经停三日,皇上车驾夜行,悄然出城。渡剑水,入坚昆境。   据《新唐书》载,后世黠戛斯,“南依贪漫山”。贪漫山,即萨彦岭。萨彦岭以南,至唐努山,所夹狭地,便是后世之“唐努乌梁海”。   如此说来,坚昆王庭,当立于贪漫山北。   正如挹娄各部,各有枝属,是敌是友,不尽相同。坚昆各部,之于季汉,亦善恶不等。临近剑水各部,羁縻于没鹿回部,故不生反叛之心。且客庸郅居郡者,亦大有人在。耳濡目染,心向季汉。然再西行,当日渐离心。待过坚昆王庭,近西域都护府,又愈发亲近。   东西二大都护府,皆遣使各部,结好部落大人。先为皇上君流铺路。料想西行,当无惊险。然皇上有意,顺下剑水。深入终北之北。   令二大都护府属吏,措手不及。   郅居水西岸,将作寺船坞。   自渡郅居水,皇上车驾,便乘夜驶入。   船坞所藏,正是将作寺新造将作工舡。趁十月初冬,尚未冰封。皇上欲携将作寺能工巧匠,顺下北海,一探究竟。   将作丞死谏,奈何皇上心意已决。将作丞无奈,唯有听命行事。不料一场酷寒,如期而至,天寒地冻,水面浮冰。即便水道仍在,然浮冰拦阻,稍有不慎,船毁人亡。不得已,皇上遂消此念。车驾西进,奔赴贪漫山。   雪落一夜,山川皆白。车辙深埋,无痕可辨。换雪橇机关,循山脉走势,大略而行。   午后,风雪渐大,沟壑悉平。唯恐河川初冻,不足承重,鲜卑耕马,失蹄落水。皇上循《北海西行图》上所绘,最近温泉所在。遂命御姬,驱车前往。   赶在黯淡无光前,抵达温泉地。   只见皑皑沟壑之中,一道黑水,蜿蜒流淌。水面热气升腾,云雾缭绕。   循溪逆进,于泉眼处扎营。   便有专用温泉车驾,翻转机关,如渔梁,桥架其上。居中设帷,聚拢暖气。可经卧蚕车所接长篷,输往各处营车。上游沐浴,下游洗马。   一帐之隔,冷暖不同。   无怪,得《北海西行图》,皇上如获至宝。鲜卑利亚,尤其北海周遭,广有温泉。相距数日乃至数月行程,不等。   皇上遂问,何以远知。   田子泰答曰,乃居延外道,游商所献。皇上这便了然。   正因沿途皆有坚昆部落,世代游牧。故往来游商,亦从各部大人处,知晓来龙去脉。外道游商,通商往来,献图都护府,田子泰再行汇总。遂成此图。   隆冬西行,可解皇上燃眉之急。   营地顺下溪流,环抱泉眼。帐中暖意盎然,毋需耗费薪炭。取水温适中处,辟为浴池。皇上携御姬共浴。便是身怀六甲,希格斯姐妹,亦宽衣解带,入池共浴。   帐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帐内人面桃花,欢声笑语。   即来则安,不急动身。待河川冰厚,再赴西行。   机关接车为壁,鸾毳裘帐遮顶。四野无人,孤男众女。何须鸳鸯榻上,倒凤颠鸾。共赴巫山云雨。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情与貌,略相似。”   “问何物,能令君(公)喜?”   自是,江山如画,美人如玉。   温汤曲水,书录不尽。   自容成大成,玄素初窥。皇上难得,尽兴而眠。   大江东去,浪淘尽。   饶是夫妇皆欢,亦宿卫不减。   饱睡足醒。沟壑深沉,尤胜先前。可知昨夜雪大。早起御姬,已至庖厨,烹好佳肴。携群姬,中帐用膳。今日亦不及出行。女王希雷娅进言,可行冬狩。   皇上言善。   不必远游。只需巡弋水路,必得走兽。   “其兽有野马、骨咄、黄羊、羱羝、鹿”。“鸟,雁、鹜、乌鹊、鹰、隼”。“木,松、桦、榆、柳、蒲。松高者仰射不能及颠,而桦尤多”。   “松高者,仰射不能及颠”。可知巨木如斯,利造大舡。   循例,走兽水源之地,不可滥杀。故皇上传命。择虎、狼等,恶兽而杀之。即便如此,亦所获甚多。另有御姬,硝制剥皮,不亦乐乎。   如前所言,君流车驾,各式机关,应有尽有。三百御姬,各有精通。皇上君流之路,纵刀山火海,亦足可三载而归。   经停三日。风雪渐止。   探路御姬,亦纷回营。勘定线路,车驾继续西行。 第267章 司空多疑   甄都,司空府。   闻骠骑大将军张济登门,曹司空亲出,降阶相迎。   曹司空位列三公,大将军位在三公上。正因位卑而权重,故曹党谋拜相之心,与日俱增。   共入正堂,宾主落座。   骠骑大将军张济,开门见山:“司空尽遣南阳精锐,恐于屯田不利。”   “大将军,所言是也。”曹孟德,虚怀若谷:“兖州屯田大成,可足食。”   张济又深问:“守备空虚,南阳雄城,恐为刘表所得。”   曹孟德,谦笑亦深:“大将军,当有此虑。”   “哦?”略作思量,张济低声问道:“莫非,司空虚实之计,乃为诈刘表乎?”   言下之意,曹司空遣盖海,将南阳精锐,抽调一空。只剩数千老卒,守备诸屯田营地。若荆州大军,北渡汉水来攻。南阳一郡,必不保矣。失南阳,甄都无屏,累及汉中。此等兵家之大忌,曹司空焉能不知。故张济必有此问。尽遣南阳西凉精锐,设虚虚实实之计,是否为赚刘表,而非袁术。   曹孟德,尽显谦姿:“大将军,当有此疑。”   接二连三,答非所问。四目相对,张济忽笑:“司空,果然多疑。”   毕竟久历官场,长据高位。张济此来,心忧尽去。察言观色,足知曹司空,已有万全之策。二人一问一答,默契于心。   尤其,张济笑言,司空多疑。此乃,当面揭人之短。俗谓,“龙有逆鳞,触者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且与人相交,交浅言深,乃是大忌。张济,吐露真言,曹孟德,欣然笑纳。足见二人,共领甄都朝政日久,彼此旗鼓相当,已非泛泛之交。   张济心满意足,告辞自去。   曹孟德,府前相送不提。   徐州下邳,军师中郎将陈宫府。   淮南再遣使者,投帖谒见。   镇东将军长史,兼领下邳相张邈,亦赫然在列。   “见否?”见陈宫运笔如飞,埋首公文。东平长者,斟酌试问。   “当见。”陈宫落笔言道。   张邈急忙求问:“公台何意?”   “曹孟德虚虚实实之计,已为我所破。当合群雄之力而败之。”陈公台举重若轻。   张邈仍有所虑:“群雄连横,乃阴结盟约。若与袁术连兵击曹,恐失计较。”   此乃长者,老成持重之言。亦如张邈所料。若吕布与袁术,公开联手,共抗曹操。必坐实季汉贼臣,正中曹司空,虚虚实实之计。   “孟卓毋虑。”陈公台笑道:“某自有计较。”   “善。”张邈这便心安。   有顷,淮南使者,合肥国相,八厨之胡毋班。堂内谒见。   先前,胡毋班多次往来徐州,为二家暗盟,出力甚伟。闻青州猛虎,携飞云南下。欲隔长江,断淮南后路。袁术遂命胡毋班,再肩重任,出使徐州。   欲说吕布,先拜陈宫。胡毋班,岂不自知。   宾主落座。胡毋班先言:“曹司空携盖海击前,孙镇北率飞云击背。若无吕镇东相助,我主危矣。”   不愧八厨之一。智者当面,先言己难。猛虎入境,人人自危。唇亡齿寒之理,智多如陈宫,岂能不知。   果不其然。陈公台抚掌而叹:“季皮,所言是也。”   “为今之计,该当何如?”胡毋班求问。   “袁将军,击南阳可乎?”陈公台不答反问。   “嘶——”闻此言,胡毋班惊诧莫名。一时竟不知所以。   见陈公台,语不惊人死不休。   待稳住心神,胡毋班求问:“南阳十万西凉精兵屯田,何以击之?”   “此乃曹司空,虚虚实实之计也。”陈公台,面授机宜:“盖海顺下颖尾。非击羊石城。乃为暗渡陈仓,尽遣南阳精锐,赴雷泽大营。”   “这……”胡毋班焉能不惊:“司空何意?”   “曹司空所患,唯吕将军一人耳。”陈公台一语中的。   “兵法云‘避实而击虚’。莫非,曹司空欲伐徐?”胡毋班后知后觉。   “然也。”陈公台,云淡风轻。   “南阳与南郡,一水之隔。军师何故,舍近而谋远。”胡毋班,当有此问。   荆州牧刘表,距南阳只隔汉水。何况,南阳郡,本就为荆州旧地。陈公台求刘景升,出兵以探虚实。远甚袁术兵出淮南。   更何况,南阳与陈国,并无水路相通。曹司空盖海舰队,如何暗渡陈仓。将南阳精兵,悉数运往雷泽大营。   “我料,累日必有漕船,出汉水。”陈公台答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假输军粮,暗遣兵卒登船,当可掩人耳目。南阳正当秋成。   “何不求刘镇南。”胡毋班,仍有疑虑。   “袁将军先击,刘镇南后攻也。”陈公台笑意不减。   “……妙哉。”如醍醐灌顶,胡毋班幡然醒悟。事不宜迟,急返淮南。   淮南,袁术府邸。   悉知详情。袁公路,不置可否。   久为僚属,心知袁术心有不甘。若果如陈公台所料,曹司空行虚虚实实之计。明击淮南,暗屯重兵攻徐。南阳必然空虚。袁术遣偏师一支,奇袭南阳。明为入寇,暗探虚实。   无论胜败与否。淮南入寇。荆州牧刘表,自当出兵御敌。如此,南阳一郡,名正言顺,重归刘景升所有。   若二家默契使然。不等血战胜负,只需见刘表兴兵,淮南偏师,便可“望风而逃”。将南阳一郡,拱手相送。   刘表兵不血刃,收回南阳大郡。可为襄阳屏障,以御甄都。南阳无兵,曹司空,虚虚实实之计,大白于天下,遂成笑谭。故弄玄虚,弄巧成拙矣。   彼时,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便可上表求问:司空屯兵甄下,意欲何为?   料想,曹司空必难,自圆其说。知吕布早有防备,师出无名,唯有引兵而去。   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于袁术而言。劳师动众,却做他人嫁衣。入寇南阳,而不可得其利。心有不甘。   何况。曹孟德醉翁之意,在徐不在淮。   殿中百官噤声,屏气凝神。唯军师中郎将阎象,朗声进言:“大将军,当依计行事。”   闻此言,袁术厉色尽散:“善。” 第268章 周成之质   南阳郡与南郡,相隔汉水。南阳三面环山,居中盆地。境内诸水,南汇汉水。汉水北岸,邓樊二城,乃襄阳门户,刘表屯有重兵。且汉水南岸,立有襄阳水军大营。凡南阳屯田守军,进出汉水,焉能不被刘表所知。   故以盖海南下,行虚虚实实。再假南阳屯田初成,漕运取食,将南阳精锐,暗渡陈仓,运往甄下,雷泽大营。以备伐徐。   且奉甄都之命,漕船往来南阳,只道为击淮南。刘表岂敢阻拦,又焉能起疑。   襄阳,刘表府。   将徐州使者所呈,陈公台手书,传阅一众心腹。刘表居高下问:“南阳无兵否?”   细观徐州手书。军师祭酒祢衡,喟然长叹:“陈公台,可称谋主矣。”   刘表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漕粮是假,运兵为真。”   “然也。”祢衡亦饱学之士:“见明公屯兵邓樊二城,领护汉水。故行暗渡陈仓之计。亦如陈公台所言,曹孟德所患,吕布居首。孙子云,‘避实而击虚’。故顺下颖尾为虚,诱吕布先发为真也。”   “果如此乎。”刘表亦不禁长叹。人言曹孟德,奸狡多疑。此战,可见一斑。   毕竟,刘表名为甄都之臣。先前,汉中精锐尽出,窃据南阳。刘表可托言,兄弟之盟,不敢阻拦。南阳大郡,后为曹司空所用,刘表虽心气难平,亦无可奈何。况至今日,曹司空,已坐实权臣,总领甄都朝政。刘景升,身为人臣,外镇荆州,岂能不告而取,兴兵强夺南阳。   若淮南袁术,兴兵入寇。而曹司空假漕运之名,尽遣精锐离境。乃至南阳守备空虚,无力驰援。又另当别论。   既为天子镇南。刘表守土安民,驱逐贼寇,责无旁贷。何况南阳,本就隶属荆州。荆州牧讨贼,舍我其谁。   待光复旧境。刘表自可上表陈情。或言郡县残破,或言民人流离。需驻军,以为权宜。且不说,驱逐贼寇,有功社稷。为民请命,亦合情合理。   天子当体恤。   如此,十万精兵,屯田初成之地。皆为刘表所得。不出三载,待屯田大成,所获军粮,荆州食之不尽。   陈公台,将计就计。一石三鸟:既解徐州兵祸,又弱甄都地利,再增群雄连横之势。此消彼长,曹司空三载之中,难有寸进。待皇上君流十万里归。天下传檄可定。群雄俯首称臣,位列季汉重臣。家门荣胡富国,享之不尽。   亦如先言。论“价高者得”。皇上,舍朕其谁。   “明公,何意?”军师祭酒祢衡求问。   “军师,依计行事。”刘表如何决断,不言自明。   “喏。”祢衡领命自去。   不出数日。闻淮南袁术,遣麾下桥蕤、李丰、梁纲、乐就,四将,引偏师,假充粮商,水陆兼行,三军用命,奇袭南阳。经鸿沟逆入瀙水,立寨中阳山。   “瀙水,出南阳舞阴中阳山。”既此。   四将,出其不意,攻下舞阴。将仓中所存,今季新谷,悉数搬空。而后兵分数路,攻城拔寨,如蝗虫过境。   试想。南阳本屯兵重地。偏师不过数千之众,岂有连战连胜之理。   反常则妖。   莫非……南阳无兵?   唯恐兵乱绵延,荼毒百姓。一水之隔。襄阳荆州治。镇南将军,兼领荆州牧刘表,连上数表。言南阳告急,乞兴兵平乱。   书奏甄都。少年天子,焉能不惊。   遂专开朝议。不料百官列席,唯缺司空一人。   事急从权。天子先遣太医令入司空府诊治,再问计群臣:“骠骑大将军。”   “臣在。”张济闻声奏对。   “南阳十万大军,今何在?”天子言简意赅。   “禀陛下,遵司空敕命。已入雷泽大营。”张济据实已告。   “这……”百官交头接耳,便是殿中曹党重臣,亦后知后觉。   天子稳住心神,平静发问:“既讨淮南,何故北上。”   “陛下明见。”张济知无不言:“司空乃行,避实击虚之计也。”   “避实击虚……”天子聪叡,果有周成之质:“莫非,避袁而击吕乎?”   “然也。”张济心生慨叹。不愧种出季汉家门。“虎父无犬子”,此之谓也。   “袁术舍近谋远,逆行兵家大忌。必知南阳无备矣。”天子又问:“司空,避实击虚之计,又当何为?”   天子虽未明言,曹司空之计,已被袁术识破。然字里行间,不言自喻。   忆先前,与曹司空府中密谈。张济这便,斟酌言道:“臣,未可知也。”   天子略作思量,遂会其意。此战,于甄都而言,胜败无损。得胜,曹司空携胜战之功,位极人臣。若败,不过失南阳一郡,并为群雄所忌,罢了。   阿父君流未归。当谨小慎微。群雄逐鹿,稳坐甄都,亦足可保我季汉江山。待阿父归来。天下传檄可定矣。   心念至此,天子得安:“既为司空所谋,当无患矣。”   “陛下,圣明。”张济携百官,齐声高呼。   待呼声落定。天子居高下问:“刘镇南所请,又当何为?”   “臣,私虑。陛下,宜允之。”张济持芴跽奏。   “善。”天子从谏如流。遂命尚书台制诏。准刘表所请,兴兵南阳,以逐贼寇。   诸事皆备,天子遂罢朝议。   自登高台,俯瞰初冬甄城。心牵北国,更忧终北之北。董侯,自幼长于永乐宫中,与一众逐鬼童子,朝夕相伴。姓甚名谁,家乡何处,家中几口,父母谁人,一概不知。侥幸为王美人贵子,被贼臣董卓立为汉帝。岂料汉室式微,国祚不继。身陷囹圄,朝不保夕。   岂料。身世一朝大白天下。竟为董太后十月怀胎,皇上密室种玉。贵为家门九子,季汉开朝之君。当真,峰回路转,否极泰来。   可想而知。董侯心存善念,感激不尽。   “陛下。”有顷,太医令张奉,自司空府问诊归。   “司空,何疾?”天子明知故问。   “司空,无疾。”张奉不出所料。   “可有异常?”此问,自有深意。若曹司空,安如泰山,必无所失。若恼羞成怒,必有损也。   “司空,无异。”张奉自能领会。   天子言善。 第269章 梦中杀人   甄都司空府,内室。   曹司空抱恙,临窗高卧。   有顷,便有心腹奉命入室。   “如何?”曹司空不动声色。   “确是史门余孽。”心腹低声作答:“端午内应,必出此人。”   “嗯。”曹司空遂有定计。   心腹躬身自去。   徐州下邳,军师中郎将府。   徐州别驾麋竺,奉命来见。   “拜见军师。”麋竺先礼。   “别驾请上座。”陈宫和颜悦色。   麋竺,常为使者,往来关东。且“东海寿麋”,累世豪富,雍容大度,“或婚或宾,见礼当时,是谓循臣”。故凡有往来,皆奉为上宾。   饶是陈公台处,亦不例外。   “甄下何闻?”宾主落座,陈宫先问。此番命麋竺出使甄都,便为采甄下风闻。   麋竺便将甄下传闻,据实已告:“闻曹司空寝疾,常语左右曰:‘吾好梦中杀人,凡吾睡,汝等勿近。’一日,昼寝帐中,被落榻下,有近侍窃取覆之。司空跃起拔剑,斩之复睡。有顷醒问:‘何人杀吾近侍?’众以实对。司空痛哭,命厚葬之。”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略作思量,陈宫忽抚掌笑叹:“司空非在梦中,世人乃在梦中耳!”   麋竺不解:“军师何意?”   “吾笑曹司空,欲效皇上‘临难不惧’,‘喜怒不形于色’。然,梦中杀人,可窥心意也。”陈公台,笑意不减。   麋竺亦领会:“军师之意,曹司空,非梦中杀人,乃疑心外露也。”   “别驾,所言是也。”陈宫笑言。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麋竺求问。   “请别驾,再赴甄下。”陈宫取吕镇东表奏相赠。   麋竺不疑有他,领命自去不提。   待堂中只剩一人。陈公台忽放声大笑,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好一个,梦中杀人。   引堂外心腹,面面相觑。何喜之有,竟令军师忘形如斯?   稍后,长史张邈,闻讯而至:“闻甄下传闻,曹孟德梦中杀人。何解?”   陈宫答曰:“只因曹司空,‘藏恶於其心中’也。”   “哦?”张邈又问:“恶从何来。”   “恶从南阳来。”陈宫笃定。   张邈幡然醒悟:“乃因公台,窥其‘虚实’也。”   “然也。”陈宫眼中,精光一闪:“南阳精兵,悉屯雷泽,虚实可见。故(吕)将军遣使上表,求问南兵因何北遣。”   “公台以为,曹司空当做何为?”张邈求问。   “尽遣精锐,伐袁自陈(自证)也。”陈宫一语中的。   “我等,又当何为?”张邈追问。   “我等无为,且从壁上观也。”陈宫话说一半。   东平长者,亦不多问。   徐州别驾麋竺,去而复返。尚书台不敢怠慢。司空寝疾,卧榻不起。朝政无人总领,曹党群龙无首。于是天子遂命少保杨彪,携三公暂掌甄都朝政。   书报少保府。杨彪看后,传阅三公。   “南兵北遣,如同‘北辕而适楚(南辕北辙)’。”太尉张温,斟酌言道:“吕镇东,当有此问。”   不驱南阳精兵,顺下击袁。反假漕船,遣送甄下。曹司空,谓“避实而击虚”,究竟意欲何为。   “且报司空府。”少保杨彪,这便定计。毕竟同殿为臣,上呈天子前,先告司空知晓。亦是群下,相处之道。   “喏。”   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曹司空传檄击袁,却暗遣精兵北上,屯于雷泽大营。不料被袁术识破虚实。遣偏师奇袭南阳,竟连战连捷,破城夺粮无数。见一水之隔,骤起兵祸。唯恐殃及,荆州牧刘表,六百里连上三表陈情。乞出兵平叛。   甄都天子,从善如流。遂许刘表出兵。   捷报尚未传来。甄下又闻,曹司空闭门谢客,抱恙不起。道中传闻,司空一计不成,恼羞成怒。急血攻心,一病不起。乃至,“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梦中杀人。   今又闻,徐州别驾麋竺,赴京上表。代吕镇东,乞问天子。何故,南兵北调,背道而驰。曹司空,意欲何为?   醉翁之意,不在酒乎。   关东皆拭目,且看曹司空如何自辩。   徐州,吕布府。   见吕布自出内室,而面露不悦。   群僚,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不置一语。府中早有传闻,新聘刘夫人,性强而忌忍。得吕布宠溺,素与诸夫人不和。然虑及乃群雄之女,故内室颇多忍让。不与相争。饶是如此,吕奉先亦时常累及。   内室不和,家门难兴。   “公台。”吕布居高下问,稍减怒气。   “将军。”陈宫谦恭应答。   “甄都之事,何如?”吕布必有此问。   “卑下,私虑。曹司空,色厉内荏,必不‘示弱於远夷,暴短於海内’。”陈宫知操甚深。一言蔽之,打死不认错。   “曹司空,当何为?”吕布不置可否。   “卑下,窃以为。曹司空,当尽遣精锐击袁。”陈宫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某,又当何为?”吕布问出心声。   “‘今两虎诤人而斗,小者必死,大者必伤’。”陈宫已有定计:“将军无为,从壁上观耳。”   “善。”吕布从谏如流。难纾心中烦闷,遂罢府议。有顷,引精骑出城,狩猎自娱。   群僚,见惯不怪。   有张邈、陈宫,执掌徐州内外。足可保我辈无患。   广陵,射阳,陈登府。   别驾麋竺,马不停蹄,自甄都返。先入陈宫府复命,再与好友相聚小酌。   “曹公寝疾。”陈元龙,深长意味。   “莫非,此中有诈。”麋竺窃问。   “未可知也。”陈元龙亦未能窥破。只因,南阳已失,精兵外露。吕布遣麋竺上表,乃为敲山震虎,先声夺人。以示徐州早有防备。此时,好比骑虎难下。曹司空,虚虚实实,岂非弄巧成拙乎?   计谋所出,必为损人利己。今未能损人,反伤自身。曹司空,所为何来?   陈元龙纵足智,亦未可知也。   “袁术无忧矣。”麋竺一声长叹。先前,长涂二龙合四家之力,未能败袁术。今曹司空,恐步其后尘。损兵失地,钱粮空废。反助袁术扬名。   “此,亦未可知也。”陈元龙眼中,慧深如海。 第270章 兵势无损   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试想,曹司空之所作所为,足智如湖海豪士陈元龙,尚不能窥破。天下碌碌无为之辈,又岂能自知。   果不出陈公台所料。   天子殿问,吕镇东表奏。   闻曹司空抱恙上表,以“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自辩。   言下之意,南兵北调,乃出虚实之计也。今为袁术所破,大白于天下。亦无足轻重,不损兵势。只需顺下雷泽,左右夹攻。更有青州猛虎,隔断大江。淮南四面楚歌,袁术必败矣。   天子言善。遂命曹司空,择机击袁。   曹司空,妙计被破,然实力未损。不过憾失,南阳军屯之地,而已。亦如曹司空所言,南阳白地,本就属荆。刘表取回,汉中无损。何况汉水中下游航道,本就为刘表所控。其邓樊二城,扼守北岸,南阳兵卒,汉水进出,皆需仰刘表鼻息。此之谓“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也。今刘表取回,亦不足惜。   十万西凉精兵,屯于南阳。好比,利刃加颈。刘表不想,引颈受戮,唯有阴结同盟,共御强敌。如今,南阳一郡,失而复得。虽为白地,然却是极佳缓冲。尤其南阳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得此地,荆州北部,再无患矣。只需稳守长江,刘镇南,当可从容自保。   光复郡境,于甄都关系,亦大为改善。   换言之,看似曹司空憾失南阳。实则,笼络刘表,离心群雄。利大于弊。   天下皆拭目。且看司空妙计,如何收场。   淮南,袁术府。   “曹孟德,果欲与我,殊死而战乎。”袁术将信将疑。   “卑下,窃以为。曹司空,许大略如此。”军师阎象,据实已告。   “刘表何为?”荆州刘表,淮南袁术,徐州吕布,三家顺下大江。同气连枝,攻守同盟。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也。   “卑下,窃以为。刘表既得南阳,恐难与甄都为敌。徐州吕奉先,或可为外援。”军师阎象,果有远见。   “哦?”袁术不解:“非我出兵,破曹孟德虚实之计,并授刘表以柄,南阳方能复得。刘表岂不复恩乎?”   谓“复恩”,意为报恩也。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阎象为袁术解惑:“得南阳,荆北无虞,襄阳无患矣。荆州水军,只需助黄祖守江夏,助护南蛮校尉刘磐守荆南,刘景升可坐观成败,从容自保也。”   诸侯邦交,利益至上。   先前,南阳陈兵十万,好比利刃高悬。刘景升,心腹大害,寝食难安。今失而复得,北境无患。只需囤积重兵于汉水内外,长江沿线。足可自保。此时,再与群雄暗行苟且,有百害而无一利。可想而知,待稳守南阳。刘表与群雄,离心离德,必成定局。   “军师,所言是也。”倍思前后,袁术信服,转而又问:“徐州吕奉先,如何可为外援?”   “‘唇亡齿寒’。”阎象言之凿凿:“曹司空患吕镇东,犹在明公之先。”   “善。”袁术眼中,戾芒一闪。   漠北都护府,郅居水西。   皑皑雪原,冰封千里。君流车驾,列队前行。鲜卑重耕马,并驾齐驱,仍可日行百里。尤其橇车碾压,辙深且硬。更利后车通行。一望无垠,已不辨路径。轻车探路,按图索骥。更加冰冻三尺,亦无惊险。   剑水距武牧城,约二千五百里。日行百里,足月可至。闻,剑水西岸,有坚昆先王,所筑雄城(阿巴坎宫殿遗址)。多有邑落,散布周遭。皇上此去,或可见李陵后人,亦或是昭君子嗣。   闻昭君一脉,乃历代坚昆阏氏所出。却不知,时至今日,可还有遗孤。   车队之中,皇上御驾。   双层夹胶,浮金陨琉璃车窗,隔绝寒意。皇上并伴驾诸妃,皆着常服,谈笑风生。《北海西行图》,案上铺陈。风雪兼程,十余日。前方温泉地,日落可至。   午后,一什探路御姬,安然折返。马背所携,狐貂走兽,乃途中猎杀。皇上诏命,即便车居,御姬亦需披陨琉璃内甲,以护周全。内衬百花战袍,稍觉闷热。索性只穿素纱襌衣。陨琉璃甲,虽有水绿、天青、浮金散射。然透光与车窗无异。春色满园,风光迤逦,唯皇上可见。陨琉璃内甲,可比后世,防弹玻璃。单层,身中汽弩不死。双层,汽弩单射不破。三层,汽弩连射不穿。   再披外甲,人马具装,刀剑难伤。   即便,坚昆“有金、铁、锡”,“每(流星)雨(落),俗必得铁,号‘迦沙’,为兵绝犀利”,“其战有弓矢、旗帜,其骑士析木为盾,蔽股足,又以圆盾傅肩,而捍矢刃”。   亦难破御姬防御。   “禀夫君。暖泉处,已立帷幄。”猎鹰·塞希莉娅,近前来报。   “何人立营?”皇上遂问。   “未可知也。”塞希莉娅答曰:“多有斥候,防备甚密。”   “可有辎重。”皇上又问。   “未见辎重。”塞希莉娅又答。未见辎重,非有备而来。必是短行,不可久留。换言之,非为专候刘备。   “暖泉溪流,足可分润。”皇上已有定计:“且去。”   “喏。”猎鹰·塞希莉娅,马背领命。   天寒地冻,遇温泉不易。若避此地,又需十日有余。温泉沐浴,通经活络,四肢百骸,驱尽寒气。言可“疗治百病”,亦非全无道理。人马皆得其利。尤其寒冬车行,当不可错过。   比及日暮,温汤已至。   果见帐篷十余。联毡为帐,正是坚昆语曰:“密的支(蜜的支)”。   莫非,乃坚昆王冬狩营地。   忽见百余辆高车大马,隆隆而至。营地守卫,如临大敌。   于一箭地外,徐徐止步。皇上命御姬,擎旗近前。   有顷,便有数骑出营,口出精纯幽州官话。问过方知,乃坚昆游商,时常往来季汉互市。见皇上君流车驾,并赤鹿焰角、三足金乌旌旗。一时诚惶诚恐,激动莫名。   这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第271章 冰风溪谷   自北匈奴西遁,没鹿回部崛起漠北。坚昆遂为其羁縻。坚昆王“阿热”,意指“高贵稀少”。后遂姓阿热氏。   如后世《铁尔痕碑》载,有黠戛斯君主,名唤:“阿热·阿斯帕·大将军(Az·aspa·sanün)”;及“阿热·塔恰木·骨咄禄(Az·tapkanmuk·konül)”,并自号“阿热可汗”。   时下,高贵而稀少之坚昆王族,正种出李陵,无疑。   后世黠戛斯,“以黑发为不祥”,以为“黑瞳者,必曰陵苗裔”。只因,魏晋之后,五胡乱华,汉室无存。李陵后裔王位,遂为坚昆别种,取而代之。唯恐李陵后裔复辟,故以黑发、黑瞳,为不祥。族中各部,皆敬而远之,不与往来。   时下“阿热”一词,或专指坚昆,李氏王族。   坚昆阿热,远游未归。亦与蓟国,息息相关。立冬前,坚昆阿热,率众深入终北冰原,围猎冰窟挹娄。足月未归。坚昆王庭,遂遣人马,沿途守候,搜寻踪迹。于是,驻扎于温泉之畔。与皇上君流车驾,不期而遇。   皇上已知,终北之北,另有冰窟挹娄,世代与穴居挹娄为敌。既名唤挹娄,当二族同源。其一,掘土为穴。其二,凿冰为窟。习性不改,因时而变。   闻炎汉大单于,车驾抵达。营中坚昆小王,伏地恭迎。皇上名扬七海。仰窥赤鹿焰角,三足踆乌,帝王旗下,三百御姬,坚兵利甲,怒马鲜衣。足辨真伪。   君流车驾,百六十六辆,倍于天子大驾卤簿,属车八十一乘。且季汉车驾,神工鬼斧,世间罕有。又岂能作假。   恭让温泉上源。坚昆小王,自迁下游扎营。   坚昆王庭之事,皇上不便参与。经停数日,人马尽驱寒意,便继续西行。   不料,事与愿违。   翌日,坚昆小王,携厚礼入营。觐见季汉大单于,是其一。乞大单于相助,为其二。昨夜,有侍从逃回。言阿热为巨人所败。   巨人者,庞大之神人也。   《史记·周本纪》:“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   姜原,乃周人始祖,后稷之母,帝喾之妻。传于郊野,践(踏)巨人足迹,怀孕而生后稷。故《诗·大雅·生民》:“厥初生民,时惟姜嫄”。   自上古先秦,巨人渐绝迹诸夏。不料,皇上竟于北地,与上古神人相遇。   皇上命坚昆小王,召逃回侍从,当面盘问。   见其言之凿凿,绘声绘色。言指巨人:其状如人,身长一丈,豹尾虎齿,熊皮鬼面。   皇上这便了然。当是冰原蛮荒部落。谓“熊皮”、“鬼面”,譬如挹娄,“衣其皮”,“豕膏涂身”,以御风寒。豹尾、虎齿,皆是装饰。“其状如人,身长一丈”,可称巨人。   寒地温泉,乃绝佳宿营地。故漠北部族,约定俗成。必于温泉处,中途扎营。侍从逃回,正与小王相遇。来龙去脉,一清二楚,翔实可信。   摄于巨人威力。唯恐人手不足,刀兵不利,不能与敌。小王乞皇上相助,亦是常理。   问过侍从,路径无疑。命星昴·赛拉娅,率三百御姬,守备营地。皇上亲携东女王·希雷娅,圣祭·安娜塔西娅,霜鸦·达莉娅,铁臂·伊丽娅,石锚·阿希瓦娅,星辰·阿斯翠娅,漩涡·阿蕊娅,凤凰·阿莎娅,并夜莺·安德莉娅、猎鹰·塞希莉娅、荆棘·西尔维娅、火绒·维吉妮娅。及坚昆小王麾下王骑数十,命侍从引路,深入冰封密林。援救坚昆阿热。   坚昆多木,“松、桦、榆、柳、蒲。松高者仰射不能及颠,而桦尤多”。   足知森林密布。因近温泉溪流,四季不冻。故丛林深处,有蛮荒部族蛰伏。虽号冰窟挹娄,然“身长一丈”,绝非挹娄同种。   于林外远眺。   但见一道溪流,如蟒蜿蜒,深入密林。正是四季不冻,温泉水。侍从言,入林十里,遂成冰封溪谷。再行数十里,溪谷尽头,有一冰窟。便是巨人穴居。   百里之内,有穴居巨人。往来游商,因何未见。小王答曰,溪谷巨人,传闻久矣。然多以密林为界,从不轻出。便与暖泉营地,行商偶遇。亦多以兽皮,交易铁器。   皇上这便了然。必是游商,走漏风声。故引坚昆阿热,入林捕获。实情亦是如此。皇上兴致盎然。小王亦不隐瞒。言及巨人,身披熊皮,或称“巨熊人”。习性亦如熊罴,夏出冬蛰。种种传闻,亦与穴居相符。夏秋之季,外出狩猎。皮毛交易铁器,多存干肉,以备半载隆冬之需。   料想,洞窟必然深沉,且有暖泉暗渠。故可世代所居。   皇上又问。周遭牧民,可有失子传闻。   小王如实作答,确有其事。多为夏秋之季,游牧至此。且多为新生儿。   闻此言。东女王·希雷娅,圣祭·安娜塔西娅,四目相对,心有灵犀。   顺下溪谷,浮冰渐多。转过一道高坂,溪流遂成冰面。密树丛林,积雪不多。自入北疆,驽马皆换防滑蹄铁,可行于冰面。蹄铁,坚昆尚未普及。小王部众,仍顺下溪谷,不敢居中行走。   待抵溪谷尽头。丛林幽暗,已不见日光。   崖壁正中,冰锥倒悬。洞窟虎口,寒气森森。   皇上携御姬下马。侍从引路,步行前往崖壁。   抵近方知其高,非人力能及。无怪“巨熊人”,有恃无恐。此洞窟,必是天然而成。洞窟之中,是否另行挖掘,尚不得而知。然只需扼守崖壁,当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夜莺·安德莉娅,探索崖壁。言道,必经绳梯顺下。洞穴高台,暗设绳梯。且有专人值守。凡进出,先抛下崖壁,后再收回。   能以物易物,又有防备之心。必是蛮族无疑。   安德莉娅,仰射飞龙爪,钳住洞穴冰锥。而后如壁虎游墙,悄无声息,攀上洞穴。   少顷,便有绳梯落下。   众人依次攀爬,升入穴口高台。   倚靠冰锥,窥探洞内。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第272章 熊人之语   洞穴之中,白骨嶙峋。   硕大骨堆,望而生畏。   与杀尽贼寇,堆成京观迥异。洞穴骨堆,皆无皮肉,只剩白骨。层层堆叠,积满洞穴。大骨支撑,骷髅尖顶。宛如一座骨山。   “夫君,并无人骨。”猎鹰·塞希莉娅,目光敏锐,窥得先知。   “善。”若只为兽骨,未曾食人。冰窟“巨熊人”,当可免死。   细观骨山,悬索纵横,吊桥四通。周遭石壁,皆有台孔,通往别处。悬绳钟乳,火把石笋。冰窟“巨熊人”,将天然洞穴,打造成穴居家园。   细听流水潺潺,暖风扑面。风中异味,多出走兽。无恶臭可知。洞中必有活水,顺下污秽。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是也。   “夫君且看。”顺猎鹰·塞希莉娅所指,皇上果见骨山之巅,所列骷髅,皆绘有斑斓纹路。洞中石壁,遍布岩画。火光摇曳,隐约可见。神秘颇显。   “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儒宗注曰:“谓内宗庙,外朝廷也。”此亦是,上古遗风。   命小王率众守备洞口高台。皇上携御姬,先行入内。   “换用麻沸吹矢,不可滥杀。”   “喏。”御姬领命。   许战胜松懈,洞穴大厅,值守稀松。少数暗哨,亦被吹矢麻翻。   “夫君少安。”待抵近岩画,圣祭·安娜塔西娅,遂止步观摩。   “何意?”皇上耳语。   东女王·希雷娅答曰:“安娜塔西娅,为解巨熊人之语。”   “所为何用?”皇上又问。   希雷娅答曰:“乃知其性情也。”   皇上这便醒悟:“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夫君所言是也。”希雷娅柔然一笑。东迁部落,早已融入季汉。与皇上休戚与共,相亲相爱。已不足用“忠贞”二字,以喻无间亲密。   如何经岩画,会意解语。圣祭·安娜塔西娅,早已轻车熟路。话说此技,许是东迁百年所悟,亦或本就传承至亚马逊。由高等女祭司,世代沿袭,亦未可知。   洞穴岩画,可谓“文明密码”。神话传说,族群历史,重大记事,皆有分布。只需解熊人之语,便可对症下药,避实击虚。   果不出皇上所料。   片刻后。大秦圣祭·安娜塔西娅,已初窥门径:“禀夫君,此族,乃由终北之北,南迁至此。共历七日蚀。”   《史记·天官书论》:“盖略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蚀三十六。”   若以此论。平均六、七载,便有日蚀现。巨熊族,历经五十余载,由终北之北,南迁至冰封溪谷。诚然,日蚀天象,各有差异。巨熊族所记,七个日蚀,亦与诸夏,不尽相同。   终归,漫漫征程。   “族有巫祝,亦有王。奉熊为神,亦为日神(太阳神)。”   “熊神何在?”皇上遂问。   “熊神在此。”圣祭·安娜塔西娅,指画答曰。   只见此画,造型独特,极为罕见。兽作坐姿,双膝曲起,上身前倾,两手叠膝,两耳圆达,头生独角,双目圆睁,眼角内连,鼻孔通天,大嘴无牙,光素无纹。   若非安娜塔西娅指示。皇上焉能辨出熊神。   历代所绘岩画,非一日全解语。待辨认巫祝并熊王之所在。圣祭·安娜塔西娅,遂引众人,循路而进。   洞穴深沉。若非安娜塔西娅,先解其语,恐难深入。急切间,纵一知半解,亦大有裨益。譬如,毋需绕行,可单刀直入,擒贼擒王。   待绕过丛生钟乳石壁,洞穴陡阔。目光所及,矿石嶙峋,熠熠生辉;浅水没踝,雾气氤氲。居中巢穴,正是熊人王居。   俯瞰温泉水中,银鱼游弋。   铁臂·伊丽娅,石锚·阿希瓦娅,星辰·阿斯翠娅,漩涡·阿蕊娅,凤凰·阿莎娅,左右迂回,悄无声息,向王居迫近。   本以为,神鬼不知。不料,深入浅水,银鱼鼎沸。   水花四溅,响声不绝。   心知,潜行被破。众御姬,疾步冲上。   忽闻兽皮帐中怒吼。便有投石,呼啸而出。   砰!   陨琉璃盾,应声龟裂。虽只损扇叶一片。亦令铁臂·伊丽娅,心疼不已。须知,比起先前,月盾有缺,以便架矛窥敌。赤金陨琉璃盾,赤金为架,扇叶密集。组成完美圆盾。陨琉璃本就透光,故敌人动向,一览无余,且无损防御。   论合击狩猎。亚马逊浑然天成。   狩猎猛兽,家常便饭。巨人更不在话语。   待投石投罄。便有一丈巨人,举木石斧锤,冲出大帐。   “速战速决。”闻洞窟渐起骚动,皇上一声令下。   “喝!”铁臂·伊丽娅举盾沉肩,与巨人迎头相撞。   一声闷响。琉璃扇叶,接连崩裂。铁臂·伊丽娅,竟凭一己之力,挡下巨人冲锋。巨人王,头戴熊首,身披熊皮。油脂涂面,逼人凶气。   二人角力,正不分胜负。   铁臂·伊丽娅,忽卸力闪身。   一丈巨人,猝不及防,踉跄前扑。正欲迈步,站稳脚跟。却被铁臂·伊丽娅,伸腿勾翻。砰然入水。   战靴踩中脊椎。伊丽娅,铁臂勒颈,骤发锁体。   骨挫声中。巨人王,头颅高昂,半身后仰。露出咽喉要害。   只需身前石锚·阿希瓦娅,一矛穿喉。巨人王,血溅毙命,几成定局。   然夫君有令,不可滥杀。   铁臂·伊丽娅,扼昏了事。   星辰·阿斯翠娅,已从王帐之中,将昏睡不醒,坚昆阿热救回。   “速退。”见其黑发黑瞳,确定无疑。皇上当机立断。   “喏。”   “佩面罩呼吸。”闻脚步渐起,皇上又道。   御姬,心领神会。   弓矢四射,烟气渐起。   有顷,待烟气倒灌。皇上遂携御姬,夺路而出。多有蛮族勇士,倒伏半道。皆吸入迷烟,麻痹昏死。救人而已,无需补刀,皇上携众,冲入洞穴。   先前,闻王呼啸示警。洞中蛮族勇士,皆投王帐而来。拥塞半道,遂被迷翻,无有例外。洞穴大厅,反而无人。既是人王,蛮族必不肯轻弃。只需擒王在手。被俘坚昆王族,当可保全。   事不宜迟,皇上遂携小王,原路而返。   如圣祭·安娜塔西娅,指画解语。洞窟之中,除蛮王,还有巫祝。   必不肯,善罢甘休。 第273章 殊方异类   异香扑鼻,巨人王悠悠转醒。振臂无果,怒目圆睁。   入目,辉煌金碧。昂首,七宝华盖。居中,盆池如玉,氤氲温汤。   低头,浑身赤裸,熊皮皆无。   五体枷锁,挣扎未果。   闻浴室水花溅响,便有人稳步登车。   巨人王浑身紧绷。满目怒火,却无处施展。   “女王,少安。”来人正是大秦圣祭·安娜塔西娅。   巨人王,湛蓝双眸,异色一闪。安娜塔西娅口出,非幽州汉话。乃海西蛮语。巨人王,用蛮语作答:“你是何人。”   “东迁亚马逊。”   “略有耳闻。”   “女王部族,由终北之北,历七日蚀南迁至此。可比,我族东迁。”安娜塔西娅,蛮语越发熟练。   女王身无寸铁,又受制于人,这便问道:“因何为敌?”   “乃助夫君。”安娜塔西娅,实言相告。   “闻亚马逊,无父无夫。”女王所知,西陆见闻,乃族中巫祝,代代传授。亚马逊部落,成名已久,诗歌传世。西陆蛮族,必有耳闻。   “族中旧习,多半已弃。”安娜塔西娅,不动心弦。   “意欲何为?”巨人王作势挣扎。   “种牙植骨,伐毛洗髓。”安娜塔西娅,笑意不减。   除去硕大,熊首头冠。巨人王,足有八尺长身。身强体健,能耐极寒。一身蛮力,可降虎豹。大秦圣祭,遂起爱才之心。欲降服女蛮王,收为己用。   君流中帐。   皇上设宴,为坚昆阿热压惊。坚昆小王,亦有幸列席。   如皇上所料。坚昆阿热,此时并无“王”之意。与“物稀为贵”,其意等同。坚昆“小王”,意同“大人”。乃部落首领之意。时北匈奴远遁,坚昆不愿追随,散居剑水以西。后又羁縻于没鹿回部。坚昆各部,尚未整合。枝属众多,各自为政。阿热实力最强。然却无力,一统坚昆。此亦是鹿回部。所乐见。坚昆牧地,西与乌孙、塞种毗邻。换言之,坚昆非出塞种。自称大月氏遗种,与周遭部族,通婚数百年,遂有坚昆。   漠北都护府之事,坚昆各部,早有耳闻。尤其高车六氏,立为属国。内附季汉,为漠北各部所深羡。剑水之隔,坚昆各部,亦早有内附归汉之心。   谓,“相请不如偶遇”。趁此良机,坚昆阿热,乞内附归汉。   未尝不可。皇上遂与坚昆阿热,约定三载之期。待君流归来,坚昆可遣使入朝,内附汉廷。   皇上,金口玉言。坚昆阿热喜极。指天为誓,歃血为盟。皇上以赤鹿王旗相赠。见王旗,如皇上御驾亲临。坚昆各部,必望风而降。三载之中,阿热,足可一统坚昆。   言及家世。阿热遂将先祖李陵之事,娓娓道来。家世渊源,传承有序,无有疏漏。足可自证。何况黑发黑瞳,必是汉裔。   阿热求赐汉名,以示认祖归宗,无悔之心。   皇上遂取名:承。取字,存忠。   又命御姬,熔金为印:『坚昆单于』。授李存忠。印、旗足证真身。阿热伏地认主,愿永为汉臣。   李陵血脉归汉。亦是季汉之大德使然。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阿热携小王,自回营地。皇上转入内室,沐浴安寝。   君流车驾,出脱于远行车驾。内中设施,一应俱全。青出于蓝,更胜一筹。以一驾或多驾,析分功能单元。诸单元,可随意拼组。功能搭配,不尽相同。   唯一不变。御姬寝室,环绕夫君,不弃不离。虽昼夜寝浴,皆出名籍。然起居不变。   宴后微醺,浸泡温汤。四肢百骸,暖意升腾。须臾,醉意尽去。大秦圣祭宽衣解带,入池来报。   闻巨人王,乃出女主。皇上这便了然。必是终北之北,母系部落。   见安娜塔西娅,欲言又止,皇上遂问:“太妃何意?”   安娜塔西娅,道破心声:“禀夫君。妾欲纳冰窟挹娄入我族。”   皇上心中一动:“将冰窟挹娄,(转)化为亚马逊。”   “正是。”安娜塔西娅,美眸流转。   皇上必有此问:“莫非,亚马逊可(归)化‘殊方异类’。”   语出班固《西都赋》:“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马,黄支之犀,条支之鸟,逾昆仑,越巨海,殊方异类,至于三万里。”   “然也。”安娜塔西娅,如丝媚眼。   难怪。亚马逊传承千年,族魂不散。竟能转化异族,填充血脉。   “如何施为?”皇上似有所悟。   “先解异语,再行向化。”安娜塔西娅,吐气如兰:“与驱魔,颇多同异。”   “善。”皇上心无旁骛。   春水方生,一夜无话。   翌日,命坚昆单于先归。皇上收缩防御,以待冰窟挹娄,寻踪而至。   不出三日。   冰封溪谷,已现踪迹。却不敢绕过高坂。涉水出林。   机关汽弩,万勿轻启。御姬携弓弩吹矢,登楯墙、望楼防御。   是夜,浑天火鸦灯高升。与琉璃车灯,照亮内外营地。车驾列阵,壁灯成行。宛如街灯高悬。   工车别营,熔炉车驾。   铁臂·伊丽娅,已将回炉重造,赤金陨琉璃圆盾取回。挥臂沉肩,十分满意。   擒贼擒王,王服众降。只需降服冰窟女王,余众皆不在话语。   亚马逊究竟如何,向化殊方异类,皇上拭目以待,且观后效。   终北之夜,黑暗无光。忽有明灯浮空,怒放豪光。林中蛰伏冰窟挹娄,心中惊怖,可想而知。若非女王被掠,巫祝驱策。早已遁入密林,逃之夭夭。   于巨木之后,远眺温泉营地。头戴白熊首,身披白熊皮之冰窟女巫。眼中惊惧,一闪而逝。   白熊,既北极熊。《魏书·太宗纪》:“(神瑞二年(415年),拓拔珪北巡)次于濡源,筑立蜯台,白熊于颓牛山,获之。”   呼唤神明,稳住心神,女巫遂命族中勇士,以湿缂巾蒙面。析木为盾,蔽股足胸腹。或持木弓石失,或捉刀兵棍棒,呼啸冲上。   铁器或以物易物,或俘坚昆勋贵所得。皆为族中健勇披挂。余下人等,身披手提,已不能称之为兵器。   “却敌!”皇上一声令下。   楯墙弓弩连击。 第274章 变风易俗   见族中健勇,前赴后继。不等抵近楯墙,已所剩无几。   再观中箭族人,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面色狰狞。白熊女巫,惊怖无以复加。眼见败局已定,便有心腹护卫,裹挟女巫,夺路逃回。   待狂奔一夜,升上溪谷冰窟。   早有御姬,等候多时。为首之人,正是大秦圣祭·安娜塔西娅。   洞穴所绘,圣祭多半已解语。唯有少数,晦涩难明,需问女巫。待将冰窟挹娄,神人悉通。安娜塔西娅,便可行转化之术。   《国语·越语下》:“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赢缩转化,后将悔之。”注曰:“转化,变易也。”   以神性着手,幻术为辅。假神鬼之力,行变风易俗。注入三柱神信仰,化为亚马逊一族。   话说,蛮族多愚昧无知。可比前朝愚忠。宁死不为二臣。足见转化,何其艰难。   如皇上所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故需先解语,再行转化。   白熊女巫,必不肯答。奈何,大秦圣祭,身兼亚马逊神术。略施小计,便问出原委。如何通神,如何祭祀,皆了如指掌。   又将冰窟之内,诸多器物,搬运营地。   数日之后,转化开始。   与黑暗驱魔,先施肉刑,迥异。转化仪式,毋需皇上参与。   仪式不复杂。无非,请神、降神、弑神、创神。破而后立:创伤而后自愈。   尤其对部落文明,效力惊人。   皇上即便置身事外。远远观瞻。亦闻冰窟挹娄,鬼哭神嚎。熊神被杀,信仰崩塌。灵台受此重创,足称毁天灭地之威。   仪式中途,无力支撑。破胆而亡,不在少数。   余下死中求存,唯有再奉新神。   亚马逊,三柱神力,开始入侵。   稍有冲突,起抵抗之心。必泯灭灵台,沦为行尸走肉。   待三日仪式毕。苟活者,皆倒地不起,昏睡不醒。   类北诸夏仙门,“点石成金术”与“灵台种玉术”。大秦圣祭所行“亚马逊转化术”,其可怖,犹在黑暗驱魔之上。   试想,南柯一梦,亦或是一梦黄粱,足梦平生。麻姑言,见三次沧海桑田。足知幻境与现实,不可同日而语。世间三日。灵台之内,沧海桑田矣。   “何时能醒?”皇上必有此问。   三日施术,如同熬鹰。大秦圣祭,亦疲惫不堪:“未可知也。”   所幸。冰窟挹娄,不过数百之众。营地足可容纳。   三日后,女王先醒,女巫迟醒。余下健勇,不一而足。亦有族中老弱,长睡不醒。女王命族人自回冰窟,悉心照料老弱。   携族中八尺熊女,并白熊女巫,计十余人,伴驾西行。   皇上窃以为。类比驱魔,灵台重塑。女王等人,今非昔比。神性注入,新生人格。亚马逊,能传承至今。“驱魔”、“转化”之术,功不可没。   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观其言行,足可判断。   亦如东女王·希雷娅所言。东迁亚马逊,之所以且战且退,转战万里,至今延续。转化术,从未有失。   皇上,深信不疑。试想,将被俘女战士,悉化为亚马逊。化腐朽为神奇。堪称神术。   大秦圣祭,心系夫君。之所以,再行此术。乃未雨绸缪之举。唯恐君流路上,御姬折损,护驾不利。故试行亚马逊禁术。以求转化异类以填充。且,趁人手足备,先行转化。沿途,察言观色,且看后效如何。再酌情用之。   循例,凡入绿洲亚马逊。皆需胴体雕青,篝火盟誓。并以旧名原意,冠以亚马逊新名。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更加耳濡目染,亲眼得见,御姬所携,季汉奇物。高等文明之魔力,裹挟神性,潜移默化,蓄势待发。后世称“皈依”。乃弱势文明所司空见惯。   前后经停十日。皇上拔营启程。继续西行。   西渡剑水,可入坚昆境。   雷泽大营。   帆樯如林,蔽日旌旗。曹司空登台点将。兵分数路,围攻淮南。   谓,“矢在弦上,不可不发”。曹司空欲求拜相未果。岂能投子认负。不出陈公台所料。唯有血战破袁,方能以正视听。   否则,必为天下所耻笑。彼时,再想重拾人望,几不可能。亦如群雄所料,自南阳大郡,失而复得。刘表遣使甄都,结好曹司空之心,昭然若揭。   失南阳屯田白地,可废淮南一臂。于曹司空而言,并非不可取。何况,精兵皆先行运回。留守老弱残兵,唯屯田可用矣。   将士齐心,三军用命。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淮南而去。   徐州下邳,吕布府邸。   “曹司空,尽起二十万大军伐袁。此战,何如?”吕布必有此问。   军师中郎将陈宫答曰:“袁术必败矣。”   “为今之计,该当何如?”吕布又问。   “宜当上表,共伐淮南。”陈宫语出惊人。   吕布不解:“军师不知,‘唇亡齿寒’乎?”   “‘此一时,彼一时也’。”陈宫喟然长叹:“曹司空,欲行虚实之计,伐徐立功。然今见奇谋为(吕)将军所破,故唯胜袁术,可拜汉相一途也。”   “善。”吕布从谏如流。俗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曹司空盖海舰队,携二十万大军,并孙文台飞云横江,四面合围。淮南袁公路,四面楚歌矣。   此时,吕布焉能不,趁机渔利。   吕布正欲,口出将令。却被陈宫所阻:“将军先遣一使,上表甄都。别遣一人,出使淮南。”   “何所言?”吕布皱眉。既已刀兵相向,何必遣使,自取其辱。   陈宫笑道:“遗书袁公路,诈言,发兵来援也。”   “这……”饶是吕奉先,亦觉此计不妥。然略作思量,便已醒悟。谓,“兵不厌诈”是也。   于是,依计行事。遣别驾麋竺,携表入甄。以示衷心。   又遣使袁术,诈称,不敢忘唇亡齿寒,不日当兴兵来援。   淮南,袁术府。   将吕布手书,遍示群僚。   袁公路,居高下问:“吕奉先之意,何如?”   群僚面面相觑,不敢先言。又谓,“急病乱投医”。闻曹孟德,亲提二十万大军四面围攻。淮南吏民,焉能不乱。再闻吕奉先,提兵来救。又岂能不,信以为真。   “卑下,窃以为。不可尽信。” 第275章 未能远谋   “军师,所言是也。”袁术嘴角微扬:“遣使徐州,细问兵事。”   “喏。”群僚下拜。   比起军师中郎将阎象,心事重重,难掩愁容。淮南百官,后知后觉。皆如吕布书中所言,徐州与淮南,“唇亡齿寒”。且曹司空深忌吕奉先,犹在袁公路之上。关东传闻,曹司空所设,虚虚实实之计。本为赚吕奉先入瓮。不料被陈公台窥破虚实。说袁公路,遣偏师奇袭南阳,这才大白于天下。   唯恐,落人口实。曹司空不得已。尽遣大军,四击淮南。徐州吕奉先,焉能不,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十足危机。   军师中郎将阎象口出,不可尽信。乃求万无一失之言也。换言之,淮南上下,皆以为。吕奉先手书,八九不离十。   闻江东大将军已兵发石城,与青州牧孙坚,对垒江上。再得徐州相助,足可挡曹孟德。   徐州下邳,陈宫府。   张邈登门求问。   陈公台,答曰:“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天子为季汉之君,许数月之间,当改元,赦天下。我等具为汉臣,岂再与袁公路苟且乎?”   张邈斟酌言道:“曹孟德平关东积功,以拜汉相之心,群雄尽知。若淮南有失,徐州不保。若将军败亡,我等又当何如?公台岂不闻,‘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   张邈所言,句句要害。谓,“成王败寇”。若吕布败亡。好比,树倒猢狲散,覆巢之下无完卵。位卑必然言轻。何况,彼时曹孟德已为汉相。权倾朝野,季汉朝堂,再无徐州群僚,一席之地也。   “孟卓所言是也。”陈宫信服:“然袁公路,为六雄之人。二袁共保江东。岂能速败乎?”   张邈追问:“莫非,公台乃行,嫁祸安国之计。待皇上三载,君流之期。”   “此其一也。”陈公台实言相告:“我料,袁术虽败,曹司空亦难全胜。此战罢。三载之中,当无力犯我州土。”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之谓也。   “其二为何?”张邈再问。   “季汉三兴,不可逆也。”陈公台眼中,精光熠熠。   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先前,叔侄相争,天下三分。群雄自可从壁上观。趋利避害,阳奉阴违。行事首鼠两端。然甄都天子,一朝身贵。季汉三兴,定鼎神器。待来年开春,改元兴平,大赦天下。乃季汉之始也。此时,再不“择主而事”,悔不及也。   “《传》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张邈喟然长叹:“某只虑州事,公台已谋天下矣。”   陈宫含笑不语,颇多惺惺相惜。   张邈,一心辅佐吕布,力保徐州不失。然陈宫已心向季汉。且早生择主之心。再深思,恐择吕布而事之初,陈公台便勉为其难。许从始至终,陈公台皆自以为,所托非人。从未认主吕布,亦未可知。   正应,“识时务者为俊杰”。   论临机应变,损益利弊。东平长者,又岂可与陈宫比同。   临乡北都,行人署,鸾栖馆。   足月辛劳,稻作已毕。颗粒归仓,稻香浓郁。蓟国千里稻作,季季大熟。论风调雨顺,季汉福泽深厚。诚然,千里国渠,水网纵横,支渠四通。旱涝保收,亦是人和。一国广济天下。蓟人皆知,待嫡长子及冠。千里沃土,千万国民,皆归嫡长子衣食。皇上曾谆谆教诲八子。言,百姓乃“衣食父母”,需尽心善待。   儒宗得闻,上表称赞。   言犹在耳,皇上已君流,万里之遥。不告而别,吏民无不伤感。   无上将军幕府所辖,今季亦得大熟。八月案比,十月乃毕。择良辰吉日。大司士贾诩,宴请幕府众卿。众属吏,侧席作陪。   见贾诩与众谋主,谈笑风生。深得皇上,豪爽之风。大司勋许攸,离席敬酒,捧杯相问:“敢问大司士,不思主上乎?”   此言一出,众皆落杯。此问好比,《汉晋春秋》所载:“司马文王与(刘)禅宴,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笑自若”,“他日,王(司马昭)问禅日:‘颇思蜀否?’禅曰:‘此间乐,不思蜀。’”   大司士贾文和,与众谋主,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当众发问,磊落行事。大司勋许攸,亦面色不改。   笑罢,贾文和反问:“大司勋,不思主乎?”   “正因思主,故有此问。”许攸答曰。   “大司勋可知,‘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典出何处?”贾文和又问。   “此乃我主幼时,劝和北海一龙之事也。”许攸焉能不知,《少君侯二三事》。   “时,管宁、华歆共稻作。见地有片金,幼安挥锄与瓦石无异,子鱼捉而掷去之。幼安遂割袖断义,曰:‘子非吾友也。’”贾文和,言罢忽问:“若子远为子鱼,当做何为?”   将心比心,许攸如实作答:“某如子鱼,捉而掷去,亦未可知。”   贾文和,颔首又问:“若为幼安,又当何为?”   略作思量,许子远喟然长叹:“某如幼安,割袖断义也。”   贾文和,欣然言道:“如主上所言,‘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也’。”   所谓利益,因时因地,因人因事,而异。若为华歆,锄禾见金,无主之物,岂能不取。捉金而掷去,因知管宁不喜。故权衡利弊,弃金存义。   然若为管宁,见友重利,唯恐见利忘义,他日为友所累。故割袖断义,防患于未然,亦是利弊损益。   皇上却请母亲,为管宁续接衣袖。又口出名言警句。再续三人一龙之情义。   目视许子远。贾文和,字字珠玑:“常人多行割弃,唯我主保全。”   俗谓,“三岁见老”。思皇上少时行事,许子远不由,潸然泪下。   贾文和捧杯离席,与许子远对饮:“你我具为人臣,既得明主,何患之有,何乐不为?”   满饮此杯。许子远,涣然冰释,再无芥蒂:“如儒宗所言,求仁得仁。”   “子远,可与我等,共谋天下矣。”李文优,抚掌而笑。 第276章 八尺熊女   将心比心。若为人臣,岂甘“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终为主所弃。   唯恐有失,故“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谨小慎微,藏拙辟祸。前倨后恭,顾后瞻前。   然皇上行事,不离不弃。身为人臣,何患之有,何乐而不为。   儒宗言,皇上求仁得仁。其中深意,乃指,皇上真心求仁。而非虚情假意,愚弄百姓。既如此,求仁而得仁,好比,“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付出皆有收获,皇上甘之如饴。群下焉能不,与君同乐。   此亦如皇上所言,“道义利大”之真谛。   趋利避害,既是人之常情。纵皇上至人无己,又岂能免俗。然贵为九五之尊。受命于天,监照下土。皇上所择大利,便是道义。此亦是『王眼中世界,定与活尸异』之真谛。活尸所求,不过口腹之欲,皮肉之欢。王所求,乃大道至简,天人合一。   一言蔽之。家国天下,道义利大。人君切记。   试想,皇上既求仁而得仁。又何来,委曲求全。虽君流十万里,亦神佛庇佑,天相吉人。此去,当无忧矣。   何况,如贾文和、李文优等,智多近妖,早已先为皇上谋划,续子天下棋局。幕僚多,窃以为。增成公审,乃至十年追凶,儒宗如何定罪,皇上如何施为。皆不出谋主所料也。   亦如阁妃所言。皇上当可将天下(棋局),托付一众谋主矣。   此去,心无旁骛。风雪兼程,快马加鞭,三载而归。   昔穆天子,率七萃之士,驾八骏神马,御者造父,向导伯夭,历十余载,行三万五千里,以观四荒,会西王母。   始皇帝,十余载,五巡天下。   皇上君流十万里,足可与穆天子,始皇帝,并著于世矣。   朕既富有七海,当亲丈量之。   终北之地,无名川谷。   藏于沟壑之中。若非冰冻三尺,雪橇上行。断难抵达。因酷寒无雪,冰平如镜。望之蔚蓝,似昆冈美玉。待日光暗淡,皇上遂命扎营。择川谷背风冻土,君流营地,迅速铺陈。   冰窟女王,并白熊女巫,携族中八尺熊女,计十余人,一路伴驾。日渐融入亚马逊族群。   难得无风之地。待营地立起。皇上遂命御姬,为新人量体裁衣。   种牙植骨,伐毛洗髓,日前皆已施身。先拔虎牙,再补参差。至于矫正除垢,乃日常必备。伐毛洗髓,亦非一日之功。更加风餐露宿,与野兽为伍。皮肤粗粝,手足多茧。房中之术,全然未解。不宜侍寝夫君。   熊女皆需,四时进补,辅以汤药,休养生息。再得御姬,暗授机宜。数月乃至半载,方可一用。自冰窟女王以降,皆是完璧之身。倒让一众御姬,始料不及。母系部落,许是主因。然饱食思淫,亦是人间至理。一日三餐,饥肠辘辘,皮肉食尽,堆成白骨。何况八尺之躯,浑身蛮力。一人足食三人餐饮。唯皇上养得起。   待抵坚昆王庭。遣使漠北,善待冰窟挹娄。悉迁北海武牧安居。皇上已问过冰窟女王,终北之北,多有冰窟挹娄,母族散居。只需遣使结好,当可收归己用。单凭季汉香米,足可不费一兵一卒,令挹娄归心。毋需悉数南迁。只需择水陆要冲,筑城守备。必有周遭冰窟挹娄,入城客庸。久而久之,和合向化,悉归汉治。   织造车驾。   御姬正为八尺熊女,量体裁衣。十二采素纱,透如蝉翼,薄似轻云。斑斓名锦,神光荡漾,宛若天衣。八尺熊女,穴居冰窟,皮毛蔽体,何曾见过此等神物。   平日暗羡不已。得偿所愿,喜不自禁。   观熊女列队。饶是天选之女,亚马逊御姬,亦颇多赞美。如何穿戴,如何保养,诸多不宜,细细告知。尤其贴身穿着,素纱襌衣,娇贵如斯。更不可大意。侍寝必穿,平日可免,云云。   熊女牢记。   谓添人进口。营地亦多新气。熊女王所择,皆是族中精锐。部落文明,并无专职。凡日常所需,皆有涉及。大体而言,衣食住行,生活自理。   皇上亦命御姬,因材施教。传授“君流技艺”。   皇上尊“群狮之主”,熊女敬畏有加。大秦圣祭私语皇上,假以时日。可行驱魔,涤荡灵台。忠贞无二,尽除异心。   皇上,耳鬓厮磨,窃问玄机。先行转化,再遭驱魔,过犹不及?   大秦圣祭,俯仰生姿,喘息作答。转化深浅,因人而异。然皆已大略归心。灵台无需重塑,不过去伪存精,锦上添花之举。正如彼时,为程氏二姝除灵台隐疾。当万无一失。   皇上言善,倍加宠溺。   出织造车驾,八尺熊女,自内而外,冬装齐备。季汉御寒保暖,日臻大成。纵冰冻三尺,亦温润如春。   再入兵甲车驾。坚兵利甲,琳琅满目。各式机关兵器,应有尽有。但凭把玩,爱不释手。   无需从清钢百炼始。循序渐进,锻造兵甲。甲片、钢丝,先行足备。辛西娅猎装与阿尔忒弥斯神衣,内外嵌套合甲,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授人以柄,必出信任。得亚马逊坦诚相待。谓“动之以情”。冰窟熊女,纯备赤诚,焉能不感同身受。   女骑岂无马。   入厩车营地,御姬择良马授熊女。人马具装,再入餐车,珍馐美馔,大快朵颐。蒲桃美酒,琉璃金杯。三杯入腹,美眸流转,艳似桃李。人生得意,须尽欢。   枕香入睡。闻人马嘶鸣,已是天光大亮。整装待发。   寝室之中,只剩多饮酣睡,一众熊女。三百御姬,早已洗漱更衣,各自忙碌不提。   熊女王急忙下榻,逐个唤醒。   手忙脚乱间,忽见皇上,闻声入内。   襌衣不整,春光乍现。忆御姬所授礼仪。熊女纷纷伏地,口呼:夫君。   既同帐而眠,必为枕边人。授受不亲,亦不避。皇上亲手搀扶,目光所及,八尺玉人,无不心如鹿撞。“横看成岭侧成峰”。浑然天成。   待洗漱更衣,车驾多半列队。   按图索骥,再行三日,可抵剑水。 第277章 符离之窟   “夫君,前有沟壑,积雪没膝。不利通行。”不等日中,便有御姬拨马回报。   必是背阴朔风之地。风雪倒灌,积雪松软。又不见冬日暖阳,无从融化成冰。故雪没马膝,通行不利。   “轹车先行。”皇上言道。   “喏。”   轹(lì),意为,车轮碾过。如,“火燔野草,车轹所致”。   皇上所言轹车,便专为碾路之用。筑路时,由数头乃至数十头犍牛牵引,如石碾滚过,可平路面。与将作寺工车不同。君流车驾所携“轹车”,专为碾雪。驷马可驱。结构与薙车(割草车)类似。悬臂于前,驱动圆木碾轮,平整雪路。若驷马不足,机关车驾,可前后连接,共组列车。且轹车、薙车,构造大略相同。只需更换前置机关吊臂,便可自行转换,一车多用。   知微见著。集北人冬季出行之大成。将作寺所造君流车驾,当真面面俱到。   若春秋水大,大河拦阻,又当如何。   此亦无妨。   腹下马甲,备有革囊。车驾底盘,亦藏革囊,车马如同革船,吹气可浮于水上。何况密闭车厢,亦如舫舟。毋需革囊,亦难沉没。   有顷,御姬又报。轹车下见骸骨。周遭高坂,积雪之下,更有白骨嶙峋。此处绵延荒丘,恐为虎狼巢穴。   皇上遂命御姬,望座值守,喷灯先燃。气阀旋至轻灵,汽弩蓄势待发。   果不其然。又行一段,便有鲜卑苍狼,接二连三,自出雪窟,蹲踞坂上,远望车队。   皇上掀帘窥探。方知已入,走兽巢穴。按图索骥,正是“符离窟”。   《汉书·西域传》中,乌孙王有名“拊离”者。曹丕引《典论》论汉武帝亦云:“刈(yì)单于之旗,探符离之窟。”诸如“拊离”、“符离”,皆出鲜卑语汉译。意为狼。   大漠多有山川,以狼为名。如霍骠骑,“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狼居胥山,便是大漠名山。   此地西距剑水,百里之遥。为苍狼所据。时常袭扰牛羊,围猎走兽。方圆百里,已成死地。积雪松软,又绵延百里,非一日行程。见天色将晚,断难逃脱。皇上遂命探路御姬,早寻宿营地。   荼毒百里,足见狼祸之烈。   与猛兽多独行迥异。苍狼喜群居,性凶残,善围猎。且悉听狼王调遣。   亚马逊野外宿营,乃家常便饭。与野兽为伍,更习以为常。所奉三柱神之一,狩猎女神,便唤作“荒野领主”,“野兽女主人”。即便深入狼穴,亦无所畏惧。   择四面无遮,坂上平地扎营。坂上冻土,铁板一块,可防苍狼,掘洞偷袭。四面无遮,居高下射,可毙群狼奔袭。   马匹先行入厩,楯车随之立起。营中车驾,依次连接。待浑天火焰灯,冉冉升起。四野狼嚎,此起彼伏。狼群苦于走兽蛰伏,累日忍饥。人马成群,车驾结队。深入巢穴腹地。狼群骚动,可想而知。   函园贵太妃,东女王·希雷娅,携十五太妃,披挂来问,如何御敌。   皇上答曰:屠尽。   只因狼多成灾。水草丰茂之地,不能放牧牛羊。往来商旅,更需绕行数百里。“芳兰当门,不得不锄”。何况走兽障道。   希雷娅,心领神会。如何屠尽兽群,亚马逊传承千年,早有万全之策。   狼嚎不绝,群马嘶鸣。耕马非军马,更非战马。恐惧未除。便有御姬,入厩安抚。谨防马惊。百战御姬,弓弩登车。守卫营地。   是夜,四野绿光闪烁,如鬼火飘忽。月下便有巨大苍狼,独立高坂,仰天长嚎。   必是狼王无疑。   积雪飞溅,咯吱作响。狼奔豕突,四野奔腾。疾如道道利箭冲营。群狼接力,雪岭犁出深沟。   “汽弩先击!”希雷娅一声令下,汽弩砰砰连击。   狼群躲避不及。崩血飞出,翻滚落地。被迎头击中,血肉迸溅,面目全非。热血泼洒,触目惊心。   汽弩连发间隙,不出十秒。密集箭雨,远射千步。直冲群狼,接连死伤。又闻狼王长嚎,群狼遂迂回突进,以避弩矢。   此亦不出亚马孙所料。走兽习性,如何与敌,千载传承,深入骨髓。每出必中,矢发不虚。   突奔苍狼,一命呜呼,后继乏力。多有被弩矢贯穿,僵卧雪地,血流不息。哀嚎声,响彻四野。论围猎走兽,天选之女,舍我其谁。   楯门开启。八尺熊女,捉刀持盾,列队而出。护佑居中大秦圣祭,顺下高坂。抵近倒地不起,尚未断气之伤狼。持匕洞穿脖颈,避开血脉并喉管,将毒囊小心塞入皮下。   走兽狩猎,多行咬颈。与人刎颈雷同。且狼性凶残。饥渴之下,同伴亦食。伤狼必被拖回分食,其后再食死尸。   皇上言,屠尽。亚马逊遂,对症下药。一口撕烂同伴喉咙,毒液与血,一同入腹。必毒发而亡。更有甚者,狼王必先杀为儆,引群狼效仿。   果不其然。   四野悲鸣,彻夜不息。比及天明,倒伏狼尸,皆被冻僵。举目四望,再无活物。御姬支队四出,寻踪而至。将巨狼王尸拖回。   狼王巨大,可比牛犊。森森利齿,血肉挂满。怒目圆睁,七孔流血。   余下群狼,皆步狼王后尘。毒发身亡,死状凄惨无比。   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观此战可知,其中利害。如何毙敌,如何下毒,如何寻踪。时机拿捏,恰到好处。狼群纵凶残如斯,悍不畏死。亦难免,一命呜呼。   无怪,“山高人为峰”。   皇上言屠尽。狼崽亦未幸免,一矛刺死,永绝后患。   不急拔营。开膛破肚,抽筋剥皮。数百头鲜卑苍狼,如获至宝。尤其巨狼王乃毒发身亡。皮毛一体,毫无瑕疵。可为夫君大氅。   御笔朱批,将符离窟,于图上圈去。   一场围猎,无与伦比。八尺熊女,再无芥蒂。身入亚马逊,只待夫君临幸。   三日后,君流拔营。循路西进。   出符离窟,方圆百里之外。便遇斥候游弋。近前答话,正是坚昆阿热所遣,接应皇上赴剑水以西。   坚昆“乐越匿地”。 第278章 乐越匿地   “乐越匿地”,见《汉书·西域传》载:“康居国,王冬治‘乐越匿地’。到卑阗城。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不属都护。至越匿地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内’九千一百四里。”云云。   冬治“乐越匿地”,夏居“蕃内”。乃游牧行国风俗。西域行国,皆如此这般。非康居一国所为。   乐越匿地,其意可比后世“桃花源”。乃越冬隐匿之地。蕃内,或言“京畿之内”。游牧行国,居无定所。所言所指,皆是大略方位。并无精确划分。   终北之地,十月冰封千里。剑水冰冻三尺,车驾列队通行。抵达坚昆,乐越匿地。   居中有一,汉式坞堡。   相传,乃李陵晚年所筑,与匈奴妻居。新朝末年,卢芳亦迁居于此。其后为匈奴复株累若鞮单于,与王昭君所生长女,挛鞮须卜居次,所居。   坞为四阿式,重檐高楼。东西十五丈余,南北十丈余。墙厚八尺余,居中方形正堂不计,周遭另有精舍十九间。各舍,互相连属,舍舍之间,另辟门户。殿门正南,与南面大舍相通,大舍为前堂,充作迎宾之用。居中大堂,门开七扇,铜制铺首,汉字瓦当:“天子千秋万岁,常乐未央”。   四方大坞,有双层四面坡瓦盖。地下设暖气通渠,以石瑰砌成,曲折迥环,通大堂及过半精舍。余下不通暖之舍,内置火盆驱寒。   坞堡以木栅为墙。俗称,“须卜居次坞”。“居次”意为“公主”,故省称“居次坞”,或“公主城”。因须卜居次,姓挛鞮氏,名云。故又称,“云坞”。   类似烽堠、坞堡。散布长城内外,为屯兵之用。前汉关军,修筑堠、坞,得心应手。李陵择剑水上游,为坚昆乐越匿地。居中筑坞堡自守,以备万全。不失宿将之名。   诚然,此等规模,断不可称殿。换言之,李陵虽投匈奴,然并无僭汉之举。   前汉旧事,物是人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何况季汉三兴。前后二汉,皆已作古。家仇国恨,随风逝矣。   然,皇上立冬宫为武牧城。当可窥,帝王心思。   坚昆阿热,携众小王,出城十里,列队相迎。皇上与其,同车入城。   木栅城郭,帐篷密集,人马嘶鸣。别有生动。共入坞堡,恭请皇上,高居主座。皇上遂赐坚昆阿热,座下独坐。   众小王分居左右。皆循季汉宫仪,榻上正坐,不曾胡床垂足。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皇上乃东胡共主,号“大单于”。“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驾所至,皆奉为主。入皇上坞堡,坚昆岂不随汉俗。   坚昆东毗高车,西抵乌孙。自北匈奴远遁,羁縻于没鹿回。日渐强盛。后世,更称雄漠北。季汉三兴,漠北都护府,赫赫威名。闻高车六氏并立属国。没鹿回部,亦置中郎将,出使领护。故坚昆阿热,早有附汉之心。幸与皇上君流偶遇。先得印绶旗帜为凭,今皇上又御驾亲临为证。   坚昆单于,李存忠。当可名正言顺,一统各部,附汉归顺。   皇上天下豪杰,少时便已“牵招刘备”,名传塞北。征讨四方,威名远扬。今居九五之尊,季汉太上皇帝。和光同尘,天人合一。得见季汉大单于天颜。与会坚昆小王,无不惊为天人。   一场宴会,尽收人心。   席间,有绝色姝丽,歌舞助兴。   见胡旋舞中,杂糅汉家宫廷乐舞。皇上遂问其出身来历。   坚昆单于答曰,乃其从妹,挛鞮须卜居次之裔。艳绝坚昆。人言,有宁胡阏氏,“昭君之貌”。又闻,未至及笄,便有西域强国,大小乌孙遣使求亲。皆被坚昆所拒。   今皇上君流十万里。三载漫漫征程,无后妃相伴,无人温席。坚昆阿热,欲献妹君前。   美人如玉,自荐枕席。   终归,盛情难却。   皇上,成人之美。   坚昆单于,甘之如饴。献妹侍君,可比和蕃之利。皇上笑纳,又岂只为,秀色可餐。   稍后罢筵。坚昆单于引皇上入内室。挑灯见宁胡阏氏画像。方知此言非虚。单于从妹,确有昭君之貌。皇上遂以“嫱”字,为美人汉名。取字,丽姬。号,“坚昆太夫人”。   李嫱,盈盈下拜。微风拂柳,婀娜多姿。   翌日,皇上神清气爽,洪福齐天。   坚昆各部小王,携重礼觐见。   皇上君流,金银珠玉,不便携带。皆转授坚昆单于,以充军资。余下宝马神驹,悉数笑纳。更有陨铁迦沙,兵绝犀利。皇上亦命御姬留存备用。如仆从、牛马,悉迁北海冬宫。待三载而归,纯熟季汉宫仪,再入关中不迟。   丽姬太夫人,当伴驾君流,料想,三载承欢,必得母凭子贵,位尊太妃。   和亲之礼,两汉四百年,深入大漠。笼络人心,无可匹及。须知,东胡旧俗,怒杀父兄,不害母亲。皇上与坚昆阿热结亲。又赐印绶旌旗,封坚昆单于。试想,坚昆各部,必望风归顺。三载之内,足可一统。彼时,遣使上京,百蛮贡职。皇上立为属国,可将漠北都护府,西扩三千里。直与西域都护府相接。终北之北,皆为汉土,无疑。   坚昆利大。皇上稍作盘桓。十日之后,再行君流。   徐州下邳,军师中郎将,陈宫府。   淮南使者,八厨之胡毋班,去而复返。奉袁术之命,细问吕布兵发,驰援淮南。   陈宫遂面授机宜:“曹司空,遣其大将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曹仁,与李傕、郭汜、樊稠、杨定连势,步骑数万,八道攻淮。然汉中诸将,初投甄下,与司空诸将,尚未同心,何言勠力。此乃‘卒合之师’耳。谋无素定,不能相维。某策之,比于连鸡,势不俱栖,立可离也(改摘自:《后汉书·吕布传》)。” 第279章 卒合之师   谓“比于连鸡,势不俱栖”。言指,曹司空所遣,八路连军,好比群鸡不能共栖。彼此对立,互不相容。“某策之”,“立可离也”。乃指,略施小计,当可各个击破。   见陈宫言之凿凿,胡毋班亦不由心安:“吕将军,当如何行事?”   “水陆并进,长敺(驱)寿春也。”陈宫并指一点。   胡毋班求问:“何不‘反其道’而击甄下。”此乃围魏救赵之计也。   “季皮当知。我等既奉天子,岂击甄下?此非人臣所为也。”陈宫答曰:“曹司空与西凉诸将,势不俱栖。又岂不忌我主乎?”   “这……”胡毋班虽无言以对,然心中迟疑。   陈宫谆谆善诱:“我主已上表甄都。言,不日发兵,共击淮南。此亦尽人臣之事也。”   陈宫所行,乃“阳奉阴违·反围魏救赵”之计也。   曹司空见吕布携徐州大军,水陆并进,长驱直入。心中焉能不疑。若吕布行反戈一击,与寿春守军,里应外合,共击曹军。再加与西凉兵马,势不俱栖,曹军必败。   悉知其中关窍,胡毋班这便言道:“军师所言是也。”   陈宫,语重心长:“你我二家相交,‘犹唇齿之相济’。淮南若失,袁将军自可退保江东。然若徐州有失,我主再‘无立锥之地’也。”   陈公台所言,句句肺腑。   胡毋班深信不疑:“军师毋虑。只需徐州兵出,我主当与吕将军,共破曹军。”   “善。”二人这便定计。   胡毋班心满意足,驱车自去。   有顷,长史张邈,自出屏后:“季皮君子也。”   陈宫笑叹:“孟卓亦是君子也。”   “奈何,各为其主。”张邈有感而发:“韩非子曰:‘处国无私朝,居军无私交。’此之谓也。”言指,各为其主,不可因私废公。   “孟卓所言,乃人臣之道也。”陈宫亦有感而发。   张邈窥陈宫,面色不改。心中忽生慨叹。谓“各为其主”。陈宫奉谁人为主,时至今日。当有定论矣。张邈窃以为,绝非吕布,亦非曹操。至于甄都天子,恐亦非陈公台之明主也。   步骑廿万,八道攻淮。正合兵法云:‘倍则分之’。淮南水陆通达,要冲众多。兵发八道,袁术亦需分兵扼守。若合兵一处,急切间,恐难分上下。然分兵八路,各路皆需择精兵良将镇守。人才差异,随之暴露。试想,如上将纪灵、张勋,纵可独当一面。余下诸将,又岂能独挡,曹孟德麾下良将。凡有一路被破,兵临城下。则八路皆溃也。   盖海爵室。   闻吕布遣使上表,欲发徐州之兵,共击袁术。曹孟德一语中的:“此亦是陈公台,虚虚实实之计也。”   “陈宫,窃以为。明公,必疑而不攻也。”司空司直程昱笑道。   御史中丞荀彧,坐镇甄下。凡出兵在外,曹司空多携程昱,问计左右。只因,甄都天子所在,重中之重。若甄都有失,军心必乱。   “传令诸军,依计行事。”曹司空早有定计。   “喏。”   甄都宫,承光殿。   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上表。言,欲尽起徐州精兵伐袁。天子专开朝议。   “臣,窃以为。吕镇东,欲立功自効也。”车骑大将军董重,持芴先言。   安集将军董承,不甘人后:“陛下元服,季汉三兴。关东群雄,无不北面称臣。吕镇东为六雄之一。且出王太师公府。陛下当可用之。”   董侯不置可否:“众卿,以为如何?”   骠骑大将军张济,持芴奏曰:“禀陛下。臣,私虑。淮南‘弹丸之地’,何须二雄同击。曹司空既‘步骑廿万,八道攻淮’。吕镇东,宜当守备州土,毋需再‘为蛇足’。”   谓“一事不烦二主”。曹司空足可,战而胜之。毋需吕奉先,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大将军,所言是也。”曹党纷纷附和。   朝臣分立,王党式微,仍有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等,可谓清流。另有如董氏二戚,素不与曹党亲近。天子一朝身贵,为皇上九子。曹司空,坐实季汉权臣,党争可休矣。   见御史中丞荀彧无言。天子遂问:“荀中丞。”   “臣在。”御史中丞为三独坐之一。亦如荀彧行事,不偏不倚。   “吕镇东上表击袁,中丞以为如何?”   “季汉初立,群雄并起;勠力国事,陛下应许。”荀彧言简意赅。虽无卑语,然却字字珠玑。   “善。”天子遂纳其言。诏命吕奉先,择日兴兵,共伐淮南。   “中丞。”待罢朝,不等百官出殿,骠骑大将军张济,出声相唤。   “大将军。”荀彧气定神闲。   “吕镇东,素与袁术,往来甚密。今上表伐袁,焉知无诈乎?”张济直言相问。   话说,南阳十万精兵,皆交曹司空统率。若被吕布,突施冷箭,反戈一击。损兵折将,关东难平矣。   “此中有诈。”荀彧实言相告。   “既如此,何以顺其意?”张济忙问。   “大将军岂不闻,司空梦中杀人乎?”荀彧眼中,慧深如海。   “哦?”此事,甄下尽知。张济焉能不闻:“司空上表,乃史门余孽,欲乘机行刺。故捉刀杀之。”   “陈公台,入司空梦矣。”荀彧道破天机。   张济这便醒悟:“莫非,此乃司空之计乎?”   “然也。”荀彧长揖而去。   独留张济,喟然长叹。关东六雄,皆不可小觑。   颖尾,羊石城。   守将纪灵,与曹司空麾下夏侯惇,已对垒数日。大小数战,不分胜负。羊石城扼断颖尾。颖水入淮,必经之路。羊石城不拔,盖海断难顺下入淮。若羊石有失,淮南门户洞开。寿春又将饱受,围城之苦。   正因险要,故遣纪灵屯守。淮南水军,亦层层布防。力阻兖州水军入淮。   “报——”便有淮南信使登楼:“(车骑)大将军手书。”   “嗯。”确认无误,纪灵遂开函一观。不等看罢,已倒吸一口凉气:“何人,为大将军设此谋?”   “卑下,未可知也。”信使一无所知。 第280章 坐观成败   御敌于国门之外,乃万全之策。   兵法云:“五则攻之。”   曹军水陆并进,号称起大军二十万。淮南诸军,虽有十万之众。然多有先前长涂二龙,降兵入列。守城尚可一战。然若出城对阵,必挫军心。   袁术书言,十日之内,出城破敌。纪灵为淮南宿将,焉能不细问究竟。   奈何,信使一无所知。不得已,纪灵急忙上疏寿春,详陈利害。   顺下淮水,半日往返。便有八厨之胡毋班,入羊石城告知详情。   “十日之中,吕镇东,当起徐州精兵,水陆并进,长敺寿春。曹司空,屯粮于龙亢。只需遣偏师,火烧龙亢。曹军必乱。”   “偏师何在?”纪灵必有此问。   截断粮道,乃上上之策。谓“一朝无粮兵马散”,又谓“无兵无粮,因甚不降”。纪灵为淮南宿将,岂不知粮道之权重。   “被刘表困于南阳也。”胡毋班,一语中的。   纪灵这才醒悟。先前,袁术遣麾下桥蕤、李丰、梁纲、乐就,四将。引偏师,假充粮商,水陆兼行,奇袭南阳。经鸿沟逆入瀙水,立寨中阳山中。南阳空虚,只剩老卒屯田。眼看兵祸绵延,荆州牧刘表遂十万火急,连上三表。乞出兵平乱。   此时,四将已被荆州大军,困于中阳山砦,危在旦夕。   饶是,纪灵亦以为,四将断难保全。不料惊闻,四将脱逃,火烧龙亢:“莫非,此亦是陈公台之计乎?”   “然也。”胡毋班,目露钦佩。   纪灵瓮声言道:“龙亢火起,某当出兵。”   “善。”胡毋班,功成身退。   徐州下邳。   十里长亭,送别甄都来使。军师中郎将,车驾回府。吕布升帐点兵,八健将尽出。效曹司空,八道攻淮。水陆并进,虚虚实实。于甄都言,兵发伐袁,又暗通淮南,唇亡齿寒。究竟,陈公台心中,如何着想。便是吕奉先,亦未可知也。   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一言蔽之,临机应变。   陈公台所料。曹孟德与袁公路,必有一场血战。双方兵力相若,水军相衡。旗鼓相当。何人得胜,犹未可知也。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见二虎之中,孰胜孰负,再定避实就虚。   若寿春渠内。曹司空久攻不下,折戟沉舟,损兵折将。陈公台,则说吕奉先,与袁公路内外夹击。灭尽兖州兵马。再挥师北上,甄都勤王。与司徒伏完,董氏外戚,里应外合。屠尽曹党,同掌朝政。待皇上流徙归来,封侯拜相,坐享富贵荣华,与季汉休戚与共。   若寿春城下。曹司空攻城拔寨,一鼓作气,再破楚都。陈公台,则说吕奉先,与曹孟德合兵一处,杀尽淮南守军。再班师凯旋,稳守徐州。与司徒伏完,董氏外戚,守望相助,分庭抗礼,力保不失。待皇上流徙归来,封侯拜相,坐享富贵荣华,与季汉休戚与共。   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也。   军情如火,事不宜迟。   吕布携本部,舟发先行。陈宫为军师中郎将,自当同往。   旗船爵室。见陈宫入内,吕布遂问:“何处立营。”   “当(立)营涂山。”陈宫早有定计。   涂山既是当涂山。《左传·哀公七年》:“禹合诸侯於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注曰:“涂山在寿春东北。”《水经注·淮水》:“《郡国志》曰:‘平阿县有当涂山,淮出于荆山之左,当涂之右,奔流二山之间而扬涛北注也’。”   淮水,“奔流二山之间,而扬涛北注”。可知此地,乃淮水要冲。更有“涡水首受狼汤渠,东至向入淮”之涡口,亦在涂山下。涂山上游之龙亢,乃曹司空屯粮之地。淮水北岸,荆山大营,更是淮南屯兵重地。   《后汉书·滕抚传》:建康元年(144年),“阴陵人徐凤、马勉复寇郡县,杀略吏人。凤衣绛衣,带黑绶,称无上将军;勉皮冠黄衣,带玉带,称黄帝,筑营于当涂山中。”既此。   “军师,意欲何为?”吕布当有此问。   “无他(它)。从壁上,观龙亢火起耳。”无外人在场,故陈公台,实言相告。   “哦?”饶是吕布,为一军之主,亦是初闻。   陈公台这便将内中隐情,娓娓道来。   “莫非,公台说袁公路,遣偏师击南阳,已有此谋。”吕布问道。言指此乃连环计。   “将军,明见。”陈公台,难掩得意。   “焉知刘景升,成人之美?”吕布必有此疑。   “兵法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陈公台笑道:“且此战,胜负未分。如(吕)将军,亦从壁上观。况刘景升乎?”   言下之意。曹袁二人,皆成名已久,位列六雄之中。孰胜孰负,犹未可知。刘表向来,坐观成败,从容自保。岂能先与袁术为敌。且只需将,淮南入寇四将,逐出州境。此战可尽全功矣。   略作思量。吕布欣然言道:“军师妙计。”   陈公台,坦然笑纳。   远眺泗水两岸,草木枯黄,冬雪将至。主臣二人,各有心思。   此战,无论成败。关东大局将定。群雄何去何从,当皆有定论。若曹司空取胜,断群雄连横。三载之中,必一统关东。与二袁对垒江上,一决雌雄。若袁公路战胜,固守连横之势,曹司空难饮马长江。更无望江东。三载之后,皇上君流归来,传檄天下,亦有定论。若不胜不败,三载之后,必另起刀兵,云云。   正因此战,事关天下大势。故断难速决。   须知,淮水无冰期。   无碍冬季兴兵。   襄阳,刘表府。   “明公。”军师祭酒祢衡,奉命入府。   “袁术手书,军师且观。”刘表言简意赅。   细观书文,祢衡机智百转,权衡利害。刘表亦知事大,故不曾催促。遥想当年,平城之围。冒顿单于若不网开一面,放汉高祖归去。可还有两汉四百年江山,亦未可知也。   有顷,祢衡已有定计:“明公,当从之。”   “军师所言,与某相合。”刘表难得,直抒胸臆。 第281章 火烧龙亢   “明公,明见。”祢衡下拜。   “曹司空,又当何如?”唯恐曹司空,事后怪罪。刘表又问,万全之策。   “‘穷寇勿迫’。”祢衡早有定计:“更加,中阳山险,未尽全功,亦是必然。”   “善。”刘表这便定计。   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至今日,刘表亦是,有恃无恐。毕竟,曹袁之争,非一日可决胜负。料想,未除二袁之祸前。于关东群雄,曹司空必行羁縻之策。三载之间,荆州当无兵祸。三载之后,皇上君流始归。曹司空身为人臣,纵怀恨在心,亦无能为也。   稍后,刘表传书蔡瑁、张允:围三阙一,引而不发。   譬如白登之围。放淮南四将,引兵自去。待逃出生天,四将取军师陈公台,暗授锦囊观之。遂依计行事,化整为零,潜向龙亢。   当涂山。   镇东将军,吕布大营。   毗邻水岸,背倚山险。与荆山大营,隔淮相对。   “荆山守将何人?”泛舟淮上,绕行荆山。观左右二营,背山障道,互为犄角,占尽地利。吕奉先遂问。   “乃淮南大将张勋。”便有心腹答曰。   “善守者也。”吕布言道。   淮南兵卒,来源颇杂。除去庐江上甲,江淮健儿。另有四方降卒,出长涂二龙军营。军心初定,尚未磨练。对垒阵前,力有未逮。据险自守,万无一失。且为护粮道,曹司空必拔此砦。若弃之不攻,绕行入淮。凡粮道被截,三军危矣。   一言蔽之。张勋自可坚守不出。待曹军粮尽,曹司空必铩羽而归。   涡水入淮之涡口,亦在此处。张勋分立左右二砦,东扼涡,西阻淮。二砦相距,半日行程。往来亦称便利。更有淮南水军,占据要冲。急切间,断难攻取。   此亦是,稳守之策也。   曹司空二十万步骑,兵分八路,水陆并进。论兵锋所指,汝口、颖口、涡口,三处要冲,乃兵家必争。亦是淮南防守之重。三口不失,余下数路,皆不足为虑。若三口失一,淮水防线尽溃。盖海舰队,可经淮水,直达寿春。彼时又起,围城血战。   吕布领中军先出。立营当涂山中。乘轻舟掩人耳目,巡弋淮水,亦无人先知。曹司空八路兵马,皆被袁公路,御敌于国门之外。如何得窥内中隐情。诚然,“戏做全套”。除吕布本部数千精兵,徐州八健将,皆按部就班,稳扎稳打。不急犯淮南境。   且看十日之中,是否如军师所料。淮南偏师,火烧龙亢。   轻舟靠岸,打马回营。   中军大帐,先行立起。   “曹司空,屯粮何处。”吕布必有此问。   “正是龙亢。”斥候探明无误。皆不出军师陈宫所料。   “善。”山中大营,本就隐秘。一水之隔,淮南荆山大营,唯主将张勋等,寥寥数人知晓详情。故于曹袁双方兵卒而言,皆不知吕布已蛰伏淮南。   关东四渎八流,枝津纵横。曹司空凭盖海之利,一日之隔,转战千里。只需破口淮水,寿春旦夕可至矣。   故闻曹司空亲领一军,欲自谯,经涡入淮。“轴轳千里,名卒亿计”。于淮南守军,涡口对垒。背后龙亢,正是屯粮重地。   三日后。盖海先艂,袭破淮南水军偏师,于涡口登岸。扎稳营盘。   张勋谨守山砦,任凭曹军将领,轮番搦战,皆坚守不出。砦中机关兵器,森严守备。曹军亦不敢强袭。   伏于当涂山中密林,吕布四出斥候,一日数报军情。   “军师,七日过矣。”中军大帐,吕布捧杯笑言。   “三日尚余,将军何必心急。”陈公台,举重若轻。   自掌徐州兵事,奉六雄之主。陈公台,一展长才。智计百出,数次对垒曹司空,皆不落下风。纵守四战之地,亦力保郡境不失。更加太保曹嵩,亦侥幸未曾命丧,曹司空毋需屠戮百姓,报杀父之仇。徐州百姓,乱世得安。吕布、陈宫,功不可没。   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皇上远瞩高瞻。落子四裔,保全汉土。徐州虽暂为吕布所据,然终不出汉室江山。六雄,亦是汉臣。   亦如儒宗所言。贼臣亦是臣。   皇上深以为然。   酒至半酣。帐中人等,皆醺醺然。便有属吏,捧杯离席,欲敬军师。   不料陈公台,忽伸手相阻。侧耳倾听,长笑而起:“龙亢火起!”   “何以知之。”吕布亦不由振奋。   “将军何不,出帐一观。”陈公台,难得大喜忘形。   “同去。”吕布携文武属吏,拥出中军大帐。远眺北岸,天幕似隐见红光。又登望楼,红光更甚。待泛舟淮上,火光冲天。正是涡水上游,龙亢方向。隐闻人马嘶鸣,兵戈之声。   “大事成矣!”陈公台长抒胸臆。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吕布亦喜道。   “军粮尽毁,不可久持。”陈公台言道:“曹司空,必尽全力。”言下之意,血战不可避免。   “若曹司空胜,如何?”吕布细问。   “当与袁术为敌。”陈公台言之凿凿。   “若袁术未败,又当如何?”吕布素知陈宫为人,故再行求问。   陈公台,喟然长叹:“袁术必败。”   果不其然。时机未至,言语之间,陈公台必有遮掩。今见龙亢火起,袁术先胜,陈宫反言其必败。却不知是何道理。   “军师何言,袁术必败。”吕布求问。   “公路骄豪,尊己陵物,以气高人。”陈公台答曰:“若先败,淮南无失。今先胜,必败矣。”   此乃泛泛之谈。吕布细问究竟:“袁术,败于何处?”   “卑下所料。见龙亢火起。袁公路必令诸军,出营先击。”陈宫早已料定。   “此,何患之有?”吕布不解。谓“乘胜追击”。趁曹军,军心不稳,挥师掩杀。亦是用兵之道。   陈宫答曰:“乐府《相逢行》诗曰:‘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可比今日之势也。”   略作思量,吕布这便信服:“军师,所言是也。”   一言以蔽之,狭路相逢勇者胜。   与吕布并立舟头。陈公台长揖及地:“将军速命八健将击袁。”   “善。”吕布从谏如流。 第282章 连兵固守   颖尾,羊石城。   知龙亢火起。守将纪灵,遂命守军高呼:龙亢粮焚,三军无食。   呼声震天,远近得闻。   羊石城外,曹军大营,一时人心惶惶。观北岸,火光冲天。当是龙亢方向。   见机已到。纪灵遂命三更造饭,五更出击。夜袭曹军大营。   曹司空麾下夏侯惇,号甄下第一勇将。善治军,“性清俭”。“有余财辄以分施,不足资之于官”,“不治产业”。故军中士卒,皆愿效死力。   初闻龙亢屯粮被烧,营士难免慌乱。夏侯惇当机立断,命营吏开仓。凡兵卒,皆“赢三日之粮”。军心遂安。又取曹司空,传书视之。知晓前后诸情,这便依计行事,不提。   是夜。纪灵携淮南精兵袭营。数千步骑,人衔枚,马裹蹄。乘夜出城,杀奔曹营。果见守备空虚。纪灵匹马单枪,直入中帐。将帐中主将,一槊刺死。却见竟是,草人披甲。   身后淮南精兵,正欲四处纵火。不料却陷空营一座。   “中计矣!”忽闻杀声四起,纪灵追悔莫及。   曹军埋伏四出,杀奔入营。淮南精兵,猝不及防。被困于阵中。   “将军速退!”便有心腹,拼死护驾。精骑舍生忘死,杀出一条血路,比及天明,纪灵收拢散兵游勇,逃亡城下。   仰见一人,立于城头。正是曹军大将,夏侯惇。   “尔等鼠辈,已无立锥之地。不下马乞降,更待何时!”   言罢,箭如飞蝗。城下兵卒,躲闪不及,纷纷中箭落马。纪灵拨马便走,奔入颖尾淮南水军大营。   羊石城失守。   纪灵固守水砦。欲与曹军鏖战颖尾,夺羊石城回。奈何军心被挫,士气低迷。得羊石坚城为桥头堡。曹军源源不断,顺下颖水。一日连营十里,声势浩大。   此消彼长,淮南水砦,更显兵力单薄,难以招架。   果如陈宫所料,淮南先胜后败。龙亢捷报传来,不等寿春吏民,弹冠相庆。惊闻羊石失守。大将纪灵,奉命出击。不料反中曹军空营计。夏侯惇假充败军,一举夺城。纪灵遂败走城下,收拢残兵,退守水砦。然颖口被破,败局已定。   寿春,袁术府。   淮南战事不利,袁术喜怒无常。唯恐言多必失,殿中群僚,无不屏气。   环视群僚,袁术居高下问:“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窥袁术,颐指气使,气定神闲。似分寸不乱。便有长史杨弘,大胆进言:“羊石已失,颖尾不保。翥凤可出矣。”言下之意,命翥凤舰队,助纪灵稳守水砦,收复失地。此不失为,补牢之举。趁曹军立足未稳,携大军反击。当可血战胜之。   袁术不置可否,又问:“盖海何在?”唯一所患,便是翥凤先击,盖海尾随。再失翥凤,淮南水军亦必败无疑。袁术久居高位,焉不顾全局。   别驾韩胤,谨慎作答:“未可知也。”   曹司空,兵分八路攻淮。盖海游弋四渎八流,一日转战千里。淮南守军,焉能知晓其所在。何况,先前传闻,盖海泊于龙亢,亦葬身火海。然,“流言止于智者”。袁术岂能轻信。   “军师以为如何?”军国大事,袁术必问阎象。   “卑下窃以为,当命诸军,兵退寿春。”阎象语出惊人。   “这……”百官无不震惊。   “羊石虽失,然淮水大营犹在。军师何故尽弃?”别驾韩胤求问。不过小败一场。曹军虽破颖口入淮。然毕竟,颖尾水砦仍在。纪灵固守,当不至速败。   “如长史所言,‘羊石已失,颖尾不保’。淮水天险,二家兼得。与其,分兵击破;不若,连兵固守。以待徐州兵至,可败曹军。”   阎象娓娓道来,确有道理。诚如其所言。曹孟德欲尽全功,必拔寿春。且论兵力,曹军倍于淮南。与其分兵四守,被各个击破,不若固守寿春,以待徐州援军,外合里应,城下破敌。   何况,寿春历经战火,屹立不倒。城中吏民,见惯不怪,军心可用。更加城外环渠,历经增筑,今非昔比。曹军冒然冲入,必自投死地。论淮南不破坚城,唯有楚都寿春。   “善。”袁术这便定计。遂命诸军,弃守要冲。齐返寿春,密集守备。欲背靠雄城,待徐州兵至,与曹司空决一胜负。   殿中群僚,如长史杨弘,别驾韩胤等,皆心存疑虑。军师此计,可比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但凡有失,万劫不复矣。奈何,事已至此,唯有听天由命。   当涂山。   镇东将军,吕布大营。   见一水之隔,淮南荆山大营,人马嘶鸣,舟船往来。不等吕布遣使去问,荆山主将张勋,已遣人密报。言,孤注一掷,奉命弃守。   吕布不解:“袁公路,未战先怯乎?”   “非也。”陈公台,喟然长叹:“此必出阎象之谋也。”   “谋何所出?”吕布又问。   “此乃,‘退兵诱敌·转败为功’之计也。”陈宫答曰。   略作思量,吕布这便醒悟:“诱敌城下,战而胜之。”   陈宫慨叹:“只叹足智如阎象,亦未见天下大势矣。”言下之意,淮南君臣,至今不知。徐州非出援军,乃敌军耳。   “季汉三兴,已不可逆。”吕布焉能,不解其意。此时再与袁术苟合,自取其祸也。何需等“唇亡齿寒”?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三日后,淮南水砦皆空。淮水再无防备。得吕布将令,徐州八健将,大军入境。与吕布合兵,水陆并行,共赴寿春。   盖海爵室。   曹司空,细看军情。不由抚掌而笑:“陈公台,中计矣。”   司直程昱亦笑道:“文若奇谋,关东定矣。”   曹司空眼中,精光一闪:“幸赖‘圣主聪叡,周成之质’也。”   “明公,所言是也。”程昱已尽会,司空语中深意。   主臣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楚都寿春,袁术府中密室。   传国玉玺,居中所陈。   袁术取来,掌中把玩。眼中贪色难掩,口中念念有词。奈何密室之中,别无他人。喃喃低语,无人得闻。 第283章 随遇而安   剑水以西,坚昆乐越匿地。   居次坞前。   补充粮草辎重,皇上君流车驾,整装待发。   经停十日。坚昆各部小王,齐来觐见。坚昆“随畜牧,亦多貂,有好马”。各部所携,亦多此物。或有人言,皇上君流十万里,轻车简从。宝马神驹,动辄千万之巨。如何回礼。   须知,券钞通行天下。皇上所携,数以亿计。何愁无从回礼。   献宝马神驹,必得琉璃宝钞一枚。琉璃宝钞,世间罕有,可遇而不可得。得此一枚,足可传家。人言,唯得此物作保,方可入市楼,与汉人互市。亦或是入季汉商会,贩寄券,如约获利。居延外道胡商,求之而不可得。难得皇上御驾亲临,豪掷琉璃宝钞,充作回礼。否则,以坚昆远距汉土,琉璃难觅。   人间至宝,绝无仅有。造纸、琉璃,二大神技,异域断难仿制。众小王,如获至宝,感激涕零。然却不知。君流营地,便可造宝钞琉璃。券钞专用皮纸,皇上亦有携带。赤金雕版,亦与将作寺无二。更加皇上玺印,万事俱备。印刷烫金,封膜防水。再封琉璃。千万宝钞,旦夕造毕。   宝马神驹,皆为御姬坐骑。坚昆马,与鲜卑马同源。后世称“结骨马”,亦是世间名马。待归朝,可交家马寺,繁殖良驹。坚昆既定,皇上不虚此行。   坚昆单于,携各部小王,恭送皇上移驾。   坚昆太夫人,亦伴驾同行。为坐实和蕃之盟。坚昆单于,稍后当送陪嫁队伍,入北海武牧。大张旗鼓,以求天下尽知。谓“木已成舟”是也。   坚昆附汉,漠北与西域,连成一体。季汉朝堂,自当乐见。   漠北草原,半载冰封。即便出身王族,贵女亦多独立。难得身兼昭君之貌。故有宠。生于毡帐,长于马背。胡女敢爱敢恨,行事利落。亦为亚马逊御姬所喜。御姬三百,何妨再多一人。   沿途皆有坚昆各部,可供接济。   西去三千里,再无忧矣。   终北之地,隆冬先至。白日滴水成冰,寒夜冰冻三尺。雪原深厚,非轹车碾路,不得通行。日行降至五十里。   御姬言,或可遣轹车先行数日,待碾出路径,君流车驾再全速通行不迟。   唯恐有失,皇上婉拒。冬季行军,本就艰难。一人落难,全队驰援。若令轹车先行数日,突遭危难,鞭长莫及。既定三载归期,自不急于求成。   天色渐晚,择址宿营。   楯车列队,搭建楯墙。卧蚕车,首尾相接,圈建营房。各式君流车驾,居中铺展,连通内外。望座高举,四面清钢琉璃罩,隔绝寒意。   白日车中昏睡。夜晚宿营,御姬各个精神百倍。蒸馏酒精、干馏薪炭。机织、烧造,腊肉香肠、兰熏火腿,不一而足。暖气升腾,满营飘香。尤其锻造车驾,炉火熊熊。一众御姬,挥汗如雨。周遭积雪无存,热浪滚滚。   大厩车内。驾车驽马,洗漱披毯,咀嚼草料,不时响鼻。浑天火鸦灯,扶摇直上,更添壁灯长明。君流营地,喧嚣彻夜不息。   希俄斯姐妹,产期将至。东西二位,高等女祭司。日夜守护,寸步不离。西女王之手·艾蕾蒂娅,亦有身孕。幸有大秦圣祭,为其分忧。   贵太妃希雷娅,逐个告知侍寝名籍。有锻造、织造等,御姬入选。这便将所事,托付同伴。先登车洗漱香薰,沐浴更衣,妥善打理。再入中帐,耳鬓厮磨,承欢榻上。   得亚马逊御姬相伴。纵君流十万里,皇上亦足可随遇而安。   三百御姬,各有名号,兼有风情。床笫之间,皇上温故知新,记忆尤深。三百子嗣,皇上皆如数家珍。何况枕边人。常言函园三百姬。世人知其名者,寥寥无几。唯有皇上,心知肚明,无有错漏。足月侍寝,凡至寝期,御姬亦是满心欢喜,食髓知味,甘之如饴。便是希俄斯姐妹,亦再无隐疾。   一壁之隔,寒暑易位。   只需暖炉,薪炭不绝。隆冬宿野,亦人畜无害。皇上此行,银炭、薪炭,储备充足。尤其薪炭,可随制随用。自蓟国营城术,远传徼外。石炭,各部皆有储备。量贩干馏,银炭自成。   草料,各部更是足备。   终不比,终北之北,不毛之地。所幸,皇上纳谏。未曾顺下北海,深入终北之北,无人之地。若避走穷发之北,绕行坚昆。所携粮草辎重,恐多半耗尽。   试想,隆冬时节,苦无薪炭取暖。人马冻伤,乃至冻毙。便是御姬腹中麟儿,亦难保全。   次幸九姬,意犹未尽。兴之所至,皇上复幸之。   一夜无话。   翌日,来报。人马皆无所失。   整装毕,车驾再发。   行人署,鸾栖馆。   陈琳约好友,问关东战事。   许子远,位列无上幕府,九卿之一。军情邸报,无有不知。   先闻袁术遣偏师,火烧龙亢,占得先机。又闻纪灵乘胜出击,反战败丢城。袁术眼看淮水防线不保,竟孤注一掷,坚守寿春。对垒月余,数日攻守变换,胜负易位。其中时局,陈琳岂能窥破。   满饮一杯。陈琳先问:“吕布何为?”   “吕布,必与曹孟德连兵。”许子远言道。   “袁术又何为?”陈琳追问。   “袁术,当可免矣。”许子远又答。   “六雄其三,同讨袁术。如何得免?”陈琳不解。谓六雄之三,正是乱世枭雄曹孟德,傲世桀雄吕奉先,并平难豪雄孙文台。   末世奸雄袁公路,据土人雄袁本初,二袁虽亦位列六雄,然淮水失守,淮南避无可避。困守孤城,再无旋踵之地。如何能以一敌二。仅凭一己之力,独与曹吕二雄相抗。   “乃因天子也。”许子远,遥执一礼。   “天子何为?”陈琳如何能会其意。   “孔璋岂不闻,‘圣主聪叡,有周成之质’乎?”许子远,一笑高深。   “哦?”多年为国秉笔。士林佳句,陈琳岂不耳闻:“乃赞甄都天子也。”   “孔璋可知,何人所出?”许子远又问。   “莫非……”忆多年旧闻,陈琳灵光一现。   “然也。”许子远,一笑捧杯。 第284章 将军任重   陈琳所记不差。此句乃出袁公路。   换言之。彼时,即便各有分属,各侍其主。袁公路亦对甄都天子,赞誉有加。   “子远之意,袁公路早有(归)附(季)汉之心。”陈琳试问。   “然也。”许攸答曰。   “事若不济,降汉可乎?”陈琳乃忧乱世枭雄曹孟德,能否相容。若战事不利,袁公路开城纳降,曹司空欲赦其罪乎?   许攸所言,却另有深意:“未可知也。”   奈何心有所想,陈琳并未深思。许攸言外之意。   广陵射阳,伏波将军陈登府。   “袁公路,何其不智也。”悉知淮南军情,徐州别驾麋竺,不由扼腕:“纪灵不过小败。羊石虽失,颖尾犹在。曹军一日连营十里,然翥凤旦夕可下也。”   论精打细算,东海麋竺,不甘人下。见羊石城失守,颖尾不保。累及淮水防线破口。袁公路索性。全面退防。仅凭雄城寿春,欲阻曹司空据拥淮南。孤注一掷,何其弄险。   “若吕将军,唇亡齿寒,言而有信。”陈元龙,言之凿凿:“袁公路,先行退兵诱敌,待徐州八健将,可转败为功矣。”陈元龙之智,不下陈公台。   麋竺曾奉命出使甄都,代吕布上表,乞共击淮南。然又闻,吕布另遣心腹入淮,与袁术相约,唇亡齿寒。究竟吕奉先,意欲何为。时至今日,犹未可知也。   “元龙,所言是也。”麋竺信服。   麋子仲,往来甄都,亲历其中。对徐州诸事,知之甚祥。时人常言,刘景升坐观成败。然趋利避害,关东群雄,又有谁人例外。君不见淮南之战,吕布亦行左右逢源。曹军得势,则助曹。袁术势坚,反助袁。   便为群雄僚属。暗通蓟国者,又岂止麋子仲一人。此亦是,利弊权衡。其妹养于太皇范太后身侧,待皇上君流始归,必入季汉家门。其弟麋芳,今为郁洲都尉,领护三县周全。麋竺举家,徙入郁洲山,虽为徐州别驾,却常居官舍,独善其身。徐州上下,虽礼遇有加。然却不入吕布心腹,不列肱股重臣。君臣不得交心,可窥一斑。   麋竺亦乐得清闲。尽能臣之事,且看关东群雄,鹿死谁手。万里江山,终不出汉室。   送别好友。陈登亦感慨良多。纵机关算尽,又如何得知。甄都天子,竟是皇上九子。贼臣董卓,误打误撞,竟将后汉江山,拱手相让。季汉三兴,木已成舟。此便唤作,天命使然。   待皇上君流十万里归。赎清前罪。当为天下共主,定都长安,分封五帝。再续汉祚二百年,犹未可止也。此乃,千秋万载,不世之功也。   酒意渐浓,临窗高卧。   夜半,忽闻心腹廊下来报:“将军?”   “何事?”陈登随口一问。   “淮南遣使投刺。”心腹答曰。   “哦?”闻此言,陈登酒醒大半:“何人投刺。”   “阜陵相,名士许劭。”心腹如实作答。   竟非八厨之胡毋班。智机百转,陈登坐起披衣:“速请来一见。”   “喏。”   有顷,名士许劭缁袍入内:“拜见伏波将军。”   “许相免礼。”陈登不敢怠慢:“请上座。”   堂内,枝灯高悬,光如白昼。   然堂内所陈,皆寻常之物,别无重器。足见陈登,素有大志。   宾主落座,许劭先言:“闻将军‘养耆育孤,视民如伤’,‘明审赏罚,威信宣布’,‘未及期年,功化以就,百姓畏而爱之’。劭观此堂,方知‘百闻不如一见’也。”   许子将,天下名士。《月旦评》,名扬海内。得其品评,鱼跃龙门。饶是陈元龙,亦不能免俗:“许相过誉。登,不过庸才耳。”   “将军,何其(自)谦也。”许劭言道:“屡败强敌,固守郡境。虽处四战之野,‘立于不败之地也’。”   此言甚慰。陈登笑问:“许相夜来,只为‘月旦评’乎?”   许劭心领神会,遂取密信相授:“将军,一观便知。”   陈登不疑有他。见原封未动,遂取书信,灯下细观。   待字字入目。陈登虽面色如常,然心中已起滔天巨浪:“许相之意,(陈)登尽知矣。”   “季汉三兴,将军任重。”许劭肃容下拜。   电光石火,陈登已有定计:“登,定不辜负。”   许劭,不虚此行。   坚昆,乐越匿地。   希俄斯姐妹营房。   御姬来报,大期已至。皇上急忙探视。   东西亚马逊,皆天选之女。身强体健,从未难产。伴驾君流,一路辗转,唯恐触动胎气。自皇上以降,皆如临大敌。   大秦圣祭,已先行入帐。   希俄斯姐妹营车,乃将作寺专属定制。十六车驾共组成营。坐卧起居,兼顾育婴。内中用度,应有尽有,皆称顶级。   除暗置暖炉,凡君流车驾,皆经卧蚕长篷,彼此连通,集中供暖。“卧蚕长篷”,五倍延展。折叠钢骨架,支撑内外皮革,三层鸾毳裘帐。防风御寒,刀剑无伤。即便无楯车,单凭卧蚕车,亦足够防御。   只因楯车,多载辎重粮草,一车多用。只需将机关辎车,稍加改造,便可拼组楯墙。故不可或缺。楯车,内中外三层车壁。转动摇柄,外层厢壁落地,中层厢壁升起,通高二丈余。车壁外包搪瓷甲片。御舱望座,一应俱全。居高下射,足可防御。   君流车驾,楯车过半。拼组楯墙,周回一里。   即便遭遇强敌,汽弩连击,不破之壁。   有顷,忽闻孩啼。汉室麟儿,呱呱落地。无出意外,母子平安。添丁进口,御姬同喜。皇上入帐探视,方知乃白色女神,雾潮·哈利娅,率先产子。   希俄斯姐妹中,哈利娅亦最先与皇上先识。七日礼赞,先结珠胎。冥冥之中,天意如此。皇上柔声细语,好言宽慰。虽说,矫健如亚马逊,产后便可下榻,与常人无二。皇上亦命其,卧榻安居,不可大意。   希俄斯姐妹,同期受孕。产期亦近。必接二连三,诞下麟儿。   翌日,车驾早发。奔赴暖泉山谷,宿营久居,以待产期。 第285章 寿春合围   翌日。麋竺尚未起身,陈登已先至舍下。   麋竺急忙洗漱更衣,出舍相迎。   见陈登似一夜未眠。麋竺遂问:“元龙何故?”   陈登遂将昨夜,淮南遣使之事,私语告知。   “袁公路,欲说元龙乎?”麋竺亦知事大。   “然也。”陈登如实相告。   “这……”麋竺一时无语。   广陵茱萸湾,乃徐州水军大营。为护南境,尤其长江沿线周全。吕布委以陈登重任。领伏波将军,统徐州水军。   陈登亦不负所托。以一郡之力,独抗江东二袁。且与陈公台,并称“二陈”。智计百出,不约而同。先败袁术,后困曹操。若非陈元龙,心存大义,不忍火攻。曹司空并盖海舰队,皆身葬火海,尸骨无存矣。   正因陈元龙,义胆忠肝。守护徐州之心,日月可鉴。   故此番吕奉先,尽起徐州精锐,讨伐淮南。   亦因兖州二十万大军,倾巢而出。青州牧孙坚,又携飞云,顺下大江。北境无强敌,南境有陈登。吕奉先这才,有恃无恐。除留守诸将,将营中精锐,抽调一空。   吕布、陈宫,如此着想。麋竺,亦不例外。   见陈登表情凝重,心知必事出有因。麋竺故出言相问。果不其然。陈登似起,不臣之心。然吕奉先虽非明主,袁公路又岂称明主乎?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然趋害避利,智者不为也。   心念至此。麋竺试问:“元龙,意欲何为?”   陈登,语透深意:“欲为,季汉三兴也。”   见其心意已决。麋竺亦知,断难强为。且袁术遣使,与季汉三兴,二者有何关联。麋竺亦不得而知。然陈元龙忠于汉室之心,麋子仲焉能轻疑。且看时局,究竟如何。   “如何行事?”麋竺必有此问。   陈登这便娓娓道来:“只需,如此如此……”   寿春城外环渠。   历经战火,累次重建。守备森严,尤胜先前。   曹司空登高远观。寿春坚城,记忆犹新。环渠亦拜其所赐。凭掘环渠火攻,逐合肥侯过江之战,曹司空名动关东。才有曹党势盛,一统朝野。   故地重游,感慨良多。   “吕奉先何在?”   “正将兵入淮。”司直程昱答曰。   “八健将何在?”   “亦分兵而来。”   “善。”远眺寿春雄城,曹司空悸动忽生。谓“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眼看大功告成,切莫有失:“传命三军,令行禁止。”   “喏。”   三日后。镇东将军吕布,携八健将,东北扎营。与西北曹孟德大军,隔城相对。   闻曹司空遣使营门。吕布携陈宫,亲出相迎。毕竟,曹司空总朝政。既已定灭袁之计,断不可因小失大,为司空所忌。   上呈曹司空手书。使者这便轻车而回。   拆封视之。吕布与陈宫,相视而笑。   陈宫言道:“此,鸿门宴也。”   “去否?”吕布遂问。   “焉能不去。”陈宫气定神闲。   吕布自诩,万夫不当之勇。区区鸿门宴,有何惧哉。   洗漱更衣,内披软甲。吕布携八健将并军师中郎将陈宫,率百骑出营,赴曹司空宴。   沿外渠一箭地外疾驰。视寿春城头守军如无物。遥见曹司空携将校属吏,营门相迎。吕奉先遂徐徐勒马。   “拜见司空。”九尺虎躯,下马参拜。   “奉先免礼。”曹司空,笑意盎然。把臂同行,以示无间。   二人近在咫尺。吕布若起歹意,司空无命矣。二营将校,各个横眉冷对,捉刀互立,如临大敌。唯司空司直程昱,面色不改。与军师中郎将陈宫,相谈甚欢。   入中军大帐。吕布退步恭请,曹司空先行。程昱、陈宫,亦谦让有礼。然双方八将入场,却暗中角力,甲胄相撞,金戈四起。   脚下互相使绊,各自踉跄入内。   曹吕得见,一笑了之。   程昱笑言,猛将岂不争先。   陈宫含笑示意,各自入座不提。   人言,宴无好宴。只因利益羁绊,各有盘算。曹司空,中帐设宴。为吕奉先接风洗尘。共商攻城大计。   寿春内外环渠。曹司空有意攻北渠。欲使吕布击南渠。如此前后夹击。寿春腹背受敌,双拳难敌四手,可速胜。   吕布并无异议。南北环渠,实无差异。   分战区,同号令。不等罢筵,已成联军。相约三日后,攻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帐中把酒言欢,其乐融融。吕布稍起恣意。竟唤曹司空,“阿瞒”小名。见司空谈笑风生,浑不在意。吕布眼中笑意更盛。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此一时,彼一时也。   翌日,吕布拔营。绕行环渠,扎营城南。与城北曹军,合围寿春。   曹吕二营,相距二十里。又隔寿春雄城。非目力所及。如此立营,可谓正中陈宫下怀。便与城中袁公路,暗通曲款,城北曹司空,亦浑然不知。   是夜,袁术遣使入营。细问详情。   军师中郎将,陈宫诈言道:此乃轻敌之计也。先佯攻数日。待曹军,久攻不下,人困马乏。再里应外合,反戈一击。当可全胜。   使者深信不疑,安心自去。   吕布笑问:刀枪无眼,如何佯攻。   陈宫笑道:曹司空欲立功自効,拜相封侯。与将军何干?今知我军,不过佯攻。城中守军,必全力击曹。两虎相争,将军只需从壁上观,足矣。   吕布言善。   静待三日之期,佯攻寿春。   徐州,下邳。   远眺泗水河道,漕船列队。守将张超,不敢大意。遂命人上前盘问。   知乃伏波将军,兼广陵太守陈登,奉命转运海陵仓米,入下邳府库。以备隆冬之需。   张超暗虑。吕镇东,并未遣使告知此事。故不欲放行。不料徐州别驾麋竺,携吕布敕命,轻车入城。确认无误,张超这便心安。   毕竟分属同僚。若不放漕船,惹恼陈元龙,无故竖敌,官场大忌。得徐州别驾,东海寿麋作保。张超当可信之。   话说,下邳百里之内,再无兵马可寻。不放漕船,多此一举。   自内舱,掀帘窥探,下邳坚城。   陈元龙只手捉刀,目光如炬。 第286章 先发霹雳   三日之后,寿春城下。   天光大亮,鼓声隆隆。   南北二营,同时开拔。曹司空所携八将军,并吕镇东麾下八健将,列队齐整,出击外渠。   寿春外渠,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街巷纵横,已为繁华街衢。此时,早已人去楼空,拖家带口,入城躲避。四望高楼,皆驻满淮南守军。   此战,当循序渐进。先拔外环,再攻内环。尤其,内外水砦,扼断要津。唯有攻陷闸门,兖州水军舰船,方能顺下环渠。一言蔽之,步战不可避免。历次大战,淮南固守成规。前有长涂二龙,合四家之力,围攻未果。沉舟侧畔,夺路而逃。累二龙命丧当场。翥凤亦为袁术所获。   稍后,沉舟悉被打捞上岸。内外环渠,一时船台并起。至今仍有余船,未及修复。船台破船,虽不得移动。然甲板之上,诸如霹雳投石车,机关弩炮等,俱可一用。于是,船台变炮台。成淮南守军,坚固阵地。亦是屯兵坞堡。   凡季汉战舰,船壳必坚木包铁。试想,高居船台,进出天梯。居高下击,易守难攻。   无怪袁公路,纳军师阎象良言。弃守淮水防线。集中兵力,固守寿春。单凭内外环渠,座座船台坞堡,足可将曹吕大军,挡于寿春城下。更加环渠之内,足有淮南战舰,日夜游弋。东西水砦,扼断渠口。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盖海舰队,若经淮、淝二水,顺下寿春环渠。首当其冲,便是水砦拦阻。   水砦扼断水口。条石堆砌,如二山相夹。前后铁闸,断水截脉。乃效北都临乡,通南港坞堡所造。“工”字形,制霸两岸,横卧环渠。为军师中郎将阎象,亲自主持修建。平时充为,往来商船,进出关塞,收取关税之用。战时为坞堡,拨军中健儿戍守。城头,机关兵器林立,内藏,粮草辎重,足支半载所需。何况,只需环渠不失,舟船往来,亦可随时补给。寿春防御,不可同日而语。   曹司空此战,必行水陆并进。步战需破船台壁垒,水战需拔东西二砦。外渠攻破,还有内渠。渠中,船台壁垒、东西水砦,仍需各个击破。   如此,方能兵临城下,再攻寿春。   亦无怪,寿春吏民,有恃无恐。淮南将校,上下勠力。更加芍陂,今季稻作大成。足支城中吏民,一年所需。再思,曹司空,提二十万精兵,人吃马嚼,如何能足支一年。故众皆以为。少则三月,多不过半载,必粮尽兵退。寿春当可保全。   何况,龙亢屯粮,已被淮南偏师所焚。此消彼长,雪上加霜。司空此来,断难言胜。   见曹吕移师南北,军师阎象进言,当分兵而守。   袁术遂命张勋、纪灵,各领将校,分守南北环渠。   矗立谯楼,俯瞰内外环渠,帆樯如林;重兵囤积,森严守备。袁术携僚属,指点江山,谈笑自若:“曹孟德,二十万大军,某视如草芥。”   “大将军,威武。”群僚,心有戚戚。幸得明主,六雄之一。   不等敌军抵近,船台先发霹雳。自谯楼,俯瞰火石,呼啸而出,轰砸敌阵。群僚无不振奋。如前所言,长涂二龙,四家击袁。却兵溃如山倒,一败涂地。反助袁术,实力大涨,声威大震。君不见,内外环渠,船台多如雨后春笋。破船未及修复,入水必沉。然高居陆上,却成不动之壁。反收奇效。   试想,若不血战强攻,如何先登夺船。   火石来袭。不等上官下令,前锋四散。避入周遭街衢。   便有淮南上将纪灵,遣人来问。该当何为。   袁术答曰:击敌为上。   淮南守军得令。落石如雨。将敌据民居,悉数击毁。一时土木迸溅,滚滚浓烟。先穿屋顶,再断中梁。高楼轰然坍塌,将曹军兵卒,掩埋废墟之下。   见民居被毁,无一生还。曹军更不敢避入舍内。   一日战罢。凡船台所立,周遭街巷尽毁。敌军尸骨无存。   寿春船台,先发霹雳。令曹吕二军,始料未及。   且不分南北,曹吕二军,皆有损失。   是夜,曹孟德遣使吕布大营。言及翌日战事。   吕布此番南下,攻城诸器,未能携带。欲破船台霹雳投石,唯凭机关之利。明日再战,曹司空欲使吕布,出游骑骚扰。掩护曹军铺设轨路,顺下机关重器。与船台互击。   问过军师陈宫。吕布答曰,听命行事。   翌日再战。   吕布大营,游骑四出。往来驰骋,吸引火力。曹孟德自大营,先铺轨路。欲引攻城利器,与船台互射。奈何被淮南守军,占得先机。轨路未及连通,便被火石所毁。一日屡试未果,三军铩羽而归。   “明公,何意?”见营士多有折损,程昱近前窃问。   曹孟德高深一笑:“虚实之计也。”   “明公,妙计。”程昱这便醒悟。谓“假戏真做”。若不能真刀真枪,上阵杀敌。不言陈宫,足智多谋。便是吕布,久经沙场,焉能不起疑。   故曹司空,三军用命,血战寿春。   仰望天穹,点点繁星。曹司空喃喃自语:“三日当用定论。”   左右皆不知所云。唯程昱知晓原委。   一日策马奔腾,虽无折损,亦颇费体力。吕布入营,洗漱更衣。不及小酌,曹营遣使又至。   言,曹司空趁夜铺轨,明日再战。   吕布应诺不提。   待使者自回。吕布与陈宫,相视一笑。   明日必是一场血战无疑。   曹袁鏖战寿春,彼此损伤日甚。此正是吕布所乐见。   即便攻下寿春,曹军元气大伤。再加屯粮被焚,三载之中,断难恢复元气。彼时,皇上君流始归。季汉定鼎江山。群雄各得高位。坐享家门富贵,与季汉同休矣。   当浮一大白。   陈宫命斥候夜巡。果见城北曹军大营,人马嘶鸣。军中力士,正连夜铺轨。   淮南守军似亦发觉。船台火石抛射,奈何十不中一。   只待天明。   曹军当一鼓作气,击毁船台,攻克外渠。 第287章 完璧奉还   曹孟德,不惜损兵折将,只为假戏真做。使吕布、陈宫,深信不疑。如此,虚实之计,成矣。   三日晨。   果见曹军大营,已绕环渠,铺成轨路。机关兵器,也已连夜就位。   此时,再击铁轨,已无意义。   曹孟德一夜辛劳,抢占先机。且比起船台所置,弩炮、霹雳发石车,兵器单一。出自蓟国将作寺之机关兵器,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深得演武兵器之精要。且断难击毁。便有损毁,营中辅兵,亦可趁夜修复。翌日再击。总之,与船台相比。机关兵车,更有胜算,无疑。   鏖战三日,话不多言。   三通鼓罢,霹雳对发。   兵车、船台,皆被击中,各有损伤,亦皆无大碍。   仰见火石呼啸,烟柱逆袭。飞火四溅,烟熏刺鼻。轰声如雷,不绝于耳。吕布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谓天威浩荡,人力莫及。正如眼前这般。   纵有万夫不当之勇。火石迎头轰下,亦难逃一死。尸骨无存。此时再言勇冠三军,皆成笑谭耳。   鏖战正酣,忽闻鸣金。前阵慌乱,后阵骚动。   吕布怒叱:“何人鸣金。”   “乃出军师。”便有斥候,急来通报。   “因何收兵?”既是陈宫所为,必非无的放矢。吕布忙问。   “将军回营便知。”斥候答曰。   “哼!”吕布强压怒火,拨马回营。   寿春城头。见吕布大军,卷旗回营。便有心腹来报:“吕布,闻金而退!”   谯楼之内,袁公路深长一笑:“依计行事。”   “喏!”   城南大营。吕布奔冲入营,翻身下马。大步流星,掀帘入帐。   “军师何在。”   “将军。”陈宫面色凝重。   “何事鸣金?”吕布心中一沉。   待屏退左右,陈宫耳语告知:“下邳已为陈元龙所破。”   “嘶——”吕布倒吸一口凉气。待稳住心神,又切齿言道:“陈元龙,贼臣谋逆乎!”   陈宫目露悲切:“陈元龙,湖海豪士,岂为贼臣。”   念及城中妻儿,吕布六神无主:“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陈宫已有定计,正欲和盘托出。忽闻帐前来报:“袁术遣使营外。”   “嗯?”饶是陈公台,亦未能窥破:“袁术,所为何来。”   “不见。”吕布心慌意乱。   “且慢。”电光石火,陈宫似别有所悟:“将军,当见。”   “也罢。”吕布虽心气难平,亦纳陈宫之言。   有顷。淮南使者,趋步入帐:“拜见,吕将军。”   “袁公路,所为何来。”直呼其名,足见吕布心中烦躁。   “请将军过目。”使者恭谨有加。   吕布取袁术手书,草草一观。登时火冒三丈,拍案而起:“袁术匹夫!”   便要拔剑,将使者斩于帐下。   “将军不可!”陈宫厉声言道。   “公台且看袁术所为。”吕布怒不可遏。   陈宫忙取书信一观,不由先惊后喜:“如书中所言。说陈元龙袭下邳者,竟是袁公路?”   “然,也。”淮南使者,惊魂未定。   “哈哈哈……”闻此言,陈宫抚掌大笑。   “军师何故发笑?”吕布不解。   “若出曹孟德,徐州危矣。若出袁公路,徐州存矣。”陈宫答曰。本以为,说陈元龙偷袭下邳,必出曹司空。不料竟是袁公路。若陈公台所暗通之人,乃江东二袁,徐州当可保全。   陈宫笑罢问道:“袁公路,何所求。”   使者肃容答曰:“我主言取下邳,乃不得已而为之。只需……”   “如何?”吕布怒问。   “只需吕将军,助我主,共破曹军。下邳当完璧奉还。”   “哦?”闻此言,吕布亦稍得心安。与陈宫四目相对,似又改心意:此时行反戈一击,亦未尝不可为。   素知吕布心性,陈宫示其稍安勿躁。   此中存疑。   陈元龙,乃出徐州豪族。素有守土之功,却无四方之志。且心向天子,汉臣自诩。何曾与袁术,暗中苟且。   然此事,如此隐秘。若非早有所谋,寿春孤城一座,交通断绝,袁术岂能先知。   陈公台,苦思无解。遂言语相试:“袁将军,何与陈元龙共谋。”   “唇亡齿寒。”淮南使者,一语中的。   “啊……”陈公台,幡然醒悟。   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正因陈元龙,出身徐州士族,保全州土,拳拳之心。且又足智多谋。必窥破陈公台之计。知晓,袁术必败,徐州大军,必与曹司空,连兵讨袁。故才与袁公路暗中苟合。不欲徐州易主。更不欲,群雄被灭。坐视曹司空,一统关东。   设身处地,陈登心意,陈宫自能体会。   须知,曹司空乃出黄门内官。与世家并不同心。单凭唯才是举,便可知一二。陈登,乃出世家。家门亦是徐州豪族大姓。与关东世家,同气连枝,休戚与共。暗通淮南,共御曹军。可比二袁奉合肥侯,割据江东。皆为存世家之势也。   “如何?”其中内情,吕布如何能知。正如陈宫,假吕布“虓虎之勇”,凭自身“英奇之略”。力保徐州不失。亦为与曹司空,抗衡关东也。   只是,比起陈公台,隐忍不发,厚重之风。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知吕布欲联手曹操,故行“兵谏”。   “使者且回。”陈公台,已有定计。   “喏。”淮南使者,大难不死。   “如何?”吕布又问。   “元龙所虑,徐州不保。”陈公台私语相告:“当诈言班师,解元龙心忧。”   “元龙,背主乎?”吕布不解。   “非也。”陈公台,以己度人:“‘初,鬻拳强谏楚子,楚子弗从;临之以兵,惧而从之’。《左传》以鬻拳兵谏为爱君也。陈元龙效楚之鬻拳,故行兵谏是也。”   “善。”吕布这便心安,转而又问:“如何,诈言班师?”   “下邳被破,家小不保。时不班师,更待何时?”陈宫眼中,精光一闪:“可将袁术手书,传于曹营。此去,当无忧矣。”   知陈登暗通袁术,奇袭下邳。曹孟德自会放徐州大军归去。待吕布撤军,独剩曹司空,血战寿春。纵得胜,亦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善。”吕布遂纳其言。 第288章 自投罗网   是夜,城北曹军大营。   吕布遣使投书,细说详情。   见袁术手书。曹孟德,两眼精光一闪,却故作沉思。   下邳被袭,家小俱陷。吕布心腹,焉能不知。若曹司空不许退兵,吾辈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仰面窥探。不料与司空,四目相对。使者急忙俯首,然眼中惊慌,已无从遮掩。   曹司空心中笃定:“陈元龙,湖海豪士,天下知名。因何谋逆,暗通袁术。”   “卑下,未可知也。”使者亦百思不得其解。   以己度人。无怪曹司空,将信将疑。大军攻城,三日不克。正欲血战夺城,不料下邳被袭,吕布急于班师平乱。更何况,袭夺下邳者,竟是湖海豪士,陈元龙。   种种迹象,疑窦丛生。   莫非,此乃陈公台所设,金蝉脱壳之苦肉计乎?   出兵前,便设下此谋,只需战事不利,陈元龙便携徐州水军,北上夺城。吕布便可堂而皇之,班师回徐。   此虑,亦合情合理。   正当使者,忐忑难安。忽闻曹司空言道:“既有危难,吕镇东且自去。”   “谢,曹公存恤!”使者大喜下拜。   “速去,速回。”曹司空又道。言下之意,是否假意还是真急,平乱之后,可见一斑。若吕布刻意拖延,贻误战机,必是早有所谋。若去而复返,再击淮南,必是人有所急。   “喏!”使者领命而返。   待使者出帐。司直程昱,自出屏后:“文若计成矣。”   “徐州智囊陈公台,亦未能(窥)破也。”曹司空,此时方知,谋主之威。   话说,荀文若所设,便是所谓“计中计”。陈公台,所思所想,皆不出荀文若所料,且刻意为之,令陈公台,“料事如神”。难免,“自鸣得意”。不知不觉,已身入天罗地网,犹未自知。   “盖海可出矣。”程昱感慨万千。   “依计行事。”曹司空言道。   “喏。”交由程昱,必无差池。   帐中别无二人,曹司空抚掌而笑。徐州既定。群雄俯首,指日可待也。焉能不喜。   楚都寿春。   使者幸不辱命。   袁术不敢大意:“陈公台,信否?”   “当信之。”使者答曰。   “善。”袁术深长一笑。   使者拜退。   袁术仰天长叹:“孟德,孟德!汉家天下,终归为玄德所有。”   曹司空,一夜辗转反侧。虽未成眠,然却精神奕奕。   四日晨。   吕布拔营,水陆并进,班师归徐。   闻城北大营,战鼓隆隆。霹雳呼啸,落石如雨。三军用命,战火重燃。   吕布心中五味杂陈,唯有打马先行。   只需脱离战场,顺下淮水,赴水砦登船。过睢陵县南,便可经泗水口入下邳。此亦是吕布,兵发之路。   厮杀远去,四野无声。吕布心中急迫,无以复加。陈元龙虽行兵谏,并非谋逆。然若麾下兵卒,放任自流。府中娇妻美妾,惨遭欺凌。吕奉先悔不及也。   陈宫虽车中安坐,然频频掀帘窥探,亦知心急如焚。战局陡转,始料不及。然彻夜苦思,并无疏漏。鸡鸣时分,这才稍得心安。小寐片刻,随军开拔。   袁术,坚壁清野,死守孤城。寿春境内,民人多四散逃离。避入寿春,十有七八。沿途空无一人,更无一兵一卒。   昨夜虽命帐中心腹,三缄其口。然今日无故拔营,亦令军中议论纷纷。若不早归,必乱军心。   待入水砦,将校乘船,士卒连舟,骑兵护佑。徐州大军,浩浩荡荡,奔赴下邳。   旗船爵室。陈宫赶去与吕布相见。   “将军。”   “军师。”吕布如松挺立。   “下邳如故,将军毋虑。”陈宫言道。   “军师所言是也。”吕布亦知陈元龙,湖海豪士,必存忠义:“淮南如何?”   “恐难速决。”陈宫答曰。   “下邳之事,又当如何?”吕布乃问,复主徐州之事。   “元龙乃国士也。”陈公台,斟酌言道:“将相之器。将军,不可轻弃。”   且,陈元龙,乃出徐州大族。关东士族,错节盘根。若怒而杀之,必损民望。何况,群雄并起,非陈元龙,不可安广陵。   “家门无恙,元龙免死。”吕布瓮声言道。   “将军,明见。”陈公台肃容下拜。   先前,淮南水军,扼淮水防线,拒敌于国门之外。淮水航道,少有民船往来。徐州船舶,畅通无阻。不及日中,将抵泗口。   待逆入泗水,下邳旦夕可至也。   吕布心中急切,恨不能插翅。正欲传命疾驰。忽见前舰骚动。   列队船舶,纷纷置横。   便有心腹来报:“泗口有大船拦阻。”   “何来大船。”吕布强压怒火。   “似……”心腹答曰:“翥凤。”   “嘶——”闻此言,陈公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袁公路!”吕布骤起杀心。   话音未落,又见后船挫动。另有心腹来报:“盖海逐追!”   “这……”饶是吕奉先,亦大吃一惊。   电光石火,两岸杀声震天。芦苇丛中,伏兵尽出。将随行骑兵,团团围困。   “曹孟德,袁公路。”事到如今,陈公台焉不知中计。   见陈宫怒目圆睁,摇摇欲坠。吕布急忙搀扶:“军师。”   四目相对。陈宫口鼻溢血,萎靡倒地。幸被吕布,只手驾起。   “曹、袁,早已合谋。只为诱我等……大军离徐(州),自投死地也!”陈宫,锥心之痛,血流不绝。   吕布浑身恶寒,一时竟口不能言。   有顷,这才吐气开声:“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盖海、翥凤,上下合围。更有伏兵于岸,如何与敌。”陈宫呕心沥血,声出悲切。徐州水军,并无大舡。且主力战舰,皆泊于茱萸湾。吕布所乘,多为运兵之船。如何能与,战舰对垒。何况盖海,翥凤,前后夹击。两岸还有,伏兵大阵。   更兼,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猛虎困于水。纵有火龙驹,日行千里,亦插翅难飞。   可谓,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忆先前,下邳城外。曹司空搁浅河道,险命丧火海。今日之局,正所谓:以彼之计,还施彼身也。 第289章 解兵附汉   曹司空所设,虚虚实实之计。乃计中计之“一重计”。   如暗中调空南阳精锐,屯入雷泽大营,又顺下泗水,屯粮于龙亢,皆为故露破绽,以陈宫之智,定能窥破。必遣使淮南,说袁术出偏师,奇袭南阳。戳破虚实。吕布上表发问,南阳精兵何在,司空意欲何为,亦是事先所料定。乃至刘景升兵发平乱,复取南阳一郡,为荆襄屏障,亦不出所料。   于是乎,曹司空上表强辩,“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调派南阳精锐,乃为八道击淮。坐实一场大战,不可避免。诱吕布出兵,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待徐州精兵,悉赴淮南。再由袁术遣使,传甄都天子诏命于广陵太守,兼领伏波将军陈登。见天子诏书,足智如陈登,顿时醒悟。曹孟德避实击虚之计,乃联手袁术,共破吕布。   于是,奉天子之命,假输海陵仓米,奇袭夺城。别驾麋竺,亦有赚(取)(下邳)城之功。   为便陈登行事。曹袁二人,假戏真做。真刀真枪,鏖战三日。稳住吕布,迷惑陈宫。待陈登夺城,吕布阵脚大乱。袁术得窥,遂遣使入营,自领陈登共谋。以消陈宫心中所疑,共谋乃曹司空。淮南使者口出“唇亡齿寒”,为陈登辩解。亦是袁术暗授机宜。   下邳被袭,家小不保。军心不稳,人心忐忑。陈宫自以为,算无遗策。故深信不疑,自投罗网。于归途必经之地,泗水入淮处,被曹袁联军,重重围困。   计中计之“二重计”,便是曹袁暗中结盟,各自分工。假意敌对,实则暗合。联手共造,虚虚实实,迷惑众生。   然,季汉谋主,早已窥破。许子远笑问陈孔璋,“圣主聪叡,有周成之质”,语出何人?   已道破天机。   袁术,早有投诚之心。   且袁公路视群雄如无物。唯服皇上一人。二袁割据,然并不同心。闻甄都天子,乃出皇上九子,季汉三兴,已成定局。于是,便起献传国玉玺,归顺季汉之意。   曹司空,遣使淮南。与袁公路,一拍即合。细说避实击虚之计中计。袁术依计行事,终诱徐州大军入瓮。   淮泗交口。   一叶扁舟,载甄都天使,登徐州旗船。   天子诏命:吕镇东,解甲归田。   季汉三兴,剪灭群雄。割据拥兵,既往不咎。若冥顽不灵,负隅顽抗。满门伏诛,并夷三族。   此乃天子定罪:群雄割据,不顺汉廷。   且虑,乱世安民有功,故功过相抵,既往不咎。   下邳家小被拿,徐州兵马被困。束手就擒矣。   “如何?”吕布问陈公台。   “将军,自决。”陈公台,仰卧病榻,一败涂地,心如死灰。   吕布心领神会:“曹公何在?”   “司空身在盖海。”甄都天使答曰。   “某欲一见,可乎?”吕布问道。   “可。”甄都天使,有备而来。   遂与吕布同舟抵达,同登盖海大舰。步入爵室,吕布目光骤凝。   一日之前,还血战寿春,势不两立之曹袁。正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奉先,既来则安。”曹司空伸手相邀。   吕布解兵入席。便有船上官婢,捧盘斟杯,殷勤侍奉。   “且满饮此杯。”袁术喧宾夺主。   三人举杯共饮。   吕布落杯相问:“何人设谋?”   “御史中丞,荀文若。”袁术龇牙一笑。   吕布信服:“谋主之列也。”   “与文若,同为季汉之臣,幸甚至哉。”曹司空有感而发。   “家小如何?”吕布当有此问。   “流徙条支。”曹司空答曰。   “此生不归乎?”吕布又问。   “天子,未定归期。”曹司空实言相告:“许,皇上君流十万里归。大赦天下,奉先可回。”   “善。”吕布满饮,离席自去。   稍后,吕镇东传命三军,奉天子命,解兵附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徐州将校,奉命行事,不提。   捷报传来。袁术抚掌笑问:“某拜何位?”   “当为三公。”曹司空举杯笑答。   “哦?”袁术醉眼蒙眬,转而又问:“若某为司空,孟德又拜何位?”   “可为丞相矣。”多年好友当面,曹司空直抒胸臆。   闻此言,袁术踉跄起身,离席下拜:“曹丞相。”   “袁司空。”   二人礼毕,四目相对。不由仰天大笑。   徐州精兵,由翥凤押运,顺下中渎水,囤于广陵大营。徐州将校,则解兵登盖海,顺下淮水,绕行大河之尾,入甄都十八里浦。觐见天子。得朝廷赦免,可与家人相见。   天子大赏有功。   拜曹操为丞相,封袁术为司空,俱开府。淮南属吏,此时方知,竟已为季汉之臣。军师阎象,继为扬州牧。拜前沛相陈珪,为徐州牧。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海内咋舌,群雄震慑。   曹司空妙计破敌。一战取徐州,并淮南失地。   待豫州牧丁原,入朝称臣。关东群雄,唯剩刘景升一人。   袁术携淮南属吏,进献传国玉玺。以应季汉三兴。   天子大喜。犒赏三军,大脯三日。   袁术公府,人才济济。   此时,皇上所置,季汉朝服。九月授衣时,甄都朝臣,便以披身。曹丞相,位上公之首。总领朝政。袁术位列三公,淮南将校,仍奉其号令。与骠骑大将军张济同。徐州健将精兵,皆归曹丞相统率。甄都天子,足有四十万大军。   一统关东,指日可待。   甄都宫,承光殿。   天子专开朝议,问政公卿。   “吕布、陈宫等,徙比景,可乎?”   曹丞相,持芴奏曰:“臣,窃以为。宜徙条支。”   “条支远在海西,人言足有五万里。”天子不解其意:“何其远乎?”   曹丞相对曰:“季汉三兴,皇上君流十万里,‘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吕奉先,‘虓虎之勇’,陈公台‘英奇之略’,此去海西,当有大用。”   天子恍然大悟:“丞相,所言是也。”   “陛下,明见。”曹丞相志得意满,更显虚怀若谷。   “六雄皆循此例乎?”天子举一反三,果然周成之质。   “六雄不死,亦出皇上圣意。”曹丞相如实作答。   “善。”天子涣然冰释。既是阿父之意,当遵之。 第290章 舟车楫马   江东建业宫。   合肥侯,枯坐无言。殿中群臣,噤若寒蝉。   堂堂江东车骑大将军,竟不战而降,携淮南群僚,献传国玉玺,换得三公高位。累及扬州江北二郡,并徐州四国一郡,悉归甄都治下。   曹孟德更因功,拜为丞相。总领甄都朝政。麾下集齐飞云、盖海,翥凤,三大舰队。舟楫步骑,水陆相加,足有五十万众。   论兵锋之盛。除皇上所兼,无上将军幕府,便数曹丞相公府。   闻豫州牧丁原,入朝觐见。得曹丞相礼遇。仍掌一州之治。假以时日,当入朝为公卿。豫州牧,再另授贤才。江北群雄,只剩荆州牧刘表,颇多独木难支。所幸,南阳失而复得。可假军屯之名,为荆州藩屏。以御关东大军。然三载之间,刘表当俯首称臣。   彼时,关东群雄俱灭。曹丞相可诈称,“百万雄师过大江”。与据土人雄袁本初,会猎江东。一决雌雄。   毋论胜负。   季汉三兴,不可逆也。   江东君臣,心知肚明。袁公路,献宝割地,如愿身入,季汉朝堂。亦是安身立命之良策也。只恨,曹公晚来,我等无此良机也。   合肥侯,起身罢朝。   百官恭送。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终归,“一朝天子,一朝臣”。无非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今为江东之臣,他日当如淮南群僚,俱为汉臣也。   合肥侯乃出后汉宗室。虽认祖归宗,入季汉家门。然扪心自问,断难舍帝位。史侯,贬为县侯。此生不作他想。后汉宗室,唯合肥侯,延续国祚。皇上一日不归。后汉一日未亡也。   淮南群僚,拖家带口,齐奔甄下。   如长史杨弘,别驾韩胤,仍为袁司空公府属吏。淮南上将张勋、纪灵等,虽拜四方将军,仍以袁司空,马首是瞻。袁司空虽稍逊曹丞相一筹,然足称权臣。甄都一时,权贵云集。   曹丞相上表,请开十八里浦漕渠。绕甄下,通雷泽。大河漕船,可经水砦,直入甄下。城港相济,繁华更盛。   天子无不应允。   甄都宫,亦多大殿扩建。曹丞相,久据关东之心,昭然若揭。飞云、盖海、翥凤,三大舰队,守护关东,甄都纵临河,亦有何惧哉。   为彰陈元龙,袭取下邳之功。曹丞相,以伏波将军,持节,督长江防线。淮南水军将校如樊能、于麋、张英等,皆受其节制。征得袁司空首肯。以翥凤,为伏波将军旗船。立伏波将军大营于茱萸湾。兼领广陵太守,射陂屯田,并海陵仓米,俱为伏波营支取。   陈元龙,声威大震。拜广陵功曹陈矫,为军师中郎将。励精图治,舟车楫马。常有南下之意。   徐州四国一郡,长令皆出吕布僚属。   曹丞相,悉数留任。然如张邈,张超等,皆却不愿苟且。携家小随吕布、陈宫,远徙条支。镇东八健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魏越六人,亦各携心腹死士数十,举家徙条支。唯有曹豹、许耽,留守徐州。   敖仓港。   “见过吕将军。”海市令先礼。   “罪徙之人,不敢称将军。”吕布回礼。   海市令恭敬如旧,请吕布登旗船。待安顿好家小,干支海市,携白波大舡百艘,浩浩荡荡,顺下大河,乘冬初信风,南下象林。待补充辎重,再过顿逊海渠,经南天竺海,远赴条支。航程足有五万里。南州无冰期,一路畅行无阻。   船上亦有良医。为陈公台诊治。然,“心病还须心药医”。陈公台,技不如人,棋差一着。心中愤恨,难以疏解。急火攻心,积郁成疾。   吕布日夜探视,唯恐有失。   于吕布而言。虽痛失镇东将军,并徐州牧高位。然毕竟豪杰心性。且保全有用之身,他日必得用武之地。大丈夫云游四海,何患功名不立。   待旗船官婢,喂服汤药。陈公台,面色稍霁。   “公台?”吕布榻旁轻唤。   “将军。”陈公台,刚直壮烈。吕布虽非明主。然能同甘共苦,亦实属不易:“宫,平常自谓智计有余。今竟陷将军如斯,某之过也。”   吕布笑道:“如公台所言,季汉三兴,不可逆也。”言下之意,徐州易主,不过早晚而已。   “将军,所言是也。”陈宫喟然长叹。   “闻,条支周回二千里,大城有七。两河沃壤,兼有水运之便。船户万余,皆出岭南。守相徐宣,亦是汉人。皇上赞其有‘社稷之节’。城中楼阁广厦、车马衣服,皆出汉制。”吕布将船上所闻,娓娓道来。   闻条支并非蛮荒之地。陈宫心情,稍有起色:“皇上幼称麒麟,善识人。既赞‘社稷之节’,守相徐宣,可称国士也。”   “闻,徐宣,字宝坚,广陵海西人。”吕布言指,徐宣乃徐州人氏。吕布主徐,又素施恩义。此去条支,正好投奔。   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广陵之事,不提也罢。若非广陵太守陈元龙,奇袭下邳,我辈亦不会沦落至此。陈宫转而又问:“将军麾下,健勇几何?”   “六健将,百余人。”吕布答曰。   “此去条支,当可一用也。”陈宫语透欣慰。   “从军条支乎?”吕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非也。”不料陈宫,早有定计:“可投两歧商会。”   “哦?”吕布闻言一愣:“何故如此。”   “时,秦后合条支城中,三家之势,而立两歧商会。”陈宫答曰:“卑下,窃以为。五帝之白,必称帝条支也。”   “如七国马会。”吕布似有所悟。   “然也。”陈宫轻轻颔首:“若假商会之名,拓土条支,割据海西。何愁功名不立。”   “善。”吕布不由振奋。陈公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虽小挫于荀文若,然无损机智也。试想,海西番邦,还有何人,能望其项背。   大丈夫,志在四海。此去,多不过三五载,定当扬名海西。   有生之年,重归故里,亦非难事。   吕布、陈宫。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第291章 上兵伐谋   天子问政,曹丞相言,六雄不死。   不出三日,关东尽知。再思,吕布、陈宫,徙条支。此必是,『真·天下棋局』,落子之处也。时皇上君流在即。纳阁妃进言,落子收官,起身离席。将天下棋局,托付谋主。料想,保全六雄,亦出谋主之意。   窥一斑而知全豹。吕布、陈宫,远赴海西,徙条支七城之地。可知,皇上早有拓土海西之意。   待,避实击虚计中之计,广为人知。御史中丞荀文若,一鸣惊人。陈宫足智多谋,数败强敌。尤其曹丞相,屡次三番,用兵未果。深忌陈公台之智略百出。犹在吕布,勇武之上。   不料徐州智囊,完败荀彧之手。避实击虚计中计,荀文若,料敌于先。陈公台,所思所谋,皆不出荀彧所料。试想,陈公台,自诩“料事如神”。凡有所指,必有所中。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于是,一时大意,身入瓮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不自知。才有淮泗交口,水陆相夹,四面埋伏之完败。   无怪,皇上言荀文若,可入谋主之列。与贾文和,并著于世。   时人皆知,贾文和,善连环计。平羌五连环,叹为观止。郭奉孝,凤凰于飞,继往开来。   荀文若,所设“计中计”,与“连环计”,有异曲同工之妙。计出,皆是“半毒”。毒性深藏,引而不发。待环环相扣,计计相佐。“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一朝毒发,一命呜呼。   连环计,前后衔接。计中计,内外嵌套。   智如陈公台,皆“不识庐山真面目”。何况中人之姿,碌碌无为之辈。如何能窥破。有道是:社稷奇峰,深藏廷中;寻常莫辨,偶露峥嵘。   南阳运兵,龙亢屯粮,八道击淮,奇袭下邳,淮泗重围。荀文若所设,避实击虚计中之计。亦是内外嵌套,连续五奇谋。   再深思。先前曹司空数败。荀中丞因何不设奇谋,反败为胜。如今,又何以改弦更张,助曹丞相奇谋破敌。   正因季汉三兴,曹丞相坐实汉臣也。   谓,“上兵伐谋”。论功行赏,荀文若首屈一指。   天子问计丞相,荀中丞,当拜何位。   曹丞相言,陛下少安。不日当有定论。   言犹在耳。太上帝廷,诏命已至甄下。   皇上加荀彧,帝廷少保,与贾诩并列。效少傅杨彪。荀少保,亦为帝廷上公,食万石俸。辅弼天子,匡扶汉室。   甄下皆以荀少保,王佐之才。辅佐天子,平定关东,指日可待也。   好比,袁公路,败四家联军,阵斩长涂二龙。坐实六雄之位。反而礼贤下士,虚怀若谷。曹丞相,总领朝政,手握五十万精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患荀文若一人乎?   皇上得偿所愿,收荀文若归帝廷,曹丞相,亦乐见其成。   此时再思,荀氏举族北上,独荀彧转投关东。可称,深谋远虑乎?   荀氏一门,得食万石俸,足有三人。慈明无双授大司寇。荀公达尊大司仪。荀文若拜少保。季汉名门第一。   剑水以西,坚昆乐越匿地。   无名暖泉川谷。   十日前,皇上君流车驾,风雪兼程,抵达此处。   本以为,亦是冰天雪地中,一溪温汤水。岂料,整座山谷,温润如春。谷中雾气氤氲,绿草如茵,花开四季。谷中遍布,温泉沼泽。甚至有一条,足可冬浴之“热河”。类似山谷,后世称“蒸汽谷”。必有八方旅人,慕名而来,游人如织。时下却,人迹罕至。   山谷之中,走兽众多。不乏虎狼猛兽。寻常探险,冒然侵入,必遭虎噬。君流车驾,汽弩连发。虎狼俱死。围绕谷中温泉眼,扎下营盘。薙车四出,收割草料。亚马逊狩猎谷中百兽,剥皮割肉,存以备用。   数日之间,谷中深处,已悄然立砦。   君流营砦,围绕泉眼,横跨热河,呈“Ω”形。亚马逊,围猎而生,择兽而狩。杀头虎,除群狼,并走兽多寡,皆有定数。断不会令谷中,生态失衡。   温泉血洗,收获颇丰。   白日外出狩猎,夜晚楯墙固守。谷中走兽,数次夜袭,皆惨死一地。数日后,已不见成群围攻。饶是如此,皇上亦不敢大意。   希俄斯姐妹,产期临近。   皇上从容不迫,子嗣为重。楯车所携粮草辎重,足支数月所需。更加狩猎补充,辎重无损。御姬已在营中,开垦田园,播种果蔬。君流车驾,专设“缶车”。车中内设暖阁,层叠陶缶。可于缶中,随时随地,播种花卉蔬果。   如前所言。为皇上君流,将作寺,穷尽奇巧之能事。   暖泉育种,将作寺技艺大成。足将开镰,前提一月。温泉池畔,播种果蔬。又有何难。即便土壤贫瘠,缶车开启,缶中督亢沃壤,足可一用。   陶缶不够,亦无妨。另有“窑车”,取热河细泥,烧制即可。薪炭不足,伐木烧炭。林林总总,皆可自足。   立营十日。粮草辎重,有增无减。皇上御姬,皆大欢喜。   蒸汽谷中,物产丰富,资源众多,野果食之不尽。瓜熟蒂落,腐烂成泥。御姬大肆采摘,择鲜而食,余下制成果脯。炖化野猪皮,熬制百果仙冻,亦是皇上兴之所至。   谷外天寒地冻。终北之地,已入隆冬。   趁此良机,修缮车驾,囤积辎重。三百御姬,夜以继日,不亦乐乎。   毕竟,百年迁徙,深入骨髓。若言康居、乌孙等,皆为游牧行国。东迁亚马逊,当属狩猎行国。此番,伴驾夫君,君流十万里。三百御姬,亦甘之如饴。远离汉土,人世繁华。狮群回顾自然。一切从简,坐卧起居,愈发纯粹。白日各行其是,夜晚侍寝夫君。   当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累日多有狩猎御姬,携大块狗头金回营。   言热河波光粼粼之下,常有金光闪烁。   皇上笃定,谷中必有金脉。   闲来无事,遂携御姬,一探究竟。 第292章 天地莫属   谷中热河,上源非只温泉水一支。必有冰雪融水注入,丰沛水量,调节水温。枝津散布,暖气升腾。譬如脉络,滋养川谷。四季无霜,八节长青。   如前所言。按温度高低,温泉分五等:“暖泉”、“热泉”、“炎热特甚”、“炎热倍甚”及“炎热奇毒”。“炎热特甚”,去鸡、猪毛发;“炎热倍甚”,烫烂人足;“炎热奇毒”,可将稻米煮熟。   君流立营之温泉源池,当属炎热倍甚。不可直浴。正因热气升腾,遍及营地。又与周遭寒气冲调,暖意盎然,犹如春末夏初时节。且上游水源地,炎热倍甚,亦无碍走兽饮水。   此去探寻金脉,皇上携夜莺·安德莉娅狩猎队同行。   顺下热河,待水温适宜处,放赤马革船。御姬划桨,循河床金迹,逆入枝津。遇水流湍急处,射飞龙爪牵引。金光闪耀,痕迹显露。若非不毛之地,早被人洗劫一空。   皇上寻金,不过兴之所至。太上皇帝,富有七海。千万琉璃宝钞,唾手可得。岂用下船捞金。   “夫君!”安德莉娅先行窥见。   顺目一观,果见悬溜峭壁,璧上水迹,宛如鎏金。更有甚者,悬溜非自崖顶顺下,而出半空孔隙。乃洞中之水。   孔洞位于峭壁半腰。狭长如新月。悬溜自下沿溢出,直落崖下深潭。水汽氤氲,犹存余温。革船避走悬溜,抵近峭壁。猎鹰·塞希莉娅,仰射飞龙爪,身如灵猴,攀上孔隙。顺下绳索,先系革船,再有夜莺·安德莉娅、荆棘·西尔维娅、火绒·维吉妮娅等,一众御姬,护佑夫君,依次攀上孔隙。   打火机,点燃提灯,如信旗悬于后背。得明灯指路,但见孔隙深邃。终北之地,冰封万里。恰逢隆冬枯水期,洞中浅水没踝。御姬内外具装,刀剑难伤。唯恐走兽偷袭,皇上又命御姬,拉下清钢陨琉璃遮面。已备万全。提灯高悬,似后世吊瓶。内中灯台,结构同被中香炉。毋论提灯摇晃,灯油不洒,烛火不熄。背后照亮,光不刺目。无碍御姬神射。类似精巧实用机关器,南宫少府,种类繁多。专为汉室所用,故不惜工本,求得无失万一。   譬如清钢陨琉璃内甲,皆需量身定制。且据御姬孕期,体态变化,适时烧造。陨琉璃,遂成海西名产,仅次香料。以时下,西陆技艺而言。并无银炭高炉,炉火纯青,可熔陨琉璃。换言之,陨琉璃于海西而言,并无大用。量贩季汉,何乐不为。天然陨琉璃,毕竟稀少。唯季汉家门所用。尤其函园、云霞,六百御姬。伴驾左右,侍奉内外,皇上从不惜工本。   入行三百步,洞窟渐阔。石壁依稀有光。遥见洞窟深处,金光流传。虽有黑暗遮掩,却欲盖弥彰。又行五十步。万道金光耀目,脚底随之一软。浅水之下,竟有一条金脉,如毯延展。好比火山熔岩,自洞穴深处流出,遇水冷凝,遂成金毯。   又好似金色乳酪,被肆意涂抹,浓稠而光滑。厚度令人咋舌。已不知不觉,高出水面。再深行。褶皱淤积,宛如阶梯。拾级而上,终破端倪。   但见硕大洞窟,金脉挂壁,如天河之水,倾泻而下。淤积洞底,溢出孔隙。周遭石壁,更是千疮百孔,摧折痕迹。   仰望穹顶裂隙。皇上遂有所悟。   许是,陨石包金,撞破山丘。石壳崩裂,内中炽热流金,四溅而出。顺下洞壁,凝成金脉。经年累月,冰川融水,蚀金而下,待夏秋水大,冲出洞窟,汇入热河。   诚然,山中本就,金脉内藏。被陨石撞破,熔化流出,亦有可能。   众御姬,兴高采烈。皇上,亦神采飞扬。然凿壁掘金,非皇上所欲。标记金山,告知长子。泽披后辈足矣。   入宝山,亦不可空手而回。   寻陨石碎块,锻造坚兵利甲。人负陨石一块,终了洞穴探秘。   赤马革船,满载而归。   言及金窟之事,御姬闻之,亦津津有味。论神工鬼斧,造化自然。非天地莫属。   葡萄美酒,炙烤野味。君流营地,欢声笑语。九尺熊女,早与众人,亲密无间。再行调理,假以时日,当可侍寝夫君。   见皇上,于《北海西行图》,细绘暖泉川谷,并峭壁金窟。贵太妃希雷娅遂问:“此地何名?”   “金泉川。”皇上随口答曰。取金窟暖泉之意。窟中藏金,可为不时之需。   前后两汉,四百年。凡汉使出行,必有记里鼓车,详记里程。季汉,继往开来,更进一步。皇上所在之“记车”。除做记里鼓车之用。另有绘图、建模、书录等,诸多机关可用。类比《北海西行图》中,原有河川,可定金泉川。车中亦有,御姬值守。建模山川地形,绘制西行图,注皇上起居。不一而足。   皇上君流之路,便是季汉子孙,征服之路。   “已立营十日余。夫君何时西行。”希雷娅笑问。   “即来则安。”皇上笑言:“待诸姬产子,再西行不迟。”   “夫君,所言是也。”希雷娅,亦如此想。   君流之路,先难后易。待穿终北之地,过西域都护府,驰入海西。顺下地中海,周游罗马,再经尼罗河,过红海横渠。余下五万里海路,木兰先锋,只需数月,足可重返汉土。   是夜。希俄斯姐妹营房,再闻儿啼。天际·尤雷尼娅,亦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君流营地,上下皆喜。   皇上洗浴更衣,入帐探视。季汉家门,母凭子贵。太夫人尤雷尼娅,当加太妃。品秩,仪制,兼有提升。君流营地,诸事齐备。不出三日,吃穿用度,皆为“太妃制”。   话说,三百函园姬,皆产子。秩始太夫人,无有位卑太夫人者。唯九尺熊女,新晋亚马逊,位列太姬。   产子进位,焉能不喜。   何况,狮群之中,亦有尊卑。既是部落文明,部族亦有女王。可知亚马逊,必有尊卑之分。如何论处,大同小异。先前,族中最强女猎十人。便是女王希雷娅之左膀右臂。后有函园十五妃,亦位高群姬。 第293章 天公作美   希俄斯姐妹,乃出同期受孕。时人常言,十月怀胎。实则,九月已瓜熟蒂落。产期因人而异。足月之中,希俄斯姐妹,当先后顺产无疑。   难得金泉川蒸汽谷,冷热冲调,温如暖春。终北之地,隆冬早至。顶风冒雪,唯恐有失。待诸子呱呱坠地,母子顺安。再西行不迟。   人吃马嚼,金泉川亦不可久居。否则,走兽尽,草木折。山谷生机断绝,再难恢复。此亦是游牧之所衷。如前所言,亚马逊亦是狩猎行国。不可焚林而猎,竭泽而渔。   热河无鱼。故河水亦不可直饮。汲水“罐车”,取谷外坚冰,融化过滤,煮沸冷饮。温汤沐浴,亦由坚冰与热泉,混合调温。   金泉川,位于终北之地。与周遭雪落无异。雪花不等落地,便被热气融化。云雾缭绕,故称蒸汽谷。即便数日,疾风暴雪,山谷皑皑。不出半日,冰雪消融,恢复如初。   金窟所得陨石,御姬亦用高炉炼化,补充箭矢。余下熔铸成锭,存以备用。谷中亦出,铜铁矿石。高炉炼钢,亦有御姬,得心应手。   近日,御姬议论纷纷。言谷中洞穴,另有巨熊蛰伏。欲携熊女,入洞窟猎杀。却被夫君,好言相劝。巨熊冬眠,与人无害,无需滥杀。谷中虎狼,乘夜来袭,自当屠尽。同为走兽,不可等同视之。   东女王希雷娅,亦言善。御姬遂止。不猎走兽,采摘野果。转制蜜饯果脯。制备果脯,蜂蜜不可或缺。   御姬已于谷中悬崖,觅得多处野蜂巢。   鲜卑利亚,及坚昆乐越匿地。多椴树丛林,盛产椴树蜜。《尔雅·释木》:“椴,柂。”疏曰:“椴,一名柂。树似白杨,其材能溼(湿)”。椴树蜜,色泽晶莹,醇厚甘甜,凝如脂、白如雪,素有“白蜜”之称。后世与龙眼蜜、荔枝蜜,并称“三大名蜜”。   谷中野蜂所产,正是此蜜。因山谷四季如春,野蜂无休无尽。周遭山林尽采,囤积悬下蜂巢。如浪绵延,排列丛云。蔚为壮观。   野蜂食之不尽。皇上遂命御姬,攀岩割取。足够果脯所需。余下白蜜,调“蜜浆醴”。风靡营地。   御姬三五成群,早出晚归。行踪皆有报备,断不可孤身赴险。侍寝夫君,足月轮替。焉知有无,珠胎暗结。相较彼时,东迁亚马逊。今之函园御姬,不可同日而语。   正如皇上起居,事无巨细,日有所录。潜移默化,亚马逊已融入季汉家门。   待诸子顺产,谷中走兽渐稀。又经停数日,打包装车毕。君流车队,漫道西行。希俄斯十六姐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母子平安,子女各半。当真天公作美,天随人愿。   所谓“漫道”。如《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注曰:“漫漫,旷远貌。”《广雅·释训》:“漫漫,平也。”冰封千里,四野无人。看似一马平川,故车驾可漫漫而行。无需循路而进。茫茫雪原,亦无路可循。   出金泉川,寒风凛冽。日光无暖,天地极寒。虽防护周全,昼夜保暖。然寒意侵体,久必生疾。中途驰入温泉地宿营,早晚温汤沐浴,亦是冬季远行之必须。   不毛之地,罕至人迹。一路行来,只需克天地之威。若夏秋时节,牧人散布四野。天灾之外,另需防人祸之害。终归,各有利弊。   故冰原温泉,好比沙海绿洲。皆是生命维系。   按图索骥。千里之内,再无温泉营地。多则半月,少则十日,需露宿冰原雪野。更加,积雪深厚,难出游骑。唯持千里镜,远望山川地势。君流车队,因地制宜,不定行程。凡午后觅得,上佳宿营地,皆可随时扎营。   楯车满载粮草辎重,足够数月所需。不遇坚昆部族,石炭适度减用。薪炭不及制备,则用薪柴替代。沿途丛林密集,穿行林间,空地宿营,便可就近伐木。是夜,于营地之中,座座篝火堆积。即便熄灭暖炉,亦一夜安枕。围坐火堆,炙烤美味。不等夜深,温汤已毕。伴夫君共浴,除一日积寒。解舟车劳顿。稍后,皇上入母子营房探视。再经卧蚕暖帐,入中营就寝。   扬雄《甘泉赋》:“敦万骑於中营,方玉车之千乘。”注曰:“中营,天子营也。”既天子驻跸之处。   君流中营,便是皇上寝帐。   君流营砦,令行禁止,与出征无异。日有军正,夜有宵禁。暮鼓晨钟,谨遵号令。禁市鼓毕,除戍守御姬,余下皆需身入营房。便是皇上,亦无例外。御姬伴驾十载,早已约定俗成。   密林雪落,窸窣有声。   亦有走兽,隐蔽树后,远远窥探。见明灯高悬,火光冲天。皆不敢冒然近前。楯墙高耸,戍守望座。足可护全。   中营寝帐。九重华盖鸳鸯榻。皇上掀帘入内。侍寝九姬,起身相迎。嫩蕊新花,软玉温香。   抱玉握珠,吮毫搦管。一夜无话。   蜀中,成都。   镇西将军兼领益州牧,刘焉府。   自将州治由绵竹,迁入成都,以避锋芒。奈何关东时局,波橘云诡。刘焉如芒在背,寝食难安。故咬牙将掌上明珠,下嫁吕布为次妻。暗结群雄连横,欲共抗甄都。不料,袁公路,早有附汉之心。竟与曹合谋,设避实击虚,计中之计。吞徐并淮,吕布举家徙条支,五万里。爱女亦从夫去。   家国心牵,积郁成疾。突发背疮,卧榻不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蜀中良医,皆束手无策。唯求神仙李八百,道士李脱,施法疗疾。   李八百言:心病还需心药医。   刘焉求问:心病、心药俱为何?   李八百,这便耳语答曰:心病家门不保,心药血嗣绵延。又私语相告,代汉者,宗王也。季汉三兴已应。后汉宗室,心怀不轨,必受天谴,云云。   刘焉乞问:当作何解?   李八百,掐指一算,言:当设坛作法,引天雷地火,尽焚先前所造舆服、车驾。应天谴,以消“图窃神器”之灾也。又言,若天公作美,背疮可不药而愈。   刘焉言善。依计行事,不提。 第294章 封狶女王   剑水以西,坚昆乐越匿地。   君流车驾入林,已有数日。莽莽丛林,似绵延无尽。林间昏暗,不辨四方。幸有“(指)南车”指路,辗转西行。   亦幸,林间积雪,远逊冰原。日行虽缓,却无需前车碾雪。遇壕沟深堑,亦有“工车”架桥铺路。君流车驾列队,即可通行。皇上征伐四方,“逢山开路,遇水填桥”。营中良匠,从军积累,悉化为将作技艺。假墨门机关之利,而发扬光大。   深入丛林,薪柴足备,走兽渐多。日前,沟边始见石碓。今日,枝头骨串忽现。丛林,亦有部族。   见九尺熊女,各个如临大敌。皇上这便了然。必出穴居挹娄。君流之初,皇上乘雏鸦号,溯完水而进。大鲜卑山两岸,便有穴居挹娄,尾随窥探。稍后又闻,终北之北,另有冰窟挹娄。虽皆称挹娄,实则种辈,不尽相同。据皇上所见,冰窟挹娄,种出坚昆。穴居挹娄,种出濊貊。互有混种,亦未可知。   且彼此,同出母系部落。沿冰原、丛林,划分狩猎地,因时常越界而狩,又世代仇敌。譬如冰原与丛林,过渡地带。并无确切归属。逐走兽误入,亦是常情。好比野外“见牛粪而圈之”,以示有主。依走兽所处之地,划分各方所有。即便,林中逐鹿,冰原倒伏。此鹿,亦属冰窟挹娄无疑。若穴居挹娄,执意取回。必起争端。   于部落文明而言。衣食利大,足可搏命。走兽慌不择路,必有越界。撕斗不休,定有死伤。代代如此,遂成世仇。   毋论凿冰窟,亦或是掘洞窟。二者殊途同归,皆是穴居无疑。   问过熊女王,冰棰·马西娅(Marcia)。林中所遇,正是冰窟挹娄宿敌。熊女巫,先知·蜜雪莉娅(Michaelia)又言,见丛林可知,穴居挹娄,部落大小。沿途所见,石碓,骨串,乃为标注领地,警示异族。   御姬来报,前见人兽足记相杂。换言之,丛林挹娄部落,亦精通驯兽。   皇上遂问,兽迹何所出?   御姬答曰,当时大封豨。既大野猪。   非驯牛马。倒让众人,始料不及。然驯养野猪,与穴居挹娄,“处于山林之间,土气极寒,常为穴居,以深为贵,大家至接九梯。好养豕,食其肉,衣其皮。冬以豕膏涂身,厚数分,以抵御风寒”,习俗略同。   如此说来,挹娄养豕,当是野猪无疑。   便在此时,忽闻前方,人马嘶鸣,兼杂野嚎。   必是探路御姬遇袭。   事不宜迟,皇上遂命女骑驰援。霜鸦·达莉娅,铁臂·伊丽娅,石锚·阿希瓦娅,星辰·阿斯翠娅,漩涡·阿蕊娅,凤凰·阿莎娅,夜莺·安德莉娅、猎鹰·塞希莉娅、荆棘·西尔维娅、火绒·维吉妮娅,一马当先,突奔驰援。   待皇上君流车驾抵达,战斗已毕。   树木崩折,人畜伏尸。热气腾腾,温血长流。   徒遭伏击,胭脂马,受惊暴走。引挹娄豕(shǐ)骑,争相追逐。与赶来驰援之具装女骑,迎面相遇。   女骑弩发如雨,豕骑悉数毙命。胯下战豕,亦被强弩贯颅而亡。另有重伤不起,亦被人道杀戮。   话说,西陆传说,“哥布林野猪骑士”之原形,许便是丛林挹娄。亦未可知。   骑士身短而健。散发赤身,斑斓涂油。木楯皮甲,楛矢石砮:“其弓长四尺,力如弩,矢用楛,长尺八寸”,“青石为镞,镞皆施毒,中人即死”。   与身长九尺,霜雪肤白,冰窟熊女,绝非同族。   楛矢石砮,必出肃慎。挹娄,“古之肃慎氏之国也”。不料剑水以西,坚昆乐越匿地。竟有挹娄穴居。且驯野猪为骑。   之所以猝不及防,反被女骑射杀。正因远射不及。不等入射程,女骑已先发。   观豕骑可知,此亦是一支游击。遭遇探路女骑。不问情由,突然袭击。反被屠尽。   若阵前答话,此战可免。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虽无豕骑逃回,然整支未归,必有来寻。迟不过三五日,必有大军尾随。先闯领地,再杀豕骑。此战难免。   皇上当机立断,命女骑结队探路,觅上佳宿营地。   又命君流车驾,日夜兼程,早出莽林。   是夜,女骑举火而归。言,百里之外有孤丘。居高有涧,林地稀疏。   皇上大喜。车行一夜,比及日中,终抵孤丘。   孤丘凸立莽林之中,丘南有冰封溪涧,三面环绕。唯顺下北坂,可与莽林相接。此地易守难攻,正是绝佳营地。   自出金泉川,蒸汽谷。粮草辎重,足备数月所需。沿途伐薪烧炭,亦不缺采暖。稍作停留,先渡危机。亦是上上之策。   工车除雪,夯平坡地,筑道跸路,车驾迂回。与此同时,孤丘积雪,沿冰涧,堆垒成墙。为外层屏障。百炼清钢巧工铲,人手一柄,极利掘进。自冰涧至雪墙,足高二丈。断难逾越。   待筑墙御姬返回。营地地基,也已夯毕。   楯车列队,楯墙先立。丘顶再然篝火堆。待密林骚动,雪落纷纷。高居丘顶,君流中营已立。余下各出营地,可不疾不徐。   三日后,密林见巨大骨旗。围绕孤丘,燃起处处火堆。重锤声中,多有林木,被连根拱倒。必出大封豨无疑。   而后,莽林挹娄,以雪水和泥。将树坑,改造成穴居。纵火焚烧断根,再以草木碳灰,拌豕膏涂身。穴居如坟茔。一夜之间,遍布密林。   待君流营砦筑毕,莽林挹娄,亦将穴居建起。   封豨拱木,树坑穴居。就地取材,事半功倍。当是部落文明无疑。   皇上举千里镜,居高远眺,尽收眼底。   嚎叫声中,抖擞骨旗。   大旗处,便有一豕骑,徐徐出阵。   皇上先观背上女王,再细看壮如牦牛,恐怖獠牙,巨大野猪。   正是,白蹢封狶。   此兽,刀枪不入,弓弩难伤。   唯有智取。   不等白蹢封狶抵近,另有豕骑呼啸而出,拱卫莽林女王。   于一箭地外,立定。   便有苍灰色大豕骑,阵前高叫。   无出意外,乃请皇上,阵前答话。 第295章 三日交兵   两军交战,阵前交锋。亦是古礼。   皇上文武双全,自不落下风。   披甲登鞍。携熊女王,冰棰·马西娅(Marcia),熊女巫,先知·蜜雪莉娅,并熊女:雪蚺·奥菲莉娅(Ophelia),冰溪·维丽卡娅(Velikaya),夜瞳·阿德里娅(Adria)等,打马出营。   阵中封狶女王,远窥鹿角踆乌帝旗。再看具装女骑。最后聚拢于,皇上一身。   封狶女王,斑斓涂面,五官莫辨。浑身披甲,刀剑难伤。只手握缰,只手持杖。身下白蹢封狶,耸动獠牙,逼人凶气。   皇上自幼便知,野猪亦是猛兽。   封狶女王汉话先言:“刘备?”   直呼其名,何其不敬。不等熊女王怒叱。皇上已笑应:“正是刘备。”   封狶女王轻轻颔首:“所为何来?”   “君流至此。”皇上答曰。   “何故杀我种辈。”封狶女王又问。   “固非所愿也。”皇上又答。   “闻营中多女,可易之解仇,交质盟诅乎?”封狶女王目视九尺熊女。心中所想,不言自明。   “御姬不易。”皇上心生慨叹,而面色不变:“琉璃宝钞可乎?”   “金玉无用。”封狶女王,言简意赅。   “女王何通汉话。”皇上当有此问。   “从游商所学。”封狶女王亦不隐瞒。料想,必有外道游商,穿行莽林。或成俘虏,或为座上宾。言及东西大陆,所见所闻。皇上威信天下,必有涉及。否则,封狶女王初见,又岂会口出刘备。   “该当何为?”皇上又问。   “兵伐。”封狶女王又答。   “三日可乎?”皇上笑问。   “何意?”封狶女王不解。   “交兵三日。女王不取,朕当自去。”皇上释意。   “可。”封狶女王,欣然应允。   “女王,珍重。”皇上正欲拨马。   “尤金妮娅(Eugenia)。”女王忽道。此名,必是外道游商所取。   “珍重,尤金妮娅。”皇上心领神会。   如皇上所想。此战,不可避免。   待皇上拨马回营,御姬已披装完毕。素纱套装贴身,内外猎神宝铠蔽体,外裹雪狼短氅。箭、矛、盾、匕,雁翎腰刀齐备。   亦如前言,孤丘突立。冰封溪涧,三面环渠,唯顺下北坂,可接莽林。此地易守难攻,乃绝佳营砦。   战鼓隆隆,御姬列队,登墙守备。   皇上携东女王·希雷娅。并立中军大旗。函园十五妃,率百骑,重重守卫。便是希俄斯姐妹,亦人马具装,却被皇上好言劝回。些许终北部族,何必劳师动众。安心静养,哺育幼子为宜。   话说。自汽弩出世,沿途不过猎杀走兽。尚未实战。今日,权且一试。   不等豕骑出林。楯车望座,赤金琉璃罩内,已升腾水汽。   挹娄骨旗,叮当作响。长嚎声中,如雷扬蹄。豕骑耸动,争相而出。   咚——   鼓点落定。汽弩连击。   豕骑前胸,砰砰炸响。皮开肉绽,血肉横飞。一轮齐射,伏尸遍地。便有大野猪,皮糙肉厚,中矢未死。不及逃回,汽弩再击。血崩如雨,穿胸洞背。   硕大肥躯,血花迸溅,摧枯拉朽,碎成一地。肚肠齐出,血流如瀑。不过瞬息之间。   实过于惊怖。   引林中挹娄,惊慌骚动。   有顷,待稳住心神。另有重装豕骑,举楯出林。乃效坚昆,“骑士析木为盾,蔽股足,又以圆盾傅肩,而捍矢刃”。   出阵前,有族中巫师,焚草驱邪。一时烟气弥漫,远近可闻。   皇上遂问:“此草为何?”   熊女巫,先知·蜜雪莉娅答曰:“‘穷发神草’,可除虫瘕。”   此草,后世称“蛔蒿”。时下乃鲜卑利亚独有。挹娄割之喂猪,可除猪腹长虫。穴居挹娄,人亦食之。挹娄穴居。又与野猪同食同寝。必有寄生虫病。不知误打误撞,亦或是偶然得授,觅得神草,可治顽疾。正因神草救命,灵而有验。故焚烟庇护,以为神通。   此亦是原始信仰。   女巫焚烟游走,念念有词。烟焚作罢,女巫厉声长啸,豕骑奔冲出林。   真可谓,匠心别具。   奈何,一轮齐射。碎木迸溅,盾毁人亡。   便有大野猪,拼死挣扎,屹立不倒。二轮齐射,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美眸轻瞥夫君。东女王·希雷娅,心起惊涛骇浪。汽弩威力之大,当真“惊天地,泣鬼神”。血肉之躯,如何能敌。   楯墙上御姬,亲眼目睹。更是触目惊心。乱刀加身,不过肤如刻画。汽弩之下,血肉模糊。竟成一摊烂泥。毫无还手之力。   “熄灯,注水。”皇上早有定计。   “喏。”御姬得令,熄灭喷灯,旋下水壶,添满清水。打火点燃,静待溢出水汽。   铁甲豕骑,最后登场。   举千里镜细看。甲胄粗糙,似一体浇筑。必是生铁无疑。   皇上又道:“一段蓄力。”   “喏。”御姬旋转阀扭,调至一段位。一段气阀,击发间隔加长,然威力倍增。弩矢出膛,火星迸溅。铸铁甲,应声炸裂。   骑士吐血落地,被野猪践碎。   见仍有骑兵未死。皇上再道:“二段蓄力。”   “喏。”望座御姬,再旋阀扭,调至二段位。二段气阀,击发间隔更长,然威力数倍。此时,蒸发水壶,已闻轻响。乃压力激增,金属变形。马钧、诸葛亮,增设加强筋,防水壶未击先裂。   轰——   一声巨响,如遭雷轰。   喉咙中矢,头颈炸碎。   身躯砰然炸开,人豕四分五裂。血溅十丈开外,莽林斑驳血染。   三段毋需试。   阀扭调回轻灵。蒸汽四溢,嗤嗤作响。好比高压锅放气。望座御姬,亦暗松一口气。   满地碎肉飘血,肚肠如蛇扭曲。林中,寂静无声。   皇上鸣金收兵。   今日,封狶女王,当无力再战。   饶是下墙御姬,亦皆心有余悸。汽弩远射千步,非人力可及。莽林豕骑,不及抵近,便碎成一地,屠杀殆尽。全程观战,当真不忍直视。   罐车存水,足够人马饮用。积雪融水,亦可沐浴。虽然三日交兵,皇上亦不敢大意。遂命御姬,下涧凿冰,存以备用。   莽林豕骑,驻足远观,无有近前。 第296章 既寿且昌   多年前,皇上携御姬,麦积冬狩。亚马逊便示出,世代相传,围猎技。走兽奔逐,如白驹过隙,时机一闪而逝。电光石火间,如何划分猎区。亚马逊早已,融入血脉。   譬如,豕骑冲锋,汽弩齐射。击杀目标,御姬各有所择。绝无重复,更无漏网。一次齐射,前锋摧折。二次齐射,主力剪灭。三次齐射,残敌收割。余下便是随意射击,人道杀戮。   亚马逊围猎,堪称“氏族组合技”。或称“群体技能”。   正当御姬,涧下凿冰时。   莽林挹娄,亦放出战豕,觅食血肉。惨死于汽弩之下,同伴遗骸,不分人豕,连人带甲,悉被啃食一空。战豕吃到兴起,鼻口朝天,哼哼有声。直令人毛骨悚然。   不等白日将尽。尸骸已无踪。便是血水,亦被舔舐干净。   待战豕,吃饱喝足,摇摇晃晃,返回密林。光秃北坡,只剩一抹绯红。   野猪果是猛兽。   天幕渐暗,人影幢幢。   “夫君,起灯否?”凤凰·阿莎娅,今夜值守。   “不急。”皇上笑道:“今夜挹娄,必有所为。”   “喏。”凤凰·阿莎娅,心领神会。   谓,同仇敌忾。先前,熊女伴驾夫君,阵前答话。封狶女王·尤金妮娅,欲换熊女,杀之泄愤。而后与皇上,交质盟诅,解仇止戈。却被皇上,断然拒绝。熊女心存感激,根深蒂固,彻底融入。   熊女王,冰棰·马西娅,熊女巫,先知·蜜雪莉娅,率熊女雪蚺·奥菲莉娅、冰溪·维丽卡娅、夜瞳·阿德里娅,吉光·格洛丽娅(gloria),冰峰·菲莉希娅(Felicia)等,请命值守。   皇上欣然应允。   餐帐内,气氛热烈。亚马逊御姬,毕竟为战而生。心中不适,悉抛脑后。侃侃而谈,汽弩之威。望座汽弩,用料十足。固定底座,非人力可持。手持汽弩,威力自不及望座汽弩。然五百步内,穿胸洞背,杀伤不减,云云。   酒精储备充足,清水可由罐车,随时汲取。汽弩矢,乃由赤金飞虻,箭镞改造。储备足够,且君流营地,便可铸造。别说交兵三日,百日亦足用。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简而言之,此战,当可全胜。   昨日遭遇。皇上当机立断,日夜兼程,孤丘立砦。先见之明也。   侍寝御姬,先行出帐。洗漱更衣,妥善打理,齐入中帐,鸳鸯合欢榻。   值夜御姬,随后出帐,与值日御姬换防。值日御姬,最后入帐,银质餐盒,菜肴滚烫。可充辘辘饥肠。佐餐暖酒一杯入腹,“佳人微醉玉颜酡”,“傍有梨颊生微涡”。   盥洗沐浴,更衣登榻。御姬寝帐,亦在中营。环抱中帐,上下叠榻。车厢高居,四面清钢涂搪车壁。车盖次第升高,共撑篷顶。由三十六驾,君流“营车”,呈“畾(垒)”字型,上下拼合。守备严密,功能齐备。外经卧蚕折叠篷车,与各营连通。进出皆有御姬,内甲襌衣戍守。   三日交兵。白日完败,必乘夜袭营。   故皇上无心睡眠。   携御姬房中修行。静待封狶女王发难。   或有人问,终北酷寒。尤其深夜,冰冻三尺。莽林挹娄,林中宿营,如何御寒保暖。   须知,树根温暖。犹如坚冰下水暖。且根下泥土松软,利于挖掘,绝非冻土可比。再和泥,垒成封丘,形如坟茔。居中穴居,可抵风寒。   又将断树,自根处点燃。烟熏火燎,彻夜不息。亦如篝火取暖。   待夜深人静,窸窸窣窣渐起。   皇上侧耳倾听,心中笃定。莽林挹娄,弃豕步战,正趁夜登山。   凤凰·阿莎娅,帐前来报。   皇上传命起灯。   蒙布揭去。浑天灯扶摇直上,夜放豪光。   孤丘上下,无处遁形。   挹娄兵卒,目瞪口呆。   忽闻汽弩轰鸣,又见同伴血崩。   不等号令,四散而逃。更有慌不择路,坠下山涧。御姬取冰处,薄冰应声破裂。悉数溺毙。   莽林之中,远窥半空明灯。封狶女王,惊惧心生。   走兽畏火,宵小惧光。   谓,“大白于天下”,是也。   女王以为,类似奇技,必难久持。欲待明灯熄灭,再行偷袭。   果不其然。片刻后,明灯徐徐下坠,孤丘黑暗重回。   封狶女王,一声令下。挹娄兵卒,奋起余勇,再行攀登。   不及登顶,又见明灯。   汽弩,砰砰作响。漫山,惨叫连连。   待击退余勇。明灯故技重施,徐徐下落。   汉人逆天之举,岂能“一而再,再而三”乎?   封狶女王,再下号令。挹娄余勇,舍命登山。   三见明灯。女王寒意心生。   汽弩过处,伏尸遍野。比及天明,皆成僵尸。女王命人抬回,积柴焚尽。   皇上举千里镜远望。见挹娄余勇,捶胸顿足,哭泣悲鸣。心中亦生不忍。恐三日战罢,莽林再无挹娄。   这便心生一计。遣熊女王,冰棰·马西娅,携众下山。   取千里镜相赠。   闻得使用之法。封狶女王,举镜一观。远山入眼,骤然一惊。险将千里镜,失手打落。稳住心神,便又举镜。虽心中惊怖,仍咬牙观瞻。   环视孤丘营砦,忽目光一凝。   季汉太上皇帝,正徐徐落镜,冲女王微微一笑。   虽远隔孤上,却近在咫尺。   “闻刘备,陷地神术,清溪除石。此,便是‘缩地术’乎?”女王当有此问。   熊女王答曰:“夫君言,‘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封狶女王,一时无言。   徼外野民,化外之地。与煌煌天汉,不可同日而语。   “夫君言,今日止戈。”熊女王言道。   “可。”焚尽尸骸,哀兵必胜。三日,当决一死战。   直面季汉太上皇帝,君流过境。女王心中,仍有不甘。自荐枕席,堕落自甘。且若开口,而被拒回。颜面无存,威风扫地。   我,乃封狶女王。   见莽林余勇四散,御姬俱欢颜。以为,可不战而胜。   却被皇上,一语道破:“此去求援也。”   “夫君,明见。”贵太妃希雷娅,亦如此想。   “‘穷寇死战’。”皇上一语中的。   三日,当决一死战。 第297章 引火消灾   莽林,绵延无际。林中挹娄,若皆出同种。繁衍生息,不计其数也。   皇上自不敢大意。   趁今日不战,整备营地。工车筑基,堆土成台。君流兵车,悄然屹立。炼脂成油,封装入瓮。楯车内粮草辎重,皆覆以银鳞火浣布。行妥善安置。   午后,天空飞雪。片刻,大雪纷飞。孤丘积雪深厚,冰涧连同雪墙,皆被积雪掩埋。油瓮已无大用。皇上遂命御姬,取车中草料,编造草丸。再浸泡发烟之物。以代油瓮。   北坡必是攻击之重。然若人多势众,必行蜂拥而上。   昨夜,三命夜袭可知。封狶女王料定,神工鬼斧,定难广造。且皇上君流在外,寥寥数百遂从。久战必露破绽,可凭人数碾压。   加之,皇上亦不欲,杀戮过甚。乃至血海深仇,断难纾解。莽林挹娄,世代所居。难得终北之地,亦有部落踪迹。走兽尚且顾及,人命岂能不惜。一战灭族,有伤天和。   明日决战,皇上已有定计。   三百御姬,无不奋力。然营砦却无,肃杀之气。昨日一战,鼓足士气。君流车驾,攻防兼备。且皇上料敌先机。择孤峰立砦。纵千军万马,亦有来无回。   营砦热火朝天,飞雪消融半空。御姬香汗淋漓。   膳食早已烹饪,汤池先行预备。战斗氏族亚马逊,尽展所长。一身多用,不可或缺。皇上与贵太妃,运筹帷幄,更有函园十五妃,并希俄斯姐妹,助夫君出谋划策。希俄斯姐妹,母凭子贵,俱升太妃。各领一什御姬,东西女国合璧。更有熊女十余,冰窟精锐,拾柴添薪。君流战力,有增无减。   三百御姬,勇者无畏。   待四野暗淡无光。莽林火光闪现。林中邑落,援兵已至。少则数十,多过百余。熊女巫,先知·蜜雪莉娅言,皆出穴居种落。大家百余,小户数十。皆有女主持家。   一眼望去,当有数千余勇。仍有种落,正日夜兼程,赶来驰援。   仰望彤云密布,雪落渐息。皇上言道:“起灯。”   “喏。”   浑天火鸦灯,冉冉上升。高悬半空,内外壁灯,亦随之点燃。上下豪光,照亮孤丘。   莽林余勇,慌忙避入树坑。各个胆战心惊。唯恐无处遁形。   举千里镜,窥天灯长明,经久不熄。封豨女王,表情凝重无比。既定三日之期,不可轻毁。明日一战,凶多吉少。   是夜。皇上身披,麒麟吞光宝铠。携三百御姬,枕戈待旦。   此战罢。穿行莽林,当无忧患。   蛮荒部族,强者为尊。只需封豨女王,信守诺言。麾下部众,自当畏服。放任皇上自流。   翌日,战鼓隆隆。帝旗升上,降下明灯。早餐罢,御姬楯墙守备,望座御敌。   孤丘一夜,积雪深厚。冰涧雪墙,已无从辨认。正因雪厚,故油瓮无用。试想,油瓮抛落,深埋雪中,且不论,积雪松软,油瓮难破。即便破碎,为积雪所阻,油液亦难横流。更难引火延烧。   深惧汽弩连击,血崩如雨。豕骑匍匐出林,驱大野猪,钻入积雪,拱路而进。见道道雪壕,逆向丘顶,齐头并进。豕骑趴伏,后背护以厚木楯。抵御弩击。一夜之间,能有此变通。尤其,假野猪之力,拱雪开道。皇上亦颇多赞许。   奈何,孤丘居高,四野无遮。不及山腰,汽弩暴击。   背上厚楯,碎木迸溅,四分五裂。顷刻间,血肉纷飞,豕骑惨叫毙命。   “二段蓄力。”见豕骑掘进缓慢,皇上当机立断。   连射改狙击。   砰砰作响,遂成轰声如雷。   雷鸣炸响。血喷数丈,人豕炸裂。热血喷涌,竟将积雪融化。一阵寒风,又冻成冰。不幸被数颗弩矢击中,更是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不及抵近。开道豕骑,悉数战死。   封豨女王,再出精锐。以命相填,接力开道。   三轮射罢。豕骑前仆后继。雪壕终至楯墙。楯上守卫,清晰可辨。便有豕骑,拼死起身。迎面重击,半边脸碎。后翻落地,再无生息。   虽惨死。却为同伴,凿穿捷径。林中豕骑,嚎叫冲锋。速度极快。不及三击,已奔冲砦下。猛然提缰,大野猪高高跃起,迎头撞向楯壁。   一声巨响,獠牙崩断,头破血流。大野猪吃痛暴走,将骑士抛落蹄下。不及践成肉泥,又被墙上御姬,箭入猪脑,轰然倒地。   另有豕骑,举盾立于猪背,飞身跃起。被一矛刺死,挑落墙下。   楯车,内中外,三层楯墙。外墙落地,内墙升起。中墙坚木包铁,清钢框架。毋需涂搪,亦牢固无比。车窗便作箭窗。御姬居高下射,一箭穿喉。   眼看开道豕骑,败局已定。封豨女王,骨杖高举。千军万豕,蜂拥而上。   “霹雳先发。”皇上一声令下。   “喏!”   投丸呼啸,烟柱冲天。   硕大草丸,砸落雪坡。一路翻滚,浓烟四散。数千豕骑,迎头撞入。烟熏火燎,呛声四起。蓬松草丸,浸满发烟之物,并兼有硫磺刺目。   数轮抛射,毒烟无孔不入。豕骑难以招架,纷纷窒息坠下。   营砦高居孤丘,御姬皆佩面罩。皆未受波及。   季汉机关兵器,层出不穷。封豨女王,始料不及。   所幸,皇上怜惜。硫磺用量轻微。若比少时,血战白檀所用。鲜卑王骑,突入瓮城。双目流血,皮肉腐烂。三千豕骑,早已一命呜呼。   岂能连滚带爬,雪地匍匐,逃回密林。   毒烟经久不散。强攻自寻死路。三日之战,胜负已分。   益州治成都北垣外,百二十步,武担山。   月前,刘焉命人于武担山南设坛。欲请仙师李脱做法,引天雷、地火,焚舆服、车驾。应天谴,消“图窃神器”之灾。如李八百所言,季汉三兴,神器定鼎。后汉宗王,胆敢与皇上相争者,必受天谴。刘焉背疮,久治不愈。正因天谴之。   刘焉深信不疑,遂依李八百所言,武担筑坛,引火消灾。   三日前,李八百,终定登坛做法之期。   比起终北之地,十月隆冬。天府之国,不过初冬。碧水长流,草木微黄。李八百,夜观天象,言不出三日,必有落雷。 第298章 天亡之时   年前,刘焉三子刘瑁,因狂疾而亡。刘焉累日神伤,哀恸不能自已。遂上表汉中,乞放归诸子奔兄丧。史侯,遂遣奉车都尉,刘焉幼子刘璋为使,入蜀吊唁。左中郎将,长子刘范,并治书御史,次子刘诞,俱未去官。   后,史侯被废。骠骑大将军张济并国师张鲁,携汉中百官,转投甄都。时,刘焉长子刘范,次子刘诞,悉数告假,车入成都。并刘焉幼子刘璋,滞留至今,皆未回朝。   甄都传书来问。   兄弟三人,假老父恶疾难愈,卧榻不起以推搪。曹司空念及父子人伦,且关东未定,故未曾逼迫。今一战复徐州并淮南,手握水陆大军五十万。曹丞相,抖擞威风,又遣使来召。   谓,今时不同往日。刘焉不敢不从。   奈何,蜀中神仙李八百,私语相告。言,引天雷地火,消灾辟祸,三子不可或缺。刘焉遂先上陈情表。乞背疮无碍,再遣子入朝,侍奉天子,云云。   本就,形势所迫。唯恐不及,曹丞相降罪。闻不出三日,必有落雷。刘焉,焉能不喜。   遂命一干人等,依计行事不提。   武担山南设坛。层层守卫,遍置旌旗。先前,刘焉私造舆服、车驾,四方陈列。祭坛正中,仙人李脱,披发跣足,持剑做法。   外圈,刘焉三子,鈇锧桎梏,三才分立,代父乞命。   《易传·系辞下》:“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易·说卦》:“是以立天之道,曰阴曰阳;立地之道,曰柔曰刚;立人之道,曰仁曰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   施法前,神仙李脱,谆谆教诲:切勿离席失位,以免为天雷所伤。更累老父命丧。   三子亦知事大。自当奉命行事,不敢违抗。   谓“鈇锧”,乃腰斩之刑具也。鈇,为铡刀。锧,为砧板。鈇锧,俗作“刀俎”。砧板,多为木质,腰斩时,垫身之用。常闻,鈇锧上疏。可比,扶棺出征。言已抱必死之心。   李脱叮嘱,切勿离席。乃让三子,跪伏锧上,以绝雷击。   万事俱备,天见彤云。   便有道童,燃浑天灯。明灯朵朵,扶摇直上。彤云密布,渐起风雷。天地晦暝,爆闪霹雳。   一声巨响,振聋发聩。神鬼之威,无以复加。刘焉三子,跪伏鈇锧。心惊胆战,莫名惊惧。   轰——   一盏天灯,砰然炸开。烈焰飞溅,天降流火。将灯下所置,舆服、车驾,点燃。   不及反应。天灯连爆,火雨倾盆。除居中施法神仙李脱,并鈇锧上伏兄弟三人。祭坛上下,一片火海。风云变色,天地摧压。烈焰席卷,炎浪逼人。   眼看便要,葬身火海。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长子刘范,次子刘诞,肝胆俱裂,离席欲逃。   “勿动!”神仙李脱,须发飘张,厉声呵阻。   奈何二子,惊慌失措,擅自离席,夺路而逃。   电闪雷鸣,滚滚落雷。二子将将,出奔数步。便浑身冒电,烧成火球。唯幼子刘璋,天威之下,浑身瘫软,手足无力,无从离席。因而保全性命。   待雷声渐止,大雨倾盆,天火遂熄。舆服、车驾,并刘范,刘诞,皆成焦炭。   神仙李脱,喟然长叹。人算不如天算。   刘焉得闻,老泪纵横。丧子之痛,锥心刺骨:“此乃,天亡我也。”   言罢,背疮迸裂,昏绝于地。   蜀中人言,刘焉父子,天亡之时。   典出《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大半,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听之。”   《后汉书》亦有载:“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亦‘天亡之时’,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   刘焉自知,时日无多,命不久矣。遂涕泪上表。乞立幼子刘璋,继位镇西将军,兼领益州牧。   时曹丞相,已有引兵南下,收复荆州八郡之意。为行,“远交近攻”,离间群雄。曹丞相遂好言安抚刘焉,许诺必子承父业,云云。   实则,秣马厉兵。待整合徐州、淮南各部。必起大军,水陆并进,讨伐荆州。   荆州牧刘表,未雨绸缪。遣护南蛮都尉,从子刘磐,增筑汉寿。已备不时之需。若汉水不足抗衡,则弃江北。立足荆南,与合肥侯并益州刘焉,共守长江防线。只求三载之后,皇上如期而还。见江东割据,不忍兵祸绵延。皇上必行招安。彼时,季汉天下,当有我等,一席之地也。   不然。若为曹丞相所败,必如吕奉先、陈公台,举家徙条支。荣华富贵,过眼云烟。此生无望矣。故于群雄而言。不求战胜,只求不胜不败。   稍后,武担南坛之事,广为人知。蜀中百姓,议论纷纷。   尤其得闻,刘焉二子,惊怖离席,触怒天威。被烧成焦炭,尸骨无存。唯有幼子刘璋,谨守本位,得以保全。此非天意乎?   瑶池墉宫。   天下群仙,应西王母之邀,赴瑶池仙会。   金台阶前。便有诸夏仙门,八方齐聚。   有兄妹二人,与仙侣伉俪相见。   “张师兄,王师兄。”   “李师兄。”仙侣回礼。   “瑶池仙会,天将变矣。”李道士慨叹。   “汉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张道士亦窥破天机。   “前汉之后,有光武。后汉之后,继为何?”女李道士遂问。   张道士笑答:“未可知也。”   “天下,仍为汉祚乎?”女道士又问。   “亦未可知。”张道士答曰。   “天师道乃诸夏名门。嗣师不知,亦或不言?”女道士追问。   “天道幽远。我辈‘莫能测其意深浅’也。”张道士,有感而发。   身旁仙侣,柔声言道:“瑶池仙会,王母必有见教。”   “女师,所言是也。”女道一笑会心。   四人这便,同登金台。共赴瑶池仙会。 第299章 天下当开   剑水以西,坚昆乐越匿地。   莽林孤丘,君流营砦。   浓烟散去,余烬雪藏。四野无声,黯淡天光。三日之战,如期落幕。逃回豕骑,口鼻刺痛,目不视物。皇上遣人告知,敷冰雪洗可愈。封豨女王,命人施救。果见好转。   熊女御姬,又取毒矢相试。见青色火焰,起硫磺毒烟。无主战豕皮开肉绽,双目流血而亡。封豨女王方知。皇上手下留情。未尽全功。   再思游商言及,皇上少时,血战白檀之事。封豨女王,心中惊怖,无以复加。   须知,挹娄穴居。本就拥挤树坑,通风不利。若齐射毒失入林。种辈俱亡矣。   见机已到。熊女王,冰棰·马西娅,又转告,皇上金口玉言。三载之后,封豨女王可遣使漠北都护府。与季汉通商互市。若有闲暇,亦可横穿大漠,经回中道入长安相见。   封豨女王,这便定计。   是夜,密林四处火起,堆焚豕骑遗骸。封豨女巫,鬼面而舞。穷发神草,异香弥漫。唯恐有诈,皇上遂命守夜御姬,悉佩面罩呼吸。谨防毒发。   营砦高居孤丘,寒风呼啸。林中烟气,断难留存。白日鏖战,多有豕骑,飞扑楯墙。虽被一矛刺死。却也堪称近战。御姬两人一组。一人持盾矛,一人持弓弩,默契无间。尤其清钢陨琉璃,赤金圆盾。便有盾扇重击碎裂。只需取下碎琉璃,便可回炉重造。陨琉璃可行淬火,事半功倍。   营中御姬,足可修缮如新。   白羽箭,所携众多,无需另造。唯汽弩矢,需补充消耗。来时亦备足弩矢,并赤铜锭。战时足可自给。   试想,皇上少时,不过十里亭侯。便敢携家兵部曲,北出卢龙,白檀蛰伏。筑城、烧砖,死守七日。十万鲜卑,控弦之士,损兵折将,亦一败涂地。何况,今非昔比。虽只携三百御姬,亦可完胜十倍强敌。更加,居高临下,万夫莫开。   此战罢。通行莽林,再无后患。徼外部落,畏服强者。皇上慈不掌兵,然道义心存。战时,绝不手软。战后,晓以利害。恩威并济,屡试不爽。   料想,莽林挹娄,亦不例外。   事戒不虞曰知备。即便完胜,皇上亦令浑天灯彻夜长明,望座守备不松。   望座自带暖炉,四面清钢琉璃罩。外置烟口,无烟无害。御姬彻夜坐望,可省楯墙值守。且唯经御舱上下。二姬轮替。一人御舱小憩,一人望座守备。再加内外壁灯,彻夜长明。前后楯车,皆有御姬值守。首尾相顾,走兽宵小,无处遁形。   楯车内储辎重,兼顾辎车之用。亦是两全之策。正因楯车沉重,排列楯墙,可称坚固。内中外,三层车壁,可立二丈,无缝墙体。若无云梯等,攻城诸器。人马断难逾越。机关兵车,可谓神来一笔。   “夫君。”见皇上登临望座,雪蚺·奥菲莉娅,夜瞳·阿德里娅,二人急忙起身相迎。   “毋需多礼。”皇上笑道。二人九尺长身,望座难以直立。先前,望座无顶,立高望远。今加琉璃罩,坐卧便宜,不利直立。皇上八尺丈夫,亦需躬身入座。三人并坐,亦不拥挤。居前所陈,正是机关汽弩。与旋转底座相连,前开射击口,可随之周旋。点火,加水,皆有章可循。一人足可操持。   二人挹娄旧名,其意亦与雪蚺、夜瞳类同。待归化亚马逊。循亚马逊千年族规,另取新名,奥菲莉娅,阿德里娅。新旧相合,各自具名。亚马逊竟能转化异族。皇上始料未及。类似从信仰为始,全盘转化,后称“皈依”。尤胜“归附”。亚马逊东迁途中,皈依者几何,皇上不得而知。然就时下,君流十万里而言,得季汉文明,强势加持;新三柱神系,东西合璧;群狮之主,倍加呵护;当无往不利。   观熊女可知。由内而外,焕然新生。   最为神奇之处,非是潜移默化,循序渐进。只经一场仪式,便可速成。千年不绝亚马逊,所携神奇。纵朝夕相伴,非假以时日,亦不可尽知也。   皇上后宫,胡妃众多。挹娄语,与扶余语类同。皇上稍有涉猎,能懂不能言。雪蚺、夜瞳二熊女,亦如这般,粗通汉话。却无碍会意。   嘘寒问暖,诉说衷肠。亦是人夫必须。假以时日,不出一年半载,熊女当与三百御姬无异。   诚然,有利必有弊。譬如“泡沫之梦”,便是亚马逊族群之弊。幸入季汉家门,得皇上礼赞,东迁部族,皆除隐患。   稍作片刻,皇上又登临车望座。身体力行,不厌其烦。细雨和风,温润心田。   迟入中营安寝。   雪落无声,一夜无话。   翌日晨,天光大亮,雪后初晴。   林中挹娄豕骑,一夜散尽。只留封豨女巫,携女骑十人,入营砦拜见。   不急入帐。先洗漱更衣,验明正身。再觐见皇上不迟。   封谞女巫言,乃封豨女王所馈。伴驾君流,至死方休。   与大秦圣祭,四目相对。皇上欣然应允。   当不难皈依。   别车安置,先行隔离。确认无误,再入御姬,不迟。   又待数日,四出女骑,并无埋伏,亦无追兵。皇上遂拔营下山。横穿莽林,西行乌孙。   瑶池墉宫,金台玉楼。   “夫君。”   道士,闻声止步。   徐徐回身,长揖及地:“王母,珍重。”   “夫君,珍重。”女师,柔然下拜。只待瑶池传位,位列仙班,西王母成。   道士翩然下山。此去证道,再无牵挂。   女师作歌相送:“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此乃西王母为穆天子歌。   后世亦有词曰:“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道士身形微挫,又自顾下山。   墉宫阶下。另有仙风道骨二人,等候多时:   “张师兄。”   “左师兄,于师兄。”   “天下之局,可开乎?”于道人,笑问。   “当开也。”张道士,笑答。 第300章 皇命在天   江东建业宫,神龙殿。   自车骑大将军袁术,携传国玉玺投敌。关东时局,风云突变。原本群雄连横,共抗甄都。形势一片大好。岂料,袁术与曹操合谋,赚徐州四国一郡,拱手奉上淮南咽喉。   更有伏波将军陈登,统领徐州并淮南水军,坐拥翥凤大舰。自江夏以降,长江天险,为敌我共有。建业毗邻江岸。“伏波军”,常有过江窥探之举。可知陈元龙,必有南下之意。   陈元龙,屡败强敌。广陵射陂,屯田大成。海陵仓米,足够所需。更有茱萸湾,扼中渎水,乃淮泗通江要道。广陵大营,更有徐州十万大军。假以时日,悉为曹丞相所用。群雄纵暗中结盟,亦难挡五十万大军。   江东朝野,人心惶惶。宫中内外,暗流涌动。合肥侯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除人心思乱。更有佛道之争。   “时有道士,琅邪于吉,先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   另有国师笮融,于江东各地,“大起浮图祠”,皆“以铜为人,黄金涂身,衣以锦采,垂铜盘九重,下为重楼阁道,可容三千余人”,“悉课读佛经,令界内及旁郡人有好佛者听受道。每浴佛,多设酒饭,布席于路,经数十里,民人来观及就食且万人,费以巨亿计”。   非但劳民伤财,且常起信众之争。屡讼官府。神佛相争,凡人如何可断。奈何,笮融乃江东国师,位极人臣。故佛道相讼,胜多负少。唯恐于吉信徒,积怒而反。各地官吏,不胜其烦。   此时,群雄尚在;曹丞相,军心尚未可用。若待他日,亲提五十万大军,对垒江东。受曹丞相蛊惑,仙佛再起纷争。内忧外患,社稷难保。   合肥侯,已有定计。除笮融之害,宜早不宜迟。   且除仙佛之害,亦可杀一儆百。震慑朝野,安抚民心。   多日前,合肥侯已暗中授意,大将军袁绍。伺机而动,便宜行事。或可假仙佛之争,行嫁祸安国。假佛门私兵,先杀道徒。再充道门力士,反杀佛众。而后,坐山观虎斗,得利渔翁。   大将军麾下人才济济。借刀杀人,手到擒来。   试想,佛道本就势如水火。今又屡起性命之争。再加官府,刻意纵容。新仇旧恨,不共戴天。国师笮融,暗中调集佛门死士,欲焚吴会精舍,杀仙人于吉。永绝后患。   笮融自以为,行事缜密,唯天地神佛可知。不料,一切尽在合肥侯掌握。三日前,大将军袁绍,已暗中调派部曲。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也。   若能一石二鸟,并除佛道之害。江东无内患矣。   唯恐有失,合肥侯累日,牵肠挂肚。只求,大将军袁绍,不负所托。   “报。”便在此时,黄门令黄纲,奔冲入殿:“禀陛下,大将军全胜。”   “笮融何在?”合肥侯忙问。   “死于乱军之中。”黄纲如实以告。   “首级何在?”合肥侯,死要见尸。   “正六百里传来。”黄纲焉不知圣意。   “善。”合肥侯,终得心安。转而又问:“于吉何在?”   “亡身大火。”黄纲谄媚作答。   “啊——”无外人在场,合肥侯,直抒胸臆。   天公作美,二祸皆去。   不出三日。吴会精舍大火,国师笮融遇害。传至建业。百官惊怖,君臣哀恸。   合肥侯命有司,以国礼厚葬,令百官吊唁,并亲自扶棺送葬。   回程途中,忽遇大雨。合肥侯遂领百官,登谯楼以避。   俯瞰建业雄城,半壁江山。内忧已除,何愁外患。合肥侯,一时感慨万千。   便在此时,城头忽起骚动。   俯见于吉,“乃盛服杖,(乘)小函(小车),漆画之,名为‘仙人铧(跸)’,趋度门下。诸将宾客三分之二,下楼迎拜之。掌宾者,禁呵不能止”。   合肥侯,因此激怒,言:“朕为不如于吉邪,而先趋务之?”便使收吉。   待于吉押至,合肥侯呵问之曰:“今丧国师,举国同悲。而先生不同忧戚,安坐跸中作鬼物态,败吾部伍,今当相除(改摘自:《三国志》)。”   于吉谈笑自若:“国师丧,而王上悲乎?”   合肥侯怒急。令人缚置地上,欲杖毙之。   群臣齐为,于吉乞命。合肥侯见之盛怒。恐群情激奋,知不可强为。遂心生一计。   假大雨滂沱,迟缓归期。使于吉停雨,若能感天日而止雨,当原赦,不尔行诛。   俄而,云气上蒸,肤寸而合,比至日中,大雨渐止。将士喜悦,以为(于)吉必见原(谅),并往庆慰。不料合肥侯,自食其言。假国师之丧,强杀之。悬首於巿。   将士哀惜,共藏其尸。   天夜,(巿中)忽更兴云覆之;明旦往视,(悬首)不知所在。合肥侯既杀于吉,每独坐,彷佛见吉在左右,意深恶之,颇有失常(改摘自:《搜神记》)。   江东朝野,人尽皆知。合肥侯,少有狂病,身患隐疾。至今非食乳不得兴。见其旧疾复发,流言不止,甚嚣尘上。乃至朝野,人心惶惶。   神鬼之术,合肥侯焉能不信。深惧于吉索命,合肥侯称病不朝,寝宫深藏。由大将军袁绍,总江东朝政。   “陛下,陛下?”连呼数声,皆无回应。黄门令黄冈,这便自行推门,恭迎程贵人,捧盘入内。恐为人所害,合肥侯非程贵人,奉膳不食。   今日亦不例外。   多日不见,合肥侯披头散发,面如枯槁。   不等程贵人落座,便急切夺食。   风卷残云,大快朵颐。忽见案上,斑斑血泪。   仰面视之。惊见程贵人,五官狰狞,血流长流。似为人所制。   电光石火,心头剧痛。合肥侯如回光返照,六神归位。见程贵人髻上步摇,无风自动,合肥侯并指掷箸,将步摇击落。   强忍口鼻溢血。合肥侯,一笑气绝:“于吉制命矣。”   待大将军袁绍,闻讯入宫。   合肥侯与程贵人,已相拥而亡。   见一旁袁皇后,垂泪不止。袁绍沉声奏对:“太后,节哀。”   五丈桑下,楼桑老宅。   老族长,携孤孙入堂。   见少妇垂泪无语。老族长,悲怆出声:“佞孙愚顽,累弘家子堕树,性命不保。若有万一,可使(孤孙)(过)继之。”   “里正请回。”少妇止泪言道:“我儿‘之命在天’,无人可继。”   言罢,泪流不止。   便在此时。忽听院外,风起五丈桑。   榻上童子,悠悠出声:“阿母……”   “墩儿,墩儿……”   (全书完) 完本感言   “漫画是一个面,写作是一条线。”   作为看漫画长大的作者君,如何才能将画面,转化成文字。实现“线”、“面”结合。   最简单的几何原理,一条首尾相交的线,可以组成一个面。然而,就写作而言,一段剧情线,必然有起点和终点。若要首尾相交,除非特定剧情,否则难以实现。   所以,就写作而言,通常两条线,可以组成一个面。构建两条剧情线,其实不难。   两个主角,平行叙事,剧情交织,冲突对立,开放结局。又或者,采用倒叙、插叙等写作技巧。将剧情人物的时间线,分段剪切,刻意拼组,营造多线叙事结构。   然而,能不能,单一主角,不间断时空,同一剧情线。实现线面结合。   也有办法。   明隐双线。   明线:少复祖爵→裂土封侯→并土封王→三兴季汉。可称,刘备日常线。   隐线:与神上宗师,对弈『天下棋局』。可称,诸夏救赎线。   明隐双线,齐头并进。最后合二为一,达成季汉三兴,诸夏救赎。再以丰富剧情填充,达成完美剧情结构:“〇”。一个近似完美的圆形。   那这是不是,最完美的剧情结构呢。   不是。   因为没有反转。   于是,自神上宗师,身份被破。天下棋局,大白于世。隐线遂成明线。与此同时,黄金台群仙会,于吉解谶:“代汉者,宗王也”。使得刘备日常线,后半段三兴季汉,转为隐线。于是,明隐双线,居中交叉换位。再以丰富剧情填充,达成完美剧情结构:“∞”。几何寓意也很好,无穷大,或称无限。   最后总结,四相达成。五百七十万字篇幅;历经三年十个月十七天不断更;明隐双线叙事;无穷大剧情架构。   无意外。前两项,能区分平台90%的作者。后两项,能区别剩下的10%。于是,当有定论。   笔耕十载,熏香如风,终于从“一个看漫画长大的作者君,蜕变成了自带风格的说书人”。   达成,点面结合的夙愿。   网上常言,“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感谢大家,近乎四年的陪伴。若将,篇幅、笔力、叙事、架构。合称本书的“四维”。下一本,让我们试试“五维”。   最后,鞠躬致谢。   共和国历,七十二年,八月甲申。既,公元二零二一年,十月三号。   熏香如风,完本,停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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