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知轩藏书下载:https://www.zxcs.info/ ========================================================== 问鼎十国 作者:无言不信 内容简介:   五代十国末期,柴荣初登大宝,赵匡胤初露峥嵘,罗幼度一个被逼的自尽的小吏成为了一个老套的穿越者,以脚踹高粱河车神开局,笑傲十国,经略四方,重现汉唐风采。 #第一卷 风起 ##第一章 自尽   自杀是个技术活。   说起来死法万千,可真正实践起来于罗幼度看来却是千难万难。   投河自尽?   作为出生江南水乡的他来说,浮在水面上都是本能,何况这天气转凉,水有些凉……   跳楼?   这东京开封除了皇宫,也就几座寺庙称得上是高楼了。   皇宫,若是能随意进出,也用不着求死。寺庙的高楼不是储存佛经就是存放舍利子,在有限的时间开放游玩,游客僧侣不绝,几乎没有跳下去的机会。   何况就像在这情况,自己是否能自由出入家门府衙都是问题……   喝毒药?   罗幼度瞬间否决了,他想到了杨侗、袁恕己。   就在数百年前,王世充意图毒杀杨侗,用了最厉害的鸩酒。连续给杨侗灌了两次,杨侗神清气爽,屁事没有,最后给王世充活活勒死。   袁恕己也差不多,作为神龙政变的五王之一。受到了韦后、武三思的打压,给酷吏周利贞强行灌了好几升的钩吻汁,愣是死不了。结果逼得周利贞亲自动手给了他一刀……   由此可见,书本上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大多都是骗人的。   真要跟杨侗、袁恕己那样,毒药发作却差点火候求死不得,那该多尴尬?   服毒自尽,想来不可行……   接着罗幼度看了一眼腰间宝剑,脑中浮现自己引颈自刎,鲜血喷射的场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   思量许久,罗幼度抬头看了看屋檐横梁,瞧了瞧自己的腰带。   琢磨来琢磨去,似乎也只有当个吊死鬼最为体面,还能有个全尸。   将自己的腰带挂在了屋檐上,罗幼度搬来了一张高凳,战战兢兢地爬了上去,伸头入圈,高度正好合适,想着只要双腿一瞪就能告别一切烦恼,双目圆睁,呼吸急促,嘴巴微张。   最终他沮丧的坐在高凳上,实在缺乏那一蹬的勇气。   急促的足音响起,管家老胡的声音传入罗幼度的耳中:“小郎君,屋外赵都虞候亲自持拜帖求见……”   听得“赵都虞候”这四个字入耳,罗幼度脑子一懵,一片空白,再次窜上了高凳,双腿一瞪!!!   果敢坚决!   屋舍外,赵匡胤如松柏而立,看着面前有些寒酸的屋舍,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忧色。   作为大周皇帝最信赖的虎将,赵匡胤而今的地位是水涨船高,称之为周朝军方新秀第一人一点也不为过。但也因如此,赵匡胤的日子并不好过。   大周皇帝郭荣刚刚即位,这位雄才伟略的英主初登大宝就展开了铁血手腕,整治军备庙堂。在位不过几月就杀了百余将校以及各种不作为的官吏,令得朝野肃然。至于那些被杀的将校官吏所空缺的职位,自然让郭荣提拔各种心腹干吏继任。   如此雷霆的手段便如双刃剑一般,理所当然的会造成一定的动荡不安。   先帝郭威遗留的班底,文臣武将的对立。虽然未爆发出来,却也是暗流涌动。   对于这种局面,赵匡胤展现出了非凡的人格魅力以及政治水平,一边与军方将校称兄道弟,一边低调行事,不给文官抓拿把柄。   纵然他万般小心,却也发生了不可预料之事。   赵匡胤有一弟名唤赵匡义,天生异相。据说赵母梦见神仙捧着太阳授予,从而怀有身孕,赵光义出生的当天夜晚,红光升腾似火,街巷充满异香。   而赵匡义本人也自小聪慧,庄重威严,从小到大皆是亲朋之间的头羊。乡里乡邻皆言其长大后定能光宗耀祖,干出一番大业。   赵匡胤因高平之战的出色表现,一跃成为了大周中高级将领,赵匡义也因此获荣,官拜副都知,在军中有着一席之地。   赵匡义擅于聚拢人心,很快就在军中混熟,身旁聚了一批好友。   他们时常相聚,饮酒谈天狎妓,好不快活。   不想就在前几日,一群武人酒劲上头在烟花之所与一群世家公子起了口舌之争,最后动起手来。推搡间赵匡义一个不慎将对方一人推下了楼梯,当场摔死了。   这个不幸摔死的倒霉蛋恰好是当朝宰相魏仁浦的孙女婿蒋继隆。   魏仁浦是先帝郭威的心腹谋士,曾言“得魏仁浦天下事不足忧也”,临终前还叮嘱郭荣需重用魏仁浦。   郭荣对于魏仁浦也是极为看重。   魏仁浦亦没有辜负皇恩,郭荣登基后至关重要的第一战高平之战,谋功第一。   因故郭荣即便再如何器重赵匡胤亦不好插手偏帮。   案件也就一层层的往下推。从开封府府尹推到府衙推官,再从府衙推官推卸到府院,然后到法曹。   法曹之下没得推了,法曹吕斌给逼的几乎白了头发,最后也当起了甩手掌柜,一边装病,一边让自己的手下小吏罗幼度去调查案情,并将犯人逮捕归案。   这也是赵匡胤今日屈尊来此的缘由……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一来,便如压垮茅屋的那一根稻草。   这官吏官吏,官跟吏之间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   罗幼度一个官都不是的小吏,哪里扛得住魏仁浦、赵匡胤这两大佬的压迫。   同时郭荣为人喜用重刑,对于文武贪惰毫不容情,常有小过见诛之事发生。   罗幼度行事固不欺民,却也随波逐流,手上并不干净。这黑灯瞎火的,他一个小人物自是无恙。而今万众瞩目,一切微末尽皆放大,成为了惊弓之鸟。   各方压力临身,罗幼度直接奔溃,脑子一抽上吊自尽。   双脚蹬呀蹬,意识逐渐模糊,一些尘封多年的记忆逐渐涌上心头:   “小虎……”   “爹爹最崇拜的英雄叫谢玄,那可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你的名字便是取至其表字,希望你能如他一般,出人头地……”   “为父此生误交小人,落得今日下场,无怪他人。望儿谨记,利益面前无知己……”   “小虎哥哥……”   蓦然间,罗幼度双目圆睁,眼中意识重现,双腿奋力挣扎。   屋外的老胡听得了不寻常的动静,推门而入。 ##第二章 活下去   “咳咳!”   罗幼度蜷缩在地上,双手捂着咽喉,大口的咳着,大口的喘着粗气。   老胡上了年岁,也坐在地上累得汗如雨下,嘴里说不出话来。   除了咳嗽与喘气声,一时间寂静。   罗幼度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记忆乱成了一锅粥。   控制不住的涌现一副副熟悉又陌生的经历,时而是古代的,时而又是现代的,杂乱无章的混在一起。   缓过气来的老胡道:“小郎君,这是何苦?哪有什么迈不过的槛,这一走了之,如何对得起郎主?”   罗幼度脑子乱成一团,本能的回了一句:“我只想试试腰带结不结实!”   他的声音沙哑异常,显是伤到了喉咙。   “……”   老胡立时无言。   自杀,绝对不能承认自己自杀,打死都不能承认。   老胡忽然想到了还在大厅里等待的赵匡胤,忙道:“小郎君,赵都虞候还在大厅等着呢!”   罗幼度闻言双手用力拍了拍混乱的脑袋,强迫自己冷静。   赵都虞候,赵匡胤,这可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尽管罗幼度心底并不认为这个宋祖能与前三者相较,可能够在乱世中打下大宋基业,又岂是易于之辈?   罗幼度略一思索,说道:“现在不是见他的时候!”   他顿了一顿,又追加了一句道:“便说我受到歹人袭击,至今昏迷不醒。他若不信,请他来此。”   说着强忍着喉间不适,将险些要了命的腰带收好,摇摇晃晃的爬上了一旁的床榻。   老胡目光落床榻上片刻,心底蓦然明悟。他本名胡辉,年过六旬,服侍罗家三代,耳濡目染亦有不凡见识,自以为领会一二,走出门去。   不过一刻,足音响起。   赵匡胤心系赵匡义安危,哪会轻易放弃,前来探查情况。   看着床榻上罗幼度颈部那深深的勒痕,这位名动天下的未来宋祖也不好再说什么,留下了改日造访的话语便转身离开。   罗幼度心底痒痒的,真想眯眼瞧一瞧这位未来宋祖的模样,却也不敢妄动,在记忆里赵匡胤的武艺于此时代那是天花板级别的,若非颈部的伤货真价实,真瞒不过去。   耳中听着老胡送赵匡胤远去,罗幼度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陌生且熟悉的床轩露出一丝丝的苦笑还有一点点的迷茫。   穿越!   这个并不陌生的词汇,居然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想不到自己一个人借酒消愁居然喝着喝着就穿越了!   这是什么奇葩的道理?   这不会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吧?   呸!   自己又没错,鬼个惩罚。   罗幼度尽管心底黯然伤神,却也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任何的过错。   此刻的罗幼度确切的说应该叫罗骏,三十八岁,算得上是事业有成,原鹏程集团的总经理。   鹏程集团最早叫鹏程包装器材有限公司,是珠三角不起眼的小公司,老板陈维极有野心干略,不断的招兵买马充实自己的商业根基。   罗骏毕业于一个不入流的经济大学,本是打着随意找一家小公司累积经验,因故加入了鹏程。结果被老板陈维慧眼识珠,委以重任。   不断的历练,不断的升级。   在陈维的教导领导下,罗骏自身的才能得到了很好的发挥,鹏程也从一小公司成为了珠三角的知名企业。   陈维上了年岁,将自己的产业交给了儿子陈辉。   罗骏手上也有了不菲的资金人脉,动了自己开公司当老板的念头。   当然会避开老东家涉及的行业。   多年的并肩作战,罗骏一直将陈维视为自己的恩师,对他尊敬非常,将自己的打算向他表明,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尽管他已经做好了陈维会反对的准备,却不想反对的是如此激烈。   劝说无果之后,陈维居然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罗骏心底苦笑:卖了十五年的命还不够?难道要一辈子都绑在陈家的这条船上?   被最敬重的恩师横扫出门,罗骏在自己家中喝着闷酒,喝着喝着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给吊了起来,随即而来就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的钻进脑海里。   郭荣、赵匡胤、赵匡义、魏仁浦这一个个的名字浮现脑海的时候,罗骏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还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朝代。   对于这段历史,罗骏不要太熟悉。   原来鹏程起飞的起点在于傍上了一颗大树,罗骏入职三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公司与当地的超市龙头企业有了接触。   鹏程是做包装器材的,以生产塑料袋、包装盒为主,超市的用量何其之大,只要与之建立贸易往来,公司的利润会番上几番。   而对方的董事长万董是历史迷,最崇拜的历史人物是五代十国里的常青树冯道,一个历经十朝的十朝元老,先后效力于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晋出帝、后汉高祖、后汉隐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始终担任国相、三公、三师之位的政坛牛人。   为了博取他的好感,罗骏研究历史三年,不敢说精通,对历史上的名人大大小小的事迹都能如数家珍,尤其是五代十国这一方面的历史,更是知之甚详。   最终因为历史,罗骏与万董成为了忘年之交,时不时的聚在一起谈古论今。   有了这层关系,双方的贸易往来水到渠成。   在对于华夏文化的不断深入了解,罗骏也不可自拔的沉迷其中,为百家争鸣讴歌,为秦皇汉武的功绩喝彩,为盛唐的壮丽颂德,为大明的刚毅赞叹。当然亦少不了为汉灭而伤,为唐朝的落寞而叹,为五胡乱华,为华夏文明两遭覆灭而悲。   尽管他对于五代十国的了解远胜其他,但若穿越不可避免。他真的希望能够看一看强汉的风采,看一看盛唐的壮阔,而不是来到这动荡混乱,充斥着兵祸强权的五代十国末期。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罗骏思前想后,还得靠着罗幼度这个身份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一个没有身份的路人百姓,在这个世道未必就比得上一头牛,一匹马更有价值。   只是要想过得好,得破解当前的困局才是。 ##第三章 破败国都   罗幼度牵着一头毛驴,漫步走在东京的街道上,周边道路冷冷清清的,左右的屋舍多是破败不堪,时近黄昏连炊烟都不见几许,整条大街百姓的居住率不过三成,在断墙杂草丛里,老鼠虫蚁随处可见,全无半点繁华景象。   “唉!”   见惯了高楼大厦的繁华,习惯了人挤人的热闹,罗幼度脸上有些不适应,心底也有淡淡的悲哀。   乱世人命如草芥!   这是周朝的国都,一国都城都是这番景象,其他地方会是什么光景,显而易见了。   这个时代,真正能够称得上繁华的唯有江南的金陵了吧。   罗幼度心底感慨。   东京开封的落败自然不是因为郭荣的缘故,而是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从北周武帝起,开封就因为水陆要冲受到了朝廷的重视,历经隋唐两朝的发展,围绕汴水形成了一个不亚于长安、洛阳的经济区。这也导致了后梁、后晋、后汉以及现在的后周皆选择于开封定都。   短短三十余年,开封就见证了后梁、后唐、后晋、大辽、后汉这五个时代的兴衰。   这也意味着开封遭受的兵灾,在这三十年内几乎没怎么停过。   尤其是九年前大辽国执政中原时期。   耶律德光率领辽兵入主中原,定都开封之后,只知道纵情享乐。辽兵缺响,大丞相赵延寿上表请求拨款。   耶律德光直接来了一句:“我大辽从无此列,各军如果缺响就让他们打草谷去吧。”   这话一出口,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辽兵本就凶残,现在奉旨劫掠,将东西两京也就是开封、洛阳,还有周边中原诸多城镇财物牲畜劫掠一空。   耶律德光如此作风,搅得天怒人怨,最终义军四起给逼得北上逃离中原,意图返回辽东。   这离去之前,他又大肆收刮,带着后晋降官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以及府库所有财物北上。   开封至此元气大伤。   后汉刘知远本就不擅于治理,何况入主开封之后,不足一年就病故了。   即位的刘承祐更是忙于内斗,一心想要除去杨邠、史弘肇、王章、郭威这些权臣,无心理政。   最终反为郭威所灭。   也就是郭威即位之后,开封才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怎料这郭威也是个福薄之人,当了三年的皇帝就驾崩嗝屁了。   他的养子郭荣称得上是英明神武,奈何方刚登基威望不足,受到了北汉刘崇的攻伐。   尽管郭荣与高平之战大胜北汉,但在随后的晋阳之战以及忻口阻击战接连失利,折损了不少兵马,连大将史彦超都战死沙场,经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开封命运多舛,十年间灾祸不断,人口流失严重,怎可能有繁华之景?   这短期内想要开封呈现繁华姿态,只怕唯有学那传说中的高粱河车神以非人手段,聚天下财富供养一城才做得到吧。   罗幼度胡思乱想着,这越往北走人气越旺,略微有了点点都城的模样。   他的目的是赵匡胤的府邸,相比居住在平民区里的他,作为郭荣第一心腹爱将,居住之所,自是靠近皇宫人气最足的城北。   罗幼度一人一驴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路过的百姓莫不避让三尺。   倒不是因为罗幼度长得穷凶极恶,而是他所牵的毛驴一侧挂着笨重的枷锁,一看就知不是善茬。   凭借记忆来到赵匡胤的居所,看着面前两尊抱鼓石,想着自家的破屋,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两尊石头摆设就比他整栋屋舍家值钱。   略一顿足,罗幼度上前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一位断了条胳膊的中年人,他身形魁梧挺拔,目光刚毅精神,一点也没有残疾之相。   中年人非常有礼的行礼问好,然后邀请他入内。   罗幼度略一怔,奇道:“足下不问来意,直接让我入内?”   中年人谦和一笑道:“我家都虞候向来好客,特有吩咐。不论是谁,但有来访,一视同仁,皆请入待客厅招待。”   罗幼度心道一声“好家伙”,这赵匡胤果然非比寻常。   罗幼度并未应邀,说道:“足下好意,某再此谢过。只是身为恶客,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某今日来此是为了缉拿杀人犯赵匡义,还望足下汇报赵都虞候,让他交出人来。”   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身上竟然隐隐透着一丝丝的杀气。   罗幼度忽的一笑,说道:“久闻赵都虞候了不起,凭足下气度,即可窥知一二,兵骄将傲,名不虚传。”   中年人脸色微微一变,忙笑道:“鄙人不过一门房,小郎君严重了。还请捎待片刻,这便去请示都虞候。”   赵匡胤方刚下朝不久,揉了揉微微作痛的脑门,想着自己今日去跟魏仁浦套近乎,对方直接离去,理也不理,不免愁上眉头。现今新皇登基,新旧文武老臣各怀心思,自己身为新起武将,风头太盛,不但庙堂上的新老文臣对自己抱有敌意,即便是那些老资历的武将也存有别样心思。   在这种局势下,实在不敢将赵匡义交出去。以免因为自己的缘故,令其受之牵累。   “实在不行索性上表陛下去镇守一方,远离这腌臜的庙堂!”   赵匡胤似乎下定了决心。   诚然郭荣是个中兴之主,对于军政的改革,他赵匡胤所掌握的禁军是最重要的一环,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但面对自己的亲弟弟,赵匡胤并没有半分迟疑。   正想着如何才能带赵匡义离开这是非之地,得到了罗幼度登门拿人的消息。   赵匡胤瞬间大怒,喝道:“好小子,某不想为难于他,今日他却找上门来了?”   赵匡胤是何许人?   军人世家,天赋异禀,武艺奇高,一手拳棒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如何看不出来罗幼度脖颈上的勒痕是新伤?只是不愿说明而已。   想着神仙打架,他一个小卒也真干不了什么事,自己找上门去也是病急乱投医,见将对方逼得自伤避灾,也不点破,不再勉强。   这才一天功夫,就反欺上门了?   他自是不知那伤是真自尽留下来的,还以为是演戏演的逼真了点。 ##第四章 一脚踹了过去   赵匡胤夹带怒意,大步走向屋外。   罗幼度亦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历史上大宋王朝的建立者,大名鼎鼎的宋太祖赵匡胤。   这位宋朝太祖给罗幼度的第一印象就是高大壮硕,有着燕赵血统的赵匡胤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北地男儿彪悍的豪迈气概。再加上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令其顾盼之间极具威势。   只是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瞪着双大眼,鼻下左右两撇胡须都翘了起来。   来到近处,赵匡胤目光却落在了罗幼度身后毛驴背上的枷锁上,原本盛怒的表情转为冷笑。   之前也有人来传唤赵匡义,那都是客客气气的,以配合调查为由。   即便如此,都给他挡了回去,寻求庭外和解的办法。   现在倒好,直接携枷,似乎来硬的了。   “案子未审?内情未明?这就提着枷锁拿人?当某好欺负?”   赵匡胤上前两步,走到罗幼度的跟前近处,倚仗身高优势,往下凝视,目光如电。   两人相聚不过尺寸之地,气氛徒然一紧。   感受到赵匡胤的威吓,罗幼度云淡风轻的道了一句“哪敢!”随即又却从容一笑,道:“都虞候的威名之盛,朝野谁不知晓?就凭赵匡胤这三个字,令得大周律法都抖了三抖。这缉拿要犯,原本至少要出动六名衙役。可一听说来都虞候府拿人,无人敢往。也只有在下这被赶鸭子上架的蠢蛋,外加身后的这条牲畜有此肥胆了。这份凌驾律法上的威风,谁能比对?”   沉重的呼吸扑面而来,罗幼度并没有与之针锋相对,而是退了两小步。   赵匡胤双目瞳孔微缩。   罗幼度这一退,显然可比进更加难以对付。   这家伙是有备而来!   莫不是已经给人收买了?   赵匡胤越想越有这种可能,自己是军方派系的,罗幼度尽管是一小吏,却也隶属于开封府文官一脉。   蔑视大周律法,这要是传出去,可是不妙。让天家知晓,怕也会在心底留下疙瘩,当即表明立场,怒喝道:“休得胡言!某身为大周臣子,对大周律法唯有敬仰遵守,从不僭越!”   罗幼度打蛇顺棍上,说道:“果然传言有误,都虞候乃陛下爱将,我大周栋梁,焉能知法犯法?劳烦都虞候将副都知交予在下押回开封府……”   赵匡胤听得“押回”二字,眉头不由得挑了挑,随即双手环抱前胸,沉声道:“某若说不呢!”   罗幼度瞬间喜上眉梢,说道:“那再好不过了。在下奉命缉拿杀人犯,是都虞候从中阻碍。如此我空手而归,相信上方亦怪不得一小卒子吧!”   这进退之道,完全掌控手中。   赵匡胤面色更加沉重,几乎肯定了罗幼度背后有人。   这让他气得牙痒痒的。   赵匡胤不怕与同级别的人对位,哪怕动了真火,将对方打一顿,索性坐实了跋扈之名,最多降职挨军棍,给逐出开封,离开这是非之地。自己一身武艺韬略,东山再起不过时间问题。   偏偏罗幼度是微不足道的小卒子,平时弄死他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现在要用自己这“车马”去兑一小卒,实在太亏。   今日自己越是为难罗幼度,等于是将自己的把柄留给对方背后之人。   一瞬间,赵匡胤为难了。   “大哥,弟就跟这位小兄弟走一趟!”   便在这时,屋内走出一人。   他模样与赵匡胤又几分相似,都是浓眉大眼,英气十足,但身型却有很大差别,身高矮了一个头,身材也有很大差异。   赵匡胤是壮硕,而来人是肥硕。   赵匡胤给人的感觉是豪迈,来人却有一种憨厚的感觉。   罗幼度望向来人,诚然这位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高粱河车神了。   “三郎!”   赵匡胤苦涩的叫了一声。   赵匡义却是一脸憨笑,作揖道说道:“这些日子辛苦兄长了,弟实在不愿兄长为难。一人做事一人当,兄长万不可为了愚弟,自毁了前程。”   赵匡义越是如此说,赵匡胤心底越不好受,身为长兄,连自己的弟弟都护不了,哪有颜面存活于世?   赵匡胤四顾一眼,周边远远地已经有不少路人往此处眺望,还有的指指点点,越是僵持对自己越是不利,咬牙道:“好,你且先去开封。大哥随后即到……”   罗幼度作揖道:“多谢都虞候配合!”   赵匡胤却毫不理会,直接将他当做不存在了。   罗幼度也不在意,而是转身走向毛驴去拿枷锁了。   赵匡义见状,表情微变,说道:“我主动随你去开封,自不会食言,就不必上枷了吧!”   赵匡胤冷冷的看着罗幼度,并未发一言。   罗幼度毫不示弱道:“足下所犯杀人罪,依大周律法,理当如此。”   “好吧!”赵匡义居然爽快的答应了,伸出双手,脸上并没有多少怒意,反而对着赵匡胤笑了笑。   赵匡胤的脸色越发难看,瞪着眼睛看着罗幼度将厚重的枷锁带在自己弟弟的身上,“阁下当真确定人是某二弟杀的?”   罗幼度闻言一怔,看着面如寒霜的赵匡胤,又看了一眼赵匡义,心底明悟。   从个人情感而言,他是不喜赵匡义这位车神的,但无疑问的是赵家这两兄弟都不是易于之辈,在收买人心上极有一手。否则黄袍加身时期,也不会得到绝大多数的将校官员支持。   以赵匡义的城府来说,就算喝酒闹事,下手当有一定分寸,将蒋继隆推下酒楼的真未必就是他。   只是聚会的发起者是赵匡义,他当揽下此罪能够很好的收买人心。而且凭借赵匡胤的功绩,就算最后糊弄不过去,也不至于抵命。何况真到关键时候,将真凶推出来,也能获得美名。   从一开始,赵家兄弟已经占据不败地位了。   难怪有恃无恐。   当下的被动,只是为了获取军方的好感。   还好自己能够善后,不然这事情闹下去,自己铁定要受到这两兄弟的秋后算账。   “不管人是谁杀的,此事已成定局,对大家都好!”   罗幼度留下了这么一句话,示意赵匡义动身。 ##第五章 下台阶的梯子   看着罗幼度押着赵匡义离去的身影。   赵匡胤眼中杀机隐现,心底却闪过一丝疑惑,并未动手。   罗幼度押着赵匡义往开封府的大牢走去。   赵匡义带着枷锁,走起来哗哗直响。   过往行人见状纷纷避让,但好奇心是人类的通病。   行人们不敢近距离观望,却不约而同的在很远的地方指指点点。   也不知赵匡义是怕挨踹还是面子受损,脚下步子迈的极快。   罗幼度牵着小毛驴在后边溜达着,怡然自得。   他对于这位赵家老二就没有什么好感。现在自己穿越至此,未来怎么样,赵家兄弟还能不能当上皇帝只有老天知道,心底也没有多余的顾虑,并不在乎自己得罪于他。   当务之急得好好活下去,这种乱世,当一个小卒子太容易死于非命了。   自己这前身不就给逼得活不下去,上吊自杀的?   其实以罗幼度后世的眼光来看,自己这前身是杞人忧天。   郭荣是何许人也?   五代第一明君,在位短短几年,对内整军练卒、裁汰冗弱,对外南征北战,西败后蜀,收取秦、凤、成、阶四州;南摧南唐,尽得江北淮南十四州;北破辽国,连克三关三州。史家称赞其“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   如此英雄人物,岂会为难一个夹杂在魏仁浦、赵匡胤之间的一个小人物?   不过也难怪前身的惊惧,以后世眼光看待历史人物,等于开挂事后诸葛亮。   别说是自己这前身,即便是现在的大周朝能够看出郭荣真正潜力的都不多。   毕竟郭荣为人过于强势激进,这登基没几个月,就挥舞着屠刀斩杀了七十多名将校,三十多贪惰官员。   杀性之重,朝野皆震。   自己前身这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哪里知道郭荣的赏罚分明,只道他是杀人魔头了。   故而在罗幼度看来,自己这前身真自杀了,多半是白死。   不过就算没死成,也得去半条命。   赶鸭子上架走进了魏仁浦、赵匡胤的视线,自身的小毛小病少不了落入郭荣眼中。   这位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帝王,可不是好说话的主。   想要掩盖这些小毛小病,唯有展露自己的价值。同时,唯有获得一定的地位,才能在这乱世中生存。   没有人比罗幼度更加了解这个时代的混乱,想要不成为断墙杂草里的白骨,只能往上爬。   走到街尾,罗幼度、赵匡义面前出现了两条道路,一条直行,通往开封府。另一条是右转,转入另一片住宅区。   罗幼度见赵匡义直往前走,立刻制止住了他,说道:“走错了,往右走!”   赵匡义带着几分警惕的说道:“不是去开封府?”   罗幼度道:“就是去开封府!”   赵匡义还以为罗幼度不识路,说道:“这里直走,过两个街口左转便是开封府。”   罗幼度道:“右转,走三条街,左转两个街口,在左转三条街,也是开封府!”   赵匡义只是略微一怔,随即笑道:“好,便依差爷。”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心底却是暗叹:“这赵家老二城府当真了得,这声差爷叫的……”顿了顿,又想:“也不知老胡将消息传到了没有!”   魏府。   魏仁浦闷闷的走进书房,自孙女婿蒋继隆出事后,发妻魏夫人就没有给他好脸色,最近更是连床都不让睡了,只能在书房里凑合凑合。   作为大周的枢密使,魏仁浦主要负责大周军务。   这天下动荡,稍微有点兵权的莫不是待价而沽。骄兵悍将或是听调不听宣,或是将叛复以为平常,全无忠心可言。   大周立国第一战,对上北汉、契丹联军,樊爱能、何徽等老将,未战先怯,直接带亲卫逃跑。他们麾下的兵卒在两军阵前,跪伏在敌军面前,高呼万岁。   大周瞬间军心溃散,覆灭在即。   幸亏郭荣沉着镇定,自引亲兵冒矢石督战。而宿卫将赵匡胤神勇无匹与大将张永德分左右翼奋力反击,这才反败为胜。   此战过后,郭荣深感自己麾下将不用命、士不能战的弱点,大刀阔斧的整军练卒,赵匡胤的军事才华是改革中最重要的一环。   魏仁浦身为枢密使,当然了解其中关键。他了解郭荣的难处,可自己钟爱的孙女,年少守寡,又找谁说理去?   何况轻易的息事宁人,自己这枢密使还怎么当的下去?   武将们的气焰,岂不更加不可一世?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是两难之局。   便在这时,一条消息传入耳中。   “相公,外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误杀蒋官人的赵匡义给开封府擒住了,正押往开封府呢!”   魏仁浦心头微震,说道:“果有此事?”   管家道:“真的,都带上枷锁了,好像还要经过我们府前。”   魏仁浦心下疑乎,说道:“走,去看看!”   说着大步向府外走去。   消息传得极快,他的夫人还有孙女都出现在了大街上。   看着颈脖顶着厚重枷锁的赵匡义,魏仁浦也有些诧异,赵匡胤有多重视爱护自己这个弟弟,人所共知。他甚至愿意用自己所有功绩去当一小卒来换赵匡义不受惩处,还真有人有胆子将他擒拿问罪?   正疑乎间,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那押解赵匡义的小吏居然重重的一脚踹在了赵匡义的屁股上。   这一脚又快又狠,直接将赵匡义踹了一个狗吃屎,摔倒在了地上,就倒在了他们府外。   枷锁笨重,倒在地上的赵匡义一时间起不了身,狼狈之极。   魏仁浦心底郁闷之情,舒缓了许多,心念电转,一切了悟。   这是给自己递上了下台阶的梯子啊!   别看赵匡义现在受此大罪,真到了开封府,怕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魏仁浦见自己的夫人、孙女皆是一脸幸喜,暗自思量着…… ##第六章 郭荣与赵家兄弟   “哈哈!”   开封大内延和殿传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大周第二任皇帝郭荣一脸喜意的看着向自己汇报的开封府待制崔衍,说道:“那个罗幼度当真一脚给赵匡义踹倒在地?”   崔衍带着几分苦笑道:“众目睽睽之下,焉能有假。”   这想起罗幼度将狼狈的赵匡义押解至开封府,他这个开封府长官都忍不住为之一惊。   开封府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是开封府府尹,但在五代时期,任开封府尹者,多为事实上的储君。   郭荣的儿子刚满一岁,自然还没有领府尹的资格,开封府待制就是开封府实质上的长官。   “朕想不到,让魏枢密使、赵卿头痛的难题,居然由一小吏解决了。这个罗幼度胆气当真不凡,这一脚踹得,深得朕心!”   郭荣满心喜悦,此事对于魏仁浦、赵匡胤来说是大事,但于他这个大周皇帝面前却是微不足道的,只要一句话,或约束或处罚,不管是魏仁浦、赵匡胤都不敢说什么。   然而郭荣更加明白身为上位者,纵然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也不能明着偏袒。否则将士官员离心离德,他这个皇帝当不长久。   但从一开始郭荣已经在此事上暗设了底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原因无他。   高平之战给他带来的警示过于深刻了,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兵在两军交战的阵前,跪伏在敌人面前,高呼敌人万岁。   这种嘲讽震撼,郭荣这辈子都忘不了。   哪怕那一仗胜利了,也是莫大的羞辱。   也因如此,他一口气诛杀了七十多名将官,以表明自己整治军务的决心。   他从全国招募壮勇之士,编入禁军,交给赵匡胤负责训练。   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候因赵匡义的事,导致了新军训练出现不稳定的因素,于大周的未来不利。   作为一个以秦皇汉武为目标的帝王,郭荣是不允许此种情况出现的。   但郭荣更不愿看到的是自己助长军方的气焰。   本来骄兵悍将就是这个时代的标杆,在过于纵容赵匡胤,开了一个不好的头,未来更不好制约。   郭荣索性搁置不管,让赵匡胤头痛,在他扛不住的时候,再行出手,也算给他一个教训。   为此郭荣还跟开封府待制崔衍提前打了招呼,让他不急着处理。   这也导致了这种大案落在罗幼度身上。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罗幼度能够解决此事,现在罗幼度用这种手段惩治了赵匡义,给了魏仁浦台阶,着实是意外之喜。   “这罗幼度什么来头?朕可不记得开封府有这么一号人物!”   郭荣登基之前便任开封府尹兼功德使,这也不过是小半年前的事情,时间并不长。   崔衍颇为尴尬道:“臣下最初也不甚了解,此事发生之后才特地翻阅了存储档案。这罗幼度乃广陵人氏,祖上效力于南朝,与周宗交好,因为维护周宗受到了宋齐丘的排挤打压。多年前跟随母亲前来开封投奔娘家,却不知娘家人早为辽兵杀害。母子无力南归,便在开封定居下来。这天下动荡,读书习字者百无一二。懂得习字书写都算得上是个人才,罗幼度也算官宦之后,自幼习得经史子集,便为开封录用成为府中小吏。年余间表现平平,无功无过,并不起眼。”   郭荣颔首道:“看来不是表现平平,是明珠蒙尘。有魄力踹赵匡义的屁股,当一小吏屈才了。”顿了一顿,说道:“先提拔他为法曹从事吧。至于赵匡义,也别为难。魏枢密使的气度,朕还是了解的。这有了台阶,他不会继续追究此事,于你为难的,就此揭过,官降一级,罚一年俸禄便好。”   “遵旨!”崔衍躬身作揖。   看着崔衍离去的身影,郭荣低声念叨了一句:“罗幼度,有意思。”   便如罗幼度计划中的一样,魏仁浦并没有追着此事不放。   崔衍也低调的处理了此事,只是两天时间便将赵匡义释放了。   魏仁浦、赵匡胤之间的问题也因此消散。   罗幼度也从一小吏正式转为小官!   法曹从事是法曹的副手,负责协助法曹处理鞠狱丽法、督盗贼、知赃贿没入等事物。   地方上的法曹从事是九品小官,但开封府作为大周国都所在,地位特殊超然,属于京官,级别高上一阶,属于八品官员。   都虞侯府。   赵匡义如自己家一样,大步的走进内堂,人未至声先到。   “兄长,我看大堂摆着厚礼,这是打算给谁送呢!”   赵匡胤笑道:“你去陪娘说说话,等会儿我们兄弟去拜会一下罗幼度。”   赵匡义脸色徒然骤变,便如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裂,怒道:“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在自己的兄长面前,赵匡义也卸下了伪装,眼睛都羞红了。   赵匡胤也不生气,长兄如父,对于这个弟弟,他的包容是无止境的,“别这样,我知你最好面子。罗幼度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折辱你,委实可恨。你可知道,当我听闻他将你踹翻在地的心情?只恨不得,一刀将他脑袋砍下来。你受辱,与为兄受辱,有什么两样?”   “只是后来细细一琢磨,却也领会了他的用意。你们终究是伤了人家一条命,受点委屈,也是应该。若无罗幼度这一搅局,此事最后只能由陛下出面解决。这陛下出面,会是什么结果?”   “无法预料。”   “哪怕是偏袒我们,也会留下一个恃宠而骄的印象。”   “现今这个结果是最轻的,魏枢密使都接受了,你我兄弟,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罗幼度解决了此事,便是与我们兄弟有恩。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有恩必报。休要小家子气,让人笑话。”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沐浴整理,之后一起动身。”   赵匡义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他了解自己这位兄长,平素对自己百般宠爱,可一但拿定主意的时候,根本不容自己拒绝。   想着自己所受的屈辱,大庭广众之下给人踹倒在地的情形,牙根就恨得痒痒的,呼吸不免急促,愤愤道:“受辱的又不是你,当然大度。” ##第七章 结交   赵匡胤携带赵匡义登门道谢,此举大出乎罗幼度的意料。   他压根不指望赵家兄弟能够记着他的好,只要不因此怀恨在心,那就阿弥陀佛了。   然而赵匡胤却来了,带着他的弟弟以及丰厚的礼物,足足一车。   这份胸襟气度,罗幼度都为之动容。   这位宋朝的太祖皇帝当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在听闻消息的第一瞬间,罗幼度便道:“胡伯,家里还有多少通宝?”   老胡略一思索,便道:“还有三贯开元通宝,二十贯粗钱。”   尽管唐朝灭亡多年,但市面上真正拥有公信力的钱币还是以开元通宝为主。毕竟开元通宝做工精良,含铜比例也高,影响力最大。   至于后梁、后唐、后晋、后汉他们发行的钱币大多都存在质量问题,价值与开元通宝不可同日而语。   而后周还未来得及生产自己的货币,日常流通的钱币都是使用前朝的。   “全部都拿着,去街上买些好酒,再多买些熟肉跟下酒的菜。他们携礼而来,我们也不能寒碜。财力有限,没本事让他们尽兴,倾尽所有还是做得到的。”   老胡看着有些不认识的少主,眼圈忍不住泛红,声音都有力了起来道:“老奴这就去办。”   罗幼度微微颔首,大步走出房间出门去迎接赵家兄弟。   赵匡胤依旧是豪迈非常,而赵匡义也是一脸憨笑,压根看不出来心中的敌意愤恨。   一阵寒暄,罗幼度将二人请入家中。   这个时代已经有圆腿足的家具盛行,长桌、方桌逐渐开始流行于世。   不过罗幼度的府上并没有追这股潮流,依旧是以古法跪坐的方式待客。   三人入座,罗幼度先道:“家中清贫,并无好茶待客。我料二位也不好这口,特地吩咐管家去买了好酒。咱们以酒代茶,因当更加痛快。”   自陆羽之后,茶道大兴,这以茶待客,已经形成了一股风气。   赵匡胤拍腿笑道:“好个以酒代茶,罗兄弟懂我。某是个粗人,真喝不惯那苦不拉几的玩意,还是饮酒实在。前日我兄弟二人多有得罪,罗兄弟大度非但不计较,反而助某二弟脱难。这份恩情,我赵匡胤领了。以后若有用得上某的地方,罗兄弟可遣人知会一声,力所能及之内,某绝不推辞。”   这赵大就是一个自来熟,不过两面,且第一次并不愉快,这第二次就一个一个兄弟的叫唤着了。   偏偏他这种亲热的劲头,一点也不惹人厌烦,人格魅力确实非比寻常。   难怪他初露峥嵘,便能上下通吃,与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等人结为义社兄弟,为自己累积了扎实的班底。   历史上赵匡胤能够黄袍加身,太祖义社兄弟出力不可谓不大。   如此了得的人物,在没有利益冲突之前,与之结交,百利而无一害。   罗幼度苦笑道:“承蒙都虞侯这声兄弟,也不怕二位笑话。在下这是被逼无奈,若有万一可能置身事外,躲都不及,哪敢牵扯其中。反倒是令弟不顾自身,为友顶罪的义举,让在下敬佩。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全身远害才是处世之道,令弟大有古人之风,真乃奇人也。”   赵匡胤听此言,更加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比夸他更要高兴。   赵匡义见罗幼度这般赞颂自己,纵然心底恨意未消,却涌现几分喜意,大义凛然的道:“罗兄谬赞,我辈行事,俯仰天地,自当以忠义为先。”   罗幼度心叫了一声:“要不是了解内情,差点就信了。”   老胡在这时也从外头买来了酒肉,奉上菜食,烧上热酒。   黄酒的香气随着温度散发。   赵匡胤深吸了口气,道:“古春堂的即墨老酒,罗兄弟真乃我辈中人。这开封有二十一家贩卖即墨老酒的,唯独古春堂最是正宗。”说着豪迈的给自己斟满一杯,举杯相敬,一饮而尽。   罗幼度对于华夏的酒桌文化,那是在了解不过了,回礼过后也干了杯中之酒。   相比未来五十几度的白酒,这不足十度的黄酒却另有一番滋味。   他却不知华夏的黄酒是世界发酵酒的最高水平,即便是后世也没有那个国家在发酵酒上超越黄酒的。   后世那些所谓的千年白酒,都是鬼扯蛋,为了营销蹭热度的。   几杯酒一下肚,三人打开了话匣子。   罗幼度问起了当今天下的情况。他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仅限于记忆中的史料典籍,但这类典籍记载的多是关键事情,小事琐事不在其中,且因年代问题,存在错漏可能,有一定的局限性。   赵匡胤也不藏私,将自己所知的情况细说。   与记忆相差无几,现今天下诸多势力割据,只要手中有兵权的都是地方一霸。   他们掌管着军政大权,俨然就是地方的土皇帝。   但真正有影响力的唯有占据中原的大周,坐拥江南的南唐,称雄蜀地的后蜀以及割据山西的北汉。   罗幼度一直以为大周综合最强,经赵匡胤介绍方才知道今时今日南唐并不弱于大周,尤其是经济实力更是非同一般。   细细想来也对,中原战乱不断。   而南唐坐拥江淮两大水系,数十年来稳固发展,妥妥的世外桃源。南下避祸的世家百姓数不胜数,为江南提供了大量的人才,经济文化超前繁盛,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不过罗幼度并没怎么将南唐看在眼里。   “相比江南,在下倒是觉得北汉才值得警惕。”   赵匡胤愕然道:“此话怎讲?”   罗幼度道:“江南过于居安,文风盛行,似乎忘记了忘战必危的古训,真遇到战事,能够发挥几层实力有待商榷。这份富庶若无相对的力量保护,跟肥壮的羔羊有何区别?反观北汉与辽国互为盟友,他们时常南下作战劫掠,兵卒将士皆得到有效的训练,长期以往,必定练就一支铁军,这是实打实的力量,最不容忽视。”   赵匡胤、赵匡义互望一眼。   赵匡胤认可道:“言之有理,这上过战场的老卒,远比训练十年的新兵更有战力。” ##第八章 口不对心(一)   走出罗府已是深夜。   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策马并行,“嘚哒嘚哒”的走在黝黑的长街上。   开封府是有宵禁的,但这种宵禁制度对于赵匡胤、赵匡义这类军方大佬来说,有等于无。   “对于今日罗幼度所言,有何想法?”   赵匡胤若有所指的说着。   赵匡义先是缄默了片刻,叹道:“此人对于天下局势如数家珍,许多问题分析透彻,显是看破了陛下心中大志,提前下了功夫,并非池中之物。兄长的用心,弟已明白。放心吧,弟不会主动去找他麻烦的,为了一点小事,给自己树立一位能力不凡的对手,太不值得了。”   “如此最好了!”赵匡胤肃然颔首。   又走了一会儿,赵匡义问道:“对于罗幼度的分析,兄长怎么看?是否觉得在理?”   赵匡胤沉吟片刻道:“不好说,这小子不是简单的人物,应该私自藏了一些,没有将紧要的部分拿出来跟我们分享。但即便如此,他所述的情况也值得我们好好研究一下。还有段时日,陛下才决定明年动兵,还有时间深入琢磨。”   郭荣志向远大,自从登基之后便有了荡平四方一统天下之志。他大肆裁撤无用士卒,训练精锐,积极备战。   这向谁挥动第一刀是大周平定天下的头等大事。   郭荣尚未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来说,只是私底下与他们少数几人探讨过一二。   初步目标定在后蜀、南唐、北汉,其中绝大多数将领都以为先打北汉为好。   一方面辽国政局动荡不安,无力大规模支援北汉,一方面攻取了北汉,可以与党项展开贸易,从而获取战马,组建骑军。当然至关重要的一点还是复仇。   一年前,他们艰难的打赢了高平之战,兵围太原城,眼看北汉覆灭在即。   辽国突然出兵,他们因为粮草不济,又与辽兵交战失利,折损大将史彦超,将打下的领地吐了回去,灰溜溜的撤回了开封。   这趁着辽国内部动荡之际,向北汉复仇的建议得到了大部分将官的支持。   赵匡胤自身也倾向于此。   但经罗幼度这一分析,赵匡胤忽然觉得北汉不见得能够轻易攻取。   脑中浮现罗幼度的话语:“北汉地广人稀,国弱民强。先打北汉唯有灭之,方能得利。一但失利,前功尽弃,将毫无所获。南唐却不一样,江淮富庶,人口众多,哪怕征伐后继无力,只打下一城一地都不算亏。”   从利益出发,这第一刀砍向南唐确实更加实惠。   罗幼度目送走赵家兄弟离开,转身向屋内走去。   这喝了两斤多热乎乎的黄酒,身上一身酒气。   让老胡烧了热水,整个人钻进了热水桶里,舒服的吐了口气。   作为南方人,他前世并没有泡澡的习惯。   每天洗澡,随便应付了事,经常给人说是去跟水亲了个嘴。   古代没有淋浴,罗幼度入乡随俗,发现将身子泡在大澡盆里的的感觉,还真不赖。   靠在盆沿脑中回想与赵家兄弟交谈的点点滴滴。   “以赵二的城府,只要自己不撞在他枪口上,应该不会轻易找自己麻烦了!”   此次酒局他透露了一些东西,也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算得上是互惠互利。   关键是打消了赵匡义的不良心思,免得背后给他捅上一刀。   “想不到柴荣还没有定下战略目标,这么说来王朴还没有上表平边策?”   “这倒是一个机会!”   郭荣这一辈子都供奉郭家庙宇,就没有想过改回柴姓。是赵家兄弟后来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强迫郭氏改姓,故而后世多叫柴荣,但这个时代叫郭荣无疑。   罗幼度后世习惯了叫柴荣,此时独自思量的时候,本能的以柴荣代替郭荣。   第二日,罗幼度早早的起床,整理衣着,相比前几天去开封府报到,今日他显得隆重了一些。   昨日他正式得到了吏部的任命书,从今天起,不在是小吏而是八品官了。   官与吏尽管常年连在一起,意义完全不同。   官是正式进入机构编制的成员,而吏则属于编外人氏,并不记录吏部档案,随时都可以撤裁,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骑着小毛驴,罗幼度抵达了开封府。   这一走进开封府,法曹吕斌热情的迎了上来。这事情一了,他病也好了。   两人一阵寒暄。   罗幼度原本就是他的属下,只是原来相差好几级,现在转成了直系。   吕斌一边在前边领路,一边跟他说着法曹从事的工作任务。   “法曹从事工作简单,某的职责是诉讼断案,而你负责结案判罪时根据我大周律法给予合理的判罚建议。”   罗幼度脑门上冒出一点点冷汗,确实简单,只不过要将大周律法全部背下来而已。   来到办公处,吕斌热情的给他介绍了同僚,然后将他叫到自己的办公署品茗。   罗幼度有点疑乎,脸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吕斌漫不经意的说道:“罗从事对于刑法怎么看?”   罗幼度不动声色的道:“属下还未深入了解,却不知上官所指何事?”   吕斌说道:“陛下贤德圣明,立志改革。与刑法或宽或严命我等展开讨论,以作日后量刑标准。”   “原来如此!”罗幼度一脸大悟,说道:“属下还未熟读大周律法,不敢胡乱发言,愿听上官高论。”   吕斌含笑道:“私人以为刑法不可过于苛刻,汉高祖废秦法而得人望,天下一统;唐太宗施仁政而天下大治,放死囚而死囚尽归。可见一国之法,不可过严。”   罗幼度双手一合,口不对心的大赞道:“上官说的太有道理了,孟子曰:‘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由此可见,想要天下大治,当以仁为本,刑法亦当如是!”   吕斌大为欣喜,昨日开封府的长官崔衍特地吩咐他好好重用罗幼度,已然知道面前这位幸运儿以入皇帝法眼,羡慕之余,动了利用他来壮自己声势的念头。   大周改革在即,王朝各方各面百废待兴,刑法亦是如此。   他主张用以仁为上,抵制严法,而对手开封府府院张岳却主张乱世用重典,两人争得是不可开交。 ##第九章 口不对心(二)   今日并没有案情审理,罗幼度正好抽空翻阅后周的律法。   说是后周的律法,其实是唐宣宗时期颁布的《大中刑律统类》。   唐朝尽管灭亡多年,可因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国出现,很多规章制度都是照抄而行,只有少数地方加以改动。   好在继承了罗幼度本人的记忆知识,即便是刑法这类深奥偏门的书籍依旧能够做到阅读理解。   他曾经为了一桩生意专研历史三年,自然不缺背诵这《大中刑律统类》的毅力,已经拿定主意半个月将《大中刑律统类》攻克。   白日在开封府研读,晚上回家了就抄写,顺便将字练一练。   “罗兄!”   在罗幼度硬啃《大中刑律统类》的时候,与他同为法曹从事的尹一德突然来到了近处。   “尹兄!”   罗幼度堆起笑脸相迎。   尹一德热心肠的说道:“以后你我即是同僚,平素得好好往来才是。”   罗幼度忙道:“那是自然。正好在下近日新得了一些南岳云雾茶,尹兄可来寒舍一品。若是喜欢,带些回去。”   赵匡胤送了他一车的重礼,锦缎丝绸砚墨茶叶,种类繁多,而且价格不菲。   “南岳云雾茶?那可是茶圣陆羽都赞叹的名茶……罗兄竟有此好物,为兄少不得厚颜登门,不知罗兄所居何处?”   “南城宣仁坊永安街,一打听便知。”罗幼度将所住之处言明。   尹一德脸露些许错愕,这中原大地人口流失严重。开封城规模过大,人流皆往皇宫周边汇聚,不可避免的造成周边地域荒芜。   皇宫位于开封城北,自然是越靠近城北越是繁华。   见罗幼度开口就送南岳云雾茶还以为家底丰厚,却不想居然住在如此荒芜之处。   只是一愣神,尹一德立刻笑道:“罗兄还不知道吧!陛下仁德,在京官员五品以上者,若无宅邸或离皇城太远,可获宅邸一座。八品以上官员亦可向户部申请,户部也会根据情况进行安置。”   罗幼度眼睛一亮,喜道:“还有这等好事?”   他并不在乎偏不偏僻,在乎的是离开封府太远,每天往返都要浪费太多时间。   他家中并不富裕,只有一头老驴代步。   习惯了后世交通的便利,这缓慢的节奏,让他很不适应。   尹一德道:“那是自然,此事宜早不宜迟。指不定什么时候,待遇就取消了。”   罗幼度忙道:“说的在理,反正今日无事,我这便去户部办理此事,多谢尹兄指点……”   开封久受动乱之苦,方才有此待遇。   只要人气复苏,人口归流,就开封府的地理优势,要不了多久这政策就落实不下去。   这城北挨近皇城的土地就那么大,哪有那么多屋舍可分配的。   大周已经在郭威的治理下,休养生息三年。   这政策制度多半支持不了多久。   这种应得的福利,傻子才会拒绝。   看着罗幼度远去的身影,尹一德诡异莫测的笑了笑,接着去了开封府右厢的府院办公署。   为了方便理事,历朝历代的朝廷机构都聚在一处。   罗幼度没一会儿就到了户部,将来意表明。   古时的办公效率跟后世差不多,都是繁琐至极,在户部的几个部门一通跑,最后告之还要去吏部打一份证明报告。   为了房子,罗幼度也认了,转到了吏部。   吏部负责开报告证明的是司勋郎中。   来到办公署,屋内两人正在聊着天,气氛愉悦。   罗幼度没有立时打断,在等机会开口。   这还没等他寻得机会,其中一高瘦官员忽然将目光落在罗幼度身上问道:“可是罗从事?”   得到答复后,高瘦官员立刻笑道:“王兄,来给你介绍,这位便是刚刚与你说的罗幼度,以一己之力,解决了烟雨阁事件,我开封府的后起之秀……”   王姓官员笑赞道:“果然英气过人。只可惜跟了吕斌,张兄是羡慕不来呀。”   罗幼度瞬间意识到高瘦官员的身份开封府府院张岳。   开封府以府尹为首,次之是待制,然后是判官。接下来的推官、府院、六曹平级。   府尹多是皇储兼任,现今空缺。开封府以崔衍这个待制为首,而次之的判官,在半月前给郭荣干掉了,也空缺了出来。   开封府推官新晋不久,又无特殊功绩,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升了。   府院张岳、六曹吕斌即是不二之选。   此二人天生不对付,在开封府早已不是秘密。   现今为了争夺判官之位,斗的不可开交。   当初身为小吏的罗幼度也多次听闻。   张岳摆手一脸不愿提的架势,反问罗幼度道:“罗从事不在开封府公干,来吏部可有要事?”   罗幼度将来意说明。   王姓官员皱眉道:“若早上一年,此事随手办了。现在皇城周边人流汇集,申请宅邸的官员太多,供不应求。户部、吏部甚至商讨是不是要上表陛下取消此令。”   还未等罗幼度开口。   张岳却道:“王兄这话过于见外,只是商讨,还未下定论。某与蒋兄是至交,从事为蒋兄出头,于我有恩。便看在某的面上,通融一二。”   王姓官员犹疑一二,叹道:“好吧,就看在张兄面上,这文书某签了。”   罗幼度瞧着演戏的二人,少不了一阵道谢。   张岳热心的说道:“户部手续繁杂,尤其是对生面孔,更是如此。某在户部有些人脉,就陪从事走一趟。”   罗幼度自从知道张岳身份之后,便知他是为自己而来,推脱不掉,作揖道:“如此,多谢张府院。”   至于为什么知道自己会来吏部,想必是尹一德透露的消息。   吕斌的部下却向老对头张岳汇报自己行踪,罗幼度会意暗笑,果然有人的地方少不了明争暗斗。   走在通往户部的路上,张岳、罗幼度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快到户部的时候,张岳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罗从事可知刑法于国之重?”   罗幼度神色一禀,作揖道:“还请张府院赐教!”   张岳走向街角的凉亭说道:“强国先强法。尤其是乱世,严法更是强国第一要务。不闻春秋战国群雄并起,李悝变法,吴起变法,邹忌改革,申不害变法皆由法治入手,令得国家焕然一新。然真正做到极致的唯有商鞅。当然秦法苛刻,不可效仿。但用刑以严,方能震慑群丑。”   罗幼度双手一合,大赞道:“张府院此言妙哉!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严法不是为了惩处,而是为了约束!”   剧情好像在哪见过…… ##第十章 捅刀子 穿小鞋   “严法不是为了惩处,而是为了约束!”   张岳听得此言,一脸欣慰,赞叹道:“说的太好了。中原久经战祸,百姓生活困苦,难免会有宵小乘势作乱。以严法约束,可天下大治,某与罗从事志同道合矣!”   他言语间有些兴奋。   现今的大周依旧在用唐宣宗时期颁布的《大中刑律统类》作为刑法依据。   这对于雄才伟略的郭荣来说,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他要订制出全新的律法,一本只属于大周的律法。   这新律法分为敕、令、格、式好几种分类,开封府负责刑法中关于民事诉讼的部分,这也是开封府的职权所在,为民请命。   这才有了张岳、吕斌的严、宽之别。   他们并不知罗幼度是郭荣亲自任命的官员,但罗幼度的任职是不经考核,开封府第一把手亲自安排,吏部直接下命,这种待遇一般只有状元郎才配拥有。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看不出来点问题?   尽管罗幼度地位并不高,却是最值得拉拢的一位,将之拉入自己的行政理念,以达到晋升的目的。   张岳将罗幼度视为自己人,办事也格外出力。   亦如后世一样,只要岗位上有自己的人,事情就会办得出奇顺利。   接下来的程序根本不需要罗幼度东跑西跑,一切从简,户部内部过了一套流程就搞定了。   还不只是盲目分配,户部郎中特地精选了三处,让罗幼度自己抉择。   一套离开封府很近,就隔着两条街,位于黄金地段。只是唯有小小的一个院落,环境朝向也不太好,背着阳光的。一套相对较远,坐北朝南的中小型宅邸。最后一套位于开封中部,并不属于繁华的北方,可占地面积很大,有三个大院落。   罗幼度果断选择了折中的第二套。   家里只有一老一少外加头毛驴,不需要太大的空间,也不愿委屈自己,折中的最为合适。   再三谢过张岳之后,罗幼度回到了开封府,啃着《大中刑律统类》直至黄昏时分,离开开封府,便如打卡下班一样。   这一回到宅邸,罗幼度便从赵匡胤送来的厚礼中挑选出了一方砚台以及一盒南岳云雾茶分别让老胡明日抽空送到张岳、吕斌的府上,然后也跟他说了新家的事情,让他明日找一些靠谱的百姓,每人给两个大钱,将值钱的东西搬至城北新家。   他们所剩的通宝全都买了酒肉,不过赵匡胤出手阔绰,送的礼物皆是值钱的好物,尤其是锦缎丝绸。   衣食住行,衣占首位。   但凡通货膨胀,朝廷钱币失去信任,进入以物易物的时代。   布匹永远是取代钱币的第一硬通货。   只是将赵匡胤送的锦缎裁剪了六尺售卖,他们的经济条件就得到了改善。   城南过于冷清,治安也不是很好,能够搬入城北,老胡自然跟着开心,并无半点留恋。   翌日,罗幼度一如既往抱着《大中刑律统类》硬啃,对于刑法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正当他看得入神的时候,吕斌面色不虞的走到了近处:“罗从事在此可还习惯?”   罗幼度忙将手中书卷放在一旁,起身让位笑道:“比起之前清闲许多,哪有不习惯的。”   吕斌若有所指的问道:“听说从事昨日去户部申请了府邸,就要乔迁新居了?”   罗幼度心念电转,自己这是给人阴了?   是尹一德吧?   看来自己当了这个法曹从事,引起了他的忌惮了。   想来也是,同为法曹从事,自己固然资历不高,可名气却是极大。   若有晋升的机会,谁上去的可能性更大?   吕斌若上位,法曹就空缺了。同样的张岳若当了这开封府第二把手,以他与吕斌的矛盾,只怕吕斌也干不长久。   假如自己不出现,就他这样两边讨好的风格,不论谁得势,都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现在有了自己的存在,谁能上位,就不好说了。   “是的!”   没有迟疑,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罗幼度很直爽的说道:“以让老管家雇佣人手搬迁,家中清贫,没太多东西,今夜便能入住。说起此事,还得谢过张岳张府院。讲来也巧。属下从尹从事那里得到可以申领宅邸消息的时候,立刻动身去了户部。在吏部遇到了张府院,属下不认得他,却不想他居然认得属下。还很热心的帮忙,免去了很多麻烦。”   他这话中有话。   吕斌是开封府的六曹,可不是什么大内密探凌凌漆,更加不是锦衣卫之类的特务头子,手下有一群神出鬼没的密探打探情报。   若不是有人告诉他,他怎么可能那么快知道自己昨天与他的对手见面了,一脸不快的来找自己探话?   吕斌见罗幼度回答的这般随意,只以为他不知自己与张岳的矛盾,更加不知两人为了开封府判官的职位争的头破血流,心下松了口气。   但从罗幼度的话中,又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从尹一德那里得到消息,然后巧合的遇到了,自己又意外的从尹一德那里听说了张岳领着罗幼度申请宅邸的消息!   这不是巧合吧?   吕斌有些惊疑不定,心不在焉的与罗幼度闲聊了几句,匆匆离去。   罗幼度淡然的回到了位子上,拿起了《大中刑律统类》继续啃了起来。   转眼过去了一月,罗幼度生生将十二卷,一百二十一门,一千二百五十条的《大中刑律统类》啃了下来,背诵如流。   这期间也发生了几件刑事诉讼案件,罗幼度根据自己脑海中的刑法条例给了吕斌相应的建议,得到了极大的赞许。   罗幼度也明显的感受到了吕斌再给尹一德穿小鞋。   在这个月中,关于吕斌、张岳的争斗是越演越烈,因为郭荣已经给开封府下了最后的期限,今年之内,民事诉讼的条例尺度必需明确。   崔衍拉着开封府八品以上的官吏开了三次会议,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如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谁都说服不了谁。   罗幼度在一旁如看戏一般,从未说过一言一语。 ##第十一章 事无巨细 事必躬亲   延和殿!   开封府待制崔衍恭恭敬敬的在殿外候着。   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在他身后还有三位等候聆讯的高级官员。   对于这种情况,崔衍早引以为常。   郭荣登基不满年余,天下人多不了解新即位的大周天子干略如何,有没有其父郭威那样沉稳持重。   毕竟这世道两三代而亡的,实在太多。中原五十几年,换了十多位皇帝……   皇帝根本就没有多少威信可言。   骄兵悍将不好制约,权臣文官各怀心思。   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哪个不是祸起内部,武将以下克上,权贵倾轧,成为短命王朝。   这大周难道就是例外?   不论是周边割据势力,还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莫不各怀心思,在坐看中原,看着郭荣这大周天子的表现。   相比外部的离心,大周内部的力量却逐渐凝聚。   郭荣从不掩盖自己的雄心壮志,展露了一代明君的实力,给了庙堂上的文臣武将前所未有的期待,一致认为跟着郭荣,他们能够得到自己想要拥有的一切。   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点,于郭荣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处事方式离不开的。   除了朝会,私下里郭荣不住的接待各级官吏,了解安排工作任务,为立国不满四年的大周建立了全新的风貌。   看着吏部尚书从殿内走出。   崔衍整理了衣着,大步走进了殿内。   “参见陛下!”   郭荣头也不抬的盯着案几上的奏章,挥了挥手道:“免礼!”   他说着将手上的奏章合在一处,从案几的另一角拿了一张冷了不知多久的油饼,草草吃了两口,询问起了刑法制定的问题。   崔衍为难的说道:“臣下招集开封府官员多次探讨,张岳主张乱世用重典,以刑法约束百姓,臣下颇为认可,然吕斌却主张推行仁政,以宽刑仁政教化百姓,如此才能稳定民心,他的言论得到了诸多官员的支持。两者皆有道理,臣下无能,一时未能抉择。”   郭荣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性子急躁,行事偏激,以他的脾性那就是直接上重典,谁不听就杀了,再来个连坐,看谁还敢乱来。   可就在他怒意上涌的时候,想到冯道,想到冯道的那一句“陛下不能和唐太宗相比”,“陛下不是泰山!”   瞬间冷静下来!   尤其是现在,四方节度使,周边割据势力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压抑着这股冲动。   郭荣强压着火气,拍案说道:“开封府为民而设,关系我大周民生。这最基础的核心制度都未有定论,成何体统?他们愿意辩就让他们辩,辩不出一个结果,都给朕滚蛋。我大周不养蛀虫……”   崔衍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正想让崔衍下去,郭荣突然想到了一人,罗幼度。   魏仁浦、赵匡胤的事情闹得颇大,让他这大周天子记住了这个名字,有了一点印象,随口问了一句:“罗幼度此人在开封府如何?”   崔衍不敢大声,轻轻说道:“如鱼得水!此子是个人精,张岳、吕斌这两人互不对眼,偏偏一并对他赞不绝口。而他自身亦确实是个人才,不过一个月,《大中刑律统类》信手而来,令人惊叹。”   郭荣也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身为皇帝,他劳心劳力,开封府的制度一日不决,他一日难以安寝。   《大中刑律统类》他特地找来翻阅,实在不行,自己一言而决了。   只是人有专攻,《大中刑律统类》里关于刑法的记载杂乱深奥,又臭又长,不是精于此道之人很难理解,实在无心力全盘理会。   一个月,熟悉《大中刑律统类》,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郭荣颇感兴趣的说道:“那对于严宽之辩,罗幼度是什么态度?”   崔衍道:“估计是自知资历尚浅,三次会议皆坐尾末,一言不发。”   “糊涂!”郭荣怒喝而起:“什么资历尚浅,一个敢当着赵匡胤面前踹赵匡义屁股的人,一个用一个月读通《大中刑律统类》的人会因资历不敢发言?朕觉得是那小子看透了你优柔寡断的性子,不愿明说,也不敢明说吧。”   崔衍吓了一个激灵,赶忙跪地说道:“臣知罪。”   郭荣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崔衍,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身心都传出一阵的疲累。   太缺人才了。   真要有合适的人选,崔衍这种性格,决计无法在他手上在开封府待制这关键高位上任职的。   可天下动荡,重武轻文。文人的地位之低,古往今来从未有过。   这满大街都是膀大腰圆的武夫,几乎没有多少文士游荡。偶尔一两个都是缩着身子走的,免得惹怒了大街上的那条莽汉,挨一顿老拳。   没文化的节度使轻易折辱文人的事例比比皆是。   在这种环境之下,一个优秀的文官实在太稀缺了。   崔衍固然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于刑事方面确实很有天赋。换个人上去,未必就有他干得好。   “算了!”   郭荣顿了一顿,说道:“这样吧,明日黄昏,你带他来见朕。”   崔衍惶惶不安的退出了大殿,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长吐了口气,显然吓得不轻。   当崔衍通知罗幼度说郭荣要见他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懵圈。   “见我?”   罗幼度一脸的不可思议,自己这八品小官,怎么这么快就能见大周天子了?   崔衍倒是没有多少意外,解释说道:“官家性子即是如此,诸多事情皆事必躬亲。这是你的机会,好好把握。现今朝廷最缺的就是人才,若有幸得官家青眼,腾飞在即。”说着还耐心的与罗幼度讲了面圣的诸多规矩。   罗幼度闻言连连致谢,将这份恩情记在心底。   崔衍此人是一个老好人,才干不俗,但他为人过于优柔寡断,是个干吏,却不是一个管事的人。   对于张岳、吕斌之争,这管事的人假若是他早就平息了。   哪里轮到两人内斗,将开封府搅得翻天覆地。   只是人微言轻,插手此事,只会引起双方的不快。这种情况,明哲保身才是王道。   罗幼度想起史书上就说柴荣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还以为是修饰说词,现在看来确有其事了。   这皇帝,一国君王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这工作量谁受得了! ##第十二章 不认同   在崔衍的引领下,罗幼度从西华门的侧门进了大周皇宫。   这大周皇宫并没有想象中的庄严豪华,反而有些简陋,处处充满了历史的痕迹。   罗幼度暗自琢磨,看来郭威、郭荣两位皇帝过得都比较节俭,自己以后发达了也不能太过豪奢,这在人家手上混,得向人家看齐。   从另外一方面罗幼度也看出大周的经济确实不怎么样。   不然就算郭威、郭荣再如何节俭,这门面功夫也得粉饰一下。   毕竟这里不是寻常的地方,是大周的颜面所在。   穿过回廊,罗幼度居然听到了“刺”、“杀”、“刺”、“杀”的喊杀声,声音还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罗幼度心下一凉,惊疑不定,这啥情况,不会是逼宫吧?   崔衍见状一笑,解释说道:“这是禁卫军在练兵呢!罗从事应当听过唐太宗武德殿练兵的事例吧。”   罗幼度心底恍然。   那段历史他是知道的。   唐太宗李世民凭借玄武门之变取得了天下,尽管凭借各种操作将影响力减至最小,还是没有避免动荡的发生。   突厥颉利可汗抓住机会直接率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兵锋直指长安城。   李世民设疑兵计,亲率高士廉、房玄龄等六骑至渭水边与突厥签订渭水之盟。   突厥退兵之后,李世民将此视为奇耻大辱,在皇宫武德殿内设置练兵场,日夜操练兵士,以求雪耻。   郭荣效仿此例,显然是给高平之战中那些临阵倒戈的兵士逼急眼了,要训练出一支真正的铁血劲旅。   罗幼度目光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这皇宫里,皇帝眼皮子底下练出来的兵,又能差到哪去?   他依稀记得当年宋太宗赵老二北伐,那宋军的战斗力强悍的可怕。   赵老二这个混蛋玩意,带着宋兵五个月灭了北汉。   然后赵老二出尔反尔,他在战前说灭北汉后,犒赏三军。结果灭了北汉,来了一句打下幽州之后,再行犒赏。   一个皇帝说话跟放屁一样。   这打仗,不是旅游,兵卒也不是傻子。   灭了北汉,兵士侥幸活下来。再去打幽州能不能活,谁都不知道。   哪怕打赢了,自己战死了,难不成还将军饷发到阎王殿?   赵老二这一句话,直接让宋军崩溃,兵无战心。   即便是这样,长途跋涉一个月,宋军依旧将辽国布在幽州外围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萧讨古、乙室王撒合、耶律斜轸通通通一顿乱锤,打的他们找不到北。   韩德让更是吓得龟缩幽州城动都不敢动。   耶律斜轸、韩德让可都是难得的大将。   宋军接下来开始围攻幽州,赵老二又出昏招。   本来宋军有一支部队是绕过幽州去围点打援的,结果赵老二见幽州城一时攻不克,将这支军队招了回来,一并攻城。   这下玩蛋了。   宋军这边围困幽州,外围还没有兵马护卫,辽国的援兵直接对着宋军来了一记千年杀,将宋军的菊花捅了。   不吹不黑,这个时候宋军是真的强悍,以步对骑,在如此劣势下,硬生生扛住了辽国援兵骑兵的冲杀,将辽兵打退。   只是宋军有猛人,辽军一样有。   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领着骑军绕到宋军背后,夜里奇袭宋军,直接杀到了赵老二的指挥部,还给他屁股大腿上来了两箭。   赵老二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抛弃了三军跑了。   这家伙屁股上有箭伤,骑不了马,就上了驴车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往南跑,留下了高粱河车神的神话。   罗幼度耳中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心中不由暗忖:想必那支宋军的精气神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只可惜,遇到了赵老二。   在路经练兵场的时候,罗幼度突然看到了一人,他一身铁甲,高大威武,在巡视着兵卒的训练。   赵匡胤!   赵匡胤忽的望着殿外,看到一眼熟的人影。   罗幼度!   两人相互望着,一个殿外一个殿内,视野不广,很快人影在彼此眼中消失了。   赵匡胤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罗幼度也不在胡思乱想,老老实实的跟在崔衍的身后,来到了郭荣下朝后的理政之所,延和殿。   在殿外等了一会儿,罗幼度收到了太监传来的消息:郭荣要见他!   罗幼度整理了一下衣着,大步走进殿内。   “臣法曹从事罗幼度拜见陛下。”   罗幼度躬着腰,比平时作揖要低一点。   崔衍已经跟他细说了规矩。   如果是在正式的朝会上,文武百官都要恭恭敬敬的行大礼问好。   这种私下的场合只需长揖即可。   郭荣饶有兴趣的看着堂下,说道:“免礼,赐坐。”   这个时代凳、椅已经盛行。   赐坐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赐坐,那就是上席子蒲团如古法跪坐。还有一种是特地强调上椅子,那就是正常的坐在椅子上。   罗幼度显然还未达到那个程度。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知罗幼度年岁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可此刻瞧对方神态沉稳,双目有神,全无半点惧色,不免有些欣喜。   就罗幼度这气度便在这位大周天子就心底加了不少的分。   郭荣对于罗幼度是否藏拙,只是一个猜想。对与否于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他还有一个意思,是点一点崔衍,骂他一通,让他知道张岳、吕斌之争,并不是因为两人说的皆有道理,而是他这个开封府的第一把手过于优柔寡断,缺乏一锤定音的魄力,纵容了彼此的争斗。   但从第一面的印象来看,郭荣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崔待制召开了三次会议,你皆旁听了。今日朕招你来,是想问问对于张岳、吕斌两人之间关于用刑的态度,有何想法?老实说,朕从不以言论问罪。”   罗幼度直起身子,微微一拜,说道:“臣认可两位上官的理念,他们说的皆有道理。但臣不认同他们的用刑方式……” ##第十三章 严宽并举   郭荣一点也不意外,直言道:“说说你的看法。”   罗幼度颔首道:“张府院性子刚烈,信奉法家定乱世的理念,故而重严法讲严规,一个萝卜一个坑,以法来约束万民。而吕法曹注重教化,认为只有改变百姓思想,让他们自知廉耻,已达无为之效。是故他们注重的是思想,而臣没有那么开明超前的理念,只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一切以利为先,不管严法、宽法,谁有利用谁,谁更加合适用谁。什么法儒道皆是工具,谁好谁上。”   “故而臣以为,两位上官思想可取,却不够务实。”   郭荣也是一个务实的皇帝,兴趣更甚,迫不及待的道:“细细说来。”   罗幼度道:“首先宽法不可取,死刑重刑更加不可废,所谓名轻而实重。臣以为宽法衍生的效果绝非自觉,更多的是不当一回事。这犯罪的代价过低,反而更加容易造成犯罪,导致无辜百姓受难,对民生造成更大的危害。故而汉末陈群有一句话臣非常认同,‘名轻则易犯,实重则伤民’”   “其次,严法亦不可取。唐名臣魏征有言‘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法过严容易积累民怨,容易制造庙堂动荡,这天下未定,四夷未服。约束过甚,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罗幼度这里说的很含蓄。   郭荣当然听明白了。积累民怨是一点,更多的还是制造庙堂动荡。   约束过甚,难过的不是百姓,而是庙堂上的那些文武大臣。   尤其是那些没啥文化的骄兵悍将。   将他们这些没脑子的莽夫逼急了,脑子很容易犯轴,血气一上来,干出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   罗幼度敢如此欺负赵匡义那是吃准了赵匡胤不是寻常的莽夫,换做许褚那样的,他躲都来不及。   不然许攸就是下场。   郭荣皱眉道:“照你怎么说,宽法不可取,严刑亦不可取。是想折中一下,取其中间?”   这取其中间不上不下,太蠢了。   “当然不是!”罗幼度自然不蠢,说道:“臣以为是严宽并举。”   郭荣来了精神,问道:“何为严宽并举?”   罗幼度道:“常见的罪,施以重刑处理。因为常犯,所以常见。故而必需严惩,以正天下。重刑不是目的,而是德政,为了保护百姓,维护治安,罚是为了不罚。”   “可杀,可不杀的罪。当以宽刑,选择不杀。一可体现陛下仁德,二亦可多一劳力。”   “废除车裂、烤刑、炙刑等残忍的刑杀方式,改为斩首、腰斩或绞刑,以为陛下获取美名。”   很多残忍的刑法,在汉唐时期已经废除了,但五代十国的大动乱导致很多东西都死灰复燃。   “将死刑犯,改为一审二审三审,以彰显儒家之慎杀,为陛下俘获天下士人之心。其次,多犯者重处。罪人犯罪,不论轻重,当留案底。多犯者不论轻重,当以重罚,次次叠加,屡教不改者,可杀。”   “最后恶极者不赦,对于罪大恶极之人,怎么杀都不为过。”   郭荣越听眼睛越亮,相比张岳的严法,吕斌的教化宽刑。罗幼度这个实务,更得其心,忍不住赞道:“妙哉!严宽并举,方为立法之道。来人……”   郭荣忽的对外叫了一声道:“赐罗从事软椅上座,朕要与他长谈。”   罗幼度连忙起身道谢。自己这具身体习惯了跪坐,坐久了亦不觉得腿麻,只是跪坐终究没有坐在椅子上舒服。   坐在软椅上,罗幼度腰板都直了一些。   郭荣又细问了一些关于刑法的事情。   罗幼度应对如流。   其实唐宣宗时期颁布的《大中刑律统类》已经非常人性化了。毕竟任何事情,经过千年的发展都会顺应时势而变,脱离实际的玩意,早就为历史淘汰了。   罗幼度背熟了《大中刑律统类》,又辅以一些为这个时代所接受的超前观点,让郭荣是大开眼界。   郭荣看着答辩自如的罗幼度,忽然问道:“最近朕为一件事犯愁,却不知罗从事于行政一道,可有涉猎?”   罗幼度毫不犹豫应对:“陛下请问,臣不敢藏私。”   郭荣苦着脸道:“世人都以为当皇帝好,哪里有人知道朕的苦处。不怕罗从事笑话,朕除了上朝的龙袍,没有一件好的衣物。中原动荡,民不聊生,居内有难民需要赈济,对外还要供养大军。中原大地连年战祸,府库严重吃紧。朕这日子,过得苦啊!”   罗幼度闻言暗笑。   历史上的柴荣确实有点凄惨。   确切的说就五代十国这乱局,想要当一个明君就不可能过得好。   面对一个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养是不养?   面对庙堂上的骄兵悍将,赏是不赏?   面对给乱兵劫掠过后的破败建设,修是不修?   面对一个个饥民、灾民,救是不救?   这一切都要用钱。   柴荣想要当李世民,只能苦自己。   罗幼度道:“想要重整大周民生,首要之物是发行大周钱币。我大周立国已有四年,可市面上流行的钱币居然还是唐朝的通宝。甚至还有梁、唐、晋、汉的劣币,市场货币杂乱是阻碍民生发展的最大源头。此源头不除,大周民生,想要有起色,千难万难。”   柴荣长叹一声,说道:“此言一语中的,只是想要解决钱币问题,谈何容易?我大周境内并不盛产铜,每年产铜所得,除去各方各面的供应,并无多少剩余。全用来制作钱币,也不及从百姓手中换取旧钱的份额。贸然更改,只会造成动荡,反而会让百姓对我大周钱币失去信心。”   关于这点,柴荣早已与宰相范质、李谷、王溥商议过了。   他们都是名臣,哪有看不透的道理。   罗幼度目光灼灼的说道:“中原其实并非无铜,只是未有人取而已。”   柴荣急切的问道:“何处有铜?”   罗幼度淡然的说道:“寺庙,一尊尊佛像,哪一个没有三五百斤重!” ##第十四章 朕之子房   罗幼度的话仿佛当头棒喝一样,郭荣双眼透着狂喜,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罗幼度,说道:“你就不怕遭受天谴?”   罗幼度对此完全不屑一顾,扬声道:“若有天谴,臣下愿为陛下当之。”   郭荣精神振奋,豪气道:“何须你来当。即为上天之子,以天下百姓为先,朕中华天子,何惧外来神仙!”   想到这困恼自己多日的问题得到解决,郭荣精神亢奋,只恨不得明日早些到来,在朝堂上商议此事。   郭荣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   罗幼度凭借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以及历史大致走向的规律,应答如流。   郭荣越来越激动,越说越上头,忘记了时间。   直至苻皇后的到来。   见到苻皇后至,郭荣难掩兴奋之色,指着罗幼度道:“皇后,我太高兴了,来,给你介绍一下,此乃朕之子房。想不到我郭荣居然有高祖之幸,老天待我不薄……”   罗幼度惊讶的一时无言,也想不到郭荣给了自己如此高的评价。   苻皇后大为惊讶,但很快就笑盈盈的说道:“那臣妾恭喜圣上喜得子房……只是陛下您不爱惜身体便罢了,难道要连累您的子房先生与你一同挨饿?”   “对对对对!”   郭荣这才想起,他们连晚饭也没吃,一脸恍然的说道:“皇后说的是,皇后说的是,来人,准备膳食,朕要与罗先生一并用膳。”   他直接改口罗先生了,显然是觉得法曹从事这个职位与他完全不匹配。   苻皇后笑道:“臣妾已经为圣上准备好酒食了,让人呈上来便好!”   说着,她大大方方的向罗幼度作福道:“见过罗先生,您没事也帮着本宫劝劝圣上。这国事固然重要,也需爱惜身体才是。他不听我的,对您这类大才,却是言听计从。”   罗幼度赶忙避让开来,苻皇后屈尊作福是她的事,可你要坦然授之,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嘴上说着“不敢”,心底却暗叫:“厉害!”   这苻皇后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说起这苻皇后还真是一个传奇。   且不说苻皇后背后的符家,她自身的经历就极为励志。   苻皇后早年嫁给大将军李守贞之子李崇训,后来李守贞据河中反叛,后汉枢密使郭威奉命讨伐,李氏父子畏罪自杀。   乱兵发现了躲藏的苻皇后,苻皇后毫无惧色的在乱兵面前高声道:“我乃魏王之女,郭将军与吾父交往甚厚,速报!”直接震慑住了郭威的兵士。   苻皇后的母亲觉得自己的女儿逃过此难是佛祖保佑,让她出家礼佛。   苻皇后直接拒绝,说:“死生有命,女儿不愿苟活于佛前。”   苻皇后的性格魄力给了郭威很深的印象,收了苻皇后为义女,还将她嫁给了义子郭荣,从而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只是几句话,罗幼度即感受到这位苻皇后的气度与才智。   苻皇后并没有多待,来的及时,去得也利索。   郭荣招呼罗幼度用膳。   罗幼度确实饿了,大快朵颐的吃着桌上的美食。   郭荣固然节俭,但皇宫里的食物很多是地方上进贡的,比罗幼度自家的伙食那可好上太多。   郭荣吃相并不好看,狼吞虎咽。   他本就是穷小子出身,投奔郭威之后,发现郭威家经济也很困难,为了补贴家用,还曾南下去江陵做生意,吃过不少的苦,在吃方面很是亲民。   他似乎也饿了,一直没有说话。   罗幼度自然亦是如此。   直到吃饱喝足,郭荣一抹嘴上的油渍,说道:“先生任法曹从事太屈才了,朕先前一直在思量给先生安排什么职位为好,怕委屈了先生。”   罗幼度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以后,方才说道:“臣本小吏,得陛下看中,破格升为法曹从事,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不敢奢望其他,陛下无需为难,臣能明白陛下良苦用心。”   郭荣更加欣慰,赞叹不止。 ##第十五章 重武轻文   郭荣如此纠结不是没有原因的。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遇到很多的掣肘。尤其是五代十国的皇帝更多的是块招牌,骄兵悍将说不鸟你就不鸟你,说造反就造反。   忠诚,在这个时代不值钱。   换作五代十国以前,如诸葛亮、房玄龄、王猛这样的子房,历代雄主那都是直接录用的,而且是带在身旁,委以重任,以为心腹,就算强悍如关羽、张飞这样与刘备共患难的老人不服,也得憋着。   在那个时代,智谋之士是受人推崇敬仰的。   而现在?   五代十国的混乱动荡已经让社会往畸形发展,重武轻文到达了极致。   这就是一个武夫治国的时代,武将的权力到达了顶峰,拥有兵权的武将造反当皇帝是家常便饭之事。   武夫受人崇敬,文人反而给世人小觑。   华夏五千年历史,没有任何一个时代的文人地位如此的不堪。   后世就有人分析宋朝重文轻武的国策便是对五代十国这畸形的重武轻文的一种矫枉过正。   也许给压抑了太久,宋朝的文官对于武将的排斥那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郭荣自己登基不久,根基本就不够稳固,本想着凭借北汉入侵这了特例打出自己的威势,震慑住骄兵悍将。   结果将不用命、士不能战,侍卫士兵,老少相半,强弱不分,气得他一口气杀了七十多名将官,临阵逃跑的小卒更是斩杀了大几百人。   郭荣这一举动固然震慑住了骄兵悍将,却也如一般双刃剑悬在他们的头上。   郭荣杀性太重,让诸多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大将莫不担心头上的刀向他们砍来。   郭荣对此亦颇为无奈,他若不开杀,怎么重整军务?不提升军士战斗力,大周拿什么征伐天下?   这回到京师,郭荣也开始安抚一个个将官,缓解他们的不安。   武将势大,郭荣想要坐稳江山只能重武轻文,这个时候假若重用起一个“张子房”,这个“张子房”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罗幼度的出身,郭荣已经了解了。   他现在手上的力量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一个老人管家,如果算上所有活物,也不过是多加一头毛驴。   就这力量怎么跟整个武将集团斗?   何况魏仁浦、赵匡胤之争,罗幼度已经得罪了一部分的武将。只是他地位太低,向他出手掉价。   罗幼度这个时候崛起,对他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可郭荣又担心罗幼度不得重用,心怀不满,转投江南。   江南是当今天下唯一一个重视文人的地方,中原已经有很多文人干吏不堪受辱,南下投唐去了。   罗幼度真要投唐,岂非等同诸葛亮投靠刘玄德?   是故郭荣一味用膳不语,便是在思考如何安置罗幼度。   不想罗幼度竟能体会自己的难处,郭荣担忧尽去,豪气说道:“给朕一年时间,必定给先生相应地位。”   一年,足够自己坐稳这个天下。   罗幼度压根不在意这些虚的。   职场心得,身为打工仔,不需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实力,但是你必需要让你的老板上司知道你的能力。   罗幼度知自己全无根基,过于出风头,反而不利发展。只要郭荣这个皇帝认可自己,就不怕没有崛起的机会,遂然道:“天下动荡百年,唯陛下有望荡平四夷,一统天下。能追随明主共创大业,于愿足矣,不求其他。”   郭荣也有此抱负,更相信普天之下,无人能于自己相比,豪情万丈的说道:“那你我便效仿汉高祖与张留侯故事,终结这乱世!”   他说着高举了酒杯!   罗幼度举杯回应,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郭荣放下手中酒杯,说道:“跟先生透个底,朕对开封府上下极不满意。崔衍通刑法有才气,却无担当,优柔寡断。张岳、吕斌各有心思,为了争夺判官之位几败国事。崔衍并无合适继任之选,朕不准备动他。张岳、吕斌二人,朕打算调他们出京,掌管地方民生。吕斌的法曹之位,朕给先生留着。至于张岳的府院的位子,你可有好的推荐?”   罗幼度几乎不加思索的说道:“臣之同僚,法曹从事尹一德精于律法,在开封府任职多年,熟悉事物,可当此任。”   郭荣想也不想,说道:“那就他了。”   罗幼度当然不会忘记尹一德在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恰恰是因为尹一德捅了他一刀,他才会在此时举荐尹一德。   原因无他,尹一德政治手段并不高明。   罗幼度有绝对的把握将那他拿捏在手中,与其让另一个有干略有权谋的,或者直接来一个身家背景厚实的二代当这开封府府院,不如让尹一德来当。   他可不想一辈子屈居法曹一职位,竞争对手实力越弱,自己得到表现晋升的机会越大。   一点小小的摩擦,在自己的前途前面又算得了什么?   郭荣一直拉着罗幼度聊到皇宫封城之前,这才恋恋不舍的放罗幼度离去,临走还不忘表示自己有时间会去开封府与之畅谈天下大事,并且安排了几名禁军护卫护送他回府。   离开了皇城,罗幼度骑上了自己的小毛驴,在宫中侍卫的护送下徐徐而行。   看着强健的禁军护卫,罗幼度心底暗暗羡慕,选择在这个时代当文官,真的是迫不得已的决定。   但凡自己这具身体拥有超凡的气力体魄,但凡自己后世学过几招,怎么样也不会当一文官。   何况军权才是乱世中最实在的力量,在这吃人的乱世,手上没有点兵,罗幼度总觉得心底不踏实。   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罗幼度脑子忽得响起诸葛亮在《三国演义》里的一句话,为将者,不通天文,不懂地理,不晓阴阳,不知奇门遁甲及阵图兵势乃庸才也。   他盯着满天星星,便如听琴的老牛,默念道:自己这个张子房,怕不是个庸才。   星星一闪一闪的,映照着罗幼度那漆黑的双眼。   双眸越来越亮,不会,难道不能学嘛?   谁说带兵就是武将的事情?谁说文官不能掌兵?   诸葛亮、司马懿、陆逊不都是文官?   自己不通兵事,一辈子都别想掌兵,只要有这能力,就有这个可能。   重武轻文如何?   难道不能以文官的身份杀出一条路来? ##第十六章 这开封府,早晚姓罗   这第二天,郭荣就在庙堂上公开商议整治佛教的事情。   这重武轻文的唯一好处就是文人的话语权不高,而武官只要不伤及军方利益,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语权尽皆掌握在郭荣、范质、李谷、王溥这四人身上。   范质、李谷、王溥三人在重武轻文的时代或许名声不显,却是一代明君、贤臣无疑,深知此事关键,政令通达。   这不执行不知道。   才百年间,佛教增长的势头比想象中的可怕。   仅汴京开封就拆毁了六千家寺庙,每家寺庙都有大大小小的铜佛像。   大周的疆域是五代十国中最为广阔的,预计估算,可以查抄的寺庙至少三万座。   整个大周的和尚尼姑是哀嚎成片,勒令还俗的就有六万之众。   郭荣做梦都想不到这查封寺庙效果如此显著,乐的就没合拢过嘴,心底对于献计的罗幼度期待更甚。   就凭此计,郭荣便觉得给罗幼度连升三级都不为过。现在却因自己立足未稳,护不住他周全而不敢大用,以至于衍生了点点愧意。   在大周整治寺庙的时候,作为始作俑者,已经坐上了开封府法曹的位子上了。   不过他的官职并非正规的法曹参军,多了一个权字,权知代替的意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不了多久,他便能转正。   罗幼度翻阅着掏来的《吴子》兵书,似懂非懂的研读着。   不管能不能参悟,能不能活学活用,先背下来再说。   至于为何是《吴子》,而非《孙子兵法》,那是因为罗幼度一早就将《孙子兵法》背的滚瓜烂熟了。   在大学的时候,看了不少经商故事,说这个商业巨鳄因为用了《孙子兵法》打造商业帝国,那个商业巨鳄用了《孙子兵法》里的计谋,赚的盆满钵满。   到底是不是,罗幼度不知道,反正他当时是信了的,也许是悟性不够,总之实战中没有用上。   “罗参军!”   一个身材魁梧却一脸机灵的青年大步走进了办公署,一副静候安排的模样。   法曹参军与法曹从事的地位实权不可同日而语。   法曹从事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陪审团,负责给法官提建议,不同的是陪审团成员是有权力的,而法曹从事只是单纯的提建议,具体结果由法曹参军一言而决。   法曹参军拥有独自断案审案的权力,开封府的民生刑事案件皆由他先一步入手处理。遇到处理不了的案件,再往上交由开封府判官负责,还是处理不了,才轮到待制、府尹。   这断案审案,自然也会有一批负责维护公堂的衙役。   青年名唤廉祥,手脚轻快,背景也清白,是罗幼度从一纵衙役中特地挑选出来的,当做心腹部下来培养。   当然处于考察阶段。   罗幼度放下手上的兵书,说道:“你去帮我打听两件事。”   廉祥也知罗幼度有提拔自己,表现的极为热情:“参军请说。”   罗幼度道:“去查一查,张岳、吕斌两位县令什么时候离开开封前去赴任。尤其是张县令,他的行踪务必要调查清楚。”   ……   秋风寂寥,便如张岳此刻的心情。   站在开封城南,向北眺望着面前这座给世人称呼为汴京的国都开封,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长叹。   “府院!”   殷明在身后叫了一声,语气也有些伤感。   殷明的身旁还站着六人,分别是柳立、唐玉、傅双、左晖、华颖、吴杉,这七人都是张岳这些年培养出来的心腹。   今日张岳动身前往顺阳县赴任,他们七人约好一并前来送行。   说好了稳住情绪,不让老上司过于难过。   可这分别的愁思上涌,七人都未把持住。   反倒是张岳很快收拾了心情,笑道:“都别哭丧着脸,事已至此,沮丧亦是无用。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在开封府自己小心。尹一德小人尔,欺软怕硬。你们在他手下公干,日子不会太好过。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了,可去找罗幼度,此人全无背景,却深得崔待制信赖器重,足见其能,应该能护住你们……”   他话还未说完,望向前方的目光聚焦一处,忽的一笑,说道:“看来我说错了,只要你们待我一样待他,前途无限。这开封府,早晚姓罗……”   他这话音落下,已经大步向前走去,高声道:“罗从事,不,现在应该叫罗参军了。我张岳今日能得参军相送,不枉在开封府待这三年。”   自己为何会给逐出京师,作为一个还算成熟的政治家,张岳已经不去计较了。   一切都成定局,计较无意。   相比已经小人得志的尹一德,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托付给在这种情况还特地赶来送行的罗幼度,无疑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罗幼度道:“纵使与张县令接触不过一月,亦深感县令的人品气度,今日离京,焉能不来。困居开封,不如破局而出。顺阳县地理位置绝佳,上通洛阳,下连南阳,又有顺水之便利,极易干出成绩。下次有机会再见,兴许张县令已经成为州府太守了。”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张岳、吕斌之争,罗幼度觉得就郭荣的性格,重用张岳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张岳决计在开封府干不长久。   过刚易折,在武夫当道的时代,没有一点背景后台,太刚强的人很难生存下去。   离开开封,于他而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哈哈!”张岳大笑了几声,说道:“那就承参军美言。来,给参军介绍一下!”   他将殷明、柳立、唐玉、傅双、左晖、华颖、吴杉七人逐一介绍给罗幼度,说道:“以后他们就拜托参军多多照拂,别看尹一德占据某的位子,只要他们稍作抵触,其政令便难以通达。好了,时候不早了,某也该动身了。就此别过……”   罗幼度作揖送行。   殷明、柳立、唐玉、傅双、左晖、华颖、吴杉七人不约而同的站在了罗幼度的身后,长揖送行。   张岳见状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自己多年的政治遗产就这样让人家继承了:“走了!”   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目送张岳渐行渐远,罗幼度亦道:“我们也回去吧!”   “遵命!”   七人异口同声。 ##第十七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开封城东。   这送走了张岳,自然轮到了吕斌。   吕斌给郭荣安排去了淄州的博兴县。   对于郭荣的用人,罗幼度很是佩服。   张岳为人刚毅重法治,给他安排去了接通南北商道的小县任职,而吕斌重视教化,将他丢在了文风盛行的齐鲁大地上,让他们能够各展所长。   相比张岳的豁达,吕斌就显得很是多愁善感,墨迹了良久,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还一步三回头的,好似再等奇迹出现一样。   这奇迹要是那么容易出现,也不可能称之为奇迹。   “走吧!我们回去!”   罗幼度理所当然的下达了最后的决定。   一众人的回答,却是有气无力。   罗幼度不以为意,领着众人一并回到了开封城。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途中压抑的气氛,一入开封城先一步离去回家了。   罗幼度这一走,一袭白衣的孔佳立刻开口说话:“咱们兄弟几个共事多年,难得聚一聚,前面有一家酒肆,专卖杜康。由我做东,咱们兄弟去说说心里话。”   朱舒长叹了口气,说道:“事关我们的前途,是该好好商讨商讨了。”   其余人各自望了一眼,面色阴沉,皆一并称好。   罗幼度骑着心爱的小毛驴,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这新居所处的北大街相比原来的城南,多了许多烟火气息。   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家门口支楞起步棚的摊贩,还有行走货郎的叫喝声,古香古色的味道,让人有种身心的愉悦。   罗幼度作为穿越者本不觉得人气的滋味是多美妙,反而喜欢清静,后世外出旅游也喜欢往乡下跑,觉得那才是生活。但穿越到了古代,住在死寂的城南,他的态度起了转变,那随处可见的空屋破庙,时不时因旧屋垮塌,露出的白骨……   这种景象对一个身在太平盛世的人的震撼可想而知,也让罗幼度意识到了未来的生活是多么珍贵,人气充实多么的难得。   之前不珍惜,那是没有真正见过什么叫做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景象。   四邻百姓见罗幼度骑着毛驴经过,纷纷点头问好。   罗幼度也一一回礼。   他刚刚搬来的时候,淳朴的邻居并不知道来了一个官。   罗幼度特地买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逐一登门拜访。   邻里关系相处的很是融洽,后来知道了罗幼度的身份,最开始有些生疏,但久而久之,发现这个官老爷没啥架子,胆大的也恢复如常。   罗幼度的新居并没有什么宽大的府门,就是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大前院,五间屋子,在开封这地方属于常见的民宅。   左边是花圃,右边种着一块小菜地,很是温馨。   管家老胡正在院子里给菜浇水,见罗幼度回来,上前道:“小相公,今儿黄豆便宜,晚上老奴将它磨了,明早吃豆腐。”说着,伸手要牵毛驴。   罗幼度不忍道:“这老驴驮了我一天,就不让它休息一下?”   老胡垮着脸道:“那总不能让老奴这老胳膊老腿的上磨吧?要不……”他说着瞧了罗幼度一眼。   罗幼度立马道:“没事,老驴力气大着呢,它不累!”   说着罗幼度直接往内堂走去了,毫不客气的抛下了驼载了自己一天的毛驴。   回到了屋子,罗幼度想起起了今日送别吕斌的离去的情形,念出了孔佳、朱舒两个名字。   次日,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去自己的办公署,而是到了开封府府院办公署。   罗幼度这一来,当值的殷明、柳立、唐玉一拥而上,热情相迎,好似他才是府院一般。   罗幼度亦不客气,直接说道:“帮我查查开封府有什么陈年旧案,需要离开开封,去外地调查的,给我两份就够了。”   开封府法曹的任务是审案,府院则是存放整理审核案件档案流程之处。   殷明作为张岳的心腹,第一时间给了回应:“这种陈年旧案,在府库里应该有不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出来。”   “好!”罗幼度颔首道:“那便辛苦你们了,找出来,等会送到我的办公署。你们忙你们的……”见他们有相送的意思,挥了挥手道:“不用送了。”   还没等到中午,殷明就将两份厚厚的旧案送到了罗幼度的办公桌上。   旧案各种任务线很杂,也很多,案卷的帛布都有些发黄了,积了不少的灰,但还能看得出来,每一卷案卷都经过特别擦拭的。   “有心了!”罗幼度对殷明高看了两眼,确实是个人才。   将两份旧案过了一遍眼,罗幼度笑了笑,让人将孔佳、朱舒叫道了自己的办公署。   孔佳、朱舒在途中相遇,心底莫名的涌现了不祥的感觉。   昨日他们方才达成一致,要相互配合,动用这些年累积下来的力量,将罗幼度架空,迫使他离开开封府。   做贼心虚之下,两人顿感脊背凉凉的。   “见过罗参军!”   纵然心底有些不服,面对罗幼度时,孔佳、朱舒还得乖乖的行礼问好。   罗幼度示意他们免礼,笑盈盈的看着两人,说道:“你们可知狄阁老?”   狄仁杰的大名有谁不知?   孔佳、朱舒自然说认得。   罗幼度道:“本官最崇拜的就是狄阁老,欲效仿他昔年壮举,不但要审理当下民生案件,还要将陈年旧案一并理清。吕县令多次夸赞你们的干略,某特地找来了两宗旧案,便交由你们调查了。”说着拿起了两宗旧案资料,分别递给两人。   孔佳、朱舒各自接过,认真的翻阅,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种陈年旧案最难处理,因年限过长,很多证人证据都因战祸四散至天南地北,死在逃难的路上一点都不奇怪。   孔佳不满的抱怨:“这案子都过去三年了,连报案的人都以病故,查下去有何意义?不是刁难人嘛?”   罗幼度登时拍案而起,怒道:“什么叫刁难人?报案人死了,案子就不查了?正是有你这样的态度,才会导致开封府有那么多的陈年旧案。难怪官家如此气恼懒政官员,这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粟米。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就给本官滚蛋。” ##第十八章 人性算计   孔佳、朱舒给罗幼度指着鼻子骂,心底愤恨,却也不敢再说了。   滚蛋,怎么可能滚蛋。   自己好不容易有今日地位,哪里舍得放下。   何况要滚蛋,也不是轻易就能滚蛋的。   当今天子是个英主,却也是个杀星。   对于犯错的官员从不手软,真要因为不愿意去处理案子而撂挑子不干,指不定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看着强势的罗幼度,孔佳、朱舒别无选择,分别从案几上接过卷宗,灰头土脸的告辞离去了。   目送孔佳、朱舒离开,罗幼度淡然自若的笑了笑。   其实他并不知道孔佳、朱舒已经联系好自己的同僚旧部针对自己,架空自己。   罗幼度还不至于如此神算。   但身为商场精英,对于人性人心的理解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他分别去给张岳、吕斌送行,其目的完全相反。   给张岳送行是为了接收张岳的政治遗产,而给吕斌送行是为了确认自己应该将哪些人踢开,哪些人可用。   在罗幼度心底张岳的旧部可以信任,而吕斌的旧部压根就不可信。   为什么?   因为罗幼度与张岳的旧部没有任何利益瓜葛。   张岳旧部的敌人是尹一德,尹一德空降开封府府院动了张岳旧部的利益。   不管尹一德是不是小人,任谁都不喜欢脑袋上莫名其妙的多一个上司。   故而张岳旧部是希望罗幼度好,他们需要一个能够抗衡尹一德的人;另外罗幼度万一升官,则成为开封府的第二把手。那么他们便可抢得先机,鸡犬升天。就算短期内难以提升,也能得到庇佑,甚至于在给尹一德打压时,直接转入罗幼度的法曹部,给自己留有一条退路。   吕斌旧部就不一样了,他们跟着吕斌混了那么多年,谁不想着跟他一起向上爬?   结果吕斌走了,罗幼度这个莫名冒出来的人将桃子摘了。   这谁受得了?   何况罗幼度之前在法曹部不过是一个小吏,曾经在他们之下的存在。   罗幼度深知政令不通达,下属阴奉阳违的危害。是故他必须要烧一把火,而且还得烧的准,烧的旺。   在送吕斌离去的时候,罗幼度发现与吕斌关系最好最得他信任的就是孔佳、朱舒。   吕斌是将他们当做自己的继任者培养的,利益纠葛最深。   对他们动手,理所当然。   他们联合其他人意图架空罗幼度亦在情理之中。   假若罗幼度接替的是张岳的府院,那罗幼度的态度也会跟着相反。   现在对他殷勤最盛的殷明就是他烧的对象。   罗幼度这一把火烧的是快准狠,昨日他们刚刚定下计策,第二天领衔的两个人直接给赶出了开封府,去寻找虚无缥缈的证据,处理陈年旧案。   这一下直接让两人刚刚组建的反罗幼度联盟的成员坐不住了。   就在孔佳、朱舒离去后不足半个时辰,便有人开始向罗幼度投诚,并且递上了效忠信,将昨日孔佳、朱舒领头密谋一字不漏的全盘托出。   罗幼度对此自然不觉得意外,为了彼此的利益博弈,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对于投诚者,罗幼度自然大度的接纳。   这种博弈最忌讳的是斩尽杀绝,不但会引发激烈的反抗,同时也会令开封府的工作受到影响。   一但影响到开封府的工作,就等于是他这个法曹参军失职。   得不偿失。   有一就有二,反罗幼度联盟的其余人也看清了事实,纷纷缴械投降。   反罗幼度联盟仅存于不足一天便烟消云散。   罗幼度借用给张岳、吕斌送行的契机,不足半月便坐稳了开封府法曹参军的位子。   法曹部上下皆知罗幼度的厉害,对于他的任何任命安排,莫不听从。   法曹部处事效率直线上升。   兼之罗幼度干实事,不讲虚名,处理案件秉公执法,不足一月便闯下了不小的名望。   开封上下皆知开封府出了一个能断是非的好官。   至于与他同时升任开封府府院的尹一德,还在焦头烂额的应付吕斌旧部的阳奉阴违,非但没有坐稳位子,反有给架空的势头。   这日罗幼度一如既往的在办公署看着兵书,这天他看得是《司马法》,他发现这一本本生嚼兵书,领悟没有领悟打仗的本事不知道,但对于战争,有了一定的了解,算得上是一个好的开始。   “咚咚咚!”   登闻鼓急促的响起。   罗幼度放下了手中的兵书,准备坐堂开庭。   一开始罗幼度还很新鲜,这可是开封府的大堂,电视里没少看包老爷子领着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升堂的威风情节,然后凭借自己的才智,破解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案,获得青天的美称。   结果发现电视之所以是电视,那是因为他只存在于电视。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诡异奇案,都是鸡零狗碎的琐事。   什么张三家的猪撞了李四家的菜园,王五家的狗咬死了赵六家的鸡。还有酒蒙子喝高了打架斗殴砸东西什么的。   罗幼度发现自己压根就不是审案断案的“罗青天”而是一个和事佬,将报官的两人都安抚满意了,自己这个法曹参军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就这样居然还得到了不小的好评,让罗幼度是哭笑不得。   这又听到有人报案,罗幼度轻车熟路的出现在了公堂之上。   “升堂!”   惊堂木一敲,倒也没有威武的呼喊。   两位涉案者带上了公堂。   一位六旬老者哭的是稀里哗啦,不住叫着“俺的牛,俺的牛”。   另外一人是位魁梧肥汉,六尺身高,膀大腰圆,走上一步,身上的肉都要抖上三抖,一脸的络腮黑胡须,跟个猛张飞似的,此刻正一脸无奈的看着老者。   这个时代的审案,并没有将被告原告分辨的那么清晰。   谁是被告谁是原告也不知道。   罗幼度很直接的问道:“你们谁报的案,先说说怎么回事?”   六旬老者一边抽泣一边道:“是俺报的官,大老爷,他,他打死了俺家的牛。那是俺儿子用命换来的牛,给他一拳打死了,哇……”   他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罗幼度暗叫了一声,一拳打死一头牛?还真是个猛张飞。 ##第十九章 断案   罗幼度并没有盲目的动恻隐之心,而是看向了那个能够一拳打死一头牛的肥汉。   肥汉苦着脸,抱拳道:“官爷,牛是某打死的不假。可那是有原因的……这两日休息,某想着去山里打些野味牙祭。回来的时候途经郊外,见一头发狂的壮牛在村里横冲直撞,眼瞧着就要伤着人了,迫于无奈,这才出手将它打倒。当时想着是将它制伏,也没想过将它打死。”   罗幼度望向六旬老者,说道:“老人家,这位壮士说的可是实话?”   六旬老者支支吾吾,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罗幼度心知肥汉说的应该不差,带着几分严厉的问道:“老人家,此事发生在村里,派人一查就可得知情况。在公堂之上,糊弄本官也是重罪。”   六旬老者闻言有些惊惧,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强硬道:“他说谎,官爷,俺家牛确实受惊了。可真没有伤到人,一个人也没伤着。不信,不信可以去问。”   肥汉又急又气,说道:“官爷大可去查,某要是说了谎,你砍了某都行。”   他一副有理谁都不怕的架势。   罗幼度微笑着摇了摇头,心底已有定论。   情况估计便如肥汉说的那样,为了救人误杀了六旬老者的牛。   可真要调查下去,吃亏的铁定是肥汉。   肥汉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这肥汉是个外人,而六旬老者是村里人。   帮理不帮亲,那是扯淡的话。   就算在后世,也做不到。何况是古代?   古人的地域归属那可不是一般的强,甚至还有地域政治的说法,最典型的就是三国陈登。   老者的牛要是真撞了人,那还好说。这没撞着人,村里的人十成十会帮着老者,而不是肥汉。   有人若是自觉正义,帮了外人。对于整个村里的百姓来说,这个人就是叛徒,走到哪都会给戳脊梁骨的。   罗幼度问道:“老人家,你说你的牛是你儿子用命换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六旬老者抹着泪,哽咽道:“老头儿的儿子跟官家去打辽人,救了一个将军死了,将军赏了一头牛给我们。儿子死了,媳妇跑了,就留下个八岁的娃。这牛就是命啊,没了它,俺们爷孙怎么活。”   肥汉原本气恼的表情也露出些许复杂。   罗幼度暗叹了口气,道:“老人家,本官用活牛,换你一头死牛。你能不能如实的将情况告诉本官?”   六旬老者收住了哭泣,带着不敢相信的目光向堂上瞧着,说道:“当真?”   罗幼度道:“绝无虚言。”   六旬老者似乎有些惭愧的底耸着脑袋道:“却如这位壮士说的,他,他是为了救妞妞才打死的牛……官爷,您……可不能骗俺。”   罗幼度笑道:“放心吧,我派人去村子里取牛,最多不过一两日,送你一头活牛。”   这死牛换活牛其实并不是事。   牛肉好吃,是个人都知道。   只是就如老者说的,牛是命。在古代一头牛的价值很多时候甚至高于一条人命。   是故历朝历代对于耕牛,都管理的极为严苛。伤牛杀牛者,重刑,至少要吃两年的牢饭。   越是乱世,对于耕牛的刑法越重。   就在四年前,郭威篡汉登基,下达了大赦天下的命令。   这个命令有个条件,“屠牛、铸钱、杀人、造毒与十恶五逆等重罪不在此限”。   可见这个时代屠牛是与杀人一个级别的。   牛只有在老死病死的时候,才能上报地方官员,然后派专人宰杀。牛皮、牛筋这些战略物资,还得上缴官府。   这牛老了,肉就会很柴,比嫩牛的滋味差远了。   因故总有一些不守规矩的当权者为了吃嫩牛肉有意制造嫩牛死亡的事故,堂而皇之的吃牛肉。   郭威惯着功勋,郭荣却不吃这一套,已经严惩了好一些功勋贵胄,止住了这一问题。   这也导致了市面上的嫩牛肉价格飙升。   这用一头合法的死牛,去换一头活牛,愿意换的吃货不在少数。   依照正常程序,六旬老者今日报官算是诬告,自身要受刑问罪的。   不过罗幼度念他上了年纪,也没有过多的惩处,让掌书记将此案了结。   掌书记将断案文书递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了官印。看着文书,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都忘记问二位姓名了。你们互报姓名,等会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个押,此案到此结束。”   肥汉见罗幼度将案情审理的清清楚楚,很恭敬的作揖道:“在下张琼!”   六旬老者更是直接跪伏在地道:“草民胡三壮,叩谢官大老爷。”   罗幼度让衙役将老者扶起,目光却落在了那肥汉身上。   张琼,不会是那个张琼吧?   想着他一拳打死牛的神力,顿觉八九不离十。   在他的记忆里,张琼是赵匡胤麾下的一员虎将,相当于保镖队长,跟着赵匡胤冲锋陷阵,骁勇无匹,还曾用肥硕的身体为赵匡胤挡箭救他性命。   这说来也怪,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是中国少有善待功臣的皇帝之一。可偏偏因为石汉卿的一句诬告,当场让人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张琼打的垂死,最后更是将他赐死狱中。   不得不说是一件奇事。   两人在文案上画了押,罗幼度先安排衙役跟着老者去取肉。   然后目光灼灼的对张琼说道:“张壮士一拳毙牛,这等神力,委实骇人。屠牛者重罪,壮士不顾自身,为救人性命,毅然出手,可谓义勇双全,让人好是敬佩。便由我做东,请壮士去口福斋饮酒吃肉如何?”   张琼咽了咽口水,酒喝不喝无所谓,但是肉,难以拒绝。   口福斋的羊肉开封一绝。   罗幼度心底暗笑,刚刚在审问的时候,便听张琼说休息两日,去山里猎野味打牙祭,料想这货喜欢吃肉,而且家境一般。   果然如此。   “走吧!”罗幼度也不等张琼拒绝,拉着他就往外走去。   张琼半推半就的,跟着一并出了开封府。   这刚出开封府,迎面上来一壮汉,模样与张琼颇为相似,只是少了那一身膘子肉。 ##第二十章 张琼的单纯心思   “大哥!”   见到来人,张琼惊疑的叫了一声,有些做贼心虚的看着地面:“你怎么来了?”   张琼的兄长名唤张进。   两人相差八岁。   他们本是大名府人,父亲还是成德军节度使杜重威麾下的牙将,在进军幽州时,为契丹所杀。   这子承父业,牙将之位本属于长男张进。   张进却知弟弟张琼天生神力,弓马娴熟,武艺远在自己之上,将此机会让给了张琼。   张琼因为人仗义,武艺非凡,深得天雄军节度使王殷器重。   这个王殷是郭威麾下屈指可数的节度使,但因不服郭荣,不愿见到郭威将皇位传给义子郭荣,卷入政治斗争为郭威杀害。   张琼感念王殷恩德,忍不住抱怨了几句,给人告了密,挨了一顿杀威棒,险些丧命,给逐出了军中。   张进倾尽家产将张琼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郭荣即位以后,选择天下壮士组建禁军,张琼于大名府入选,转调开封接受训练。   张进为了照顾自己这个弟弟果断举家南下,一并来到了开封。   张进在张琼心底,便如父亲一般的存在。   张进见他无恙,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厉声道:“你都给人告到开封府了,我怎能不来。”   张琼畏畏缩缩低声道:“我是说你怎么知道的。”   张进没有好气的的道:“二狗在龙津桥上看着你给一老人家拖拽着报官。”   张琼嘟哝了一声:“多管闲事……”   但在张进的怒目之下,没有说下去。   罗幼度及时开口,道明了情况。   张琼立刻道:“是吧,大哥。这真不是咱惹事,明明是那老……算了,不说了。”他想到那老者也不容易,很大度的不去论其中是非。   张进相比张琼的简单,更多了许多世故,拉着张琼向罗幼度道谢。   罗幼度豁达一笑,道:“无妨!我只是秉公处理而已。”   张琼大大咧咧的道:“大哥你看吧,官爷可是个好官,还说要请咱去口福斋吃肉呢……”说起吃肉,他立刻来了精神,道:“官爷不介意多咱大哥一人吧?”   张进脸色微变。   罗幼度原本还以为拉拢无望,立马接话,笑道:“自是无妨,多一人喝酒,多一种滋味。壮士也别官爷官爷的叫,某姓罗名幼度,叫某罗兄或者幼度即可。”   张琼大惊,说道:“可是踹了赵匡义屁股的罗幼度?”   罗幼度哭笑不得道:“正是在下。”   张琼大喜:“就凭这个,就得跟罗兄好好喝上一杯。”   张进见此也不好说什么,摇头低叹。   罗幼度当前领路,心下却是好奇,说道:“张兄这是跟赵匡义有隙?”   张琼摇头道:“没有,只是不喜欢而已。他凭借自己兄长都虞侯的功绩领了军职,屁本事没有。还说自己根据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以及李卫公的六花阵,研究出了一套阵图,让我们训练。乱七八糟的,瞎折腾人……大哥,你拉我作甚?”   他好奇的看着张进。   张进一脸窘迫。   罗幼度也不说破。   张琼似乎受了不小的委屈,道:“打仗嘛,阵型咱也不是不懂。可还没开打呢,就变来变去的。二十多个变化,谁他娘的记得住。”   罗幼度听了“呵呵”直乐。   这就是赵匡义最大的毛病了。   赵匡义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一点点的自知之明,抛开军事不谈,他的帝王术、权谋、政治能力都是超凡的。可偏偏他觉得自己的军事能力也很超凡,这就有些可怕了。   罗幼度似乎也明白为何赵匡胤要杀张琼了。   张琼是个直性子,很容易得罪人。他看不起赵匡义,而赵匡胤偏偏最在乎最看得起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赵匡义。   来到了口福斋,罗幼度直接要了一个雅间,他存着结善缘的心思,点了一堆的好肉,一点也不心疼钱。   张琼仅听名字就不住的咽着口水。   张进则愁眉苦脸在一旁,有些不安的瞧着张琼,最终他没有忍住,找了一个借口,将张琼叫到了口福斋后院。   罗幼度也不在意,任由他们去了。   “大哥!”张琼低声道:“人家好意请我们吃肉,这样多不好。”   张进一脸严肃,厉声道:“人家堂堂参军,七品官,没有什么图谋,凭什么跟你我称兄道弟,请你我喝酒吃肉?”   张琼道:“能有什么图谋,不就是想让咱跟着他嘛!”   张进急说:“既然你知道还来?”   张琼一脸疑惑:“为何不来?大哥,知道你为我好。我也不傻,罗参军请我喝酒吃肉,那是看得起我。就冲这点,吃了他的肉,给他卖命又咋样?这个世道,给谁卖命不是卖?干嘛不跟一个自己看对眼的,还能喝酒吃肉的人?”   张进有些意外,看着张琼,沉声道:“你是认真的?”   张琼想了一想,用力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大哥,你给我搞懵了,想那么多干嘛。不管咋说,今天参军能照顾着那老汉,还能还咱公道,挺让人佩服的。这样的人,看得起我,那是我张琼的荣幸。就如大哥你说的,他别有目的,最后干不干还不在我?他让我去死,我肯定不会去的。可要让我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我又愿意去干的事情,为何要拒绝?”   “大哥!你弟弟我不是个干大事的人,但我觉得罗参军能干大事。”   张进沉默了半晌,释怀道:“也许是我这个兄长管的太宽了,你说的对,这个世道,皇帝都活不长久,何况我们百姓。哪有什么太平的活路可以走,各安天命而已,能够结识罗参军这样的人物,未必就是坏事。走,你我兄弟,一起吃肉去。真要有什么,两人一起扛便是了。”   张琼大喜过望,道:“这就对了嘛,想那么多干啥。这有肉不吃,天打雷劈。”   对于两人的暂离,罗幼度并未有任何表示,张进担心自己的弟弟,人之常情,热情如故。   张进见状,也松了口气,好感大生,暗道:“或许真如老二说的那样,这个罗参军真能干大事。” ##第二十一章 魏王入京   罗幼度全程压根不提招揽之事,只是大口的劝酒,大块的吃肉,然后高谈论阔古今往事,闹得张进、张琼反而觉得不自在了,食不知味。   张琼性子急,最先忍不住道:“罗兄弟如此热情款待,却不知有什么事情让咱去干的?”   罗幼度“哈哈”大笑:“我便觉得你们藏着事,原来如此。二位真的误会了,在下单纯欣赏张琼兄弟的义勇而已,交个朋友,结个善缘,并没有特别企图。现今这个世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张琼兄弟神武非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一鸣惊人,青云直上。到时候,还得仰仗张琼兄弟哩!当然,你们遇到了麻烦,也可来寻我。罗某一七品小官,没多大能耐。力所能及之内的事情,莫有不应。”   一个小卒子的张琼有啥用,难不成拿来当张龙赵虎使用?   这也太奢侈了。   张琼这样的猛士,就应该在战场上寻找价值建功立业。   张琼眉飞色舞的说道:“大哥就爱瞎想,咱就觉得罗兄弟够仗义,并非那些就知道胡吹大气的读书人。”   给卖了的张进颇为尴尬,心底却也松了口气,越发觉得罗幼度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为了一个善缘,便能出手阔绰,委实难得。   这酒酣耳热,罗幼度兴致一来问起了大名府的情况。   罗幼度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仅限于汴京开封,尽管他出生于江南,但跟随母亲来开封的时候,不过七八岁,脑子里早就没有什么记忆,唯一残存的是对于周宗的愤慨。   这喝酒吹牛,也想顺带了解一下外边的世界,不至于坐井观天。   自从儿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之后,大名府的存在就尤为重要了。   失去了天然的屏障,河北的广阔平原就是契丹铁骑任意驰骋的战场。   大名府的存亡无法限制契丹劫掠,但却可以挽扼要地,防止契丹南下侵占中原。   若大名府失,则意味着他们将会与契丹划黄河而治。   张进痛饮了一盅酒,道:“要说大名府,不可避免的说符家。这符家可了不得,在我们大名有一句话叫做打不死的符家人。符家崛起于唐末,至今三代,以魏王最有能耐,他手中的天雄军称之为我大周第一劲旅亦不为过。魏王之前,他人镇守大名,那是被动的挨打。契丹骑兵神出鬼没,时不时的就入侵河北,抢人抢钱抢粮,可恨之急。”   他说到这里,一脸愤慨。   张琼也是以拳砸桌,用力咀嚼着嘴里的羊肉,好似在咬契丹人一样。   罗幼度也只能微微叹息,燕云十六州的丢失导致了如此局面。   更加让罗幼度在意的是十年前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入主中原,于中原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他败退回东北的时候,带走了许多文士以及经史典故。   如今的契丹已经开始蜕变,一但蜕变成功,实力将会井喷似的提升。   “得趁着契丹完成蜕变时北伐,这样攻取燕云十六州的难度应该会降至最低。如此看来,王朴《平边策》还是有点问题的。”   罗幼度心底琢磨着。   张进继续道:“魏王之后就不一样了,他花费重金从党项人手里买马,组建了一支骑兵部队,以骑制骑,打的入寇的契丹人是哭爹喊娘。据说整个契丹对魏王是闻之色变,他们的马不吃草都会忍不住骂一句草里面有符王嘛?”   罗幼度听得也是眉飞色舞,这跟岳爷爷有何区别?   能够将对手打服打怕,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只可惜不管是赵匡胤,还是赵匡义都不敢用符彦卿这样威望盖世的大将。   就凭符彦卿常年与契丹交战的经验,不说让他统率三军,即便当个吉祥物带在身旁,也能提升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几率吧。   “这几年我兄弟二人举家来到了汴京,大名府的事情就不清楚了,可某觉得,只要魏王在大名,契丹杂碎就奈何不得我们。”   “对了!”张进忽然道:“魏王进京了,就在今日魏王从汴河码头下的船,随行的有符二娘子,还有一贵妇人不曾见过。应该是魏王的夫人,虢国夫人。”   罗幼度皱眉道:“不会吧,我为何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魏王进京可不是一件小事,就魏王的地位,他若进京,必定是奉诏而来,这礼部少不得准备最高礼节接待。我开封府管京城民生,也应该得到消息清理街道,约束百姓。”   张进摇头道:“这某就不得而知了,魏王进京是某亲眼所见,肯定是错不了的。”   罗幼度疑乎的看着张进。   张进道:“家父临终有遗命,某与二弟只能有一人从军,余下一人为我张家延续血脉。二弟勇武远胜于我,自是由他入伍。某仗着些许力气,在开封码头上谋取了一份搬运的差事。某在大名府的时候远远见过魏王几次,那英武之气,怎能忘却?还有符二娘子见的更多了。能让二娘子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也只有魏王、虢国夫人这两人吧。”   罗幼度更加诧异,说道:“难不成张兄跟符二娘子相识?”   张进忙摇头摆手,“符二娘子是天上仙子,我一市井凡人,哪能相识?这符二娘子出身将门,深受魏王喜爱。她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好弓马骑射,时常出入大名府去乡野狩猎跑马,为护她周全,魏王特为她招募了三十六名女骑士护卫左右。整个大名府鲜有不识得符二娘子的……不过今日她并非做武士打扮,而是一身大家闺秀的装束,险些没认出来。”   罗幼度多看了张进两眼,之前就觉得这个张进谈吐不凡,心思也够沉稳,有些本事,现在看来是个人物。   这码头伙夫可不是说进就进的,里面的水深的很。   张进一个外人能混进去,看着还混得不错,并不简单。   还有符彦卿入京!   外臣不奉召入京,等同谋反。   符彦卿身为国丈,应不至于谋反。   难道是秘密奉诏入京? ##第二十二章 交手   罗幼度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揣摩着符彦卿秘密入京的用意,看看是否有利可图。   现今庙堂一片安稳,郭荣已经展现了自己的明君气概,可谓上下一心。   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符彦卿秘密入京处理的吧?还拖家带口……   拖家带口?   忽然罗幼度一拍脑袋,自己这是魔怔了,想的太多。   哪有什么政治目的,这是看女儿来了。   罗幼度依稀记得现任的苻皇后死的早,没当几年皇后就死了。然后郭荣又娶了符彦卿的二女儿,册立她为皇后,历史上称呼他们两为大小符后。除了他们两,符彦卿还有一个女儿嫁给了赵匡义,一门三皇后,跟独孤信有的一比。   依照这个时间点来算,大符后没两年可活了。   大符后年轻貌美,不至于说走就走,得了病熬几年,完全说得过去。   符彦卿镇守大名府,是防范契丹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大名府若失,黄河北岸都会陷入契丹的铁骑之下。   就当下的大周,符彦卿本人就是抵御契丹的移动长城。要是让契丹人知道让自己夜不能寐的“苻王”不在大名府,很有可能直接纵兵南下。   故而他们隐姓埋名的悄悄入京,这走的还是水路。   若非张进这个大名府人机缘巧合的混进了开封码头讨生活,谁想得到大名鼎鼎的魏王符彦卿会以富商的模样入京?   罗幼度一时也想不到这消息能占什么便宜,遂然道:“来,我们喝酒。魏王秘密入京,与我们何干?”   张进颔首道:“说的在理。”   张琼却口没遮拦的打趣说道:“也许是来给符二娘子招亲得呢?符二娘子有二十好几了吧,在大名府的时候,就曾听说虢国夫人的侄儿有意求娶符二娘子,给符二娘子打了一顿,气得虢国夫人在城外寺庙住了一个多月才回家。”   罗幼度哑然失笑。古人可没有晚婚晚育的说法,为了提升人口,朝廷还会强迫未婚女子出嫁。   宋朝就特地颁布法令“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   这超过十五岁还未出嫁,家人就要跟着坐牢的。   同时百姓的婚娶跟县官的功绩挂钩的,抛去寡妇鳏夫不论,地方上要有大龄未嫁女子或未娶男子,县官会想着法子帮忙介绍对象。   二十好几,确实算得上老姑娘了。   只是符彦卿的女儿,哪是轻易能娶的?   就符彦卿的地位,郭荣这个皇帝都得放下身段巴结。   没见历史上大符后一病故,他立刻就娶了小符后来稳住手握重兵的边帅军阀符彦卿?   不过真要娶了符彦卿的女儿,那至少能少奋斗五十年。   罗幼度不在想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反望向张进道:“开封码头龙蛇混杂,不是久待之处。我观张兄谈吐沉稳,不如来开封府当一班头。”   张进一阵错愕,满以为罗幼度打的是自己弟弟的主意,却不想招揽到自己身上来了,略一细想,怦然心动。开封码头,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为了生计不所不用其极,过的并不安稳,跟衙役班头这进入体制内的小吏,完全没得比。   张琼催促道:“这还有啥犹豫的,嫂子也说让你换个地方工作,还有什么比衙役班头更适合的?大哥要是不想干换咱来,你来从军,替咱受赵匡义的气去。”   这一顿酒肉吃的舒服,他都不想从军了。   张进拿定了主意,举杯道:“那便谢过罗参军了。”   罗幼度大喜,有张进在手,张琼哪跑得了。   三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闲聊,足足吃喝了两个时辰方才结束。   罗幼度到了似醉非醉的程度,人意识还在,走路却飘飘然的。   张进、张琼稍微好一点点,也尽兴了。   罗幼度想要自己回家。   张进、张琼担心罗幼度这状态路上出事,坚持相送。   罗幼度也依着他们。   三人并没有注意便在罗宅不远处,一辆马车安静的候着。   车帘落下,车里传出一苍劲有力的声音:“栾军,你去试试那胖子的斤两。远一点,别在这附近。”   在车边守护的一名壮士诺了一声,大步离去了。   张进、张琼两兄弟一并往家里走去。   他们住在龙津街街角,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兄弟两人皆有一身武艺,倒也不惧。   两人喝的高兴,一路闲聊。   忽然一人与张琼撞在了一起。   张琼本就喝多了,又没注意,直接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他的吨位重,这一摔瞬间觉得屁股不是自己的了。   “他娘的,走路不长眼的?”   张琼低骂了一句,爬起身来。   哪知对对面的壮汉脾气更爆,立刻会了一句:“你他娘走路才不长眼呢,喝了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谁了?”一巴掌就向张琼的脸上甩了过去。   张琼本能的向后一仰,避让开来,酒意也消散了许多。   “你找打!”   张琼哪是任人欺负的主,反手就是一计冲拳,势大力沉。   壮汉双手接住张琼的拳头,本想着接招后起脚反击。   不料张琼拳上的尽力极大,他居然接不下来,直接退了三步,才将力量卸掉。   “好家伙!”   壮汉叫了一声,再度欺身而上。   两人你来我往,扭打在了一处。   张进并没有插手帮忙,对于自己这弟弟的实力,还是有信心的,但他很快便察觉了点点问题。   壮汉拳法大开大合,居然是沙场长拳。   这种长拳在北方最是流行,他自己也学过。   张琼自然也一样。   不过张琼有点喝高了,反应要慢壮汉半拍,身上挨了不少拳头。   但他那一身的膘子肉不是白长的,挨了重击居然还能抖上一抖,便跟披了一层肉甲一样。   连挨了几拳,张琼酒醒了七分,硬吃了对方一拳,抓住了一个破绽,一手拽着壮汉的前胸,一手拎着他的裤腰带,使出了角抵手法,嘴里骂了一声:“给老子起来!”   居然生生的将壮汉举了起来。   这两百多斤的壮汉,在他手中如小鸡一样,丢了出去。   壮汉摔的五迷三道,一时间竟起不了身。   张琼大笑的拍了拍手。   周边传来了阵阵喝彩声。   壮汉留下一句狠话,灰溜溜的跑了。 ##第二十三章 符家二老各怀心思   开封牛行街。   这里有一座全开封府最豪华的府邸,紧挨着皇宫而建,与皇宫的东大门隔街而望。   放眼整个京畿,除了这栋府邸,再也找不出第二座有此规模的私人府邸了。   府邸的主人正是大周王朝的国丈,赫赫有名的魏王符彦卿。   这栋府邸原本是大周开国皇帝郭威的旧宅。郭威当上皇帝的时候,将自己的旧宅赠送给了符彦卿以示恩宠。   符彦卿常年在外镇守一方,多年来在府上住的时间还不满一个月。   平素就靠些许佣人维护运转。   这日夜里,一辆马车停靠在魏王府。   一个富态满满的老者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笑看了一眼身旁的栾军,大步走进了府邸。   老者正是大名鼎鼎的符彦卿。   符彦卿大步迈进正厅,一贵妇迎面而来,带着几分期待的问道:“怎么样?那罗幼度如何?”   符彦卿看着自己的夫人,也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还算不错吧!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有说上话。”   虢国夫人抱怨道:“唉,真是的。你们一个个都不关心清儿的未来,清儿已经二十三了,我妹妹比清儿小一岁的女儿的女儿都开始找夫家了。”   这越是豪门贵胄,政治联姻就越频繁,女儿嫁人的年岁也就越早,刚生下来就订婚,十岁就嫁女的都不在少数……   符彦卿也有男人的通病好色,但对于这个共患难的妻子,却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忙道:“好了,可不是我不关心清儿,那罗幼度喝个迷迷瞪瞪的,能探出什么来?”   虢国夫人皱眉道:“好酒,这可不太好。”   符彦卿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那叫应酬。一个不懂得交际应酬的人,干不成什么大事。”   虢国夫人眼睛一亮,追问道:“这么说来,就如官家说的。这个罗幼度相当不凡?”   符彦卿颔首道:“相当不凡,目前看来,确实值得老朽的一封介绍信。”   原来自那天与罗幼度夜谈之后,郭荣越来越觉得罗幼度的深不可测。尤其是大局大势上,越琢磨越有道理,只恨不能将之提拔于身前听用,好随时随地的促膝夜谈。   恰巧苻皇后身体有些抱恙,思念父母。   对此郭荣心生一计,随着朝廷各项政策的落实,他手上的人才越来越不够用,琢磨着下一道圣旨,让朝中群臣各举荐一人,允许不避亲嫌。   为了避免群臣百官胡乱举荐,郭荣想了个法子,在授官之日,各署举主姓名,一旦发现被举者贪赃无能,便连坐举主。   在对刑法的把控,郭荣永远是别具一格。   正好东北的契丹内部也不安稳,短期内是无力南侵,郭荣便招符彦卿一家秘密入京,让苻皇后与家人团聚,同时也暗示符彦卿帮着举荐罗幼度。   符彦卿在大周军中的威望无人可比。   若罗幼度是符彦卿举荐的人才,军方那边自然不敢乱来。   郭荣在宫中与自己的岳父、岳母叙旧的时候,提起了此事,将罗幼度几乎夸上了天,大有将之视为张良、诸葛亮的意思。   符彦卿随着年纪越大,越重自身名望,表面上是答应郭荣的要求,心底却觉得不太靠谱。   张良、诸葛亮是什么人物?   哪是随随便便就有的?   万一是个胡吹大气之辈,自己如此隆重的举荐,原形毕露之日,就是自己遗臭万年之时。   他符彦卿将成为天下笑柄。   符彦卿便有了见一见罗幼度的打算,至少亲自考察一下。   符彦卿是这个意思,一旁的虢国夫人却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好女愁嫁!   一开始虢国夫人觉得就自己女儿的条件,非节度使之上的家世都不配进家门提亲,眼睛都要飘上天了。   可随着一年拖一年,二十三的符清儿已经是大名府赫赫有名的“大龄剩女”,虢国夫人是越来越急,标准也越来越低。   到了现在,听郭荣将罗幼度吹上了天,也不管是不是七品小官。只要在能力上与自己的宝贝女儿相配,其他的都不在乎。反正不管怎么样,除了皇帝,大周也找不出能与符家媲美的存在。   “那,老爷,你说这个罗幼度与清儿合不合适?”   虢国夫人眼中闪着异彩。   符彦卿一脸认真的道:“这可不是小事,得深入了解一下。毕竟关乎清儿的未来嘛!”   虢国夫人也觉得有理,带着几分遗憾去内堂了。   符彦卿捋了捋胡须,冲着外边说道:“出来吧,你娘走了!”   一颗鹅蛋脸的小脑袋从殿外探出了来,见虢国夫人真的不在了,这才扭捏的挤进了殿内,腼腆的笑了笑,叫了一声:“爹爹!”   “你呀!”符彦卿摇头怜爱笑了笑。   符清儿说道:“女儿刚刚见栾叔叔受伤了?这汴京还真是藏龙卧虎。栾叔叔可是爹爹身旁罕见的猛将,虽说步战非他所长,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可以匹敌的。这进京不过一天,就让人揍了?”   符彦卿笑道:“就当长个教训,免得眼高于顶,小觑了天下英雄。”   符清儿皱眉道:“罗幼度一个文人,身旁怎么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官家不是说罗幼度父亲在江南受人迫害,母族为契丹狗杀了,仅余其一人?”   “是啊!”符彦卿若有所指的道:“这就是官家高看罗幼度的地方,也是迫切需要重用他的地方。我们这个官家是罕见的英主,足以与唐太宗相比。这庙堂之上,一群没脑子的武夫势大。官家想改变这种情况,需要有人以文制武。他重用范质、李谷、王溥、魏仁浦四人,打算压制武将。结果全然无功,一个赵匡胤就让魏仁浦下不了台。嘿,就他们几个,换在我大名府为官,老子一人一刀将他们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符清儿小小白了个眼,有点嫌弃自己的爹爹粗俗。   符彦卿接着道:“武夫咋的?功绩都是拿命换来的,就知道动动嘴皮的货色,凭什么觉得踩在武夫头上是天经地义?而这个罗幼度处事老辣,不到一个月就将开封府收为己用,他似乎对武夫没有任何偏见,还能够低下身段与他们共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到以文制武!这个官家太厉害,瞧人太准,当今英雄,他数第一……”   符彦卿长长一叹,却又偷偷的瞄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第二十四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见女儿全无反应,符彦卿继续道:“你觉得这汴京如何?”   符清儿道:“各有不同吧,但论繁华,却不是大名府可以比得。”   符彦卿呵呵笑道:“爹爹在汴京待不了几日,大名府少了爹爹,那些小犊子不知会跋扈成什么样子。你姐身患气疾,这是个顽症,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爹爹想着,不如你留在汴京,没事的时候进宫去看看你姐。”   符清儿怯怯的问了句:“娘亲也跟着爹爹回去?”   知女莫若父,符彦卿笑道:“这是自然。”   符清儿瞬间来了精神,忙应了下来。   符彦卿又夸起了郭荣这个皇帝多么多么优秀。   相比虢国夫人一心为女,符彦卿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心思却是无比深沉。   苻皇后得的是气疾,跟唐朝长孙皇后一个病。得这种病症的人极易早亡,万一有个意外,自己那个外孙还没给立为太子呢。   老符为大周尽心竭力,也没别的要求,只要未来的天子是自己外孙就行。   符清儿眼中泛着光,已经憧憬起未来的日子,能听进去几成就不得而知了。   ……   开封府。   这日罗幼度照常上班摸鱼看兵书,符彦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办公署。   开封府的第一把手崔衍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便如跟班一样。   没办法,就符彦卿这地位,即便是宰相见了,也得点头哈腰的嘘寒问暖。   “罗参军,这位是我大周魏王。”崔衍抢先介绍着,这位老好人生怕罗幼度对符彦卿不敬,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罗幼度赶忙让开了主位,作揖道:“见过魏王!”   符彦卿略微颔首,也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挥了挥手,示意崔衍可以离去了。   昨日以从罗幼度能够与张琼称兄道弟方面,了解了他对于武夫的态度,今日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上门。   崔衍给了罗幼度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小跑的离开了屋子。   罗幼度悄悄的打量着符彦卿,这位大周最强军阀以年近六旬,须发灰白相间,打理的极为整齐,给了罗幼度一种特地染成的错觉。   符彦卿看着案几上的兵书,问道:“你也懂兵法?”   罗幼度摇头道:“用兵之道,博大精深。晚辈一无领兵经验,二无亲历战阵,只是读过几本书籍,岂敢言懂?”   符彦卿颔首道:“不错,还有些自知之明。这行军作战,可不是读了几本书就能领会深奥的。你能有此自知,也是难得。比起那些以为读了《孙子兵法》、《吴子兵书》就能成为孙子、吴子的书呆子强上不少,难怪官家对你寄以厚望。”他顿了顿道:“今日寻你是因为官家让某写一封举荐信,想借助某的威势,给你开路。”   罗幼度心底涌现一股暖意,郭荣对自己确实是上心了:“官家恩德,臣无以为报。”   符彦卿微微颔首:“官家恩德,自是要记住。可别忘了,这写举荐信的是老夫,写不写也在老夫。就算老夫不写,相信官家也不会将老夫如何。”   罗幼度一时猜不透符彦卿意思,只能作揖道谢。   符彦卿摆了摆手,坐直身子,说道:“不急着道谢,老夫从不做亏本买卖。我们做个交换,老夫将你写的天花乱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你帮老夫把右屯卫将军薛训给办了,这个薛训为人贪暴,嗜杀成性。之前攻伐晋阳之时,他途经崞县,得知县中有一大户,纵兵劫掠,后来为了灭口,将整个县屠戮殆尽,事后将一切都推卸于契丹。如此恶行,丧尽天良。你将薛训办了,老夫给你举荐信。杀一恶人,可扬名,亦可得老夫举荐,一举两得。”   罗幼度想也不想,不加思索的道:“魏王好意,晚辈心领了。此事不在晚辈权限管辖之内,请恕晚辈无能为力。”   符彦卿皱眉道:“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为民除害?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居然纵容此等恶行?”   罗幼度道:“此事发生开封境内,晚辈责无旁贷。不管是谁,绝不纵容。可发生于崞县,这已超过晚辈的职权范围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是罗幼度对于自己在开封府任职时定下的原则。   这也是他从未来的青天大老爷包拯身上学来的东西。   包拯在宋朝的时候,怼天怼地对空气是名副其实的青天大老爷。   但真正了解包拯的人会发现,包拯的政治智慧极其高明,在宋朝那个文管内卷严重,你唱罢来我登场的时候。不管是王安石、范仲淹还是苏轼、陆游他们都是好官清官,结果给贬来贬去,尤其是苏轼、陆游都给整成旅游向导了,大宋疆域的旮旯角里都有他们的身影。最关键的是苏轼、陆游还是有家族背景的。   而包拯就他爹就是虞部员外郎,再祖上三代全是农民百姓,一个让满朝皇亲贵族文武勋贵胆寒的人,居然能够在北宋的朝堂上屹立不倒二十余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但细细研究下来却能发现包拯为民请命于他担任知县、知府、全知开封府的时候,那阶段庙堂上什么枢密院政事堂狗咬狗,咬的一嘴毛,他看都不看一眼。而惩治权贵、弹劾奸臣给人叫成阎王包的时候,是在他干给事中、御史中丞的这一阶段。他干的都是本职工作,人家吃这碗饭,拿这份工资,让人无话可说。   罗幼度不敢说自己有包拯的情商,但以他为榜样,保管错不了。   不管你符彦卿说出花来,现在的他,只干开封府法曹参军的活。   符彦卿脸色阴沉了下来,怒气冲冲的甩袖而走。   罗幼度却不以为然,尽管失去一个机会,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他不在想此事,继续拿着兵书认真阅读。   气冲冲的符彦卿钻进了马车,弄得周边护卫寒毛卓竖,他们跟随符彦卿多年,深知自己的主子,那可是将人命视为草芥的主。   马车远离了开封府,车里传出了一声感慨:“现在的年青人都这么沉稳可怕的?” ##第二十五章 黄河决堤   显德元年十一月,黄河决堤,大水直冲郓州界,周边濮州、兖州皆受其害。   罗幼度坐在公堂之上,看着给打的已经无力起身的五名小偷,长叹了一声,这世道本就难,老天居然也跟着凑热闹。   这五名小偷是从濮州逃难过来的。   因为饿得很了,在郊外偷杀了百姓的猪,给村里的人打了一顿,送来报官。   面对这种情况,罗幼度只能选择将小偷收监,在牢里至少还有一口吃得,丢在外边,不是饿死就是继续犯罪,可能给打死,可能因反抗犯了杀人罪赔上一条命。   对于损失牲口的,罗幼度再度展开自己和事佬的本事:“你们看他们给你们打成这样,再下手狠一点就是人命。他们有错在先不假,终究罪不至死。真要犯了人命,你们也过意不去,是不?我看就算将他们蔽体的衣服拔了,也不够陪猪钱。不然这样,等他们从监狱出来,罚他们给你们做苦力干活?”   一众报官的百姓你眼望我眼,最后落在一个老者身上。   他是村里的宿老。   老人家长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都是苦命人,就这样吧。官爷,小民告退了。”   罗幼度刚回自己的办公署没多久,开封府推官高泽的声音传来。   “罗兄,劳烦升堂了。”   开封府推官的职权是维护地方治安,做缉拿擒贼之事。   他们抓了贼,或者抓了斗殴的百姓,都会交给罗幼度这个法曹参军来审理。   因长期接触,彼此关系还算融洽。   罗幼度再度站起,问道:“什么情况?”   高泽道:“两拨乞丐在西大街斗殴,打乱了不少摊子。具体什么原因,得罗兄审过才知道,估计又是争地盘闹得!”   罗幼度招呼了一声,走向了开封府公堂。   “啪!”   随着罗幼度惊堂木的敲响,十余位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衙役的押解下进了公堂。   罗幼度扫视堂下,发现了十余乞丐分做两波,一波神态轻松,并无任何惧意。另一波却是缩头缩脑的,显然对于他这官老爷存着惧意。   当这个开封府法曹参军已经个把月了,对于“乞丐”这种职业也遇到不少。   他们大多都是懒汉,还有着明确的组织,平素靠人施舍为生,时不时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这种人被抓了也不害怕,全当监狱是免费食堂集体宿舍。   活脱脱的滚刀肉。   他们还没有意思到前科累积的可怕,只觉得不过是多关一阵子而已,全然不在乎自己本就磕碜的户口簿上多一点犯罪污点。   罗幼度问向那伙缩头缩脑的乞丐,说道:“怎么回事?何故当街殴斗?”   那伙乞丐畏畏缩缩的一时间因为惧怕答不上来。   倒是另一伙的一个乞丐道:“他们抢我们的地盘……”   “啪!”   惊堂木一响,罗幼度道:“扰乱公堂,给我打二十棍!”   他是真的看不起这种乞丐。   为了生计乞讨并不丢人,人总会遇到困难的时候。在这乱世,能活下来就是本事不丢脸。但在有手有脚有力气的情况下,把乞丐当做一种赖以生存的职业就可恨了。   二十烧火棍一打,滚刀肉似的那波乞丐登时怂了。   “我们是从兖州过来的,就想讨口饭吃。”   罗幼度看着鼓起勇气说话的乞丐,脸色突地一变,意识到一个问题,忙道:“你们有多少人,兖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大水将我们的村子给淹了,有没有跑出人来也不清楚,我们几个进山采药才躲过一劫。想着汴京这里有吃得,就先一步过来了。”   罗幼度也懒得继续问了,显然是这群逃难来的难民在城里与这伙将西大街视为自己地盘的乞丐因抢地盘起了冲突,直接让衙役将他们暂且关押。   他匆匆回到办公署,从屋中书架上找出了一张老旧的大唐疆域图。   这兵书看多了,也用了点时间研究地图。   他也没花功夫去寻最新的地图,只是随意弄了份旧的大唐地图,地图还是李治时期的,疆域都画到中亚去了。   很快他就在地图上找到了濮州、兖州,他们离地图上的汴州并不远。   汴州就是开封在唐朝叫的名字,也因此开封又叫做汴京。   “张进,你在开封码头有熟人,去调查一下,城里最近是不是混入很多难民。还有往来开封的水路两岸是不是有难民聚集的景象。”   张进已经入职开封府衙役班头。   之前打乞丐的二十烧火棍就是他动的手。   此刻得到吩咐,立刻动身去了。   张进手脚利落,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归来。   罗幼度也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大步走向崔衍的办公署。   崔衍最近的日子过的非常惬意。   罗幼度将能审的案子都审玩了,他这个第一把手没啥事情可干,拿着高昂的工资,每天品品茶,看看书,怡然自得。   “崔待制,我怀疑开封即将涌来数以万计的难民,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不然他们会与当地居民百姓产生矛盾,久必生患,今日下官已经审了两起因为难民而衍生的案件了。这应该是第一波,一些腿脚快,无家人拖累的人。第二波是拖家带口的,第三波老弱妇孺都在后边。我看了受灾附近的地图,就没有特别大的城市,开封是难民唯一也是最有希望获得食物的地方。他们肯定会来的……”   崔衍一脸惊容,失声道:“不会吧!罗参军可不要危言耸听!黄河决堤朝廷已经派出李相前往郓州监筑河堤,赈济灾民了。”   罗幼度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这灾祸发生后传到开封,官家在定计派出官员救灾,一来一回已经好些时日了。灾民不可能乖乖的呆在原地等候救援,那样只有死路一条,分散四处觅食才有一线生机,开封绝对是所有灾民心底的首选之处。现在已经初见端倪,正是准备的时候。”   “等第二批,第三批灾民赶到,那就乱成一锅粥了,必需尽快做好第一手准备……崔待制,赈灾与我们开封府无关,但是开封府权管开封境内一切民生琐事,难民集结将会给民生带来不可估量的危害。我们有义务为了开封百姓面见官家,让官家早作准备。” ##第二十六章 小阎罗   罗幼度看着崔衍犹疑不决,知他担心担上罪责,年岁越大,活的也是越妖。面对欲发之事,通常喜欢拖到发生的时候再出场。然后闹得难以收拾,最终背锅的不是他,而是负责赈灾的人,或许还有自己这个开封府法曹参军。   这难民一但起事,开封府只怕会乱成一锅粥,罗幼度可没有信心在那种情况下处理好开封府的民生问题。   面对饿到骨子里的难民,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可能引发一场兵祸。   自己辛辛苦苦干了月余,履历不可谓不漂亮,可不想因为一次天灾留下污点。   略一犹豫,罗幼度高声道:“待制,我辈读书人理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岂能瞻前顾后。”   他毫不迟疑,说出了后世名相范仲淹的警示名言。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崔衍默念了一句,亦觉得身体微微发热,眼中闪过丝丝年青时的神采。   都是读书人谁还没有年轻过?   文正公的这句话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走吧!某带你去见官家。”   崔衍立马拿定了主意,领着罗幼度进宫去了。   当然以罗幼度的品级依旧无法直接面圣的,如上次来的一样,在外边等候着。   没一会儿,便有侍卫来报。   “罗参军,官家请你入内一叙。”   罗幼度再次见到郭荣,这位大周皇帝双眼布满了血丝,一副操劳已久的模样。   在大殿中除了崔衍,还有两人,罗幼度并不认识。   郭荣也未与罗幼度客套,直言道:“当真会有难民齐聚开封?”   罗幼度作揖回答:“今日开封府已经有两起案件,未有报案的应该还有。臣特地让人去开封码头打探了情况,不少从黄河水大撤回来的商船亦得到了相应的答案。却有一批批的难民,相互搀扶的沿着汴水南下开封。他们看到的应该只是一小部分,至多不过十日,开封将会聚集大批难民。”   郭荣听到这里,望向了殿内的另外两人:“文素、齐物,你们觉得如何?”   罗幼度这才知道原来殿中的这两人正是大周宰相范质范文素以及王溥王齐物。   范质最大的长处即是博学,记忆里惊人,各项人事调动法治律令以及户部存储钱粮人口皆存脑海,信口而来,略一细思,感叹道:“只怕确实如此,是臣等忽视了难民的流动问题。好在罗参军洞察先机,令臣等不至于措手不及。”   王溥性子宽厚,最是体恤百姓,说道:“应该立刻准备粥棚,清理住所,将难民严苛管控,不至于扰乱开封民生。”   范质补充道:“要提前准备药材清水,难民聚集之地,最易爆发瘟疫。得安排难民多多洗漱,以避免此祸。”   王溥再次补充道:“正好开封百姓尽皆聚于城北,令得城北过于拥挤,而城南却多萧瑟落败。可直接招募他们将城南清理出来,以作他日扩充开封之用。”   罗幼度惊叹的看着范质、王溥二人,心底叹服,这能够身居宰相之位,果然有着超凡的能力,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接纳安置百姓的大体流程就安排妥当了。   郭荣也不住点头,也安心了许多。   也亏得大周之前三年郭威的休养生息,令得大周府库存储着不菲的粮食,完全能够应付此次危机。   郭荣亦是处事果敢之人,当即就下达了命令:以宰相王溥领衔,户部尚书张昭配合赈灾之事,同时也下达了一条命令:“开封府管京畿民生,灾民亦是大周子民,同在之列。民生事务,依旧由开封府决断。”   接下来几日,果然如罗幼度预料的一般。   难民潮渐渐的汇聚成大军开始涌向开封府。   毕竟开封是大周的中心,天下大周百姓心底的圣地。   短短的十日间,难民已达六万之数。   此时大周还算富庶,郭荣也不像杨广,死守着粮库,宁愿便宜瓦岗军也不愿意拿出来赈灾。   这只要有吃得,难民就能够得到很好的控制。   当然也不绝对。   难民与开封府百姓生活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难民中又有不乏好吃懒做的流氓地痞,开封的流氓也有部分佯装难民,骗吃骗喝,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可避免的产生摩擦。   罗幼度的工作量增加了足足十倍有余,审案断案都得排着队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   崔衍这个开封府第一把手堂堂二品大员也不得不下场,帮着罗幼度一并审案,为开封百姓当起了和事佬。   当然对于那些趁乱闹事的地痞流氓例外,在这个时候,罗幼度不管犯的案大或小,尤其是对那些有前科的,直接下重手。或打个半死,或直接流放发配。   大周还未一统,也没有什么特别流放的地方,便将他们发配到矿洞去挖矿。   这一下将开封府的地痞流氓给震慑住了,私底下都不敢提罗幼度的名号,管他叫小阎罗。   罗幼度也因此的了一个小阎罗的称号。   从张进口中得知后,可将罗幼度气得直骂娘。   他是奔着青天大老爷去的,怎么混成了一个小阎罗的称号?   不会起外号别起,叫什么小阎罗?   哪里小了!   大阎罗不好听嘛?   大有点夸张,中阎罗也行呀。   不过小阎罗这名号意外好用,自从罗幼度传出此名后,开封城的流氓地痞安分了许多,顺带流民中混迹的流氓也跟着老实了。   “呼!”   罗幼度长吐了口气,终于有了些许空闲时间。   崔衍擦着额上的汗珠,他本年岁颇大,这些日子工作量极具提升,脸色都有些发白。   “待制不如回去休息?开封府这里由我来看着便好。”   罗幼度带着几分关切的说道。   崔衍微微摇头:“某这把老骨头还坚持的住。”说着又庆幸的说道:“亏得当初听了你的建议,否则结果不敢想象。今日在朝会的时候,范质、王溥两位宰相对你是赞不绝口,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开封现今的平稳,你功居第一。他们两,还加上一个魏仁浦,三人不约而同的向官家呈递举荐信,为此还在庙堂上争了起来。你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让官家命人做成匾额,送往议政厅,枢密院,以作警示。” ##第二十七章 临时府衙   罗幼度听了也哑然失笑,暗自感慨文正公这话的厉害。   他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真正的威力。   范仲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北宋庆历六年,宋朝善待士大夫过甚,固然存在很大的弊端,可随之而来的文坛大兴是毋庸置疑的。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是千古名篇,万中无一的珠玉不假。   可是在同一时期,还有“天下所宗”晏殊以及他的儿子晏几道,有王安石有欧阳修,其后更有三苏,苏洵、苏轼、苏辙,当中苏轼更是文坛里的大宗师。   珠玉混迹在珠玉之中,固然闪着光辉,无可避免是陷入遥相呼应的局面,各领风骚。   而罗幼度此刻处于中原文坛的至暗时刻。   武夫当道,无道德,无礼法,人命如草芥,如牲口,充斥着拳头大就是道理的思想,甚至于蛮夷契丹都凭借铁骑杀到中原做了几年的皇帝。   在这局势下,一颗珠玉的出现,便如天上皓月一般夺目。   罗幼度处理好开封府的事务,带着些许疲累骑着小毛驴回到了住处。   “胡伯,烧些水,我先泡个澡!”   来到这个时代,罗幼度最放松的事情就是每日花一柱香的时间舒舒服服的泡个澡。   老胡正在厨房里忙活,应了一声,说道:“书房里有人送来的拜帖,相公可以先去看看。”   罗幼度在这个时代生活已有两个月余了,除了同僚,唯一能称上朋友的只有张琼这莽汉。   要说张琼送拜帖,罗幼度是不信的。   这家伙名字都写得扭扭捏捏的,还写拜帖?   带着几分好奇,罗幼度走向了书房。   案几的中央放着厚实的拜帖,很厚,都有《孙子兵法》的厚度了。   罗幼度走到桌前坐下,从一旁的箱匣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拨亮了火芯,这才拿起桌上的拜帖。   手上的居然是一封联名拜帖,为首两人叫宋琪、寇湘。   宋琪?   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   罗幼度记不得这人是谁,应该是在后世史书上出现过的,不是很出名,只有些许印象。   寇湘倒是没有什么印象。   翻开拜帖,里面居然夹杂着一些诗赋文章。   这是给自己投递诗赋文章来了?   在唐朝文人就有投递诗赋文章的风气,以获取当官晋升的资格。   就自己这七品小官,给自己投递诗赋文章有什么用?   罗幼度古怪想着,将诗赋文章放在一旁,先看拜文。帖上写着对自己的敬仰,尤其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对他们的感触,询问自己是否有空,他们好上门拜访请教。   他将拜帖放下,又将诗赋文章都读了一遍。   罗幼度对于经史文章研究的并不够深,不过诗赋文章的优劣还是辨认的出来。   宋琪、寇湘的诗赋文章皆有中等偏上的水准,尤其是寇湘还有一篇上乘之作。在这个武夫横行的时代,很是不易了。   想不到自己激崔衍之语,居然得到了文人的认可。   不如自己抽空再写几首,巩固自己文坛地位?   罗幼度商人出身,一切重利,对于抄袭与否,完全不在乎。   他越想越是可行。   不一样的时代,文人的价值不同。   唐宋文化的巅峰时期,除了拔尖的那一撮人,大多所谓的读书人皆是夸夸其谈之辈。   而现如今这个世道,文人地位如此低下,依旧能够坚持读书的,应该都有一定的本事。   罗幼度略一思索,给宋琪、寇湘写了回信,最近开封多事,抽不开身,待难民事了,必请他们过府一叙。   翌日,罗幼度一到开封府直接找到了崔衍,提出了一个新提案,要去开封府城南开办一个开封府临时衙门。   “属下早有这个想法,只是城北的稳定重于一切。这才一直憋在心底,这几日发现,手上的事务渐少,可见城北情况已经稳定。现今灾民聚集于城南与城外,他们遇到什么事情得从城南或者城外赶到城北的开封府报案。如此效率太低,以至于不到迫不得已,灾民都不愿前来报官。在城南开设一临时衙门,可以很好解决这个问题。”   崔衍没有任何的迟疑,拍着胸口说道:“罗参军为民请命的拳拳之心,老夫焉有不从的道理。你自且去,需要多少人手,自行调拨。府衙这边,老夫坐镇,无需分心。”   罗幼度本以为要跟崔衍费一番唇舌,却不想他答应的如此快捷。   却不知此时此刻在崔衍心底,罗幼度已经与历史上的赵广汉、黄霸这类清官名臣归为一类了。   一个能够说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他的未来岂用置疑?   必定是名垂青史。   这个时候,给他工作增加难度,无疑是给自己于青史上留下恶名。   这种蠢事,傻子才干。   崔衍深知自己现今年事已高,没有精力去跟罗幼度去疯去闯。但以一个贤明的上司支持他,给予足够的帮助,一样能够分得红利。   去他娘的范质、王溥、魏仁浦,罗幼度可是老子的属下,要支持要举荐也得老子来,你们瞎凑什么热闹。   罗幼度没有想到这大周朝廷内卷也是如此严重,也没有跟崔衍客气,直接在法曹部、府院部、推官部点兵点将。   “现今城南鱼龙混杂,罗兄此去,怎么少的了兄弟我!”   开封府推官高泽毛遂自荐,带着自己的一批干将加入。   此次灾情过后,罗幼度必定升官,高泽先一步示好。   府院尹一德也在一旁激昂的表示愿意同往。   “你们都随我去了,崔待制可抓瞎了,到时追到城南来,如何交待?尹府院还是留在这里吧……”   罗幼度打着官腔拒绝了他,点了张岳旧部的核心人物殷明、柳立、唐玉,这三人才是自己人。   尹一德又气又恼,又有些无可奈何。   当初罗幼度空降法曹部,他觉得是个威胁,暗中使了绊子。   哪里想到对方居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个小歘歘,只是两个月,整个开封府就围着他转!   罗幼度不在理会尹一德,政治场上少有化敌为友的时候,他若不下去,自己人怎么上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往开封府南城,众人不约而同以罗幼度为首。   包括平级的高泽。 ##第二十八章 嚣张跋扈   开封府南城。   六万余灾民挤在一处,难免出现脏乱情况。   尽管朝廷救助得当,安排了吃住,可灾民一路逃难而来,病的病饥的饥,尤其是现已入冬,受寒的灾民更是数不胜数,朝廷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将他们一切都安排妥当。   宋琪蹲在六个火炉旁,挥舞着扇子,六个火炉皆炖着药汤。   宋琪字俶宝,幽州人氏,因后晋割让燕云十六州,成为契丹国治下的汉人。   随着时代的进步,契丹已经不能用蛮夷来形容了。他们也开始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文化。会同四年契丹就仿造汉制,在燕云地区开设贡举,招募人才。   宋琪前往应试,一举中第。起初担任寿安王耶律璟的王府侍读,后又被幽州节度使赵延寿征辟为幕府从事。在燕云获得了不小的美誉,与同乡的宋雄并称二宋。   接着契丹军攻破汴梁,灭亡后晋,并改国号为辽。宋琪作为赵延寿的幕僚,也随军进入中原。   但因辽国在中原为非作歹,很快又给赶回了燕云。   宋琪不愿北归跟着契丹混,便留了下来,同河中节度使赵赞一并投了北汉,又随大势跟了大周。   赵赞能够高居节度使,全靠一个老爹,自己是一点本事也没有。宋琪不想碌碌无为,辞别了赵赞来到开封寻找机会。   在开封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寇湘以及一种与夹缝中求存的读书人,一边相互共勉,一边寻找出仕的机会。   罗幼度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给了宋琪、寇湘足够的震撼。   这个世道,读书人太不值钱。   想要当个官太难。   两人又不愿意去给那些满脑子肥肠的武夫当幕僚,便困在了开封。   两人一度怀疑自己读书有何意义?   直到听到罗幼度的话,顿时开悟。   我辈读书所谓何事?不就是修身治国平天下?   而今灾民齐聚开封,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焉能不闻不问?   宋琪、寇湘两人将亲朋好友叫上,一并来到开封城南协助朝廷照顾灾民,略尽绵薄之力。   宋琪所学甚杂,略懂医术,便负责为灾民熬制驱寒汤药。   六个火炉将他围在中间,让他在这冬天里出了一身热汗。但火炉再热,也热不过心头之火。   “俶宝!”   寇湘大步走来,手里还端着汤药碗,一脸焦急的来到近处,说道:“你快去看看,那边好像有一个人不行了。”   寇湘是华州下邽人,也是一名状元,不过是后晋开运二年的状元,当初也曾轰动一时。只是这个时代的状元并不值钱,更何况是前前朝的状元。   宋琪神色微动,招呼了一个朋友,让他帮着看好火候,随着寇湘来到了一处荒弃的屋子。   屋子已经初步做了清理,里面住着七名病患,他们住的非常简陋,就是一张木板上面铺着席子,隔着地上的寒气。   就这环境已经非常好了,至少有屋子遮风避雨。部分灾民,尤其是后来的住在城外的,情况更加恶劣。   寇湘来到一老者面前,老者身旁还有一哭花脸的小姑娘,一边叫着“爷爷”,一边哭喊着,让人听得心疼。   宋琪上前给老者把脉,摸着那细微若有若无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   寇湘并不懂医术,在一旁急的不住搓手。   “不对呀!”宋琪古怪的嘟哝一句。   寇湘忙道:“什么不对?”   宋琪道:“老丈的脉象不像是生病……”他说着发现了什么,身手将老者的前襟左右拉开。   “嘶!”   不约而同的,宋琪、寇湘都吸了一股凉气。   老者的腹部横七竖八的都是鞭棍的伤痕。   鞭伤是一道道的血痕,棍伤是紫黑色的乌青,仅一腹部就不下三十多处。   “这是谁打的?太狠了吧!”   宋琪切齿道:“这些鞭棍处处避开要害,为了折磨而罚!”他略懂医术,自然明白这些鞭伤棍伤,哪怕只中一下要害,就老者这年纪便承受不住。纯粹是为了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打成这样。   在寇湘、宋琪皆气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外边传来了怒骂哀嚎的动乱声。   “没有……”   “不在这里……”   “滚开……”   “别挡道……”   寇湘、宋琪皆察觉到那个小姑娘不哭了,一脸的惊恐。   寇湘、宋琪互望一眼。   两人心有灵犀。   寇湘看看哪里能够将小姑娘藏匿起来。   而宋琪走出屋外,打算拖延一点时间。   宋琪人刚挡在屋外。   一个手拿棍棒的家丁就出现在了宋琪的面前。   宋琪想要开口询问。   家丁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混开!好狗不挡道!”   这一脚踹得极狠,宋琪虽然是书生文士,好歹也是生于幽州,身体里有着燕赵血脉,高大魁梧,遇上三五劫匪都不怂的主。可家丁的这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五脏六腑都一阵翻腾,早上喝的稀粥都呛出来一些,起不了身。   寇湘根本来不及将小姑娘藏起来。   那家丁一脚踹开宋琪,目光落在了小姑娘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呼道:“找到了,人在这里。”   呼啦的一下,屋子里涌来五人,皆是穿着一样的家丁。   寇湘挡在了小姑娘面前,也想说话。   那个家丁一巴掌就打在了寇湘的脸上。   “哪来的臭书生!”   寇湘可没有宋琪的体魄,一阵晕眩,直接昏过去了。   “逃,看你往哪逃!”   家丁狰狞的笑着,一把抓着小姑娘就往外拖。   那个老者本处于弥留之际,此刻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抱住了家丁的脚,对着他的大腿咬了下去。   家丁吃痛,直接飞起一脚,将老者踢死当场。   原本还挣扎的小姑娘瞬间傻住了,大张着嘴巴,不哭也不动,双目无神的看着自己爷爷,任由家丁如拖死狗一样拖着。   十余家丁在屋外汇合,笑嘻嘻的说着彼此的功劳,跋扈之极。   忽然一拨衙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将他们围了起来。   说笑声停止,却也没有什么惧色。   那个踢死老者的家丁,直接大呼:“右监门将军王继勋在处理家事,你们闲杂人等快快让开。” ##第二十九章 针锋相对   来人正是罗幼度一行。   罗幼度来到开封城南之后,在靠近城墙的附近选择了一处还算宽敞的民居,当做开封府临时府衙,以方便南城与城外的灾民百姓报案。   为了维护公堂的威严,民居要做小小的装修。   罗幼度便让高泽负责修整公堂,而他写了三十余份告示,领着张进等十余衙役沿街去贴,让人知道他们开封府在城南开了临时府衙。   这还没走过几条街,便得知了有一伙跋扈的家丁强行闯入周边民居,闹得是鸡犬不宁。   罗幼度当即点了衙役一路寻乱来到了事发点,指挥张进等人将家丁围住。   这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对方的高声喊话。   闲杂人等!   罗幼度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那一抹的霸道。   自己这个开封府法曹,带着维护治安的衙役,居然成了闲杂人等。   对于右监门将军王继勋,罗幼度没有印象。   但就从他手下家丁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是什么样的人。   “拿下!”   罗幼度没有跟对方做什么口舌争斗,对方只是恶犬而已。   张进略一迟疑,他是知道王继勋凶名的,但只一瞬间他就出手了,既然选择了干这行,便无退缩的道理。   他伸手去拿对方手上的烧火棍。   那家丁本能的一缩手,居然避开了张进的擒拿。   原来此人并非是普通家丁,而是一名身经百战的亲兵叫薛虎。   在这个武将地位超绝的时代,有点身份的武将养十几二十个亲兵是很正常的事情。   地位高的,甚至养百八十个,将他们收为养子,安插他们在军中任职的都有。   王继勋作为右监门将军四品武官,也养了二十余亲兵,平时以家丁的模样示人,一到战时穿上一身衣甲就是一名百战亲兵。   薛虎跟着王继勋多年,身经百战,有着不俗的武勇,本能的缩手,正欲一脚飞踹,但念及对方衙役身份,又有些犹豫。   张进却无顾忌,趁着对方迟疑,直接一个擒拿,将他的左手扣在身后,从容的缴了他的械。   其他家丁也差不多,他们在百姓面前跋扈,但遇上衙役还是不敢动手的。   欺软怕硬,莫过于此。   薛虎还在叫嚣:“快放了我,等王爷来了,你们讨不得好。”   罗幼度嫌他聒噪,让人将他的嘴巴堵了住。   在衙役将家丁擒拿下的时候,那个小女孩也获得了自由。   她不哭不叫,爬着进了屋子,扑在已经死去的老者身上,无声的抖动着。   罗幼度跟在身后,见此情况眼中亦闪过一丝愠怒,来到小女孩身旁道:“小娘子放心,我罗幼度定还你公道。”   一旁的宋琪已经缓过劲来,也发现了外边衙役赶到,先去救治晕阙的寇湘。   掐了人中穴,寇湘缓缓转醒。   正好听到罗幼度自报姓名,两人一并上前问好。   “宋琪、寇湘见过罗参军!”   罗幼度一怔,暗道:这世界还真小,但见他们一个肚子上印着巨大的脚印,另一个更干脆,脸上五个手指印都红肿了起来,问道:“此事你们知道多少?”   宋琪、寇湘皆摇了摇头。   寇湘将自己知道点点情况的细说:“学生与俶宝兄协助太医署吴郎中为受寒的百姓赠送汤药,来到此街见这老者倒在大街上,姑娘无助的在一旁。学生以为他们是灾民受了风寒,便将他们移到了此处,去找俶宝兄为老者诊断。接着这伙恶奴就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将我们打倒抢人。现在看来,两人应该属于逃奴吧。”   宋琪在屋里听到了薛虎自报姓名,低声说道:“右监门将军王继勋此人擅使铁鞭、铁槊、铁楇,军中号称‘王三铁’勇武非常,喜好杀戮,纵兵所过之处,人畜无存,跋扈非常。听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传言此人好食人肉,尤喜少女……”   寇湘气得身躯都微微发抖,骂道:“这与畜生何异?”   罗幼度深深吸了口气道:“寇兄,你文笔好,帮这位姑娘写一封诉状,这案子,开封府接了。”   寇湘精神一震,喜道:“学生立刻去寻纸笔。”   罗幼度蹲在地上,将小女孩扶起。   小女孩莫十岁左右,白皙的肤色配上一张鹅蛋脸,容颜秀丽,居然是个美人胎子。   用手拭去了她眼角泪珠,罗幼度轻声道:“我没本事让你爷爷复活,但能为你爷爷讨个公道。跟我去开封府府衙,好嘛?”   小女孩止住了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   罗幼度拉着小女孩的走,走出了屋子。   “走,去开封府!”   罗幼度拉着小女孩当前走着。   张进等衙役押着十余家丁在后边走着。   才过了一条街,随着“嘚哒嘚哒”的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马停在了罗幼度的面前。   漆黑的粗壮的战马托着一位魁梧的恶汉。   恶汉并不高,只有五尺身材,可身型粗壮之极,一身的横肉。   恶汉这一出现,罗幼度明显察觉手心微微颤抖。   小姑娘不由自主的向他身后缩去了。   毋庸置疑,来人正是右监门将军王继勋。   这位右监门将军王继勋高居马上,完全没有下马的意思,眯着眼道:“你们开封府是不是吃饱了撑着,现在都管起本将军的家事了?”   罗幼度讶异道:“原来王将军的家事包括欺凌灾民百姓?到让我长见识了!”   “是嘛?”王继勋瞪圆了双眼,目光凶狠的看着给制伏的家丁。   他本就一脸凶相,此刻更如鬣犬一样凶恶。   过了片刻,王继勋道:“如此是本将军御下不严,这群狗东西,一天到晚的就给本将军惹事。回头赏他们二十鞭,算是给你开封府交待了,人我就带走了吧!”   罗幼度轻笑道:“现在是王将军管起我开封府的事情了?却不知将军出门时,用膳了没?”   王继勋脸色瞬间阴沉,焉能听不出这是对标自己先前那句“吃饱了撑着”,只是人家文化水平高一点。   握着马鞭的手不住的收紧,王继勋森然道:“看来,你是不卖本将军面子了!”   罗幼度依旧淡淡的道:“王将军的面子,没你想象中的值钱。” ##第三十章 凶残 援兵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清。   罗幼度毫不示弱的的看着王继勋,薛虎一众家丁只是恶犬而已,真正的主人是面前的这一位。   动他是必须的!   只要一有证据,立刻拿人。   以食人为乐,这已经触碰罗幼度的底线。   这种东西,就不配称之为人。   至于王继勋更是气得双目喷火,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四个字“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一个臭书生,怎么敢蔑视自己这位右监门将军?   “哈哈……”   王继勋气急大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   罗幼度一字一句的道:“法曹参军罗幼度!”   “好!”王继勋厉声道:“本将军记住你了!今日……无论如何,你都不打算放人了?”   罗幼度决然道:“本官要为受难的无辜百姓讨个公道。”   王继勋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缓缓的下了马,一步步的走向罗幼度。   罗幼度凌然不惧,一动不动。   张进上前了一步,随时随地准备出手。   王继勋来到近处,对上罗幼度的双眼,莫名说了一个字:“好!”   他突然一步绕过罗幼度,“锵”的抽出腰间宝剑,对着那些捆缚着双手的家丁砍杀了过去。   锐利的剑锋一下子就将薛虎的脑袋砍了下来,血柱喷射。   随着尸体的前倾,血柱喷洒了罗幼度的一身。   罗幼度瞬间惊呆了。   张进也傻眼了。   他防着王继勋恼羞成怒对罗幼度出手,却没有想到王继勋砍的居然是自己的家丁?   这一下,谁都没有意料到。   王继勋如疯魔一般,手中长剑左右劈砍,几个呼吸间,十一名家丁全部身首异处,无一存活。   周边衙役也无人敢出手阻止,都给王继勋的凶悍吓傻了。   衙役们平时面对的都是流氓地痞,这追打他们皆如虎入羊群一般。   现在遇到了一头野兽,一个上过战场,将杀戮视为吃饭喝水一样的野兽,只觉得手足冰凉,吓得瑟瑟发抖。   罗幼度脑袋也一片空白,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尽管两世为人,有着超凡的阅历,但生活在太平年代的罗幼度,哪里见过这种景象。   “爹爹!”   小女孩惊恐的看着如野兽一样的王继勋,突然厉声尖叫起来。面前的血腥让她想起了一段不敢想起的记忆,她的爹爹就是这样让王继勋一剑拦腰砍成两节的。   身旁的尖叫让罗幼度清醒过来,猛的一咬嘴唇,生生咬下一块肉,口腔里瞬间充满了血腥味,一切恐惧转为愤怒,厉喝道:“王继勋……”   王继勋咧嘴笑着,他舔了一口剑上的鲜血,说道:“不用麻烦罗参军,无辜百姓的这个公道,本将军替他们还了!”   罗幼度知道这个时代的武将嚣张,跋扈,猖狂,嗜杀!   但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嚣张!如此跋扈!如此猖狂!如此嗜杀!   这一瞬间,罗幼度发现自己骑虎难下了。   以道理而讲,此时此刻应该将他拿下。   可王继勋凶悍如斯,周边的衙役已经丧胆靠不住。   唯一可用的是张进,但未必就是王继勋的对手。   要是张琼再此,那便好了。   “罗参军!”   便在这时,罗幼度意外听到一声呼唤。   罗幼度回头一看,眼前徒然一亮。   一个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的青衫女郎骑了一匹白马,纵骑小跑,轻驰而来,在她身后足足十余骑白衣白马的女骑士。   罗幼度响起那日与张进、张琼时谈论的事情,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符家二娘子。   这位符家二娘子没有任何的装饰,就一个简单的头巾,将自己三千青丝绑缚在身后,长发及腰,随风飘扬。   秀美无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罗幼度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符家二娘子。   有英武,有娇媚,还有一股豪爽之大气。   来到近处,这位符家二娘子眼眸带着几分寒意的看着王继勋,竟然全无惧色道:“需要将他擒下?”   罗幼度心底巨石落下,道:“劳烦符二娘子了!”   符清儿眼神瞄了一眼罗幼度抓着小女孩的那只手,一伸手,后方递来一柄刺红的长枪,直接轻夹马腹,手中长枪突刺王继勋而去。   王继勋正想说话,却见红色枪影迎面扑来,登时魂飞天外,长剑向上一磕,挡下了符清儿的攻击。   但他压根就不敢还击。   符二娘子!   有着自己的女子骑兵队,能够给称为符二娘子的,除了魏王符彦卿的二女儿,还有谁?   王继勋是莽,却不傻。   他不将罗幼度看在眼里,因为他是武将,面对文官有着骨子里的优越感。他在战场上勇武无匹,能够帮着主上争夺一切:女人、土地、财富,甚至江山,不管自己杀多少人,犯多大的过错,只要能够在战场上展现自己的价值,就有自己的富贵。   而符清儿的父亲却是大周武将里最顶尖的存在,手握大周最强战斗力的军阀。   王继勋敢砍十个罗幼度,却不敢动符清儿一根头发。   符清儿一击不中,直接驱马霸道无匹的撞向王继勋。   王继勋身经百战,深知战马冲撞的力量的可怕,只能一个赖驴打滚避让开来。   哪知就在人马交错的时候,符清儿居然纤腰一扭,潇洒惊艳的来了一记回马枪。   王继勋面对这一枪根本躲无可躲,一枪洞穿了王继勋的右肩。   罗幼度尽管不懂武艺,却也看得出来,符清儿要想取王继勋性命,这一枪完全可以洞穿王继勋的咽喉。   “将他拿下!”   罗幼度趁机下令。   张进飞扑而上,一手抓着王继勋右肩的伤口,一手用擒拿法将王继勋按在了地上。   王继勋又惊又气,趴在地上怒喝道:“姓罗的崽子,凭什么抓你爷爷。”   “凭什么?”罗幼度有些悲愤的笑了起来:“是啊!凭什么?”他刚想开口,心念微动,俯下身子看着他道:“想知道理由?我不告诉你!”   他一脸严肃,拉着小姑娘来到符清儿马前作揖说道:“符二娘子,可否借我一匹马,我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立刻处理。”   符清儿目光落在罗幼度身上展颜一笑,光彩照人:“我的马快!”   她说着轻巧的跃下了马背。 ##第三十一章 捅破天   罗幼度带着几分笨拙的爬上了马背,他平时以毛驴代步,这骑马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拘谨。   不过符清儿的这匹良驹显然很是温顺,四平八稳的站立着,并未抗拒罗幼度的骑乘,就是马鞍有点小了,嗝屁股。   “将王继勋押回府衙,至于这位小姑娘……她的安全极为重要,先将她带回府衙吧。具体怎么安置,等我回来再说。”   罗幼度在马背上吩咐着张进,一牵缰绳,徐徐前进,待渐渐适应,方才稍微提速。   王继勋的手段极为凶狠,每一剑下去,不是两断就是造成可怕的巨型伤口。   整条街巷血腥味冲天,鲜血已经汇聚成一片小水塘,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甚至还有肠子滚动出来,场面触目惊心。   “走吧!”   符清儿不愿在这种环境下多呆,女骑士也将自己的骏马让给了符清儿,自己与他人共骑一乘。   一众英姿飒爽的女骑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远离了血腥味,符清儿道:“兰儿,你去重进叔叔那里住几天,帮我留意一下王继勋后续事情的动向。嘻嘻,有意思了。罗幼度拿下王继勋可不是拿一个恶棍那么简单,后续问题,肯定精彩。”   一名女骑士领命而去。   符清儿脸上笑容愈盛,低声道:“就是不知罗幼度能不能胜过那群莽夫。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昨日她进宫陪姐姐苻皇后。   苻皇后天生仁厚,心底念着聚集开封的灾民,特地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符清儿前往城南探查情况,并且以朝廷的名义设置粥棚。   她奉命而来,恰好赶上如此大戏。   正如符清儿所想的一样。   大周立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武将给文官关押下狱的。   一个都没有。   武将犯了错,怎么处理?   轻罪上级将官或打或罚或降职,稍微严重的就外放丢去边境打仗。更进一步的由郭荣自己来处理,或是以皇帝特权宽恕或是直接下旨以军法赐死。   在这重武轻文的时代,武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文官来说话了?   一个区区七品小官,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一个四品将军拿下,关进了开封府?   早已享受武官至上待遇的在京武将,一个个都暴跳如雷,皆骂罗幼度这个小小的法曹参军想要翻天。   这其中气性最大的莫过于石守信。   因为王继勋就是他石守信手里出来的将兵。   石守信开封浚仪人,现今庙堂上资历最老的一批大周将官。当年郭威还在后汉当任枢密使的时候,已经跟着郭威混了。   后来郭威成了大周的开国皇帝,石守信直接升任禁军亲卫都虞侯。   郭荣即位之后,石守信也在高平之战中崭露头角。固然没有赵匡胤那样惊艳,却也升任铁骑左右都校,负责训练禁军骑兵。与赵匡胤一同成为郭荣的亲信将领之一。   “简直无法无天!”   石守信在自己府上破口大骂。   李继勋、赵匡胤、王审琦、韩重赟等关系密切的将官不约而同的一并来到石守信的府邸。   几人尽皆脸带怒意。   “欺人太甚了!”李继勋眼中冒火,他跟王继勋就差一个姓,一起喝酒的时候,多次相互调侃过,关系非常的要好:“不就是杀几个家奴?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杀的家奴多去了,是不是哪一天,也要给老子抓起来?他娘的,跟老子一个名,就是个怂包。干啥不一刀将罗幼度给砍了,受这屈辱。”   石守信火气更大:“王八犊子,将他捞出来,老子亲自动手废他一条胳膊。丢脸的家伙,真晦气。”   他们这类武夫,什么道义公理,都没自己一张脸重要。   赵匡义皱着眉头,喝道:“好了,别拱火。现在要做的是怎么将王继勋救出来。官家最近的态度,都看不出来?官家是干大事的,不会轻易出面偏袒任何一方。我们能私下解决,就私底下解决了。官家不会过问,可谁要出格了,你们应该知道官家的手段。”   石守信、李继勋瞬间止住了嘴巴。   他们脾气大,在这气头上也就过过嘴瘾,现在给他们一把刀,而罗幼度就在这里让他们砍,他们也不敢动手。   除非真给逼急了……   郭荣的杀性威严,在他们心底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威慑力。   石守信负气的来回走了两步,道:“这不是没法子嘛!本想着那兔崽子一小小的法曹参军难啃,就去找他上司,总不至于一个个都跟石头一样吧?哪里知道他的直系上司开封府判官空置两个多月了,还有那该死的崔衍,居然不在开封府,找不到人。”   李继勋道:“那就堵他家门。”   石守信没好气的道:“人家跑到洛阳去了,怎么堵?这老狐狸跑的那一个叫快!家都不回,直接出城。”   “噗嗤!”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王审琦、韩重赟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老东西,太妖了。   最下首的赵匡义突然道:“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能商讨出什么来?开封府目前没有能治罗幼度的,不过有一个叫尹一德的府院,他跟罗幼度有隙,可以将他叫来,看看有什么法子。”   赵匡义压根不能与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相提并论。   不过赵匡胤很疼这个弟弟,常常带他出门,碍于赵匡胤的面子,几人对赵匡义的态度相对友善。   赵匡胤看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说道:“不如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一起去找李使相,同为武臣,想必他也不愿见到开封府权力过甚。由他出头,兴许官家会给他一个面子,再不济也将王继勋从开封府接回来,由军法惩处。匡义去找尹一德,我们几个完全不懂开封府的那一套,有句话说得好。对症下药,对付罗幼度,也许用尹一德会有奇效。”   李使相便是李重进,他是郭威的外甥,郭荣的姑表兄。   有身份有战功,特许以武官领宰相头衔,是庙堂上的军方第一人。   赵匡胤的资历并不高,但是他为人豁达,重义气,很得兵卒将校信赖,石守信、李继勋对他也很是信服。   一锤定音。 ##第三十二章 两路求援   李府。   李重进高坐主位,静静的听着石守信的抱怨。   李继勋、赵匡胤、王审琦、韩重赟时不时的添油加醋。   石守信在李重进面前可不敢满口脏话。   作为郭威钦点的顾命之臣,李重进的地位并不亚于符彦卿。   “使相,王继勋对我大周可是立有大功的啊!高平之战,王继勋奋勇当先,锐不可当。他自备的三把兵器,铁槊钝了,铁楇断了,最后连手中的铁鞭都变了形,杀敌八十八人,重创叛将杨重勋,身披十三创,尤自不退,为官家为大周是立有大功啊!如英雄人物,就算不能马革裹尸,也不能为宵小所辱。”   李重进眉头一直皱着,一言不发,听到这里,说道:“英雄二字,还是莫要说了。王三铁勇悍不假,但要论英雄,也太辱没了这两个字。”   石守信颇为尴尬的一笑,随即又道:“王三铁是有一些小毛病,又不是圣人,有点小毛病也是正常。日后我多多管教,不让他再犯就是了。”   李重进这回道没有反驳。   王继勋好杀,嗜杀,人所共知。至于食人癖好,他都听过,只是不确定。   不过在他眼中,这算不得什么。   几条命而已,在这乱世,对于他们这些武将来说,人命又算什么?   “就因为伤了几个灾民,杀了自家的几个奴隶,给开封府下了狱。这事确实是开封府不像话了,手伸得太长。明日我去找官家说说,我们军方的事,军方处理了。不过官家听不听,我也说不准。”   石守信大喜过望。   身为郭荣的亲信大将,他深知郭荣对于自己这个姑表兄的敬重信任。   当年郭威无后,身为郭威的外甥,李重进也是大周的继承人选之一。   最后郭威选择了义子郭荣,而李重进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全力支持郭荣。   只要李重进愿意出面,事情成了至少一半。   李重进直接起身道:“你们走吧,我不留你们了。”   他说着,直接撇开他们去内堂了。   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等人也不以为意。   这也是李重进深得郭荣信赖的原因,他从不与其他将军走的过近。   今日若非有王继勋一事,动摇了武官的根基,李重进见都不会见他们。   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几人离开了李府,回到了石守信的家中。   恰巧赵匡义也带来了尹一德。   “开封府府院尹一德见过诸位军爷!”   尹一德不知他们谁谁谁,也没人给他介绍,更加没有人看得起他,直接以爷称呼众人,然后就如没了骨头的一样,一直弯着腰,直不起来。   石守信冷笑道:“你们开封府的真是威风,七品的官抓四品的将军,了不起!”   尹一德听得是冷汗直流,忙道:“这一切都是罗幼度惹的祸,跟下官没有半点关系。这罗幼度就是一个初生牛犊的疯子,逮谁咬谁。不然也不至于两个月,就从一个小吏坐上法曹参军这个位子。”   石守信道:“别跟老子说这些有用没用的,直接点,你告诉我,有什么法子将王继勋救出来。”   尹一德说道:“王将军罪不至死,要不得多久,罗幼度就得将王继勋放了。”   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等人都听呆了。   李继勋忙道:“这话什么意思?”   尹一德谄媚道:“我在法曹部干了四年法曹从事,罗幼度还不足两月,压根就不懂法。我大周律法规定:奴婢贱隶,虽各有主,至于杀戮,宜有禀承。只要向官府报备,杀家奴并不算罪,根本不至死。”   赵匡胤见他完全不知情况,怒道:“胡扯什么?他杀的是部曲,不是家奴。杀部曲何罪?”   这在家中养亲卫曲部是他们将官默认的常态,真给这些亲卫用家奴的待遇对之,他们肯定不愿意在战场上卖命的。   表面上是家丁家奴,但签的都是曲部雇佣的契约。   尹一德呆了呆:“这个,这个……”   石守信性子急,拳头都举了起来:“什么这个那个的,逗老子玩呢!”   尹一德吓的后退了三步,额上冷汗直流,叫道:“下官记得《大中刑律统类》有过相应记载,得翻翻才知道。”   石守信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愤然道:“我家里没这玩意。”   赵匡义道:“附近有家书局,应该会有。某这便去买……”   赵匡义快步出门。   尹一德有些欲哭无泪,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   石守信越看越气,要不是他还有用,早就将他胖揍一顿了。   赵匡义回来的时候,手里六本书籍。   尹一德快步走上前,接过书籍,嘴里囔囔自语:“不是这本,应该是卷十一……”他怕挨揍,翻找的极快。   他有大概的印象,半柱香的时间就找到了地方,惊喜到:“找到了,找到了……诸主殴部曲至死者,徒一年,故杀者,加罪,可视轻重而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石守信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尹一德吞了口唾沫,说道:“就是由审案官员而定……”   “混蛋!”石守信叫骂道:“还不是那家伙说的算!磨蹭这许久,逗老子玩呢!”他上前就踹了尹一德一脚。   尹一德哪里闪避的开,给踹的飞了出去,打了好几个滚。   石守信由不解气,上前还待出脚。   尹一德吓得大叫:“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帮王将军避过此劫。”   他一边爬一边退。   石守信气笑了:“老子没时间跟你玩,这不打到身上不知道干事。”   尹一德忍着翻江倒海的腹部,吸了口冷气道:“现在有私蓄家奴的陋习,只要户部没有那些死人的档案。再伪造一份家奴的契约,他们就是家奴。私蓄家奴只要数量不超过二十个,不过是罚几鞭子一点钱而已。下官在户部有认识的人,他胆小怕事,几位军爷一威胁,保管他出力帮忙。只要王将军砍死的人是家奴,莫说是十个,二十三十都不是事。”   石守信大笑上前:“这就对了嘛!”他热情的将尹一德扶起来,还给他拍了拍肚子上的脚印。 ##第三十三章 先发制人   石守信听从了尹一德的主意,立刻找上了那所谓的户部好友。   果如尹一德说的那样,对方胆小怕事。   现今这个世道武将势大,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这些人又是郭荣最亲近的大将,给他们这些军大爷里里外外的一通威胁,果真将薛虎一行人在户部的户籍档案给删除了。   户部没有了薛虎等人的档案记录,一行人当即成了查无所查的黑户。   石守信随即又捏造了一行人的家奴契约,薛虎等人摇身一变成了王继勋私自收养的黑户家奴。   这种黑户家奴在盛世中都极为常见,何况是乱世。   一统操作下来,石守信是心情大好,已经开始幻想,明日在郭荣面前指着罗幼度的鼻子痛骂的场面了,高声道:“我府上有几坛珍藏多年的中山酿,咱几个哥们好好喝一杯,明日一同面见官家,给王继勋讨个公道。”   李继勋、王审琦、韩重赟跟着起哄。   唯有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心底泛起了疑乎。   相比单纯的武夫,赵家兄弟更多了几分政治头脑,尤其是赵匡义心思最为深沉。   走在最后,赵匡胤拉了一下自己的弟弟,低声问道:“这个尹一德靠谱嘛?”   赵匡义心底莫名发怵,很显然他也有了一定的怀疑:“兄长觉得其中有诈?”   赵匡胤摇头道:“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一切过于顺利。”   赵匡义强压下不安,说道:“弟也不太清楚尹一德的为人,只是知道他与罗幼度有隙,不合。”   诚然在赵匡胤的劝说下,赵匡义并不打算招惹罗幼度这样的潜力股,给自己徒增一大敌。然赵匡义远没有兄长赵匡胤那般胸襟,罗幼度当众踹他屁股,让他丢脸于人前,这股怨气消散不了,心不平,气不顺,如鲠在喉。   平时对于罗幼度也就特别关注。   赵匡义并没有主动招惹的想法,可一有墙倒众人推的机会,悄悄的施一把力,那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赵匡胤略一思量,说道:“算了,不管这些。就算是陷阱,也容不得我们两兄弟后退,一起踩就是。”   义气或许不值钱,可在这种局势之下,违背了义气,将不容于武勋集团。   一众人大有胜券在握的架势,喝酒庆饮,相约明日一同对罗幼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七品小官发难。   翌日朝会。   石守信依旧是急先锋。   “陛下!臣控告开封府法曹参军罗幼度滥用职权!据臣了解,右监门将军王继勋家奴潜逃,府中管事派遣家丁追寻,一路寻至开封城南。因平素管教不严,家丁行事过于粗鲁。搜寻期间,与安置其中的灾民发生了冲突,伤了不少人。王继勋闻讯后,怒发如狂。这民乃天下之本,家奴居然仗着他的势伤害灾民?王继勋是个粗人,一怒之下,将家奴全数杀了。可法曹参军罗幼度却不分青红皂白,当街将王继勋擒拿下狱,委实可恨。”   石守信这番话是了解情况后的尹一德教他说的,将避重就轻发挥到了极致,而且将家奴潜逃,家丁追捕伤民触法,王继勋为民出头,这因果说的清清楚楚。   不讨论细节经过,石守信这番话是完全说得通的。   “陛下,王继勋骁勇无比,为国立有大功,而今受此侮辱,老臣也看不下去,请陛下还王继勋将军公道。”   李继勋义愤填膺的站了出来。   赵匡胤、王审琦、韩重赟以及庙堂上的其他将军皆上前要为王继勋讨公道。   要说军方是铁板一块,并不现实。   但是面对外力,他们的态度却是相同的。   今日是王继勋给开封府下了大狱,不将这风气压下去,难保哪一天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郭荣乍听石守信控诉,又见朝廷诸多大将都站出来声讨罗幼度,眉头不免微皱。   历史上很多事情,看起来皇帝很蠢,给臣下糊弄,但实际上这种说法并不公允。   这越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往往皇帝越是不知道。   皇帝的位子太高,完全脱离社会的存在。他的一切信息来缘只有庙堂上的大臣以及身旁的近侍。   只要大臣不说,近侍不谈,皇帝就跟聋子没啥区别。   就拿王继勋案件,依照正常的流程。要待罗幼度审理好案情,做出判决之后,将卷宗结果交给刑部复查,再由刑部交给宰相审核,最后传到郭荣定夺。   按照这个流程走下来,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郭荣恰恰是最后得知情况的。   但如果宰相觉得这事情不重要,或者别有用心,直接选择不上报,自己做主。郭荣可能到死都不清楚有这事情。   这也是皇帝的局限性。   郭荣并没有盲目的相信石守信的一面之词,望向文臣一方,问道:“范卿、王卿,还有刑部对此有何话说?”   范质忙道:“老臣这里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王溥也是一脸茫然。   刑部尚书更是惶恐道:“臣也不知啊!”   王溥道:“不如这样,将法曹参军宣至殿上,一问便知。”   郭荣颔首道:“也好,那今日便到这里了,众卿退朝……”   见郭荣不想在这朝堂上解决此事,范质、王溥眼中皆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遗憾。   郭荣退朝之后,一边让人将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三人叫到延和殿。一边让人去开封府叫罗幼度。   罗幼度再次步入延和殿的时候,郭荣并不在殿内,里面只有三人,其中赵匡胤他认得,余下两人就不认识了。   见到罗幼度入内,石守信冷哼一声,眼睛望天。   李继勋也不屑一顾。   赵匡胤也只是微微颔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郭荣也在罗幼度到达后不久,从后方内殿走了出来。显然不想单独面对穿着一条裤子的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三人,免得影响自己的判断。   四人行了礼。   郭荣并没有露出严厉的表情,而是很随意的靠在椅子上,问道:“罗先生,守信告你滥用职权,大庭广众之下,将于国有功的功臣下狱,可有此事?”   罗幼度回道:“陛下若指的是王继勋,确有其事。他当众残杀薛虎、彭阳、余兴等功勋之士十一人,罪大恶极……”   “胡扯!”罗幼度还未说完,石守信就迫不及待站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入瓮   石守信胜券在握的说道:“薛虎、彭阳、余兴皆是王继勋府中家奴,家奴行为不法,伤及灾民。王继勋将之处死,手段固然略显过激,却也不伤及国法。”   罗幼度笑道:“不知阁下从何得知薛虎、彭阳、余兴等人是王继勋府中家奴?”   石守信颇为得意的说道:“某听闻你将王继勋下狱后,特地调查了因由,亲眼见了薛虎、彭阳他们的卖身契约书,焉能有假?”   罗幼度不理会石守信,而是向郭荣作揖道:“陛下,臣恳请宣召户部郎中,让他调查一下关于薛虎、彭阳等人的户籍。昨日臣亲临户部,查阅了薛虎、彭阳、余兴、赵璟、刘安、刘迅、张鹄、苗翔、骆曼、柳良、任建十一人户籍。其中薛虎、刘迅、张鹄为编户,彭阳、余兴、刘安、赵璟为军户,苗翔、骆曼、柳良、任建为非编户,但隶属于部曲,而非家奴。实不知石都校家奴之说,从何而来!”   大周没有什么高贵的通古斯,就是简单的三种户籍。   编户是最常见的户籍,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皆是编户。   军户与编户的地位是相等的,只不过相对的多了一个服兵役的义务,但是在赋税方面相对编户来说拥有一定的减免优势,同时也不用服劳役。   至于最后的非编户,如字面意思一样,不能直接入编户的。这些非编户通常有两个出路,一个是给官府服役,称之为官贱民,也就是工户、乐户、杂户,另外就是依附于大户的曲部与家奴。   工户、乐户、杂户暂且不论,家奴如同牲口一般,可以随意买卖,甚至是杀戮。而曲部则不同,拥有了一定的地位,也不允许随意杀戮。   他这话一说,赵匡胤直接脸色大变。   石守信还没有反应过来,道:“宣召就宣召……”他说道这里,直愣愣的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继续道:“陛下,据臣下了解。王继勋此人残暴彪悍,反复无常。为了拉拢亲信,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为薛虎、刘迅、张鹄三人获得编户,为彭阳、余兴、刘安、赵璟获得了军户,至于苗翔、骆曼、柳良、任建四人因为未立寸功,而尚未获得提升。某是不知这位将军说的卖身契约书从何而来。不过,无妨。只要将户部郎中寻来,细查户籍,一切自然知晓。”   石守信脸色惨白,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   罗幼度对薛虎、彭阳、余兴等人的户籍如数家珍,足以表明他在这些人户籍销毁之前已经亲眼看过。   现在户籍已经给销毁了,户部郎中不可能查到他们的户籍。   如此就会生成新的矛盾!   他们胁迫户部官员销毁户籍的事情将会暴露开来。   罗幼度见石守信表情,也猜出了所以然,暗自庆幸。   在拿下王继勋的那一瞬间,他在第一时间察觉想要深究王继勋的罪,首先得定死当前的罪行。然后才有机会顺藤摸瓜,去调查这些年他迫害的人。   他莫名屠杀自己手下的疯狂举动,正好可以落实他的罪。   尹一德能够发现的法律漏洞,罗幼度自然也瞧得出来。   他在第一时间就去了户部,将第一证据掌控在手,就是防止有人在户籍上做动作。   郭荣看着神色巨变的石守信,心底也猜到了一些,挥了挥手道:“让人去户部查一查几人的户籍,佐证一下。”   立刻就有太监领命去了。   石守信惶惶不安,在这冬季时节,汗珠是不住而下。   郭荣沉声道:“罗先生继续说。”   罗幼度道:“为了防范万一,昨夜臣突审了王继勋。王继勋本人概不配合,但从他手中逃脱的小女孩齐柔口中得知,王继勋此人听信江湖术士的谣言,说吃食少女肉能长生壮力,已有多名少女遇害……”   郭荣神色骤变。这种突破道德伦常的事情,正常点的人都接受不了。   罗幼度继续道:“最可气的是王继勋对此并不过多掩饰,让他残害的少女直接埋在府邸后院,甚至弃尸于家中水池,可谓丧尽天良,嚣张跋扈之极。本打算今日便将卷宗上报刑部,申请查封王继勋府邸,以便搜查证据。今日得见陛下,还望陛下准许,若一切属实,臣请公开斩王继勋于开封府,以正大周律法,为那些无辜受难的大周子民伸冤。”   石守信悲呼一声:“陛下!”   罗幼度当街拿下王继勋已经引发轩然大波,如果再由他率领衙役查封王继勋府邸,将王继勋处斩于开封府,那结果……   赵匡胤沉声道:“陛下,王继勋罪大恶极,纵挨千刀亦不为过。只是他曾为陛下死战不退,不论是高平之战,还是晋阳之战,他莫不是奋勇当先,威震敌胆。他所作所为当死,可不能这种受辱而死,会让将士们寒心的啊!臣请陛下赐以毒酒或白绫,全他最后尊严。”   郭荣脸色也有些纠结。王继勋的勇悍,他也是亲眼所见的。   李继勋也站出来恳请:“陛下,同样是死。何必让他死前还要受多余羞辱?”   郭荣沉吟片刻,说道:“你们三人且先下去,等候召见。”   “陛下……”   石守信、赵匡胤、李继勋带着几分悲凉的看着郭荣。   “退下!”   郭荣一脸肃然。   三人不敢多待,退出了殿外。   郭荣神色复杂的看着罗幼度,长叹道:“罗先生,你看此事如何是好?”   罗幼度肃然道:“陛下若存割据之心,即便赦免王继勋亦是无妨,王继勋的勇悍确实少见。可若陛下有一统天下之志,王继勋当明正典刑。想要一统天下,成就伟业,靠的不只是军队,一切由陛下抉择。”   郭荣嘟哝道:“是啊,都将手伸到户部了,朕对他们确实过于纵容。”他顿了一顿,说道:“户部的事情,先生就不要追究了。王继勋的案子,可放手去干,朕与先生最大支持。”   “臣定不负厚望。”罗幼度高声领命,随即却道:“户部之事,臣并未参与其中,不过是一过河卒尔……” ##第三十五章 见李重进   罗幼度离开皇宫,望了一眼议政厅的方向,自语道:“果然不能小觑任何人。”   从一开始他就有一种感觉,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自出从去户部调查户籍以后,他所有目的都轻易的达到。   几乎所有遇到的事情都有人若有若无的配合,即便是开封府的第一把手都给他让路,找了一个理由跑到洛阳去了。   直至今日,石守信便如约好一般上套,罗幼度方才反应过来。   自己振兴开封府的计划,已经成了议事厅里的几位宰相以文压武的手段了。   罗幼度一直觉得范质、王溥行政能力超凡,不擅于内斗,才给武将们压的如此凄惨。   现在看来是自己低估了那些高居庙堂的大佬。   作为读书人,怎么可能没有花花肠子?   内斗?   那是文官吃饭的本事,又怎么可能不擅长?   只不过朝廷重武轻文是大势,面对这种大势,老滑头们明智的选择偃旗息鼓,如龟壳一样收缩着,示敌以弱而已。   这文官越弱,武官的骄横越甚,越不容于郭荣这样的英主。   从而尽快促成以文制武这一情况的发生。   果然郭荣加快了以文制武的进度,开始提高文官在庙堂上的地位。   一直未有动手,怕是一个个老狐狸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恰好发生了王继勋的事情,而自己又卷入其中,自是顺水推舟,将自己推上了前线,成为破局的过河卒。   这给当成枪使,成为了范质、王溥这两位宰相手中的棋子,罗幼度到没有多少排斥,看得很开。   你能利用别人,别人当然也能利用你。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任何人都避免不了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关键在于你自己是弃子,还是拥有足够价值利益的妙手。   至于棋手,那得有一定地位才行。   连棋子都当不好,凭什么去下棋?   “参军!”   张进快步迎了上来。   罗幼度点了点头,笑道:“辛苦你了!”   他明显的察觉到经过王继勋这一事,张进对自己生出了一股敬佩的感觉,完全认同了自己,主动提出充当护卫,以避免受到王继勋亲朋的迫害。   罗幼度对他自然也更加的器重。   “先不急着回开封府,我们去一趟李使相家。”   李使相自然就是李重进了。   李重进以武将身份领宰相头衔,实际上是无法施行宰相权力的,只是地位的象征。   李重进昨日答应了要帮着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他们为王继勋求情,但今日在庙堂上见石守信先发制人,占据了先机,自然不在多言,而是回到了府上在书房里安静的读着书。   年纪越大,越能领会读书的好处。   李重进年青时与这世上的诸多将领一样,年少轻狂,只觉得天下书生不过是夸夸其谈之辈,不值得一提。所有时间都用来研习弓马,然后跟着自己的舅舅郭威学习领兵作战的技巧。   但是随着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李重进渐渐发现自己的学识已经不足以支持现在的地位,于是开始拿起了书本,来弥补自己的不足。   也是因为拿起了书本,李重进境界得到了升华,愈发的沉稳,还懂得了韬光养晦。   不然以他能够与郭荣争夺大周天子的历史地位,郭荣又岂会尊他为军方第一人,甚至还无比信任的让他负责统领皇宫的兵马?   “使相,府外有位自称法曹参军罗幼度的人求见。”   李重进缓缓放下了书本,沉思了片刻,道:“将他请到会客厅,老夫等等便去。”   原地沉吟片刻,猜不透罗幼度来意,李重进索性也不想了,直接走向了会客厅。   罗幼度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轻,太年轻了。   早就听过这个在开封府闹得人尽皆知的法曹参军年轻有为,但怎么也想不到这般年轻。   在李重进打量罗幼度的时候,罗幼度也悄悄的看了一眼李重进。   对于这位军方大佬,罗幼度有着很深的印象。   在后世的时候,罗幼度特地了解过陈桥兵变这段历史。   陈桥兵变之所以能够成功,主要在于开封城上上下下的将官不抵抗所导致的。   一方面是因为赵匡胤太得军心,一方面也在于柴家孤儿寡母可欺。   造成这种原因的最初是一个迷之调令,成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出任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侍中。   柴宗训这个小毛孩直接将手握皇城兵权且忠心耿耿的李重进调到了淮南,这才导致了京中的城防全部落在了赵匡胤的手上。   不是这纸调令,赵匡胤根本就没有希望发动兵变。   李重进得知赵匡胤谋反,选择了起兵光复后周,不过那个时候大势已去。   李重进对于罗幼度并没有好感,冷淡的说道:“你人来此,想来石守信、李继勋他们已经输了。”   罗幼度作揖道:“是陛下做出了选择,哪有输赢之别。陛下特地下命许我全权处理此事,并且允许我查抄王继勋的府邸将之斩首于开封府。”   李重进闻言脸色骤变,喝道:“好胆,你这是向我耀武扬威来的?”   罗幼度忙道:“不敢,使相误会了。在下此来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使相,更是为了官家。在下知道使相认为以这种手法处死王继勋是对于他的一种侮辱。”   “难道不是?”李重进怒火中烧的说道:“王继勋千般万般不对,他对大周是有功的。在战场上他多次以一当百,奋不顾死。给他一个安稳的死法,就这么难嘛?”   罗幼度没有正面回答李重进的话,而是说道:“使相怕死嘛?”   “死,谁不怕!”李重进毫不犹豫的回答。   罗幼度道:“是啊,死谁不怕。可我昨夜审问王继勋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要杀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护卫,使相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他说,他想杀的是我。因为我当众拒绝了他,他觉得丢了面子。但是他不敢砍我,怕丢了性命。就将怒火发泄到那些护卫身上,把他们当做砍我一样砍死。到现在,他最后悔不是砍死了自己的护卫,而是后悔当时没有一刀将我砍了。”   “使相,这种人,你说他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第三十六章 说服   李重进面对罗幼度的提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不是不知道答案,恰恰相反是太了解王继勋这种人的想法了。   因为在静下心来读书之前,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要说怕死嘛?   怕的浑身发抖,可就算再怕,为了一口气,为了面子,为了逞能,再危险的事情也会去干。   怕死但又轻生,极为矛盾。   罗幼度见李重进并不回答自己的话,说道:“王继勋只知砍死我,他会赔上一条命。却不知道,他的那几个护卫没有一个是家奴,砍死了他们一样要赔上一条命,这就是法盲的可怕。因为不懂法,不知法,以至于有太多太多的人凭借自己的一腔气勇游走于犯法边缘而不自知。敢问使相,你能出面救几人?十个?二十个?还是三十个?”   “官家是仁德之君,是有为之君。他想开创的是类似于汉唐这样的千秋伟业,而不是如之前的几任中原皇帝,坐拥一个割据江山,不思进取,然后二三世而亡。想要创千秋伟业,强大的军力固然重要,政策、财富、文化、民心等等一切缺一不可。在下的这番话,对于其他武官来说,只怕是对牛弹琴。可使相绝非一般武臣,定能明白其中深意。”   “使相想给王继勋讨个公道,在下相信并不是觉得他是对的,而是出于情面,出于个人的情感。这并没有错,可此举一方面是在纵容那些不知法犯法,甚至知法犯法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在为难官家,更影响我大周的前程。”   李重进听着这些大道理,一言不发。   罗幼度心底骂了一句:“这家伙真难忽悠,就不能跟今天起头那位将军一样,脑袋简单些?”   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罗幼度道:“与使相说这些,实在是不愿自己成为他人手中对付军方棋子。”   李重进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道:“此话怎讲?”   罗幼度作揖道:“在下自幼读书,但心中所向,并非跻身庙堂,位极人臣。而是向往周瑜、陆逊、谢玄、裴行俭这类儒将,羽扇纶巾,决胜千里,为我大周收复失地,开疆扩土,乃至于马革裹尸,此生亦是无悔。故而最爱李贺的那首‘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重进带着几分嘲弄的道:“如此说来,你这是想当自己人?”   罗幼度摇头道:“如果使相指的是王继勋这样的?那大可不必,我罗幼度这辈子就算去当乞丐,也不屑与他共事。使相若是觉得,我这么说是向使相示好投诚,也大错特错了。我的未来凭本事自己闯,输赢死活皆在我一人。这么说是不愿见一个个骁勇善战的将官,因为自己的无知,而给庙堂上的几位相公,玩弄于掌骨之间。马革裹尸,方才是将军的毕生追求,而非败于政治斗争。”   李重进眼神微动。   罗幼度痛心疾首的说道:“文武之争不可避免,但说句不怕得罪使相的实话。这比心黑,玩政治手段,满朝的武官,包括使相,没有几个能够比的上庙堂上的几位相公。如果不加收敛,最后的结果,不可预料。”   “便拿此事来说,居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了户部上去。这户部可是几位相公手中最重要的部门,要不是官家仁德,今日庙堂上的那些将官,有一个是一个,都少不了受难。”   李重进听闻此事也是无言以对。   罗幼度继续道:“本来就够蠢的了,还一个个自持勇武战功嚣张跋扈,别说是几位手段惊人的相公,即便是在下,真要带着针对性逮人,十个里我能逮出八个。”   “某知道,人无完人,有点小毛病,可以体谅,也可以当做瞧不见。但原则问题,绝不通融。此番在开封府公审王继勋,目的有二。一、自是他该死,其二也是为了震慑朝廷上的文武勋贵。不要自持有功,就为所欲为,我不惯着他们这些毛病。我不想成为几位相公排除异己的棋子,但真要一个个的往开封府的刀下躺,绝不手软的。”   “今日来是想对使相说,您确实可以给王继勋求情。官家最信赖使相,王继勋也许能够逃过此劫。但此先例一开,相信会有更多的人不将律法当作回事。会有更多的人蔑视大周律法,其后果要不死在开封府刀下,要不便是我大周令法不通,官家心血,毁于一旦。”   李重进眯着眼道:“既然明知自己是棋子,为何还一往无前?”   罗幼度不卑不亢的道:“开封府维护开封治安,掌管民生安定。有人触犯,法不容情。管他背后是谁推动。”   说着他嘿嘿一笑道:“假若使相有看不惯的人触犯了国法且在我开封府管辖之内,亦可使人告之,甚至不留姓名举报亦可,绝不区别对待。”   李重进看着罗幼度,半晌说道:“王继勋的事情,老夫不会再过问了。你今日所言不无道理,确实,有些人不太像话,得约束一二。这边也会给出警告,让他们有力气用到战场上去,别在京里祸害百姓。”   罗幼度大喜过望道:“多谢使相体谅。”   李重进话音突然一转道:“老夫不屑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但若让我知道你罗幼度违背今日之话,在开封府区别对待庙堂文武,老夫绝不饶你。或许老夫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可要杀你,一把刀足矣。”   罗幼度肃然道:“谨记使相教诲。”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李重进不出面,王继勋的事情就成定局了。   此次特地来李府的目的也全数达到了。   维护开封府的威严只是其一,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让李重进知道自己并非是范质、王溥的人。   他心底已经有了预感,范质、王溥会不断的利用自己的开封府打压军方派系。   事先备案,让李重进到时找罪魁祸首去,或者直接利用自己来搞范质、王溥。   罗幼度不怕得罪双方,开封府秉公处理一切问题。   这样自己这过河卒才会为彼此拉拢忌惮,而不是成为用了便弃的弃子。   便在罗幼度打算告辞的时候,李重进突然说道:“时间不早了,留下来陪老夫喝几盅。” ##第三十七章 人情世故   李重进请罗幼度喝酒有几个意思。   其中之一是向庙堂的武官透露一个意思,罗幼度杀王继勋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其罪当诛,就别花费心思想着营救。   还有便是侧面告诉武官,罗幼度与他有了一定的关系,就算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别想着恶意针对。这是在护着罗幼度,还是迂回的让石守信、李继勋这样的莽夫别自取其辱,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最关键一点,他也是在告诉范质、王溥这两位宰相,他没有中算计,没有将一切归于罗幼度。罗幼度可以是他们的棋子,也能是自己的,要他们适可而止。   罗幼度当然知道李重进请自己喝酒别有深意,应答的却也毫不犹豫。   王继勋此事更进一步让罗幼度意识到,生活在这个世道,手中没有一点兵权没有一点权力,便如羊羔、草芥一般任人宰杀。   在开封城南,若不是符清儿的解围,罗幼度现在还不知那种情况该如何收场。   面对那种完全不讲道理逻辑的莽夫,只有握着真正的实权,才能镇服他们。   李重进是不是诚心请这场酒,并不重要。不管目的如何,心思如何,人与人是能够通过不断的接触了解,改变彼此看法的。   罗幼度两世为人,深知人情世故更甚阴谋诡计。   李重进在酒席上并不热情,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   罗幼度却不住的找着话题,好像自己是主人家一般,说着五代十国的历史变迁。   别看李重进是过来人,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四十多年,亲身经历这一切。对于全局的了解,未必就比得上罗幼度。   古代的消息传递渠道极为恶劣,两个城市发生的事情都很难准确传达。   何况是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政权。   李重进是以自己的人生阅历作为视角,来看这个世界。而罗幼度则开了上帝视角,直接从历史资料典籍中来看这个世界。   或许历史资料记载的不够详细,甚至存在偏差遗漏,但胜在全面。   李重进只能说出,这一时段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而罗幼度却能说出这一时段,天下发生的事情,包括南唐,包括后蜀,包括北汉,甚至契丹。   如果李重进对西方历史感兴趣,罗幼度还能说说西方的一些事迹。   天下大事,如数家珍。   如此博学,将李重进震撼的不知用何种言语形容。   李重进渐渐为话题吸引,加上几杯酒下肚,不知不觉就放开了芥蒂,与之胡扯起来。   尤其是说到前朝的一些趣事,会笑的拍案而起。   李重进道:“先帝兵临开封城,前汉刘承祐亲至前线抵挡我大周天兵。他们兵马比我们多的多,结果刘承祐就在军营里睡了一觉,整个汉军三万兵卒全跑光了。刘承祐一觉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军营就如做梦一样。要不是先皇不愿意背上弑君之名,真想冲入营中,看看那昏君当时的嘴脸。”   罗幼度痛饮杯中美酒,道:“先帝那是得天人相助,不然昏君岂能死的如此奇葩?每每听闻念及此事,脑中一度怀疑这郭允明是先帝的人呢。”   刘承祐一觉睡跑了后汉大军,惊慌失措的逃回开封。结果开封尹刘铢见刘承祐孤零零的,成了光杆司令,不给他开门。   刘承祐不得已跑到了赵村。   戏剧性的一幕来了,刘承祐最信任的亲信郭允明见身后尘土飞扬,以为是郭威大军追来,一刀将自己的主子刘承祐给砍了。   结果追来的是刘承祐的亲卫兵……   郭允明的心里阴影面积,可想而知。   这戏剧性的往事从两人嘴里说出来,李重进眼中透着几分怀念。   舅舅郭威是他这辈子最敬重的人,哪怕是现在的皇帝郭荣,都比不上。   放弃自己继承人的位子,一心一意的效忠大周,为的并非是郭荣,更多的还是因为郭威选择了郭荣,并且临终前让他辅佐郭荣。   这想到了郭威,李重进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眼眶微微泛红。   罗幼度见状亦不说话,起身以天色已晚为由向李重进拜别。   李重进挥了挥手,让罗幼度自行离去。   罗幼度前脚刚迈出大门,便听身后传来一句:“若不嫌老夫脾气古怪,空闲时可来陪老夫喝酒聊天。”   罗幼度回身作揖道:“晚辈一定前来叨唠。”   踏着夜色,罗幼度骑着借来的宝驹,嘴里轻哼起了后世的洗脑神曲,就差没有扭着屁股了,心情可见一般。   轻捋着胯下宝驹柔顺的鬃毛,罗幼度想着自己明日要查抄王继勋的家,还要为公审王继勋做准备,只怕又没时间还了。本打算今日拜访了李重进之后,去一探魏王府。   不想与李重进接触的过于顺利,耽搁了时辰。   要不,直接让胡伯跑一趟?   不行,太不尊重了。   怎么着也得自己亲自归还,上门道谢才行。   罗幼度想着符清儿那飒爽的英姿,一本正经的想着。   次日,罗幼度领着开封府的衙役将王继勋的宅邸团团围困。   有了李重进的支持,军方上下固然存着不满,却也没有从中阻扰。   根据小女孩齐柔的证词,罗幼度从宅邸里的鱼池、后院树林里林林总总挖出了五十余具骸骨,其中少男少女的骸骨多达三十八具。   王继勋压根就没有想过有人会查他,有人敢查他。   张狂的根本就不屑去做毁尸灭迹的事情,只是草草的掩埋,草草的喂鱼。   这种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莽夫,对于生命没有半点的尊重,在他眼里,人命与牛羊的命没啥区别。   如此与罗幼度多年价值观相悖的思想,让他极不适应,全程都绷着脸。   罗幼度接着又将府中所有家奴聚集起来,逐一挨个的盘问。   墙倒众人推。   王继勋各种恶行,罗幼度足足收集了五十多条,其中大多都是死罪。   看着案卷记载中那些血淋淋的行径,罗幼度脑海中情不自禁衍生一个念头,他日我若掌权,不说造福天下,人人小康的空话,至少得让人命得到足够的尊重。 ##第三十八章 宰相肚量   议政厅。   随着唐朝的灭亡,三省六部制也渐渐出现了变化。   六部的机构还在,但三省却因权利的分化而受到了五代诸多皇帝的不满。   毕竟三省讲究权力的分割,尚书省办实事,中书省主管发布政令的机构,而门下省则负责审查诏令,有封驳之权。   三省各有明确分工,本是完善的制度。   但乱世帝王最想要的就是权力一把抓,哪里舍得将权力分割开来。   渐渐地,三省制度开始形同虚设,政事多由皇帝特派使臣办理。   原本三省的最高长官为固定宰相,也转变为皇帝特别任命的官员为相。   其中新晋宰相处理政务的地方叫做议政厅,而处理军务的部门叫做枢密院。   议政厅中王溥翻阅着户部送上来的各种赈灾记录,做着赈灾物资的调配工作。   开封城外的灾民在王溥与各级官员的努力下,生存情况得到了好转。   尤其是御寒的衣物正从洛阳调度而来,只要发放下去,衣食方面便能无忧,再解决住宿问题,此次任务就算到一段落。   只待明天开春,天气转暖,灾民即可陆续返回家乡。   范质手里拿着一本公文从厅外快步而来。   “齐物!王继勋的案件已经送到刑部了。等得就是它,你且看看!”   范质将自己特地从刑部取来的开封府公文,递给了王溥。   王溥放下手中的赈灾记录,大有兴趣的将开封府公文接过,大体瞄了一眼,对于王继勋的罪名,审案的经过,都不怎么关注,直至最后的审判记录,一字一字,看得尤为仔细,当看到罗幼度判王继勋十日后,游街示众后斩首,低呼了一声道:“哦豁,比我们想象中的要狠吶!砍头不意外,这游街示众后再砍头,对于他们那种要面子不要命的莽夫来说,可比给他们十刀八刀的更有效果。有此一手,相信那些骄横的莽夫胡作非为之前,得忌惮一二了。”   范质也一脸赞叹的说道:“这小子说他圆滑世故,却如初生牛犊一般,全然不怕得罪那些莽夫。可要说他行事鲁莽,却又步步为营,能够洞察先机。就算我们不暗中助臂,石守信他们也讨不得好。关键他还能说动李重进,这个真让老夫意外。那老家伙的顽固可是出了名的。”   他一边笑赞着,一边说道:“齐物……你发现没有,这小子似乎将开封府当做他的一样。明明只是一个法曹参军,野心可是一点也不小。”   王溥淡笑道:“他如此为开封府造势,怎能看不出来?再说……就现在的情况,开封府同他的有什么两样?”   “尹一德为何敢壮着胆子坑那些莽夫一把?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己不是罗幼度的对手。那空缺的判官位子就是给罗幼度留的,一但罗幼度上位,他这个府院的肯定保不住。张岳的旧部早早的结交罗幼度,为得不就是这天?与其最后给排挤,不如主动跳出,申请外调。都不在京畿了,自然不怕得罪那些武臣。尹一德的魄力还算不错的,可以注意一下。剩下崔衍这老好人,求稳不求功的老狐狸,遇事还不是能退就退,哪里会争什么一二。”   “看着吧,只要王继勋人头一落地,整个汴京都会知道开封府有一个不畏奸邪强权的青天老爷。罗幼度这小阎罗的名算立下了,汴京的风气,也会因此肃然一紧。”   范质摇头叹息:“有能力有野心,官家以先生相称,足见官家对他态度非比寻常。如此人物,若能与我们一同便好。”   王溥沉吟片刻,突然一脸正容的说道:“我却不这么认为。过犹不及……官家想要成就大事,少不了那些莽夫冲锋陷阵。真要逼急了他们,我们未必就能讨得了好。罗幼度进退有度,得到了李重进的亲睐。我们亦将他视为一号人物。如此恰好,他的存在能够缓解双方矛盾。他能保持中立。比站我们这边,对我们更加有利。”   范质深深的看着王溥,说道:“我知齐物意思。你我饱读诗书数十年,为得可不是与那些莽夫一教高下,比个胜负。现今正逢乱世,某也想追求明主,扫平六合,让我大周重现汉唐之势。你我也能如萧何、房乔一样,名垂青史。现今官家有太宗气概,正是值得追寻之明主,确实不应将国力无故消耗与内斗之上。前朝后汉的下场,不正是前车之鉴?”   他说着忧心忡忡的道:“某即为国相,并非没有宰辅气度,去跟他们一般见识。实是我们给压了数十年,而今好不容易占得上风,就此放弃追击。万一他们不停手,又当如何?你我看得远,那群莽夫呢?”   王溥看了一眼开封府公文,笑道:“那就再将这个小阎罗顶出去。莽夫无远见,这小子还没有?我看他将来的成就只怕在你我之上,与我们一样,此子也是胸怀大志之人。”   “当今天下,能成大事者唯有官家,他想一展抱负,岂能坐视莽夫乱政?再说其实武臣中也不是没有真知灼见的,李重进就不提了,那个赵匡胤也很不错。”   “走到这一步,事情的发展出乎我们的预料。继续借罗幼度的手压下骄兵悍将,不如借他创造出来的机会与武官们达成微妙的平衡。”   “罗幼度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而你我身为国相,退一步如何?”   范质心思随机而动,笑道:“还是齐物高明,他不愿成为我们手中棋子,亲自去找了李重进,意图跳出棋盘之外。那就看他,有没有当这棋手的资格!万一他顶不住,我们再出面收拾残局,也可令他心服。”   “拭目以待!”王溥说了四个字,然后取出自己的宰相大印,重重的盖在了开封府的公文上,递还给了范质。   范质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在上面盖上了自己的大印。   开封府的印记,刑部的印记,两宰相的印记,若加上皇帝大印,意味着正式定案。 ##第三十九章 马上驴?   开封牛行街魏王府。   “罗参军审王继勋的时候可威风了,惊堂木一拍,一桩桩一件件将王继勋的罪行,逐一理清道明。凶悍如王继勋者,也只能乖乖在堂下认罪,太威风了……”   小丫头眼睛泛着光,说话的语气抑扬顿挫,都充满了崇拜。   符清儿懒散的靠在长榻上,听着侍女凤竹说着罗幼度断案的经过,忍不住骂道:“看你春心荡漾的样子,干脆将你送给他得了。”   “好呀!”凤竹嬉笑着一口应下,似乎并不害臊,说道:“罗参军与我们在大名府遇到的人真的不一样,要不是粗鄙不堪,满口脏话,不是砍就是杀的莽汉,就是没有骨头的文人。罗参军面对王继勋那样跟野兽一样的人,依然不惧,顶着各种压力,将他依法处决。太了不起了……”   符清儿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却如凤竹说的一般。   她的父亲符彦卿出身将门,为人豪侠,仗义疏财。作为名将符存审之后,符彦卿自小就为晋王李存勖器重,收为亲随,兴教门之变,符彦卿率十多人力战拒敌两千,骁勇无匹。   李存勖败亡后,符彦卿归顺后唐,跟随王晏破王都,败契丹,评功升任庆州刺史镇服党项。   铁丘之战,符彦卿以百骑冲契丹万骑军阵,救回被数万契丹骑兵围困的北面行营都部署高行周,逼迫契丹骑兵退走。   在阳城白团卫村之战,辽军断了晋军粮道水源。这就跟马谡一个情况了,但是符彦卿直接率领万骑在缺水缺粮的情况下,横冲敌阵,杀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只身而逃。   符彦卿历经四朝,几乎经历所有大战,每战必前,鲜有败绩。   但纵观符彦卿的战绩可以看出,他擅长的并非战略,也没有用什么高深战术,而是化繁为简,一力破万法。   这跟他仗义疏财,谦恭下士的性格分不开的。   符彦卿从不吝啬钱财,能跟所有将士打成一片,以至于所有兵士都乐意为他效死。   不管己方人多人少,不管对方人多人少,只要符彦卿站在阵前,哪怕面对十倍、百倍的敌人,符彦卿与他的兵都敢冲敢战,而且不计伤亡。   久而久之,符彦卿身旁聚齐了一群蔑视生死且骁勇异常的敢战之士,精锐中的精锐。   这些精锐剽悍骁勇,从而也形成了目无一切的兵痞性格。   五代十国骄兵悍将,数不胜数。   但要排个高下等级,符彦卿这个大周第一军阀跟他麾下的悍将强兵,位列前茅。   符清儿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身旁的叔伯长辈一个个都是“爹娘”不离嘴的粗汉。   偶尔出现一些骨头硬的文人,一部分给同化了,一部分给打软了骨头,一部分给贬了,更多的是让符彦卿砍了,或者不知道给谁捅了一刀,出现在了大名府的臭水沟里。   符清儿小时候还不觉得,随着年纪越大,女孩子细腻的心思起了变化。越觉得身旁的叔伯长辈过于粗鲁,甚至连自己的老爹爆粗口的时候都有些嫌弃。   这来到开封汴京,符清儿听得最多的就是罗幼度。   一个读书人居然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这在大名府简直就是奇迹。   因此种种,成功引起了符清儿的关注。   现在罗幼度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将大名鼎鼎的王三铁下狱,且顶着各种压力,将之判罚游街斩首,委实让人刮目相看。   符清儿突然想到一事,从身旁案几上拿出了一封举荐信,脑中响起了自己父亲临走时的话:   “爹爹这辈子见过不少惊才绝艳的人,越有才华,越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少年成名,带来的是年少轻狂。处于风口浪尖处,却不知进退,取死有道。由古至今,又有多少惊艳之辈能够顺利崛起?大多都夭折于成长途中。倒是大智若愚,大器晚成之人,往往累积了足够的阅历,从而左右天下。罗幼度能够经得住老夫的诱惑,稳守底线,确实不凡。倒也配得上爹爹的举荐,不过你也别过早的递上去。就这么给拒绝了?爹爹不要面子的嘛?他难道不知道,有爹爹给他压阵,意味着什么?得晾他一晾,让他后悔一阵子。”   “嘻嘻!”   符清儿轻轻一笑:低声道:“爹爹这面子怕是很难找回喽。想不到连重进叔叔都能对他另眼相看,也太意外了。”   正当这时,外边传来了罗幼度求见的消息。   符清儿一怔,却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自己的爱驹还在他手上了,看了手足无措的凤竹一眼,打趣道:“怎么样,你的心上人来了?要不要由你亲自去接待?”   凤竹也就是嘴上花花,真到了上阵的时候,怂如老狗,哀呼道:“二娘子饶了小婢吧,小婢这辈子都要跟着娘子,哪有其他想法。”   “哼哼!”   符清儿嘲弄的哼了两声,也不让人宣召,而是大步向屋外走去。   凤竹略一犹豫,小跑着跟在身后。   罗幼度再次见到符清儿,她依旧如初次见面一样,没有多余的饰品点缀,就是一青色的头巾将自己的青丝绑缚在身后。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走路时轻快迅捷,以至于漆黑的长发向后飘扬。   干脆利落,英姿飒爽。   “见过符二娘子!”   符清儿抱拳还了一礼,道:“罗参军近来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罗幼度由衷道:“若非符二娘子当初仗义相助,在下未必能拿王继勋如何。今日特来还马,再次谢过符二娘子借马之恩。”   符清儿上前了几步,伸手去摸宝马颈部。   宝驹用它那厚实的马颈蹭着符清儿的脸颊。   那一瞬间,罗幼度脑中生出一个念头,当一匹马,挺好的。   符清儿一招手,让身后的凤竹将马牵走。   凤竹羞怯怯的瞟了罗幼度一眼,接过缰绳,想要将马牵走。   不想宝驹打了个喷嚏,高扬着马首不愿离去。   符清儿一脸意外。   罗幼度也是一脸莫名。   符清儿支开了凤竹,一个凌跃飞身上了马背,挥手一拍马屁股,换来的却是抗拒的抬起了双蹄,任是不动。   符清儿怒道:“你对宝儿做了什么?”   罗幼度一脸无辜,心底一动,暗呼一声:“莫非是它上了我家的老驴?” ##第四十章 社死现场   罗幼度表情无辜,心底却起了滔天巨浪。   此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罗幼度一度觉得胡伯在跟自己开玩笑。   就在前日夜里,胡伯贼兮兮的与他汇报:“小相公,刚刚您借来的马跟我们家的驴配种了。”   罗幼度还记得自己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老驴是母的?”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骑的应该是头公驴,没有研究过。   “当然是母的!”老胡一脸古怪,“撒尿的时候看不出来嘛?”   罗幼度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无语心情,说道:“这个有点超出我的知识范畴,我只知道公狗尿尿的时候会翘着腿,不知公驴尿尿是什么姿势。”   在后世的南方,驴这种动物并不多见,至少罗幼度除了在动物园,其他地方没有见过,更没有将关注点放在它们尿尿的姿势上。   老胡还给他做了介绍道:“公驴力气大,适合驮重物,而母驴矮小,性情温和,可以轻松驱使,适合耕地、拉磨,关键在于母驴便宜,吃得还少。”   罗幼度当时心情大好,还说了一句:“借一匹马,可能赠送一匹骡子,这买卖划算。”   老胡又给他科普了知识,说道:“母马跟公驴生出的才叫骡子,这公马跟母驴生出的叫駃騠。駃騠跟骡子有很大区别的……”   罗幼度意外给科普到了不重要的冷知识,也没有过多的在意,心底还想着就当马儿交点借住费吧。   可今日见马儿不听原主人的话不想走了,顿时生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是痴情?   还是……没爽够?   罗幼度给自己这可怕的想法雷的里焦外嫩。   面对符清儿的逼问,罗幼度偷偷的看了一眼在一旁捆绑着的老驴,只能道:“在下真的不清楚。”   符清儿一想也是,再厉害的驯马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自己亲手养大的宝儿驯服,面色缓和下来,问道:“这些天没喂它吃什么东西吧?”   罗幼度正容道:“怎么会?为了照顾好它,特地让胡伯买上好的黄豆。在我家里住的这几日,吃得比我都要好。”   “哪?”符清儿也不知什么情况,重重的拍了一下宝儿神驹的屁股。   宝儿神驹吃痛,这才不情愿的走了两步,但还是不听话,撇着头似乎望向了绑缚在一旁的老驴。   罗幼度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要不,试试把我家的老驴牵来?”   符清儿秀眉挑了挑,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罗幼度也觉得难以启齿,索性不说了,快步去一旁将自己的老驴牵来。   果然这一来到近处,宝儿神驹发出愉快的“啾啾啾”的声音。   先与老驴耳鬓厮磨了一翻,然后将脑袋探到了老驴的屁股后。   静!   静!   静!   尴尬!   尴尬!   尴尬!   罗幼度眼睛看着天。   符清儿脸上闪过一丝红云,还在马背上的她,手足无措,慌忙跳下马背。   侍婢凤竹偷咪咪的瞄了一眼,又瞄一眼,面红耳赤,小手儿揪着。   罗幼度觉得还得自己来打破这尴尬的僵局。   “咳咳!”   他咳了咳,将手中缰绳递向凤竹,说道:“姑娘,要不,先将我家的老驴牵去马厩?”   凤竹也觉得让这一驴一马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快活有点不合适,娇羞着牵着老驴向一旁的侧门走去了。   而那匹宝儿神驹根本不需要人牵,屁颠屁颠的跟着,还时不时的探着马头耍着流氓。   “色胚!”   符清儿忍不住小声啐了一口。   罗幼度认可的微微点了点头。   符清儿明显察觉到了,脸上的霞云更添了几分,明艳动人。   罗幼度左右看了一眼,有些纠结。自己将老驴一并牵来是为了骑回去的,毕竟这开封最豪华的地段离他的居所,还有一段距离,没有老驴代步,凭着两条腿真的不太吃得消。   这家伙,自己去爽快了,把主人丢在这里,也是过分。   符清儿强忍着镇定,说道:“要不,先进府小歇片刻?”   她也想到了相同的问题,尽管自己一人在府上,将罗幼度这个男性请入府中不太合适,总不能让他走路回去吧。   现在的男女之防还未到宋时那般严苛,有着点点唐朝开放的遗留风气。   符清儿自身也颇为豪爽,加上对罗幼度有着一定的好奇,索性将之请入府中,待那两头小畜生完事之后,再让他离去。   符清儿强制镇定,走在前头。   罗幼度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显得有些拘谨。   符清儿的身份地位太高,罗幼度现在也不能确定郭荣对符清儿的态度如何。   万一不是为了安抚符彦卿,而是真的喜欢符清儿,又如何?   罗幼度可不想跟一个皇帝,还是自己的老大,掌控自己身死的终极BOSS抢女人,嫌自己命长。   除了电视里,罗幼度从来没有在史书上见过一例跟皇帝抢女人的例子。除非皇帝死了,或者是个傀儡,窝囊废。   当然真要是自己的女人,自是除外。   符清儿显然不在此列。   符清儿学着世人待客一般,让人奉茶,请罗幼度入座。   然后就有些拘束的坐在上首。   别瞧她平素英姿飒爽的,出了这档子事,难以启齿不说,又与罗幼度单独相处,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缓解尴尬。   罗幼度看出了符清儿的拘谨,主动挑起了话题。   他料符清儿不会喜欢谈论什么天下大势,想到符清儿刚来开封府不久,跟她说起了汴京城的风土人情一些民间小吃趣闻。   罗幼度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擅于聊天。   不管是谁,他都能找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与对方聊下去。   这其中就包括郭荣这个皇帝,张琼这样的莽夫,还有李重进这种脾气古怪的人……   符清儿自然不例外。   符清儿天性好动,喜欢打猎游玩,初来开封就遇到了灾祸,开封城外难民集结,也无机会外出,听罗幼度说起开封的风土人情,美食佳肴,自是大感兴趣。 ##第四十一章 赠马   “这野外烧烤野味最好是用炭,火力够旺,热量也足够均匀,关键是没有木材的烟熏味。”   “心急的人烧烤时担心会烤焦,喜欢不住翻面,这是大忌,没有一次烤透,很容易就造成外边焦,里边还没熟。对于酱料的涂抹,也不能嫌麻烦。在烧烤过程中,时间越长,肉质里水分和油脂的流失越大,口感也会干涩。要在野味上适量刷些酱汁,保持野味的水分,还能增味。”   “千万注意,不要一次刷得过多,咸味太重,也会失去原来的滋味。”   “如此烤出来的野味,肉质细腻,肉味与香料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垂涎三尺。”   罗幼度说着自己后世的烤肉经验。   因为在交谈中,罗幼度发现符清儿喜欢狩猎,喜欢亲自动手烤着自己打来的野味,一边品尝,一边坐在荒野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理所当然的罗幼度说起了后世的烧烤诀窍。   符清儿以往狩猎都是就地让人去拾柴,从未自备炭火烧烤,听着罗幼度说的如此细致,眼中闪着异彩,嘴里不由生津,迫不及待的想要试上一试。   忽然她想到一事,一句话脱口而出:“参军可擅射箭?”   罗幼度笑道:“六艺之一,自然懂得。”   这倒不是他吹牛。   古代文人宋以前,除了两晋时期受魏晋风骨影响,其余时段都不能说是文弱书生。   老祖宗孔子可是一米九的山东大汉,不但会骂人,打架也贼凶,三五大汉都近不了身的那种。   只是后人给他妖魔化了。   汉唐的文人一点都不弱,崇文尚武是时代的标签,并没有向畸形处发展。   是宋朝的重文轻武,使得科举获得了跨时代的进步。   文人想要当官,唯有疯狂的读书,一个劲的读书。   寒窗苦读十载,成了一种习惯。   尤其是后来八股文的出现,更加让天下书生绞尽脑汁的研究八股,也就没有精神精力去练习御射之术了。   久而久之,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发生了变质。   书生与文弱,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天下重武轻文,也是一个畸形时代。   或许因为这样,罗幼度穿越前,原主人在箭术上下过一番功夫,百步穿杨是没那本事,可拿出来绝不丢人。   符清儿不在顺着这话题说下去,眼中霍然看着凤竹迈步殿内,若有若无的闪过一丝遗憾,说道:“参军与我爹爹相识?”   罗幼度颔首道:“有幸见过一次!”   符清儿笑道:“爹爹从不夸人,对参军却赞不绝口。特地留下了一封举荐信,让我找个时候交给官家。还说回到大名府,要给参军选一匹好马相赠。今日发生此事,那驴怕是不好骑乘,就由我这女儿代为赠送吧。”   罗幼度一脸意外,想不到符彦卿还给自己准备了举荐信,心中大喜,符彦卿这举荐信可比范质、王溥、魏仁浦他们三人的举荐份量大多了。   自己是否能够在军方立足,这封举荐信将会取得举足轻重的效果。   “符二娘子,替在下谢过令尊赏识!”   罗幼度恭恭敬敬的向符清儿作揖。   符清儿挥了挥手道:“好了,莫要客气。真要谢,以后谢我爹。走,随我去选马……”   罗幼度有些迟疑。   符清儿却道:“你若不收,那举荐信我就不呈递了!”   没犹豫,罗幼度瞬间同意下来。   符彦卿的举荐信,诱惑太大。若非当初符彦卿提的条件超出了他的权值范畴,哪怕是让他入赘当上门女婿,都会答应的毫不犹豫。   符清儿领着罗幼度来到马厩,说道:“对了,我听说官家明年要举行春猎呢,要趁机看看我大周年轻一辈的俊杰。到时,可要见识一下参军的箭术。”   罗幼度心底恍然,这才是赠马的缘由吧。   先前她问了自己的箭术,却避开了骑射,想必也知道自己连马都没有,哪来的骑射,心底涌现一股暖流。   “谢符二娘子!”   符清儿嘴角一翘,道:“除了我的宝儿舍不得,其他的你随便挑。”   罗幼度并不懂相马之术,随手选择了一匹常见的棕色骏马。   能够出现在这马厩里的,都不是凡品,棕色骏马胜在低调。   符清儿笑道:“罗参军好眼力,这是河曲马,当年骠骑将军收复河曲之地的时候,引进的马种。性情温和,奔跑起来,力量十足,因马背宽厚,不失平稳,最适合骑射之用。”   罗幼度再次谢过,领着四蹄有些发软的老驴离开了魏王府。   符清儿轻抚着宝儿神驹的颈部,这舒坦过后的神驹,亲昵的想要来舔符清儿。   啪的一下。   被符清儿嫌弃的扇了一巴掌。   凤竹乐不可支的笑出声来,“这宝儿发情的真是时候,居然还对着头驴发情。看来二娘子跟罗参军缘分不小呢。”   符清儿笑骂道:“说你自己吧!那偷偷瞧人家的样儿,也不遮掩一点。”   凤竹跟符清儿几乎一同长大,私底下最没规矩,打趣道:“也不知是谁,聊得停不下来。要不是看着天已黄昏,都不忍心打扰了。”   符清儿一时语塞,这回过神来,也暗暗奇怪,本想着只留一会儿,哪知一聊就忘记了时间。对方说的都是自己擅长喜欢的事情,聊着聊着,竟有一种推心置腹,相见恨晚的感觉。   一时没忍住,居然将春猎的事情透露了,鬼使神差的还送了一匹马。   原来上次进宫,她姐姐苻皇后得到了母亲虢国夫人的特别吩咐,跟郭荣说了给符清儿找夫婿的事情。   郭荣当即也来了兴致,琢磨着举办一场小型的春猎,将汴京的高门子弟都邀请入列,以宣扬擅武之风。   尽管郭荣动了以文制武的心思,心底却很清楚,打天下真正靠的还得是能在前线拼杀的猛将。   选择一批表现好的将二代,升官奖赏,收拢人心。   符清儿越想越奇怪,自己这是着魔了?   罗幼度骑着还没有取名字的神驹,带着给干得腿软的毛驴回到了宅邸。   这一进院子,却见老胡急冲冲的走了出来,直接无视的他胯下坐骑问道:“小相公,马你还回去了?咋不知会一声!”   罗幼度若有所悟的问了一句道:“怎么了?”   老胡尴尬说道:“这不是难得有一匹神驹马种嘛?老奴想多配几次,喂了它们一点东西!”   破案了! ##第四十二章 悲愤赵匡义   当符清儿将符彦卿的推荐信上表朝廷之后,在庙堂在开封,乃至于大周都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原本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一并举荐罗幼度已经引起不小的震撼了。   这一入职不过两个月的小人物,居然在同一时间得到了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的举荐。   范质、王溥乃是当朝宰相,魏仁浦的权势亦等同宰相,皆是大周政坛顶峰人物。   但是绝大多数人对于罗幼度都抱以看戏的心态。   只要了解罗幼度崛起经过的都清楚,抛去他自身在开封府的本职断案工作不谈。   真正亮眼的只有三件事,其一,给了魏仁浦一个台阶,了却蒋继隆被杀案。其次洞察先机,先一步察觉难民潮齐聚开封,留下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言。最后当街以七品小官,当街缉拿四品右监门将军,并且将之游街斩首。   除了开封难民潮一事,其余两件事情都将军方得罪的死死的。   再天才又如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天才通常死于早慧。   在这个重武轻文的时代,兵权就是一切。   因次序崩坏,上下级的兵卒将官对于皇帝的概念很薄弱,绝大多数的兵士只认上司大将,而不知皇帝。   天下割据势力十数起,有大半都是大将领兵镇守一方,镇着镇着就自立了。   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居然敢得罪手握兵权的军方,简直不知死是何物。   从脚踹赵匡义开始,就有人想着,他要倒霉了,他要遭殃了。   结果罗幼度是越活越滋润,从小吏到法曹从事,再从法曹从事到法曹参军,这期间不过一个月。   接着他又惹了王继勋,还将他游街杀了。   又有人觉得这一回,他总该倒霉了。   然而罗幼度又跟李重进这个庙堂第一把手扯上了关系。   现在更好了,符彦卿也冒出来了,给他写举荐信。   作为大周第一军阀,皇帝的老丈人,手上精兵强将无数的符彦卿的威望地位远不是李重进可以相比的。   甚至于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三个人的联名举荐,都比不上符彦卿一人一句话。   符彦卿的这一手推荐,直接让罗幼度这三个字推向了整个大周。   震撼,嫉恨无处不在。   这其中最愤慨的莫过于赵匡义。   赵匡胤是真的将恩怨放下了,但赵匡义却一直惦记在心,难以释怀。   尤其是他心思深沉,最爱胡思乱想,而且诸事不顺。   平心而论赵匡义混得确实不错,他仗义疏财,为人“敦厚”,又有一个英雄一般的大哥,年纪轻轻就在军中任职,不论起点还是地位都要远远高于罗幼度。   但是与罗幼度的如鱼得水相比,现在的赵匡义表面上风光无限好,内地里的冷暖,却唯有他一人知道。   “俺哥说了,咱们爱咋玩就咋玩,别惹事就行,他就不凑合了。”韩重德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赵匡义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羞辱,拳头紧握,牙龈都要咬出了血。   什么叫爱咋玩就咋玩,别惹事就行,真当自己是蠢二代了?   赵匡义一直都很羡慕自己的哥哥,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士卒的崇拜,将官的尊敬,上司的器重,君王的信赖。   他也一直想融入哥哥的圈子,但是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他永远都是赵匡胤的弟弟。   结识的所有将官都对他很是友好。因为他是赵匡胤的弟弟……   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是赵匡胤的弟弟:一个凭借哥哥功绩混入军中的二世祖。   赵匡义能够感受到四方友善中带着的那一丝鄙夷。   一个没上过战场没有军功却混入军中的文人。   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时代,莫说是高级别的将官,就算是最低级的小兵,都看他不上。   赵匡义想着自己为了让那些人刮目相看,甚至不惜替人硬背杀人命案,给一个混蛋当众踹了屁股,结果依旧没人进入赵匡胤的圈子。   找对方喝酒,换来的居然是这话。   深感给羞辱的赵匡义,眼泪都要出来了。   “妈的,什么世道!”李继偓气冲冲的出现在了赵匡义的面前。   除去那些掌权的军方大佬,赵匡义在给大佬庇佑下的纨绔兄弟心中,地位还是很高的。   作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领昭武军节度使李继勋的弟弟,一受委屈了就来找自己的好兄弟倾述。   赵匡义强堆着笑脸,说道:“怎么了?”   李继偓道:“还不是那个罗幼度!兄长不是让我去请我哥喝酒?这还没开口呢,就给他训斥了一顿。人家罗幼度升官了,就升官了嘛。关我们什么事情,他生哪门子的气。自己没本事救下王继勋,就将气撒在我头上。”   赵匡义双眼瞳孔一缩,问道:“升什么官了?”   李继偓想了一想,道:“好像是开封府判官……”   赵匡义闻言松了口气,开封府判官开封府第二把手,跟自己的品级一样。不过自己可是武职,天生高贵一分。   这想法还没有维持一秒钟,耳中就听到“还有一个端明殿学士!”   “该死!”   赵匡义听到端明殿学士这五个字,脑子轰然一炸,忍不住骂了起来。   端明殿学士不计官阶品秩,也无官署,名义上的任务是陪皇帝读书。实际上却等于是皇帝招募的私人幕僚,通常给予资历官职低微的人参予国事军务的方法。   罗幼度有了端明殿学士的身份,意味着能够与皇帝以及当朝宰相大臣们一起讨论国家的行政机要以及军政大事。完全跻身庙堂,地位足以与赵匡胤相较。   想着自己敌视的对象,一转眼就爬到了自己的头上,赵匡义联系到自己的遭遇,悲愤相加,郁闷若死。   见自己最好的兄弟失态,李继偓吓了一跳,记起了罗幼度踹他屁股的事情,忍不住道:“魏王也不知哪根筋错了,居然举荐他。若非魏王举荐,罗幼度凭什么有今日。”   赵匡义但听此言,心中徒生一念头:符彦卿的一个举荐便有如此效果,如果自己成了他女婿,那岂不是? ##第四十三章 升官第一天   升任开封府判官,在罗幼度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他早就将开封府当做自己的地盘了,如此给开封造势,也是打响开封府府衙的金字招牌。   不然在天子脚下,失去公信力的断案衙门,就是各种纨绔贵胄的玩物而已。   就如曹操的五色棒一样,若无那一根根带着血的五色棒,曹操岂能管控好治安?   端明殿学士就有些出乎罗幼度的预料了。   这个学士头衔可了不得,直接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   尽管无权无职,却是文官一步登天的捷径。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办公更容易晋升的道路?   这天一早,罗幼度穿上了昨日就送来的五品官服。   这个时候的官服沿袭旧制,五品官员穿浅绯色官服,六品以下的官员分用红、绿两色,而小吏则着青色。   相比当初当法曹从事时穿的绿油油的,这一身绯袍上身,感觉立时不同。   罗幼度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后世那即将奔四的老腊肉,现今才二十一的自己,应该能够称得上小鲜肉吧?   虽然没那么娘,也没那么白。   可年轻就是一切。   少了岁月的痕迹,多了许多少年英气。也许是以后世的灵魂为主,飞扬的神采里又有着几分少年持重的味道。   颜值八十,气质嘛,九十九,少一分怕自己骄傲。   罗幼度颇为自恋的给自己打着分。   在后世,罗幼度就是一个很注重着装的人,他很少用化妆品,但对衣服搭配很讲究,每一个扣子,甚至衣角都会整理妥当才出门。   这个习惯也带到了古代,整理发型官袍,满意了之后,方才跟胡伯打了声招呼,轻步来到右屋仓库:家里没有马厩,驴跟马就放养在仓库里。   棕色的宝驹见到罗幼度到来,打着响鼻,似在欢迎。   而老驴则懒散的躺在草垛里,一动都不动,若不是眼睛微张,还以为它挂了呢。   “懒驴!”罗幼度笑骂了一句。   自从给符清儿的宝儿神驹霍霍了之后,原本勤快的老驴好像真的怀上了,就跟孕妇一样,不愿动,有事没事的就躺着。   将宝马牵出了仓库,熟练的爬上了马背,往开封府行去。   端明殿学士是后唐最先创的一个职位,并没有办公官署。   罗幼度也不用去端明殿学士任职,依旧以开封府的事务为主。但有了端明殿学士这个头衔,罗幼度就能随时随地的出入皇宫,而且郭荣这个皇帝也能随时随地的召见,不用再通过崔衍这个老好人来领路通传。   开封府!   罗幼度来到判官的办公署,坐在宽厚的椅子上,双手抚摸着椅子把柄,深吸了口气。   这里将会是仕途的真正起点。   什么法曹从事,法曹参军都是过客。   至于开封府第一把手,那不只是需要能力,还需要足够的人脉与资历,这点罗幼度暂时不去想的。   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无上限的野心,那只会适得其反。   莫要看崔衍这个上司一副老好人可欺的模样,真惹着他头上。就他活了六十多年的人脉累积下来的底蕴,真不是可以轻易用手段能够撼动的。   自己从一小吏,两个多月升为五品官,还荣获学士资格,已经是非常可怕了,也就在这乱世能有如此晋升速度。再提升难免上粗下细,反而不美。   这开封府老二,这位子就很好,上面有人顶着,自己干着实事,充实沉淀个三五年,培养成自己的班底,提升政治资本。关键是得找机会,往军方掺和一脚。   罗幼度慢慢规划着自己的未来。   忽然,下人来报尹一德求见。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笑着上前迎接。   “罗判官!”   尹一德恭恭敬敬的行礼。   罗幼度上前将之扶起,说道:“尹府院莫要客气。”   尹一德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感慨万千,这才多久,已经爬上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位子:“今日来找判官是向您辞行的,王相公已经同意在下的外调请求,不日即将前往栾川县赴任了。”   罗幼度略微一怔,说道:“栾川县好地方呀,如此说来,是尹县令暗中助了我一臂之力?”   栾川县是洛阳附近的一个富县,尹一德的去处,可比之前的张岳、吕斌要好多。   若没有特别关照,尹一德怎么可能受到这种待遇。   尹一德再次作揖:“在下只是奉王相公之命行事,不敢居功。判官年少有为,前途似锦,在下有眼无珠,以前得罪之处,还望判官大人大量。”   罗幼度拉着尹一德的手道:“尹兄折煞我了,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亲兄弟还会有争执的时候呢。你我那点事,早就忘记了。尹兄助我一臂之力,我记尹兄恩情,以后多多联系,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能力所及,无有不应。”   尹一德怔了怔,心底那小小的幽怨随之消散。   这能在京师任官,傻子才愿意外调。   只是不外调,开封府肯定待不下去的。   这被迫而走,心底难免有些不舒服,但与罗幼度真正意义推心置腹的聊了几句,心底登时舒服了。   不论手段心胸都差对方太多,输给这样的人,有啥可抱怨的?   与其给一个如此强的人压着,不如出去闯闯。   尹一德痛快一笑道:“罗兄气度恢弘,在下惭愧。尹某才疏学浅,不敢与罗兄相比。但有用得着的地方,必效全力!”   罗幼度亲送尹一德离开了开封府。   真正的敌人,要往死里打压。   这种非敌非友之人,就算做不得朋友,也不用做敌人。   树敌千万绝非本事,交友万千才是能耐。   哪怕这万千之中,只有几个是真心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有利用价值,真心不真心的,又有什么关系?   人这一生确实需要几个真心朋友,但是要想走的远,以利益搭建的人脉朋友绝不能少。   孤家寡人是干不成事情的。   罗幼度回到办公署,立刻召见了府院殷明、柳立、唐玉等人,该提拔的提拔,该奖赏的奖赏,半点不打折扣。   殷明、柳立、唐玉欣喜若狂,对罗幼度越发恭敬。   巳时三刻,罗幼度收到了郭荣的传召。 ##第四十四章 五代冠首   走往皇宫的路上,罗幼度看着低头快走的太监,跟他聊起了天:“内侍哪里人?”   传召太监顿了一顿,怯怯的说道:“在下南阳人氏。”   他的语气有些不自信,但声音中又透着一点点的骄傲。   罗幼度声音提高了几度:“好地方!人杰地灵,在下最崇拜的诸葛丞相就是南阳人,此生若不能一去诸葛庐,定是毕生憾事。”   传召太监轻声道:“我家就在隆中附近,小时候经常听父亲诸葛丞相的故事,对他也很崇拜。十岁的时候,父亲还带我去卧龙岗祭拜过丞相……还看过谪仙人李太白留书的石碑呢,叫什么来着……只可惜不知道给谁毁掉了。”   罗幼度道:“是《南都行》吧!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闤。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哈哈……接下来几句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记得最后一句,‘谁识卧龙客,长吟愁鬓斑’。”   传召太监带着几分兴奋的说道:“就是《南都行》。”   随即又是一脸怀念,低声道:“‘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闤。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写的真好!那群契丹狗没来之前,南阳就是这个样子的。罗判官好有学问,这首诗我以前学过,还会写。只是太久,忘记了。”   罗幼度轻声道:“真有学问就不会忘词了。”走了几步,又道:“契丹?你说的是九年前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称帝的那会儿?”   传召太监切齿道:“是的,契丹的耶律狗贼,不舍得发军饷,让麾下兵马自行打草谷。有一支军马杀入了南阳,将我掳到了开封。爹、娘都死了……”   罗幼度道:“抱歉!”   传召太监有些惶恐,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小的担待不起。”   罗幼度道:“哪有什么担待不起的。你也不要过于伤心,官家乃明君圣主,在他治下的南阳,想必已经恢复原貌。更加繁华也说不一定。至于契丹,这是国仇,是你的,也是我的。终有一日,我们会在官家的带领下北伐。夺回属于我们的燕云十六州,甚至于辽东,一直杀到他们的上京,让他们付出相同的代价。”   传召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说道:“真的有那么一天?”   罗幼度缄默片刻,道:“事在人为,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向这个目标前行。”   两人一直走到延和殿附近。   传召太监道:“判官自行过去便是,小的去跟言内侍复命了。”   罗幼度挥了挥手,向殿内走去。   刚走两步,却听身后传来叫唤。   “罗判官!”   罗幼度转过身去,好奇的看着传召太监。   传召太监略带拘谨,鼓着勇气道:“小的姓傅,叫傅裕。”   罗幼度冁然一笑道:“傅裕,好名字!我记住了!”他再次挥了挥手,向殿里走去了。   傅裕左右看了一眼,谨小慎微的性子,令他不敢多待,心底却是奇怪,自己在宫里几个月说的话都没今日多,还不曾有半点的不适,暗暗有些高兴。   经过通传,罗幼度走进了延和殿。   大周天子郭荣高坐上首,在他附近坐着一身着深绯色官服的脸色有些苍白的文士。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见,但从表情上看与郭荣关系极深。   “哈哈!”郭荣从座位上走下来:“朕终于将先生盼来了。来,给先生介绍一下……”他指着跟上来的文士说道:“这位叫王朴,王文伯,东平人氏,谏议大夫,已追随朕多年矣,乃朕最为倚仗的腹心。”说着又指着罗幼度对王朴道:“文伯,这就是多次于你说过的罗幼度了,上天赐予我大周的麒麟子。”   听郭荣介绍,罗幼度心底叫了一声“果然”。   王朴王文伯,历史上郭荣麾下唯一意义上的军师谋臣。   在郭荣还未给立为太子,当任镇宁军节度使的时候,王朴就成为了他的节度掌书记。   两人至此君臣相知,为了郭荣的大业,王朴写下了《平边策》为大周定下了攻伐天下的战略目标。   《平边策》也号称五代版的隆中对。   只可惜王朴英年早逝,显德六年便骤然离世。   郭荣以《平边策》为基础,开始攻伐天下,不幸早亡。   在他死后,赵家兄弟窃取大周江山,依旧以王朴的《平边策》作为宋朝一统天下的战略基准。   史书上还记载了赵匡胤在皇宫中突然见到郭荣为王朴画的像,肃立不动,整理御袍,肃然鞠躬,说“此人在,朕没机会穿上龙袍”。   后世亦有人称赞“五代人才,王朴为冠。”   “末学晚辈见过文伯先生,虽未听先生之名,但陛下慧眼如炬,先生能得陛下这般器重,定有通天之能,只恨未能早日识得先生,聆听教诲。”   罗幼度并未说什么客套话,而是实事求是。他之前一直以为王朴还未登场,是史料记载有误,现在听郭荣介绍,才知王朴早已跟随郭荣多年。一直未显名望,自然不是能力问题,而是一直在幕后帮着郭荣出谋划策。   罗幼度现在甚至怀疑,郭荣能够以义子的身份,获得太子之位,王朴在背后出了不少的力。   说久仰大名过于虚伪,不如如实回答,将郭荣、王朴都夸一遍。   王朴笑而回礼道:“罗幼度之名,在下可是如雷贯耳。”   罗幼度忙道不敢。   “哈哈!”郭荣大笑:“两位先生就不要在朕面前互谦了。文伯是朕之左膀,幼度是朕之右臂。你们就是朕的左右膀臂!朕有你们相助,何愁大业不成。来,快快入座,朕今日请你们来可是有要事商讨的。”   他走上主位,分别让王朴、罗幼度入座。   罗幼度快一步向右方走去。   王朴淡然一笑,坐在了左边的椅子上。   郭荣见两人入座,说道:“朕的志向,你们应当知晓。天下分裂十数起,朕要当这一统之人,令我大周呈现汉唐盛况。朕私底下分别与文武商讨过,到底是战还是尊崇先皇定下的求稳国策。   三位相公皆以稳为主,至于武臣,自然是无人不求战的。文伯前些日子已经表达了意见,今日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他笑盈盈的看着罗幼度。 ##第四十五章 殿中策(上)   罗幼度想起当初赵匡胤登门道谢的时候,从他口中探出的点点情报。   又想着王朴《平边策》里的细节,在脑海中总结了会儿说词。   郭荣、王朴皆耐心等着。   尤其是前者,一脸期盼。上次的深聊,他就察觉罗幼度对天下大势如数家珍。   现在需要的就是他这份能耐。   “激进求攻,还是稳求发展。首先得考虑的是对手问题,我们的对手是谁!”   “是军力强悍的刘汉?还是居于一隅的孟蜀?或者经济财力可怖的南唐?乃至于表面臣服,却听调不听宣的南平、吴越?”   “都不是!”   “臣以为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契丹,是已经给自己起了帝号大辽的东北蛮夷。”   郭荣、王朴闻此言并不奇怪,如果这点都看不透。   他们也不配成为五代最强君臣组合了。   罗幼度继续道:“契丹给我们称为蛮夷,可真要以蛮夷视之,那可要遭大罪了。由秦汉至唐,我中原兵甲武备皆利于夷狄,足以抹平对方骑射带来的优势。然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不只是打开了契丹南下的路径,还将燕云万万百姓一并赠给了契丹。这其中包括铁匠、大夫、士人、农人一切,属于我们的文化底蕴。后来耶律德光率军南下中原,攻占开封灭后晋,更是将我中原大量人才掠夺至东北。”   “从这时起,我们的兵甲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反之,他们的骑射优势,犹自健在。故而臣以为,契丹是我大周唯一强敌,不可不察!至于什么南唐、孟蜀、刘汉之类的,皆是困兽,不可与契丹相提并论。”   郭荣颔首叹道:“是啊,契丹战斗力之强,朕深有体会。前些日子,魏王入京,朕与之说过此事。当下能够与契丹兵一战的,唯有其麾下历经百战的天雄军。防守有余,可真要进攻,难矣。”   他登基后的扬威之战,便是在契丹手上吃了亏。   罗幼度笑道:“唯一幸事在于而今契丹内部也乱成一团,臣下常与市井商贩了解北方情况。分析微弱细节,得出结论。他们因继承问题君臣之间离心离德,大臣经常发生叛乱或是南奔我中原之事。臣以为,在他们朝局未稳之前,正是我大周动兵的天赐良机。”   “如魏王所言,我大周兵马暂且不能与契丹兵一教高下。可都是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我华夏男儿,真会输于北方蛮夷?”   “臣是万万不信的。”   “陛下选择天下壮士于皇宫练兵,此为强兵手段之一。可只练不战,不异于纸上谈兵。臣以为当战,趁着契丹内斗激烈之际,解决后顾之忧,以战强兵,进而强国。”   郭荣沉声道:“何为后顾之忧?”   罗幼度对道:“南唐,孟蜀。”   郭荣再问:“此言何解?”   罗幼度干净利落的回答:“陛下乃一代圣主,从不掩饰自己一统天下之心。南唐、孟蜀、刘汉、契丹不可能不知。这四国无一愿意见我大周势大,只要他们有点脑子,定然会效仿三国时期孙刘抗曹之举。若臣估算不差,四国早有使者暗中相互往来,定下彼此扶持之约。陛下若要北伐,收复燕云失地,南唐、孟蜀、刘汉绝不会坐视不管。届时,四路夹攻,我大周四方不得兼顾。北伐大业,如何能成?”   现在可不是什么全民开智的时候,民族大义在统治者眼中就是扯淡。   罗幼度记得清清楚楚,历史上有书记载在二十一年间,南唐与契丹官方相互往来了四十余次。不记载于书,秘密沟通的更多。   最开始是为了远交近攻,以方便入主中原。但随着进取心的消失,开始转为防止中原做大,威胁自身。   “现今刘汉因高平之战,国力大损;契丹内部动荡,也无心南顾,又有魏王驻守北地,暂且不用顾虑,正是解决后顾之忧的最佳时机。”   郭荣说道:“南唐,孟蜀,你以为当从何处入手?”   罗幼度道:“孟蜀,孟昶当年趁着中原多事之时,派孙汉韶攻下凤州,而雄武军节度使何重建以秦、成、阶三州归附。以至于孟蜀已将触手伸入秦川。随时随地都可率兵攻入关中,对我军造成最大威胁。”   “故而,臣以为,首当其冲,要收复秦、成、阶、凤四州,将孟蜀赶回巴蜀之地。”   “这以诸葛丞相之能,面对难如登天的蜀道都无计可施。何况孟蜀乎?只需收复秦、成、阶、凤四州,再遣一良将镇守秦川。除非孟蜀再出一个需以举国之力对付的诸葛丞相,西方将无兵患顾虑。”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说道:“稳定了关中局势,接下来就是南唐?”   罗幼度沉吟了片刻,说道:“相比南唐,臣以为先取南平,最为得利。”   他此言一出,郭荣、王朴互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的讶异。   罗幼度故作不知,心底却是明白。   王朴的《平边策》的核心思想是围绕八个字来叙述的“先易后难、先南后北”。   确实相对于契丹而言,南唐确实属于易的范畴。   可南唐真的就那么容易攻打?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自然明白。   南唐确实不是大周的敌手,但大周想要攻灭南唐,绝非易事。   至少从历史来看,南唐坐拥三十五州繁华富裕之地的大国,领土人口或许逊于后周,可国力财力并不亚于,更兼拥有长江天险。   现在的皇帝李璟,也不是李煜可以相比的。   历史上柴荣加赵匡胤两代人用了二十年,方才平定了南方,统一了半个中国。   然后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体的契丹,已经进化的大辽王朝。   有明君辽景宗耶律贤,有良臣名将耶律屋质、耶律贤适、高勋、郭袭、耶律休哥、耶律沙、耶律斜珍、韩德让,更有一个传奇太后萧绰。   面对这样的阵容,罗幼度不是看不起赵二。   就算是柴荣、赵匡胤不死又怎么样?   面对这样的阵容一定就能稳胜?   王朴的《平边策》很妙,可就如诸葛亮的隆中对一样。   神如诸葛亮也算不到孙权会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刺关二爷。   何况是王朴? ##第四十六章 殿中策(下)   纵观王朴的《平边策》,他于郭荣即位后不久就看出了契丹的威胁,从而避实击虚,先易后难,由南而北,打算以举国之力,决战契丹。   以整体的格局来说,这种战略没有一点问题。   非常的有远见且高明,五代人才,王朴为冠,半点不虚。   只是王朴算不得到二十年后的契丹将会迎来他最巅峰的时刻。   上有贤君,中有名臣,下有良将。   辽国内部上下一心,君臣团结,励精图治。什么注重农桑,兴修水利,减少赋税,整顿吏治,训练军队,这些治国强国法门,辽完全学了过去。   面对这样的辽国,攻取的难度一下子就提升到了噩梦级别。   故而《平边策》从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是没有错的,但以罗幼度的角度来分析,就存着巨大的隐患。   真要一统南方,灭南唐、灭后蜀、灭南汉,给契丹休养的时间太长了。   长到他们理清了内乱,培养出了名臣良将,还吸收了中原文化,蜕变成了可以于中原对抗的国家。   郭荣沉声道:“先生可知南平是最早承认我大周的存在,对我大周一直尊敬推崇。”   罗幼度颔首道:“自然是知道的。”   南平又称荆南,五代十国里最小的政权之一。   最小的时候,只有江陵一城。   南平高氏能够在这乱局中存活,靠的就是一张可以当城墙的脸。   不管是谁,只要称帝,他就会兴高采烈的道贺,然后表示臣服,以获取赏赐。巅峰时期,以一国之地,分别向南汉、闽国、南唐、后蜀称臣,恬不知耻的讨要封赏,给周边的强大势力,视为“高赖子”。   现今南平的国王叫高保融,是“高赖子”的儿子。   史书上记载高保融性情迂腐愚笨,并无治国之能,因此事无大小,皆委任其弟高保勗处理,自己只知道吃喝玩乐。   罗幼度却不这么认为,高保融绝对藏拙了。   作为一个夹在后周、后蜀、南汉、南唐中间的小国,完全没有发展的空间。   故而高保融即位之后,就抱着后周的大腿,不断的示好,还时不时的劝说后蜀、南唐归顺后周,妥妥的三好臣子。   大周对于这个三好臣子也很高兴,不断的嘉奖,一开始是检校太师,兼任侍中,后来又封渤海郡王,兼任中书令,最后直接南平王,守中书令,赏赐一茬一茬的。   郭荣攻伐南唐的时候,高保融响应出兵,指挥使魏璘率兵三千,出夏口以为应。   然后没有了,做样子而已。   完全可以看出,高保融抱着后周的大腿一直叫爹,一直为爹出力,但没有为爹干过一件实事。   他本质的就是听调不听宣的军阀,根本不希望后周能够一统天下。   只要后周不一统,他就能坐稳南平王的位子。   后周真要一统了,南平国怎么可能保得住?   郭荣默然不语,他不傻。   罗幼度加重了自己的语气道:“臣以为不能以灭南唐、孟蜀为目的,南唐、孟蜀困兽尔,给他们十年二十年发展,他们亦无法威胁我大周分毫。但给契丹二十年发展时间,我大周将面对的将是一头洪荒巨兽。陛下,契丹的混乱是暂时的,我们不能给他过多的时间,让他们安逸壮大。”   王朴的脸色微微变了,意识到自己忽略的问题。   攻灭南唐、孟蜀是需要耗费国力与时间的,这耗费的时间越多,契丹的实力也就越强。   打赢孟蜀,打赢南唐容易,可真要将之覆灭,就不是一两年能解决的了。   郭荣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道:“那先生以为何时收手为好?”   罗幼度道:“只要拿下秦、成、阶、凤四州,孟蜀就不必去管他。将他们困于蜀地,以孟昶之能,放任不管,反而使之自取灭亡。而南唐,可取江淮富庶之地,以壮我大周经济,然后与南唐划江而治。以强势迫使南唐去国号,归附我大周。让他每年向我们进贡钱粮,助我们北伐契丹。”   历史上郭荣在拿下江北淮南十四州的时候,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平边策》存在的不足了。   所以他没有依照《平边策》的方针,继续南征。而是选择了改变策略北伐契丹,意图收取燕云十六州。   只是在攻取三关三州之后,郭荣突患疾病,不得已回军开封,不久后病故。   有的人说郭荣不死,定能收复燕云十六州。   如果单指这一次北伐,罗幼度是不信的。   早亡,往往带来的是遗憾是可惜,所以无限可能。   但现实是残酷的,燕云十六州,前七州后九州,一盘大棋。刚开始拿下三五州真算不得什么。   就拿高粱河车神来说,赵匡义领着攻取北汉的疲兵,一样一口气连下五州,打到幽州城下。   如果这个时候,赵匡义病死,少了车神的传奇,那是不是比郭荣还牛逼?   越深入腹地,攻取的难度越大。如果这个时候,南唐来个背刺,就郭荣第一次北伐时的处境,能成的几率不大。   但郭荣能再活十几二十年,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当然赵匡胤也是一样。   郭荣皱眉道:“这孟蜀还好说,有蜀道天险在。南唐不灭,谁能保证北伐路上,他能安分守己?”   王朴叹服的道:“故而需要谋取南平。我军攻取江北之地,并不能掌控长江防线,反而容易受天堑所制。可若将南平江陵握于手中,则完全占据长江上游。于江陵练一支水军,横行于长江之上,可尽得长江天堑优势。南唐若敢动兵,江陵水军随时随地都可顺江南下,直捣南唐国都江宁。”   说着,他对罗幼度心悦诚服的作揖,随即又对郭荣道:“恭喜陛下,罗先生之才,十倍于朴。殿下得先生相助,天下大半入毂矣。”   罗幼度赶忙回礼直说不敢!   郭荣轰然大笑:“二位先生不必谦让,文伯乃朕之萧何,幼度乃朕之张良,各有所长。他日征伐天下,幼度随朕左右,文伯坐镇后方统筹,我们君臣齐心,何愁天下不定!” ##第四十七章 噩梦级任务   罗幼度端坐矮椅,脸上一片平静,心潮却有些澎湃。   自从上次与赵匡胤的畅谈之后,罗幼度就想起了王朴的《平边策》。   对于这个送上门的晋升机会,罗幼度哪有不把握的道理。   故而自那时起一直暗自根据自己脑海里的记忆,研究《平边策》,想着如何在《平边策》的基础上作出整改。   罗幼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博古通今,知道前后与未来。跟王朴这种真正身怀大战略眼光的人,存在着一定的差距。   让他自己来写,肯定写不出超越或者与《平边策》相媲美的战略思想。   故而一直围绕《平边策》在历史上实施之后,存在的不足来研究加以修正,将修正以后的《平边策》变为自己的东西。   改良后的《平边策》,最难之处在于不灭南唐的情况下,怎么防止在北伐的时候,南唐给你来一记背刺?   大周的国都在开封,南唐一但背刺成功,只要穿过江淮直接就能兵临城下。   不解决这个后顾之忧,北伐永远不可能痛快的放手一战。   契丹又不是轻易能够击败的敌人,不尽力一战,如何能成?   罗幼度不断的回顾华夏千年历史,江南一地的兴衰变迁,发现一个不是巧合的巧合。   历朝历代江南割据力量的存亡关键不在于长江下游,而是长江上游的江陵。   晋灭吴之战,隋灭陈之战,唐灭辅公祏之战,宋灭南唐之战,甚至是元灭南宋之战都是先一步掌控长江上游。然后战舰顺流而下,摧垮一切长江防线,从而攻入江南。   这绝对不是意外巧合。   因此他提出了谋取南平的想法,但是否可行,并没有十足把握。   今得王朴这样身怀战略远见的谋士认可,定是拥有极大的可行性。   这自己研究的成果,感觉别有不同。   罗幼度信心十足的说道:“谋取南平不急一时。只要在北伐之前,将江陵掌控手中即可。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抓南平王高保融的把柄,真到了关键时刻,还寻不得借口。便来硬的,以借道为由,强行占取。固然会略微折损陛下名望,下下之策。可只要陛下能够终结这乱世,且善待南平王,亦不会有人多嚼舌根。”   历史上赵匡胤就是用这一手段强行将南平拿下的,然后占据了攻取南唐的主动权。   郭荣也不是迂腐之人,之前提出质疑是因为未察觉江陵的作用。现在得知关键,哪里还管什么名望道义。   正人君子可夺取不了天下。   “好!”郭荣拍案定论,说道:“若无大变,我大周便以先生所定战略为发展方向。首先就是收复秦、成、阶、凤四州,将孟昶赶回川蜀。”   王朴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与战略上让罗幼度小压一筹,不甘示弱的道:“黄河决堤不久,开封城外难民还未散去。陛下此刻提议动兵,只怕会引起诸位相公强烈反对。我们可暗中遣人乔装秦川民众至开封皇城之外痛批孟昶无道,请求陛下出征收复失地。以此来堵诸相公之口,同时获出师之名。”   郭荣立刻道:“就这么办!此事文伯你来安排。”   他说着目光望向罗幼度,先是犹疑一二,最终说道:“此次征伐,朕打算遣先生为都监,先生可有把握当此重任?”   罗幼度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心底也涌现丝丝喜意,但更多的是沉重。   都监还有一个叫法叫监军。   监军的权力是有伸缩性的,唐朝的监军是权力的巅峰,甚至压过三军主帅。但随着五代十国的纷乱,武将的权力越来越大,自主权也越来越大,监军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郭荣在这时安排监军,显是开始限制武将在外肆无忌惮的权力。   “臣尽力一试!”   罗幼度起身领命,嘴里压根不敢打包票。   在这个兵强欺将,将强克帅,帅强蔑君,以下克上为常态的时代,一个文官监军,不说将官了,连一小卒都不鸟你。   真要像唐朝监军那样,人五人六的,分分钟就给你捅了。   讲究的带你去战场溜一圈,让你死于敌手。   不讲究的,给你安个罪名,自导自演弄出小小的兵变,来一个阵前斩监军,以正军心。   这大军在外,骄兵悍将什么干不出来?   而且大周从未有监军的前例,自己这个监军将是大周朝第一任。   也就是说郭荣以文压武的第一手,如果让自己这个监军坐实了身份地位。   那以后武将出兵,少不得受到制衡。   这没有一个武将能够受得了。   可以想象,只要命令传达之日,大周所有武将都会将矛头指向自己。   原本自己就因砍了王继勋,惹怒了不少武臣,现在更将成为众矢之的。   想到这一切,罗幼度心底是拔凉拔凉的。   郭荣也觉得这项任务实在有些为难罗幼度,但更是清楚除了罗幼度没有一人能够破此局。   换做其他人指不定大军还未到前线就死的不明不白。   罗幼度至少有符彦卿的举荐,凭借符彦卿在军中的威望,他不至于直接给干死。   尽管心底不舒服,郭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岳父在军中的威望,比他这个皇帝都要强。   而且今日的会晤,罗幼度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相比其他人的零成功,还有丧命风险,罗幼度这里至少有一两成的希望。   王朴看着给委以重任的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欣羡。   武将过于强势,风头甚至能够盖过皇帝。   压制是必然的,谁能赋予如此重担,一但成功,将会名垂青史,且得到重任。   自己若不是自幼体弱,受不住军旅颠簸,这重担因由自己担下才是。   郭荣轻声道:“此次任命先生为监军,只是一种尝试。成与不成,并无关系。先生亦不必过于在意成果。”   罗幼度起身作揖道:“陛下放心,臣晓得其中轻重,勉力而为。”   巨大的风险,带来的是巨大的回报。   这个世道身上没有一点军威,手中没有一点军权,只有给拿捏的份。   监军无疑是一个机会。   只是难度有些可怖! ##第四十八章 下手轻点……   郭荣见罗幼度应答下来,昂首放声大笑。   罗幼度算是进一步了解了自己这位老大了。   他天生就是一个赌徒,喜欢赌,敢于下重注。   在继位后,遇到人生第一次考验,就选择了梭哈。   冯道当时那么劝说他,就差没有死谏了,他依旧一意孤行,选择亲征北汉。   结果很勉强的赌赢了,打出了他的威望,稳住了庙堂,压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节度使。   这一次他又开始赌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赌注是自己。   大笑一阵后,郭荣道:“对于出征的人选,先生可有建议?”   罗幼度很直白的说道:“只要陛下不安排那日在殿内攻讦臣下的将军为帅便可,军中其他将官,臣并不熟悉,能力如何亦不清楚,陛下自行定夺就好。”   郭荣拍着胸口道:“也好,先生放心,朕焉能置先生于险地?朕会从军中选一可靠的将官充当先生护卫,以保先生万全。”   罗幼度心底顿时大安。   就自己一个监军单枪匹马去督战,风险实在太大。   这手上有一支可以调派的部队,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至少不会有过多的风险。   王朴的办事效率奇高,就在他们定下大周战略的次日中午,已经有一群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秦川人堵在了皇城门口。   他们哭的那个叫伤心欲绝,口中敬业的骂着孟昶的荒唐无道,哭着喊着,希望郭荣这个大周天子能够出兵救救他的子民,将陷入苦难的秦川百姓救出水火。   这种突发情况有几人相信,罗幼度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人敢选择不信。   尤其是那一个个大将,直接红了眼睛,化身成为正义使者,不住的毛遂自荐,热心请战。   这种势头一起,范质、王溥这两位主张休养生息,缓缓图天下的宰相也控制不住,只能默许了出兵的建议。   经过一番扯皮,最终亲自决定了人选,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兼定武军节度使韩令坤为主帅,客省使昝居润为辅,与凤翔节度使王景并立攻打孟蜀。   主要人事命令下达以后,郭荣也随即宣布了端明殿学士罗幼度为都监的任命。   此任命下达,果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   便如一计重磅炸弹在武臣群中炸开。   都监?   这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   这将领在外行军作战讲究的是一个随心所欲,绑着手脚打战,打的赢谁?   郭荣自从打赢了高平之战,已经立下了威信,加上这些日子的布局,底气十足的一言而决。   当天夜里,韩令坤府上热闹非常。   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韩重赟这些原本就看罗幼度不爽的将领不说。   还有左神武大将军、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有殿前指挥使李汉超,内殿直都知何继筠等,诸多有头有脸的大将都不约而同的聚在韩令坤的府上。   赵匡胤、赵匡义自然也在其中。   他们表面上是恭喜韩令坤获得主帅之位,真实目的不言自明。   因为此事是郭荣亲自下达的圣谕,他们也不敢明着与郭荣唱反调。   向训酸溜溜的在酒桌上说着监军边令诚逼死大唐高仙芝的事故。   这位地位崇高的大将,一早就得知了要打仗的内幕,托了很多关系希望能够获得主帅之位,结果花落资历地位都比他低的韩令坤身上。   其他人也差不多,一个个的虽不敢明指郭荣用兵失当,可历史上监军祸乱,导致胜局变为败局的例子比比皆是。   整个祝贺酒席,弄得像是一个对监军的批判大会。   作为酒席的主人韩令坤即尴尬又是无奈,亦不能表态,但心底对于罗幼度是极其不爽的。   不管罗幼度会不会成为边令诚那样的监军,韩令坤作为统帅,怎么着也不喜欢有个人在旁边管着自己,束手束脚。   只是圣命即下,为之奈何?   韩令坤左右为难之下,连夜找到了自己的老上司李重进。   韩令坤将自己的苦处一通述说。   “使相,咱就是一个粗人,哪里会跟一书生往来?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的还暗示咱下黑手,弄死罗幼度。娘的,弄死了罗幼度,他给老子抵命啊!”   李重进静静的听完韩令坤的唠叨,让人送上了杯茶给韩令坤去去火。   韩令坤也不客气,吹了吹热气,一大口的将茶水与茶叶一并喝进嘴里,嚼了嚼吞到肚子里去了。   李重进笑道:“此事其实怪不得官家。”   韩令坤忙道:“咱可不敢怪官家,只怨自己倒霉。”   李重进续道:“现在的官家不比之前,宠着你们。官家是有大抱负的,想想之前领兵打仗的习惯,走到哪,杀到哪,看着那个村富就将整个村洗劫了。攻下一城,先抢个三五天,让手下士兵开开荤。这么干下去,官家拿什么一统?”   韩令坤抗辩道:“这种事情,咱干得可不多。”   “所以呀!”李重进道:“这次出征,主将落到你头上了。不然你以为就你的资历功绩,能当这主将?向训、石守信哪个不比你更合适?”   韩令坤无言以对,尽管他不觉得自己的干略会输给向训、石守信,但与他们相比,缺少独当一面的机会。   李重进道:“接下来,官家会对军法更加严苛。一些坏习惯得收一收,王继勋只是一个开始,不是结束。你以为官家为何会让罗幼度来当这个监军?他敢为了几个贱民护卫杀王继勋,就敢为了百姓杀你们任何一人。”   韩令坤听了一个头两个大,抱怨道:“那不是等于来了个祖宗?”   李重进道:“还不至于。对于罗幼度,只要你不触犯军法,他也奈何不得你。这小子是个聪明人,不会为难你,让你抓着把柄对付他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对于他这个监军,也不能让他好过。该怎么为难,就怎么为难。还有,找个机会,麻袋一套,揍他一顿。就算暴露了,我们几人会帮你扛的。不管怎么说,监军的例子不能开。老子也不想以后打仗都带个祖宗在身旁指手画脚。”   韩令坤要的就是这句话,道:“懂了!”   顿了顿,李重进加了一句:“下手轻点……” ##第四十九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魏王府。   大军西征,罗幼度给任命为都监的消息也传到了符清儿的耳中。   告诉符清儿这消息的人正是丫头凤竹。   凤竹的父亲是一个才高八斗的读书人,叫李延范,唐朝进士,任大理卿,为人方正不阿,将大理寺的陈年旧案一扫而空,大有昔年狄仁杰之风,还负责编撰了《大中刑法统类》,颇有名望,深得京师百姓爱戴。   但石敬瑭认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为父,并以幽云十六州为代价,在契丹扶持下于太原登基称帝,并在契丹的帮助下,灭了后唐。   石敬瑭给予李延范高官厚禄,李延范不屑为契丹儿皇帝效力,弃官潜逃回了老家赵县。   没安逸一年,赵县受到了兵匪的洗劫。   没有道理没有缘由,就是一群骄兵悍将路过时,理所当然的留下了一地鸡毛。   凤竹的父母死于小卒之手,凤竹给小卒熟练的丢给了人口贩子转手卖到了青楼。   恰好符彦卿需要一些乖巧伶俐的丫头侍奉符清儿,其心腹大将见凤竹伶俐可爱,更是名臣之后,便买了下来,献给了符彦卿,转到了符清儿的身旁,同符清儿一块长大,感情深厚。   如符清儿一样,凤竹在符府所见所闻皆是骄兵强将,他们眼中只有符彦卿,而无皇帝,对于朝廷派来的文人官员非打即骂,甚至直接宰了,也只有那些摇尾乞怜的留了下来。   凤竹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不畏权贵的父亲特别了不起。   这一次入汴京,凤竹亲眼见到罗幼度在大街上无视暴虐的王继勋,针锋相对,不由震撼,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与父亲一样的文官。   罗幼度审理王继勋案的当天,凤竹自告奋勇的去打探情报。   见罗幼度将王继勋的罪行一条条一件件的理清道明,只觉得父亲如果再世,一定也跟他一样,了不起。   她那里晓得大理寺与开封府是两个不同的机构。   也因如此,凤竹将对父亲的崇拜转移到了活生生的罗幼度身上,就如后世的脑残粉,将他这两个月的事迹摸的一清二楚,还时不时的跟符清儿分享。   这一打听到罗幼度给任命为都监这一消息,想到符彦卿惩治文官的手段,小脸儿都吓白了,告诉给了符清儿。   符清儿莫名的心里也是一揪。   她娘催婚就如催命一样,符清儿面上无所谓,心底难免焦躁。可总不能委屈自己,随意找一个人就嫁了吧?   符清儿作为天之骄女,眼界自然高,她想嫁一个英雄豪杰,跟她爹一样,大手一挥,万众臣服,但是又嫌弃她爹粗鲁,动不动就挥刀子杀人,还满口粗话。   罗幼度文雅不迂腐,清高不自傲,还很风趣博学,恰好切合他爹符彦卿没有的那一半。   给凤竹一套的吹捧忽悠,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想着真给逼急了,放宽几个档次不就是罗幼度这样的?   实在不行,让老爹开个后门,给他一支军队,条件也就满足了嘛!   当然也是随意想想……   可听凤竹说,罗幼度去当监军,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老爹几个大耳刮子扇在一位不知道哪一年的状元郎脸上。具体原因好像是老爹说错了一个词语,对方提醒了一下,直接挨了十个耳光,一嘴的牙掉了一半。   在这个重武轻文的时代,文官想管武臣?   那对不起,说不过,打得过。   能动手,绝对不逼逼。   符清儿抱怨道:“姐夫怎么尽出昏招。在开封有他护着,那些莽夫不敢乱来。这一到了前线,天高皇帝远的,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凤竹联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曾几何时也是堂堂三品大员,可在家乡不就让几个小卒子捅了。面对不讲理的莽夫,书生那里是对手,不由急出了泪水,道:“那可怎么办呀!”   符清儿看着已经哭出来的凤竹,忙道:“不急不急,这样!爹爹常吹嘘他在军中的威望如何如何的,这次就试一试,看看他是不是吹牛。你找人散布一个消息出去。就说爹爹很看中罗幼度,很看中,将他夸出花来了。什么智比诸葛,才胜王猛什么的,怎么夸张怎么来。”   凤竹抹去了眼中泪水,重重的点头,说道:“好的,这就去。”   很快汴京开封莫名的流出传言。   开封府判官罗幼度文曲星下凡,智比武侯诸葛亮,才胜前秦王猛,天下才华分一旦,罗幼度独得八斗。符彦卿慧眼识英杰,大度修书举荐,还千里赠送宝驹。   流言这种东西传着传着就变味了。   什么智比武侯诸葛亮,才胜前秦王猛都是虚的,并不吸引人。   真正吸引人的是符彦卿为什么要举荐罗幼度,还千里赠送宝驹。   所以渐渐的流言给人夹杂了私料。   “魏王选婿,已经选中了罗幼度了!”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不然你以为魏王为什么要举荐罗幼度?为什么要送罗幼度宝马良驹?”   “这举荐的是女婿,马是送自己女婿的。”   “原来如此。”   相比虚传,这种实际的联想,更加符合大众口味,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渐渐地事情好像是真的一样……   符清儿傻眼了:自己就这样给嫁出去了?   小丫头凤竹也一脸意外:“什么情况?”   在二女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时候,罗幼度再次为郭荣招到了延和殿。   经过通传,罗幼度迈进了殿内。   此刻殿中央站着一身着铠甲的将领,背对着他,看不清相貌。   见罗幼度入内,郭荣不等他行礼问好,先一步招手说道:“幼度,快来。这位就是朕给你此行选择的护卫,绝对可信。”   罗幼度上前行至那将领身旁,先作揖行礼,然后才打量着身旁的将军。   第一印象,好年轻。   郭荣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国华,你给先生自我介绍一下。”   年轻将军转过身子,作揖一本正经的道:“在下曹彬,见过罗先生,今日起充当先生侍从,还请多多指教。”   曹彬!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灭后蜀、南唐的名将曹彬?   郭荣再次道:“他乃先皇妃子张氏的外甥,朕还未成太子时,便随我镇守澶渊,补任供奉官。此子禀性淳厚,端重谨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将之托付于你,可要好好培养。” ##第五十章 送枕头的赵匡义   “混蛋!”   听着罗幼度是符彦卿钦点的未来女婿的谣言,赵匡义忍不住谩骂了一句。   “这混蛋是老子的克星嘛!自从遇上他以后,就没遇到了一件好事。”   这罗幼度越风光,他屁股上的那一脚感触越深。   现在连自己谋划的晋升捷径都给对方先一步抢占了。   一桩桩,一件件,事事都压在他头上。   那种感觉,让心性高傲的赵匡义郁闷若死。   “匡义,走了,今天是你值勤,莫要迟到了。”   外边传来大哥赵匡胤洪亮的声音。   赵匡义将心底的憋闷压下,应了一声:“来了!”   赵匡义整理了衣着,大步向屋外走去。   两兄弟上了马背,一并往宫城行去。   赵匡胤说道:“此次我军西征,只是一个前哨。真正的大战在后面呢,你不要心急。罗幼度是文职,就算升的再快亦是无用。这年头,手上有兵权才是真道理。待你立了军功,手中握着左右局势的兵马,罗幼度哪里能与你相比?”   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直不服罗幼度,心底憋着一口气。   只是罗幼度升的实在太快,都要与自己相比了,只能细声安慰。   赵匡义眼中一亮,说道:“真的会有大战?”   赵匡胤左右望了一眼,轻声道:“自然的,孟蜀一但受击,必然会向刘汉、南唐求援。刘汉上次会战,为我军杀的大败,没有多少兵力支援,驻守潞州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足以应对。南唐就不一样了,他们坐拥长江南北,实力并不亚于我们。他们若动,官家势必会亲自出征。你我皆是殿前司将官,有大把在机会在官家面前表现。以吾弟之才,定能受到官家器重。圣宠超过罗幼度,又有何难?”   也不知是灯下黑,还是别的原因。   反正赵匡胤就是觉得自己的弟弟赵匡义非常厉害,甚至比自己更有本事。   当然,赵匡义也是这么以为的。   自己这位兄长,除了武艺以外,就没有别的比自己强了。   卯足了精神,赵匡义心底默念着,一定要让手底下那班人练会自己发明的阵图,要在于南唐的作战中好好的表现。   两兄弟一并进了宫城。   路上的巡逻兵卒见到赵匡胤,莫不精神一阵,低呼:“都虞候!”以表敬意。   赵匡义眼中露出了羡慕的情绪。   大周朝的禁军军制主要分两大类,分别是殿前司和亲军侍卫司。   其中殿前司属于皇帝殿前兵士,精锐中的精锐。而亲军侍卫司如同皇帝的侍卫军,人数远胜殿前司,论及实力略逊殿前司,却也是数一数二的精锐。   赵匡胤作为为殿前司副长官,参与柴荣对殿前司的整顿,主要负责练兵。   而赵匡义则充当殿前护卫,为皇帝站岗。   两兄弟也在皇宫里分道扬镳。   赵匡胤继续操练兵士。   而赵匡义去内殿直营房,安排手上的百余兵士分布各殿巡逻站岗。   这还未到内殿直营房,赵匡义便听得营房内传来说话声。   眉头皱了皱,赵匡义轻步走上前,侧耳细听。   只听一人说道:“真别将罗判官当做一般的文人,他是咱兄弟,可不是怂包书生。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爷们,可豪迈着呢。不然你以为魏王这等英雄人物会特地给他写推荐信?还将女儿嫁给他?”   赵匡义识得这个声音,叫张琼,武艺是手下诸禁卫最高强的一个。他一直想将他收服,作为自己阵图的核心,只是愚笨至极,都个把月了,一点都没能掌握诀窍。   此刻听他说罗幼度的好话,心底涌现一阵怒意。   “吹的吧!”有人不可置信的说着。   “我看也是,就你这肥头大耳的,就算人家不是一般的文人,也不至于跟你称兄道弟!”   张琼的声音再次入耳:“你们别不信了,咱大哥张进就在罗判官手下,改天休息,带你们去家里喝酒。咱将罗兄弟一并请来,介绍给你们认识。”   赵匡义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要是让他学会了自己的阵图,岂不是等于白送给了罗幼度?   ……   朝廷已经准备出兵秦川,但何时出兵并没有明确说法。   毕竟大军出征不是游戏,说动就动。   调兵备粮,征调役夫都需要时间。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罗幼度趁着这时间,将开封府的事情逐一安排妥当。   直到第二年的一月上旬,罗幼度才收到确切的出征日子,显德二年二月一日。   二月一日是一个出征的好日子。   三四月份是春耕时节,此刻出兵正好能破坏对方的春耕,第一批撤回来的役夫也能够赶上春耕。   本来孟蜀的粮食就得从汉中运往前线,要穿过狭长的蜀道。现在能够破坏对方的前线春耕,还未开战,在这粮食上,他们就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罗幼度悠哉的看着曹操写的兵书《孙子注》。   相比深奥的《孙子兵法》,曹老板的《孙子注》更加对罗幼度的胃口。   《孙子兵法》写的太笼统,而曹老板根据自己的经验,对于原文的理论进行了概括,并且附上实战案例以及地理环境等因素进行分析,看得他是津津有味。   “判官!”   张进出现在了办公署外。   “进来吧!”罗幼度看着张进脸色有些悲愤,喊他入内。   “噗通!”   张进突然跪在了罗幼度的面前,道:“求求您救救二弟吧!”   “怎么了?”罗幼度忙上前将他扶起:“慢慢说,张琼出什么事了?”   张进愤慨道:“不知道二弟哪里得罪了赵匡义,近一个月,他一直在找二弟的麻烦。二弟已经连续挨了四顿军法了。一次比一次狠,就在昨天,他挨了整整二十军杖,给打的皮开肉绽,再下去,我真怕他给活活打死。我们兄弟在开封举目无亲,唯一能求的,也只有您了。”   罗幼度也不知该不该笑,说道:“还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此次出征,我身旁正好缺个武艺高强的亲信,就让张琼跟我同去吧。”   张进面色一喜,随即担忧道:“就怕赵匡义不放人。”   罗幼度却一点也不担心,说道:“我去跟赵匡胤要人,他会卖我这面子的。” #第二卷 云涌 ##第一章 大军出征   显德二年二月一日。   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筹备,西征大军集结完毕,正式开拨。   罗幼度孤家寡人一个,家里也就一个跟随多年的老管家,并没有什么离别之愁,只是随意打了个招呼,草草了事。   两主仆太熟悉了,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客套。   只是在分别时,老胡含沙射影的让他娶一个媳妇,或者纳一房小妾,跟老驴一样,弄个娃出来。   否则真要有个万一,他活着也没啥意义了。   老胡早年受了罗幼度爷爷大恩,早已决定将自己这辈子都交给老罗家。   罗幼度心下感动,想着是时候找个女人一起过日子。   至于是小妾,还是老婆,待定。   张进拉着张琼嘘寒问暖的,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听罗幼度的安排。   曹彬家大业大,还是第一次出征,给三姑六婆围着或是叮嘱或是不舍。   倒是曹彬本人,冷静的一一回话,便如木头一样,没有多余的情感流露。   张琼穿着一身祖传的铠甲,因为身上的肥肉太多,铠甲有些小了,在肚子大腿以及胳膊处重新缝制了一圈铁皮,走起路来哗啦啦直响。小跑着带着铁皮碰撞的声音,来到了罗幼度身旁,翻身骑上了一匹骡子。   罗幼度似乎听到了骡子的一声悲鸣。   “大哥!你回去吧,咱肯定听大哥的话,让咱上山绝不下河,让咱冲锋,绝不后退。”   张琼对着张进挥了挥手。   他叫了两个大哥。   第二个大哥自然是罗幼度。   自罗幼度去找赵匡胤将人要来后,张琼便骂骂咧咧的道:“终于脱离那王八犊子的苦海,罗兄弟,不,大哥,以后你就是咱的亲大哥,这辈子跟着你了。不求别的富贵,只要有口肉吃,就行。”   罗幼度懒得与张琼这样的糙汉计较,他爱咋叫就咋叫。   这种汉子,只要待他一分好,他便会还你十分,甚至自己的一条命。   实在想不通,赵匡义居然如此大方将他送给了自己。   张琼从骡子的背上取下了一张硕大的铁胎弓,道:“大哥,这是前些日子,赵匡胤送来的好弓,说是给他弟弟赔罪了。你说,我收是不收?”   罗幼度笑道:“收下吧,他给了我们面子,我们也不能过于小气。以后遇到赵匡义,不理便是,就不要记仇,恶语相向了。”   张琼一提到赵匡义就心底有火,但对于赵匡胤的武艺却又很是佩服。两兄弟搞的他很是矛盾。此刻听罗幼度这般说,也豁达的道:“好,咱就当赵匡义是个屁,放了就放了。”   罗幼度莞尔一笑。   做人,还是赵匡胤会做人。   难怪历史上黄袍一穿,大周八成兵马变换大王旗。   要张琼的方法,有很多种。   最直接的是跟郭荣讨要。但绕过赵匡胤要他的人,就是不给他脸,结仇的。   直接跟赵匡胤要人,属于结善缘。   如果赵匡胤拒绝,就是给脸不要脸,罗幼度自然也不会给他脸。   这人情世故的关系,罗幼度相信赵匡胤分辨的清楚。   毕竟是赵匡义有错在先,并不是张琼擅自叛逃,另求富贵。   是故罗幼度一开始就知道赵匡胤会放人,只是没想到他还顺带帮赵匡义擦了屁股。   兄长做到这份上,也没谁了。   曹彬也跟家人打好了招呼,向他这边走来。   “让都监久候了!”   曹彬彬彬有礼的作揖。   “走吧!”罗幼度笑道,这初步接触,对于这位历史上的名将,亦有一定了解。   他有着古板认真且不苟言笑的秉性,跟这类人相处,别指望他能对你轻易的改变态度。   相比张琼的寒碜,曹彬就是典型的高富帅,一身朱漆山文甲配上俊朗的面貌,不苟言笑的表情,外加颇为神骏的黑色战马,十足的少年英豪风范。   在他们身后是百名兵士,皆身着黑色皮甲,手持长枪,腰配形态不一的刀剑,其中以宽厚的大刀为主。   武器的进化根据的不是自身的冶炼技术,而是敌人的着甲水平。   现在还是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兵卒的着甲率并不高,寻常士兵多以皮甲布甲为主,这大刀就是最好最强的杀伤利器。   至于坐骑?   那就磕碜了。   郭荣给他的一百护卫称得上精锐,可有坐骑的不足五成,而且这五成还包括了驴、骡子跟駃騠。   这精锐都这样,大军的情况可想而知了。   罗幼度不免苦笑,印象里的大军那是旌旗招展,人同高马同色,行军如山呼海啸。   实际上就是一群人乌压压的,衣着装备参差不齐,远远眺望便如一群蚂蚁。   这一上路,不出罗幼度所料,他们这一行百余人明显不受待见。   大军何时前行,何时休息,何时做饭皆无人通知,就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罗幼度也不在意,反正一万大军又上不了天,还能将他们甩开不成?   他们这百人坐骑普及率都不足一半,何况是军队!   罗幼度非但不急不恼,反而自得其乐的拉着曹彬研究起兵法战术,玩起了纸上谈兵。   他们两人马快,轻骑来到高处,看着密密麻麻的军队。   罗幼度扬鞭一指道:“国华,就我们面前的这只兵马,假若他们是敌人,给你五百人,怎么击溃。”   曹彬怔了怔,凝视了会儿,说道:“骑兵还是步卒?”   罗幼度道:“骑兵!”   曹彬迟疑片刻说道:“假如是敌人的话,属下会将五百骑兵分为五队,四队直接左右穿插突袭,来去几回合,就能制造混乱。还有一队在场外游奕,对方最先止住动乱之处,定是大将所在之地。余下百骑直接冲击对方大将,保管取得奇效。”   罗幼度问道:“那步卒呢?”   曹彬再次想了想,道:“步卒有点难,得趁夜奇袭,还得找到机会。这兵力悬殊太大,韩……”他一时不知怎么说,片刻才道:“敌将不好对付。”   罗幼度又道:“那多加五百呢?一千人。”   曹彬立刻道:“一千人可行!”   他们跟着大军一路向西,沿途各种针对沿路经过的城池要地纸上谈兵,其乐融融。   压根就不在意大军的冷淡,相反带路的大军,给他们在纸上干翻了至少百来次之多! ##第二章 古都感怀   “禀节度使!罗都监爬上了虎牢关……”   “禀节度使!罗都监去了鸿沟……”   “禀节度使!罗都监去了荥阳古战场……”   一则则关于罗幼度的消息传到韩令坤的耳中。   这位禁军统帅眉头都皱在了一处,心底有些窝火。   这大军一开拨,他就吩咐下去了,全军上下自行其事,不得与罗幼度一行人有任何交集往来,将排斥抵触写在脸上,明摆着甩脸色。   结果,对方全然不在意。   一路上便如游山玩水一样。   时不时离开一会儿,但很快就追上大部队,并不耽误他们的行程。   韩令坤想知道罗幼度到底在干什么,派人悄悄的去打探打探。   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对方在讨论兵事,讨论怎么锤自己,而且说的是有模有样,战术打法都不带重样的。   韩令坤更是气得几欲吐血,偏偏无法反驳。   大军出征,讲究先松后紧。   他们所在之处离前线千八百里,属于己方的大腹地,根本不会存在敌袭的风险。   这种情况下以速度行军为上,白日不设防,夜里安营不扎寨,有些时候,甚至连营都懒得安,将更多的时间用在行军赶路之上。   不然每日行军半天,就要停下扎寨,还慎重其事的派出斥候,在自家院里逛一圈,这不闲得慌?从汴京开封走到前线秦川,还不得花大半年的时间?   这种松懈的情况下,真要遇上敌人,确实让人随便揍的,人家谈论的真就没毛病。   这没把对方恶心着,自己却膈应的慌。   二月中旬,大军进入关中,顺着近乎荒废的官道,他们路过了破败的长安。   罗幼度看了一眼这十三朝古都的残破模样,心底五味杂陈。   这座承载了华夏千年文化的巨城,居然一片死寂。   罗幼度自从喜欢上历史以后就将西安视为自己的梦想之地,发誓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去西安游玩。看一看世界八大奇迹之一的秦兵马俑,感受一下秦王朝的霸道,去九峻山瞻仰一下唐太宗的昭陵,缅怀一下这位千古帝王,看看华清池,逛逛芙蓉园。只可惜一直忙于工作,梦想仅存于梦想。   现在他路过了这梦想之地,居然不忍多看一眼。   再繁华的时代也有落幕的时候,唐朝末年,天子成为藩镇手中玩物。长安也饱受摧残,黄巢的屠戮、朱温的拆焚,这历史上第一座人口超过百万、两百万的巨城,近乎荒芜。   随着中原重心移向开封,这十三朝古都早已失去了色彩。   近年来勉强恢复点点人气,可于昔日辉煌相比,又何足道哉。   “唉!”   罗幼度心情受到了长安的影响,难得失去了纸上谈兵的兴致,显得闷闷不乐。   罗幼度这沉默不言,在其身侧的曹彬犹豫了片刻道:“先生为何突然伤感?”   曹彬尚且年轻,又没有独自领过兵马,自然没有养成骄纵之气。   之前一直在郭荣手上效力,深知今上本事。   听郭荣如此推崇罗幼度,还让他跟罗幼度学习,不敢有半点怠慢。只是他性子淡漠,心思不显于形。   这一路走来,罗幼度不断的与之纸上谈兵。   因郭荣说过,让罗幼度指点他一二。   曹彬便以为罗幼度在指点自己兵事,故而应对的格外认真。   罗幼度接触兵法不过几个月,真实水平不说曹彬这样的将门之后,估计也就跟张琼差不多。   别瞧张琼憨直,他可是真的上过战场的,带百来号兵冲锋陷阵过,让他说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可真要给他兵,让他带队冲锋杀敌,怎么杀,向那边杀,一点也不含糊。   只是罗幼度愿意学,也用心学,便如啃下刑法一样,他这几个月将市面上流通的兵书来来回回,不厌其烦的看了不下百遍。   什么孙武的军事理念,吴起的军事理念,韩信的军事思想,李靖的军事思想,他说的头头是道。   曹彬本身也没有真正的军事经验佐证,又有超凡的军事天份。今天听罗幼度说司马穰苴的“凡战,击其微静,避其强静;击其疲劳,避其闲窕;击其大惧,避其小惧,”明天说诸葛亮的“善攻者不以兵革,善守者不以城郭。是以,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坚甲锐兵,不足以为强”,大感在理。   曹彬不是没有看过兵书,甚至于罗幼度说的兵书,他都看过。但是像罗幼度这样,随时随地信口而来的就是历代兵家名句,还用的恰到地方,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反正一个敢说,另一个敢信敢学。   曹彬只当罗幼度是诸葛亮一样的人物,崇拜非常,尽管年纪相仿,心底却将之视为半个师傅。   他哪里知道罗幼度是单纯的想跟他这位历史上大宋屈指可数的名将探讨兵法军略,充实自己而已。   此刻曹彬见罗幼度情绪不佳,不免关怀。尽管他不善表达,脸色还是木讷死板。   罗幼度听出了那一点点的意味,吐了口气,道:“只是见到这样的长安,有些伤感而已。”   曹彬显然无法理会罗幼度的心情,半晌才道:“只要打通西域,长安会回来的。”   罗幼度精神一震,深深的看了曹彬一眼,囔囔道:“说的有道理,只要打通西域,长安会回来的。”   历史上宋朝至始至终都没有大一统,自不可能经营西域。   到了明朝时期,朱元璋再造华夏,完成了大一统。可此时的西域经过蒙古西征,帖木儿屠城、常年的战乱摧残、拜占庭的毁灭,整个西域中亚破败到了无利可图的地步。   明朝同样也没有如汉唐一样经营西域,长安并没有回来。   但如果自己努力一点,帮助柴荣完成一统,是不是能够重新打通西域,令这座千年古都重现光彩?   如此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罗幼度眉头却又忍不住皱起,历史上的柴荣命太短了,也不知自己的存在,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寿命。万一如历史那般,又如何?   继续赵匡胤黄袍加身?   赵匡胤是不错,可惜也是个短命鬼!   不如!   罗幼度立刻止住了想法,不合实际的妄想与野心,跟找死没有区别。   还是努力往上爬爬吧! ##第三章 前线无粮   经过近乎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罗幼度随着大军在大散关与褒国公、凤翔节度使王景汇合。   王景是一员六十六岁的老将,但一点也看不出老态,面色红润,须发皆白犹,如廉颇、黄忠一般,有着年轻人都没有的朝气。   对于这个王景,罗幼度在出征前已经通过王朴获得了他的详细资料。   王景的经历便是五代十国的一种缩影。   他是莱州掖县人,出身很低,家里世代帮着地主务农。而他不愿意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就成了县里的一个流氓,成日打架斗狠,与一群臭味相投的地痞组成了一个小帮会,不事生产,靠着欺负弱者生活。   天下大乱,弱者欺无可欺,就召集了一群吃不上饭的人为盗,靠着劫掠为生。   随着部队的壮大,有了一定的实力,一众人就投奔了后梁军阀王檀。   王景自小好勇斗狠,在梁晋争霸中,随王檀征战,立下军功。   后唐庄宗李存勖攻入开封,灭后梁。王景率军投降,被任命为奉圣都虞候。   辽太宗耶律德光帮助石敬瑭灭后唐,王景又投降了后晋,一路升官当上了横海军节度使。   后汉入主中原,王景率部投降成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后周入主中原,王景又率部投降,升为侍中,护国军节度使。   郭荣即位后,调任凤翔节度使,获封褒国公,加开府仪同三司。   王景大字不识一个,从农民到流氓到盗匪,然后一步步成为军阀。   靠的是什么?   就是手中有一股部队,只要有部队,军阀会讨好你,皇帝会拉拢你。   投降并不是耻辱,反而是升官发财的捷径。   王景的一生完全体现了这个时代的畸形。   不过也许是年轻的时候坏事恶事做绝了,王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开始悔悟,大有良心发现的感觉。   在当任护国军节度使的时候,他渐渐善待治下的百姓。他当初就是一个混混流氓,知道怎么应付上级官员。对于应付他的属下瞧得明明白白,从不轻信胥吏的话,能够直接深入底层百姓,体恤他们的劳苦,因而颇受百姓爱戴。   王景调任凤翔节度使的时候,河中百姓数百人挡在道上阻拦,不舍得他离去。   在秦川这边,王景的军政工作也干得十分出色,深得百姓爱戴。   因孟蜀实力不强,此次征伐确切的说只是大周的偏师,总兵马不过一万八。   韩令坤领着八千中央禁军,王景则领着其麾下的一万地方军队助战。   王景与韩令坤一阵寒暄,忽的四处张望,说道:“罗都监呢!怎不见人?”   韩令坤表情不爽的指着一旁的罗幼度。   罗幼度上前问好:“见过褒国公。”   王景眼中闪着一丝讶异,笑道:“想不到都监如此年轻,当真年少有为。”   他早已收到朝廷传来的消息,得知中央还派遣了一名监军。   对此王景并无过激的反应。   与中央军不同,作为一个军阀,他们跟中央本就隔着一层薄膜。   中央并不完全信任军阀,而军阀对于中央也没有多少忠心可言。   只要能够维持自己的财富权势,皇帝是哪个他们完全不在乎。   彼此都有着一定防备,比起韩令坤也更加容易接受罗幼度的存在。   “前线有了新的消息,两位随某入大帐详谈。”   王景邀请韩令坤、罗幼度入营。   步入营中,罗幼度左右观望,营垒层层叠叠,好似军阵一般,巡逻兵卒时而路过,颇具威武之色,暗暗叫好。   王景这类人就是单纯的靠经验吃饭的战将,这种战场打磨出来的野路子,真不见得会逊色经过培训的大将。   来到中军大帐。   王景、韩令坤先谦让了一会儿主帅的位子。   韩令坤是中央军主帅,而王景是地方军总指挥,郭荣在下达任命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的分出谁统谁。   毕竟王景作为边帅,郭荣并不放心将大军交给王景,而王景的地位又摆在这里,由韩令坤统帅又不合适。   故而两人属于连携作战,并无高下之别。   最终两人一并分左右坐在上首,王景资历高居左,韩令坤居右。而罗幼度因是监军,在两人侧面第一位入座。   在他们下方左右各有三名将军。   王景说道:“邱将军,你来说说前线的情况!”   下首一员高瘦的将领出列道:“蜀军已经得到我们出征的消息,并且派遣了赵季札为雄武军监军使,统领秦、凤二州,抵御我军。雄武军节度名为韩继勋,在得知我军陈兵大散关之后,派出兵马于黄牛坡建立营寨,似乎打算利用陈仓道的险峻抵御我军,并没有利用威武城据守的意图。”   罗幼度听到韩继勋,不由一笑,开封有个王继勋、李继勋,这里又来个韩继勋,继勋这两个字这么流行的?   韩令坤道:“某记得这威武城是蜀军特别为了防御入川建造城池吧。”   王景笑道:“韩节度下过功夫啊,是这样的没错。秦州是凤、阶、成三州的门户,这秦州不拿下来,我们威胁不到凤、阶、成三州。蜀主当年趁中原混乱,拿下四州之地后,便在陈仓道的草凉驿建造了威武城。这城可不好打,陈仓道本就难行,威武城又建造于要地。而今他们出城作战,对我们可大有好处。明日我们便可出兵,就由老夫卖个老,先去探探底如何?”   韩令坤下首一将出班道:“会不会有诈?放着坚城不守,却在远离城池的地方扎营?这是什么打法!”   王景仰首大笑:“这位将军问得好。对方不是蠢,是没有办法。别看威武城是边陲重地,城中并无多少粮食。他们据城而守,只要我们绝了他们的粮道,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陷入粮荒。没有吃得,城池再坚固又如何?”   韩令坤与出班的那位将军是惊得瞠目结舌。   王景道:“蜀主孟昶就是一贪图享乐的鸟人,只顾得自己享福,根本不关心备战之事。别看蜀地富饶,连年丰收,禁不起他的无度挥霍。根据可靠消息,他们威武城中粮食还不足三个月,想要打持久战,唯有堵住陈仓道,不让我军深入。” ##第四章 贿赂   王景的话不只让韩令坤他们瞠目结舌,罗幼度在一旁也是听得说不出话来。   再苦不能苦守边兵士吧,威武城这样的军事要地。不说多,存个一两年的粮食,一点也不过分。   三个月?   搞笑呢?   威武城位于陈仓道,战时要将粮食运到威武城需要穿过狭长难走蜀道。   这条粮道当年诸葛亮都难以克服,何况是孟昶?   这种要地,居然不屯粮?   孟昶这脑子进水了?   罗幼度心底暗笑,有这猪一样的对手,这一仗怕是要躺赢。   王景对前线战局如此了解。   韩令坤也不再说别的,认同了明日王景出击试探的要求。   王景望向罗幼度,道:“罗都监以为如何?”   罗幼度没有任何迟疑道:“褒国公、节度使决定就好,兵事这方面,我是一窍不通,不献丑了。”   王景高声道:“自入我大周,寸功未立,明日某打头阵,给官家赚个头彩。”   这第一次军事会议草草结束,王景安排人送罗幼度回军帐休息。   罗幼度身为都监,军帐就在中军营帐附近。   曹彬、张琼已经先一步安顿好。   营盘里张琼正在跟卫兵玩着角抵游戏,他露着上身,一个人顶着三个,玩的不亦乐乎。   曹彬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张梯子,正在高处眺望着军营,见罗幼度回来,方才下得梯子,上前问好:“先生!”   罗幼度点了点头,大步走进了营帐。   曹彬一声不吭的,也跟了上来。   罗幼度见状,笑道:“没什么好说的,蜀地不是中原,一直陷入内乱纷争。他们承平十年,上上下下早已不知兵事。孟昶只知道纵情享乐,威武城这种特地为防守入川而建造的城池居然不储备粮食,自取灭亡。”   想着历史上宋军六十六天灭蜀,还真不能说是宋军强。   这么一个荒唐的主子,就算坐拥最适合偏居的巴蜀,也不过是刀板上的鱼肉。   无怪花蕊夫人会道“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曹彬一脸的遗憾。   罗幼度反问道:“对这营盘有何看法?”   曹彬细细一思量,不紧不徐的道:“营盘七扭八转,驰道迂回通往中军大帐,左右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军马、粮食皆受兵士护卫,褒国公名声不显,不想深通用兵之道。”   罗幼度感慨道:“是啊,真不能小觑了天下人。尤其是这种在乱世,能混出个名堂的,都有两把刷子。”   曹彬慎重的颔首道:“彬受教了!”   罗幼度:“……”   另一边,王景找上了韩令坤。   在王景背后还有二十余人,各抬了十口大箱子。   “褒国公,您这是?”   韩令坤悄悄咽了口唾沫,心底盘算着这十口大箱子得共计多少大周通宝。   在这乱世中,道德人品一文不值。   韩令坤相比他人的烧杀劫掠,只是小小的爱财,算得上道德高尚了。   王景说道:“这些财宝,算你一份,你我一人一半……”   韩令坤心底狂喜,脸上却露出迟疑之色,想要谦让几句,耳中却听“送给罗都监,文人嘛,不就是求财。老夫别的没有,这点家当还是拿的出来的。”   韩令坤狂喜的表情,定格在脸上,僵硬着几乎笑到耳根的嘴角一点点的往下拉,心脏仿佛给捅了千百刀一样,真他娘的疼。   “给他干什么?”   韩令坤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王景长叹了声,说道:“老夫知道,你们瞧不起文官,老夫也瞧他们不起。要是在秦川,管你几品,正眼都不待看的。只是老夫这在外地当臣子的,本就跟官家不亲。最怕的就是有人在官家面前嚼舌根。天高皇帝远,官家真要是信了,向哪申辩去?”   “这个都监,想必深得官家信赖。你们惹得起,老夫这个外臣却是不敢得罪。今日议事,老夫见罗都监挺好的,一言不发,不掺合军事。就喜欢这样的都监,我们打我们的仗,他该干啥干啥。相互不干涉,对胃口!”   韩令坤瞄了瞄那几箱财宝,想到罗幼度一路上畅谈军事,万一他真要掺合指挥?   想到这里,莫名的一股寒意涌现,韩令坤道:“褒国公说的在理,只是便宜了那家伙了,就怕那家伙不识抬举。”   王景说道:“钱财这玩意,就是身外之物。没啥可惜的……”如他这样军政一把抓的军阀,还真就不差钱。   说着,又冷哼一声道:“真要不识抬举,那也别逼急了老子。”   有兵马在手,孟蜀、刘汉哪里去不得?   韩令坤心底一惊,立刻不敢多说话了。   两人一起带着十箱钱物一并来到了罗幼度的营帐。   得知王景、韩令坤齐来,罗幼度有些意外,带着曹彬出帐迎接。   “见过褒国公,韩节度使!”   王景热情的扶住了正欲下拜的罗幼度,笑得就跟老顽童一样:“罗都监客气了,老夫一大把年纪,最喜欢跟您这样的年轻俊杰交朋友,显得年轻。初次见面,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的。就跟韩节度使凑了一些俗物,还请笑纳。”   罗幼度瞄了一眼后边兵士抬着的十口箱子,笑容如百花绽放:“这多不好意思!”   嘴里说着,踹了发呆的曹彬一脚,低声道:“愣着干啥,还不让人帮忙抬到帐里去?”   曹彬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张琼凑了上来,欢天喜地的道:“咱也来帮忙!”   他一手一个,生生的将两大箱子扛在了左右肩膀上,稳当当的走进了大帐。   王景见状眼睛一亮,啧啧称奇,但更开心的还是罗幼度收的这般利索。   韩令坤的眼神随着十来口箱子逐一进了罗幼度的军帐,心情拔凉拔凉的。   罗幼度似乎心满意足直夸王景更胜廉颇、黄忠,英雄更甚少年。   王景也满意的夸赞说罗幼度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了得的青年。   相互吹捧,毫不害臊。   那位之前在议事大帐细说情报的邱将军突然快步来到近处,对着王景一阵耳语。   王景不屑一顾的笑道:“君无能,臣也无能。赵季札这位统帅秦、凤二州的监军使居然还未抵达前线,他带着五名妾侍,跟几千兵马,一路游山玩水,现在一半路都没走到……就这速度,仗打完了,他还在路上呢。” ##第五章 蛰伏的毒蛇   罗幼度再次傻眼。   韩继勋在陈仓道黄牛坡建寨,他们所在的大散关离黄牛坡只有三十余里,半日即到。   眼瞧着两军就要开打,敌军主将居然还未抵达前线,带着娇妻美妾游山玩水?   这当自己是谢安,稳定军心?   心中微微一动,罗幼度接话笑道:“在开封的时候就听说孟昶有眼无珠。都这种关头了,居然安排赵季札这废物为统帅。真要由他接手了秦、凤二州的防务,二州岂不等同天下掉馅饼,白送?”   这说者有意,听者也是有心。   王景、韩令坤互望了一眼,可彼此都未说话。   罗幼度明白两人心思,也不提此事,而是邀请两人入帐说话。   王景心底生出了新想法,不愿多待:“心意送达,老夫军务缠身,就不叨唠了。”   韩令坤抱了抱拳,没有说话,随着王景一并离去。   走了百余步,王景说道:“韩节度使以为如何?老夫明日有信心攻破黄牛坡上的八座营寨,但威武城只能围其断粮,强攻太耗费兵力,且未必拿得下来。”   韩令坤应道:“那就不如等等,等赵季札抵达前线。韩继勋颇有勇名,而赵季札某却从未听过。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由他接手秦、凤二州,对我们或许更加有利。”   王景颔首道:“节度使与老夫想到一块去了。赵季札此人老夫到有一定了解,他是蜀主孟昶的宠臣,自我军意图西征的消息传达,孟昶第一时间就安排了赵季札巡视边防。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只知赵季札回去之后,孟昶便将赵季札任命为雄武军监军使,统领秦、凤二州,领着孟昶调拨的千余兵士北上。”   “这个赵季札就是你我最讨厌的文人,整日陪着孟昶吟诗写词。据说他出兵时,还高诵诸葛丞相的《出师表》,将自己当作诸葛丞相了……”   王景即便是个莽夫,可对诸葛亮还是极其崇敬的,对于这种阿猫阿狗都来碰瓷一下诸葛亮的行为,极其鄙夷。   韩令坤道:“这类人,个个都以为自己能如诸葛亮一样,文武双全。哪里知道诸葛武侯,千年来又有几人?”   两人相互商讨,重新改变了战术打法。   对于罗幼度的提醒,那是绝口不提的。   他们难得遇到征战的机会,哪里会让一文官来分自己的功劳。   罗幼度返回大帐,看着一箱箱的财物,让人逐一打开。   张琼少见多怪的开一箱,惊呼一声,眼睛都不知往哪放了。   十口箱子,其中三大箱是黄橙橙的通宝,五箱绫罗绸缎,有江南的丝绸,还有巴蜀的蜀锦,半箱子银锭以及半箱黄金珍珠玛瑙,剩下一箱是书籍古玩字画,显然是费了不少心力收集的。   罗幼度指着一箱通宝对着张琼说道:“将这一箱分发下去,你与所以同行护卫皆有份。”   张琼戳着手咧嘴笑道:“好嘞,咱这就去!”   罗幼度望向曹彬,说道:“你要不要?”   曹彬默默的摇头,欲言又止。   罗幼度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要收这些不义之财?”   曹彬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罗幼度意味深长的道:“你以为褒国公说,这些东西是他与韩节度使凑的,真就是他俩的意思?韩节度使真要有巴结之意,就不会一路上甩我们脸色了。这些都是褒国公个人送的,只是卖了韩节度使一个人情罢了。”   “于韩节度使不同,褒国公作为守边之将,在他的凤翔一地,一手遮天。但在庙堂上是没有任何根基的。他最怕的就是有人在官家面前说他的坏话,从而引发官家的猜忌,剥夺他拥有的一切。”   “今日他携礼而来,我若不收。他便会存有疑虑,会怀疑我是不是对他有成见,是不是有对他不利的想法,甚至怀疑官家对他的态度。”   “有了这种疑虑,他还能安心作战?”   “与其让他疑神疑鬼,不如大方的收下,让他全心全意的为朝廷效力。”   “至于这些钱物?我晚点自有用处。先取一份,犒劳一下自己的弟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你的性子我知道,不愿收这种钱,我不勉强。不过你手下的那些兄弟都不容易,这趟跟着我跑了几千里,战功怕是捞不到了。发点小财,回去给父母妻儿带些礼物,并不过分,可别干涉。”   曹彬作揖道:“彬受教了,也替兄弟们谢先生赏赐。”   罗幼度拍了拍曹彬的肩膀道:“下去吧,早点休息,明天看看褒国公他们怎么演戏的,一定很无聊。”   如罗幼度想的一样,第二天,他们便离开了大散关,直逼黄牛坡。   在蜀军对面安下了营寨。   王景派出了兵马邀战,在对方的射程外问候着蜀军的父母。   蜀将也沉得住气,任凭周军如何谩骂,死守不出。   王景骂了一阵,见没有效果,下令对敌方的营寨发动了攻势。   这一打,意外发生了。   原本定下的是佯攻计策,给对方压力,结果直接攻破了对方第一个营寨。   十年未经战事的蜀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弱。   王景一时间都不知怎么指挥了,他觉得自己再施把力气能够将对面的八座营寨一口气打穿,将这股敌人赶回威武城去。   但想着后面的威武城实在不好打,拍了拍脸颊,下令让前边收着打的兵士,别放水了,放条河吧!   果然,在周兵的“放河”下,蜀兵的“英勇”的夺回了丢失的营寨。   这一仗打的充满了戏剧性,不过周军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前线都已经开打了,身为主帅的赵季札,没有任何理由悠哉悠哉的旅游了吧!   这一仗,周军折损了十余人,百人受了不同的轻重刀剑伤。   双方撤军以后,罗幼度很老实的回到自己的大帐,并不涉足王景、韩令坤的地盘。   现今两人都防着自己争功插手军事,那就随了他们的愿。   动不如静。   罗幼度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条毒蛇,静静地蛰伏着,随时随地准备机会咬人。 ##第六章 效仿诸葛   蜀军营寨!   韩继勋铁青着脸,恶虎一般的目光看着低头不语的侄儿韩猛,“我以要地托付,你在营中喝酒不提,遇袭后竟调头就跑,将兵马弃之不顾?险累我军溃败,你,你,学这一身武艺,又有何用!”   韩猛战战兢兢一言不发,眼中还闪着丝丝恐惧:“侄儿,侄儿以为他们只是虚张声势,没想到,真的攻过来了。侄儿,真没想到,战场这般可怕……”   他现在还惊魂未定。   作为秦州最著名的二世祖,韩猛一直以为自己人如其名,勇猛非常,打遍秦州无敌手,从未想过对方是看在他叔伯的份上让他的。   蜀地十年未战,突发战事,韩猛自诩骁勇,拍着胸口立着军令状,满以为两军交锋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当他亲眼见到周兵冲杀入寨之后,看着那一个个倒地的兵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直接掉头就跑。   韩继勋恨铁不成钢,心底又是一阵无力,自己膝下无子,待这个侄儿便如亲子一般。   见他积极求战,也想磨炼一下,以便接任自己的职位。   哪里想到不济至此,险些害得自己全军溃败。   “滚回威武城,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韩继勋也不忍心处罚,泄气的眼不见为净。   韩猛如获圣旨,头也不回的跑了,这辈子再也不上战场了。   看了一眼,自己麾下的兵将,韩继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让诸位见笑了。”   韩猛犯了这种大过,韩继勋居然罚也不罚,只是一句见笑了了事。   下首诸人居然无一人不觉得不妥,他们早已习惯自己这位上司赏罚不明了。   韩继勋原来是后蜀开国皇帝孟知祥的亲随护卫,空有武勇并无智略。   因协助孟昶诛杀大将李仁罕、张业,而获得重用。   孟昶此人亲佞远贤,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罢免了一批功臣宿将之后,却不能任贤用能,反而用人唯亲,什么阿猫阿狗都获重用。   韩继勋不过一保镖护卫,给他任命为秦州刺史,后来更是升任为雄武军节度使。   最搞笑的是孟昶不是不知道韩继勋无能,反而知道他不堪大用,得知周军来袭,孟昶第一个反应就是长叹一口气,然后道:“继勋岂足以当周兵邪?”   孟昶明知韩继勋不行,就是要将这最关键的军事要地交给了韩继勋。   任性是皇帝的特权!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孟昶任命赵季札为雄武军监军使顶替韩继勋。   韩继勋望着下首的文武道:“赵季札到哪儿了,怎么还没来?”   韩继勋直呼赵季札的名字,根本不给这个雄武军监军使半点面子。   原来得知周兵来袭,孟昶第一时间派遣赵季札来秦州、凤州视察城防。   赵季札自诩文武双全,将韩继勋所布置的防线贬低的一文不值。   韩继勋哪里受得了这气,直接回怼了过去。   两人结了仇怨。   赵季札回到成都府,直接告诉孟昶说:“秦州韩继勋、凤州王万迪皆非大将之才,抵挡不住周军攻击。”   然后毛遂自荐,成为了秦、凤二州的最高军事统帅。   韩继勋并不服赵季札,可没办法,威武城中粮食不足,一但被围困,断了粮道,等同自杀。   赵季札只要带足粮草,韩继勋相信凭借威武城的坚固,周军根本无力南下。   佐将余庆上前道:“之前传来消息说是快到德阳了。”   “啊!”   韩继勋听了险些晕阙过去,这还没走三分之一的路,咆哮道:“贼人已到近前,赵季札居然还未入陇地。莫不是要等你我战死,他才抵达?”   余庆战战兢兢的道:“也许所带粮草过多,故而行路有些缓慢?”   他压根不敢说赵季札带着美妾一路游山玩水。   韩继勋对自己人包容,对于他们这种外人,可不是一般的狠辣。   韩继勋一听有理,面色缓和,说道:“快遣人去催催,就说周兵甚强,让他加快脚步。”   接下来几日,周兵每日出战攻寨,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互有胜负,但周军攻势始终未能跨越一寨。   剑阁!   赵季札左拥右抱,看着这留下万千历史遗迹的要塞,高声吟诵道:“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太白这一首《蜀道难》,述尽这剑门关天险。哈哈,我笑那姜维小儿愚蠢无谋。坐拥此险关,却退往巴郡。换作是我,分兵两路,一路据守这剑门关,钟会纵有二十万大军如何?只需万人,足以凭天堑拒之。然后亲率大军南下,擒杀邓艾。”   身侧美人赞道:“郎君好是厉害!”   赵季札仰首长笑:“我若早生八百年,定能继承武侯遗志,抵定中原。”   不等赵季札抒发胸中万丈豪情,身旁美女已经递上了美酒。   赵季札一饮入口,却不吞下,与身旁美人儿同饮。   这时,前方军情传来,催促他尽快进兵。   赵季札朦胧醉眼,问道:“前方战事如何?”   来人道:“互有胜负,周兵为韩节度使阻击于黄牛坡。”   赵季札笑道:“看来周军亦不过如此。连韩继勋那小儿都奈何不得,也罢!加急行军,待我前去破敌。”   赵季札所谓的加急行军,亦不过是一日三歇。   用了大半月时间,赵季札终于抵达了威武城。   韩继勋闻讯后,铁青着脸飞马赶到城关:“粮呢?粮食在哪?”   赵季札眯眼瞧着韩继勋道:“蜀道难,难上青天。这将粮食从川蜀运达秦州,千难万难,空耗国力,韩节度难道不知?”   韩继勋怒道:“难,难就不用吃饭了?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赵季札手捋着胡须,自信满满的笑道:“韩节度莫急,一切都在我计算之中。现今三月半,正是春耕时节。汝军中有两月粮食,某再从凤、成、阶三州各调拨两月军粮,足够食至秋收。韩节度于前据敌,某则在后方效仿昔年诸葛丞相于军前种粮,自给自足。周军愿意耗,便随他吧。看谁耗得过谁!”   韩继勋张了张嘴:“……”   无言以对! ##第七章 演戏   当蜀军在秦川威武城后方春耕的消息传到周军军营的时候,王景、韩令坤相视大笑。   如此行为,无疑证明了一点,未来蜀军的防御中心将会在黄牛坡的连环八寨,兵力也会聚集在此处,要保护他们身后的耕地。   只要击溃了连环八寨,威武城自然不攻而下。   相比威武城的险峻,连环八寨根本算不得什么。   罗幼度也给对方这一连串的骚操作震得是目瞪口呆,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牛鬼蛇神。   这打仗怎么跟儿戏一样?   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情况更加儿戏。   因为太过儿戏,所以史书上寥寥几笔,也导致了他并没有这段记忆。   历史上的后蜀十年未战,上到皇帝将相,下达兵卒百姓都荒废了战事。   王景只是一个试探性的攻击就连破了蜀国连环八寨,直逼威武城。   身为主帅的雄武军监军使赵季札,带着小妾游山玩水,抵达德阳后,听到周军如此神勇。这位自诩诸葛亮门徒的家伙,在离前线好几百里的情况下,直接吓尿了。   一骑绝尘,逃回成都。   孟昶见自己选了这么个玩意当主帅,也不知什么心情,让人将他砍了。   现在因为罗幼度的一个提醒,赵季札觉得周军不过如此,大胆的上了前线,效仿起自己的偶像,折腾起了军前种粮的骚操作。   他哪里知道诸葛亮军前种粮是笃定了司马懿不敢予战,更是诱惑司马懿出战的手段。   尽管诸葛亮手中兵力不及司马懿,却不缺能够战胜这老对头的信心,他从不怕与司马懿正面对决,只怕对方不敢打。   就现在的蜀军,跟当年诸葛亮训练出来的蜀军,哪有半点可比性。   两大统帅,一个莽而无脑,一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孟昶必定会为自己的任性付出惨痛代价。   王景、韩令坤故意顿足不前,任由赵季札在军前安排兵士、百姓屯田耕作。   这一缓就是一个半月。   时间来到了五月中旬。   距出征二月出征已经过去三个半月了,他们这支征西的军队毫无战果,毫无进展。   为何出现这种情况,罗幼度、王景、韩令坤皆明了。   但远在开封的郭荣以及庙堂文武并不知详情。   开封庙堂因此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情绪。   本来议政厅的范质、王溥两位宰相是不同意此次动兵的。   他们更加赞同以稳为上,以治为主。   经济国力上来了,再寻找机会开战。   而不是在刚刚解决黄河决堤这节骨眼上动兵。   而且出兵孟蜀,牵一发而动全身。   果然。   在他们出兵孟蜀的时候,孟昶在第一时间向北汉、南唐发出了求援信,邀请他们共击大周。   南唐还无消息,但北汉已经出兵了。   不过北汉在高平之战为大周杀的大败,实力有限,只是派遣了北汉号称无敌的刘继业与指挥使王超各领骑兵五千,南下袭扰劫掠。   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早有防范,但对方骑兵来去自如,专挑软柿子捏,也只能被动防守挨打。   眼瞧着就要三线作战,而王景、韩令坤又毫无所获,退兵的提议也油然而生。   军方这边也没有多少反驳的声音。   毕竟留下来的都是未给选上的。   韩令坤退下来,才有自己上去的机会。   郭荣想不到小小孟蜀居然如此难打,眨眼就要四个月了,毫无进展,多次向枢密院询问前线情况。   而枢密院也一次又一次的向前线发送责问信函,口气越发严厉,但仿佛石沉大海,毫无波澜。   “驾!”   一骑与营门停立。   骑手翻身下马,双手举着一根竹木卷,高声道:“某乃殿前都虞候麾下亲随,奉命将竹信传递于韩节度使,还望引荐!这是赵都虞候的鱼符。”   鱼符这玩意寻常人根本分不清真假,但殿前都虞候这个职位还是很有份量的。   营门兵士立刻将消息传给了韩令坤。   韩令坤派了一队人将骑手护送至了帅帐,见信中内容,脸色不由一变。   匆匆忙忙的拿着信,找到了在大帐外耍枪的王景。   因太过无聊,王景独自在营外锻炼几乎生锈的身体。   “褒国公!你可收到枢密院的消息?”   王景茫然道:“没有啊,怎么了?”   韩令坤将赵匡胤送来的信递给了王景,道:“赵都虞候与我相交莫逆,特地修书来询问情况。说汴京庙堂上针对你我按兵不动之事闹开了,甚至有人提议说打不赢干耗不如撤兵,免得陷入三线作战的危局。”   王景接过信细看,眉头紧皱,看完了信,沉思片刻,道:“走,去找罗都监,他应该知道情况。”   同一时间!   罗幼度躺在床榻上,高架着脚,嘴里念叨着:“无聊呀,我无聊……”   一个半月四十五天,他们都呆在同一个地方,面对同一样的人,吃着干巴巴的粟米,没有电脑没有手机,带来的书,反复看了好几遍。   这滋味,罗幼度还是第一次尝试。   再闷下去,罗幼度觉得自己玩尿和泥都能笑起来。   张琼提议出去逛逛。   罗幼度死守着最后底线,绝不贸然出营,他可不想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忽然,曹彬快步入内,说道:“先生,褒国公跟韩节度使来了!”   罗幼度精神一震,忙道:“快,快去将我的杯子,饭盆拿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起了身子,捡起地上的靴子不管正反,就向脚上套。   穿好了靴子,罗幼度在帐内猫着,伸着耳朵听外边的脚步声,手指了曹彬一下,轻声道:“记得,演的像一点。”   他接过了杯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嘴里骂道:“去他娘的枢密院,一群脑满肥肠的家伙。一个劲的催催催催,催魂呢。这是打仗……”他嘴里骂着,摆了摆手示意曹彬将饭盆递给他。   嘴上依旧骂个不停:“真以为是上坟送终!那么简单容易……一个个就知道动动嘴皮子,哪里了解将士们的辛苦。要战果要战况,真当是个数字游戏,喝着茶翘着腿就有结果的?”   “气死老子了……”   他将手中的饭盆重重的摔了出去,正好摔在了王景的脚下。 ##第八章 破局   王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本能的原地一跳,避开了饭盆的袭击。   无辜的饭盆在他脚下炸裂开来。   王景在外边听到一些,此刻笑道:“罗都监这是为何?谁惹得你生这样的气,给老夫说,老夫给你出气!”   罗幼度脸上表情瞬间变化,笑道:“还不是属下办事不利。”他随手一指曹彬说道:“某让他出营去给我买几本书来打发时间,他居然忘记了。”   曹彬一脸茫然的无辜。   罗幼度暗赞,这演技可以打八十分。   “好了!”王景看不下去,说道:“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汴京的赵都虞候见我们毫无进展,特地派人询问情况,将汴京朝堂上的事情略说了遍。这种事情,都监怎么不与我们商议一下?”   罗幼度尴尬的笑了笑,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群不知兵的人在后边小题大做,不了解前线情况,瞻前顾后的瞎闹腾……并不碍事,我已经修书回去,表明情况了。放心,二位尽管放开手来打,枢密院那边,所有压力我顶着。我这都监,可不是白当的。”   王景、韩令坤动容的互望了一眼。   监军向来都是限制领兵大将手脚的存在,居然还有主动给他们抗压的。   如此监军,不是只存在于传说神话里的?   王景肃然作揖道:“罗都监高义,请受老夫一拜。”   尽管对罗幼度心底有成见,韩令坤此刻却也抱拳作揖。   罗幼度扶着两人说道:“二位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王景说道:“此事我二人既以知道,都监也无需瞒我们。到底什么情况不妨直说,有事情我们三人一起承担,焉能让都监一人扛下所有?”   罗幼度略一沉吟,颔首道:“好吧,褒国公、韩节度使请上座。”   王景道:“这是都监的军帐,自然以你为主。”   他没有走上主位,而是在左侧坐了下来。   韩令坤亦是如此,在帐内右侧入座。   罗幼度自若的于主位坐下,说道:“孟昶此人用人如同儿戏,可求援的速度却是一等一的快。得知我们出兵的时候,立马派出了使者邀刘汉、南唐一并夹击我军。北汉已经出兵,南唐也在筹备之中。再过不久,我们将面临三线作战的局面,若契丹掺合一脚,那就是四线作战。是故枢密院对于我们的攻略进程极不满意。”   韩令坤问道:“对此都监就没有向枢密使解释嘛?”   罗幼度苦笑道:“自然是解释了,可也要他们信才好。现在朝廷即将陷入多线作战,几位议政厅的相公担心发生意外,导致长期多线战斗而令我大周粮饷不济。对枢密院逼迫的紧,枢密院自然将一切推脱给了我们。希望我们能够速战速决,若不能取胜,不如退兵寻求下次机会。”   韩令坤骂了一句:“可恶。”   王景眼中也闪过一丝怒意,叹道:“既然如此,那老夫明日即对黄牛坡发动攻击。”   韩令坤以拳击掌,颇有无奈之色。   “不可!”罗幼度断然拒绝,说道:“褒国公的谋划应当到了最后一步了吧!”   王景这次没有背着罗幼度,而是将自己的谋划全盘托出,说道:“赵季札与韩继勋不和,若能进一步刺激他们矛盾,只要我们将韩继勋逼入绝境,有可能促使他向我军投降。韩继勋与凤州刺史王万迪有着姻亲关系,招降了他,凤州不战可定。”   罗幼度道:“既是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褒国公继续依计而行,枢密院那边,由我扛着。反正你们也联系不上对方,真出了事,算在我一人头上。”   他起身道:“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大军在外,给褒国公、韩节度使一个稳定可以施展能力的环境却是做得到的。”   如果在宋朝,这事不可能发生的。   枢密院的权力大的去了。   作为士大夫的天下,枢密院掌管全国兵事。大军调动,进攻撤退,甚至将官的任命罢免,皆由枢密院决策。   可现在的枢密院真没这个权力。   枢密院真正能管的也只有罗幼度这个监军。   通过给罗幼度施压,让罗幼度以监军的身份向王景、韩令坤施压。   王景迟疑道:“这样不妥吧!”   罗幼度笑道:“无妨,此次出征之前,官家给了我直达天听的权力。等会我亲自修书于官家,说明一切,若得官家认可。再拖延个月余,不是问题。”   直达天听!   王景、韩令坤眼中皆闪过一丝震撼,他们知道罗幼度得宠,却想不到居然受宠至此。直达天听的权力,可不一般。   皇帝是为天子,天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更不是随随便便写一封信就能给他看到的。   不然天下人都给皇帝写信求见,皇帝还不得累死?   若是政事,交由议政厅,再由议政厅的宰相决定是不是上传给皇帝知道。   军务自然是交由枢密院,由枢密使决定如何。   只有得到天子特许,才能获得直达天听的权力。   而且这个权力是不能乱用的,皇帝可以随时随地的收回。   王景深深的看着罗幼度,说道:“罗都监,若不嫌老夫年纪大,老夫今天交你这个朋友了。”   罗幼度大笑:“能跟褒国公为友,那是在下的福气。”   王景大手一挥道:“那就别褒国公褒国公的叫,喊我一声老哥哥,老夫叫你一声罗老弟。老弟如此仗义,相信老夫,老夫绝不让老弟失望。”   罗幼度亦豪气的道:“那某就谢过老哥哥了。”   韩令坤神色复杂,想着这一路上自己的态度,起身作揖道:“罗都监,一路上多有得罪。韩某给你赔个不是!”   罗幼度赶忙让开,讶然道:“韩节度使这是为何?你我无仇无怨,可别折煞我了。”   “是啊!无仇无怨……”韩令坤感慨万千,心底加了一句“何苦来哉!”   罗幼度看着王景、韩令坤的态度,知道自己破局了。   同时,这人情也欠大发了。   让皇帝、议政厅、枢密院陪着自己演戏,忽悠在京武官,也没谁了吧! ##第九章 夜谈   韩令坤踏着月色巡视军营,足下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罗幼度的营门口。   呆了一呆,摇头自嘲一笑,转身欲走。   “韩叔叔!”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韩令坤再次转身,见是曹彬,颔首道:“国华!还没睡?”   韩令坤投军时隶属当时还是后汉重臣的周太祖郭威,而曹彬的父亲曹芸是郭威妃子张氏的哥哥,因郭威相识,彼此关系不错,也识得曹芸这个禀性淳厚的儿子。   “刚刚听完先生教诲,帐内闷热,出来吹风纳凉,细细揣摩!”   韩令坤好奇问道:“罗都监当真如此了得?他年岁与你相差无几吧!”   曹彬一本正经的道:“自古达者为师,学识焉能以年岁来定?罗都监学识超凡,见识入圣,每每听之教诲,皆能获得感悟。即便跟随身侧,见他为人处世,亦能收获巨大。”   韩令坤长叹道:“这罗幼度莫非神人呼?瞧你们说的,弄得我心痒。只怪我有眼无珠,充当这里外不是人的出头鸟。”   让他有这番感慨的可不止曹彬,还有王景。   王景一个在天下摸爬滚打五十多年的老油条,居然在他面前气恼悲呼,恨自己未能早一日对自己的罗老弟推心置腹,以至于未能与之饮酒畅谈。   此生最大憾事。   这才几天?   王景便如着了魔一样,每日都会去找罗幼度,每日都在后悔,缺几坛子酒。   王景对罗幼度的态度肉眼可见。   从最开始的不愿得罪,到后来的“称兄道弟”,直至现在的推心置腹。韩令坤皆看在眼中,奇在心底。   “称兄道弟”可以理解,一方面罗幼度一人独自承担枢密院的压力,让他们可以无所顾忌的作战,确实令人动容。但真正促成“称兄道弟”的还是那一句直达天听。   跟一个能够直达天听的人做朋友,对于王景这样手握地方军政大权的军阀来说,可遇不可求。   “称兄道弟”并不是真兄弟,充斥着利益。   韩令坤能够理解王景所做的一切,换做自己,只怕也会如此。   可接下来几日王景对罗幼度的交情一日甚过一日,绝不是单纯的“称兄道弟”可以解释的。   真就是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的感觉。   曹彬也知道韩令坤长叹为何,说道:“先生雅量高致,对韩叔叔多有赞誉,可见并未心存芥蒂。先生值得深交,韩叔叔不妨一试。”   韩令坤迟疑片刻,问道:“罗都监与褒国公都在聊些什么,如此尽兴。要是不方便,当叔叔没问。”   曹彬道:“他们所谈并无秘密,只是聊得有些古怪。义气,很多时候都在聊季汉壮缪侯关羽。”   “关羽?”   韩令坤满脑子疑惑。   这时在帐中的罗幼度让蚊子搅的心烦意乱。   五月中旬,天气渐渐转热。   秦川多山,他们安营之处便在山脚临水处,蚊虫徒然增多,帐内待不住出来走走。   正巧见韩令坤、曹彬在营外,听他们说及关羽,不由摇头苦笑。   王景与符彦卿相差无几,这两老家伙年岁越大,越重视自己的名望。   符彦卿还好,出身将门,立功无数,没有什么污点。至于屠城劫掠什么的,也不是没干过,这个时代就是这种风气,没什么可说的。   王景就不一样了,他就是一个不安分的地痞流氓出身,然后转型为盗匪,烧杀抢掠没少干,真不是好鸟,污点是一堆堆的。   上了年纪有了这个身份地位,权利皆在手中,差的就是一个名。   也因如此,王景开始善待百姓,还获得了不小的美名。   这与之闲聊的时候,罗幼度发现王景身上江湖义气很重。   尽管王景绝口不提以往经历,可若不是当初啸聚山林,哪有他今日。   罗幼度最擅长找话题,这说道义气二字,哪能不提关二爷?   《三国演义》是罗贯中收集了大批传说野史结合历史编写成的小说。   这个时代的关二爷并没有给正式封神,但民间关于关羽的传说已经开始留传了。   罗幼度跟王景聊着义薄云天的关二爷,果然对上了王景这位混混出身的胃口。   什么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忠义护二嫂,说的王景登时将关二爷立为自己的偶像,命人找画师绘制关羽的画像来膜拜。   “韩节度使,国华!”   罗幼度招呼了一声,走上前去。   作揖问好,罗幼度笑道:“我是帐中闷热又多蚊虫,特地出来纳凉,就不请韩节度使入帐中受罪了。这营外的凉风,可比帐内舒服。”   面对罗幼度由始至终的笑脸,韩令坤情不自禁的笑着回应:“某也是帐中待不下去,出来走走,顺便思考一下当前的局势。赵季札、韩继勋越来越僵,已到收尾阶段。罗都监也不用继续扛着枢密院的压力了。”   罗幼度道:“从一开始我便知道,王老哥机敏狡黠,而韩节度使沉稳持重,你们相互配合,莫说赵季札、韩继勋这对蠢蛋组合,即便是当年孟知祥麾下第一大将李仁罕再世,也非你们对手。没有你们,我一个小小都监,凭什么敢跟枢密院叫板?”   韩令坤心底莫名舒坦,说道:“说起赵季札,某一直有一事想不透。怎么有这么愚蠢的人?即便傻子也知道,威武城险峻坚固利于防守。他非要学习诸葛丞相在军前耕作,逼着韩继勋弃城与我军僵持。”   罗幼度会意笑道:“这赵季札确实是个蠢物,但真没有节度使想的那么愚蠢,只是思量角度不同。韩继勋想的是威武城险,只要有粮,便能抵挡我大军。而赵季札呢?他想的是国中无钱粮,唯有效仿诸葛丞相在军前屯田,才能渡过难关。所以他才逼着韩继勋死守营寨。”   韩令坤倒吸了口气,惊呼道:“不可能吧,蜀中承平十年。这十年生息,十年无战,岂无钱粮?”   罗幼度耸了耸肩道:“这就得问他们的主上孟昶了。一个一天到晚游山玩水,修建宫殿恣意挥霍国力的主上,一个为了娶一小妾,豪掷十万钱的主上,钱粮从何处来?赵季札本是孟昶宠臣,对于国中情况焉能全不知情?” ##第十章 折服韩令坤   罗幼度一开始也为赵季札惊世骇俗的操作而瞠目结舌。   后来细细思量,却也察觉了一些端倪。   孟昶此人历史上对他的评价如同唐玄宗一样,前明后昏。   他继位的时候情况比郭荣还恶劣,他父亲留下的骄兵悍将几乎都不把孟昶这个小皇帝看在眼里。   孟昶扮猪吃老虎短短的几个月诛杀大将李仁罕、张业,逼迫李肇退休,贬罚远地。然后体察民情,开明政治,甚至模仿唐朝,在朝堂上设置匦函也就是意见箱,收取百姓意见。   当时中原战乱四起,蜀地相对平安,无数人才流民涌入蜀地。而孟昶抓着这个机会劝农恤刑,肇兴文教,孜孜求治,与民休息,让蜀地成为五代十国与南唐齐名的两大乐土。   但正应了一句话,前期有多英明,中后期就有多荒唐。   或许因国泰民安,四境安宁,渐渐消磨了孟昶的雄心壮志,以至于君臣奢纵。   他为了巩固权位,将有能力的前朝旧臣驱逐殆尽,然后换上了一批昏庸无能之辈,随即骄奢淫逸,极尽奢华之能事,什么沉香栋,珊瑚窗,碧玉户,墙壁尽琉璃。鲛绡帐、青玉枕、冰簟叠罗衾,听着就是贵气逼人。   他所有的妃子用度皆由国库支出,将国库败的精光。   因为这场西征,规模不大,罗幼度记不得细节,只是记得蜀国因这场战役导致经济崩溃。连铜钱都拿不出来,开始将百姓手上的铁器收缴,用铁铸钱,令得境内百姓回到了先秦无铁时代,苦不堪言。   这战役规模不大,耗时不长,却经济崩溃。   这说明什么?   说明蜀国的经济本就千疮百孔,郭荣的西征成了压垮了蜀国经济的最后一根稻草。   念及这段历史,再往回推敲。   赵季札为何要在军前屯田种粮就找到缘由了。   不是他想,也不是他蠢,而是大后方根本就拿不出来足够的军粮军饷来维持战役,只能靠他们自己想办法。   罗幼度道:“故而某以为赵季札阵前屯粮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然……”他说到这里,忽然一笑:“别让我解释他为什么要带着美妓上阵,这个我真找不到理由为他开脱。”   韩令坤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此一切都解说的通了,谢罗都监为我解惑。”   罗幼度正想说话,几滴雨飘在了脸上,抬头看了看天,恍然道:“难怪这么闷热,大帐里蚊虫积聚,原来要下雨了。”   韩令坤略感遗憾,道:“那某先告辞了。都监、国华也回去吧,这春雨最容易使人生病。”   他转身离去,往前走了百步,忽的想到军营中的粮草不知是否做好防雨措施,尤其是靠河边的那几仓粟米,不只要做好防雨,还得做好防止水位上升。   天晓得这雨一但下来有多大,又会下多久。   他性子稳重,念及于此,再度转身。   罗幼度暗自遗憾,本想着与韩令坤多聊一聊,再度拉近一点彼此关系,不想老天爷不开眼,居然在这个时候下雨了。   不过这点滴春雨夹杂着微风,确实让这闷热的夜里带来丝丝凉爽。   大雨未至,罗幼度任由点滴细雨拂面,有点故乡的感觉。   在他老家一年四季无雪,一到雨季,就免不了淋雨。   因为五分钟前可以艳阳高照,但五分钟后就可能大雨倾盆,再过五分钟,太阳又出来雨停了,可以反复数次。   俗称太阳撒尿。   眼角余光忽见一个人影,罗幼度肃然的对曹彬说道:“如果我的推敲无误,从赵季札的角度来看,他于阵前屯田种粮是不是就没有错了?”   曹彬不知所以,很老实的回答道:“是的!”   罗幼度继续道:“那韩继勋有错嘛?他的决策也没错。威武城中粮草不济,他先一步在陈仓道建造营寨以防我们断其粮道。威武城易守难攻,他不愿意死守八寨,想要回威武城,这也很正确!他们两人或许算不上人杰,可决策上都不存在失误!然于我们眼中他们却是破绽百出,原因为何?”   曹彬试探道:“文武不和?”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赵季札看不起韩继勋是个莽夫,压根不屑与之交好,更不会说后方经济崩坏,傲慢尊大。韩继勋也不愿服软,八成也觉得赵季札只会纸上谈兵,骂他不懂兵事,胡乱指挥。成见矛盾越积越深,也给了我们巨大的机会。如果赵季札一开始表明缘由,或者韩继勋自退一步,情况会大有不同。切忌一点,为人做事,这里要宽广,海纳百川,要有容人之量。”   他说着锤了锤曹彬的胸口,说道:“不可因为个人矛盾,弄得败坏国事……早点休息!”   罗幼度挥了挥手,走向自己的营帐。   做不做得到,不要紧,说还是会说的。   曹彬作揖道:“彬受教了!”   黑暗中韩令坤愧疚长叹道:“罗都监气度宽宏,令人心折。”   至此以后,韩令坤对罗幼度因佩服而愈加亲重。   随着时间进入了雨季,小雨不断。   赵季札、韩继勋终于迎来了最激烈冲突。   习惯了享受的韩继勋,受不了阴雨天带来的恶劣环境,想到赵季札在威武城中抱着娇妻美妾享受,而自己却要在前线受罪,压抑的怒火达到了顶点,亲自跑到威武城要求撤军回城。   而赵季札也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他根本看不起韩继勋,不愿将蜀国的经济情况告之。即担心韩继勋嘴不严,让周军探知,也担心韩继勋知道情况后会心生反意,毫不松口。   两人剑拔弩张,赵季札依仗着孟昶给他的一千宿卫强势迫使韩继勋回寨。   军心惶惶。   一直憋着的周军趁着这个时候,真正的发动了进攻。   周军猛将张建雄身先士卒,一口气就冲破了蜀军四座大寨。   双方兵卒的战斗力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士气更是天渊之别,蜀军根本抵挡不住。   韩继勋只能领着败卒边战边退,并且派人前往威武城请求救援。   让韩继勋想不到的是夸夸其谈的赵季札跑了……丢下了威武城,抛下了他的娇妻美妾直奔成都而去。 ##第十一章 收复二州 独自领兵   王景、韩令坤、罗幼度以及此次作战的先锋将张建雄走在杂乱的战场上。   罗幼度看着身旁兵卒收拾着凌乱的战场。   此番虽未亲临战阵,却给了他别样的感触。   这两军交锋,还得以实力为上。   军队的自身素质战斗力,斗志士气才是真正左右战局的存在。   不管王景、韩令坤在这之前埋下了多少伏笔,周兵以近乎碾压式的战斗力一战破四寨,才是取胜的关键。   这也是历代兵家同时推崇治军的道理。   军队强,战术计谋才打的开。   军队弱,纵然有天大的机会,也未必把握得住。   “一个时辰,连破四寨。不过半日,已将韩继勋逼入绝境。听说张将军在冲杀时,手中长槊不慎折断,空手夺取敌枪续战,杀敌五十余人,真有大唐虎将尉迟敬德之气概。”   罗幼度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的夸赞张建雄。   身为监军,他的赞赏是很有份量的。   依照不成文的规矩,监军会将自己在军中的见闻写一封战报上缴枢密院。以防止主帅赏罚不明,侵占功绩。   战后封赏除了参考主将写的功劳簿,也会参考罗幼度这个监军的战报。   这封战报的价值并不亚于功劳簿,是将官晋升的主要参照物。   上官的态度往往是下官的方向,张建雄本与罗幼度并无交集,可随着罗幼度跟王景、韩令坤关系愈发密切,张建雄这类隶属于他们的将官自然也不会,更不敢摆着一副高冷的模样。   罗幼度最擅长画大饼,他也不与张建雄他们深交,只是交谈时夸赞几句,透露自己的战报会给他们露脸的机会,要他们好好表现。   这谁会跟自己的功绩与未来过不去?   不用罗幼度主动出击,他们自己会贴上来。   张建雄听罗幼度将自己与偶像相比,更笑得合不拢嘴,高声道:“谢罗都监夸赞!”   罗幼度笑而不语,他知张建雄是朔州鄯阳人,与尉迟敬德同乡。   古人对于家乡有着很深的情感,对于家乡的英雄多有崇拜之心。   他不提吕布、关张更不说秦琼,而说尉迟敬德。   果然更有奇效。   此战大胜,王景心情愉悦,眉飞色舞道:“韩继勋给我们逼到了一个山旮旯里,正在负隅顽抗。威武城因赵季札临阵脱逃,乱作一团,为我军占据。还逮住了韩继勋的侄儿韩猛,正押着他去劝降韩继勋。”   “终于可以给上面一个交代了,让老弟扛着枢密院这么久,总算没有辜负老弟的信任。”   罗幼度毫不犹豫的道:“我对王老哥的本事,那是深信不疑。对了,王老哥可让韩猛将赵季札逃往成都的情况告之韩继勋,这样一来,韩继勋只有投降一路了。”   韩继勋、赵季札闹得这个地步,他们彼此只能有一个能活。   必需要有一人为失败背锅。   赵季札跑的那么快,未必就是怕了他们周兵,更多的是怕韩继勋。   韩继勋真要逃回了威武城,所干第一件事大概率是会砍了赵季札,将锅甩给他,指责他胡乱指挥,然后才守城。   但现在赵季札跑了,而且跑回了成都。用屁股想都知道,赵季札一定会在孟昶面前告状甩锅。   韩继勋作为外臣,本就不如赵季札得宠,让他先一步告状,韩继勋纵然有命逃过他们的堵截,也过不了战败的制裁。   除了投降,无路可走。   换做以往,王景或是不从,或是要听缘由。   现在王景毫不思索的便安排了下去。   这得知赵季札逃回了成都,韩继勋也懂得了自己的处境,选择了投降。   同时亦主动的提出劝降凤州刺史王万迪。   这改头换面,为新主立功,以证明自己的价值,韩继勋比谁都要积极。   凤州的军事力量本不足以抵抗周军,王万迪也知自己的儿子娶了韩继勋的女儿。如今韩继勋投降,自己即便困守孤城,也不会再受孟昶信任。   何况郭荣与孟昶之间有可比性?   王万迪几乎没有多余的考虑,择木而栖,归降大周。   秦州、凤州几乎同时收复。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远在成都的孟昶终于开始慌了,总算做出了正确的应对方式,派遣大将李廷圭、高彦俦分别支援成州、阶州。   李廷圭、高彦俦是蜀中新晋大将,远非韩继勋可比的。   凤州镇地处秦岭南坡,位于安河与嘉陵江交汇处。东有凤凰山,相传远古有凤凰翱翔于此而得名。   在三国时期,这里叫做武都郡,诸葛亮建兴七年北伐时,攻取武都、阴平二郡。凤州便属于武都郡里的一个要塞。   而余下周军未攻伐的成州、阶州恰是三国时期的阴平郡。   只要拿下成州、阶州,后周与后蜀的疆界,便如三国时期,曹魏在蜀汉布置的防线一般了。   王景、韩令坤、罗幼度三人聚在了凤州府衙议事厅。   漂泊大雨落在了厅前,时不时的跃过门槛,飞溅入厅。   三人现在的关系很融洽,尤其是此番大胜,是他们相互配合产生的结果,进一步促进了彼此的友情。   王景说道:“阶州多山,我麾下兵卒,多出秦川,阶州就交给老夫吧!”   韩令坤亦道:“那成州便由在下去取了。”   王景看着罗幼度,问道:“罗老弟留在凤州如何?”   罗幼度明白其意,说道:“后方就交给我了,攻取秦、凤二州,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等着我们。”   “步入雨季,陈仓道又难行。运粮是一大问题,还是那一句话,二位兄长在前面只管破敌之事,后面的一切,无用操心。”   王景、韩令坤对此并无异议,他们一致认可了罗幼度的能力。   韩令坤接着道:“需防着蜀军从兴元府直击凤州。凤州若失,你我退路断绝。”   王景道:“这简单,你我各拨一部分兵马交予罗老弟便可,以老弟之才,守个凤州绰绰有余。”   韩令坤亦无意见。   罗幼度笑道:“两位兄长,这般瞧得起在下,哪敢不从命。”   王景接着道:“我将张建雄也留给你,你们关系不错。指挥他,更加轻松一些。”   罗幼度更是大喜:“多谢王老哥了。” ##第十二章 凤州才是主战场   王景、韩令坤各自分兵去取成州、阶州。   罗幼度则领着五千兵士驻守凤州。   王景、韩令坤各从自己麾下调拨了两千兵士给罗幼度,加上秦州的赵玭麾下的一千降兵,共计五千兵马。   这第一次领兵,罗幼度心底有着小小的兴奋,但更多的是慎重。   第一次亦可能是最后一次。   在这个时代,文臣掌兵的机会太少。一次表现不好,以后有机会也不可能轮到头上。   印象代入感这种东西,会影响一生的。   经过深思熟虑,罗幼度让曹彬接管凤州的城防。   王景留下的张建雄与韩令坤留下的杨源都是善战之将。   让他们冲锋陷阵那是一把好手,可要接管城防,负责城中治安,他们就未必比得上曹彬了。   尽管曹彬没有上过战场,可作为将门之后,这些军务他都有涉猎。缺乏的只是经验,很容易上手。   最关键的还是在于曹彬的性格。   曹彬不苟言笑,办事认真仔细,很适合干这种细致的活。   交给曹彬,罗幼度也能放心。   在王景、韩令坤离去的第三天。   罗幼度将张建雄、杨源、曹彬叫道了凤州议事厅。   “张将军、杨将军你们两人留在凤州,会不会觉得委屈?”罗幼度熟络的跟张建雄、杨源二人打着招呼,半开玩笑的问着。   张建雄与罗幼度较为熟悉,最先说道:“委屈是有一点的,这不是针对都监。对于都监的为人,末将很是敬重的。只是末将这手痒痒,呆在这凤州,没有用武之地。”   杨源颇为尴尬的一笑,显然是同一个意思。   罗幼度脸上露出神秘微笑道:“那如果我说凤州将会是主战场,你们信是不信?”   张建雄、杨源面面相觑。   张建雄兴奋道:“莫不是蜀国又派遣了别的部队攻打凤州?”   “不!”罗幼度道:“来的人应该是李廷圭与高彦俦。”   张建雄皱眉道:“可褒国公得到的消息是他们两人率领大军增援成州、阶州去了。”   罗幼度伸手一握拳道:“我有七成把握,他们目标是凤州,所谓的增援成州、阶州,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张建雄、杨源将信将疑。   罗幼度道:“要不赌一把?”   “赌什么?”   这次说话的是杨源,是个真实的赌徒,好赌如命。   罗幼度道:“不大,就请一顿酒!”   张建雄立马道:“都监赏脸,请都监饮十顿酒又如何?不过这一次可要喝都监请的。”   杨源亦道:“末将也想喝都监的酒,赌了。”   “好!”罗幼度双手一合啪的一声:“一言为定!”   他目光灼灼的瞧着二将。   罗幼度深知自己的威望不足以让张建雄、杨源完全信服。   张建雄、杨源只是奉他们上司的命令,才听认调遣。   这种指派是做不到令行禁止。   面对罗幼度的命令,他们多半会想一想,然后再选择服从,还是反对。   罗幼度要的是完全服从,唯有通过这种打赌的方式,镇住他们,让他们真正认可自己的能力,才能更进一步的指挥他们。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两位将军回去安排兵士备战,然后你我这几天日夜流连翠红楼,我请客!记得叫上赵将军,我们打赌的事,不可对他说……”   他口中的赵将军,就是降将赵玭。   赵玭是降将不假,不过他不是孟昶提拔的将领,而是原来后晋的旧将,属于中原系的将领,一直不得重用。对于蜀国没有多少忠心,只是单纯的领俸禄混日子而已,相比韩继勋还是值得信任的。   不过罗幼度并不打算冒这个险,没有将他算在其中。   张建雄、杨源领命去了。   大厅只剩下罗幼度与曹彬二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跟张建雄、杨源、赵玭三位将军会在翠红楼喝花酒,做出粗心大意的模样。这两天你已经熟悉了凤州城防,适当放松些警惕。切记外松内紧,把握好分寸。我们不只是要将蜀兵吸引过来,还要让他们小觑我这个文弱书生。”   罗幼度口中的七成把握并不是根据记忆胡乱揣测。   现在的他,有事实依据。   在与王景、韩令分兵之后,罗幼度在凤州的档案库呆了整整一天一夜,将凤州十年来的人口增长比例以及税赋情况都过目了一遍。   凤州在蜀国广政十二年以前,经济情况一片大好。   孟昶采用的是两税法,百姓只要缴纳地税和户税就可以了。其中耕地每亩年纳一斗,甚至会时不时的来一次免税,徭役情况更是简单,就是修路治水,征发的人数并不多。   可以想象,这个时候的凤州百姓是很幸福的。   但就在孟昶即位十七年后,也就是广政十二年后,田税从每亩年纳一斗,变成了每亩年纳三斗,直接翻了三倍,而且征发的徭役是前年的两倍以上,从修路治水的利民工程,变成了修葺宫殿。   民生从这里起就受到了影响。   这越往后凤州的税赋情况越乱,本来只有两税,渐渐的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各种各样的额外加税层出不穷。   这还不包括贪腐情况。   徭役也是一年重过一年。   尤其是两年前,孟昶要修葺宫殿,直接以上好的楠木抵税。   倚靠秦岭的凤州正好盛产楠木,百姓为了纳税,放弃了耕种转为樵夫,引发了饥荒。   罗幼度不信孟昶专门逮着凤州一地霍霍,凤州的情况定是蜀国绝大多数州县的缩影。   以小见大,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经济左右了政治的走向。   经济如何意味着对方会采用什么应对手段。   对方的经济一塌糊涂,注定了不可能跟他们打持久战。   所以派遣大将李廷圭、高彦俦分别支援成州、阶州,以成州、阶州抵御周军打持久战,十有八九是障眼法。   因为他们耗不起!   攻打凤州,堵截周军后路粮道,以小博大用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是故,罗幼度笃定了凤州才是后蜀真正的目标。 ##第十三章 后蜀名将   青泥岭!   作为古代秦陇入蜀的必经之道,青泥岭被誉为“秦陇屏障、巴蜀咽喉”。   李白《蜀道难》这首诗中的“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说的就是此处。   蜀军李廷圭大马金刀的坐在经过雨水洗涮的山石之上,望着山下山道,眼中透着一抹焦虑。   李廷圭幼年起就侍奉后唐太原留守孟知祥,同光三年,孟知祥奉命出兵灭亡前蜀,李廷圭身为孟知祥曲部随军,屡立战功。应顺元年,孟知祥自立为帝,建立后蜀,李廷圭也被授予军职,成为太子孟昶的侍卫长。协助孟昶除去了功高震主的蜀中第一将李仁罕。   也是有了这一层关系,孟昶对李廷圭信任有加,是极少数未给清算的前朝旧将,也是现今蜀国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将。   历史上他虽被王景击败,但亦成多次在交手中取得优势,让王景、向训大吃苦头。   败给王景未必就是他能力不足,而是后周与后蜀两个国家的差距。   此刻他与高彦俦藏兵于青泥岭的铁山之中。   这出蜀之路就那么几条,陈仓道、祁山道、褒斜道、子午道。   青泥岭位于陈仓道中后段。   而周军出大散关顺嘉陵江上游河谷入凤州,走的就是陈仓道。   李廷圭若是要救成州、阶州,他应该走诸葛亮北伐祁山的老路,从略阳沿白水江而上,方能抵达成、阶二州。   李廷圭没有出现在祁山道,而藏兵于陈仓道,无疑印证了罗幼度的推测。   从一开始,李廷圭就没有打算被动防守。   他的目标就是兵力薄弱的凤州。   作为驻守成都的中央将军,对于蜀国内部的情况心知肚明,打持久战对于现在的蜀国来说,如同自杀。   速战速决,唯一选择。   忽然,李廷圭从大石头上站起,目光所及之处一行十余人正往山上走来。   为首一人正是他的好友高彦俦。   “高兄!”   李廷圭快步而走,但由于山道难行,又是雨后,以至于边走边滑。   “小心点!”高彦俦见状低呼一声。   李廷圭站稳了身形,笑道:“无妨,这点山路奈何不得我!”   他并非蜀地人,但入蜀之后,深知在蜀动兵,以山地战为上,特地练习过登山下山之法。   “如何了?”   李廷圭看着高彦俦身后衣衫褴褛的十余人,表情吃重道:“只有这几人回来?”   高彦俦指着一个小校叹道:“让昌宜说吧。”   昌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我们一行三十人,带着三名樵夫,从凤凰山绕过了凤州,在四天前抵达了黄花谷。已经探知了周军粮草的动向,他们在十一日前出了大散关,现在差不多过了威武城,大概五日后,将抵达凤州。”   李廷圭默然道:“这么说来,我们是没有机会绕过凤州,直接断他们粮道了。”   昌宜摇头道:“太难了,这一路太险,我们所行之处,都是野兽走过的小径,不适合军队行走。我们三十人在熟悉地形的樵夫带领下,去就折了十一人,还包括一名樵夫。回来的时候顺一点,也折损了九人。属下挑选的都是山地好手,真要换大军,就算不计损耗,时间也是不够。等我们绕过凤州,周军的粮队差不多要进入凤州了。”   李廷圭不再迟疑,说道:“那就攻敌必救吧!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万一成州、阶州的王景、韩令坤发现我们没有增援二州,定会洞察我们的意图。与罗幼度这个雏儿不同,这两人可都是宿将,经验丰富。一但他们反应过来,派兵来援凤州,我们将前功尽弃。”   高彦俦颔首道:“那便由我去阻击他们运粮部队,等罗幼度派出兵马救援之后,李兄再从后方将他们堵在陈仓道里。咱们不急着吃他们,诱凤州城派出更多的兵马支援。”   “好!就这么办!再等三日,待周军的运粮队深入陈仓道退无可退的时候,寻机出兵,我不只要凤州,还要他们的粮食。既然有胆入侵我大蜀,便要他们有来无回。”   李廷圭一锤定音。   李廷圭的暗哨早已探知了凤州的情况。   凤州罗幼度不知兵事,将城防交由一无名小将负责,自己带着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张建雄、杨源、赵玭在翠红楼喝花酒,流连忘返,时不时还吟诵几首诗句。   这种情况,李廷圭见的太多了。   他自己效忠的对象就是这类人,蜀国皇帝孟昶,自诩文采风流,每日与娇妻美妾寄情于山水之间,喝酒吟诗。   得知周兵来袭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可恶贼寇,败我诗性。”   军中环境恶劣,罗幼度一个擅长醉生梦死的文人,在荒野中受苦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来到了城镇,宣泄一通,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李廷圭并没有因此过于大意,罗幼度或许不懂兵事,是个蠢物。可张建雄、杨源皆是出了名的猛将,尤其是张建雄。   当年高平之战后,契丹救援北汉,在忻口与周军相遇,周军大将史彦超中伏力战而死。   契丹乘胜追击,想要一举击溃周军。   张建雄在这关键时候亲自断后,领着百骑以攻对攻,直接杀穿了契丹的千骑军阵,遏制住了契丹的势头,令得周军得以全身而退。   骁勇之名,远在蜀地的李廷圭都有所耳闻。   有张建雄、杨源在,哪怕多个罗幼度拖后腿,凤州也不好打。   攻城战,守方的优势太大。   故而李廷圭将目标定在了凤州不假,但并没有打算直接奇袭凤州,而是盯上了押往凤州的运粮队。   若能绕过凤州城,直接截断周军粮道,万事大吉,稳操胜券。   只可惜蜀道一路到底,翻山绕开凤州城,不合实际。   只能选择正面去袭击周军粮道了。   罗幼度若是胆怯,不敢出城。   大军的粮食就由他们笑纳。   周军一但前线断粮,唯有撤军一途。   若是支援粮队,就是围点打援。   来多少吃多少,在兵力上他们是占据优势的。   不怕野战。   消耗了凤州城里的兵力,再行攻城那就简单多了。 ##第十四章 浅滩伏击战   没有任何隐藏,也没有任何的掩盖。   高彦俦领着五千兵士从青泥岭下山后,顺着陈仓道直逼凤州而去。   李廷圭领着余下一万兵士远远的在后方跟随着。   踏着泥泞的山道,高彦俦飞速穿过固镇、马岭寨,直接杀到了凤州城下。   看着防备森严的凤州城,高彦俦只是瞄了一眼,头也不回的绕过了凤州城,大摇大摆的向黄花谷方向进了陈仓道。   踩在铺满碎石的狭道上,高彦俦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罗幼度可真够贴心的,若他侥幸活下来,倒是可以饶他一命……”   蜀道本就难行,现在又是雨季,道路走起来泥泞不堪,一深一浅的,甚至还有一点泥水渗进了靴子里,特别难受。   这踩在新修的碎石路上,高彦俦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高彦俦笑着对自己的副将王峦说道:“这个罗幼度明显是担心我们截击他们的粮队太慢,特地给我们修了路。”   言语间,显然没有什么将罗幼度放在眼底。   从让一个无名之将接手凤州城防,到拉着张建雄、杨源、赵玭逛青楼妓馆,还是在几天前突然安排兵士役夫收集碎石铺路,都是有一出没一出的。   尽管能够理解罗幼度是想让运粮队有个良好的道路可行,但陈仓道如此狭长,只修靠近凤州的这一段又有何用?   要知道人走多了才是路,凤州附近的陈仓道长期有凤州百姓往来行走修葺,道路环境并不差。   运粮队都克服了最艰难的一段了,还在乎凤州北部这一段?   无故浪费劳力而已。   “加快脚步!安排游奕去探查对方粮队动向!”   高彦俦下达了指令。   几名游奕兵骑着矮小的战马顺着陈仓道往北而去。   游奕兵骑得是蜀马,个头跟毛驴差不多,是蜀地特有的马匹,速度不快,但登山涉水如履平地。   在山林里奔跑起来,不会比河曲马逊色。   约莫半个时辰,游奕兵传回来了消息。   “前方两里嘉陵江浅滩发现了周军的粮队!”游奕兵表情有些慌张,说道:“只是我们给他们发现了,康羽中了箭,生死不知。”   高彦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道:“无妨,快,传令下去,加速行军,做好战斗准备。”   这两万大军的粮草辎重,一车一车的,如同长龙一样,遍布陈仓道,绵延里许之地。   就算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想要撤退掉头也是来不及的。   有了这批粮食,他们完全可以与周军消耗下去。   至于凤州方向会不会有援兵,暂且不在考虑之内,他手上有五千之众,完全可以一边收拾粮队,一边抵御后边凤州的援兵。   只要李廷圭后续援兵抵达,首尾一夹,凤州城的援兵不过是刀板上的蒸肉。   他们沿着陈仓道一路急行。   到了游奕兵发现运粮队的地点,果然遇到了周兵。   只是等待他们的并非是运粮队,而是枕戈待旦的精锐劲旅。   张建雄看着面前的蜀兵,眼中皆是震撼,脑中浮现一个念头:“罗都监莫不是神人?”   面前的局势也容不得他多想,罗幼度的神机妙算已经在这一刻,刻在了心里,对于此战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嘴里高呼道:“小的们,开荤了!”   随着他的呼喝,左边山道金鼓齐鸣箭矢如雨。   张建雄更是一马当先,陈仓道并不适合马战,马槊给他丢在了一旁,手中高举着厚背铁刀,迎面将一名蜀兵脑袋砍了下来。   他如疯似魔,大刀左右挥砍,当真如砍瓜切菜一般。   蜀兵的脑袋胳膊在他的大刀之下,莫不左右飞舞,铁刀舞动之下,非死即残。   陈仓道有宽有窄,他们所处的地方恰好是嘉陵江浅滩附近,有足够的空间伏击拼杀。   张建雄这突然一击,直接将蜀军的先头部队给打蒙了,逼的挤到了浅滩之上。   高彦俦看着张建雄这般凶悍,脸色大变,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中计了。   尽管他不认识张建雄,可对面决计不是运粮队。   周军要是运粮队都有这种战斗力,那还打什么战,直接投降得了。   “快,快去通知李将军!”   高彦俦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很清楚一点,战局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计划,必需要作出改变。   这一切自然是罗幼度事先安排好的。   原来罗幼度的初步计划是诱惑李廷圭、高彦俦攻城,佯装自己是不懂兵事,随意可欺的书生,示敌以弱。   甚至整日带着张建雄、杨源、赵玭喝花酒。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罗幼度等不到李廷圭、高彦俦的任何消息,心底不免泛起了疑乎。   “是不是真的自己想的太多?”   这连续几天的喝花酒,四人的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张建雄、杨源照顾着罗幼度的面子,绝口不提赌约之事。   罗幼度却难以释怀,对蜀国经济的判断他有着足够的信心,实在难以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蜀国还要与他们打持久战。   “就不怕耗空粮饷,无以为继嘛?”   粮饷!   瞬息间,罗幼度反应了过来。   对方比他想象中的更要高明,他们的目标不是凤州,而是他们的粮食。   为何王景会安排自己镇守凤州,不就是因为凤州即将成为粮草的中转站,需要有人在此坐镇。   念及于此,罗幼度立刻找上了张建雄,让他率两千兵前往嘉陵江浅滩设伏。   张建雄一开始有些抗拒,找了一个借口,说道:“敌人若真打我们粮道的主意,必然会有眼线。两千兵一旦离开凤州城,立刻就会给人发现,瞒不过人家。”   罗幼度既觉得张建雄说的在理,也知道他对自己信心不足,不愿意瞎折腾。   但罗幼度很快想到了解决之法。   他命令城中百姓收集碎石子,以修路为由,派出兵士与劳役出城将碎石子洒在泥泞的陈仓道上。   他派出兵士劳役运送碎石子出城,一次出去一千五百人,回来一千三,如此反复两天十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张建雄这支奇兵送了出去。   张建雄见罗幼度思虑到这个份上,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于是,便有了此次伏击。 ##第十五章 冒险   凤州。   罗幼度在城墙上目送蜀军绕过凤州城,进入了陈仓道。   杨源、赵玭两将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罗幼度,蜀兵真的出现了。   杨源的心情与在嘉陵江浅滩伏击的张建雄一般无二,震撼的无以复加。   打了半辈子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将敌方的动态算得如此精准。   赵玭虽不知道具体情况,却也明白了罗幼度提前洞察了蜀军的动向,暗自称奇。   罗幼度的眉头却紧锁在一起,半晌才笑道:“两位将军,依照你们的经验,这支蜀兵,大约有多少人?”   杨源说道:“从军阵来看,至少五千。”   赵玭也道:“末将估算着,也差不多四五千的样子。”   “五千!”   罗幼度自念了一句,道:“看来对方不只是要我们的粮食,还要凤州城呐!”   蜀国内部经济崩坏,李廷圭、高彦俦不会有很多兵马,这在罗幼度的预料之中。   但决计不只五千。   这只出现了五千,足以表明,对方还留着一支部队在等着自己调派凤州城里守军。   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攻敌必救!   自己若不派遣援兵,则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将粮食纳为己有。   断了粮饷,等待自己的唯有死路一条。   但若出兵去援救,必定会给余下未出现的蜀兵包饺子,进入前后夹击的绝地。   一掌拍在墙垛上,罗幼度说道:“杨将军、赵将军,你们领着本部军马去与张将军合力,前后夹击,将这五千蜀兵吃了。赵将军在前杀敌,杨将军殿后,做好蜀兵从背后杀来的准备。吃掉这五千蜀兵之后,三人并力往回突杀支援的蜀兵。”   杨源、赵玭脸色同时骤变。   杨源失声道:“我们这一走,凤州怎么办?”   “无妨!”罗幼度从容一笑道:“城中还有两千兵士,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贸然攻城的。他们只有将你们全部吃掉,将粮草掌握在手中的时候,才会转过头来,收拾凤州。空有凤州,对他们没有意义。”   杨源愕然道:“凤州哪有两千兵士?”   罗幼度道:“张将军的两千兵马呀!只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进入陈仓道,杀向蜀兵,蜀兵没有机会将消息传出来。对方不会知道张将军的两千兵马已经埋伏在了嘉陵江浅滩,只会以为他的两千兵马依旧在凤州驻守。围点打援,这援没打完,他们是不会想着来攻城的。再说了……”   他脸上笑容更甚:“某可不会拿自己的小命来赌,一但情况不对,我会立刻开溜。将凤州让给他们又如何?你们守住了粮食,只要等王老哥、韩老哥杀个回马枪,围困住凤州,围点打援的就是我们了。”   杨源、赵玭见罗幼度主意已决,不再多言,领命去了。   在杨源、赵玭下了城楼以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彬忽的开口道:“会不会冒险了一点。”   罗幼度“哈哈”笑道:“看来没瞒过你啊!”   他当然知道还有更加稳妥的办法。   但是稳妥意味着不出彩,打不出成绩。   给他带兵的机会不多,他要的不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而是一战成名。   罗幼度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郭荣会不会早亡,如果出现了蝴蝶效应,这位五代第一英主摆脱了英年早逝的命运,那还好说,从郭荣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他是有心压制骄横的武将的,自己会有很多机会。   可万一郭荣终究摆脱不了命运,留给自己的时间就不多了。   就这短短的几年里,必需要掌握一定的硬实力。   不然很有可能受到反噬,为时代吞没。   不能不赌,不能不冒险!   只有将机会掌握在手中才能踏实,而不是指望未来的变故。   面对已经展露名将气息的曹彬,罗幼度豪气干云的道:“天下动荡百年,战乱不止,白骨于野,民不聊生。官家乃不世明君,最有可能终结这乱世。你我生于这乱世,又恰巧得遇圣主,焉能寂寂无闻一生?官家对我寄予厚望,我若一点险都不敢冒。哪里对得起他的器重?此番必需要将这股蜀兵吃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不会让郭荣知道,但可以肯定,他若知道,必定点赞。   郭荣就是一个赌徒,冒险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   相比他登基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将自己的一切梭哈,跟北汉、契丹打扬威之战。   自己这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罗幼度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意:“做人要懂得分享,切勿独吞。人可以有私心,但不能无视他人的利益,尤其是在彼此同坐一条船上的时候。你不懂得分享,就有可能给其他人踹下船去!”   曹彬有些莫名。   罗幼度却看了成阶二州的方向一眼。   ……   马岭寨。   “报!凤州出兵三千,已经出城往北进了陈仓道。”   李廷圭舞动着手臂,说道:“三千,看来罗幼度并不蠢嘛!他想既保住粮食,又想保住凤州,等王景、韩令坤的援军……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赵将军,你先一步支援高将军!”   裨将赵延溥高声领命,三千精锐兵士往北加急行军。   李廷圭也领着余下七千兵士往凤州进军。   与高彦俦一样,不管是李廷圭还是赵延溥都未在凤州城外逗留。   不过相比赵延溥直接杀入陈仓道里,李廷圭却在陈仓道的入口停了下来。   然后李廷圭在凤州北面陈仓道的入口处,布下了阵势。   他防着罗幼度还有后手。   凤州对于李廷圭意义并不重要,但是一个有粮食的凤州,对于他的意义尤其重大。   粮食第一,凤州第二。   周兵的战斗力确实在蜀兵之上,高彦俦的五千兵,未必打的过周军的运粮护卫以及三千兵士的夹击。   但在加上赵延溥的三千兵马,八千兵士夹击三千周兵,没有输得道理。   自己留个七千守在入口处,以预防罗幼度孤注一掷放弃凤州,将所有兵马将自己堵在陈仓道里。   陈仓道不利于大军施展,不能给对方半点可趁之机。 ##第十六章 博弈   高彦俦看着对面那个如疯似魔的战将,眼中充满了震撼。   蜀中十年不知兵事,并非完全不战,只是没有经历大战而已。   蜀地疆域广阔,在很多偏远地方生活着巴人、僚人这些隐居山林的土著,他们不服管制时不时的会出来闹事。   高彦俦在巴地多次与他们交手。   都说山林巴人茹毛饮血,与野兽为伍,骁勇彪悍。可所谓的巴人勇士,跟面前这员虎将比起来不值一提。   对方的身体如豹子一样,灵活有力,手中的厚背铁刀犹如追命夺魂的镰刀,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雾,非死即残。   “将军,这样不行,让我去会会他!”   昌宜挤到高彦俦的身前请命。   高彦俦看着面前这个矮小却又极其粗壮的汉子,道:“一切小心,若你制不住他,就无人可阻了。”   真正的两军对决,大将的骁勇能够带来士气的提升,但并不具备左右战局的能力。   除非到了项羽、关羽、秦琼这种能够万军丛中取敌首级的境界。   但是在这大军施展不开的陈仓道,大将的勇猛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将对方的锐气打压下去,自己手中的五千兵士很可能因他一人夺了士气。   昌宜是他麾下最骁勇的骁将,是巴人勇士,最擅长翻山越岭。周军的粮草情报就是他翻过凤凰山打探到的。   昌宜并没有正面对上张建雄,而是藏身于兵丛之中,缓缓向张建雄逼近。   他个子矮,乱糟糟的战场,并不容易给发觉。   在摸到张建雄身侧的时候,突然暴起,雪片般的刀光直刺张建雄的咽喉。   张建雄历经数不尽的生死搏杀,在战场上磨炼出了非凡的本能,察觉到了危险,他并不闪避,而是直接用胳膊一挡,同时手中高举铁刀在头顶往下竖着一划。长声凄厉惨嘶中,昌宜尚在半空已肚破肠流,五脏六腑与满腔的鲜血劈头盖脸地淋下来。   昌宜的刀也砍在了张建雄胳膊的护腕铁片上,向上一划拉,划开了一道口子。   张建雄看也不看一眼,大吼一声,挥刀砍向了另外一人。   高彦俦心寒胆落。   便在这时,他忽听身后喊杀、怒吼、惊呼和惨叫此起彼伏。   赵玭正式加入战斗。   赵玭对自己的地位心知肚明,也看出了罗幼度避开他与张建雄、杨源商议事情。   自己身为降将,又无寸功在手,不被信任在情理之中的。   不过赵玭不想就此埋没了自己,在孟昶手上,那是没有办法。   连韩继勋这样的蠢货都能担任边将,威武城这样的军事要地不存储军粮。   给这样的君主效力,能有什么前途。   现在归顺了大周。   赵玭发现周军将皆武勇,卒皆骁锐,王景、韩令坤皆擅于军略,更有罗幼度这样的人物,郭荣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身上的血液渐渐沸腾,看到了希望。   这一仗,就是证明自己的时候。   赵玭知道在这种狭小的地方作战,自己的表现胜于一切,高喝一声:“庸碌半生,还有点血性,想要富贵的随我杀敌!”   他抽出了自己的腰间唐刀,在战士们轰然响应的呼喝声中,舍生忘死的冲向了敌阵。   兵刃交击的清音中夹杂着骨肉分割断裂的闷响,鲜血染红了树林中的草地。   见赵玭如此卖命,杨源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高呼一声:“老赵,活着回来,请你喝酒!”   他不再理会赵玭的兵马,而是在山道中寻找可以埋伏的地点,以便阻击即将到来的蜀兵。   ……   凤州城北一里外,陈仓道中段入口。   李廷圭默默的率兵驻扎着,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到底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李廷圭心底的不安越甚,挥手招来一人,让他前去陈仓道里打探情况。   以八千兵马夹击三千周军,就算分出一千对付周军的运粮队,也还有七千。   这在狭长的地形,前后夹击。   以道理而言是没理由这么长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的。   难道周兵真能以三千力敌他们八千兵士的前后夹击?   “报!”便在这时,传令兵终于传来了消息:“赵将军遇到了伏击,正在陈仓道与周兵交战,敌方数量极多,少说也有两千,赵将军快顶不住了。”   李廷圭神色骤变,喝道:“为何在顶不住的时候才来通报?不在遇袭的时候立刻通报?”   传令兵哪里回答的上来。   李廷圭愤然道:“赵延溥误我!”   李廷圭焉能不知赵延溥想些什么。   陈仓道道路狭长,兵卒队形拉开,一时半会儿分辨不清对方数量。   只以为是周军洞察了他们的踪迹,安排了小股部队阻截,为他们本部三千兵士与运粮队夹击高彦俦争取时间。   手中有三千兵士,自然不惧小股部队。   却不想没打过,越打越不对劲,这才派出了传令兵求援。   李廷圭作为主帅,考虑的更为复杂。   依照时间来算,周军援兵应该与高彦俦战至白热化。   高彦俦并非是无防备的,他早做好了凤州会出援兵的准备,不会真的陷入首尾不得顾的绝地。   这种情况下,只有三千的周军以最快的速度击溃高彦俦,与运粮队汇合才是第一要务。   分兵阻截,对方还打赢了?   有两千人?   难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从一开始就有人识破了自己的目标是凤州粮草,而不是去救援成州、阶州?   这可能嘛?   如果真有人事先做了准备,那么?   “凤州!”   李廷圭看向了凤州,眼中闪过一丝震撼,真有人如此疯狂?   他看向传令兵道:“去告诉赵延溥,让他真的撑不住,就撤回来。”   现在的他根本不敢进陈仓道支援赵延溥。   如果他再进去,面对里面完全无法掌控的局势,罗幼度手上还有兵马,将路口一封,全军覆没!   “传我军令!杀向凤州!”   李廷圭知道自己现在连一辆攻城云梯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打下凤州城。   但是他必须做些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首先要试试凤州城里到底有没有兵。 ##第十七章 致命错误   当罗幼度探知李廷圭杀向凤州的时候,长吐了口气,望向身后的韩通、沈山二将,心情愉悦之余,也体会到了战场上相互博弈,相互根据战局应变而转换思路、打法,不断寻求战机的那种感觉。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孙子兵法》或许深奥难懂,可当中的大智慧,随时随地都会在战争中体现。   “韩将军,你现在立刻率两千兵马从南门,前往马岭寨,做好应战准备。”   韩通双手抱拳,高声领命。   原来罗幼度多年经商通晓人性,明白利益分配的基本原则。此次领兵机会是王景、韩令坤给的,若他个人在凤州城下大破蜀军,将功劳全归于自己。固然是一战成名,但却以监军老三的身份,独占了好处。   亲兄弟尚且需要明算账,否则也经不起多次考验。   何况是他们这种刚刚建立起来未经过考验的友谊。   一开始罗幼度不确定蜀国的真实情况,不好以脑海中的记忆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但在凤州,结合了凤州城的经济税赋以及人口增长情况,佐证了蜀国的经济以后,罗幼度立刻给前往攻打成州、阶州的王景、韩令坤修书,将自己的分析逐字逐句的细表。   他们信不信,会不会派兵不重要,但这封信他是必须要写的。   王景、韩令坤皆通军略,认可了罗幼度的判断。   既然成州、阶州极大可能没有得到蜀兵增援,那他们也无需带领那么多兵士,同时对方目标在凤州,凤州的压力会成倍上升。   于是,两人再度各调拨了两千兵马增援凤州,一方面巩固粮道,一方面也分一杯羹。   罗幼度没有让这四千兵士直接进城,而是潜伏于他们去成、阶州的路上,避免李廷圭因凤州多了四千兵士,有了与之抗衡的力量,从而不上套。   他敢将凤州兵马调空,便是将韩通、沈山率领的四千兵算计在内了。   陈仓道里的战斗,罗幼度不知详情。   但张建雄埋伏在前,赵玭夹击再后。   尽管是三千打五千,但没有输的理由。   至于蜀兵的三千支援部队,对上对杨源的两千,亦讨不得好。   何况待张建雄、赵玭收拾了五千蜀兵以后。三队兵马合在一处,这支支援部队完全不够看。   罗幼度本想着李廷圭如果敢入陈仓道去救援,他便让韩通、沈山堵死入口,将蜀兵全部歼灭。   显然李廷圭是一个极好的对手,放弃了出兵救援,反杀向凤州而来。   罗幼度以变应变,派了韩通去抢占马岭寨。   自韩通、沈山先一步接手凤州城防之后,李廷圭的败局已经注定。   李廷圭率部抵达凤州城,看着城楼上枕戈待旦的周兵将官,眉头都挤在了一起。   手上没有攻城器械,打是不可能打的。   凤州城有兵,陈仓道里肯定不止三千。   不然不至于打成这样!   对方增兵了?   只有这个解释。   “蒙将军,你立刻带领本部兵去马岭寨!”   为防万一,李廷圭决定先给自己准备好退路,马岭寨是凤州通往兴元府的唯一退路,只要掌控了马岭寨至少退路无虞。   兴元府也就是古汉中一地。   “吴将军,你去支援赵延溥,让他撤出陈仓道,我在凤凰坡等他。”   “其余人,随我撤至凤凰坡!”   李廷圭急不可耐的一连下达了三道命令。   城楼上罗幼度看着蜀军分兵变阵,双手猛的拍在了城垛上,欣喜道:“终于出错了。”   李廷圭在这博弈的最后时刻,犯了致命的错误。   如果他这个时候壮士断腕抛下一切,领着所剩的兵卒向着兴元府突围,自己留不住他们。   但现在他不忍心抛下自己的部队,想要拉他们一把,一起撤退。   这就失去了最佳的撤退时间。   “沈将军!去缠着他们,别让他们找到有利地形。现在他们肯定是去凤凰坡或者西坡这种可进可退的高地据守,以防我们跟陈仓道里的得胜兵卒夹击他,不给他列阵的机会。”罗幼度洞察了对方的意图,下达了应变的指令。   罗幼度看着曹彬,说道:“你要不要去历练一下?”   曹彬摇了摇头道:“我护着先生就好!”   罗幼度对张琼道:“那你去吧,跟沈将军讨要两三都,好好表现。”   张琼早已手痒难耐,高声道:“得令!”   依照周朝军队编制,作战训练时以一个指挥为单位,五百人,称之为指挥使。指挥下设五个都,每都约一百人,长官是军使或都头;都下设四个队,每队二十多人,长官称十将。   两三都也就是两三百人,正好适合张琼这种有战斗经验,却还没有资格担任将官的猛士累积经验了。   对于张琼的讨要,沈山很大方的给了他一个指挥。   张琼这肥硕的身形,不用测试就能看出是一员罕见的猛将。   “杀!”   听到身后的喊杀声,李廷圭定睛一看,却见一彪人马杀将出来,径直往自己的方向扑来。   “娘的!”李廷圭叫骂了一声,喝令兵卒后队变前队,准备迎敌。   若让对方一直抓着自己的屁股追,等到了凤凰坡,士气就退没了。   不如正面干一架,将对方打退。   李廷圭亲率的兵卒明显要强于寻常蜀兵,反应速度极快,从容的列好了阵势。   “射!”   步弓手还能趁着对方未抵达之前,齐射一轮。   蜀国的经济亏空,没有多余的钱财专门训练强弓手。   都是步卒客串,配备一张短弓,几支箭矢。   论及威力于真正的弓手差的远了,但抛物线的箭矢还是存在一定杀伤力的,了胜于无。   冲在前排的周军步卒做过类似的训练,将手中的盾牌高举斜角挡住面门。   只要不射中脸,这种箭矢造不成致命伤害。   果然,大多数的箭矢都射在了盾牌之上,运气不好的兵士中箭也不过是刺入皮甲入肉三分,并不影响战斗。除非运气不好,射中膝盖……   箭矢只是给周兵带来了五十余轻伤,并没有阻碍周军的突击脚步。   两军瞬息间短兵相接。   张琼身上的铠甲铁片随着行动哗啦啦直响,甚是滑稽,但配合他的体型,就如一把铁锤,生生的撞进了敌阵。 ##第十八章 举国震恐   张琼的武器是两柄金瓜锤,与罗幼度印象中电视里李元霸、裴元庆的那种比脑袋还大的大锤不同,就是跟剑差不多长,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小锤子。配上他肥硕的身躯,看着就好像提着俩榔头一样,挺喜感,毫无威风可言。   但是这两柄“小锤”在张琼手中,却有着可怖的威力。   他双锤左敲右打,好似猛虎下山一般。   但凡中他一锤之人,莫不瞬间失去战斗力。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见到张琼发挥自己的实力,眼中惊喜连连,忍不住赞叹:“恶来、典韦不过如此吧!”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张琼与他的双锤在战场上的强悍。   锤在战场上可以说是无敌的利器之一。   什么李元霸几百斤的双锤,那是演义夸张了数十倍的说法。   倒不是没有勇士能举千斤之物,可那玩意举一下可以,你要拿着上战场,才举过头顶就没力气了。要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要不就跟嬴荡一样,自己弄死自己。   张琼这种二十几斤的金瓜锤,才是真正的无双杀器。   刀剑在它面前就是弟弟。   刀的特点是锋利,但只要穿了甲,稍微厚一点的皮甲,就能有效的防御砍伤,中个三五刀,依旧能有一战之力。至于铁甲,钢甲更是连破不了防。   剑倒是能用自己的尖锐优势破防,可杀伤力又落了下风。   金瓜锤却不一样,不管你有甲没甲,一锤下去,保管完蛋。   锤击带来的力量伤的不止是皮肉,还有五脏六腑经络骨头。   尤其是张琼这样的猛士,一锤下去,巨力透体而入,直接将对方中招的那一片地方打成了烂肉,不消停的力量还会对里边的骨头内脏予以重创。   即便当即不死,亦无药可救。   故而有一句名言“锤棍之将不可力敌”。   张琼就如打苍蝇一样,左一个右一个,他的力量太大,一锤挥出,不止致命,还将对方击飞出去,连带身后的兵卒一并撞倒。   四方的阵型,生生给他凿出了一个坑洞。   战场之上,实力代表一切。   张琼与身后的五百兵士根本就不认识,但只是这短短的冲锋,几盏茶的时间。   他已经虏获了这五百兵士的心。   “杀啊!”   张琼只是自己单纯杀的兴起,高呼了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五百兵士同时跟着他呼喝起来!   “杀啊!”   一众人的士气达到了顶峰,无所畏惧的跟着他的脚步前突。   罗幼度惊得的瞠目结舌,这真是捡到宝了。   他知道张琼彪悍骁勇,可想不到居然勇悍至此。   李廷圭看着已经给对方杀的岌岌可危的左翼,心底泛起一股无力之感,这种猛将,自己怎么力敌?   一咬牙,李廷圭调了自己的亲卫兵去巩固左翼。   面对张琼这样的猛士,李廷圭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生命去填。   再凶悍的人,也有杀疲的时候。   尤其是张琼这种打法,最耗体能。   见李廷圭通过自己的临阵布置,稳住了局面,罗幼度不住赞叹。   这位后蜀为数不多的智勇之将,果然非同一般。   不过现在这个局面,任谁都改变不了他败亡之局。   罗幼度站在高处,已经看到了一波蜀军正仓惶的向李廷圭的方向逃窜。   对方阵容还算整齐,正是李廷圭派去支援赵延溥的吴将军吴维。   吴维还没有抵达陈仓道的入口,发现赵延溥的败军从谷内慌不择路的涌出。   在视野看不见的山道路背面,传着各种各样的喊杀声。   张建雄与赵玭已经击破了高彦俦,正与杨源一并追杀堵在陈仓道口的赵延溥部。   赵延溥抵抗杨源都略显吃力,何况是三者并力?   若非陈仓道不适合伸展,赵延溥早就为三将吞的一干二净了。   吴维得知如此情况,哪敢增援,当即掉头回撤。   在见到吴维的那一刻,李廷圭便知大势已去,下令往马岭寨撤退。   罗幼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沈山与张琼继续追击。   同时也派人去通知张建雄、杨源、赵玭前往马岭寨。   李廷圭这一回没有犹豫,果断的留下了一千兵士殿后,拖住沈山、张琼,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退往马岭寨。   当他离马岭寨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前方的喊杀声顺着周边山脉的回音在他耳边荡漾。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而下,李廷圭脸色一片苍白。   这马岭寨一旦被堵,他们真的就无路可退了。   李廷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前路以绝,后有追兵,唯一活路就是破围而出。进则生,退则死,想活命的,跟我冲。”   经过一连串的折腾,纵然李廷圭再如何鼓劲,蜀兵也再难维持士气。   忽然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李廷圭扭头一眼,不由目眦尽裂!   沈山、张琼已经击溃了一千殿后军,正向他后边杀来。   与此同时,在正北方也有一群杀红了眼的兵士正向他这边逼近。   再无活路可言。   李廷圭凄惨一笑:“你们降了吧!”他望向成都方向,高呼道:“高祖,廷圭陪你来了!”   他毫不迟疑的拔剑自刎,血花迸射,跌落马下。   这位后蜀为数不多的名将毙命当场。   随着李廷圭的自尽,蜀军再无战斗意志,纷纷丢弃兵甲,跪伏在地,等候审判。   这一战罗幼度以九千兵士完成了对李廷圭一万五千蜀兵的围歼,大将李廷圭自尽,副将高彦俦死于乱军之中,吴维战死,赵延溥为杨源生擒,余者皆降。   此战过后,蜀国举国震恐。   孟昶彻底慌神,一会儿下令死守阳平关,派遣大军进入兴元府,依托汉中故地,抵御周军入侵;一会儿下令派兵进驻白水关,死守蜀地的祸福之门;一会儿又下令撤军白水关,以剑阁为防御最前线……   一天之内,他下了十道相互矛盾的指令,弄得本来就慌乱的蜀国君臣,更加不知所措。   最终,孟昶决定强行募兵,将募集来的新兵一股脑的送上剑阁、白水关、阳平关。   紧接着搞笑的事情发生了。   招募了大量兵士,需要钱粮的支持。   粮食尚且还有一些,但是军饷真的拿不出来。   蜀国国库早已让孟昶败空。 ##第十九章 拉下去砍了吧!   取得了大胜的罗幼度并没有松懈下来,而是拉着曹彬认真对于全盘战事展开了复盘。   为什么说事后诸葛亮?   因为事后的一切都近在眼前,利弊完全呈现,很容易就能发现一些之前忽略的东西。   将这些自己在临阵应变时没有想到忽略的细节找出来,然后分析缘由,吸取教训,以充实自己。   李廷圭强嘛?   罗幼度觉得他挺强的,放眼后蜀,他的军事能力位列前茅。   可纵观天下李廷圭怕是只有中上水准。   与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类辽国一流大将应该会逊色一二。   罗幼度并不满足于击败李廷圭,他的对手也从来不是奢靡成瘾的孟昶,而是最北边的大辽。   罗幼度自问不是霍去病、韩信这种天才型的人物,天生就会打仗,一上手就是就将天赋点技能数点满。   只能不住吸取经验,充实自己,一步步进化到能够与当世顶级名将对决交锋的水平。   因此他要最大化的吸取此战经验。   “兵力分配上有些问题。陈仓道狭小,前后夹击。张建雄部,用不着两千人。”   “对于局势的把握不够自信,应该提前派人封锁马岭寨,果断的去断他们后路,不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不只是站在自己这边,罗幼度还站在李廷圭的角度分析战局。   “李廷圭最大的问题就是处处慢我们一步,尤其是在凤州城下,他若直接放弃救援。向马岭寨撤退,不至于全军覆没。”   曹彬说道:“可是真到了那个关头,放弃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即便彬知道放弃是最正确的选择,可真到了那一步,也不确定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下这个决定。”   “是啊!”罗幼度认可的点头道:“这学会放弃,也是一种本事。宁输数子,勿失一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宁输数子,勿失一先!”曹彬眼中闪着异彩,更是叹服,心道:“先生这样的人物都这般用功,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刻苦钻研?”   一连三日,罗幼度都在与曹彬复盘战局。直到第四日,方才问起了王景、韩令坤的情况。   王景、韩令坤那边也是捷报频频。   李廷圭没有支援成、阶二州,导致二州防备兵力严重不足。   两地守将只能将兵卒收拢集合,死守州府,完全无视周边的县镇。   王景、韩令坤轻易的就将成、阶二州除州府外所有县镇拿下,让成州、阶州变为孤城。   他们也不进攻,一致采用攻心之策,不断劝降表明孟昶已经放弃他们,根本无援军抵达,并且表示自己不想多造杀戮才不选择攻城。   在确定不存在援军之后,成、阶二州分别扛不住压力,选择了献城投降。   王景、韩令坤留下兵马接管城防以后,一前一后往凤州来了。   在凤州等了三天,罗幼度在城外迎接王景、韩令坤二人。   他们两个一个有心等,一个有心追,在途中相遇,一并抵达凤州。   “罗兄弟,了不起啊!”   王景洪亮的嗓门响起:“用了不到九千的兵士,全歼了对方一万五。这哪像第一次领兵指挥的人,老哥是服你了。”   他并不在乎罗幼度分他一杯羹。   他现在这年纪,这地位已经到头了。   大周西北一霸,坐镇凤翔,手握军政大权。   要什么没有?   再立功又能怎样?   郭荣还能将关中全数交给他统领,当个关中王?或者秦王?   一个魏王符彦卿都够让那位大周天子头痛的了,怎么可能再提拔他?   王景在乎的是罗幼度能够在有好处的时候想到他,还将好处分他一份的情义。   韩令坤与王景正好相反。   他还有晋升的空间,他需要功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罗幼度没有独自抢功,还特地言辞恳切的,将功劳分割。这在他们武勋集团中极为少见,韩令坤自然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道:“罗都监才兼文武,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令人惊羡。”   “两位兄长夸赞了,小弟是运气好,也托了兄长们的福。若不是两位兄长名望太大,李廷圭根本不敢走祁山道去找两位兄长。小弟哪有这个机会……”   相互一吹捧,三人乐滋滋的返回了凤州。   此次西征,主要目的就是收复秦、凤、成、阶四州,目的已经达成。   不过他们现在还不能退兵,他们要将捷报上传朝廷,也在等郭荣进一步的指示。   毕竟新得的四州,不可能继续任用孟昶的人治理。   等郭荣安排的州刺史、护卫四州的节度使上任之后,他们才能放心的完成交接退兵。   这难得的清闲时间,罗幼度也乘机跟王景、韩令坤拉着近乎。   王景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同罗幼度喝上了酒。   这日罗幼度正在城外军营练习骑术。   张建雄是大周著名的骑将,便由他亲自指点罗幼度的骑术。   张建雄现在对于罗幼度佩服之极,没有任何藏私。   一骑由远而至。   “罗都监,褒国公请您去议事厅。”   罗幼度跟张建雄打了个招呼,策马往凤州城奔驰而去。   凤州因刚刚经历战事,百姓由在恐慌之中,街上并无多少人迹。   罗幼度很快的就穿过了长街,抵达了凤州议事厅。   大步走了进去,罗幼度发现王景、韩令坤皆在。   他们一左一右,坐在上首。   厅中间站着一青衣文士,傲然而立。   王景见罗幼度到来,喜道:“罗兄弟,快,你来的正好。这位是蜀国的使者,要求面见官家。我俩是大老粗,不知道如何应对。叫你来看看你的意思!”   罗幼度快步来到议政厅左上角。   青衣文士目光移向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想不到全歼李廷圭所部,搅得蜀国风声鹤唳的人居然如此的年轻。   他微微作揖,道:“在下吏部侍郎范禹僻,奉我主之命,携书信面见贵国天子。还望诸位派人沿途护送入京。”   罗幼度心中一动,试言问道:“你主?你主是何人?”   范禹僻眼中闪现一丝怒意,恭敬的道:“自是大蜀皇帝!”   罗幼度不再看范禹僻一眼,对王景道:“没什么好说的,拉下去砍了吧!” ##第二十章 罗幼度,黄口小儿,欺朕太甚   罗幼度这话音一落,莫说是下方的范禹僻。   即便王景、韩令坤两人也瞪圆了眼珠子。   范禹僻的身份是蜀国使者,他代表的是孟昶。面见郭荣,这是两国君王之间的对话。   怎么能说砍就砍。   范禹僻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我代表我主面见贵国君上,为何要杀我?真当我蜀中无名士,随意可辱?要杀便杀,我范禹僻何惧你!”   罗幼度缓缓转身,看着大义凛然的范禹僻厉声说道:“在我罗幼度眼中,这天下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随随便便来个人自称皇帝,就想与官家平辈论之?官家心系天下苍生,可没那个功夫理会闲人。”   这番话说的范禹僻脸色青紫。   王景、韩令坤面面相觑。   韩令坤尚好,足够稳重。   王景气得一拍大腿,心道:“难怪官家这般喜欢罗老弟,这话说的真他娘漂亮。老子我要是有这张嘴,还怕什么算计,保不定就是符彦卿第二了!”   好半晌,范禹僻才反应过来,手指着罗幼度,不住颤抖,骂道:“黄口小儿,指天画地,目中无人……”   他还没骂完,上头就飞下来一物,砸在了范禹僻的脑袋上,跌落在地,四裂开来。   罗幼度定睛一看,却是一方砚台。   王景从上首冲下,对着倒在地上的范禹僻就是两脚一踩,口中骂道:“娘的,什么玩意,骂我兄弟。”   这才是中原武将对待文官的真正态度。   若不是因为罗幼度是中央来的,可能影响到他的前途,王景压根就不会正眼瞧他一下。更加不可能,累积今日友情。   “真砍了?”   王景望着罗幼度,问了一句。   罗幼度看着已经晕阙的范禹僻,以及他脸上的大脚印,脊背微微发凉,庆幸自己一开始惹的是赵匡胤。这货不是骄纵的主,有着一定的政治远见,知道郭荣不喜武将蛮横,忍了一手,不然自己保不定就是这下场。   “算了,都这样了,想必也知道教训。将他丢出去,告诉他想和谈没门,这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他随行的使者也打一顿,赶回蜀地去。”   王景挥了挥手,让人将范禹僻抬下去了。   罗幼度笑着望向王景、韩令坤道:“二位兄长是否愿意吓唬那孟昶一吓?”   王景兴致昂扬问道:“怎么吓?”   罗幼度回答:“直接分兵两路。一路出陈仓道下段,屯兵固镇,做出一副攻打阳平关,进军兴元府的架势。另外一路做出进兵白水关的架势……官家没让我们继续进兵,咱们也不打,就在人家门口溜一圈。能够逼迫孟昶去帝号,改称国主,尊官家为主是最好。就算不能,也能叫他们寝食难安。一得到官家的命令,我们直接撤军。”   罗幼度依稀记得历史上蜀国君臣因贪腐与挥霍无度导致经济奔溃。   然后孟昶强忍着屈辱,低声下气的给郭荣写了一封求和信。   但信中的开头就自称“大蜀皇帝”,气得郭荣直接不鸟孟昶,信都懒得回。   足可见郭荣对于自己这大周天子的唯一性是很看中的。   只是当时后周正在与南唐争夺江淮,也就没有后续了。   尽管以罗幼度的思想来看,并不觉得孟昶称天子,跟称国主有什么区别。   反正大周的触手暂时伸不进蜀地。   可古人的思想却不一样,能够逼得孟昶去帝号,改称国主,那绝对是天大的功绩。   历史上周军攻后蜀夺四州并没有给后蜀带来多大的伤亡,现在因为自己的出现,蜀军前前后后损失兵马超过两万五。   其中李廷圭所部就一万五千兵士,还有秦州、凤州、成州、阶州的守兵。   历史上蜀国可没有如此大的伤亡。   蜀国疆域虽广,人口一直是硬伤。   罗幼度记不得后蜀到底多少人口,但到顶不超过五十万户,这一下子丢四州地,折损两万多兵士。   算上军备物资什么的,这种损失对于一个经济千疮百孔的国家来说,那是致命的。   指不定逼上一逼,会有特殊效果呢。   王景看着韩令坤道:“我觉得可行。”   韩令坤亦道:“那就试试吧!你我一人一路,某去白水关,褒国公去阳平关如何?”   白水关靠近剑阁,过了剑阁直接入蜀。   陈兵白水关,最有可能逼得对方来战。   韩令坤想借此顺势在捞点功绩。   王景已经不在意功绩了,只想着能不能趁势讨好郭荣,继续坐稳西北一霸的位子,其他别无所求。   范禹僻是在王景的兵士身旁给赶回蜀地的。   这毫不掩饰的攻取兴元府的架势,让范禹僻心寒胆落,不敢有任何迟疑,即便是脸上的伤也不去治了。   哪怕休息的时候,他也只是将鞋印拭去,坚决不上药,免得在抵达成都的途中康复。   蜀国皇宫。   一婀娜多姿的白衣女正在操着刀具,轻巧的将薯药切成了薄片。   光亮锋利经过千锤百炼的刀具,映照着白衣女细长白嫩的巧手,好似白玉一般。   白衣女动作轻灵快捷,不过转瞬之间,便将一长段的薯药切成了无数薄片。   白衣女取来莲粉,心细的将薯药片包裹其中,施以调料,放于蒸笼蒸制。   掐好时间,取过蒸制好的食物,轻巧的放入食盒。   在打开蒸笼的那一瞬间,莲花的清香扑鼻。   “好姐姐,在院里见不着你,便知你来这了。好香,姐姐的手艺,天下一绝,难怪深得陛下荣宠。”一红艳娇媚的女子梳着高高的髻发,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厨房。   白衣女柔声道:“陛下为国事担忧,昨日一天都未进食,正逢月旦,我亲自做些他喜欢吃的,望能够勾起他的食欲。”   娇媚女子叹道:“都怪那罗幼度,没事打什么仗。弄得陛下都不来院里陪我们姐妹了,听说还要减我们俸禄。将我减为四品官的俸禄,这哪够呀。”   白衣女声音很淡然有些空灵,说道:“若是妹妹缺钱,我这有一些,可以随时来取。走吧,我们一起见陛下。”   娇媚女子大喜过望,与白衣女并肩走着,一路上却一直数落着挨千刀的罗幼度。   白衣女静静的听着,却也不回一句话。   二女来到前厅回廊,却听殿内一震咆哮:“罗幼度,黄口小儿,欺朕太甚。” ##第二十一章 更无一个是男儿!   孟昶胸膛起伏不定,罗幼度的话深深刺伤了这位帝王那薄弱的自尊心。   孟昶还是极有抱负的,至少他在即位前期,一言一行,充满了明君风采。   尤其是他亲笔写下的二十四句,九十六字的《官箴》,一字一句,可谓振奋人心。   其中的“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等金句,没有几分仁慈体恤之心,写不出来。   只是随着蜀中承平,孟昶又无争雄天下的壮志雄心,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将蜀地打造成人间乐土。   事实上他也成功了。   在中原处于纷乱时期,江南、西蜀称一句人间乐土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随着财富的累积,孟昶不可避免的过起了奢靡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就难了。   如果偌大的蜀国只养孟昶一人,绝无问题。   可是有一种行为叫做上行下效。   孟昶开始享乐,臣子们也跟着享乐。   孟昶有国库养着,臣子没钱了咋办?就去贪,就去收刮民脂民膏。   孟昶在用人上也极为一般,他喜好诗文,所用人才大多是吟诗作赋夸夸其谈之辈。   一个个吹的天花乱坠,皆自比诸葛亮,弄得华夏数百年才出一位的全才人物,蜀国朝堂上有好几个。   比如笑姜维无谋已经给吓回成都的赵季札,还有后来放言提兵三万,取中原易如反掌,却给王全斌、曹彬打的爹妈都不认识的王昭远,都觉得自己有诸葛之才。   也不知诸葛亮得知一个个自比他的家伙都是这德行,会不会气得诈尸。   国君沉迷享乐,臣子多浮夸之辈,蜀地这人间乐土也渐渐变了味,贪墨横行,蛀虫满朝。   而孟昶本人却依旧沉迷自己打造的乐土中,以为自己所辖之地依旧是乐土,自己或许不是秦皇汉武那种大一统军功赫赫的帝王,却也可以与文景这种治世圣君相比。   而今让一个敌臣如此鄙夷,说自己是个闲人?不配与郭荣平辈。   这让孟昶哪里受得了。   范禹僻切齿道:“不只是如此,臣归来途中,见周兵集结固镇,大有进攻兴元府之意。”   孟昶脸色骤变,忙道:“这可如何是好?”   蜀国疆域广阔,但大多都是崇山峻岭,真正富饶之地唯有天府之土的成都平原以及兴元府所在的汉中平原。   若兴元府有失,蜀国将会失去一大财政收入。   何况自古就有言,得陇望蜀。   这取了汉中平原,哪有不觊觎蜀地的道理。   范禹僻建议道:“现今唯有增兵阳平关方是上策。臣观周兵骁勇,非我士卒可比,唯有借助关隘城郭之险要,方能与之一战。”   孟昶忙道:“爱卿言之有理,朕这便下诏调兵前往阳平关。”   他见范禹僻额上有着明显的清淤痕迹,脸上也是伤痕累累,鼻子都有些扁塌,感动道:“可恨周臣蛮横粗鲁,爱卿受委屈了,你且下去治伤,朕不会忘记爱卿的赤胆忠贞。”   范禹僻要的就是如此,感动的拜谢离去了。   孟昶气的左右渡步,想要派兵讨回面子,可一想连李廷圭都败得如此凄惨,朝中哪里还有人是敌手?   何况现在是攻守互换之局。   “陛下,花蕊夫人与李昭容一并殿外求见。”   孟昶深吸了好几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道:“快让她们进来。”   白衣女与娇媚女子一并入殿。   白衣女姿容绝丽正是冰肌玉骨娇美如花蕊的花蕊夫人。   娇媚女子却是一搦纤腰十万钱的李艳娘。   “二位夫人不在后殿玩耍,来这前殿作甚?”   花蕊夫人拜道:“陛下每月月旦皆吃素食,臣妾亲手作了些薯药,给陛下送来。”   孟昶瞬息间万千烦忧尽皆散去,柔声道:“夫人有心了。若非国务藏身,朕恨不得终日与夫人寄情于山水。”   花蕊夫人道:“妾身不懂国事,确知蜀中百万生民安乐,系君一身,自当以国务为重。听闻后院缩减开资,臣妾平日多得封赏,皆存于后殿。愿献于陛下,充当国用。”   孟昶心底厌烦,怒道:“赏赐给你的哪有收回的道理……”   正好军报传来,周兵正逼近白水关。   孟昶更是怒不可遏,强忍着怒气,柔声道:“二位夫人先下去吧,朕先处理国事。”   花蕊夫人拜退。   李艳娘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作揖快步走了。   两人走到后院,李艳娘这才松了口气道:“姐姐好糊涂,官家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安慰,你怎火上浇油?真激怒了官家,那可如何是好?”   花蕊夫人停下了脚步,看着李艳娘,依旧那般语气:“妹妹可曾想过万一敌军攻破成都,你我下场如何?”   李艳娘脸色煞白,左右一看,低声道:“这哪敢去想?不至于吧?”   花蕊夫人自嘲一笑,心道:“早晚的事!”   自从刚入宫的时候,她无心的说了一句喜欢牡丹花与红桅子花。   只是当年,牡丹花开满成都,桅子花香,飘扬百里。   各种牡丹、红桅子花沿城四十里远近绽放,如铺了锦绣一般。   成都因此也获得了芙蓉城的美誉。   看着孟昶献宝似的于她说:“洛阳牡丹甲天下,今后必使成都牡丹甲洛阳。”   从那一时起,花蕊夫人不敢再说喜欢,更隐隐察觉了未来。   终日见孟昶寄情于山水,与满朝文武吟诗作赋,畅论天下。   花蕊夫人心底只觉得可悲亦可笑。   就这一些货色,自比谢安、诸葛?   花蕊夫人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男人。   可又能如何?   自己不过是乱世中最微不足道的女子,凭借上天赐给的容貌得到恩宠,还能拨乱反正,扶大夏之将倾?   能做的只是孟昶如何待她,还以相同对待而已。   然后坐等蜀国灭亡,最后自己给冠上一个妖妃的名号。   而这满城的牡丹花,恰是最好的证据。   谁又能想到这蜀国庙堂,真正清醒的唯她一人?   正如她的《述国亡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第二十二章 最后悔的事   都虞侯府。   演武场!   赵匡胤身如渊渟岳峙的站立着,手中浑铁棍盘旋一转,猛然一棍当头棒喝,只是简单至上而下的力劈,居然发出了爆炸似的破空声响。   “噗”的一声,浑铁棍离地三尺,可棍棒的劲风却呼啸着击打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赵匡胤眼中杀气四溢,铁棍左右盘旋,棍影重重,破空声犹如厉鬼呼啸,四溢的劲风卷起阵阵风浪,居然形成了一个个小龙卷,卷起了地上的尘土碎沙。   浑铁棍突然向前一桶,精准无误的探入右侧的石锁环柄的空心处,手腕向上一挑,二十斤的石锁腾空而起。   “中!”   浑铁棍在他手中盘旋飞舞,随着一声叫喝,正中石锁正中心。   雄浑的力道倾泻而出。   石锁竟然直接炸裂开来。   将浑铁棍拄在了地上,赵匡胤长长吐了口气。   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赵匡义递上了汗巾。   赵匡胤伸手接过,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挂在肩上。   对于自己兄弟,赵匡胤也不顾任何仪态,直接将两个石锁竖着放,坐在了一个石锁上。   赵匡义也在一旁坐下,问道:“何人惹到了兄长?”   他了解自己的这位哥哥,每当心气不顺的时候,都会如此发泄似的练武,将自己一切不通达的念头,通过棍棒宣泄出来。   赵匡胤答非所问,只是抬头看着天,过了半晌才道:“只是心底不舒服而已!”   赵匡义嘴角露出一丝嘲弄,很肯定的问道:“是罗幼度?”   西方的战报已经到了汴京开封。   对于前线取得如此辉煌的大胜,郭荣看着战报,一口气说了六个“好”字。   满朝文臣一片哗然。   满朝武将一阵死寂。   前不久他们才听说西边战事不利,议政厅、枢密院有撤军的意图。   为此他们武将一党还曾幸灾乐祸,暗中放出谣言,说前线失利的原因便是罗幼度拖了后腿。不然以王景、韩令坤的能力,收复四州之地,轻而易举。   没想到短短时间,军情来了翻天覆地的变故。   四州之地短短月余间先后夺得,为他们瞧不起的罗幼度居然大放异彩,在凤州以弱势兵力全歼近乎两倍之敌,逼得敌方大将自刎军前。   王景、韩令坤传来的战报上亦对罗幼度的表现赞不绝口。   打脸来的是如此之快。   文人最大的习惯喜欢吹捧。   罗幼度是大周开国以来为数不多立有军功的文臣,得到了一致好评,吹嘘者遍布朝野,名声大噪,大有新一代儒将的势头。   而赵匡胤天生神勇,武艺冠绝三军,志向远大。自他投军起,便下定决心要一展胸中抱负,出将入相,成为可以与李靖、苏定方这类相提并论的千古人物。   高平之战,他获得了机会,也把握住了机会,成功进入了大周中高级将领行列。殿前司地位虽低于统辖大部分禁军的侍卫亲军司,但它所统辖的禁军是皇帝的亲卫军,而他理所当然的成为郭荣最亲信将领之一,甚至将禁军全部交由他训练,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尽管大周地位比他高的武将不少,但能入赵匡胤眼中的并不多。   因为到了一定地位,政治永远是绕不开的东西。   不懂政治的武将,永远不可能出将入相。   相比绝大多数不通政治的武将,赵匡胤自身的政治天赋却异常出色。   故而在赵匡胤的眼中真正的对手只有李重进、张永德、李筠这几人而已。   这些人都是当前大周最顶级的武将,地位不是现在的赵匡胤可以相提并论的。   但相比这些人,赵匡胤知道自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郭荣的嫡系。   李重进是周太祖郭威外甥,福庆长公主的儿子。   张永德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   李筠是周太祖郭威最好的朋友,也是大周立国的从龙之臣。   这类人都是先皇郭威留下来的旧臣,大多都是开国功勋,并不属于郭荣自己的嫡系。   自高平之战以后,郭荣一直拉拢着他,给了诸多承诺,甚至隐约透露由他取代张永德,执掌禁军。   赵匡胤对于未来也充满了期待。   直到现在罗幼度的横空出世。   赵匡胤发现一个曾经自己轻易踩死的存在,居然获得了如此高的赞誉评价,风头超过了在高平之战大放异彩的自己。   尤其是郭荣过誉的夸赞,更让赵匡胤心底生出不小的抵触。   他看出了郭荣有心抬罗幼度压制武将,想着终有一日,罗幼度会踩在自己头上。向来不甘于人后的性格不免生出逆反心态,对着自己的弟弟,开玩笑似的说道:“当时没一拳打死他,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当初罗幼度当着他的面带走赵匡义的时候,他是动了杀心的。   只是他想到了郭荣不喜欢武将过于骄横,想到了罗幼度应该是背后有人,想到了罗幼度可能是一枚弃子就是拿出来激化矛盾的,目的是要郭荣进一步的认识到他们武将的目无法纪,骄横妄为。   面对这复杂的关系,赵匡胤选择了忍一手。   最终他发现这一切都是罗幼度故意制造的假象,对方利用了他懂政治的特点,在他面前带走了赵匡义。   从结果来看,罗幼度处理的并不坏。   赵匡胤心胸开阔也不觉得给戏弄了,反而认为对方值得一交,也许能够成为仕途上的助臂,大度的带上赵匡义上门道谢。   赵匡胤怎么也想不到罗幼度一个文臣,居然在得势后横插一脚闯进了他们的地界,还立了军功,成为了郭荣以文制武的王牌。   这一念之差,让自己仕途上多了一个随时可能踩在头上的竞争对手,纵然是豁达的赵匡胤心底也闷的慌。   赵匡义感慨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才半年……半年前兄长弄死他,便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现在我们动不了他了。”   赵匡胤肃然道:“那我们兄弟加把劲,真让一个后来者踩着你我兄弟的肩膀上位,为兄可忍受不了。”   赵匡义轻哼道:“你我兄弟联手怕过谁?”   赵匡胤大笑:“说的在理!人生在世,一帆风顺也是无趣,现在多了个对手,反而精彩。”   赵匡义翻了个白眼道:“打赢孟蜀,其实算不得本事。我朝劲敌还是南唐,想要抢回主动权,你我兄弟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同时,还不能让他获得这个机会。” ##第二十三章 暗盟 惦记“赵子龙”   “嗖!”随着破空声的传出,利箭立时化作一道黑影钻入茂密的荆棘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幼度带着几分期待的策马上前,仔细寻找,期待着来个开门红。结果利箭并没有命中目标,而是钉入树干足足两寸深。   “这想要熟练的掌握骑射技巧,还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翻身下马,用力的取回了箭矢。   这凤州与开封相隔千里,他们将消息传达开封。   然后开封朝廷安排人事调动,最终人员抵达,接管四州民政军务,这来来去去少说也需要月余时间。   罗幼度趁机跟着张建雄练习骑术,骑术大有长进。   王景、韩令坤最初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许是太过无聊,这日王景突然邀请了罗幼度、韩令坤一并前往秦岭山脚狩猎。   罗幼度正觉得骑术精进,出来验证一二,顺便试试自己的骑射如何。   不想这遇到的第一头猎物,第一箭就射偏了。   “罗老弟!”   王景策马而来,大笑道:“一看就知老弟极少外出狩猎。你射的林麝再胆小不过了,它一听到弓弦之声就会往前逃窜。你的箭矢再快,还能快的过弓弦声?所以呀,要猎林麝,你得对着它胸前三尺的距离,这样才能一击而中……”   罗幼度还真是第一次狩猎,还是这种没有人为驱赶干涉的野猎,真不知其中技巧。   “原来如此!”罗幼度大悟道:“我便觉得我这一箭瞄的挺准,怎么就射不中了呢。”   王景笑着比划着弓箭,好似在传授他骑射技巧,嘴里却意外道:“老哥我观人无数,老弟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你我即将各奔前程,也不知是否还有缘再见。京中事物,望老弟帮衬一二。老哥我虽比不上关二爷那般义薄云天,却也不会负朋友分毫。”   之前他们相会饮酒,多是有人作陪,尽管一口一个老哥一个老弟的称呼,却从未说及任何与政治有关的话题。   王景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生阅历而累积的政治头脑并不逊色在庙堂混迹的政治家,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拉着韩令坤给罗幼度送礼了。   他不是一个人悄咪咪的,而是拉着韩令坤,甚至不惜分他一半。   这种行为看似简单,却充满了政客的圆滑。   罗幼度更是如此,作为一个京官,跟王景这军阀称兄道弟只是为了达到目的。   两人从未有过私下里的往来,更别说是谈论国家大事。   以罗幼度万事求稳的性格,本不打算做别的回应,可念及时日无多,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好!”   聪明的人无需说过多的话,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王景绝口不在提这方面的事,继续说着狩猎的经验与罗幼度一并返回了人群。   “林麝有林麝的射法,鬣羚有鬣羚的射法。鬣羚这种猎物特别凶狠,别小瞧它是跟驴羊差不多,遇到敌人它不会跑,而是用前蹄敲着自己的肚子,像擂鼓一样地‘咚咚’的,想要将敌人吓退,这个时候给它一箭就行。不过千万不可射偏了,它一见恐吓无效,会发狂似的向你撞来。它一瞬间冲刺的速度比战马还快,真要让它撞着,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罗幼度正容道:“受教了,想不到这狩猎,还有如此多的学问。”   韩令坤知道罗幼度最近在练习骑术,猜到他有练骑射的心思,说道:“不只要留意猎物的习性,步射与骑射的姿势亦不相同。步射视线宽广,而骑射时手拿箭矢的一方将是射击死角,因故人马配合的姿势更要注意。以侧身对上目标,可以扩大射击视野,而非正面张弓。当然若能左右手皆可开弓驰射,则可以避免此弊端。”   罗幼度坦然受教,道:“在二位兄长面前,小弟是班门弄斧了。”   王景却是眼睛一亮,问道:“韩兄弟莫不是懂得此技巧?这左右驰射之法说起来简单,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据我所知通晓此法的莫不是绝世骑将,西汉李广,汉末吕布,还有唐朝的薛仁贵。”   韩令坤摇头道:“褒国公可别打趣我了。不过我有幸见过此神技,通晓此神技的人就在我大周,是我朝的铁骑右厢都指挥使,叫高怀德。高平之战后,我与他奉命配合府谷折家袭扰契丹援兵。我们遇到了一支二十人的契丹游奕,他单枪匹马的就冲了上去,当真是箭无虚发,一矢一命。契丹人自幼弓马娴熟,他们也知射手的死角,并未盲目的逃窜,而是疾驰冲入死角。高都指挥使改换反手给他们来了一记连珠箭,看的想去支援的我是瞠目结舌。至今想起,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是他……常山真定白马银枪,高怀德!   王景说道:“原来是齐王高行周的儿子,果然虎父无犬子。”   高行周如果不死,地位与符彦卿一般无二,都是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的铁打军阀。   “如此英雄,同在京师,居然无缘认识!”   罗幼度遗憾拍腿。   韩令坤道:“这有何难?回京之后,我给都监引荐便是。不过老高这人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他喜欢狩猎,性子一来,不分时候场合,直接策马就走。有一次我们几人在他家饮酒,喝着喝着,主人家不见了。一问才知,这家伙小解的时候突然来了性子。直接出城狩猎去了。把我们一群人丢在了家里……”   罗幼度笑道:“倒是个妙人。”   此番立了军功,等于搅浑了文武的界限,得想法子多发展一些朋友互为助臂。   曹彬算一个,高怀德却是第二个的最佳人选。   脾气古怪,意味着朋友不多。   朋友不多,代表交友谨慎,也就意味着不合群。   这不合群嘛,自然是有机可乘。   虽然隔着千里之遥,罗幼度这里已经将十国版的赵子龙惦记上了。   一行人也不像来狩猎,就是出来游玩一圈,时至黄昏即返回了凤州。   他们耐着性子等着朝廷的任命。   这大周朝廷的任命调度还未传达,蜀国先一步坚持不住了。 ##第二十四章 古有孙十万,今有孟国主   这打仗不是简单的数字,更不是玩游戏。   军队粮草齐备就万事大吉。   用兵动武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政治。   考验的是整个国家机构的运转。   而这个国家机构的运转靠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孟昶说的简单,增兵那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兵从哪里来?   军粮从哪里来?   军饷又从哪里来?   同时还有派谁往?谁愿意往?   后勤谁负责?粮草谁押送?   这一切都是问题。   而能够合理调配这一切的人,远比前线打仗更加重要。   这也是为何萧何才是大汉第一功臣的原因。   同时也是为何刘备敢在新得蜀地,内部还不稳固,乱七八糟的党派联盟互扯后腿的恶劣环境下,他敢抛下一切亲征汉中与曹操叫板的底气所在。   因为他背后的那个男人叫诸葛亮。   后蜀缺少的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后蜀现今的宰相叫李昊,此人文笔极佳,但除了文笔一无是处,可就因这一所长,担任蜀相十数年,深受孟昶器重。   他常年把持财政大权,每年收入财物数以万计,生活尤为奢侈。家中蓄养的妓妾多达数百人,人人穿丝绸,将之视为常服。   他曾读《晋书》,读到石王斗富一事,对王恺、石崇非常鄙弃,嘲讽道:“穷俭乞儿以此为富,可笑可笑。”   两个历史上出名的富豪,在他心底便如乞儿一样。   但凡需要动钱,先收宰相税,然后再分发下去。   国君奢靡,首相巨贪,下面的官员一层层,一环环的剥削,到了兵士手里,还剩几何?   蜀国大范围增兵支援白水关、阳平关。   朝廷调拨的军饷,还未送到军前,就少了三分之二。   蜀国号称天府之国,极少受灾,成都平原、汉中平原连年丰收,在粮食上本是不用犯愁的。   可为了维持蜀国君臣的奢靡生活,他们颁布了各种各样的抵税方式。   种牡丹花能够抵税,砍梧桐木、楠木可以抵税,蜀锦、毛皮也可以抵税,而粮食因为最平庸,导致了税赋最重。   搞副业的人多了,种田的人也就少了。   粮食储蓄跟着不足。   这一打仗,百姓动荡,人心惶惶,商人逐利,开始收购粮食,提高粮价。   本来战时提高粮价是可以杀头的。   然官员跟商人同穿一条裤子,完全无惧律法。   非但不惩处,甚至将军粮贪墨一部分售卖给商人。   导致粮食越来越少,粮价越来越高。   乱的千疮百孔的后勤,直接将蜀国国库彻底掏空。   孟昶毫无办法,自诩有诸葛之才的那帮人都成了哑巴。   最后还是李昊站了出来。   这位蜀国宰相最擅长的就是投降,前蜀末代皇帝王衍受到了唐庄宗的攻伐,李昊亲自修书上表请降。   历史上宋朝发兵攻蜀,也是李昊劝降了孟昶,亲自修书上表请降。   蜀人不齿其所为,偷偷在他府邸的大门上题写“世修降表李家”六字。   现今李昊这腿脚不好的毛病又犯了:“陛下,罗幼度曾言天无二日。足见他们并非不愿和谈,只是坚持以中原正朔。现今贼势难挡,不如暂退一步,效仿昔年唐太宗渭水退敌。”   他这话音一落,自比诸葛的通奏使,知枢密事王昭远站了出来,信心十足的扬声道:“陛下给臣三年时间,臣愿为陛下收复四州,克复中原。”   孟昶别无选择,带着几分颓废的道:“如此,那便如卿等所言。”   他自觉地受了莫大屈辱,心底发誓一定要效仿李世民,励精图治,将今日之耻,彻底讨回。   当孟昶派遣的使者出现在凤州的时候。   王景呆了!   韩令坤呆了!   罗幼度也呆了!   罗幼度只知道蜀国的经济千疮百孔,并不知道到底差到何等地步。   只是试探性的逼一逼,其主要目的还是喊出“这天下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这话,来向远处的郭荣表忠心。   真没想到孟昶会同意去帝号,改为西蜀国主,遣使者尊大周为正朔。   看着面前的两个使者,罗幼度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   古有孙十万送张文远入武庙,今有孟国主捧罗幼度扬四方。   孟昶去帝号,尊大周为正朔的消息传到汴京的时候。   这位大周天子正在后宫陪着自己的儿子郭宗训玩耍。   郭宗训今年不足两岁,正是懂得说话,却未开智,最好玩的时候。   懵懵懂懂的小家伙对于新世界充满了好奇,什么都想学。   郭荣事必躬亲,长期沉迷政务,这种景象符皇后也难得一见,在一旁开心的笑着。   郭荣百忙之中,看了符皇后一眼,说道:“皇后笑什么?”   符皇后道:“妾见陛下最近心情愉悦,跟着高兴。”   郭荣颔首道:“形势一片大好,确实值得高兴。开封城北道路逼仄,拥挤不堪,城南却因战祸荒废败坏。之前难民聚集,已经将城南清理修整。以此为基,工部重新规划,要不了多久,开封将会有现今的四倍大小,可比肩唐朝长安。”   “西边战事也很顺利,四州之地已入我大周,尤其是罗幼度的表现,远超朕的预料。河东同样传来嘉讯,李筠逮到了机会,小胜一筹,打退了北汉节度使王超的入侵,当真是捷报频传,喜讯连连。”   真正让他高兴的还是罗幼度那句“这天下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   能够在蜀国使者面前,说出这番话,足见他的忠心。   对于罗幼度驱赶使者的行为,没有半点的不悦。   郭荣满腔的壮志雄心,决不允许承认华夏大地出现第二个皇帝。   他同样希望华夏大地所有子民,只认他一个大周天子。   符皇后欲言又止,略一思索道:“罗先生至今还未婚配吧?”   郭荣略微一怔,说道:“皇后可是想将清儿许给他?”   符皇后道:“倒也不是,只是不知为何,娘亲很中意他。”   郭荣摇头苦笑道:“虢国夫人那是见谁家的孩子优秀都中意。他们年岁相仿,男才女貌,很是登对,待罗先生回京,可以试着问一下。”   便在这时,内侍匆匆而来,手里拿着议政厅传来的紧急奏本。   符皇后忙上前接过孩子。   郭荣打开奏本,看着孟昶去帝号的消息,脑袋嗡嗡的“……” ##第二十五章 声名大噪   凭借孟昶的神助攻,罗幼度可谓名动天下。   之前只能说是小有名气,且限于开封一地。   开封百姓都知道开封府有一个叫罗幼度的好官,处事公正,判罚公允,必要时还会兼容情理。   大破李廷圭的战绩,确实精彩。但也就是受到文人文官的吹捧,并不足为奇。   战绩这东西,那是武官吃饭的玩意。   中原纷争不断,哪个武官身上没有大大小小的军功?   一场战役又能说明什么?   再说这其中还有王景、韩令坤的功劳。   可逼降孟昶,令得他去帝号,尊中原朝廷为正朔,就不一样了。   尽管蜀国依旧是孟昶自治,可从名义上上来说,孟昶等同大周的臣子。   不费一兵一卒,仅凭蛛丝马迹,看破蜀国经济问题,佯装出兵,迫使对方增兵抵御,从而引发一系列的效应,致使蜀国经济奔溃,缴械投降。   这是何等神仙操作?   洞若观火,体察入微,算无遗策,怎么夸赞都不过分。   张良、诸葛亦不过如此吧?   近百年历史,天下纷争不断,猛将辈出,良将数不胜数。   但类如张良、诸葛亮、谢安、王猛这类决胜千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人物却少之又少。   罗幼度这横空出世,登时受到万千瞩目。   名望暴于南北,北汉、契丹、南唐、南汉、吴越等地,莫不在传其人、其名、其事。   罗幼度这一扬名,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别人,恰恰是大周皇帝郭荣。   大周占据中原大地,一直以华夏正朔自居。   相比郭威的低调,郭荣一上任就受到了北汉、契丹入侵的考验,他孤注一掷的取得了胜利,然后放下了“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豪言壮语,从不掩饰自己一统天下的壮志雄心,也展露出了明主之器。   而今罗幼度的崛起与郭荣结合,正好是明主得遇贤臣的又一典故。   好比周文王得遇姜子牙,刘邦得了张良,刘备得了诸葛,李世民得了房玄龄一般无二。   这名望固然没有实质性的实力提升,却是最能凝聚气运民心的东西。   人心所向。   郭荣的任命也传到了凤州。   王景由凤翔节度使转为为秦州节度使,兼任西面沿边都部署,防御党项以及有可能背刺的西蜀国主。   王景大喜过望,原以为凤翔节度使已经到头了,不想居然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了大周西边的镇边大帅。   同时,郭荣更进一步展露了自己的胸襟气度,下令特赦所有俘虏蜀国士兵,是去是留让他们自己决定。   他已经将西蜀视为自己的国土,广施恩德。   罗幼度、韩令坤也得到撤军回京的旨意。   韩令坤大笑的伸了个懒腰道:“终于可以回去了,回到汴京,请先生去甜水巷喝酒。”   自从孟昶递交国书以后,韩令坤便改口叫先生了。   罗幼度笑着回应道:“一言为定。”   他嘴里说着,却没有如韩令坤一样激动,反而让曹彬不用准备行囊,一时半会儿,他们走不了。   果然很快郭荣又来了加急旨意,让张建雄派遣兵马护送蜀国使者先行,撤销他们退兵的指令,继续留在凤州给蜀国施压。   毕竟除了奉表上书承认郭荣地位,这属国每年的纳贡数量还得经过一番讨论才行。   他们大军留在凤州,可以更好的讨价还价。   韩令坤忙活了几天,大军都准备开动了,不得不再次停下,重新安营。   为此韩令坤忍不住抱怨道:“先生早知官家会让我们留下?何不早说?”   罗幼度笑道:“官家的旨意是下令撤军,就算他会撤销此指令。再撤销命令未达之前,撤军指令依然生效。军中以军令为上,焉能缺斤少两,大打折扣?”   能够体察上意是本事,故作聪明就是蠢了。   韩令坤闻言一愣,作揖道:“谢先生指点。”   他们又在凤州待了一月。   这大军依旧压境,蜀国就算奉表上书也不敢撤军。   抵达汴京的使者自然是投鼠忌器,不敢大声说话。   郭荣还是极有远见的,并没有狮子大开口的压榨蜀国,避免蜀民生怨,同时也给了孟昶挥霍的资本。   郭荣很清楚,孟昶并非无能之辈,只是沉迷享乐,加上用人不当,导致今日。   真要断他享乐的本钱,激得他励精图治,反而不利于大周。   故而大周并没有在朝贡上下功夫,而是将心思花在了彼此的贸易交流上,促进双方的往来。   各种条约拟定,郭荣这才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他们穿过陈仓道,第一站即是凤翔。   沿途官员早早准备了酒肉,三军共饮,凯旋酒宴。   修整一日后,大军继续东进,路过了长安,穿过了潼关,沿着官道往洛阳方向进发。   通往洛阳的官道极为宽广,他们占据了其中一半,留有另一半给商贩百姓行走。   尽管郭荣已经严抓军纪,禁止兵士将校欺压百姓,劫掠百姓等恶劣行径,但骄兵悍将在百姓心里的地位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改善。   远远见到他们大军通过,莫不躲在一旁,极少敢同他们擦肩而过。   罗幼度见状,也知想要改变百姓的认知,还是任重道远。   后方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响起。   罗幼度回首眺望,在他们让出来的另一侧,十余骑正快速的向洛阳方向急行。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来人模样性别。   韩令坤也听到了响动,好奇的眺望了一眼,嘴里却惊疑了一声,他减缓了前行的速度,探出了半截身子眺望,过了会儿道:“真是御勋!先生先行,来人是我故友之子,他应在府谷才是,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   罗幼度一听府谷,笑道:“等等无妨!”   人脉不就是这样蹭过来的嘛!   对面十余骑越来越近,领头的两人居然是一对少年少女。   少年英气勃发,少女秀色可人,年纪都不大,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是韩叔父!”   少年也发现了等候的韩令坤,没等他开口,已经抢先叫了出来。   少年少女减缓速度,不偏不倚的在他们面前顿住。   两人身后的十余骑护卫亦是如此,展现了非凡的骑术。 ##第二十六章 府谷折家   “见过韩叔父!”   “见过韩叔父!”   少年少女先行下马,一并作揖向韩令坤问好。   然后也恭恭敬敬的也对着罗幼度作揖,不时的还偷望两眼。   韩令坤、罗幼度也跟着下马回礼。   少年介绍道:“这位是舍妹折赛花,叔父应该未曾见过。”   果然是折家!   罗幼度记得那日说到高怀德的时候,韩令坤说他跟高怀德奉命配合府谷折家袭扰契丹援兵。   方刚听韩令坤说及府谷,心中就想到了这个时代大名鼎鼎的折家将。   府谷位于秦、晋、蒙接壤地带,是大周疆域最北方,紧挨着契丹、党项与北汉。   折家几代几乎都在与北汉、契丹、党项为敌,为中原王朝守护边疆。   相比小说里的杨家将,这折家将才真正算得上满门忠烈。   只是不及杨家充斥着悲情色彩,没有为后世人编写成故事留传,不受大多人得知。   折御勋在罗幼度的记忆里这可是宋朝折家将里的老大。   最意外的还是折赛花。   就是小说里金刀令公杨无敌的老婆佘太君。   不过看这情况,应该还没有嫁给杨业。   杨业现在也不叫杨业,而是叫刘继业。   杨业最早的名字是杨重贵,北汉世祖刘崇特别喜欢他,就将自己的姓氏赐给了他,改名刘继业。归降了宋朝之后,才改了名字叫杨业。   折赛花要是真嫁给了杨业,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罗幼度不免多看了几眼。   面前的折赛花至多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腰插弯刀,长辫垂肩,带着婴儿肥的俏脸上长着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   折赛花也在这时偷偷的看过来,见给抓了个现行,立马藏起了眼神,有些不好意思。   韩令坤也向着二人介绍起了罗幼度。   “这位是罗幼度,罗先生……”   折御勋、折赛花明显露出震撼之色。   折御勋低呼道:“果真是罗先生?偶遇叔父凯旋大军,就与小妹说韩叔父凯旋班师,罗先生在不在军中,是不是叔父身旁这位。”他重新作揖,兴奋的道:“小子折御勋,见过罗先生!罗先生逼降孟蜀,决胜千里,着实让人钦佩,受御勋一拜。”   折赛花也重新行礼:“折赛花见过罗先生。”   罗幼度抱拳回礼。   这就是名望带来的好处。   只要有名望,哪怕是一山野村夫,一样有人奉若上宾。   韩令坤问道:“你们不在府谷陪着折兄,来这洛阳作甚?”   折御勋、折赛花面色皆是一暗。   折御勋回道:“是爷爷,爷爷得了重病,正在洛阳休养。父亲离不开府谷,便遣我与小妹一同南下侍奉。”   折御勋、折赛花的爷爷叫折从阮。   这可是一位了不得的英雄人物,后梁乾化元年,割据河东的晋王李存勖拥有河朔诸州,看到代北的异族部落屡为边患,于是起用折从阮为河东牙将,担任府州副使。   府谷折家从此在府谷扎了根。   儿皇帝石敬瑭为了讨好契丹,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人所共知。但事实上石敬瑭割让的不只是燕云十六州,而是北方大片区域,包括了河北、山西北部及河西一大片地方。   当时折从阮所在的府州也是割让的范围,归属契丹所有。   折从阮得知此消息气的是气愤填膺,直接高举旗子,率领府州上下据险保境,不让契丹一兵一卒进入府州。   至此府折家从未让契丹将触手深入府谷之地。   反倒是折从阮利用府谷的地形优势,时不时的绕到契丹的大后方攻城略地,巅峰的时候,甚至一口气夺取契丹十余座城池,气得契丹酋长直骂娘。   可他们又奈何不得折从阮,府谷城就是依山而建的军事堡垒,城里还有水有田,根本不怕围城攻打。   随着折从阮的儿子折德扆,也就是折御勋、折赛花的父亲成材之后,府谷的重担落在了折德扆的身上。   折从阮则入京面见当时的后汉隐帝刘承佑,加任折从阮为特进、检校太师。   后来后周建立,折从阮调任静难军节度使,老当益壮的他还曾大破党项野鸡族,打服了野鸡族二十一个部族。   同时折德扆在府谷也干得有声有色,今天打一下契丹,明天欺负一下党项,立了不小的功绩,郭荣在府州创立永安军,任命折德扆为永安军节度使。   折家一门两节度,轰动一时。   不过再了得的人物,也熬不过时间。   折从阮由于年事已高,患了重病。   得知洛阳有名医,便从陕州转到了洛阳。   历史上他就是在洛阳病故的。   罗幼度感慨道:“折老英雄不问中原如何纷乱,率领折家儿郎,据守府谷,为我中原抵御党项、契丹,不图回报,实乃我辈楷模。我们途经洛阳,还得知了老英雄的情况,焉能不去慰问拜访?”   他这话完全出于真心,以折从阮能撵着契丹打的战斗力,若加入中原纷争,不说能够跟符彦卿相比。怎么样也比王景要强。   而且折家的老家也不在府谷,是云中大族。   因为折家死守府谷,导致了有家难回的尴尬局面,后来更被契丹报复性的在云中大杀折家人,使得云中折家灭亡。   折家死守府谷,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公义大于私心。   值得敬重。   韩令坤颔首道:“理当如此。”   他说着招来自己的副将,让他领着兵马继续前行,在郑州安营。   他们明日会赶上部队,一并入京。   折御勋、折赛花见罗幼度如此佩服自己的爷爷,也是好感大生。   罗幼度叫上了曹彬、张琼。   一众人策马扬鞭,直往洛阳而去。   张琼本骑的是骡子,但因凤州城下表现出色。   王景从战利品中选了一匹吐蕃马送给了他,换了坐骑。   一行人到达了洛阳,根据路人指引来到了城南的永宁医馆。   得知他们一行人的来意,医馆坐馆大夫将他们引入了后院。   后院中已有一人正在焦急的左右渡步。   与罗幼度一行人正好打了一个照面。   看着那人的模样,罗幼度心底嘀咕了一句“好帅”。   他身后的曹彬惊讶的声音传来:“仲询,你怎在此?” ##第二十七章 英雄迟暮   那位曹彬叫做仲询的男子,见一帮人涌进来,还识得其中两人,作揖道:“陕州引进使潘美见过韩节度使与诸位,尤大夫正在屋内为郑国公诊治,若要探望,还请稍等片刻。”   韩令坤并不识得潘美,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点了点头。   罗幼度听他自我介绍,便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位宋朝带着悲剧性色彩的名将。   他的悲剧并不是出于自身,他本人出将入相,高居太师之位,寿终正寝配飨太宗庙庭,可谓一世荣光。   不过因为杨业的死,他负次要责任,更因他是当时的主帅,后人小说为了情节效果,以他为模板虚构出了一个奸相潘仁美,无端给人骂了几百年。   历代史书极少记载人的容貌,除非有极大的特点,如特别帅,或者特别丑。   潘美就属于特别帅的那一种,史称美少倜傥。   伟岸的身材,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尤其是那一对丹凤眼,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相比曹彬的大智若愚,端重谨慎,潘美情商明显要更胜一筹。   见罗幼度几乎与韩令坤并肩而立,知他地位非凡,用眼神示意曹彬给他介绍,免得失礼人前。   早年郭荣还为登基之时,授命为开封府尹,潘美则当任郭荣的侍从。   而曹彬因与郭威有亲,也在郭荣帐下效力。   两人一冷一热,相处的不错。   曹彬将几人身份说明。   潘美得知罗幼度身份,神色一凛,长揖道:“潘美孟浪,险些怠慢了先生。今日得见先生,不胜荣幸,若能得先生提点教诲,此生无憾。”   这话说得,罗幼度都有些飘飘然了,先是拱手回礼,方才道:“仲询切莫过信传言,在下俗人一个,担不起如此赞誉。现在看望郑国公不是时候,你我另寻时间,叫上国华,再作细谈。”   潘美躬身说是。   折御勋、折赛花早想询问自己爷爷的情况。   只是他们隶属晚辈,不好强行插话。   见罗幼度及时回到正题,折御勋、折赛花兄妹几乎同声道:“潘引进,家祖,现在情况如何?”   潘美抿了抿嘴,低沉道:“并不乐观。”   当年周太祖郭威建立后周政权,加任折从阮为同平章事,调任保义军节度使,大军驻扎在陕州。后来因野鸡族犯边,郭威调折从阮为静难军节度使驻镇邠州以应对党项。   陕州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地处秦岭余脉崤山山麓,千古雄关函谷关矗立境内。   关中遭受兵祸,元气大伤,这但凡动兵,军粮必由中原途径陕州运入关内。   折从阮为了便于行事,前往邠州驻镇前,将自己的心腹大将吴霖举荐为陕州兵马都监。   折从阮今年年初,感觉身体不适,上表请求朝廷派人接替他的位子,得到了允许。   完成交接后,折从阮回到了陕州与吴霖叙旧。   而潘美恰好出任陕州引进使,隶属于吴霖的部下。   潘美这种高情商的人,到哪都能混的开。很得吴霖器重,获得宴会陪席的资格。   不想折从阮在陕州犯病,陕州大夫皆无计可施,甚至让吴霖准备后事。   潘美曾任职西上阁门副使,负责赞引亲王、宰相、百官、呈递奏章、传宣诏命等事务,曾宣召过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知他在洛阳隐居,提议来洛阳求医。   吴霖一边派人去府谷通知折家,一边让潘美送折从阮来洛阳求医。   折从阮的病情,潘美全程经历,知晓详情,说道:“前几日还好,还能说说笑笑。最近却有些迷糊,常说自己头疼。甚至还将我当成了折节度使,便在小半个时辰前,还犯过一次病,大夫正在施针急救。”   折御勋强做镇定。   折赛花却红了眼眶,强忍着泪珠,不让落下。   院内一阵沉寂,皆等着屋内大夫的诊断情况。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屋门打开,两人先后而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六旬老者,鹤发童颜,只是精神有些疲惫,应该就是潘美口中的尤大夫。   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中年人,不知是老者的儿子还是徒弟,手里提着大医箱,跟在后头。   折御勋、折赛花迎了上去。   折御勋作揖道:“大夫,家祖现在怎么样了?”   尤大夫颔首道:“痛疼的症状通过施针缓解,郑国公这是上了年纪,身体扛不住常年征战引发的旧患。他这个年纪,也不适合下猛药。只能以温和药物舒缓,想要康复,机会渺茫。”   折御勋再次作揖:“谢谢大夫!”   他的声音有些变了,但还是保持了理智。   折赛花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罗幼度问道:“那方不方便探望?会不会打扰郑国公静修?”   尤大夫回道:“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郑国公耳鸣严重,很难听清话语,便是外头打的热火朝天亦听不到分毫。不如趁他神识清醒,去陪他聊聊天。比让他一个人呆着,效果更好。”   罗幼度作揖道:“多谢大夫。”   一行人先后走进了屋子。   屋里充满了药味,一位蜷勾在一起的老者躺在床榻上低低呻吟着。   痛疼只是缓解,并不意味着不痛。   似乎感受到了有人进来,低吟声消失,那带着些许浑浊的眼睛看着屋外,见到了自己的孙子孙女,折从阮神色瞬间起了变化,沙哑的道:“御勋、赛花,你们来啦……”   “爷爷……”   折御勋、折赛花大步上前。   折御勋关切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折从阮答非所问:“惟忠呢?想他了呀。”   折惟忠是折御勋的儿子,今年不满一岁。   折御勋张了张嘴,道:“忠儿在陪着爹爹,还在府谷。”   折从阮一脸大悟,道:“哦,在路上啊,是的是的,他还小,不能受累。”   折御勋完全不知怎么接话。   折从阮又看向折赛花道:“不小了,你也该嫁人了。爷爷还想抱曾外孙哩……”   折赛花眼中含着泪,点头哽咽道:“好的,听爷爷的。”   折从阮却惊喜道:“已经嫁人了?怎么不通知爷爷……”他目光往身后一飘,落在了罗幼度身上,道:“小伙子不错,眼光比你哥好多了。” ##第二十八章 罗幼度的嘴   折从阮答非所问,让折御勋有些无所适从。   莫名其妙的乱点鸳鸯谱,更是让折赛花瞠目结舌,哭笑不得,连连解释:“爷爷,不是这样的,孙女还没嫁人呢。”   折从阮却道:“都嫁人了,还害什么羞。”   他将目光落在罗幼度身上道:“来,小伙子过来,让我瞧瞧。”   罗幼度依言走到了近处,作揖道:“晚辈罗幼度,见过郑国公。”   折从阮吃力的笑道:“好有礼貌的孩子,不错不错。你叫什么?”   “晚辈罗幼度!”   “武有无?这名字有点怪!”   罗幼度并不纠正,而是顺着话说道:“父母取得,晚辈喜欢。”   折从阮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了!”   “十八?赛花十五,年纪也登对。家住哪的?家中可有亲人?”   “晚辈扬州人氏,父母已故,家中有一老仆,待我极好,等同亲人。”   “也是府谷的嘛?好呀,府谷是个好地方,那是中原的门户啊。地方不大,却能时刻威胁契丹的后方。不能丢,不能丢。”   “郑国公说的是,不只是府谷,燕云十六州,寸土都不能丢。”   “你岳父也不容易,你以后要好好协助他。契丹狗对府谷一直是虎视眈眈呐!”   “驱逐贼寇,我辈在所不辞。”   折从阮愣了一愣,好似失魂了般,片刻道:“我们说到哪了?”   罗幼度接话道:“说到驱逐贼寇呢!”   “孩子?对对对,生男孩,要生生男孩,可以留在府谷,那里真是好地方。中原的门户,爷爷在那里杀了好多的契丹狗……现在老了,杀不动了。”   罗幼度道:“郑国公就算提不动刀,可您的精神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折家人呢。”   “御勋也是好孩子,你们要互助互力,相互扶持。这老古话说的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罗幼度点头道:“只要我华夏上下一心,区区契丹,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罗幼度点头,折从阮居然畅快的笑出声来:“府谷交给你们,我也放心了,赛花,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   两人牛唇不对马嘴,一人一句,说东道西,你说南我说北,居然聊的很嗨。   只把周边人看得瞠目结舌。   尤其是韩令坤、曹彬、潘美三人。   韩令坤、曹彬是早已见识过罗幼度的交际能力的,说话很有技巧水平。   用王景的话说就是“与罗老弟聊天,犹如痛饮美酒,越聊越高兴,越聊越开心,还能回味悠长。”   韩令坤、曹彬深有体会,但这也能聊起来?   至于潘美,这些日子没少与折从阮说话。   折从阮时儿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时儿将他当成自己的孙子,说话全靠猜。   他自认为自己处事还算圆滑,可面对这种情况,也是一筹莫展,今日见罗幼度与折从阮这鸡同鸭讲般的聊天,佩服的五体投地。   原本死气沉沉的折从阮,与罗幼度这一聊居然精神大振,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不过终究是久病在身,体力不济,聊着聊着直接聊睡去了,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   罗幼度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开屋子,让折从阮好好休息。   尽管知道折从阮耳朵不好使,众人还是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间。   到了院子,折御勋、折赛花先一步上来致歉。   “爷爷胡言乱语,先生勿怪!”   折赛花一个小姑娘涉及结婚生娃的,更是扭捏。   罗幼度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无妨,郑国公病中话语,无人当真的。也都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去,影响折娘子声誉。不过身为外人,在下本不太好多言,只是你们尚且年少,体会不得郑国公的心情。”   “郑国公或许是上了年纪,记忆混乱,听不清你我之言,甚至于他自己都有可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可你们发现没有?”   “他的话说来说去,都是围绕你们兄妹,还有府谷,折节度使,以及他的曾孙来说的。”   “哪怕是再糊涂也没有将你们忘记,可见你们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不要管他说什么,不要嫌麻烦,顺着话来就是了,当不得真,却能让老人家开心。”   这一番话直接将折赛花说的破了防,痛哭出声来。   罗幼度继续道:“会不会有奇迹出现,我不知道。就算老天爷不开眼,郑国公没有撑过此次劫难,也能令他开开心心的走完最后一程。”   折御勋知道罗幼度指的是先前自己无所适从的表现,惭愧之余,亦心生感激,长揖道:“御勋受教了,谢先生指点。”   韩令坤、罗幼度、曹彬、潘美别过折家兄妹,四人出了医馆。   韩令坤先一步道:“某在洛阳有一故人,想去拜访一二。便不奉陪了,明日一早,与先生洛阳北门汇合,一并返京。”   他说的故人其实是他父亲。   韩令坤的父亲就住在洛阳,不过他父亲不是啥好人,仗着儿子的势头,是洛阳一霸。   韩令坤也没办法,自己的老子,当儿子的还能拿他怎么样?   大义灭亲?   几人做的到?   韩令坤知罗幼度在开封府的事迹,不想徒惹麻烦,也就没有言明。   罗幼度反而更觉自在,随意找了一家酒肆,要了几斤好酒,羊鸡鱼肉各来一点。   合餐制度在这个时代已经开始流行。   潘美很热情的给罗幼度倒满了酒,一副学生侍奉老师的架势。   以年纪来说,潘美现今已有三十岁了,而罗幼度不过二十二,但他半点生涩也没有,一副很荣幸的样子。   论军事能力,罗幼度觉得曹彬要更甚一筹,但这人情世故,显然出身相对低微的潘美要胜过曹彬不少。   罗幼度能感受到曹彬对自己的尊敬,但是让他如潘美这样行事,他是做不来的。   至于张琼,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这猛汉对酒不怎么感兴趣,可对于肉食,那是来者不拒。   面对潘美,罗幼度并没有与他谈论兵事。   潘美八面玲珑,并不像曹彬那样淳厚,会自己脑补,举一反三。   罗幼度跟他谈论的是管理御下之法,语言艺术。   论及管理经验,人际往来,罗幼度在这方面颇为自信。   能够混到今日成就,他觉得自己的这张嘴至少能够占据一半的功劳。 ##第二十九章 御下   驿亭酒肆。   张琼吃饱喝足,跑到对面客栈睡觉去了。   罗幼度、曹彬、潘美依旧天南地北的瞎聊。   潘美此人不像曹彬那般纯粹,小心思非常的多。   这不是贬低,而是不同人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   曹彬是什么出身?   周太祖郭威妃子张氏的外甥,跟郭荣这个皇帝沾亲带故的,自己也是将门之后。有这身份在,换谁都能做一个存粹的人。   潘美不同,他的父亲就一军中小校。   想要不为人后,得一步步向上爬,相比曹彬万千条机会让他选择。   潘美只有一条曲折的路自己走,没有一点心思,早就湮灭于大众了。   年轻的时候放低点姿态,是为了日后能够俯瞰众生。   罗幼度自己能走到今日,也是一路算计出来的。   因故罗幼度特别能够理解潘美的心情,相比那些天生就是天之骄子的存在,无根无基的他,没有一点心思,怎么可能闯出一条大道?   他看出了相比曹彬单纯对军事的痴迷,潘美更想学的还是自己为人处事的经验,以及身怀的管理学与御下学问。   罗幼度存着拉拢潘美的心思,并不吝啬在这方面对潘美的指点。   管理学中的其他学问,罗幼度是有什么说什么,潘美能够接受多少,由他自己。   但其中的御下之术,罗幼度是收着说的。   御下是一门很高深的东西。   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无不拥有非凡的御下手段。   这御下包含方方面面,上到君王统御臣子,元帅管理大将,大将指挥士卒,下到一个客栈掌柜管理店小二,甚至于孩子王管理毛孩子都能涉及其中。   御下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就是画大饼,让人相信跟着你有未来有希望。   但是这饼怎么画,画什么样的饼是有讲究的。   一味的画饼,不求实际,是空谈,忽悠傻子。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傻子忽悠。   所画大饼必需跟利益结合,让人一边看到成果,一边得利。哪怕没有成果,失败了,也要给人希望,而不是永远的海市蜃楼。   罗幼度在这方面有着自己的感悟体验,并非单纯的空谈。   看了一下时间,罗幼度对曹彬道:“你去叫张琼,让他准备一下,是时候去跟韩老哥汇合了。”   曹彬作揖离去。   罗幼度见曹彬离开,对潘美说道:“对于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手段。就如猫狗。猫这种动物,天性懒散,你不能给它吃饱。一但吃饱,它会自己找个地方睡觉,在它饿之前,不会理你。对于猫,我的态度是饿着养,随叫随到。至于狗嘛,敦厚忠诚。只要你将他喂饱,它愿意为你干任何事情。然一但你喂不饱它,由别人接手喂养。时间一长,哪怕忠诚如狗,也会成为别人的。”   这话说的有些腹黑,罗幼度知道曹彬不太喜欢,将他支开了。   潘美却是大有体会,不住点头。   用猫狗作比喻,已经是最大胆的了。   因为御下之术的巅峰就是帝王术。   罗幼度对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都有一定的涉猎,对于历史上诸多皇帝的御下手段也有一定的了解。   将御下之术用至巅峰的人,罗幼度个人以为刘邦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有的人说若不是韩信感念刘邦的恩德,没有同意项羽的三分劝说。或者韩信野心大一点,听了蒯通的话,也许天下就三分了,刘邦得不到天下。   说这话的人一定不了解刘邦。   没有韩信,刘邦确实不一定能打赢项羽。但是只要韩信在刘邦的麾下,三个韩信都不是一个刘邦的对手。   韩信手中权力最巅峰的时候在灭齐之后,手中雄兵十万,带着灭魏、徇赵、胁燕、定齐的威势,向刘邦讨要假齐王。   世人大多只是知道,刘邦气得跳脚,多亏了张良、陈平暗中踩他的脚,压住了他的火气,向韩信妥协。却不知刘邦妥协之余,还给灌婴、周勃写了信。   然后灌婴、周勃直接带兵南下,对项羽进行了包围,根本就没有理会自己的上司韩信。   灌婴、周勃这一走,韩信手中的兵,直接少了一半。   封齐王,是刘邦的施恩。写信调走灌婴、周勃。是施威,告诉韩信权力我可以给你,也收得回来。   刘邦妥协是为了击败项羽,而不是惧怕韩信。   很多人搞错了这一点。   刘邦三番四次的轻易从韩信手中夺权,为得是什么?   他知道韩信厉害,根本就不给韩信建立自己班底的机会。   韩信手下的大将曹参、灌婴、周勃、张耳,哪一个不是刘邦的铁杆?   韩信但凡敢说一个反字,曹参、灌婴、周勃、张耳他能调动哪一个?   刘邦围杀项羽的时候也没有用尽全力。   他留了一支兵马在齐国,曹参部,刘邦麾下历经大战最多的攻城略地最多的强兵,名义上是留下来平定齐国尚未降服的地方。   但只要韩信有胆子不接受刘邦楚王的册封,想回到齐地立足。   就看韩信能不能活着回到齐地。   刘邦自己的军事水平中上,远不能与韩信相比,但他敢用韩信这种兵仙猛虎,自然做足了伏虎的手段。   这种巅峰的御下手段,罗幼度可不敢跟曹彬、潘美讨论细说。   他们也不需要了解这些,身为将相,懂得御将兵足矣。   即便如此,依旧让还未接触到这一层次的潘美受益匪浅。   潘美起身行了一个大礼道:“潘美今得先生指教,受益良多,愿以先生为师,只恨不能陪伴左右,聆听教诲。”   罗幼度忙道:“不可如此,仲询还大我几岁。你我以朋友相交,相互探讨学习,互相为师。你如此大礼,我哪里受得起。”   潘美执意拜了三拜:“从古到今,莫不以达者为师,怎可以年岁而定。”   罗幼度劝他不动,也就由得他了。   两人再度坐下,罗幼度道:“以你之才,不应困居陕州。若有机会,我会向朝廷举荐,将你调入京师,或者其他好的职位,你可愿意。”   潘美再次起身作揖道:“学生愿听先生安排。”   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   罗幼度此番回京,必然一飞冲天,他需要自己的班底。   潘美这样的人才,不就是最好的班底基石? ##第三十章 心服口服   在去跟韩令坤汇合之前,罗幼度再次前往永宁医馆,探望折从阮。   一方面折从阮确实值得尊敬,另一方面也存着与折家打好关系的心思。   府谷折家十代人、近三百年,是北宋流传最久的将门。   相比种家将、杨家将隶属于朝廷编制,永镇府州的折家更像是私家军性质的存在。   他们一代代人据守着西夏、契丹的疆界,还取得了辉煌的战绩。   所倚靠的除了一门几代将才,更赖于他们恶劣的生存环境。   穷山恶水的边陲,养育了一群日夜习战的百姓兵士。他们生下来就给告之要与契丹、党项为敌,一边预防契丹、党项的来袭,一边还会组织对于契丹、党项的袭击。   他们数量或许不多,但毫无疑问都是百战之士,投于战场以一当十毫不为过。   与他们结善缘,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指不定日后打契丹的时候,他们能够派上大用场。   “罗先生请!”   得知罗幼度前来,折御勋、折赛花两人亲自过来迎接,热情的邀请他去房间。   罗幼度问起了折从阮的情况。   折御勋感激道:“幸亏先生指点,昨日我与舍妹依照先生之法,陪他聊天,尤大夫说爷爷今天的状态情况远胜之前。”   罗幼度道:“那是因为你们在身旁,与我没多大关系。上了年纪的人,最渴望的还是亲人能够陪伴左右。”   走进屋子里,折从阮看着他们三人入内,脸上露出了小孩般的笑容。   “御勋、赛花!这位是……”   折从阮显然认得罗幼度,对他有着一定的印象,但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了,见他有些痛苦的皱眉。   罗幼度上前道:“晚辈罗幼度,见过郑国公。”   折从阮大悟道:“杨文学,我们好像见过!”   罗幼度又开始了一套尬聊,他水平炉火纯青,一点也不尴尬,关键是他懂得用肢体语言配合。   折从阮需要得到肯定答案的时候,罗幼度不但会猛力点头,还会竖起两大拇指,完全无障碍沟通,又给折家兄妹上了一课。   三人出了房间。   “在下要回京复命去了,真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可派人来开封寻我。力所能及之内的,在下义不容辞。”罗幼度说着,对着屋里床铺方向,行了一个大礼,方才离开了医馆。   潘美见状亦效仿行礼,曹彬、张琼紧随其后。   折赛花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身影怔怔入神。   折御勋打趣道:“怎么了?不舍得?”   折赛花脸上闪过一丝羞意,怒道:“瞎说什么。只是有些理解了爷爷而已。还记得我问过爹爹,为什么我们要死守府谷。府谷那么穷,所有府谷的孩子不论男女,生下来都要学习射箭杀敌的生存技巧,我们就不能迁入腹地好好生活?凭什么中原的孩子能够快快乐乐的长大,而我们府谷的孩子自小就要练习长矛,学杀人技术,这不公平。”   “爹爹告诉我,长大了,我就懂了。”   “今日看着罗先生对爷爷的态度,我觉得明白了一些,并不是所有人都不记得我们,像罗先生这样的人就值得我们守护。”   折御勋一脸认同的道:“罗先生恩情,我们折家不敢忘却。作为折家长男,父亲与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折家在,府谷在;府谷亡,折家亡。不过……”他话音一转,道:“这跟小妹你有什么关系?你早晚要嫁出去的,不如就跟爷爷指的那样?”他越说越快,说道最后,撒丫子就跑。   折赛花又羞又气,就如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折……御……勋……”   罗幼度在约定地点与韩令坤汇合,潘美也不舍的与他们道别。   他送折从阮来洛阳求医,便是在等折家人接手照顾。   而今折家兄妹抵达,他也准备回陕州复命了。   罗幼度心知不急于一时,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潘美早晚会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们一行轻骑快马,在郑州追上了大部队。   在即将进入汴京地界的时候,朝廷礼部官员派人过来通知。   枢密院长官枢密使魏仁浦奉郭荣之命,亲自率枢密院上下官员至开封城郊迎接他们凯旋。   枢密院亲自迎接,在规格上仅次于皇帝、太子、宰相亲临。   这是大周朝的第一次。   韩令坤神情有些复杂的说道:“如此殊荣,全赖先生神算!”   这是明摆的事情,收复四州并不算什么大功。他们此次出征动用的不过是偏师,真正的大军是用来抵御南唐的。   但是以偏师之力,逼降孟昶自降帝号,改为国主,尊大周为正朔,这功劳就大了。   偏偏这功劳没得分,全是罗幼度一人谋划,他们至多就是参与陈兵边境,在阳平关、白水关外晃哒了一圈,算哪门子功劳?   罗幼度故作没有听到话中酸味,笑道:“我有谋算之功,王老哥与韩老哥有威慑之力。若不是你们往阳平关、白水关外那么一站,孟昶哪里会吓得自乱分寸,不断征兵?没有他们自乱阵脚胡乱征兵,哪来的今日成果?”   韩令坤呆了半晌,自嘲一笑,心道:“罗先生这一路上处处拂照,事事不予我计较。反倒是我自己,时时心存妒意,真不是东西。就罗先生这样的人,站在自己头上不早晚的事情,嫉恨他,哪里嫉恨的过来?这辈子还活不活了?”   念及于此,韩令坤心底霍然开朗,大笑道:“罗兄弟言重了。张良、诸葛亮有多厉害,韩某没体会过,可罗兄弟定计降敌于千里之外,这本事某是亲眼所见。单凭这,值得吹嘘一辈子。韩某,彻底服你了!”   罗幼度笑问道:“那请我去甜水巷喝酒可做的数?”   韩令坤道:“当然做的数,韩某为罗兄弟包场,想要几个头牌陪你饮酒都行。你不是想结识高老弟嘛?可以将他也叫上,去翠香楼,他在那里有个相好。”   罗幼度笑道:“包翠香楼?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当真舍得?来,我们击掌为誓!”   “我韩令坤是小气的人?行,击掌击掌!”   啪!   两手重重合在一处。 ##第三十一章 入宫受封   面对枢密院的迎接,具体的流程礼部已经安排妥当了。   韩令坤、罗幼度只要根据流程来即可。   两人直接入宫接受封赏,而随行的禁军们在原地领取赏钱。   听着身后兵士高呼“万岁”,想来此次征伐,他们分得的犒赏不少。   “见过魏枢密使!”   “见过魏枢密使!”   韩令坤、罗幼度一并向魏仁浦问好。   魏仁浦与罗幼度有些渊源的。   但两人职位不同,几乎没有什么往来。   不过此番随军出征,他这个都监是直接受枢密院调配的。   两人之间的密信一直不曾断绝。   为了打动王景、韩令坤,他还在信中让魏仁浦枢密院帮自己演一场戏。   也是因为魏仁浦的帮忙,他才能打破与王景、韩令坤的文武隔阂。   相比韩令坤喊得中规中矩,罗幼度明显要亲昵的多。   魏仁浦道:“二位随我入宫面圣,陛下领百官于紫宸殿等候二位。我大周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次获此殊荣,可喜可贺!”   罗幼度见韩令坤并不理会,笑道:“若无魏枢密使调度之功,也没有此番战果。”   三人一并入城往皇宫方向行去。   入得开封城,罗幼度立刻觉得自己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与记忆中的开封完全不一样了。   韩令坤也惊疑的左右观望。   魏仁浦对身侧的罗幼度道:“北城拥挤,陛下在你们出征以后,下令扩充开封城,不但将南城利用了起来,街坊之间也重新做了规划,还有向外扩张的意思,南城已经不见原来景象了。”   罗幼度感叹道:“官家圣明,这天下已现盛世风貌。我辈有幸,能参予其中。”   魏仁浦让罗幼度一句话触动了心扉,如他这样的文臣毕生所求不正是遇得明主,一展宏图,青史留名,匡扶天下。   郭荣无疑就是这个明主。   历史上郭荣病故,赵匡胤黄袍加身。   范质、王溥面对大军压境,下拜听命。   唯有这位史称“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名臣组织朝臣反抗。   只可惜势单力孤为赵匡胤镇压,染病去世。   最恶心的是赵匡胤为了表示自己众望所归,强行让他在病榻上接受宋朝的册封。   然后魏仁浦顶着宋臣的头衔,念着郭荣的好病故。   魏仁浦道:“先生有良、平之才,日后你我同殿为臣,一并辅佐明主。”   罗幼度这一次没有诚惶诚恐,更加没有放低姿态,只是笑道:“固所愿尔,能与魏公同殿为臣,亦是一大幸事。”   这一次的逼降孟蜀,让他的名望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魏仁浦叫他一句先生,显然是打算与他平辈相交。   在这种情况下还自降身份,那就让人看轻了。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显然罗幼度找他帮忙一事,将两人的关系拉近在了一起。   官场是人情场。   一个人死撑,觉得自己能搞定一切是最愚蠢的行为。   求人,欠人情并不丢人。   没人情可欠,无人可求,才是最惨的。   你找我帮助,我寻你帮忙,相互得利,关系才能密切。   而不是一个人蒙头搞定一切。   一路抵达开封皇宫,下马徒步来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是皇帝视朝的前殿,只有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完成时才会在此地举办。   郭荣在紫宸殿为他们表功,可见隆重。   迈入紫宸殿的那一刻,罗幼度即感受到了左右文武各种各样的目光相聚。   韩令坤这位禁军统帅都给无视了。   好在韩令坤已经放宽了心态,心下嘀咕“给罗兄弟抢去风头,没什么奇怪的。换谁来,都扛不住。”   这般一安慰,也是心安理得。   罗幼度淡然自若,并未有任何胆怯。   自从孟昶这大礼送至凤州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自己不再是一个开封府的小歘歘了,而是万人称颂的名士。大周的诸葛亮,哪怕关羽张飞再骄横,地位再高,也得听命而行。   看着罗幼度气定神闲的入内,高坐上首的郭荣心底无限感慨,老天待自己不薄,居然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将此人送与自己。   大业可成,大势可定。   “参见陛下!”   韩令坤,罗幼度拱手而拜。   “两位爱卿平身!”   郭荣语中都充斥着欢快:“此番西征,两位爱卿跋山涉水,夺城克敌,竟以偏师,迫使蜀国举国归附,功勋卓著。朕向来赏罚分明,今日当众臣之面,予以嘉奖。”   他这话音一落,立刻就有宣召太监上前一步,打开了早已准备的圣旨,高声道:“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武定军节度使韩令坤,沉稳持重,运筹决敌,定秦州降凤州取成州,战无不克,勇谋俱全,今拜检校太傅镇安军节度使。赐袭衣、金带、银器、缯帛、鞍勒马以表嘉奖!”   这个时代武将地位崇高,什么检校太傅、检校司徒,看着唬人其实就是虚职,就是授予一品衔位,多领一份一品官的俸禄。   不过相比李继勋、石守信、王审琦这波人中,韩令坤显然领先几个档次了。   紧接着宣召太监又道:“开封府判官,端明殿学士,行军都监罗幼度,器识恢宏,全歼敌寇于凤州,致使蜀地举国震恐。更决胜于千里,奇秘长远,不费一兵一卒而使蜀国归附,古之良将、谋臣不外如是,诚可谓文武兼之。今加受左散骑常侍,晋端明殿大学士,御营都指挥使,另置御营司归议政厅统制,护卫前殿安危。”   罗幼度心头一喜,高声道:“臣领旨谢恩!”   他一边领命,一边暗道“厉害”。   他一直考虑郭荣会怎么奖励自己,自己这军功他应该怎么嘉奖。   是给自己一个虚职将军,还是直接进去殿前司或者侍卫亲军司跟武官分一杯羹。   结果没想到郭荣如创建殿前司一样,创了一个御营司。   既不用触及武将们的心弦,也得到了一定的目的。   如此一来,除了武官统治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以外,皇城里又多了一支由宰相掌管的御营司。   以御营司来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互制衡。   以避免武官一家独大。 ##第三十二章 四个月   郭荣这一任命,也让武臣们面面相觑。   他们有心抵制罗幼度进入他们的圈子,可郭荣根本就不给他们机会。   另辟蹊径的以罗幼度为都指挥使,全新设立一个御营司,直接受议政厅指挥,完全脱离了他们武将一脉。   他们的利益并没有受到侵害,即便想抱怨申诉亦无从下手。   但文官手中凭空多了一支可以调用的皇城兵马,无疑让他们感受到了点点威胁。   不过随着郭荣的威势越来越盛,即便是骄横如他们,现在也不敢过于放肆骄纵。   仅用了两年时间,郭荣就一定程度的压下了这个时代骄兵悍将的气焰,确实有着过人的手段。   罗幼度偷瞄着诸多武将带着几分逆来顺受的委屈样,心中突然一怔,暗忖:“赵匡胤黄袍加身如此顺利,未必就没有这些将校对郭荣的埋怨。”   郭荣志向远大,他求的不是割据,而是一统。即位以后就开始入手整顿军备,压制骄兵悍将,没有如那些割据势力一样,无脑纵容能够打仗的将领。   习惯了胡作非为的将军们早早适应了乱局中的自由自在,突然受到了束缚,肯定会有不满。   只是郭荣手段厉害,他们敢怒而不敢言。   郭荣一死,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将赵匡胤推了出来。   这其中固然有赵匡胤、赵匡义的野心暗谋,只怕一直压抑着的怨气也是关键。   不然也不至于一点就着,让赵匡胤几乎兵不血刃的登上皇帝的宝座。   只是他们想不到赵匡胤做的更绝,郭荣尚且为了不影响军队战斗力,徐徐图之。   赵匡胤直接就来了一个杯酒释兵权,将所有人的军权都收缴了,让他们当一个富家翁。   也不知道上缴了兵权的他们,在交出自己兵权的那一刹那,会不会想念已故的郭荣。   如此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   罗幼度瞬间收回了思绪,目不斜视。   封赏结束。   罗幼度被郭荣留了下来。   郭荣毫不吝啬的在百官面前表现出自己对罗幼度的偏爱。   罗幼度也面不改色的迎接着各种异样的目光。   君臣二人也未在紫宸殿久呆。   这里过于庄重,不是说话的地方。   郭荣将罗幼度带到了西侧文德殿,这里是郭荣上朝前和退朝后稍作停留、休息的地方。   “等朕一会儿,这身衣服过于笨重。实话说穿的一点也不舒服!”   他一边让太监给罗幼度搬一张椅子,一边走进了内堂。   罗幼度坐在椅子上左右观望殿内的情况。   若说延和殿简朴,这文德殿就算得上是破败了。   作为郭荣休息的场所,不但家具陈旧,四周的承重柱好多地方都起皮了,有的甚至掉漆然后用漆重新涂抹过,明显有多次补刷的痕迹。   郭荣穿着常服从后殿走来,见罗幼度遇起身相迎,挥了挥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很随意的坐在上首。   “西方之事,干的漂亮。朕与文伯,想不到你能做的如此彻底。朕昨日得到了蜀地的最新消息。为了缓解经济问题,孟昶甚至下令收缴百姓铁器,以作铁钱使用。就算不是诚心归附。近几年内,他们都没有动兵的可能,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对付南唐。”   罗幼度道:“臣侥幸而已,赌了一把,全赖陛下洪福齐天,赌赢了。”   郭荣笑道:“能赌赢就是你的本事。”   他顿了顿道:“关于御营司的事情,有没有难处?需不需要朕的帮忙!”   罗幼度摇头道:“真让陛下出手,臣下还怎么服众?”   郭荣满意的点头:“你知道就好,行,御营司的事,朕不插手了。如何组建,你全权负责。不过你也不用太急。骄兵悍将延续了上百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朕还年轻,你更年轻,有的是时间。”   身为一国之君,郭荣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御驾亲征,长期征伐在庙堂外变故太多。   尤其是现在自己的嫡长子不过两岁。   真要有个意外,可不敢想结果。   他需要一个能够有威望还要有能力且值得信任的人,震住那些骄兵悍将。   罗幼度却是心想:“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过他看着郭荣精神抖擞的样子,真看不出来对方有短命之相。   郭荣似乎对罗幼度很有信心,当真不再过问御营司的问题了,而是将话题转移道最值得关注的江南。   “朕一直以为此次西征,能够让南唐主动出击。这样我们就能先败其大军,再行杀入他们境内,以大胜之势,攻入淮南。却不想那个李璟居然不敢出兵,与麾下文武讨论了半年,蜀地都投降了,还没有出个结果。空有数十万大军,却是摆设,当真无能……”   罗幼度却一点也不意外,李璟要是真有魄力,在辽国退离中原的时候北上,这天下就是他的了,说道:“既然对方不敢打,那只有我们主动出击。时间越拖,对我们越是不利。”   郭荣轻蔑的哼了声道:“朕也是这么想的。朕算是看出来了,就李璟怂样,给他十个豹子胆都不敢来战。他不敢来,那便由我们去。”   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事,建议道:“现今七月份,陛下可选择十一月出兵。淮南最大的问题是有淮河防线,每年冬季,淮河都会水位大减甚至断流。我军能够轻易的通过淮河防线,直接进入淮南地界。”   郭荣自语道:“十一月底出兵十二月过河,利用天时渡过淮河,倒是妙法。那就定下十一月底出兵,不过如此一来……”他看了罗幼度一眼,笑道:“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罗幼度信心满满的道:“四个月,御营司肯定是上不了战场的。不过臣有信心,四个月将御营司的班底搭建起来,到时候就算臣不在,一样能够自如运转。”   郭荣双手一合道:“好,那朕就给你四个月时间,只要御营司的成果让朕满意,朕便再给你立功的机会。若是没有做到,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开封,发展御营司。这攻伐江淮,庙堂上的将军会调离八成,也正是发展御营司的时候。” ##第三十三章 陋室   离开皇宫的时候,天色已晚。   想着与郭荣的详谈,罗幼度心底沉甸甸的。   之前郭荣对自己期待大于器重,但经过攻蜀一战,逼降了蜀国,郭荣显然完全将他当做自己人全力培养,打算用他来掌控骄兵悍将。   这种待遇,让罗幼度想起了当年提拔他的万总。   知遇之恩,肉眼可见。   他为人重利,却也并非无情,只是面对感情更加理性。   想起郭荣的命运,罗幼度心底也堵得慌。史书上根本没有写郭荣得了什么病,怎么病故的。   前一刻意气风发率兵北伐,连克契丹三州,然后就病倒回开封去世了。   这根本就防无可防。   今天在庙堂上的情况也让罗幼度察觉到了点点端倪。   郭荣打压武将并非没有造成影响,只是郭荣已经起势,更兼恩威兼备,他们不敢表示出来。   一但郭荣出个意外,那股压在心底的不甘就会爆发出来,就算没有赵匡胤,也会有张匡胤、李匡胤。   到时候自己这个给抬出来压制武将的存在,势必会首当其冲。   郭荣真能摆脱命运,那还好说。   但真避免不了,自己必需做好两手准备。   绝不能坐以待毙。   不然面对完全不讲道理的莽夫,将自己给活剥了都不一定。   四个月,是郭荣给的时间。   四年,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给的。   罗幼度看到了在城门外靠着墙根打盹的张琼,心情舒缓了许多,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琼见是罗幼度揉了揉脸颊,道:“官家论功行赏,给了不少的赏钱,可以请大哥好好吃一顿。”   罗幼度道:“你的钱还是留着娶媳妇吧。跟着我,还轮得到你请客?走,回家了!”   张琼憨憨一笑,跟在了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布满星光的路上。   罗幼度道:“朝廷让我组建一支御营司,你来给我当个都头。”   张琼眼睛一亮,笑道:“就知道跟着大哥有肉吃,这不就当上都头了。可不得羡慕死咱在禁军里的那般兄弟。”   罗幼度看着没啥心事的张琼,忽然有些羡慕,活成这样也许挺好的。   啥也不用想,也不用那么累。   但随即想起张琼的下场,瞬间清醒过来。   张琼对赵匡胤有救命之恩,结果还不是给赵匡胤虐打处死?   在这世道,没有底气资本,连呼吸都得看人家脸色。   罗幼度打击道:“可别想的那么容易!首先得解决的是兵源问题,现在就你我两个光杆司令。我叫御,你叫营,加起来都不够一个御营司三个字。将我家那头老驴算上,倒还可以。”   这跟老驴相处多了,还是有一点感情的,时常念叨。   张琼吐槽道:“官家就给官,没给兵啊?”   罗幼度道:“御营司是全新编制,并没有建制。给的是招兵的权力,不过这兵源嘛,大多都在将官手里。从他们手上要兵,给一些缺胳膊少腿的还好,万一送一些磕破了点皮,就跟要命样的娘娘腔来,那还不得膈应死我。”   张琼听了也是不住点头,随即道:“将曹小子也叫上嘛。那小子傻兮兮的,可办事靠谱。”   “什么傻兮兮的,人家是厚重,大智若愚……”罗幼度看着真傻笑话假傻,忍不住笑了笑:“他就不叫了。国华出生将门,亲朋好友盘根交错的,叫他只会让他为难。相识一场,不做这事。不过潘美倒是可以一试……”   他为人处世自有原则,不会为了自己去勉强别人。   潘美父亲就是一小卒,没有什么背景。不存在为难不为难的,不过他若跟了自己,在武将那边,怕是不会太受待见。   内情他会细细说明,选择权由潘美自己决定。   来到了他居住的北大街,此时夜幕降临,北大街居然只有寥寥几家灯火。   一瞬间,罗幼度还以为回到了早年的南城。   借着月色,罗幼度发现周边诸多屋舍都给平了,有的在整理地基,有的已经盖起了房子。   想着郭荣在扩充开封府,心底嘀咕:“难道这北大街在拆迁?”   他双眼一亮,不知道这个时代拆迁有没有拆迁款的。   虽说郭荣崇尚节俭,吃穿用度十分寒酸。他也准备跟老大看齐,不打算过什么豪奢生活。但没有钱,跟有钱不用是两个概念。   到了家,发现左右邻居都拆了,就自己一栋小院孤零零立着。   罗幼度脑门上莫名出现一条黑线,难道这拆迁完美避开了自己的家?   将罗幼度送到家,张琼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去。   罗幼度喊了一声:“让你哥明日准时到开封府报到,我寻他有事。”   张琼应了一声,消失在夜色。   老胡听到了喊声,小跑着从屋里出来。   “胡伯!”罗幼度叫了一声。   老胡激动的道:“相公快进屋,饭菜在锅里热着,我去给你端来。洗澡水也烧好了,浴桶也刷干净了。”   罗幼度心底涌现一股暖意,尽管他在宫里吃了晚饭,依旧迫不及待的道:“早就怀念胡伯的手艺了,这在外边吃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跟你老手艺一比,跟猪食差不多。”   也不管有没有冒犯到郭荣,罗幼度风卷残云般的吃了饭。   顺带去仓库里看了一眼老驴。   老驴明显是怀上了,躺在草垛上肚子大了一圈。   罗幼度问道:“这驴怀孕得多久?我还以为回来能看着小驴了呢。”   老胡道:“一般情况得怀一年时间,算算日子也就个把月了。”   “那挺好!”   罗幼度笑着跟老胡拉着家常,难得清闲。   泡了热水澡,舒舒服服的一觉到天亮。   这走出屋子,看着左右情况,瞬间呆住了。   昨晚就觉得不对劲,今早这一看,西大街除了自己的屋子,没有一处眼熟的景象,原来的小摊小贩都不见了,不是在装修,就是在装修的路上。   “胡伯,昨晚就想问了,这街怎么了?张大婶的豆浆,牛大叔的胡饼,都不开了?”   老胡道:“有人用六倍高价买了他们的房子,他们都搬去新扩建的南城了。”   罗幼度愕然:“这条街没什么特色吧?六倍房价?”   老胡意味深长的道:“这条街平平无奇,毫无特色。要说有什么,就是相公你住在这街上了。” ##第三十四章 另辟蹊径   左神武大将军、宣徽南院使向训翻着手中的兵源册子,交给了自己的部下,说道:“没有问题,就将这批兵士补充上去吧。”   自从高平之战后,郭荣感受到了将不用命、士不能战的弊端,对于军政做了整顿。   他坚信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不在任由地方节度使胡乱扩充兵马,而是广募天下壮士将他们聚集在开封,接受整体训练,选武艺超绝的人编入禁军,成为大周兵士。   禁军也就如此成为了大周的征伐的主力。   韩令坤此次率领八千禁军出战,就取得了很好的成果。   他的八千禁军的战斗力明显要胜于王景所率领的地方军,更非蜀兵可以相比的。   此次韩令坤部,折损了一千八百人。   向训自然要给他补上。   “将军,石都校求见。”   向训脸上露出一丝会意的微笑,道:“快将他请进来!”   想了一想,向训亲自走出了营帐去迎接。   并不是所有武将都没有政治头脑的,向训便是其中之一。   他一样看不起文臣,但是与三宰相王溥、李谷、范质的关系非常好。   若无罗幼度的出现,攻取蜀国四州的任务轮不到韩令坤,而是经由王溥举荐的向训。   石守信与罗幼度的恩怨,人尽皆知。   此来目的不言而喻。   “石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向训热情的迎了上去。   石守信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哥哥,官家让罗幼度那小子弄一个叫御营司,你可知道?”   向训长叹道:“如何不知。”   石守信道:“哥哥难道想看他一个刀都提不动的书生踩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   向训愤然道:“自然不愿。”   石守信道:“不瞒哥哥,我与那罗幼度有大仇。别人怕他是官家跟前的红人,我却不怕。他要弄御营司,得向哥哥讨要兵士。哥哥可不能给他像样的兵士,让他将御营司弄起来。”   向训笑道:“这个石兄放心,即便今日你不说,我也会如此做来。我们可是一伙的,文官掌兵?多少年的前的事情了。”   石守信大喜过望道:“有哥哥这番话那我就放心了。这才是自己人嘛,不像某些人!”   他一想到韩令坤心中就有火气。   昨夜他们一行好友去给韩令坤庆功,席间就说到了罗幼度。   石守信忍不住说了几句,也引来了附和。不想韩令坤直接翻脸离席了,还说道:“你们是我知己好友,罗兄弟也是我好友。你们跟他的恩怨,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咱们各交各的。可你们在我面前这般诋毁我朋友,也太不给我脸了。今日这酒,不喝也罢。”   石守信气得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向训看着石守信,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种莽夫,让他闹一闹也好。指不定将事情闹大,让官家打消念头,即便不成,惹怒了官家,最后倒霉的也不是自己。   ……   开封府!   罗幼度早早来到了开封府府衙,张进昨夜得到了张琼的通知,比他更早的就到了开封府等候。   “来了!”罗幼度亲切的打着招呼:“我们进去说。”   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罗幼度示意张进坐下,问道:“你跟码头上的工人还有联系嘛?”   张进道:“不但有联系,反而更深了。汴京城内水运发达,码头上的势力龙蛇混杂,办案的时候时常会接触到。属下在码头干过,有了这层关系,他们对属下也有一定的巴结。跟他们打好关系,也利于办案。”   罗幼度点了点头,相比张琼单纯,他这个哥哥处事灵活,是个人才,说道:“我若在码头工人里招募新兵你说是否可行?”   张进道:“完全不是问题,属下的面子不够。但相公身为开封府判官管理开封府上下民生,你若说一句严整码头次序,所有工头都得给您跪下。你向他们要人,他们不敢不从。相公招募他们,也是妙招。码头工人别的没有,一身力气可不输于精锐兵士。只是混迹码头的工人大多身份低微,出身不好,还有一些属于黑户,达不到从军的资格。”   罗幼度笑道:“这个无妨,你通知下去。只要有能力,有实力,表现的好,听话,不管是黑户还是贱籍。要编户我给他办编户,要军户我给他办军户。一人选中,全家受益。”   张进霍然道:“相公,这是真的?”   罗幼度正色道:“你看我像是说假话的样子?”   张进咧嘴笑道:“相公,这消息要是下去,只怕开封所有码头上万工人都得为之疯狂。”   罗幼度伸出手掌道:“我不要多,这第一批,我只要五百。要力气最大的,耐力最强的,有一技之长的。”   张进颔首道:“此事我去联系。”   罗幼度颔首道:“快去。”   罗幼度与张进一并出了开封府,他去码头,罗幼度则去议政厅。   满朝文武都觉得有武将掣肘,想要组建御营司将会千难万险。   罗幼度却不以为难。   大部分人都用正常思路考虑问题。   罗幼度却喜欢反其道而行。   武将掣肘,那就意味着文臣是盟友。   御营司的统帅是他罗幼度,但是御营司直接受议政厅也就是庙堂三宰相调度。   三宰相负责大周王朝的民生,经济户籍都在他们管辖之中。   背后有议政厅撑腰,户籍军饷还有军械哪有搞不定的事情。   有钱,有最好的装备、武器还有人,建御营司难嘛?   只要找到办法,不难!   唯一无法克服的只有基层将领的缺乏。   一支军队的构成,除了主帅,就是成百上千的基层将校。   他们是否能够完美的执行上司的指令,直接关系军队的运转。   基层将官水平太次,哪怕让吴起、韩信这种大佬来指挥也很难做到如指臂使。   这一点没得解决。   所以罗幼度并不打算直接将御营司招募满编,五百人,然后自己培养提拔基层将官。   有了一定的资本,再行扩充御营司。   最好的福利,最好的兵器,最好的铠甲,强壮的兵卒。   以潘美为将,张琼为锋,打造一支同等人数下所向披靡的劲旅。   就是不知潘美愿不愿意跟随他干上这一把……   罗幼度意气风发的来到了议政厅前,翻身下马,高声道:“御营都指挥使罗幼度求见三位相公!” ##第三十五章 前有李谷,后有罗幼度   议政厅里王溥、范质、李谷正说着罗幼度,便听罗幼度求见。   王溥不禁打趣:“说罗幼度,罗幼度就来了。这回不放点血,怕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李谷手指敲着案几笑道:“莫说是放血,便是割肉又何妨?让他进来吧!”   罗幼度大步入议事厅,见议政厅大堂上首坐着三人,逐一向他们问好:“见过王相、李相、范相。”   王溥、范质罗幼度是见过面的,李谷并不认识。   他崭露头角的时候,正逢黄河决堤,李谷奉郭荣命去前线率十数州民工抢堵并且组织赈灾。出征以后,对方才回到开封。   郭荣显德朝总共才有五位宰相。   其中最出名的冯道,在高平之战后不久就病故了。余下四位分别是王溥、范质、李谷、李重进。   本来魏仁浦能补上冯道相位的,只是他并非进士出身,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暂时未入宰相之列。   李重进以军功入相,并不参予行政。   这能于王溥、范质平起平坐的唯有李谷。   纵然未曾见面,也不妨碍罗幼度问好。   李谷从位子上起身来到近处,打量着面前这位弱冠之年便干出了轰轰烈烈的大事,名动京华的好人物。   “一直听文素、齐物念叨小友年轻有为,今日终于得见,果然后生可畏!”   他声如洪钟,年过半百的他,犹如壮年一样,半点都不显老。   罗幼度眼前闪过一丝讶异,略微仰头看着这位的宰相,暗暗叫了声:“好家伙。”   他本人身高约一米八,在这个时代已经算高个了。可身前这位大周辅宰,至少一米九五以上,甚至可能奔二米去,比他高了近乎一个头,身型也很是壮硕,一点也不像文人,反倒更像一个武将。   其实他感觉不差,李谷少时就是一名侠客,勇武过人,擅长骑射,但因觉得个人勇武报效不了国家,遂然弃武习文,然后高中进士。凭借着出色的胆气智略,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大周四朝,一步步坐上了辅宰的位子,可谓文武兼备。   罗幼度赞叹道:“谢相公夸赞,幼度年少时即听闻相公文武双全,今后隶属于相公调配,望得指点。”   李谷意气风发的道:“你我以后大有相处的机会,无需这般客套。”他说着,回到了位子上。   罗幼度却一时不解,有些讶异。   王溥单刀直入道:“对于组建御营司,你有何看法?”   罗幼度道:“首先是兵源,属下不打算通过常规手段募兵,而是从民间招募。初步计划以码头上的搬运工为主,精于弓箭的猎户为辅。招募他们需要得到户部的支持,他们这类人朝不保夕,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家,户籍落定,即是保障。只要满足他们这点,即便拉满御营司编制都不是问题。”   “不过兵在精而不在多,属下手上并没有经验丰富的校官。过多没有经验的新兵不好控制,初步定为五百人。”   王溥、范质、李谷相互对望一眼,眼中莫不是欣赏之意,想不到最让人头痛的问题,就这么给解决了。   “御营司无根无基,需要军器监领取装备器械。估算了一下,五百套皮甲,六百套兵器,长枪、战刀视为一套,弓弩就要三百套吧,最好都是全新的。还有战马是不是也得给我们一些,这个不挑,有多少要多少,还有……”   见罗幼度还要继续往下说。   “停停停……”   范质有些遭不住了。   六部之中,王溥主要负责吏部、户部,李谷主兵部、礼部,范质负责工部、刑部。   军器监隶属工部,正好归范质负责。   “就知道你今日来没怀好心,你这真当国库是自己家了?”   范质以手扶额道:“什么都要,还嫌弃旧的,要全新的。官家殿前军都没这待遇……还战马,你可知战马有多稀缺?”   罗幼度满脸的微笑,作揖道:“范相公,这能一样嘛?六部隶属议政厅,御营司也隶属议政厅,一脉相承。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不在此列。好比亲儿子跟干儿子,总要有点区别待遇是不是!在他们那边受气,我就不说了。总不能在自家也跟着受委屈吧!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李谷拍案大笑:“小友说的在理。文素,我看你就认了。小友此次征伐,缴获了不少东西,你工部得利不少。将那些修补翻新可用的留给对面,全新打造的就给小友吧。五百人,数量比不上,别到最后连质量也比不上。”   范质气呼呼的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王溥笑盈盈的道:“户籍问题老夫这里应下,回头会同户部侍郎细说。有何需求,你直接与他说,过程一切从简。”   罗幼度作揖道:“谢三位相公支持。”   范质青着脸道:“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三人给你如此大的支持,可是要看出成绩的。不然……”他哼哼了两声。   罗幼度心想:“黑红脸嘛,我收下了。”   “绝不辜负三位相公期盼。”   罗幼度再度作揖:“那属下就告辞了!”   王溥颔首道:“去吧!”   见罗幼度后退离去,范质忽的一笑:“这小子挺会说话,却可托付后事。”   亲儿子跟干儿子与自家人的比喻,那可是说进他心头去了。   作为当朝宰相,手中一个大兵都调不动,那滋味真不好受。   现在有了御营司,还不得小心呵护着。   李谷道:“后事看他,现在还得看老夫。怎么说也多活了半辈子,此番可不能让小辈比下去。”   他今日已经得到了内定的消息。   郭荣决定十一月底出兵南唐,准备御驾亲征。   不过并非直接亲临,先以他为帅,忠武节度使王彦超担任其副将,协同十二名大将南征,打开局面。   此番南征,大周调度的兵力物资甚至超过了之前与北汉的对决,可见重视。   这至关重要的战役,郭荣以李谷为挂帅,可见他打压这个时代骄兵悍将的决心与态度了。   王溥见眼前盛况,欣慰一笑。   他是苦过来的,在两年前现今的情况,就如做梦一样。   前有李谷,后有罗幼度。   恢复唐时文武并举的时候,指日可待。 ##第三十六章 潘美的决定   开封府。   罗幼度从议政厅出来之后,回到了开封府。   让新晋的开封府府院殷明将他离去的这大半年里,开封府处理的案件卷宗通通取来。   罗幼度一卷一卷的认真观看,若有处理失当的特别取出来,将处理案件的官员叫到面前,认真叮嘱,严厉警告。   现今这个世道读书人大多都聚在南唐、孟蜀,中原一地骄兵悍将盛行。   尽管这两年好了许多,可读书人的待遇依旧不高。   文臣极为稀缺,导致了庙堂之上一个官员身兼数职是常有的事情。   但如罗幼度这般身兼文武两职的却是不多。   开封府管理开封民生,职位非常重要,有这个职位在手,他能干很多事情。   在郭荣没有动手撸掉他之前,罗幼度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导致开封府内部不稳,从而使得自己丢掉开封府判官这个职位。   他人在开封,有他坐镇,一切无虞。   但而今的他时常会奉命出征,一去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都会有之。   这就很考验下面官员的处事能力了。   他不在的这半年里,开封府存在什么问题从半年卷宗里能够很明显的看出来。   果然发现了不小的问题,而且出现在最关键的法曹部。   开封府法曹、推官、府院三部。   其中推官部这些年并未有变故,推官高泽也算尽职尽责,并没有错失。府院部也是一般,当初张岳、吕斌的内斗,便宜了他与尹一德。   尽管府院部连走了两位府院,可张岳留下来的班底还在,顶上来的府院殷明对于开封府的事物也很了解,并未受到影响。   法曹部就不一样了。   自己升的太快,法曹部一连损失了两位法曹参军,同时因为利益关系,自己除去了吕斌的心腹,造成了法曹部青黄不接的局面。   法曹部恰恰又是开封府三部最重要的一部,这半年若不是有崔衍帮衬,保不定要出乱子。   崔衍这位开封府第一把手缺乏决断,但是处理事物确实老道,让人无话可说。   可总不能让这个第一把手,给自己这第二把手打下手吧。   这四个月不只要处理好御营司的事情,这开封府法曹部也得处理妥当。   “看样子,还得去一趟吏部,看看有什么人才可以任用的,正好御营司也需要很多文职缺口。”   罗幼度暗自嘀咕着,吏部那边除了在任官员,还有候补官员。   这类候补官员是可以根据各部情况,自行挑选的。   “相公,我回来了!”   在罗幼度翻阅卷宗的时候,张进风风火火的来到了办公署外。   “进来吧!”   罗幼度放下了手中卷宗,等待着张进的消息。   张进咧嘴笑道:“一切跟属下想的差不多,所有码头的大工头都表示愿意配合相公的安排。莫说五百人,一千人他们都愿意配合。”   这也于罗幼度预料中的一般无二。   别看开封码头情况复杂,各种黑势力盘根交错,有的背后甚至有大佬支持。   但罗幼度这个开封府判官,将他们克的死死的。   再高明的贼都避免不了一点,见不得光。   而开封府正是青天。   别的不说,就问问宋朝仁宗时候的那些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达官贵胄怕不怕一个叫阎王包的人。   罗幼度再问:“下面的反响怎么样?”   张进说道:“属下还特地了解了,极其踊跃。他们这种拿命讨生活的,大多都是贱籍。这能够获得编户、军户,让他们卖命都可以。更别说是正常参军,还领取军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那就好!”罗幼度道:“让那些大工头,挑选五百人出来。再按照标准招募五百自愿报名的工人,让他们等候通知,也做好准备。只要五百人,择优而取。”   罗幼度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条件,递给了张进。   张进认真瞧了一遍,迟疑道:“这个考验腿力、腰力,能开几石弓可以理解,可这识字有点强人所难了,二十人里有一个识得十个大字都不错了。”   罗幼度道:“无妨,识字不是硬标准,只是识字的人,可以小小的降低标准,有优先入取的资格。”   ……   陕州。   潘美辞别了上司吴霖,快步回到家中,见妻子神色凝重的坐在椅子上,笑道:“快收拾行囊,我们赴京。”   潘美的妻子崔氏,正是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的五姓崔家女的后人。   只是所谓五姓世家早就消亡于唐末党争以及五代十国的刀兵铁骑之下。   崔家也不例外,现在只是小小的地方大户。   不过风光不在,遗骨犹存。   崔氏自幼读书,满腹经纶,正是绝佳的贤内助。   崔氏忧心忡忡的道:“而今武夫当权,为了不得罪罗先生而得罪那群武臣,是否值得?”   潘美道:“夫人这是看过先生寄来的信了?”   崔氏脸色一红道:“妾身并非存心私窥潘郎信件,是在地上拾得,无心瞧见的。”   潘美记起自己见信内容过于高兴,直接放在桌上就去跟吴霖道别了。   想来是因为风吹的缘故。   他笑道:“你我夫妻一体,并没有瞒着夫人的意思。夫人这么说,显然是小觑了先生。先生若真是心胸狭隘之辈,就不会将个中的厉害关系说的如此明了,直接将我诓骗过去便是。他坦诚相待,显然是让我自己抉择。先生心胸豁达,即便我选择留在陕州,他也不会怪罪的。”   “选择去,是我个人的意思。”   潘美上前拿起崔氏双手道:“这封信看似挺凶险的,可在为夫看来却是不然。为夫此生最敬重两人,其一是当今官家。官家尚在潜邸时,为夫有幸成为官家侍从。得官家指点,学了不少东西。其二便是先生,与先生相聚时间不长,但见他为人处事,宠辱不惊,谈笑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即便是病入膏肓之人亦不例外,委实令人惊叹。一夜相谈,胜读书十年。”   “一个连官家、先生都认为对的事情,区区武夫岂能阻挡?”   “现今先生正缺人手,但以先生之人望,我若不早些动身,其位必给他人所占据。”   “届时悔之晚矣。”   崔氏忙道:“即是如此,郎君不如先行,妾身自会整理家中一切,随后赶来。”   潘美道:“如此也好!” ##第三十七章 稽首九拜   罗幼度继续看着自己离开这半年的开封府案卷卷宗,看的越多对于法曹部的情况认识越深。   必需要寻得一能够担当法曹部大任的人才出来,不然法曹部的效率早晚会为人诟病。   见天色已晚,罗幼度在脑海中为自己定下了明日的行程,策马回家。   看着西大街近百工人风风火火的干着活,罗幼度不免觉得好笑,自己还真成香饽饽了。   看了一眼隔壁,一个青衣素雅的管事在指挥着工人干活。   奇怪的是对方在他府邸的右侧,空了老大一块地盘,也不知要干什么。   这居然选择要搬到自己隔壁,为何又远远的离开?   搞不懂!   罗幼度摇了摇头。   管事见了罗幼度,很知礼数的行了大礼。   罗幼度抱拳回应,回到府上。   胡伯正在准备晚餐,罗幼度先到卧房,拿起了《卫公兵法残本》细看起来。   这时代在进步,兵法战阵,军备器械也在进步。   兵书却越接近这个时代,越切合实际,相比《孙子兵法》、《吴子兵书》,他从书局里买来的这本《卫公兵法残本》反而给他更多的启发。   只是这残本不是什么珍品,大街货也就寥寥数百字。   “小相公,有人递上了拜帖。”   老胡忽然走进了房间,将一封极为正式的拜帖递上。   罗幼度伸手接过,打开拜帖细看:窦禹钧携子五人登门拜会。   窦禹钧?   是谁?   罗幼度没有听过,往下看窦禹钧在也拜帖中也自报了家门,燕山人氏,官拜户部郎中兼太常少卿。   “户部郎中?”   罗幼度想到今日王溥说他会通知户部侍郎一事,难道是因为此事?   他继续往下看去,眼中顿时露出震惊之色,差一点就“卧槽”的叫了出来。   长子窦仪字可象,前晋天福五年举进士。   次子窦俨字望之,前晋天福六年举进士。   三子窦侃字友伯,前汉乾祐初年举进士。   四子窦偁字曰章,前汉乾祐二年举进士。   五子窦僖字惠达,大周广顺初年举进士。   这一门五进士?   太牛了吧!   “窦禹钧,燕山……”   罗幼度囔囔自语,突然双手一合道:“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这是冯道赞美窦禹钧的话。   他当年特地研究过冯道,知道此事。   《三字经》里也有类似的记载:“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这窦禹钧就是窦燕山。他的五个儿子合称“窦氏五龙”。   这个时代的文坛顶流。   罗幼度赶忙起身快步出门相迎。   院外六人前后站立。   为首一人五旬年岁,身着斓袍、斓衫,一副标准的儒士打扮,精神抖擞。在他身后站着五人,年纪跨度极大,最年长的满脸胡须,三十好几,年少的二十出头。   罗幼度快步上前,道:“晚生罗幼度见过窦公……”他正准备给窦禹钧身后的窦氏五龙作揖。   窦禹钧忙上前制止道:“先生莫要折煞老夫与几位犬子了。老夫托大方敢与先生平辈而交,几位犬子,哪能受先生大礼。”   罗幼度心底吐槽,这狗都能教出五位进士,那天下九成父亲,岂不是狗都不如?   “诸公请进!”   罗幼度热情的将人迎入屋内。   之前在南城的时候因为没钱,就没有置办座椅。   后来乔迁新居,升了官有了俸禄,钱是有了,只是屋子不够宽敞,置办座椅显得拥挤,还是一如既往的延续古法,并未跟随潮流。   老胡拿出了六张席垫,平铺大厅左右。   罗幼度在上首请六人入座。   窦禹钧坐在席位上,窦氏五龙却老老实实的站着,不敢与自己的父亲同席。   足见窦家家教确实非同一般。   罗幼度笑道:“屋子不大,你们这一起站着将光都遮住了,一并入席吧!”   窦禹钧道:“先生都发话了,你们谢过先生,入席吧。”   五人一致谢过以后,方才就坐。   罗幼度并不讨厌这样的礼节,尽管作为后世人,已经不讲究这些了,可活得越久,越觉得有些礼数还是有必要存在的。   罗幼度道:“久闻冯公夸赞燕山窦十郎一直心存敬意,今日得见窦公与五芳,名不虚传。”   这文人相见,少不了互吹一波。   彼此互敬之后,方才切入正题。   窦禹钧说道:“先生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让我辈深省。得知先生居于此处,便忍不住效仿昔年孟母,迁居于先生隔壁,以先生为邻,还望先生勿怪。”   罗幼度恍然大悟,难怪窦禹钧来的如此是时候,想必是那位管家通报的。   “能于窦公为邻,也是在下幸事。”   罗幼度想着怎么打开话题,施展自己的聊天绝技。   窦禹钧忽然直身而起,长拜于地“咚咚咚”一口气磕了九个响头,道:“今日来求见先生,是厚颜想求先生赐予文章墨宝,以振我中原读书人之脊梁。”   窦家五子也一并拜服于地,跟着“咚咚咚”的九连磕。   稽首九拜!   罗幼度呆立当场,这什么情况,他苦着脸道:“在下这点水平,何敢言振我中原读书人之脊梁?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   窦禹钧突然嚎啕大哭:“先生既然不愿意,那便再请先生书写墨宝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表于学堂之外。”   罗幼度见窦禹钧表情悲怆,并非演戏,问道:“窦公究竟为何?一幅字而已,何至于此。”   窦禹钧惨笑道:“那是先生未曾见过我中原学子所受之罪。我有一弟子,惊才绝艳,高中状元。本因受士人吹捧,却因纠错我朝权贵一字,权贵以为他瞧不起自己,当众连扇他十个耳光。他悲愤难耐,自缢而亡,留下遗书,望生生世世不再习文。”   “我朝有一大将巡视城楼,见楼下一书生路过,拔箭射杀,问其缘由,答曰:碍眼。”   “前汉时期,慕容彦超回家时,路过一书塾,觉得读书声刺耳,将书塾一六旬先生,三十六学童屠杀殆尽。”   ……   “此列重重,数不胜数。老夫今年五十有六,所见所闻乱贼横行,礼崩乐坏,三纲五常灭绝,我辈读书人,便如断脊之犬,苟活于世。”   “先生之前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令得老夫,狂呼苍天有眼,我中原终于有了读书人的灵魂。只是当时先生担不起大任,不敢贸然相求。现今先生深得圣眷,何不以身作则,振兴我华夏精神风貌?” ##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以其方   “振兴我华夏文化之重担!”   罗幼度一字一句的念着这几个重若千斤的字,也是心潮澎湃。   身为国人,哪怕罗幼度本质是重利的商人,也会受到振兴华夏这几个字的激励。   但是细细一琢磨,他冷静了下来。   窦禹钧如此恳求,让他险些入瓮。   现情现景,他确实想到了北宋思想家、教育家张载的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不管什么时候,哪怕读过一千一万遍,只要读这一句,便会有种气血上涌的感觉。   这就是华夏文化的魅力。   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这句话的威力,此话一出,天下读书人都会为之震撼。   他罗幼度三个字,直冲云霄。   然后呢!   为天下读书人吹捧,为天下读书人仰望?   以他现在的体量承受得起嘛?   到时候郭荣会怎么看?   窦禹钧说的是事实,但他只是说了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   所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这个时代的名言。   在这个莽夫当政的时代,战争与暴政相结合。当权者只注重武力,有兵就有权,就能当天子。所以他们喜欢使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武将的残暴远比窦禹钧说的更加残忍。   朱温在与淄青节度使王师范争夺山东地盘的时候,他的儿子朱友宁攻打博昌城,驱使百姓十余万在城外堆筑土山。这当土山将成时,他先把百姓都杀了埋进土山。城陷之后,又将城中军民全部杀光。   屠城?   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都已经成为可以接受理解的东西了。   但谁能解释朱友宁为啥要把帮忙建土山的十万百姓一并坑杀了?   没得解释!   就是人杀多了,心理变态,就不将人当人,而是视为草芥,兴致一来,随手就杀了。   这种大规模因战争乱杀百姓的情况,比比皆是。   除去战争屠杀,也有其他血淋淋的实例。   一个武将在大街上买饼。然后他觉得烙饼的百姓给他的饼薄了,挥刀就将烙饼的百姓砍了。   还有后汉的一武将,为了防备流言蜚语,带着兵到街上抓人杀着玩。这没人说话,不就没有流言蜚语了?   至于什么在大街纵马踩踏百姓,随意选个活人当靶练习箭术,就更多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普遍情况。   就如窦禹钧说的:礼崩乐坏,三纲五常灭绝。   若不是现今的大周天子郭荣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特别将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抓出来处死,以杀鸡儆猴,震慑住了一众杀人不眨眼的骄兵悍将。   就罗幼度当街与王继勋对上的时候,王继勋砍的绝对不是他的家丁。   振兴我华夏文化,确实重中之重,可就这世道,有多少文人够武夫砍的?   五姓七望那么庞大的力量都给杀绝了。   只有终结这个时代,然后才能振兴华夏文化。   而不是本末倒置,在这个时候高举振兴文化的旗帜,形成一股全新的力量,打破现在的平衡。   横渠四句,罗幼度要说,绝对不是现在。   看着窦禹钧,罗幼度真切的道:“窦公,此重担您不正在扛嘛?振兴华夏文化,非一人之事,在我,在您,在您身后这五位俊杰。在千千万万的华夏儿郎身上,将这希望寄予一人之身。这是高看我呢,还是看低我华夏文化?”   “您真的觉得少我一个罗幼度华夏文化会因此断绝?多我一个罗幼度,华夏文化就能复兴?”   “我自问做不到,真的,我无能为力。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至于墨宝,窦公不嫌弃我字丑,便献丑赠于你了!”   罗幼度笑着去里屋取出了一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字帖,递给了窦禹钧。   他的书法水平一般,偶尔想起也会练练,倒是保存了几幅超常发挥写得好的字帖,正好派上用场。   窦禹钧也看出了罗幼度并不想担此重担,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将如此重担压在一个少年身上,确实不公,只是想着渺茫的未来,只能在心底长叹一声,强颜欢笑道:“如此也算不虚此行,对学生们有了一个交待。”   “学生们?”   罗幼度好奇问了一句。   窦禹钧说道:“老夫在城南办了几间义塾,有不少学生都喜欢先生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他这是过于谦虚。   窦禹钧干得可不是寻常义塾。而是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心血都用在了教育上。   他在城南建了十间义塾,聚书万卷,存与义塾内,用以讲学,供生员阅读使用,又延请名儒学者以教远近学生,凡四方孤寒之士,贫士不能入学者,听其自由出入,并提供衣食。   窦禹钧有着君子的宽厚、正直、节俭、乐于助人的优秀品德,他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所作所为影响着自己的五个儿子。   这能够教出五个进士并非没有原因的。   罗幼度作揖道:“窦公才是读书人的脊梁,你寻晚辈出头,实在羞煞晚辈。却不知是何人出的主意,让窦公来找晚辈扛这大任?”   窦禹钧讶然道:“并非是谁的主意,只是与孔……”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神色一凛,闭口不言了。   罗幼度笑道:“我再送窦公一副字吧!”   他说着走向里屋,取过了一张宣纸,研好了墨,写了七个字:“君子可欺以其方”。   窦禹钧看着这几个字,摇头苦笑。   窦禹钧道:“先生赠字两副,老夫也赠先生一物。可象,将地契拿给先生。”   窦仪起身从怀中取过一纸文书递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好奇接过一看,却是自己隔壁那块空地的地契:“这……”   窦禹钧低沉道:“可象一直很崇拜先生,想以先生为邻。老夫非常认同,便与诸子一起凑了一笔钱,趁着官家扩充开封,许多人不愿挤在西大街搬离此处的契机,买了一大片地。本想着建一座宅邸,然后再建两间义塾。不想先生逼降孟蜀,名动天下。这西大街地价一下子升了五倍有余。”   “我父子一合计,就不在这里建造义塾了,将多余的地卖了,可在南城新建好几间义塾。现只留下了两块地,一块我父子几人建造宅邸,另一块留给先生。”   “先生居所太小了,现在住尚可,一但娶妻,便不够用了。我父子奔着以先生为邻来的,先生若搬离西大街,岂不白忙一场?”   “只是……”窦禹钧苦苦一笑:“我父子而今愧与先生为邻了……” ##第三十九章 熟悉的名字   罗幼度将窦禹钧父子六人送出宅邸,让胡伯将房子地契收好。   地契属于半卖半送,以原价买的。   即承了人情,也不为人口舌。   然后招呼一声,他快马回到了开封府。   开封府是有人值勤的,罗幼度直接让值勤人员去将推官高泽叫来。   “罗相公!”   高泽正在家里吃饭,得知罗幼度召见,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罗幼度若有所指的问道:“你识得窦禹钧嘛?”   高泽道:“窦十郎嘛,有过几次接触。”   罗幼度再问:“那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高泽笑道:“他开了很多家义塾,免费给人吃穿教人读书。可这世道读书有什么用?真正愿意学的不多,混吃混喝的倒是不少。有人说他傻,他说能学进去一两句圣人之言,也是好的。属下不怎么喜欢他,可敬重他的所作所为。”   罗幼度点了点头道:“你去查一查窦禹钧最近的交往情况,看一看有没有特别的人。尤其是姓孔的……”   高泽并没有问缘由,直接领命去了。   罗幼度搓了搓手,看着桌子上的笔架,陷入了沉思。   对于窦禹钧,罗幼度还是存着几分好感的。   从言谈举止即可看出他确实是个君子,属于理想主义者,为了心中的正义,可以付出一切。   就如高泽说的这种人可以不喜欢,但不能不敬重。   当然让他如此相信窦禹钧人品,还是源自于冯道的那一句“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能够得到冯道的赞美,足见窦禹钧的人品过硬。   真要是伪君子,哪怕是岳不群的那种,罗幼度都不信他能瞒得过活成妖的冯道法眼。   但窦禹钧此来过于突兀,八成别有缘由。   窦禹钧这种人太容易受人误导蛊惑了。   窦禹钧或许无心,但罗幼度不信蛊惑他的人也跟他一样堂堂正正。   确实,武夫当政让这天下几乎重现两晋南北朝的昏暗,一群杀红眼的莽夫,将人命视为草芥,虐杀随心。   但是真让文人当政又好的了多少?   宋朝无脑的重用文臣打压武将,那一个个士大夫尾巴都翘上天了。   富宋富宋可终宋一朝,农民百姓起义就没断绝过。   财富都流到士大夫手上,老百姓的日子能过得好?   罗幼度心底最憧憬的还是唐初时期的文武制度,没有严苛的分界线。武将最高的规格是出将入相,而文人亦不扭捏死板,尚武成风,都有一颗投身边疆,建功立业的心思。   现在郭荣对于文武的处理方式还算到位。   以文压武,并不是以文欺武。   就现在的武将,你不压一压,郭荣的皇帝宝座坐不稳。   但真要到了以文欺武的地步,郭荣的皇帝宝座一样坐不稳。   逼得庙堂上的那些武夫狗急跳墙,谁手里还没有刀呢。   因故不管是宰相王溥、范质、李谷、王朴,还是罗幼度都守着底线,并没有进一步的得寸进尺。   而李重进也配合的约束部下,形成了一股微妙的平衡。   这种文武平衡非常利于大周一统天下的步伐,但若打破这种平衡,将会激化彼此的矛盾。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将自己推上士林领袖的位子,若说没有别的用心,罗幼度怎么也不信的。   整理了思绪,罗幼度方才回到家中用膳休息。   第二日一早,罗幼度先在开封府报了到,随即就赶到了吏部。   罗幼度现在是郭荣跟前的红人,他这一到吏部。   吏部侍郎司徒诩亲自出吏部大门迎接。   吏部尚书权位过重,朝廷并没有安排人直接担任,而是丢给镇守边疆的节度使遥领,吏部侍郎方才是吏部的第一把手。   罗幼度道明来意,司徒诩毫不迟疑的就一口应诺,亲自领着罗幼度到了吏部司,让吏部郎中将一些备选官员的名单档案递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看着面前的一叠档案,精神大震。   别的不说,但比及识人远见,这个时代谁是他的对手?   藏在泥土里再深的金子都能给他挖出来。   罗幼度气势如虹的看着档案。   渐渐地气势减缓,最后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在这个武夫当权的时代,哪里有什么知名的名臣?   各类能打的将领将军他知道不少,可是有水平的干吏?   罗幼度真的想不起来。   哪怕是王溥、范质、李谷这类宰相,罗幼度对他们的印象都不深刻,更别说他人了。   他看了近乎百人的档案,没有一个眼熟的。   强行提了精神,罗幼度也不强求什么名臣不名臣了,认真看着他们的履历,找适合自己的人才。   这放宽了心态不强求,反而让他找到一个眼熟的。   宋琪,就是那个当初跟那个……   寇湘!   罗幼度想了想才想到寇湘这个名字,两人给他投过书信文章,在王继勋的案件中还有过往来。   只是后面因事务繁重,将两人给忘记了。   他认真的看着宋琪的履历,幽州蓟县人,契丹会同四年进士,在契丹灭后晋之战中随军进入中原,后成为赵匡赞的幕僚。   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赵匡赞转投后周以后,宋琪就离开了赵匡赞,在吏部挂了名。一直以来,都不得录用。   想来是因为他这个在契丹考取的进士并不得中原认可吧。   不过从之前的接触来看,这个宋琪还是很有水平的,而且他有过幕僚的经验,可以考虑一二。   他想着特别将宋琪的简历取了出来。   “这有宋琪,应该也有寇湘吧?”   罗幼度往后翻了翻,果然找到了寇湘的履历。   他发现寇湘居然是状元头衔,是晋开运二年的状元。   这状元跟进士可不一样。状元是进士及第,成绩当年第一的存在,在魏王刘承训麾下当过记室参军。   “宋琪还好说,终究是契丹进士,看不上不足为怪。这寇湘可是中原的状元,怎么也没人录用?”   不管了!   罗幼度懒得想那么多,将两人的履历取了出来。   然后又选择了几位,履历还算漂亮的,让吏部通知他们明日来开封府面试,结束了吏部之行。 ##第四十章 内奸   窦禹钧小心翼翼的翻着一本残破的古籍,认真的逐字逐句抄写。   窦禹钧对华夏文化的热爱并不只限于兴办教育,还有藏书。   五代十国的动荡,让许许多多的经典古籍随之覆灭。   尤其是几大世族大家的灭亡,他们珍藏千年的书籍或是焚毁,或是散落于世,对于华夏文化的传承,是一大损失。   窦禹钧不懈余力的收集古籍,以一人之力,聚书上万卷,保存了许多珍贵古籍。   “先生,孔先生来了。”书童恭敬的在外边禀报。   窦禹钧呆了半晌,长叹一声道:“该来的,始终会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案几上的古籍与书本放置一旁,起身相迎。   一中年文士大步迎面而来。   “十郎,可有好消息!”   王见贞眼中存着点点期盼。   窦禹钧并未回答,而是道:“孔兄,你还是走吧。或许还来得及!”   王见贞,姓王,名见贞,单字一个孔,孔兄并非是孔姓。   王见贞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但又充斥着一丝无惧,上前拉住窦禹钧的手道:“十郎,去江南吧。那里才是我们的去处,在那里,我们读书人才能挺着腰杆做人。而不是屈居于莽夫之下,苟延残喘。叔言兄现在已居高位。以兄之贤,不亚叔言,至江南,必得重用。即便是高居相位,亦有可能。何必在此领那五斗米,徒受委屈。”   窦禹钧挣扎开了他的手道:“江南虽好,非我所愿。留在中原,为中原培育读书人的种子,才是我心中之志。走吧,罗先生并未多问一语,可我看得出来,他已察觉你的存在。今日你来此,等同自投罗网。快快从后门离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见贞一咬牙,转身快步走了三步,又回过身子,行了一个大礼:“利用了十郎,对不住了。”   说完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义塾后院大门开了一条缝,王见贞见左右无人,做贼似的匆匆而走。   他东西都不敢收拾,直接向城门方向走去。   还未抵达城门前,身后就出现了两个衙役,将他死死的按住。   高泽将王见贞压回开封府的时候,罗幼度刚回到开封不久。   罗幼度讶然道:“这么快就抓到人了?”   高泽笑道:“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是不是相公要拿的人。此人并非姓孔,而是姓王,叫王见贞,单字一个孔。他是太原王氏的后裔,在中原士林很有名望,仅次于窦十郎。他从义塾后门潜出,慌慌张张的想要出城,属下不得已先将他拿住了。”   王见贞给两个衙役按住了胳膊,此刻叫道:“放开我,你凭什么拿我,我犯了什么法?”   罗幼度问道:“你是南唐的人?”   王见贞心底一沉,说道:“什么南唐,不知判官说什么?”   罗幼度笑道:“你本来不用跑的,你没有罪,跑什么?”   这话将王见贞给说懵了。   罗幼度道:“我不知你是怎么蛊惑窦公的,想来不外乎中原士子太苦太惨,需要有人担起重任,庇佑他们。罗幼度深得圣宠,最为合适。类似的话,说多了,潜移默化之下,心系中原士子的窦公,自然动了心思。你充其量就是想为士人找一个避风港而已,这有什么错?”   王见贞好像给说服了,颔首道:“确实如此,学生只是不忍中原士人多受欺凌而已。”   他变得正气凛然起来。   罗幼度微微摇头道:“可你这一出城,就有另外一个意思了。我罗幼度年纪轻轻便居于高位,少不了年少轻狂。开封士林领袖,或者中原士林领袖,这等荣耀谁能拒绝?一但我接下了这个位子,我的一言一行将会代表士林,同样的,你们的一言一行也代表我的一言一行。”   “你们与人起冲突,便等于我同人起冲突。你们得罪武臣,等于我得罪武臣。”   “以此制造文武对立,搅乱朝廷!”   这套手段有一个专业术语,叫做政治裹挟!   “太原王氏!”   “我觉得你不太可能是刘汉的人。刘承钧奉契丹为父皇帝,这种行径应该入不了你的眼。契丹也不太可能,理由一样。想来想去,也就南唐了。毕竟对于你们来说,南唐可谓文人雅士的天堂。”   “你觉得自己暴露了,所以做贼心虚的要跑。”   罗幼度看着表情微微起变化的王见贞,说道:“我说的,可对?”   王见贞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罗幼度拍了拍手道:“我会将你交给刑部,到底有罪无罪,由刑部决断。但若你有点良知的话,别将窦公给拖下水。这个世道,如他这样的人,真的不多。”   他说着挥了挥手,让高泽将他押到刑部去了。   抓内奸的事情不归他开封府管。   王见贞真要将窦禹钧供出来,罗幼度也没办法。   做事做到仁至义尽即可,窦禹钧值得尊敬,却也不是他的再生父母。能帮一手无所谓,要他舍命相救,那是不可能的。   刑部的手段可比罗幼度野蛮多了。   罗幼度手上是没有真凭实据的,刑部可不管那么多。   哪怕你是清清白白的,进了刑部大牢也得脱成皮,何况王见贞身上疑点重重。   刑部官员直接查抄了王见贞的家,将他家的书童佣人一并拿下审问。   王见贞并非专业间谍,实是在中原不得重用,还受到了武夫的鄙夷,打算投奔江南,暗自修书于好友韩熙载询问江南情况。   韩熙载将此事告之南唐皇帝李璟,李璟最敬名士,欢迎之至。   司徒周宗却动了心思,他看出了郭荣以文制武的想法,让王见贞设法挑拨大周文武的矛盾,携功来归,还特地指出了罗幼度根基不稳,又崛起的太快,很容易受到武臣敌视,可从他身上入手。   往来信件是给王见贞烧了,但送信的家丁露出了破绽,也没有经得住拷打,通通招供。   王见贞还算有点良心,并没有将窦禹钧牵扯进去。   罗幼度知道前因后果,不由暗自庆幸,好在当时经受住了诱惑,不然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想着南唐周宗居然也掺合此事,罗幼度忽然记起自己这身体原主人的父亲跟周宗关系非常要好,都是南唐开国皇帝李昪的侍从。   他就是因为给周宗求情才得罪宋齐丘而招贬的。   结果周宗起复之后,怕得罪宋齐丘当起了乌龟,断绝了与他父亲的往来…… ##第四十一章 青楼见闻   “周宗!”   罗幼度念着这个名字,脑中出现了一些陈年往事,除了记忆里对周宗本人的厌恶,居然还隐隐约约的闪过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追逐嬉闹的画面。   记忆很是模糊,显然很久远了。   这不会是大周后吧?   罗幼度有些意外的想着,就两家在得罪宋齐丘前的关系,还真有这可能。   “相公,外边有一个叫潘美的人求见!”   侍卫的声音,打断了罗幼度的思绪。   罗幼度欣喜而起,大步走向开封府外。   潘美风尘仆仆的牵着一匹脏马站在府外。   “仲询!”   罗幼度远远就叫唤着,来到近处,道:“来的好快!”   潘美作揖道:“得先生邀请,学生心情激动,未敢有任何耽搁,直接飞马赶来报到。”   罗幼度拍了拍潘美的肩膀,这颜值这情商,没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谁信呢!   “你在京中可有住处?”   潘美道:“这几日就住在国华家里,待夫人与家仆抵达,再于开封选一合适住所住下。这些年学生存了一些钱财,无需先生费心。”   “那就好!”罗幼度见潘美神态有些疲累,说道:“你的履历我看过,高平之战时,你率精卒千余扼江渚岭,令对手不敢来战。后任陕州监军,改任引进使,干得都不错,资历足够。我等会就向议政厅举荐你为御营司都虞侯,当天就能批下来。”   “我让码头上的大工头选了五百人,又招募了五百人。明日本想两头跑,你来了,筛选兵士就不用我亲自去了。选出五百精锐,将他带到皇城西水门,那里以后就是我御营司的驻地。”   “现在你且去好好休息,别让自己的兵给看扁了……”   潘美眼中闪着一丝兴奋,高声道:“学生领命,这便去了。”   潘美作揖道别,转身离去了。   罗幼度也回到了开封府,有了潘美这个得力干将,自己手上的事务,可就清闲多了,可以将时间用在整治开封府法曹部上。   在新法曹参军未决定之前,他决定自己先顶替法曹参军的活,以免再出纰漏。   傍晚时分,罗幼度回到家中,发现韩令坤在大厅里喝茶。   “罗兄弟,你这茶,味道不错!”   韩令坤见罗幼度回来,热情的说着。   罗幼度道:“喜欢就拿回去一些,这是蜀地送来的蒙山茶,陛下送了我一点。”   韩令坤摇了摇头道:“算了,我只是客套一下,还是喝酒过瘾。走吧,我在翠香楼包了场,今日就我们两人,想要谁陪酒,就让谁陪酒。”   他说的豪气,眼神却有些闪烁。   罗幼度心知缘由。   郭荣重新创御营司,给了宰相一定的兵权。此举引起武臣抵触是必然的。   韩令坤已经将罗幼度视为朋友,不在乎他人的眼色,但高怀德也是他的朋友,不想将自己的朋友牵扯进这恩怨。故而还是食言了……   罗幼度能够理解韩令坤的难处,绝口不提此事。   韩令坤暗自松了口气,更觉得罗幼度这朋友交的值当。至少知道体谅自己的苦处,不像石守信那么霸道,弄得两人险些都要绝交了。   他们一并来到开封府的甜水巷。   甜水巷是开封城最繁华的地段,酒肆林立,人流涌动。   而翠香楼就在甜水巷的最中央,也是最繁华的地段。   也就是韩令坤这种级别的存在才有资格将翠香楼包场。   换做地位稍低一些的,都不够格。   在众目睽睽之下,韩令坤、罗幼度两人走进了翠香楼。   刹那间罗幼度只觉得自己仿佛进了女儿国一般。   四面八方全是莺莺燕燕的俏丽女子。   本来这个时代还没有朱程理学之说,女子穿着有沿袭着一部分唐朝的风气,何况是这烟花之地?   她们几乎都是以近透明带着各种浅色的轻纱为衣,漏胸露臂,将女人特有的资本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情形让这辈子还是个处的罗幼度是大感刺激。   韩令坤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练的左右手各捞一个卡油而行。   男人在别的地方可以输,这里可不行。   罗幼度自然不甘示弱,见四方女子皆顺眼,闭眼随意选了两个。   大堂之中,酒香肉香飘溢。   他们入座之后,乐舞声也随之而起。   就在他们两人面前的高台上,五位佳人顺着靡靡之音起舞。   罗幼度不太欣赏的来乐舞,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一边与韩令坤推杯换盏,一边看着佳人起舞。   韩令坤时不时还会嚎上两嗓子,跟野猪叫一样。   罗幼度也融入其中,跟着哼几句。   相比韩令坤,他的嗓音那是没的说。   在他那个年代,KTV盛行,应酬陪喝酒最后的去处往往就是KTV,早就练就了一手歌唱技巧。   这古代的歌曲多是诗词,唱法并不复杂,音调上下差别不大,很容易就能掌握法门,小小的秀了一把。   韩令坤惊愕道:“罗兄弟,还有你不会的东西?”   “有啊!”罗幼度道:“比如……生孩子!”   韩令坤拍腿大笑。   四周亦是笑声不绝,想不到这个号称大周小诸葛的奇才,居然如此风趣。   当前歌舞退下,韩令坤道:“最精彩的来了,翠香楼最大的特色就是乐舞,尤以他们的头牌香莲,一手古琴尤为出色。”   罗幼度心底微微一动,身子后仰与右手边的佳人耳鬓厮磨,低声问道:“这香莲可就是高怀德,高都指挥使最欣赏的那个?”   佳人嗤嗤笑道:“不告诉相公!”   罗幼度很明白事理的斟了一杯酒,亲自举杯喂饮。   佳人这才心满意足道:“是的呢!相公可别想与高都指挥使相争了,他们二人志向相同,已经互定终身。只是听说有个姓赵的将军,想将他的妹妹嫁给高都指挥使。高都指挥使为此有些头疼,此事暂时拖延了下来。”   罗幼度给自己倒满了酒,先含在嘴里,以嘴渡之,低声道:“志向相同是什么意思?”   佳人媚眼笑道:“高都指挥使最好音律,他常创出别出心裁的乐曲,香莲姐姐每每都能领会,弹奏出来。香莲姐姐所弹之曲,皆是高都指挥使所作的哩……” ##第四十二章 我行我素   罗幼度靠在美女怀里眼神有些迷离,心底却暗叫不好。   这赵将军十有八九就是赵匡胤,想不到他下手那么快。   赵匡胤的武艺在这个时代不说天下无敌,也等于射雕小说里五绝的水准。   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在他的记忆里,赵匡胤在南征淮南的时候,曾经单骑冲入敌阵,一剑砍翻敌军主将,然后还顺带生擒敌军副将,从容而归。   这种级别的武力,在大规模的战斗中,或许左右不了局面,可是小规模的遭遇战,那就是无敌的存在。   若说大周军中能够与他抗衡的,在罗幼度的记忆里唯有高怀德一个。   如果真让高怀德娶了赵匡胤的妹妹,他们两个在一起冲阵,这谁顶得住?   不管未来郭荣怎么样,这个赵匡胤不能不防。   现在的他或许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但如他这样的人八成与自己一个德行,逮着机会就向上爬,抓着人才就想着笼络。   香莲从衣着打扮来看,明显要高身旁的佳人一个级别。   她衣着华丽,美而不艳,并不靠单纯的姿色来吸引眼球。   香莲分别对着韩令坤、罗幼度微微行礼,随即端坐在七弦古琴前,轻轻的拨弄着琴弦。   与之前的靡靡之音不同,香莲的琴音更加的清脆空灵。   罗幼度并不精通音律,但也觉得香莲弹奏出的琴音悦耳,非常好听。   靠在佳人怀中,闭目细听。   一曲听罢,方才睁开眼睛。   见韩令坤正在逗着怀中佳人,压根就没有听琴的心思。   想来也是,来这种地方真的是为了听琴?   假正经。   若非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也不愿听琴。   哪怕琴声再好听。   拍了怕手掌,罗幼度道:“此曲新颖,与世间琴曲大为不同,可有曲名?”   他这辈子听过的琴曲都不过十指之数,哪怕给他弹五百年前烂大街的古曲,一样觉得新颖。   香莲盈盈回礼,道:“此曲名为‘惜春’,借春之流逝,感慨时光易逝。成曲不过几月。那时先生尚在凤州,自是未曾听过。”   “惜春,好个惜春,做此曲之人,深得伤春惜时之意。”   罗幼度抚掌而叹。   香莲眼中透着几丝喜意,这有人夸赞她情郎,可比夸她更加令她开心。   突然他双手一合,叫了声:“拿纸笔来!”   这在青楼混迹的佳人们哪能没有一点眼力。   只是片刻间,纸笔已经备上,更有可人儿细细的研磨,将沾好墨的笔送到他手上。   罗幼度奋笔而书: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是宋朝词人晏殊的代表作,恰好也是含伤春惜时之意,以悼惜残春,感伤年华的飞逝,与香莲所奏《惜春曲》遥相呼应。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香莲念叨着这句话,眼中闪着异彩,说道:“妾以为世上无人比妾更懂高郎,今始发现,先生才是高郎知己。妾厚颜恳请先生赐以墨宝,由妾转赠高郎。”她怕罗幼度不知道口中高郎是谁,再次道:“高郎即是铁骑右厢都指挥使高怀德,《惜春曲》即是他有感而作。”   罗幼度大度道:“若无此曲,亦无此词,便由香莲姑娘代为转赠吧。”   香莲再三道谢,宝贝似的取走了字画。   韩令坤见此变故,呆了呆,最终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竖起了大拇指。   华灯初上,夜未央。   韩令坤明显意犹未尽。   罗幼度却心满意足的拉着韩令坤离开了翠香楼。   “失策失策,想不到罗兄弟居然是个雏。这确实得珍惜一二,至少也得配个雏,以雏攻雏。下次有姑娘出阁,哥哥我再请你。”   该干的都干了,但罗幼度不想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第一次交代在这里,拉着韩令坤就出了翠香楼。   韩令坤本来有些不爽,但得知缘由,心底涌现出一股痛快。   他们交往时间不长,罗幼度又给他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现在发现对方的囧事,那股若有若无的隔阂也不在了。   都是人,只是各自擅长的领域不一样而已。   罗幼度不愿意再搭理韩令坤,气呼呼的回家了。   韩令坤大笑着往家方向回去。   “咚咚咚!”   重重的敲门声响起,罗幼度梦中惊醒,难过的拍了怕脑袋,那种熟睡中给强行弄醒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在一股梦游状态,脑壳也隐隐作痛。   “谁啊!来啦,别敲了!”   罗幼度缓缓的从床上爬起来。   屋外传来一声:“我,高怀德!”   罗幼度听到“高怀德”三个字,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清醒。   他突然想起韩令坤对高怀德的评价:“老高这人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他喜欢狩猎,性子一来,不分时候场合,直接策马就走。”   原来是这位大爷!这我行我素的性格,绝了。   走到大厅,听到隔壁摸摸搜搜的声音传来。   罗幼度说道:“胡伯,你别起了。我朋友,找我有事,你继续睡,不用招待。”   他说着找到了火折子点亮了左右房柱上的油灯,打开了房门。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出现在门外。   借着他们手中的灯笼,不难认出后面的那位是个女子,正是今天……   他看了一眼月亮的方向,昨日见过的香莲姑娘。   前面的男子身形伟岸,但是天太黑,罗幼度眼睛还未完全适应,不太看得清容貌。   “进来吧!”   罗幼度想着这一切都是自找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香莲姑娘你先进,我先去取琴。”高怀德连门都没进,转身走向屋外马匹处。   罗幼度从里屋的柜子里拿出了席子。   正好高怀德也捧着琴走进了屋子。   直到现在罗幼度才看清他的样貌。   一袭白衣,长得鼻直口阔,颌下一把短髯,说不上帅气,但配合着魁梧的身形,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刚阳至极的男子魅力。   他走进屋里,特别熟络的说道:“冒昧打扰了,今日听得先生佳作,顿觉《惜春曲》远远配不上先生的词,特地做了修改,请先生评鉴。” ##第四十三章 难求一知己   高怀德一片热忱,罗幼度能够感受到对方言语中的喜悦。   但是这位仁兄似乎一点都没有给他人带来困扰的觉悟,迫不及待的让香莲弹奏他全新谱写的曲子。   香莲此刻一身素衣,显得清秀典雅,脸上挂着几缕歉意,但显然拗不过高怀德。   罗幼度颇为头疼,难怪韩令坤说他脾气古怪,不讨人喜。   就这性格,怎么可能讨人喜欢?   这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高怀德的实力。   就这臭脾气,罗幼度都险些发火。何况是石守信、韩重赟这类暴脾气的武将。   他们能够忍受,十有八九是因为高怀德那一身可怖的实力,足以令人敬服。   这终究是一个以实力为上的时代。   对付这类人,罗幼度也有手段,说道:“咱们去外边,屋里有老人睡觉。”   他说着不给高怀德说话的机会,将手中席子放在案几上,搬着案几,直接出门了。   高怀德本迫不及待,可现在正主都走了,留在这里弹给谁听?   “我们也去!”   高怀德先一步帮着香莲拿起了七弦古琴,大步跟着罗幼度的后头走着。   香莲古怪的看了高怀德一眼,向来都是他人来迁就自己郎君的脾气,这回怎么好像反过来了?   罗幼度听着身后的动静,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高怀德脾气古怪,我行我素,那是没有经过现实的捶打,性子使然,并非是故意装作与众不同,倒也不难相处。   想来也是,就高怀德的家世。   父亲高行周给郭威册封为齐王,如若不死,就是第二个符彦卿。祖父高思继,四季拳创始人,天下第一名枪。   高家军在五代十国可是半点不输于符家军的存在。   高怀德自己也是年少成名,弱冠之年就勇冠三军,屡屡率兵击退辽军。   就这家世,这能力,能让高怀德招受毒打从而意识到自身问题的人,真不多。   来到屋外靠近窦家的空地处,罗幼度将案几放下,将席子铺在地上,左右各点油灯。   还好这周边大多居民都搬迁了,只有少数几家依旧坚持不受利诱。   即便扰民,也就几家而已。   惹怒了脾气暴的也不怕,反正也打不过高怀德。   怎么着也比让老胡一人受罪的好。   罗幼度席地而坐,高怀德也在他对面坐下,示意香莲快快演奏,然后带着几分紧张的看着罗幼度。   高怀德并不喜欢读书,文化功底不深,但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言简意赅,不需要多少文学功底就能知晓其中深意,令之感触极深。   灵感虚无缥缈,又是创作中必不可少的存在。   高怀德深感自己的曲配不上晏殊的词,大受刺激下,居然灵感徒生,将他的《惜春曲》大作改动,意境升华了不只一个档次。   高怀德对于自己的新作特别满意,迫切的想让罗幼度这个知音人鉴赏。   他根本等不及天亮,也不管什么时辰,直接就登门拜访了。   悠扬的琴音从经香莲的巧手弹奏而出。   相比在青楼那香艳的环境,这凌晨时分的夜幕下,更适合听这传统的琴曲。   以罗幼度的记忆确实听出了当前曲子与之前听的《惜春曲》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只是他对音律一道了解不深,辨别不出好坏。   但只从感觉来说,全新的《惜春曲》在整体的音调上更加的平滑顺耳,没有之前大起大伏的转变。   想着《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最大的特点就是清丽自然,用最简单易懂的字句,来启人神智,从而耐人寻味。   两相结合,罗幼度说道:“少了大起大落,曲调整体流畅,更能体现春意的美好,惋惜与欣慰的交织,有着画龙点睛的效果。”   高怀德兴奋大笑:“便是如此,之前我就觉得《惜春曲》里的大起大落固然体现出了对时间逝去的惋惜,却失去了春意。但听先生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简单的连我这粗人都能听懂的字句,一样能够感受到那股春天遗憾遗憾,有了全新的感悟。”   罗幼度接话道:“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对……”高怀德说道:“就是这种感觉。香莲姑娘说的不假,先生真能懂我。”   他言语中带着喜悦,高兴的如同孩子一般。   人生难求一知己。   高怀德这种人就更难求了。   他不喜文好武,可偏偏又酷爱文人雅士才会玩的音乐,喜欢创作各种曲谱。   这个时代的武人又有那个会去学习音律的?   本来他脾气就怪,朋友不多,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欣赏他作品的人就更少了。   现在又多了一个,高怀德自是难掩心底的那股兴奋。   罗幼度上下一联想,也明白他为何这般高兴了,说道:“我对音律一知半解,实是高兄所创曲调确实动人,加上香莲姑娘的琴艺高明,让我别有感触。”   香莲这时道:“伯牙子期不过如此,先生懂得欣赏,便是高郎知音了。”   “是极是极!”高怀德不住点头道:“先生能够听懂琴曲中的深意,对于在下来说,就是最大的幸事。”   罗幼度自然乐得如此说道:“高兄若有新曲,可以随时寻我。只是最好能够注意一下时间。万一惊扰了他人,遇到脾气暴的,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高怀德接话道:“没事,一般人打不过我!”   “……”   罗幼度心道:“这就是秀才遇到兵?”   高怀德左右看了看,道:“我住在东街相国寺那边,离这里有些远了。不如我搬过来跟先生做邻居?这样可以直接登门了,也不用特地出来。”   他根本就没想着征求罗幼度的意见,想一出是一出的,双手一合道:“就这么定了,天亮就让管家来商议买地的事情。”   罗幼度道:“那你得问问左边那户同不同意,右边这户的主意可不许打。这是我孩子未来的先生,得供着……还有这西大街,地契可不便宜。”   高怀德无所谓道:“不怕,我爹留了不少的钱财,再贵也买得起!” ##第四十四章 面试 领军备   第二天罗幼度打着哈欠走进了开封府。   经过昨日高怀德的一闹,罗幼度再次爬上床的时候已经四更天了。   只是眯了一会儿,就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形成了固定的生物钟,罗幼度无心多睡,顺着北大街来回慢跑了一圈,看了会儿书,来到了开封府,精神果然受到了一定影响。   这一到开封府罗幼度就看到了在院子里等候的宋琪、寇湘二人,还有两个三十许岁的男子,一个身着布衣,另一个留着山羊胡子。   此次罗幼度选了五个人,除了宋琪、寇湘没有注重年纪,其他三人都是二十七八岁到三十五之前的。这一阶段的人精神最足,没有青少年的心气,也没有中年人的油滑,只要肯干愿意干,就算没有天赋,凭借努力也能混得不错。   宋琪、寇湘见到罗幼度面色一喜,意图上前问好。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他们去办公署等着。   在院子里洗了把冷水脸,提了提神,罗幼度让衙役搬了四张案几跟着自己走进了办公署。   “见过罗相公!”   四人一并向问好。   罗幼度逐一回礼,并没有摆架子,问起了另外两人的姓名。   布衣男子叫汤宇,留着山羊胡的男子叫顾诗祥。   罗幼度记得他们的名字,只是不知道谁是谁。   “马松你们谁认识?为何没来?”   顾诗祥抢先道:“学生认识,马兄觉得在京仕途无望,投奔武宁节度使去了。”   罗幼度点了点头,让他们在案几前坐下,一边给他们准备纸笔,一边说道:“我这里有两个职位,一个法曹从事,一个是御营司的文职,都吏、典吏、书吏、典书,现在都空缺着,能够晋升什么职位,看你们的本事。现在你们将自己想要什么职位,以及自己有什么特长,特长能够在职位上起到什么效果。随意发挥,我会根据你们的答案安排你们的去处以及去留!”   看着有些愣神的四位,他笑道:“或许这种方式对于你们来说,有些陌生。不过人贵自知,若你连自己的特长都不清楚,自己能干什么都不明白。我一个外人如何知道?我可不是官家,知人善任。”   没事多拍拍领导马屁,就算他不知道也没关系,又不少块肉。   只要你说多了,总有机会传到领导耳朵里的。   相比当面吹嘘,这种背地里吹捧一但传到领导耳中,效果是当面吹捧的百倍。   毕竟背地里的夸赞最真实。   当然不能吹的太过。   随口提一句就好。   虽然方法新颖,但宋琪、寇湘两人很快就反应过来。   两人一个是状元,一个是进士及第,尽管这乱世中的前朝状元与敌国的进士及第并没有那么值钱,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上的。   顾诗祥见宋琪、寇湘已经开始动笔,心底大急,装模作样的研着磨,一副准备动笔的模样。   汤宇倒是一动不动,认真的思考着。   罗幼度将几人的情况看在眼里,也不说话,由他们发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宋琪最先完成了作答。   他这边都完成了作答,汤宇才开始研磨。   罗幼度看着宋琪上缴的答卷,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琪选择的是御营司的文职,他有这方面的经验,担任过寿安王耶律璟的王府侍读,后又被幽州节度使赵延寿征辟为幕府从事,然后又跟着赵匡赞担任记室。   耶律璟后来成了辽穆宗,赵延寿是契丹的大丞相,都是一号人物。   赵匡赞也是大周的左龙武军统军,地位不低。   紧接着顾诗祥急切的上交了答卷。   罗幼度看着答卷上那一手漂亮的字迹,微微点了点头。不管内容如何,这一手漂亮的字,就给他加分不少。   但顾诗祥所写的内容却极为浮夸,他说自己能够兼任两个职位,任意安排,说了一堆自夸的话,从一开始顾诗祥就耍着小聪明,喜欢钻空子。   这种人不能要。   寇湘已经写好了答卷,但他并未第一时间上交,而是认真检查。   这种人办事最是稳重靠谱。   汤宇在这时上交了答卷,比寇湘还要快一步。   罗幼度有些意外,看着汤宇对自己优缺点的介绍,做事认真严谨,记忆很好,但动作很慢,总是慢人家很多,应聘的正是法曹从事。   这可是完美的法曹从事模板。   汤宇不是慢,而是喜欢谋定而动,就是想好了才行动,故而总是慢人一步。   法曹从事不需要快,只需要牢记律法,根据律法给法曹参军提建议,慢一点不是坏事。   不过仅限于法曹从事,想要升一级当任法曹参军就得看他会不会开悟,大器晚成了。   寇湘也将自己的答卷奉上。   与顾诗祥相同,寇湘觉得自己两个职位都能当任。但相较前者的浮夸,寇湘几乎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他酷爱看书,博古嗜学,无书不读,了解过刑法也担任过幕僚,妥妥的人才。   罗幼度想不明白,就他跟宋琪,为何一直没有寻得合适的机会。   他却不知寇湘跟宋琪心性高傲,都不愿意在武夫手下干活,在王继勋的案件中,他们又指证王继勋令得京中官员不愿意徒惹麻烦,更不敢用他们两人了。   不然还真留不到现在。   “你们先回去吧,入取情况,等候通知。”   罗幼度给了很官方的回答,入选名额已经定下,不过为了顾及顾诗祥的面子,他并不打算直接公布。   罗幼度并不在乎是否得罪顾诗祥,但为人处事给人留一线,终究不是坏事。   此事一了,罗幼度去了军器监。   范质早已安排妥当。   罗幼度抵达不久,军器监监正就命人将五百套上了大漆的皮甲,以及六百套长枪、战刀,长弓两百,弩一百,装备上车,皆是全新的军备,整整八十大车。   军器监在皇城东边,运往皇城西水门的途中,罗幼度明显察觉到了,巡逻、守城门的兵士露出的羡慕眼神。   忽的他调转了马头,对着负责运输的军器监兵士说道:“前面在修路,咱们绕一绕!” ##第四十五章 挑事   石守信隶属侍卫亲军司,负责部分皇城的安危。   罗幼度带着八十车的装备大大咧咧的路过了他的防区。   那漆黑的皮甲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明亮的兵器折射着太阳的光辉。   罗幼度便如开屏的孔雀一样,走在车队的最前暴发户的气质。   城楼班职营房中石守信正在给麾下的兵士训话,让他们铆足劲力站好每一班岗,做好每一次的训练。   南征淮南的决议在军中核心成员里已经不是秘密,石守信也从赵匡胤那里得到了消息。   随着韩令坤先一步取得战功,跻身军队高层。   石守信这一批将军都不愿意落于人后,期待着在淮南战场上能够好好表现自己,以获得更高的地位。   尤其是石守信本人,更是如此。   他与罗幼度的恩怨可以追溯到王继勋,一路过来皆是反罗第一人。   原本文武殊途尚且好说,可现在罗幼度凭借军功已经爬在他头上,每每想到此处,便如鲠在喉,暗自下定了决心,此番南征一定要奋勇争先,建立功勋,怎么样也不能比罗幼度这个都指挥使差。   还有韩令坤,想到这个与自己相交了十年却背叛自己的朋友,石守信就牙痒痒的,多次动了绝交之心,却也说不出口,狠不下心。   听着外边喧闹声,石守信走出班房,顺着士兵的目光向下眺望,入眼就见罗幼度得瑟从城边路过。   目光落在军备上,石守信忍不住骂了一句:“兔崽子”,想到自己向军器监申请损耗更替,换来了一句:“修补一下尚可使用”就打发了,心底就有一股邪火,不住上窜。   “那不会是大漆皮甲吧!”   身旁传来一声低呼。   石守信不可置信的向后眺望,那一车车黝黑泛红的皮甲,格外刺眼,瞬间眼红的都要渗出了血:“还真是大漆皮甲。”   以当前的冶炼技术,兵卒的护身铠甲,以防御力而论,札甲当属第一。   但是札甲有两致命弱点,一是笨重,二是价格昂贵,近千片甲叶护住身上各处要害,一套至少三十斤的重量,不利于兵士急行军,持久作战以及追击战。   当然,贵才是最主要的关键。   大周地处中原,五十年来战乱不断,各方军阀为了养军队,将屠杀劫掠视为日常行径。   也就在郭威时期才得到一定的休养生息,郭荣是明君不假,却也是个爱折腾的主,花钱如流水一般,压根就没有资本普及札甲。   这排在札甲之后的就属大漆皮甲了。   所谓大漆皮甲,就是在皮甲上刷上一层又一层的大漆。   这种厚厚的漆就如在皮甲上套了一层硬化膜,可别小看这层硬化膜,它能够有效的防止锐器的伤害,尤其是防范刀具这种只具有劈砍缺乏破甲的兵器有奇效。   同时大漆皮甲远比札甲轻便。在军中的受欢迎程度,甚至还在札甲之上。   大漆皮甲的造价不贵,但是制作的过程却非常繁杂,大周也只有护卫郭荣的殿前司才有资格全套配备大漆皮甲。   石守信麾下铁骑军属于侍卫亲军司里的精锐,也没有资格配备那么多套大漆皮甲。   御营司编制不满千,居然配备比自己还多的大漆皮甲,这种区别待遇,令石守信不由怒从心起,切齿道:“给我留意御营司兵士的动向,他们若是出皇城,立刻汇报……老子倒要看看,他们这群雇工配不配拿那么好的装备。”   罗幼度转了一圈,拉足了仇恨,来到了皇城西水门驻地。   潘美大步迎了上来:“禀报都指挥使,御营司五百兵士整备待命。”   罗幼度下马道:“如何?”   潘美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道:“太吃惊了,先生。只要给学生三个月,这支军队就能投入战斗。一千人,绝大多数都是好苗子。从他们中只选五百,实在太可惜了。”   这与罗幼度预想的差不多,兵卒征战多倚仗臂力与腰力。   码头上搬运工人没日没夜的干活,练就了超凡的臂力与腰力,天生就是强兵的底子。   他颔首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一步步来,有没有特别发现?”   潘美兴奋道:“发现一个叫常思德的开封人,他的膂力不比张琼都头逊色,不过只会几下庄稼把式,只要好好培养,传授其杀敌技巧,便是一员虎将。”   “好!”罗幼度现在最缺的就是各类人才,只要有天赋,就值得培养:“将这些皮甲兵器都发放下去,让兵士们都换上。”   潘美招呼兵士将军备往驻地里送去,当他看到了一车车大漆皮甲的时候,也忍不住道:“不会真是五百套大漆皮甲吧?”   罗幼度说道:“这是自然,不打半点折扣。我这一路来,可将沿途的兵卒羡慕的直流口水。”   潘美知道大漆皮甲的效果与制作难度,苦笑道:“这种全新的大漆皮甲,谁看了不眼红。”   罗幼度眨了眨眼道:“为了让他们更难受,我还特地绕了一圈,逗他们玩儿。”   “……”   潘美一时间居然不知怎么回答了,想了片刻,才苦笑道:“先生真不怕惹出事端?”   罗幼度低声道:“你觉得我们老老实实的发展就不会惹出事端了?”   潘美默然不语,怎么可能呢?   御营司的出现,就是对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挑战。   即便文武不对立,彼此都不会有好脸色。   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   罗幼度道:“所以呀,早晚会出事端的。与其被动的等他们动手,措手不及。不如刺激一下他们,让这个事端出现在掌控之中,从而获得先手。今天我上演了一出小人得志,下一场应该就是对羞辱御营司的戏码了。”   潘美会意一笑,不再过问了。   有先生在,还能吃得了亏不成?   五百兵士都换上了大漆皮甲,兵器也逐一分配完毕。   黑红色的皮甲穿在了兵士身上,五百兵士手持长枪,腰佩战刀列着整齐的军阵,静静的肃立在校台之下。   崭新的军备让这支新生的部队有了全新的气象。 ##第四十六章 罗幼度治军   罗幼度一步步走上了高台,正对着五百兵士,看着一群精神抖擞的士兵,胸中豪气回荡,这就是自己的兵。   “我罗幼度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身份,干过什么。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御营司的兵士。在招募你们之前,我说过,只要成为御营司的兵士,会给你们解决户籍问题。你们想要军户,还是想要编户。解散之后,都可以找我报到,五日之内,解决此类问题。”   听到罗幼度这话,原本就因为换了一身崭新的衣甲,精神抖擞的兵士们心思瞬间火热起来。   罗幼度又道:“还有关于军饷俸禄,我觉得得定一个规矩,免得拖拖拉拉纠缠不清。每月初八吧,八有发的谐音,发财嘛,就得从初八开始。除非遇到战事,我御营司所有军饷俸禄皆初八发放。若有没有收到的,可以直接找我,或者日后的御营司司仓。任何敢私扣军饷延迟发饷的行为,在御营司皆是重罪。”   “同时,御营司还有一项特别奖励。绩效奖,关于训练,我会命人将训练强度分为三等。若有人一月之内,日日坚持完成训练,分别可获得不同的奖赏。”   “这些奖赏不只是一些钱财,还能影响你们未来的晋升……”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有能耐吃肉,没能耐吃屎!”   “在御营司中……”罗幼度提高了声线:“吃肉还是吃屎,由你们自己来定!”   各别机灵的高举起了兵器,高呼:“吃肉!”   这有一人带头,立刻就有人附和。   从一开始的杂乱无章,到最后的齐声高呼。   “吃肉……”   “吃肉……”   “吃肉”的欢呼声,在皇城西水门御营司驻地上空回荡。   罗幼度看着嗷嗷叫的兵士,知道自己迈出了第一步。   为了加深兵卒对他这个统帅的印象,罗幼度亲自负责登记兵士的户籍要求。   总的来说,需求军户的更多。   相比编户,军户的福利待遇明显更好一些。只是军户的后人要承担一定的参军义务。   不过在这乱世中,当兵确实也算是一个好的选择。   登记完所有名额,罗幼度拉着潘美聊天,给他灌输自己的军事理念。   尽管这支军队由潘美负责训练事务,但罗幼度并没有打算给他自主权。   训练得按照他的意思来,御营司上上下下是他罗幼度的兵,而不是潘美的。   哪怕潘美不乐意,不愿干,罗幼度也不会妥协。   这支御营司对于他来说,有着极大的意义。   “仲询,昨夜我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发表今日说话。是立规矩,还是讲军规。最终我却选择了说这些,你可知今日我在校台上说那些话的用意?”   潘美道:“学生猜是因为‘足饷’。”   罗幼度赞叹道:“知我者,仲询也!任何规矩军法,在足饷面前都是扯淡。有饷是军,无饷是匪。军规能够束缚一群满足的兵,束缚不了一群饿着肚子的兵。”   历史上的强兵很多,但总结来说,莫不过是两点。   以动物来表示,便是狼与豺。   狼群纪律鲜明,纵横千里吃肉。   而豺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虽然残暴凶悍,但却视死如归。   五代十国的强兵大多都属于豺,走到哪抢到哪,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这种兵是强悍,但只能强悍一时。   故而罗幼度想打造出一支如同岳家军、戚家军这样军纪严明的铁血劲旅。   但若在这个时代,你来一个“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作为军中口号,只会给人视为傻瓜蠢蛋,没有半点效果。   岳家军、戚家军为何会有这种军纪?   岳飞、戚继光超凡的军事水平当然是关键,但核心还是在于他们足饷。   岳飞镇守襄樊的时候,还兼任营田大使,军队稻谷收入最后达十八万余石,可供应两个半月左右的军粮,史称“使戎伍攻战之暇,俱尽力南亩,无一人游间者。其疆理沟洫之制,皆有条绪。”   种田的同时岳飞也在开辟其他利源。   当时官府和军队经商谋利,开设酒坊之类,是合法的。   刘光世、张俊甚至利用此道中饱私囊,尤其是张俊打仗窝囊,赚钱经商的能力超绝,堪比富商陶朱公。   而岳飞则任用了李启负责岳家军的生意经营,一年可获利一百六十万贯,是岳家军三个月的军饷。   再加上朝廷的供养,岳家军上下是闻金鼓而乐奋,裹粮坐甲,惟敌是求。   若非如此,焉能以步克骑,将不可一世的女真打的叫爷爷?   戚家军也差不多,戚继光很会做人,得到了张居正、胡宗宪的全力支持,完全不用为军饷而发愁。   若没有这种条件,岳家军、戚家军或许可以凭借两位军事牛人的自身能力,拥有超凡的战斗力,但绝不可能如历史上那样可怖。   一个将野战从未输过的女真骑兵打的叫爷爷,一个将困恼大明多年的倭寇,当做儿子一样收拾。   足饷,简单的两个字,却是打造一支强兵的核心关键。   罗幼度绝口不提军纪军规,但他相信只要御营司的兵士享受到了足够的福利,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会自主的去响应军规,而不是一开始就喊出一个不切合实际的口号。让一群就是为了吃饭发财而来的大兵,饿着肚子跟你打仗。   潘美看着罗幼度说道:“对先生的训练方式,学生并没有意见,会严苛遵守。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何每日都要特地抽出一点时间来让他们学习读书习字?有这时间,不如多练习两轮膂力呢。”   罗幼度道:“不,读书习字,必需要严格遵守。学习能够令人开智,我不需要一群听到号角声就‘嗷嗷嗷’冲上去与人一对一的莽汉。我需要一群懂得用脑子打仗的人,懂得随时随地利用优势,在战场上相互配合,以多打少的兵卒。即便身处战场,哪怕是一小卒我也要让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什么时候补位,什么时候前进,什么时候撤退。”   “都虞侯战死,不需要任何安排,都头自主补上,都头战死,副都头自主补上;副都头战死,十将自主补上,直到将虞候为止。”   潘美眼中闪过一丝震撼,咽了口唾沫,说道:“这很难!”   罗幼度不加思索的看着潘美道:“所以我第一时间就写信与你仲询,我相信,除了你,没人能帮我做到这一点。”   尽管潘美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又在给自己戴高帽,但是真的很燃!   “学生尽力而为,不负先生信赖。” ##第四十七章 酒馆斗殴   常思德领着十个御营司弟兄离开了皇城,他们一路勾肩搭背的闲谈,穿过了龙津桥,顺着蔡河东行。   来到了一家叫做胡家酒楼的地方。   常思德高声道:“就是这家,跟你们说,这家的野味可是开封一绝。什么鹌鹑、野兔、斑鸠,应有尽有,关键价格还公道。今儿高兴,请兄弟们大吃一顿。”   常思德是地道的开封人,自小就在开封长大。   因为自幼膂力过人,常思德在码头上担任打手,给大工头看场子。   码头环境恶劣,常思德混迹其中,习得了一身打烂架的本事。   就在今年,他老娘给他说了一门婚事。但女方家嫌弃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在码头上给人看门,不乐意嫁。   只将常思德羞的抬不起头来。   历史上常思德因此羞辱,趁着郭荣南征淮南的机会愤而从军。一辈子领过兵,平过叛,跟着曹彬北伐,随着李继隆运粮赴灵州,一步步从小卒做到了左神武大将军,可称励志典范。   不过现在还未到郭荣亲征,罗幼度便在码头募兵,正好淘了一个宝,将常思德给截胡了下来。   常思德招呼众人进了酒楼。   店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常英雄,好久没见您了。一共十一位!是上包间,还是就在大堂?”   常思德道:“包间吃,哪有味道。将两张桌子一拼,先烧上二十斤的惠泉酒。野兔肚肺、山鸡碎、白肠、旋煎羊、羊头元鱼、细抹羊生脍、辣脚子都给我来一份!”   店小二招呼店里的其他伙计,将桌子并在一处,自己麻溜的抱着菜名去厨房帮着点菜了。   十一人人围着桌子坐下。   店小二先送上了碗筷以及热好的惠泉酒。   菜还未上,一众人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一饮而尽。   常思德一抹嘴上酒渍,说道:“军营什么都好,就是喝不到这一口。终于轮到了休沐日,非要喝个痛快不可。”   坐在常思德右手旁的兵卒叫洪俊,说道:“平日训练,常十将对我们哥几个照顾周到。今日就陪常十将不醉不归,谁不倒下,谁是王八。”   常思德拍桌道:“说得好,谁不倒下,谁是王八。”   菜肴一盘盘入桌,常思德几人也吃喝的高兴。   一人借着酒意问道:“常十将,你说罗都指挥使说话做的数不?”   常思德问道:“什么做不做得数?”   那人说道:“就是按时发放军饷,还有那个什么所谓的绩效奖?我半辈子在码头干苦力,也没从过军,只是听说军营里克扣军饷,瞒报军士,领取空饷什么的,还有拖延发饷,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洪俊也道:“我也听过这种说法,不知道下月初八,能不能领到军饷。若是可以,下次休沐,我请客。”   常思德一脸愠怒道:“你们现在说这话什么意思?罗都指挥使是没有给你们办户籍,还是平素亏待你们了?”   洪俊立刻道:“未曾未曾,只是胡乱一说。”   那人也连连说是。   常思德正容道:“身为大老爷们,瞎猜什么?到了初八不就清楚了?这为人做事要讲义气重情义,罗都指挥使将我等从码头上拉出来,给我们办理军户,让我们家人免除徭役之苦,田税也比常人低些。这份恩情就足以让我们牢记终生,怎可因为未发生的事情质疑罗都指挥使的信誉?”   两人给他说的皆是面红耳赤,连连自说不是。   便在这时,边上突然传来一句并不适宜的话:“听说御营司的都指挥使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说这书生能带兵嘛?上了战场,还不得通通尿裤子!”   “怎么不能?娘们军呗!”   “唉,这年头娘们也能成军,什么道理。”   “都指挥使是娘们……”   ……   阴阳怪气的嘲讽声一句接着一句。   常思德还未开口,洪俊先一步气得直接拍案而起,叫道:“说谁是娘们呢?你爹啊?在我家槽里吃的香着呢。”   对面明显就是挑事来的,一点就炸,跟着拍着桌子起身道:“说你是个娘们怎么了?”   洪俊旁边的田林接话道:“对不起,你夫人跟你说了?你家夫人坐地吸土,我们哥几个身子弱,真受不住!只怕只有我家的驴才能满足……”   常思德、洪俊这波人混迹在龙蛇混杂的码头,一群大老爷们干着苦力,没事骂骂脏话,说些瑟瑟的笑话。   这比骂人难听,他们真没输过。   “去你娘的!”   对面明显给骂的急了,直接对着田林冲了过去。   洪俊一把抓着桌上的酒坛就当头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将他干翻在地。   常思德、洪俊他们平时在码头上讨生活,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情,经验非常丰富。   他们动手的一瞬间,本能的用起了打烂架的经验,随手就操起了身旁一切可以利用的家伙。   板凳、酒瓶、菜盘、筷子筒以及筒里的筷子,该丢的丢,该砸的砸。   常思德更是直接将桌子一掀,向他们几人飞了过去。   反观对面都是三五大粗的汉子,人数也不比他们少,但明显经验不足,想着用拳脚解决事情。   给铺天盖脸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砸,直接给干的有些懵圈。   这不讲江湖道义。   常思德捡起地上的一块断裂的桌板,对着一人的手臂就砸了过去。   对面气急败坏的一通乱骂,手忙脚乱过后也终于适应了这乱七八糟的局面。   终究是训练有素的兵士,很快做出了调整准备展开反击。   可就在这时,一伙衙役冲进了店里,手中拿着黑红相间的水火棍,强势介入。   张进脸色铁青看着斗殴的一众人,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酒楼斗殴,全部带回开封府。谁敢反抗,罪加一等。”   衙役们一出现,常思德一众人瞬间停手,本能的丢下了手中的作案工具。   反倒是那个先给田林骂急眼后又给洪俊开瓢的弟兄气不过,没有收手,踹了洪俊一脚。   洪俊倒在地上就地一滚。   张进见状,水火棍重重的打在了对方的大腿上将他撂倒。   三五衙役一拥而上,把他按在地上,用铁链死死捆住。   “全部带回开封府!” ##第四十八章 石守信闯开封府   石守信在府中请赵匡胤、韩重赟两人一并喝酒。   义社十兄弟分别是赵匡胤、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十人。   十兄弟说是情同手足,但是也有亲疏之分。   李继勋、王审琦、赵匡胤关系就特别的要好。   而石守信则与赵匡胤、韩重赟最玩得来。   赵匡胤并非十兄弟的老大,不过他为人重义气,武艺也是最高,与所有人都保持密切的关系。   “等会让兄弟看一场好戏!”   石守信亲自给赵匡胤、韩重赟斟满了酒。   赵匡胤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兄弟魔怔了。   尽管赵匡胤现在亦不喜罗幼度,一个曾经随意就能弄死的家伙,一年时间就爬到了自己头上。   这让内心要强不甘于人后的赵匡胤特别不是滋味。   但即便是赵匡胤,亦不得不承认,罗幼度现在的地位不掺杂一点水分。   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闯出来的。   有今日成就,让人无话可说。   是一个值得敬重并且值得自己全力超越的对手。   可自己这位兄弟压根不管这些,一根肠子的敌视罗幼度,完全不去看两者的差距。   赵匡胤甚至感觉到了有人特意要将石守信推上去闹。   不管闹不闹的过,只要闹出问题来,就能影响到罗幼度。   至于石守信的死活,关他们屁事。   赵匡胤曾劝过石守信,让他注意一些。   换来的却是一句:“你们都怕了罗幼度,有人甚至当了叛徒,我却不怕。”   赵匡胤也很无奈,他深知自己这位兄弟的领兵才能。   放着自己的长处不用,去跟罗幼度这样的人耍心计,这叫什么事?   赵匡胤问道:“又事关罗幼度的?”   石守信正想开口。   屋外管家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不好了,阿郎。王宝兴他们给开封府的衙役抓去开封府了。”   石守信脸色骤变,愕然道:“怎么回事儿?开封府怎么介入了?”   管家哭丧着脸道:“王宝兴按照阿郎的要求,特地惹怒了御营司的人。两边拉开架势,还没打片刻,就冲进了一群开封府的衙役,将双方押去开封府了。”   这一下赵匡胤、韩重赟哪能不知缘由。   摆明了是想通过教训御营司的人以达到羞辱罗幼度的目的。   赵匡胤问道:“都押去开封府了?”   管家道:“是的,两边的人都给押去了。”   韩重赟道:“这去了开封府跟进了狼窝有什么区别?”   “娘的!”石守信将手中酒杯往桌子上一砸,道:“我去开封府要人。”   他说着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府外。   赵匡胤脑壳突突的疼,说道:“走吧,我们一同去,老石脾气大,别闹出事故来了。”   他大步跟着冲了出去。   韩重赟也不多想,跟在了后头。   三骑在大街上飞驰,也亏得郭荣今年修整了开封街道,将御街扩充至三十步。   不然非得撞到人不可。   石守信心系自己手下的兵,来到开封府府衙办公署,直接翻身下马闯了进去。   他推开拦路的衙役,却不认识路,周边有三条道路,不知往哪走,嘴里叫道:“罗幼度,你给我出来!”   听到呼喊的罗幼度正在跟寇湘细说开封府从事的运作。   宋琪、寇湘、顾诗祥、汤宇四人面试。   顾诗祥被淘汰了。   宋琪、汤宇则应准了他们所求。   宋琪进入御营司当任文书,汤宇入开封府法曹部当任法曹从事。   而寇湘博学多才,能够同时进入御营司与法曹部,需要额外考虑。   罗幼度为了他特地再来了一次面试,发现寇湘为人古板认真,性格有些顽固,也明白了为什么身为中原状元,却不受待见了。   这种性格的人,若没有人赏识护着,就算才华再出众,也很难出头。   软硬不吃,脾气又大,太容易得罪人。   这种人不正好适合在开封府工作?   罗幼度不再犹豫,将寇湘安排进了法曹部。   这样以寇湘为首,汤宇为辅,正好能够弥补法曹部的不足。   听到了石守信的呼喊,罗幼度淡然一笑道:“等我片刻。”   他说着大步的走出了办公署,来到外边院子。   石守信正被赵匡胤拉着。   见到罗幼度出来,赵匡胤抢先一步作揖道:“见过先生,我兄弟喝多了酒,顶撞了先生,赵某替他向先生赔罪了。”   罗幼度回礼道:“见过都虞侯。”他目光在石守信身上一扫而过,笑道:“无妨,石都校关心自己部下的心情我能理解。若是因为御营司与铁骑营的矛盾冲突,可来错地方了。御营司归我统制,为了避嫌,我以让人将他们送到了刑部。由刑部负责处理,要找他们,得去刑部。”   石守信闻言转身欲走。   罗幼度双手环绕胸前道:“石都校这是将开封府当做你家后院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石守信回过身子,道:“你待怎样?”   罗幼度欣然笑道:“至少要给你推搡的人道个歉吧!”   赵匡胤拉了石守信一把。   石守信绷紧着脸,对着一路拦着他的衙役,躬身作揖。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罗幼度看着石守信离去,余光却见一道身影在府外闪过,不由自主的快步追了上去。   来到院外,果真见符清儿与她的侍婢凤竹。   “见过符二娘子,凤竹姑娘。”   符清儿、凤竹在御街打算买些小孩用的玩具入宫送给郭宗训。   正巧遇到石守信一身酒气杀气腾腾的策马飞过。   石守信作为反罗第一人,一天不骂几遍罗幼度都睡不着觉,在开封是无人不知。   符清儿见他去的方向很像开封府,心底担忧,情不自禁的就跟了上来。   见事情解决,符清儿想起前几日罗幼度在青楼作词的消息,心头来气,转身便走,不想还是让对方发现了。   符清儿本想离去,但想起石守信离开时眼中那股气愤,冷冰冰的说道:“我有话与你说。”说着走到了一旁。   罗幼度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大小姐,还是跟了上去。   符清儿面无表情的道:“石守信擅闯开封府,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罗幼度笑道:“此事十有八九会传入陛下耳中,他最后若不拜那一下,这辈子就算毁了。”   符清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倒是好心,可人家不吃你这一套……你有这善意不如拿去喂狗。”   罗幼度并不表态,心底说了声:“未必。”   然后作揖道:“谢符二娘子关心!!” ##第四十九章 算你狠   “谁,谁关心你了!”   符清儿飒爽的俏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语气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罗幼度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笑道:“石守信此人恩怨分明,性子直率。他因王继勋案,恨我至今,可见一般。不过此人刚猛无俦,催凶克敌很是了得。真要折损了他,对我大周可是一大损失。”   在他的记忆里,石守信是赵匡胤麾下虎将之首,在接下来的淮南之战中他为前部,下六合,入涡口,克扬州属于表现最好的那一拨人。   赵匡胤黄袍加身,李筠、李重进两大军阀不服,也是石守信率兵将两人击败,稳固了宋朝的根基。   为人莽则莽,但如张飞一样,打仗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这般放过石守信并非为了大周,而是石守信将是他恩服武臣最有力的敲门砖。   试想一下,如果连石守信这样的人都能慑服,武臣中还有谁敢站出来挑事?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在于石守信是赵匡胤义社十兄弟的一员,也是陈桥兵变的最大功臣,策反了他,等于砍去了赵匡胤的一条臂膀。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接下来的淮南之战,没有人能够阻挡赵匡胤的崛起。   以赵匡胤的人缘,一旦他崛起,想要撼动他的力量便不容易了。   现在是最佳机会时机。   这一切自然不能与他人说道,只能表现出一副宽和大度的模样。   这叫什么?   这叫宰相气度。   符清儿气道:“我不与你说了,你自己小心吧。人心险恶,并非所有人都懂得知恩图报的,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中山狼。”   罗幼度从容笑道:“符二娘子放心,我敢纵容石守信,自然有制他的手段。区区石守信而已,若他这关都过不得,怎扛得起陛下重托?”   整死一个石守信算什么本事,要是赵匡胤这种人落在他手上,不直接弄死,罗字倒过来写。   符清儿见罗幼度一副运筹帷幄的气度,想他在凤州翻云覆雨,以朝廷一旅偏师,不费一兵一卒迫降蜀国的神仙手段,心头小鹿不争气的跳了跳,“我,我走了!”   她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罗幼度瞧着符清儿的背影,想着那娇俏中带着些许飒爽英姿的样貌,也有些心猿意马。   “二娘子,你跑什么呀!”   凤竹跟在后头叫唤。   符清儿死鸭子嘴硬道:“谁跑了,是不想理他而已。”   凤竹道:“小婢打探过了,是韩令坤拉着罗相公去的翠香楼,可不是他的本意。最后罗相公拉着韩令坤逃出了翠香楼呢。”   符清儿嘴角微微一翘道:“关我什么事。”   凤竹笑道:“追得那么急,还去不去给殿下买礼物了。”   符清儿见自己将正事忘得一干二净,忙道:“去,为什么不去。”   罗幼度返回了开封府,张进迎面走了上来,低声道:“牢房那里已经打好招呼了。”   罗幼度微微颔首。   此事他交给刑部处理,自己是推托的一干二净,做到绝对公允,让人挑不出毛病。   实际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御营司的常思德与铁骑营的王宝兴在酒馆斗殴,彼此并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都是一些皮外小伤,也没有伤及无辜。   只是在公众场合闹事,形象恶劣了一些。   为了这点小事,刑部是不可能得罪自己与石守信的。   八成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闹事者赔些钱在大牢里关押几天而已。   刑部的牢房是关押重犯的,关押常思德、王宝兴显然不合适,九成会安排到城里的中央监牢。   开封府的衙役长期与中央监牢打交道,早已形成了一套关系网,要他们帮个忙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刑部很快就给出了判决。   也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收监五日,谁都不得罪。   五日后。   罗幼度领着张琼来中央监牢接人。   恰巧石守信也亲自来这里接人。   彼此泾渭分明的占据左右,谁也不搭理谁。   常思德一行十一人精神抖擞的走出了监狱,见到外边的罗幼度、张琼,赶忙快步上前,行礼问好道:“见过都指挥使,张都头。”   罗幼度拍了拍常思德的肩膀说道:“辛苦了,委屈了。”   常思德受宠若惊的道:“我们早些年在码头与人打架斗殴,进监狱是常事,跟回家一样,不碍事。”   正说着王宝兴他们十余人也走了出来,一个个都如晒干了的茄子一样,焉了吧唧的,走路都走不稳。   石守信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说道:“怎么回事?在里边受欺负了?”   王宝兴苦着脸道:“受欺负倒是没有,只是我们隔壁有三个疯子,一天到晚的轮着叫唤,根本不让人睡觉。”   石守信道:“那你们就没有要求换一个地方。”   “换了,牢头给我们换了一个清静的。这不换还好,一换更了不得。都是蚊子,只是一晚上,属下少说给咬了百来口。牢头又给我们换了一间,可不知为何,身上起了疹子,痒到心里去了,还闹起了肚子,上窜下泻。五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全身还痒着,都校,属下实在憋不住了……失礼了……”   他脸色一变,又掉头去监牢里面解决生理问题去了。   他腿软的快跑都扭扭捏捏,险些摔倒。   看着自己的兵给整成这样,石守信切齿道:“罗幼度,算你狠。”   罗幼度远远的道:“石都校何出此言?”   石守信强忍着,一句话也不说了。   上次硬闯开封府,赵匡胤苦口婆心的跟他道明了利害关系。   石守信心底也有些发怵,这一时半刻也不敢过于闹腾。   何况他也察觉了,罗幼度这货心黑手段高,即便是整人也不留把柄。   明知道这一切于他脱不开干系,可偏偏躲得远远的,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牙碎了,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张琼瞧着那一群站都站不稳的兵士,学着娘们扭起了屁股走起了路。   他那肥硕的身形,扭起来肉一抖一抖的。   “走吧!”   罗幼度笑得踹了他一脚,领着众人离开了监狱。   来到了御营司,罗幼度屁股还未坐热,即得到了郭荣的召见。 ##第五十章 定难军事   罗幼度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延和殿。   自西征归来后,他受封为左散骑常侍,端明殿大学士,在大内前殿来去自由了许多。   路过的兵士有些还会行礼问好。   随着他的地位越高,一定级别下的武臣已经不敢在他面前跳了,至于兵士更是如此。   在殿外没等一会儿,罗幼度就得到了传召。   大步走进殿内,罗幼度作揖问好。   郭荣笑着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先生入座。”   罗幼度作揖谢恩之后,方才坐在椅子上。   郭荣脸色有些严肃,说道:“找先生来是有一事想讯问先生意见,先生可知定难军?”   罗幼度颔首道:“知道,臣记得是唐德宗贞元年吧,德宗设立振武、朔方二节度置夏州节度使。后来百姓起义,黄巢叛乱,党项拓跋部首领拓跋思恭南下平乱,支持唐朝出力不少。唐僖宗嘉奖拓跋思恭,赐军号为‘定难军’,并且赐拓跋思恭为李姓,镇夏州,统银、夏、绥、宥、静五州地,现今定难军的节度使应当是李彝殷,他的父亲李仁福是拓跋思恭的弟弟。”   罗幼度这小诸葛不是白叫的,他可不想当孟蜀那群自诩诸葛亮,却能将诸葛丞相气得掀开棺材板再死一次的好人物,是真用心去了解大周周边势力情况的。   什么南唐、南汉、南平、北汉、契丹都有很深的了解。   这个定难军亦是一样。   对于他的起源未来,都记在脑海里,便是知道了解这些敌对势力,总有一天会派的上用场。   果然,在这应该用到的时候,没有出错。   郭荣亦是赞叹:“先生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确实如此,这定难军立足银、夏、绥、宥、静,将拓跋氏发展壮大,至今近八十年,实力不可小觑。”   罗幼度心道,岂止不可小觑,未来还是中原大敌。   这个党项拓跋氏就是未来西夏李元昊的先祖。   李元昊能够建立西夏,固然因为宋太宗、宋真宗那谜一般的鬼神莫测的资敌手段,将西夏养的又肥又壮。但与他们趁着五代十国中原内乱,不住的安定民生,令得五州之民休养生息,从而在陕北高原立稳根基也是离不开的。   郭荣继续道:“先生知道定难军,想必也知道府谷折家。”   罗幼度道:“岂止知道,在此之前,臣下在回师中,还曾于洛阳探望过郑国公。”   见郭荣一脸意外,罗幼度将自己与韩令坤途中遇到折御勋、折赛花的事情以及洛阳探望折从阮的情况细说。   郭荣听到折从阮病入膏肓,也忍不住叹道:“朕年初收到折卿告老奏章,只以为他上了年岁,心力不足,想颐养天年。不想真的患病再身,至今日才从先生口中得知情况,朕之过错。来人,立刻传旨议政厅,让他们以朕的名义,派遣礼部代表朝廷前去洛阳探望慰问,再让太医署的太医随行。”   沉吟片刻,郭荣一脸大悟:“这就解释的通了,原来如此。”   见罗幼度迷茫,郭荣解释道:“今日朕得到消息说定难军封锁了府谷与朝廷的联系,双方使者车队,不得有任何往来。想必是折家兄妹南下时为他们探得了行踪,从而知道折卿病入膏肓。折家在朝廷无人,故而绝了府谷与朝廷的联系往来。”   罗幼度听极缘由说道:“陛下召见微臣便是此事了。”   郭荣颔首道:“我大周立国起,先帝就对定难军展开拉拢,诏封李彝殷为陇西郡王,只是李彝殷并未接受册封,反选择遣使归附北汉。先帝并未因此对定难军动兵,而是一直采取软硬兼施的政策。朕继位以后,亦效仿先帝手段对定难军软硬兼施,彼此关系还算融洽。朝廷与府谷的往来,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他们突然阻绝了道路,令得府谷成为孤地。朝中便有人提议,府谷孤于北地,与我朝疆域相隔百里,远不及定难军重要,不如放弃府州,安抚李彝殷。”   罗幼度听到这里,脸色骤然一变,起身道:“陛下,说此话者,当斩!”   郭荣并没有多少意外,而是道:“如此说来,先生是不同意放弃府州?”   罗幼度作揖道:“府州折家对朝廷忠心耿耿,虽孤于北地,历经苦难,却从未有不臣之意。反而定难军李彝殷却心怀野望,我大周势大于刘汉,他选择臣服刘汉,可见并不想见我大周一统。他们未自立非野心不足,是实力不许。定难军所拥五州之地,人口不足,经济疲软,故而一边依附刘汉,一边与我朝暗通款曲,让我朝与刘汉相互掣肘,而他们好坐收渔人之利。”   “现今天下本就礼崩乐坏,三纲五常颠倒,陛下圣心仁德,意欲匡扶天下,才有今日大周盛举。”   “为一奸邪,而弃忠贞之士,若传扬出去,必然会令天下忠义之辈寒心。”   “陛下不闻耿恭归汉,天下赞颂?”   郭荣笑着摆手:“先生莫要激动,先生之意,与朕相同。邀先生来,只是看看先生有何见解。不论先生如何决策,朕都不会遗弃任何对我大周忠义之士。不过定难军那边地形情况复杂,不比孟蜀四州,可以出兵取之。先生觉得应该如何应对?”   罗幼度毫不犹豫的道:“经济封锁,断绝一切与定难军的经济往来,且暗派使者往府州,让折节度使袭击定难军与刘汉的商道,尽可能扩大彼此的经济损失。府谷一地,可足兵足食,但定难军诸多生计皆倚仗我朝贸易往来。时日一长,必然支持不住。同时,可以让褒国公王景将镇兵北调。”   “臣研究过定难军的情况,定难军位于夏州的党项部落首领,并非完全臣服于拓跋氏。只要外部压力一起,内部必然生乱,以他们当前的情况是没有资本与我们打仗的。”   “他们此举八成是试探陛下,那便让他们知道陛下一怒的代价。”   郭荣笑道:“朕不惧一小小定难军,只是不愿耽搁南征大事。听先生如此分析,宽心了。对了,朕听说,石守信这蠢货又找先生麻烦了?”   罗幼度作揖道:“算不上麻烦,臣略施手段,教训了他们,相信以后不会有人再寻事端了。”   郭荣哼道:“必要的时候下手重点也不妨事,开封府都敢硬闯,是不是哪天脾气上来,还闯朕的皇宫大内?” ##第五十一章 绝对公允   罗幼度听出郭荣是真的生气了。   如他预想的一样,开封府的地位特殊。   作为负责国都治安民生的要职,开封府的第一把手特地留给储君担任,可见一般。   郭荣在确定皇储身份之后的第一要职也是开封府府尹。   这擅闯开封府,委实不是一件小事。   就算自己大度的饶了石守信,郭荣这里不会轻易过去。   罗幼度很配合的说道:“臣领旨谢恩。”   郭荣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且回去,朕得多问几人,看看谁还会出放弃府州的主意。”   罗幼度作揖而退,心底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郭荣为了所谓的合理,利益,将自己的疆域给让出去。   后来的宋朝就干了这种事,先是檀渊之盟将北方让给了辽国,然后又将横山山脉让给了西夏。   为的就是所谓的大局!   结果有宋一朝就没有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回送出去的土地。   燕云十六州倒是拿回了,可是那是人家送的。   辽国那给金兵打成儿子的残兵败卒,一样将宋兵当做孙子收拾。   终宋一朝疆域最大的时代居然是宋徽宗这个亡国之君,因为拿钱买了燕云十六州,不得不说这是莫大的讽刺。   至于有人说檀渊之盟不是耻辱,赚回来的钱远比送出去的多。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偷换概念。   檀渊之盟的核心压根不在于岁币,而是在宋辽拟定以白沟河为边界,这一盟约。   这个盟约一定,等于是宋朝承认了白沟河以北的地方不再是华夏疆域。   这是最致命的。   宋辽的和平不是岁币换来的,而是割让土地换来的。   尽管那些土地早为辽国占据,以宋朝的军事实力让高粱河车神霍霍一通,也确实打不过拿不回来,勉强进攻只会损兵折将,但承认与不承认是完全两个概念。   打不过没办法,认,忍着憋着,哪怕当一只乌龟缩着发展都可以,甚至苟死了,也算尽力了。   可不能打不过就放弃,直接化敌为友当兄弟啊!   这叫什么事?   要知道燕云地的百姓是一直心向着中原王朝的,后汉、后周、宋初,燕云百姓无不期盼王师北上,收复失地。   北方官员百姓南归事件,数不胜数。   后周、宋初的北伐,响应的地方百姓到处都是,好些城池根本就不是打下来的,而是半打半送白给的。   但就是在檀渊之盟以后这种情况就不存在了。   不是燕云的百姓投敌,是宋朝完全不要他们了,将他们割让给了辽国。   百年一过,北方百姓的根就属于辽了。   跟中原华夏,再无半点关系。   也亏得后面有一个朱洪武挽救了一手,不然丢出去的东西就再难找回来了。   最搞笑的是居然还有人黑朱元璋?   人家确实有很多小毛病,可是就凭再造华夏这样的功绩,除了秦始皇的一统六国,哪个帝王的武功能顶得住。   汉武帝、唐太宗这种前无古人的开疆扩土之功都得站在一边。   意义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的。   罗幼度拍了拍脸颊,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想扫了出去,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怎么着也不能重蹈覆辙吧。   “不要让我知道是那个混球出的主意,不然定要你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罗幼度一边嘀咕着,一边回到了御营司的驻地。   兵卒们风风火火的做着各种训练,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他们已经适应了训练的强度。   相比在码头上没日没夜看不见希望出路的苦干,在御营司的训练固然幸苦,可好吃好住,还有好的盼头,上上下下格外卖力。   这尝过苦日子的人,最懂得珍惜机会。   除了在读书习字的时候,兵卒们叫苦之外,其他的时候莫不是认真的完成每一项训练。   这种气氛也影响着训练他们的统帅潘美。   潘美近日来就没有合过嘴,睡觉都带着笑。   御营司兵卒精气神皆全,罗幼度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某士可用。”   就这情况,四个月后,定有一战之力。   带着愉悦的心情,罗幼度出了大内,回到了开封府。   在府衙外,罗幼度意外见到了高怀德,在府外来回渡步。   他也发现了罗幼度,高怀德抢先一步说道:“罗兄弟,你回来的正好,帮我拿个主意。”   罗幼度将高怀德带到了办公署,给他倒了杯茶,说道:“不知兄长何事要我帮忙?”   面对这群武夫,罗幼度也习惯了他们相处交谈的方式。   不管熟不熟,年长的就叫兄长,见了面就是兄弟。   高怀德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想了想,还是说道:“赵老哥也就是赵都虞侯,他有一妹妹,有意将之许配于我。”   罗幼度不动声色的说道:“这是好事啊,恭喜兄长了!”   高怀德叹气道:“哪有那么简单,某听说赵老哥这个妹妹彪悍泼辣,我与香莲姑娘情投意合,兴趣相同,必然是要纳她为妾的。我担心若娶了赵老哥这个妹妹,她日后会欺负香莲姑娘,一直拖着。最近赵老哥的那个弟弟说动了我娘,逼得我左右为难。想找人商议一下,发现身旁玩的来的好友皆与赵老哥熟络,肯定偏向赵老哥的。想来想去,也只有罗兄弟能够公允的拿个主意了。”   罗幼度心底暗笑:就您老哥这性格,一般人谁受得了。   他拍着胸口道:“这个兄长放心,我这边绝对的公正。”   赵匡胤的妹妹?   就是那个拿着擀面杖追着赵匡胤打的那位?   确实够泼辣的。   罗幼度故作沉吟了片刻,说道:“照弟的看法,这亲,还是不结的好。赵家小妹的性格弟也听过一二,跟知书达理是挨不上边。兄长酷爱音律,她也插不上嘴,整日看着自己的丈夫与他人琴瑟和鸣,任谁都受不了。或是自己气出病来,或是趁着兄长在外征战时报复皆有可能。不管如何,都会伤及兄弟情义。不如直接拒绝,长痛不如短痛。”   “至于咱娘这边,她老人家并不在乎兄长娶的是谁,在乎的是兄长至今单身,无法为高家传宗接代。只要兄长寻一位贤良淑德,上能侍奉娘亲,下能照顾后宅的良家女即可。同样精于音律,那更好了。”   高怀德双手一合,道:“兄弟言之有理,就这么定下了。到时,请兄弟上门喝喜酒。我去了,不用送。”   他风风火火的就走了。   罗幼度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这讨老婆怎么说的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第五十二章 符家姐妹与折赛花   皇宫大内后殿。   符清儿摇着拨浪鼓逗着侄儿郭宗训,口中道:“叫二姨,叫二姨,叫二姨……”   郭宗训小眼睛盯着拨浪鼓,左右晃动,嘴里咿呀呀的叫着。   符清儿也不管是不是叫自己,兴奋的道:“叫姨了,叫姨了。姊姊,小训儿叫姨了。”   符皇后掩口轻笑道:“这么喜欢小孩,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符清儿俏脸儿一红,说道:“姊,你现在怎么跟娘一样,三句话不离这个。再这样,我不进宫陪你了。”   符皇后道:“今年二十三,明年二十四了!不是我催,是咱们的娘亲已经放出话。你的婚事再不定下,就让你回去。”   符清儿神色慌乱,道:“我不回去!”   符皇后来到近处坐下,道:“娘知道你不会听她的,也说了。过年时,亲自来汴京,将你接回大名府。那个时候,你想躲也躲不了。”   符清儿有些手足无措。   符皇后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与那罗幼度是什么关系?”   符清儿霍然而起,手中的郭宗训差点没抱住,将小家伙吓的瞬间失了魂“哇哇”大哭。   符皇后忙将郭宗训接过来安慰,白眼道:“我的小祖宗,你可长点心。”哄好了郭宗训,见符清儿轻手轻脚的想要跑,说道:“你还能逃哪去?说吧,什么关系?”   符清儿扭扭捏捏的道:“没什么关系啦。”   符皇后道:“是嘛?可我怎么听命妇说,你与罗幼度有婚约,父亲看上罗幼度之类的话?”   她身为皇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邀请朝中大臣的妻子入宫聚会,以示恩宠。   前日聚会时,听到了魏仁浦的妻子说及此事,方才知道外边居然在传罗幼度是内定的符家女婿。   这可是关于符清儿的声誉,符皇后哪能不过问。   符清儿支支吾吾的最后也没办法,一狠心将当初担心罗幼度担任监军吃亏,故意散布谣言,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传出符家女婿这个消息的事情细说。   符皇后听这前因后果,一阵苦笑:“你呀你,人家罗先生哪是那么容易受制的。陛下可是将之视为诸葛丞相那般培养的,看他言谈举止也知是个干大事的人。人家不急,你自个着急。关键对方还不知情,瞎忙活。”   符清儿委屈巴巴的翘起了嘴。   “娘娘,殿外一位自称折赛花的求见。”   符皇后将怀中郭宗训递给符清儿,强调道:“这回抱好了。”然后方才道:“宣!”   符清儿不住点头,抱好了郭宗训,好奇问道:“折赛花,是府谷折家的人嘛?”   折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唯一知名的就是府谷折家。   符皇后颔首道:“是的,郑国公病重,在洛阳养病。官家遣使者慰问,折家兄妹入京答谢圣恩。估计也听说了定难军的事情,特地入朝查问情况的。官家设宴款待折御勋,让罗幼度作陪,折赛花作为女子,则由我这边接待。”   正说间,折赛花大步走进殿内,她步子轻盈快捷,来到殿前:“折赛花拜见皇后娘娘!”   符皇后看着同样有着不输男儿英气的折赛花,笑道:“好一个不让须眉的小娘子,近前说话。”   折赛花腼腆笑着,来到近处。   符皇后问道:“几岁了?可会武艺?”   折赛花道:“臣女今年十五,父亲大人自小教导我们以武立家,忠勇立世。臣女打小习武,擅使刀棒,在同龄人中,没几人是臣女对手。”   符皇后笑道:“巧了不是,本宫也有一妹,与你相同,自小就喜欢弓马骑射,舞刀弄枪的,你们一定相处的来。”   她指着一旁的符清儿。   折赛花这才抬头打量着一旁的符清儿,心底登时点不是滋味,个好高,腿好长。   符清儿自折赛花入殿,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落在胸前那向外凸的山峰,瞧了瞧自己勉勉强强有点弧线的前胸,嘴里酸酸的,好大!   这一听才十五,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有种想哭的冲动。   两人颇为尴尬的一笑。   相互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没有然后了。   符皇后见两人没有惺惺相惜,有些意外,但也不去多想,拉着折赛花问起了府谷的情况。   折赛花一五一十的说着,将府谷大体的情况道明。   符皇后感慨的拍着折赛花的手道:“本宫曾听陛下说折家一门,皆忠烈之士。原先尚不了解,今日才知,你们西有党项,北是契丹,东依刘汉,南靠定难军,为四面围困。在此情形下,依然忠贞为国,委实感人。无怪罗先生得知朝中有人提议放弃府谷,奋起高呼‘说此话者,当斩’。本宫虽是一妇人,今日亦觉得‘说此话者,当斩!’”   折赛花瞬间红了眼睛,泪珠滚滚而落,哽咽道:“定难军绝了我们去路,也不知爹爹怎么样了。”   符皇后柔声道:“放心,朝中目光短浅之徒,唯一二人尔。陛下已经给定难军下了通牒,断了与之一切往来。为了折家忠义,朝廷不惜一战。”   折赛花叩拜道:“折家永不忘官家大恩。”   “好了,莫要如此。”   符皇后笑道:“这些都是本宫偷听来的,可不许说出去,免得说我一妇道人家干政。”   折赛花用力的点着头道:“臣女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符皇后道:“没那么严重,及笄年岁,什么死不死的。总之,你安心就好,一切都有陛下,有大周呢。”   见折赛花止住泪水,符皇后岔开了话题:“郑国公现在情况如何了?”   折赛花道:“我们学着罗先生的方法,天天陪祖父说话,祖父的病情现在有所好转了。”   符清儿抱着郭宗训,微微竖起了耳朵。   符皇后讶异道:“这怎么跟罗先生扯上关系了?”   折赛花说了与罗幼度相遇的情形,然后手舞足蹈的描绘着罗幼度与折从阮那鸡鸭同框聊天的情形,当然由于过于羞人,免去了认错孙女婿那一段。   符皇后若有所思的看了符清儿一眼,叹道:“罗先生真乃当世奇人。”   折赛花亦笑道:“臣女也觉得罗先生好厉害。” ##第五十三章 你来我往   罗幼度领着折御勋来到了大内后殿外,等着殿内的折赛花。   折御勋脸色微醺,喝了不少的酒。   此番与折赛花一并抛下折从阮入京,说是为了答谢郭荣的恩德,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定难军封锁府谷而来。   他们不知定难军此举是一家主意,还是契丹、北汉一起串通的意思。   府谷地势险恶,即便对上强大的契丹都是不惧,可若三家齐上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故兄妹两人在茫然不知的情况下,只能选择一并入京探听情况。   先是郭荣这里,然后韩令坤、罗幼度这几位少数识得的人物,都是他们拜访的对象。   不过现在并不需要了,他们没有想到会受到郭荣如此隆重的接待,还将定难军的情况细说。   此次针对府谷的行动是定难军一方所为,初步估计是为了试探大周的态度与底线。   毕竟定难军自身的情况也很恶劣,无法自给自足不说,还受到大周的三面夹击。   府州的一亩三分地难啃,北汉、契丹都不愿意花费巨大的财力物力来啃这块鸡肋之地。   饿急的定难军却是垂涎三尺,只要拿下府州,便等同打通契丹、北汉的往来通道,也可以预防未来大周对他们下手。   大周以偏师逼降孟蜀,已经令得定难军心生恐惧了。   折御勋得知详细情况心底大安,对于郭荣不惜一战的态度大受感动,大有愿为大周天子效死的冲动。   “罗先生!”   折赛花与符清儿的身影出现在了后殿外。   折赛花见到罗幼度,欣喜的快步上前问好,将自己的哥哥给无视了。   罗幼度看着面前的折赛花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这跟之前见面有些不一样。   很快他发现了不同之处在哪了,这是胸前藏了两个大香瓜?   之前好像没有!   呸!   罗幼度反应过来,应是束胸了。这第一次见到折赛花的时候她们兄妹正疾驰赶往洛阳,这快马奔驰,如此体量若不束胸哪里受得了。   今日面见郭荣、符皇后自然要洗漱慎重以对,展现了真实的自己。   “见过折小娘子。”   符清儿一声不吭的来到了近处就站在折赛花的身旁。   纤细修长的双腿,杨柳细腰。   那一双腿几乎都要到折赛花的前胸!   “见过符二娘子!”   罗幼度再度问好。   折御勋也向符清儿问好。   符清儿微笑着回应。   折赛花向右不自觉的移了两步。   符清儿向右移了一步。   折赛花叫了一声哥,再次移动三步。   符清儿不动声色的还是移了一步。   折赛花心态瞬间崩了,咬牙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能长,你的却长不了了。”   折赛花微微挺了挺胸。   符清儿暗叫了一声:“小妖精。”不再看她。   气氛有些尴尬。   罗幼度、折御勋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   “我送你们出宫?”   最终还是罗幼度打破了僵局。   “走吧!”   符清儿应了一声,走在前边。   罗幼度在后边走着。   折赛花来到罗幼度右侧,说道:“亏得罗先生的妙法,祖父的病好了一些了。我们来之前,还曾扶着他老人家下床走到了院子纳凉吶。”   罗幼度笑道:“那就好,有时间我亦打算去洛阳探望他老人家。”   前边的符清儿徐徐退后了两步,来到了罗幼度的左边,说道:“去得时候,也叫上我。早听爹爹说府谷折家英雄了得,他跟折老爷子在开封有过往来,互为兄弟,作为晚辈理当拜访。”   罗幼度哪里听不出来符清儿这是在占折赛花便宜,但还能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折赛花小嘴儿微微一瞥,谁稀罕呢。   饶是罗幼度再能说,这一刻也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至于折御勋?   远远的跟着,连近前的想法都没有。   此时无声胜有声。   来到了皇城口,折赛花道:“爷爷那边需人照料,我与兄长已经租好了船,汴京事了就动身往洛阳。”   汴京是天下漕运的中转地,舟船往返洛阳极为便利。   罗幼度说了声:“一帆风顺。”   符清儿道:“下次来多待几日,我带你去狩猎。咋俩比比箭术……”   折赛花不甘示弱的道:“比就比,我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符家姑姑别输的哭鼻子就行。”   符清儿表情微变,轻哼道:“这话留给你自己吧。”   折御勋牵来了两匹马。   折赛花挥了挥手,略带不舍的瞧了一眼,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符清儿见罗幼度一直目送折家兄妹远去,心底有点不是滋味道:“小丫头生的还挺好看。”   罗幼度毫不犹豫的回了一句:“还是符二娘子更加飒爽靓丽!”   符清儿“啐”了口:“油嘴滑舌,不跟你说了!”她直接转身进皇城去了,心底却是美滋滋的。   她只是奉命将折赛花送出内殿,现在都要出皇城了,还得编个理由忽悠老姐呢。   罗幼度瞧着符清儿的背影,心底哼起了“我得意的笑,得意的笑”。   这身为纯正爷们,如符清儿这样的御姐佳人哪能不爱。   之前是因为历史上符清儿也嫁给了郭荣,罗幼度不知道郭荣是因为符皇后去世了单纯的拉拢符家,还是老家伙自己动了歪心思。   不愿跟掌控自己生死的皇帝争女人,一直未付出行动。   直到最近成了郭荣的肱骨之臣,罗幼度发现郭荣别说符清儿,连符皇后都未必有那念头。   郭荣属于那种不喜女色,一门心思扑在大业上的好人物。   察觉这点,罗幼度自然不再束手束脚。   一晃过去三月,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显德二年十一月中旬,郭荣突然下达了征伐南唐的命令,理由很简单,勾结异族契丹。   以司空、平章事,判三司事,门下侍郎李谷为淮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兼知庐、寿等州行府事,率忠武军节度使王彦超任副手,统领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李继勋、武宁节度使武行德、镇安节度使向训、河阳节度使白重赞、武胜节度使侯章、武信节度使袁彦等十二员大将征讨南唐。   此令一下,王彦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了淮河,杀入南唐疆域。   天下震动,江南震恐。 #第三卷 扬名 ##第一章 捷报不断   南征大军一动,大周朝整个朝廷都为之运转。   罗幼度也终于见识到为何所有兵法都再三强调后勤的重要。   一个稳定有序的大后方,绝对是军队胜利的依仗。   此次攻打淮南,可不是打孟蜀那样小打小闹,一旅偏师八千,再加上王景的一万兵士,还不足两万。   仅调拨的中央侍卫亲军就有三万之数,再加上节度使的本部军马,李谷率领的前部军就达六万之众,暂且还不计算郭荣御驾亲征时调动的军队。   这六万大军的调度,所需的军饷物资还有冬衣炭火药材之类的,每一样都需要准备到位。   有半点的疏忽,便有可能导致前线兵士的困扰,甚至影响战局。   大周地处中原,长期的混乱以及武夫的一家独大,导致大多数的读书人世家子选择入江南、西蜀谋生,令得大周行政官员稀缺。   罗幼度本负责开封府、御营司的事情,也给郭荣拉壮丁,暂时负责役夫的调配。   接手的第一任务就是在淮河之上修造一条运送粮草的生命线。   此事说来也是好笑。   这个世界不缺猪一样的队友,同样也不缺猪一样的对手。   西蜀的赵季扎、韩继勋是猪一样的对手,南唐的寿州监军吴廷绍也是一个猪对手。   寿州挽扼淮河要地,把守着淮河防线。   这淮河防线固然比不过长江天险,却也是大周与南唐面对的第一道防线,不是轻易可以跃过的。   淮河防线有一致命缺陷,就是每到冬季时,淮河水位会大幅度下降,或是结冰,或是直接断流,大军可以随意通行。   面对这种情况,南唐几乎每年都会发兵戍守,自霍丘以上,达光州境内,一路皆派遣驻兵,称之为把浅,字面意思就是把守浅涸河道,以防备敌人渡河袭击。   这本是妥当之举,可偏偏寿州来了一个凤雏先生寿州监军吴廷绍。   他个人觉得边境安全,大周不会在天寒地冻时选择出兵,派兵把浅空耗粮饷,劳民伤财。   然后南唐皇帝李璟居然同意了。   清淮军节度使刘仁赡苦劝无果。   罗幼度当初向郭荣提议十一月下旬出兵,目的也就是选择在淮河水位下降后南下。   大周、南唐一直都不对付,淮河原有的桥梁早就掘毁了。   周兵想要南下,唯有渡河一途。   相比乘着舟船抢滩登陆,这踩在冰上或者浅滩强攻对岸防线,显然更加占据优势。   郭荣同意此次出兵,也是有此打算。   结果这计划赶上了人家的变化,李谷见对方居然没有把浅驻守,第一时间就派兵轻装奔袭淮南,不费一兵一卒的就渡过了淮河,在淮河以南建设军事要地。   面对这种局面,郭荣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先生神算!”   罗幼度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全靠对方赏脸配合。”   这渡过了淮河,自然要在淮河上搭建运输粮草的浮桥。   罗幼度的任务是下发指令,调拨徐地百姓修建浮桥。   这任务看似简单,事实上还是挺复杂的。   离前线最近的是颍州、宿州两地,两州治下三十余县,要根据他们户籍人口合理的安排劳役。   若数量多了,会造成州县百姓的生活压力,数量少了又会拖延进程。   故而州县要出多少人,得经过准确的计算。   罗幼度在这方面是强项,确切的说所有受过义务教育的穿越者们特有的绝技。   基础算术在计算这方面上有着先天性的优势。   李谷用兵稳重步步为营,采取了先拔钉子后围城的打法,不断的派遣兵士蚕食南唐疆域,对寿州步步紧逼,展开了合围之势。   面对大周如此战术,南唐也不断的派遣兵士拖延周军的进程,以争取更多的时间,进一步得到南唐朝廷的支援。   这种战术与应对方式,注定了大战没有,小战不断。   综合实力来论,南唐并不输于大周。但是中原动荡不止,大周的兵士久经战阵,而南唐兵士缺乏战场磨炼,十年老兵,甚至连一次战场都没上过。   这种小规模的战阵,最考验将帅武勇兵士强悍。   毫无疑问,大周捷报不断。   今天武行德击溃敌人千余,明天向训破敌两千,后天王彦超在寿州城下破敌……   出战十二将,几乎皆有建树。   郭荣乐的合不拢嘴,亲征的想法更是强烈。   石府。   几多欢喜几多愁,石守信喝的酩酊大醉,一身酒气的撒着酒疯。   大冬天的袒胸露臂倒在大堂之上。   “呵呵,呵呵,哈哈!”   带着几分凄凉的惨笑着。   郭荣此番点将,有意绕开了石守信。   手握大周铁骑营,作为大周为数不多的骑兵建制,石守信向来是同僚巴结的存在。   冷兵器时代,骑兵的作用太大了。   不论是正面冲锋,还是侧翼压制,甚至于绕后袭扰,都有着步卒无法比及的特点。   向来充当先锋的他,今时今日居然连出战的机会都没有。   听着同僚们一个个建立功勋,捷报频频。   原本亲朋门客不断,现在无人问津。   这巨大的落差,让本就率直的石守信难以接受。   “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   石守信将手中的酒坛重重甩在了地上,破口大骂:“一个个都说文武势不两立,不许文臣干涉武事。现在呢,人家直接当了主帅,你们这群混蛋有胆子多说一句?”   他怒骂一通,骂累了,人直接倒在了大堂,呼呼大睡。   赵匡胤、赵匡义兄弟在下人的引荐下来到了大堂。   见好友如此模样,赵匡胤也有些于心不忍,道:“我去跟官家求求情,匡义,你帮着照顾一下。”   赵匡义一把拉住赵匡胤,低声道:“这样不妥吧,万一牵累了兄长,官家迁怒兄长,也不让兄长出战,那可大为不妙。”   赵匡胤略一迟疑,但见石守信这般模样,挣扎片刻道:“还是试试吧,尽人事了。”   他说着大步离去了。   赵匡义气得暗骂了一声,看着如死猪一样的石守信,只恨不得去踹上两脚。若非赵匡胤拉着他来,他可不愿在这个时候,碰这瘟神。 ##第二章 求情无果   文德殿!   赵匡胤在郭荣面前为石守信求情。   “陛下,石都校为人鲁莽,现已知错了。看在他对陛下赤胆忠心,不顾性命的份上,还请陛下网开一面,给他一个机会吧。”   “淮南一地水道交错纵横,我军暂无水师,机动远不及南唐。石都校最擅使骑,有他在,我军能够凭借骑军的速度,弥补这一缺陷。”   赵匡胤先从情入手,再说道理。   情理结合。   郭荣带着几分不悦的看着面前自己最是信赖倚仗的大将,“够了,莫要再说了。石卿的忠心,朕知道,也从未怀疑。但只要对朕忠心,便能为所欲为,这天下朕还怎么治理?”   “杀王继勋是朕同意的!”   “安排罗卿出任都监,也是朕的意思。”   “御营司同样是朕当着满朝文武面安排的!”   “不合他的心意,就恣意妄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   “罗卿大度,处处不予他计较,结果呢?都开始闯开封府了,朕没有撤他职,已经很宽容了。此事,休要再提,不然罪加一等。求情者,同罪处理。”   郭荣直接甩袖离去,没有给赵匡胤半点说话的机会。   赵匡胤看了郭荣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口。   回到了石守信的府邸。   石守信已经醒了,正抱着酒坛,躺在椅子上。   赵匡义坐在一旁,两人相互间也没有说话。   见赵匡胤入内,石守信快步上前,若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赵匡胤,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那模样好似一条小狗。   赵匡胤摇了摇头,低声道:“陛下大怒,说了再有求情者,罪加一等,同罪处理。”   石守信后退两步,无所适从。   赵匡胤还想说话。   赵匡义却道:“此事都怪罗幼度,而今他最是得宠。有他在,只怕无人能劝官家回心转意了。石都校不如看开一点,寻求下次机会。”   他怕自己这位哥哥为情义所累,强行出头。   罗幼度已经超越他们一筹了,再因一个不相干的石守信,失去了此次大战的机会,只怕再无赶超的可能。   作为殿前司的一员,他们跟着郭荣亲征已是定局,可不想出什么变故。   石守信惨然一笑,下次机会,谈何容易。   人生一世,哪有那么多机会。   此番淮南之战,千载难逢。   将会涌现多少机遇,将会生出多少战功。   只要取胜,他们这一辈的将官都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新生将校也会崭露头角,渐渐取代他们现在的地位。   那个时候自己是去高攀现在的好友?还是跟一群比自己小的后辈玩乐?   石守信性格冲动过于执着恩怨,但并非痴傻蠢货,很多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性格所限,遇事不过脑子。事后独自一人细细想来,也会有种叫做后悔的东西在脑中回荡,然而却又拉不下脸,一错再错。   “你们走吧!”   石守信一脸悲观的挥了挥手,不愿再理二人了。   赵匡义拉着赵匡胤便走。   赵匡胤犹豫一二,最终没有说话,选择了离去。   石守信能够想到的,赵匡胤如何想不到?   此次淮南之战将会对周朝武臣起到前所未有的变革。   武将不比文官,拼的是人脉拼的是资历。   他们固然也需资历与人脉,最终还是得靠功勋按资排辈。   错过了淮南之战,武臣的局面将会大变,几乎等于错失了未来。   赵匡胤满腔雄心壮志,焉舍得错过这次机会?   赵匡胤这一走,石守信倔强的身体瘫坐在了地上,目光失神,连赵匡胤都走了,再也没人能够帮自己了。   随着前线捷报不断,郭荣也彻底坐不住了。   郭荣最向往的皇帝就是李世民。   昔年冯道阻止他出征北汉,他就自比李世民“吾见唐太宗平定天下,敌无大小皆亲征。”   冯道直接怼了一句:“陛下未可比唐太宗。”   直将郭荣气得气血上涌。   现在军情如雪花而至,郭荣心痒难耐。   开始安排亲征之后的事情,韩令坤在西征战役中表现良好,给任命为东京留守,端明殿学士王朴辅助其工作,彰信节度使韩通权担任点检侍卫司,负责开封城内外的巡视和检查。   郭荣在为亲征事情做准备的时候,大周潜伏于南唐的谍报传来了李璟相应的应对方式。   郭荣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召见了王朴、罗幼度。   “两位先生,这是江南传来的消息。”   郭荣一脸严肃,说道:“朕有萧何、诸葛,想不到南唐居然也有韩信。还有一个可当十万兵的宋齐丘。”   说着他将手上的情报交给了王朴。   王朴看了之后,传递给罗幼度。   罗幼度接过一看,情报很简短,就寥寥几字,传达了三个消息。   一、李璟派遣了南唐神武军统帅刘彦贞领两万水军北上支援寿州。   在这则消息后面还有一个标注:刘彦贞南唐第一大将号称治军如韩信,治民比龚遂。   二、遣奉化军节度使皇甫晖带兵三万由陆路策应寿州。   三、召回了贬罚的宰相宋齐丘居中调度。   王朴道:“除宋齐丘外,两者皆不可惧。”   罗幼度大赞:“文伯先生目光如炬,陛下,臣同意文伯先生看法。不过臣多加一嘴,三者皆不足惧。”   郭荣心底大安,道:“此话怎讲?”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朴笑道:“这再世韩信便如孟蜀的今世诸葛一般,韩信何许人也?南唐真要有韩信,还会今日之局?李璟此人有野心,即位后开始对外用兵,消灭楚、闽二国,将南唐推向巅峰。可细细琢磨他们的取胜方式,不外乎实力碾压,毫无战略战术可言。若真有韩信,焉能打成这样?臣以为吹嘘大于事实……”   “至于皇甫晖,此人臣有些了解,确实骁勇善战,只是军卒出身,战术老套,我军随意出一大将,便可擒之。”   罗幼度接着说道:“宋齐丘此人有大才,早年为徐氏谋主,江南徐氏取代杨吴,他居功至伟。只是此人性格过于恶劣,目无尊卑,手段又极其强势,喜博虚名,只要散布谣言,说周兵非宋齐丘不能挡,不用我们动手宋齐丘自己就会往墓穴里钻。”   徐氏便是江南李氏,南唐开国皇帝李昪原随养父徐温改名徐知诰,称帝后改回李姓。 ##第三章 情报网   郭荣看着罗幼度,忽道:“朕好像记得这个宋齐丘与先生有隙?”   罗幼度笑道:“算是吧,当年宋齐丘排挤周宗,我父亲为其出头,也遭受贬罚,从而家道中落。家父是正常病故,大仇也算不上。若非如此,家母亦不会为了生计领着臣北上投奔娘家,从而遇得明主了……”   郭荣大笑:“这就是你我君臣的缘分,先生若当真身在江南,朕只怕寝食难安!这样吧,晚点朕带你去见一人,让你亲自报此仇。文伯先生以为如何?”   王朴作揖道:“理当如此,有幼度兄为陛下军前谋划,臣亦安心。”   三人又针对南征一事做了详细讨论。   王朴先一步告辞离去。   郭荣领着罗幼度向大内皇宫的西北角走去。   郭荣说道:“先生可知我当年亦曾走南闯北,跟人做茶货生意?”   罗幼度道:“略有耳闻。”   他记得史书中确有如此记载,郭荣生于邢州尧山柴家庄。他父亲柴守礼是当地有名的富豪。只因家道中落,年未童冠的郭荣前去投奔嫁给同乡人郭威的姑母柴氏。   这说是去投奔,还不如说救急去得。   郭威家境也不好,郭威好斗,喜欢赌博,又好喝酒,生计都是问题。   郭荣为了补贴家计,外出与邺都富商颉跌氏做茶货生意,往返江陵等地。直到成年以后,郭威渐渐起事,郭荣才弃商随郭威从戎。   郭荣自得笑道:“若不为君,我今时今日,定是位富家翁。”   罗幼度并不奇怪,就郭荣的能力,真要从商,八九不会干的太差。   郭荣续道:“当年走南闯北,累积下了一定人脉。潜邸之时,文伯先生提议将这些人脉重新利用,给予他们便利,让他们为我大周收集情报。这一晃多年,初见成效。不少走南闯北的商贩皆是我大周眼线,北至辽国,南达南唐、南汉。江南的情况,也是他们传来的。”   罗幼度叹道:“文伯先生高瞻远瞩,臣下佩服。”   郭荣微微颔首:“文伯天生体弱,诸多事务,却只能付他一人,令人难安。现在多了幼度,为朕分忧,再好没有了。”   正说间,他们来到了一处偏殿。   殿中站着一位年在四十许间黝黑矮小的粗汉,见郭荣入内,赶忙行礼:“草民见过陛下。”   郭荣却直接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你我相识二十余年,何须如此客气。”   说着拉着他给罗幼度介绍道:“这位本名颉跌付尧,现在叫唐付尧,是昔年邺都富商颉跌氏之子。我们一起走南闯北,练习骑马射箭,宛若一人,当下主要负责南边的情报。”   当年邺都富商颉跌氏为了培养儿子颉跌付尧,花费重金请了骑射师傅以及略通史书和黄老学说的老学究。   颉跌付尧没学多少,反而教出了郭荣。   郭荣一身扎实的文武功底,都是在这时间里学出来的。   故而两人关系极其密切。   说着,他又对唐付尧说道:“这位是罗幼度,以后江南之事,你可与他接洽。”   唐付尧长揖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日后请多指教。”   罗幼度回礼作揖。   有了唐付尧手上的情报网,罗幼度对于江南的情况有了全新的了解。   尤其是宋齐丘本人,不再限于脑子里的那些只字片语。   宋齐丘,本字超回。   这名字就可谓相当霸气了。   齐名孔丘,赛过颜回。   仅凭名字就知此人性格是何等的狂傲。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过于霸道,就改字子嵩。   江南本是杨吴的天下,为杨行密所建,这位号称十国第一人,于江淮举起割据大旗,遏止朱温南进步伐,为南唐奠定基础。   随着他的去世,权臣徐温把持了杨吴军政大权,最终由徐温养子徐知诰篡位成功,立国南唐。   相比大周郭威膝下无子,义子郭荣当立。   徐温膝下却实实在在的有六个亲子。   徐知诰在宋齐丘的谋划下,力压徐温亲子,还为了名正言顺,改回了自己原来的李姓叫李昪,自称是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孙,从而撇开了徐家的关系。   宋齐丘于南唐确有大功,只是为人桀骜。李昪想压一压他,给了宋齐丘极高的虚职,却不放实权。   宋齐丘当即翻脸硬怼李昪道:“臣布衣时,陛下也不过是一名刺史,今做了天子,可以不用老臣了。”   他气得直接隐居。   李昪篡位靠的是士人支持,不想背上狡兔死,走狗烹的骂名,三番五次下诏把宋齐丘请回朝。   宋齐丘也是如鱼得水,帮着李昪奠定了南唐的基础。   宋齐丘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与李昪君臣一并将江南治理成人间乐土。   但他为人霸道,喜欢一言堂。拉拢党羽,排除异己。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昪侍从周宗。   随着的李昪病故,当今皇帝李璟即位。   李璟即位后一改李昪的安民政策,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消灭楚、闽二国,也没有惯着居功自傲的宋齐丘。   宋齐丘故技重施,再次要求往九华山旧隐。他以为李璟会如李昪一样,却不想李璟直接同意了,赐号九华先生,封青阳公让他在九华山隐居。   宋齐丘在隐居的时候也不安分,还上书干涉李璟立储君的事情。   原本罗幼度对于谣言弄死宋齐丘只有七成把握,因为历史上的宋齐丘有记载是给郭荣反间死的。   现在得知宋齐丘作死的所作所为,罗幼度对于弄死他,那是手拿把捏了。   “捧,想尽一切办法的吹捧宋齐丘,吹的越高,他摔得就越惨。”   唐付尧作揖道:“属下领命。”   罗幼度看着唐付尧问道:“你在南平也有情报据点吧。”   唐付尧再次作揖道:“自然有的,江陵是南方情报据点的总部,南唐的情报多是转江陵再传到开封。直接走江淮一线太危险了。”   罗幼度颔首道:“那就好,你现在多留意南平的动向,我要适时的知道南平的政局情况。”   唐付尧没有多问,下去办了。   罗幼度看着手上的情报,已经看出了这淮南并不好打。   历史上郭荣三次亲征,打了两年可见一般,以他的想法,还是拿下江陵才最是稳妥。 ##第四章 我是……罗幼度   开封石宅。   自从上次赵匡胤走后,石守信再没出过府邸,见过一人。   不是拒不见客,而是根本无人问津。   郭荣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谁求情谁同罪。   这大仗前期谁敢冒这个风险?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见郭荣亲征前的准备越发充分,石守信越发感受到什么是人情人暖,后悔的念头开始渐渐出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杀了王继勋!   可王继勋该死吗?   该死!   石守信不是善男信女,早年征战的时,手中也有不少无辜生命,可王继勋的暴戾依然让他难以接受。   既然该死,自己何苦为他出头?   还有不服他以一文官踩着自己!   又不是只踩自己一人,犯得着嘛?   想着那一个个当着自己的面附和自己,将罗幼度十八代祖宗都问候过的亲朋好友,现在还不是乖乖的在李谷手上唯命是从。   那唆使自己挑事,说支持的嘴脸,还历历在目呢。   真正蠢得,只有自己了吧。   石守信醉醺醺的苦笑着。   韩令坤大步走进大堂,见石守信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酒坛。   “喝喝喝,就知道喝,你看你什么样子了?还是那个领着五十骑就敢绕袭敌后攻击千人护送粮队的石敢当嘛?”   石守信看清了来人,说道:“呦,当是谁呢。东京留守?你等等,让我起来,给你行礼。”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脚下无力,一个屁股坐在地上。   韩令坤给他一句话气笑了,“你他娘的就是死鸭子嘴硬,羡慕就直说。”见他还想起来,一脚给踩了回去,然后在他身旁坐下随手拿过一坛子酒,对着瓶口望了望,一滴不剩,道了一声“小气”,丢在了一旁。   然后才道:“还别说,东京留守的滋味,真不错!”   这皇帝御驾亲征,能够留守大后方的不是皇储就是亲信。   韩令坤或许因为定蜀的功绩,未得到此次南征的机会,但给任命为东京留守,也是值得了。   石守信脑子昏昏的,心里更气想要踹回去,抬了抬脚,实在没本事弯着踹到人,想了想将手里的酒递了过去。   能在这个时候,走进这个大堂的,那才是真将自己当做朋友的。   赵匡胤是一个,这韩令坤是第二个了。   韩令坤接过了酒,痛饮了几口,才道:“何苦来哉!”   石守信哼道:“要你管。”   韩令坤将酒坛放在一旁,说道:“其实人换种活法也是不错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官家是干大事的。真能不能一统,我不知道。可继续照原来活着的方式肯定不行。大家都在改变,最先改的是殿前都点检,在高平之战后,他就开始支持官家斩杀了七十余将官。接下来是使相,一直配合着官家约束军纪。殿前司的一把手,侍卫亲军司的一把手都在变,我们再不做改变,那就等着给比下去了。”   “都是为官家卖命,何必过于在意文武?细细想来,官家并没有偏袒文臣,只是没有如先帝那样偏袒我们而已。从一开始,便是我们自己觉得不公。实际上呢?官家可有错杀一人?可有偏袒犯过一个犯错的文臣?”   石守信无言以对。   郭荣手段是出了名的狠辣,后世人没少说他小过见诛。   不论文臣武将。   “再说了,其实跟文臣做朋友,也没什么。或许没那么直率,有什么说什么,粗口不断。但他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你不想干的事情,也不会让你难堪为难,能够体谅你的苦处。就拿酒来说吧,咱们就如烈酒,热辣痛快,但是劲大,时不时的闹些矛盾,相互不理睬个几日,然后又奇奇怪怪的好在了一起。”   “与罗兄弟交朋友,便如美酒,入口的时候,或许不够滋味,可是能让你莫名的沉醉其中,回味悠长。”   石守信很难得的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更加没有愤怒。   韩令坤又喝了口酒道:“其实罗兄弟对你很不错了,你看他在开封府的手段,真以为他奈何不得你?只是人家肚子里能撑船,不与你计较。你看你的兵,给他整成什么样了?我不指望你们能成为朋友,但不要作为对手相处了。真的,就你,不够格。”   拍了拍石守信的肩膀,韩令坤道:“我去找罗兄弟谈谈,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石守信沙哑着道:“你觉得他可能帮我?”   韩令坤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换做是我,肯定不帮,不踩上两脚就不错了。但是他,我不确定。试试吧,看你这样,我也难受。卖张老脸去,顶多给他找个漂亮的雏。”   “走了!”   韩令坤向前走着,挥了挥手。   罗幼度回到家的时候,入眼就见一个傻大个肩膀上扛着一块粗大的木头走向右边空地。   罗幼度好笑的趴在马背上,下巴顶着马头笑道:“这堂堂未来的东京留守,怎么到我家干起苦力来了,我可付不起请你的费用。”   韩令坤听了也不说话,将木头置放在指定位置,方才小跑过来道:“这不是有事相求嘛!帮着干点活,好开口一些。”   说着,还要来给他牵马。   “免了!”罗幼度翻身下了马,道:“进屋去吧。”   “好嘞!”韩令坤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进了屋里。   罗幼度老胡直接上酒,坐着看着他,等他开口。   韩令坤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整理了半晌的台词都忘到脑后了。   “是为了石守信来的?”   罗幼度会意的笑了起来。   韩令坤不住点头,道:“我知此事很难办,可我也没办法。想来想去,也就兄弟你能给个主意了。怎么样再不惹怒官家的情况下,让官家饶了石守信这混球。”   “简单,这事不难办!”罗幼度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去跟官家求情就好了。”   韩令坤脸色微变,忙道:“这可使不得,赵匡胤去劝过了,给官家训斥了一顿,还说了求情者,同罪处理。”   罗幼度不以为意的道:“这能一样嘛?赵匡胤是赵匡胤,而我叫……罗幼度!” ##第五章 差距   韩令坤怔怔入神,面对罗幼度这装逼的话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罗幼度确实得宠不假,可是赵匡胤也是郭荣最信任的武将无疑。   对于韩令坤这种一开始就在郭威手上干出成绩的老将来说,赵匡胤当年在郭威手上不过是东西班行首。   行首就是领队的意思,并非是统领,单纯的站在第一排。   郭荣成为太子领开封府尹的时候,赵匡胤也不过是开封府马直军使。   高平之战后,赵匡胤一飞冲天,职位是殿前都虞候。   跟已经成为节度使的向训、韩令坤差了一个级别,但却能与他们称兄道弟,还不是郭荣的特别关照?   一个都虞侯,却负责禁军的训练,而且是在皇宫里操练禁军。   这是何等的荣耀。   开封乃至大周无不知道郭荣最宠的文臣叫罗幼度,最爱的武将叫赵匡胤。   赵匡胤给郭荣喷了个狗血淋头,罗幼度就真的能成?   韩令坤有些担忧,道:“没别的办法了?”   罗幼度摇头道:“以官家的性格,他决定的事情岂是轻易能改的?除我亲自求情,别无他法。”他顿了顿道:“就这样吧,石都校作为我朝为数不多的骑将,他的骁勇毋庸置疑。韩老哥为他而来,那我就给老哥这个面子。明日我就进宫为石都校求情,不过不开玩笑,成与不成,我不清楚。只是由我亲自去说,机会要大一点而已。”   韩令坤咬牙道:“真要有什么,我跟罗兄弟一起扛。不管此事成与不成,石守信要是还敢对兄弟你不敬,我第一个饶不过他。”   罗幼度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用你们的粗话来说,我俩文武殊途,尿不到一个壶里。”   韩令坤随口道:“那我也得给他捋直了。”   “……”   这一瞬间,向来能说会道的罗幼度不知如何接茬了。   第二日,罗幼度找到了郭荣,为石守信求情。   郭荣讶异的看着罗幼度,问道:“先生这是认真的?”   罗幼度作揖道:“石都校的为人陛下最是了解,性情直率,易受他人蛊惑。此番他尝尽人情人暖,想必也懂得了是非对错。石都校是个大才,万一因故一蹶不振,对朝廷损失太大,臣心里也是难安,不如让他以戴罪之身立功。”   郭荣略一沉吟说道:“好吧!既然你来劝了,就给他一个机会。”   郭荣并未动怒,也未过多犹豫,回答的很直爽。   “谢陛下开恩!”罗幼度赶忙受宠若惊的谢恩,心底却是无波无澜。   这就是赵匡胤与罗幼度的差别。   人都是现实的。   地位越高,越是如此。   同样的事情,换做不同的人来做,会有天差地别的效果。   你求爹爹告奶奶都干不成的事情,换个人来干可能就是一句话。   谁的利用价值高,谁就拥有话语权。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现在的赵匡胤,根本就没有与罗幼度相提媲美的资格。   赵匡胤是郭荣最宠信的武将不假,但是这个宠信源于赵匡胤自身的潜能。   高平之战,张永德、赵匡胤奋勇拼杀,成为扭转乾坤的主力。   郭荣察觉了这位小将身上的潜力,用心培养,将之调入殿前司,成为禁军统帅,负责在皇宫训练禁军。   罗幼度一开始也是如此,从察觉他的能力后,一直委以重任从开封府到都监。   这一切都是郭荣培养人才的手段方式。   这个阶段,罗幼度的话语权地位是要逊色赵匡胤的。   毕竟两人潜力无限,而赵匡胤算得上是郭荣身旁的老人。   但是逼降孟蜀之后,罗幼度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相比赵匡胤还处于培养阶段,罗幼度展现出了自己担当大任的能力。   从这一刻起,赵匡胤就完全让罗幼度甩在后头了。   这就是最现实关于价值意义的体现。   而今的赵匡胤即便是在他的义社十兄弟中都算不上老大,只是他为人重情义,人缘好,都愿意同他一起玩。   赵匡胤崛起于接下来的淮南之战。   淮南之战中,赵匡胤展露了非凡的军事天赋以及惊世骇俗的个人武勇,将南唐杀的片甲不留,几乎是以无敌之态横扫了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赵匡胤的威信是在淮南之战中打出来的。   淮南之战不只是让赵匡胤打出了身份地位,也打服了跟他关系好的武将,为未来的黄袍加身赚取了资本。   现今未有淮南之战的加持,赵匡胤言语的份量,远远比不上罗幼度。   赵匡胤办不成的事情,换他来确实轻轻松松的。   郭荣示意罗幼度在一旁坐下道:“好了,不提他了。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私事问你。皇后问我几次了,可每次见到先生心底想着都是国事,早将皇后的叮嘱忘在了脑后。前些日子皇后都生气了,这回朕是想起来了,怎么也得问一问。”   罗幼度好奇的在一旁坐下。   郭荣问道:“皇后的二妹,你应该认识。你觉得她如何?”   罗幼度心底莫名的有点虚,这可是历史上你老婆,就这直白的问?   他有些扭捏支支吾吾的道:“符二娘子英姿飒爽,还是很好的。”   郭荣大笑道:“那就好,你若没有意见,那出征回来,朕为你们指婚可好?有了皇后妹婿魏王女婿这两个头衔,对于你未来之事,会方便很多。你亦可将重心转入枢密院,跟仁浦一并执掌武事。”   罗幼度回答的毫不迟疑道:“臣自然没有异议。”他说着忽然道:“在陛下的引领下,朝中武将骄气大减,臣以为开封府的职权,已经不适合微臣,陛下可另选贤臣担任。”   对于开封府的权柄,他早就知道会有交出去的一天。   郭荣不可能想到自己早死,他不会傻到培养出一个权臣。   大多数权臣的出现,都是因为强主的离世。   郭荣一直留着他开封府判官的职位是因为需要用开封府来震慑那些武将。   但随着他在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开封府的权柄也就越来越远。   有得必有失。   郭荣见罗幼度自己提出,心底更是欢喜,说道:“此事尚且不急,等取了淮南之后,再议。” ##第六章 负荆请罪   当郭荣的旨意传达至石守信手中的时候,这位给称之为石敢当的虎将在经历大悲之后突闻这种大喜,居然喜极而泣,泪珠都挂了下来。   传旨太监看着脸上挂着泪珠的石守信道:“陛下还让我给都校带一句话,为人处事得辨明是非,意气用事,害人害己。若非罗先生三番四次为你说话,莫说获得此次戴罪立功的机会,脑袋还在不在都得另说。”   石守信听到三番四次这字眼,心底大为惭愧拜服道:“臣谨记陛下圣言。”   韩令坤一直在石守信家中等待消息,见郭荣允许石守信出征,大笑道:“还是罗兄弟有办法,真说动官家了。”   石守信一言不发的起身,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咋了?”韩令坤推了石守信一下。   石守信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叫啥来着,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一个武将跟文官道歉的?你书读的多,帮我想想。”   韩令坤疑问道:“廉颇的负荆请罪?”   “对对对!我当初听这故事的时候还气坏了。骂那个说话人,讲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脱掉了衣服。   韩令坤倒吸了口气,看着已经露着上身的石守信道:“你是想学廉颇?”   石守信道:“我书没读过几本,也想不出有别的什么高明的办法报答,那就效仿前人,前人怎么干,就怎么干,总归不会错。不就是丢些面子嘛,老子脸皮厚,刀枪都奈何不得,还在乎面子?这种恩情不报,我老石怎么做人,怎么见人?”   韩令坤沉吟片刻,说道:“也是,有一说一,罗兄弟待你,真的算是仁至义尽,怎么报答都不过分。”   石守信找不到荆条,直接弄了五根军棍,绑在了背上,毅然决然的走出了府邸。   大冬天的路上行人不多,但见石守信这模样,难免议论纷纷。   石守信抿着嘴,完全抛下了一切,一步一步的走着。   直至罗幼度的宅邸之外。   石守信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声道:“石守信鲁莽无状,多次得罪先生,今日特来请罪。”   宅邸寂静无声。   石守信等了片刻,再次高声道:“石守信鲁莽无状,多次得罪先生,今日特来请罪。”   屋门大开,老胡裹着大衣走了出来,看着门口的石守信,快步上前,道:“这位军爷,我家相公这个时间还在开封府哩。”   “啊!”   石守信闻言也呆住了,自己脑中想着全是报恩,没想过罗幼度这个时间点在不在家。   尴尬!   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石守信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老胡憋着几分笑道:“那不如去屋里等吧,屋里有火,暖和些,可别冻着了。”   石守信摇头道:“不用,老人家你进屋去,不用管我。我身体强着呢,不冷。”他嘴唇有些青紫,但还是强撑着。   老胡真怕他冻出事情来,想着怎么通知罗幼度,耳中却听得马蹄声响起。   罗幼度、韩令坤两人两马,奔驰而来。   韩令坤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为石守信的决定感慨震撼也带着些许欣慰。   直到石守信出门走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罗幼度有公职在身,这个点不是在开封府就是在御营司,或者在宫里陪着郭荣商谈国事,怎么也不可能在家。   这个时候将石守信叫回来不合适,韩令坤只能先一步策马去找罗幼度了。   运气好第一站在开封府就找到了罗幼度。   罗幼度为石守信说情之后,陪着郭荣聊了会儿公事私事,直接回到了开封府。   提出让郭荣收回开封府的权柄,主要目的就是看看郭荣打算什么时候收回。   好提前做一手准备,这将开封府的权柄交出去容易,但是想要清除自己在开封府的势力却不是一两年可以做到的。   人走了,关系还在,能够在一定时间里发挥余热。   这一定时间,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已经足够了。   得知石守信居然选择效仿廉颇负荆请罪,罗幼度也有些意外。   石守信的性格恩怨分明,这种人是懂得知恩图报的。   罗幼度一直容着他的挑衅,便是料到就算自己不出手,郭荣也不可能坐视石守信胡来,便是等着他落魄进入低谷的时候拉一手。   这连反罗联盟第一人都对之拜服,那反罗联盟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同时石守信是真的能打能战,淮南之战表现最好的一波人之一,自己适时的推他一推,多建议郭荣给他点机会,从低谷走向巅峰。也可以让人明白,靠着罗幼度才有肉吃。   这有肉吃,谁还愿意喝汤?   能收服石守信,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现在看来,效果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尝尽人情冷暖的石守信,更懂得什么是雪中送炭,什么是锦上添花。   下马来到近处,罗幼度并未说话,而是先解下身上的长袍披在石守信的身上。   “石都校,快快起来!”   石守信感受到袍子上的暖意,心底也生出一股暖流。   这不经意的一个举动,让这位每日不骂罗幼度十遍的硬汉,更加觉得自己之前是多么混账。   “我石守信糊涂透顶,愧对先生,今日厚颜登门,请求先生原谅。”   罗幼度扶起石守信,给他解去背上的军棍道:“好了,起来吧。同样是为官家效力,是非对错又何须分的那么明白,我们进屋说话。”   “胡伯,你快快熬上姜汤,接下来的淮南之战,还需都校的骑兵营出力,可别冻着了。”   石守信感慨万千,自己朋友百千人,可又有谁如此细心的关心过自己?   走进了屋里,屋中的暖意让他周身舒坦。   老胡动手熬汤去了。   罗幼度捧着一张棉被走了出来,道:“我这里没有适合都校的衣服,我从开封府出来的时候已安排人去你府上取了,先用它将就一下。”   石守信裹了裹身上的袍子,吸了吸鼻子说道:“这袍子就送给我了吧,我要好好留着。”   罗幼度笑道:“送你了送你了,你想要,这被子也送你!”   说着将被子披在他身上。   石守信再度裹起被子,咧嘴笑道:“也可以。” ##第七章 意见相左   石守信担心自己书读的少,跟罗幼度这类人说不上话。   却不想彼此言谈毫无隔阂,罗幼度同他们说话,从来不咬文嚼字故作高深,说的都是最直白的东西。   尤其是说到骑兵的时候,什么纵深穿插、分割战场、千里奔袭等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简单易懂。   石守信就是用骑好手,很多东西他懂,他知道怎么打,但是说不出来。   让罗幼度这么一说,石守信便如醍醐灌顶一样,原来还可以这么解释。   石守信终于明白韩令坤为什么会说与罗幼度往来就如喝美酒,回味悠长了。   跟自己的那些糙汉朋友喝酒聊天,那是为喝酒而喝,席间嬉笑怒骂,吹牛打屁,大都是常人听不进去的废话,喝高了就下场比划一下拳脚,然后睡觉。   而跟罗幼度喝酒聊天,喝酒反而是其次。他总能找到话题来聊,而且不是一个人自吹自擂的尬聊,能够让周边的人掺合进去,带动气氛,以至于一回神,时间就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关键是罗幼度聊得都是有营养的话题,回头想想还能学到一点东西。   这让石守信大感惊奇。   连着两日都拉着韩令坤去跟罗幼度喝酒。   罗幼度也不拒绝,还叫上了高怀德、曹彬、潘美一起,要让石守信彻底融入他的圈子。   或聊兵事,或谈接下来的淮南战役,或是论武好不快活。   石守信原本不太喜欢高怀德,反感他那我行我素的性格,觉得他不给自己面子。   可在罗幼度的调解下,石守信对高怀德有着一点点的改观,知道对方不是不给他面子,而是性子一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当然论武的时候,他下手轻一点那就更好了。   石守信不说是大周,即便是放眼天下都是一流的虎将,可这一流与超一流之间的差距,就是一道跨越不了的鸿沟。   看着高怀德三下五除二的就将石守信放倒,罗幼度也忍不住暗想:高兄弟的实力如此可怖,武力与他相比只高不低的赵匡胤到底强横到何等地步?   拭目以待了!   石守信已经做好丢大脸的准备,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似乎想多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笑话他。   反而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知错能改,有古人之风。   个别心胸狭隘的也只敢在背后吐槽两句,就罗幼度当前的势头,大部分的武将们已经不敢公然嚼舌了。   罗幼度在西蜀立的战功,已经堵住了大多数人的嘴。   在战功面前,一切都是虚的。   这日,郭荣突然急诏罗幼度入皇宫。   罗幼度心知定是为了军情。   相比之前捷报如雪花传来,最近一段时日,已经听不到捷报了。   当然也没有败绩。   而是寿州城真的不好打。   孙子兵法不会无端写攻城为下这句话。   随着筑城技术的进步,而火器又没有跟上脚步的时候,攻城战是最要命的。   历史上针对城池的攻坚战数不胜数,有个别的坚城只要豁出去守,打上十几二十年都有可能。   尤其是这寿州城还是经过南唐开国皇帝李昪特别加固过的。   南唐的开国皇帝李昪可谓一代雄主。   他在位期间,对外坚持弭兵休战,以保境安民,对内则兴利除弊。上能礼贤下士,下可虚心纳谏。由于连年征战,从中原一带流落江淮的难民很多,李昪对此积极妥善安置,轻徭薄赋,将南唐发展成为十国中最强的存在。   但要以为他是守成之主,那就大错特错了。   李昪非但不是守成之主,反而目光尤为长远。   他的守成可以与朱元璋的广积粮,缓称王相提并论。   他是在凝聚实力,等待天下之变。   只是可惜,李昪没有等到天下之变。他挂了,因丹药中毒导致背上生疮,五十六岁死了。   临终之前,李昪给了儿子李璟一个影响天下的锦囊妙计“今大敌在北,北方平,则诸国可尺书召之,何以兵为?轻举者,兵之大忌。宜蓄财养锐,以俟时焉。”   结果李璟并没有听,即位后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消灭楚、闽二国,固然抢夺了不少土地,可他们却因此错失了取得天下的大好机会。   辽国耶律德光祸败中原,给中原百姓赶了出去。   这段时间中原无主,南唐只要随便出一劲旅就能收复中原义军,不费吹灰之力的夺取中原。   那个时候,南唐有江南财富,又坐拥中原,天下谁能挡?   连后汉刘知远的机会都没有,别说刘知远麾下的大将郭威。   可偏偏李璟陷入战争泥潭,抽不得空北上,错失良机。这才有了后汉,以致现在的后周。   这个寿州就是李昪为了抵御中原南下,或者北上中原特别加固的大本营。   历史上的后周打寿州足足一年半,最后还是南唐将帅不和,紫金山唐军援军大败,寿州城中无粮,南唐名将刘仁赡突患重病,无法指挥,这一切同时发生,才使得寿州失去了主心骨,副将献城投降。   郭荣三征江淮,两次都是为了打寿州。   大周至郭荣以上,磕破了头都没有拿下寿州,李谷纵然文武双全,短期内怎么可能就攻取寿州?   不过郭荣是个急性子,罗幼度这里等的了,他肯定不行。   来到延和殿,郭荣气急败坏的在殿内大骂李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跟朕玩这一套。岂有此理,反了不成。”   宰相王溥、范质缩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王朴在认真的看着手中的军报,见罗幼度到来,将手中的军报递给了他。   罗幼度接过军报,果然如他路上所想的一样。   李谷在拔掉寿州四方钉子以后,开始针对寿州城展开攻势。   经过十余天的试探,他发现寿州不可强攻,提出了围城断粮,围点打援的策略。   利用寿州引诱唐军援兵来救,不断的消灭对方援兵,以达到消弱南唐实力以及夺取寿州的目的。   不过郭荣性子急等不了,他不愿意死围着寿州,让李谷分兵去打江淮其他的地方。   这个时候,李谷文人的顽固劲头上来了,他觉得分兵去打其他地方会令得围城的部队实力下降,导致南唐有机会将粮草物资送入寿州,拒绝了郭荣的意见。 ##第八章 奇货可居   看着李谷对于军情的分析,罗幼度心底产生了点点认同。   大周的军事实力强于南唐确切无疑,但是这行军作战不是看单纯的强弱数字的。   而是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各种各样不稳定的因素。   历史上的淮南之战,南唐打的极为顽强,中后期的时候,唐军完全就是跟周军玩命,让周军极其被动。   李谷的稳战,未必就是错的。   郭荣见罗幼度入内,问道:“先生你怎么看此事?”   罗幼度道:“李相公手中有六万兵士。根据消息,唐军刘彦贞率兵两万水军北上,皇甫晖的三万步卒也逼近寿州,寿州城中亦有两万余兵士。此刻分兵,去取他地,前线压力不小。不如陛下御驾亲征,抵达前线以后,再行分兵之事。”   郭荣颔首道:“这倒是万全之法。”   他皱了皱眉,心底还是有气,说道:“本打算年后亲征,现在朕要改成年前,文素、齐物,你们回去做好一切准备。”   显然对于李谷直接拒绝他的旨意,依旧存着极大的不满。   人无完人,郭荣最大的不足就是性子急躁,脾气过大。   罗幼度也不敢在这时候胡乱说话,王溥、范质、王朴也是如此。   郭荣见状挥了挥手,让众人下去了。   罗幼度感觉自己急急而来,就来了个寂寞,默不作声的往御营司走去。   这郭荣提前南征,得通知御营司做好准备。   “幼度兄!”   王朴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文伯兄!”   罗幼度见王朴快步向他这里走来,躬身作揖。   王朴也不藏着掖着,而是说道:“对于李相公的建议你如何看得?你我二人,无需说虚的了。”   罗幼度道:“老成谋国之策,寿州乃淮南门户。寿州一落,江淮轻易可定。寿州不落,即便分兵多路,打穿了淮南,也未必守得住。”   王朴颔首道:“某也有同感。”   罗幼度笑道:“不过剑走偏锋亦有可为,将淮南打乱,让南唐震恐。胡乱出招,亦是妙手。唐主李璟与官家相比,那便如萤光与皓月,淮南越乱,越考验调度应对水平。论及居中调度,李璟这个皇帝远不及宋齐丘这老狐狸,这老狐狸必须死。”   王朴笑道:“幼度兄能这么想,那就再好没有了。”   他是担心罗幼度跟李谷站在一起,如此战还未打,主帅谋臣先跟君上自己闹起来了,那还打什么劲。   罗幼度也看出了王朴的担忧,说道:“身为人臣,可有自己的看法,但终归是以君上为主。文伯兄放心……”   战术打法千变万化,李谷的方案有理,郭荣的战术也没有错。   这支持那一边,罗幼度用脚指头思考都知道答案。   ……   金陵!   皇城,辉月楼。   周宗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芸芸众生,那如蚁般的人流,感慨道:“真是好景观呢!”   一旁一人,轻轻一笑:“当真是好景观,正如当年萧老一般,就差一个井了。”   周宗脸色大变,低喝道:“叔言,休得胡言。”   叫叔言的文士国字脸,卧蚕眉,满脸的胡须,端是风度翩翩,正是天下闻名的韩熙载。   韩熙载出身南阳韩氏,高才博学,精通音律,善于书画。与徐铉并称“韩徐”。江左称其为“韩夫子”、“神仙中人”是江南最负盛名的名士。   他所说的萧老与一个井,另有典故。   李璟好文事,与李隆基一般大有风流天子的意味,他在宫中建造了一个高楼,取名辉月楼,显然是效仿李隆基的花萼相辉楼。   建成之后,李璟志得意满,召集群臣炫耀。   这时大理寺卿萧俨说了一句“比景阳但少一井耳”。   南陈后主陈叔宝亡国之日,便是躲在了景阳宫的井里。   北方战火如荼,江南依旧一片笙歌,韩熙载满腔抱负,无处发泄,只能过过嘴瘾了。   周宗呵呵笑道:“叔言,别看周军吹嘘的何等厉害,亦不过止步寿州城下。寿州坚固非常,守将刘仁赡节度使,那是我朝名将,李谷焉能奈何得了他?安心便是……”   韩熙载正要说话。   一孤傲的声音传来:“周兄自然安心,听说您未来女婿可是贼营中最受宠的诸葛先生。吃着我大唐的俸禄,看着贼寇南下,古井不波,我大唐何人有此闲情?”   何为一言破防。   这就是。   原来周宗十九年前生有一女,叫周娥皇,精通音律,能歌善舞,更兼风姿绰约,冠绝江南。   因此十岁以后,登门求娶之人是络绎不绝。   周宗烦不胜烦,也怕得罪同僚,便以周娥皇自幼定有婚约唯由,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求娶之人。   尽管上门求亲之人,依旧不绝,但周宗就是以此借口,搪塞一批又一批的江南豪门。   周宗从不提周娥皇许配给谁,江南所有意图抱美人归的贵胄子弟只能瞎猜。   最后猜到了姓罗的后人身上。   因为周宗在南唐开国皇帝李昪没有发迹之前是李昪的侍从。当时李昪的侍从有两人,一文一武,一个是周宗,一个是罗平。他们两人关系极为要好,但罗家已经落败,罗平后人早就不知所踪。   为此江南人大赞周宗念旧情,讲信誉,乃当世无双君子。   别人不知道情况,宋齐丘这位周宗的老对头焉能不知周宗想什么?   这货就是拿着自己的女儿当宝贝,奇货可居,跟符彦卿一样。   真当符清儿自己不愿嫁就能拖到二十三岁,在这个时代当个大龄剩女?   那是符彦卿暗自纵容的。   家族的兴盛,除了靠子孙争气之外,联姻是最有效的方式。   宋齐丘最清楚这老对头的心思,猜他不仅是想自己的女儿送进宫,而且是要嫁给皇储的有力人选,现在大唐的皇储是李璟的弟弟皇太弟李景遂。   但显然人皆有私心,谁真的愿意有儿子不传,传给弟弟?   只是因为五代乱局,立皇太弟是不得已之举。   长子李弘冀又不得李璟喜欢,且已有了正妃,周宗在坐观局势尔。   宋齐丘并不知周朝那个传的沸沸扬扬的小诸葛罗幼度是不是当年给他贬罚从而导致没落的罗平后人,但是给这个老对手上个眼药,唾弃一下他那龌龊心思,那也是一大快事。 ##第九章 卒虽少,可用矣!   自己的心思让老对头一语道破,周宗原本淡然出尘的表情,瞬间阴晴不定,死死的盯着来人,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说道:“宋兄风采依旧,看来这九华山,当真是人间福地。老夫如此淡然,实因我大唐有聪慧绝顶的宋兄……”   他这绝顶两字,念的特别重。   同样一言破防……   宋齐丘因过于孤傲,受到了李璟的罢黜,在九华山养老。   但宋齐丘这种性格,怎么坐得住?   一直在等待机会,也一直再找存在感。   在这期间难免焦虑暴躁,然后年纪也到了这个岁数,头发掉的是一根不剩。   如他们这般文士最注重仪表,宋齐丘自落发起,便帽子不离身,睡觉都要带着帽子,可见心底对此事的在意。   周宗当年不敢得罪气焰滔天的宋齐丘,现在却不惧他。   目光与之直视。   这让周宗当众点出,宋齐丘直气得血气上涌,哼了一声道:“某身兼家国要事,可没功夫与你们这般腐儒斗嘴。”   他说着直接甩袖而去。   这一下宋齐丘可将辉月楼上所有文士都给得罪了。   韩熙载怒道:“宋相公实在目中无人,这般态度,何以服众御敌?”   周宗粲然一笑道:“不是有言,我江南有二宝。长江天堑,险过汤池,纵兵百万不可强渡。而国老宋齐丘,机变如神,独其一人可当百万兵。宋国老威名如此之盛,傲气一些又何妨?我等不可对其心生怨怼。尽管我与宋国老不合,天下皆知。见面吵上几句难免,可这驱逐贼寇,还得靠国老出力。”   他既是对韩熙载说,也是在安慰周边士人之心。   周宗此话说的客气,可最是诛心之言。   赵匡胤以武臣夺权,故而赵家后人防武将如防贼。   而南唐李家恰恰相反,李昪靠的是一个个文士口嘴宣传,凭借仁德威望,得到了江南世家百姓的支持,兵不血刃的窃取了杨行密打下的偌大基业。   周宗呼吁四方文士在李璟面前吹捧宋齐丘,显然是别有意图。   韩熙载细细一想,哈哈一笑,不再说什么,而是在一旁坐下,凭高眺望,不免暗忖:这如梦如幻的金陵,不知何时毁于铁骑之下。   韩熙载才高八斗,是一代名臣,只是书生意气,一旦得到重用,惟知尽心为国,全然不知如何保护自己。对于朝中大事,或驳正失礼之处,或指摘批评弊端,章疏连连不断,引起朝中权要的极大忌恨与不满,地位岌岌可危。   而今周兵南下,韩熙载本想着与周宗商议一下,劝李璟少用些花销在玩乐上,多多鼓励兵士,重赏之下必有猛士。   结果还未开口,就遇到了周宗与宋齐丘的内斗。   即便到了大军压境这一地步,周宗、宋齐丘这种国老级别的大臣,想的还是争权夺势,不免心若死灰。   韩熙载不信周宗看不出这流言有问题,可他偏偏非但不加以制止,而是顺水推舟,将他高高捧起。   宋齐丘过于孤傲,也不觉得流言有问题,自己理所应当得此待遇。   完全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齐名孔丘,就是牛逼,南唐非我宋齐丘不得救。   ……   显德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郭荣将汴京事物交给了韩令坤、王朴,领着王溥、范质两位宰相以及一部分的文官,带上了侍卫亲军司最高长官李重进与殿前司最高长官张永德,几乎领着汴京城里所有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正式南下。   罗幼度领着五百御营司自然也在其中。   相比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罗幼度麾下的五百御营司数量那是少的可怜。   但与两军混在一处,五百御营司展现出来的精气神一点也不逊色于殿前司,比之侍卫亲军司由要胜一筹。   郭荣知道罗幼度的御营司干的很不错,但从未亲自前往一睹。   此次亲征,见御营司军容整齐,兵器衣甲艳丽,兵卒亦是精神抖擞暗自称好。   四个月不到,将一支新军练至今日成果,委实难得。   最让郭荣惊愕的是御营司五百兵士开拔,居然诸小队前后齐头并进,行军时维持阵形不乱。   这便让郭荣、李重进、张永德这些军方大佬啧啧称奇了。   罗幼度也颇为自得,经过三个月准时准点不克扣一个铜子的情况下。   兵卒对于罗幼度的信任完全建立起来。   他们本过着一顿饱一顿饥的生活,现在有了固定的俸禄,家里原本有些余钱的,买了田地得以享受税收上的福利。   还有一部分因是军户,周边城郊有田有地有女儿的小田户直接嫁女儿成家立室。   因为加入了御营司,他们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利益完全与御营司与罗幼度的兴衰联系在了一起。   故而正如罗幼度之前所想,到了这一步无需特别强调军纪。   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保持现在的生活,兵士会自发的遵守军纪,自主的读书习字。   成年人的灵智远胜孩童,要学习高深的道理需要时间的累积,他们错过了年岁。但是入门级别的知识,却学的很快。   这有了文化功底的辅助,潘美以军阵操练他们,辅以简单的阵法图纸配合学习,亦是得心应手。   潘美也逐渐的察觉了罗幼度的用心,他轻骑来到罗幼度身旁低声说道:“先生是打算自己培养一批校官?”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我们缺乏经验丰富的兵头,那就自己训练。五百御营司,每个兵学会指挥三人就是一千五兵士,能指挥十人那就是五千,在往上便是一万五万了。只要他们学有所成,就不缺值得信赖的校官。”   说着他顿了一顿,道:“至于当时说的那种强兵,也并非不可能实现,只是需要时间的沉淀。”   那种兵是需要信仰的。   罗幼度豪气干云的道:“首先我们要干的不是别的,而是打响御营司的招牌,让天下都知道这世上知我大周不只有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还有御营司。”   “对不对!”   罗幼度突然高声呼喝了一声。   御营司的兵士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见罗幼度高呼,他们也不管丢不丢脸,跟着一起高呼起来:   “对!”   “对!”   “对!”   上下一心,将周边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兵士都给吓了一跳。   卒虽少,可用矣! ##第十章 离间计成 抵达前线   郭荣的亲征与一般皇帝亲征不大一样。   一般皇帝亲征,通常会安排人监国,然后以地位崇高的大臣辅佐,自己一心处理军务。   而郭荣的亲征却是带着宰相一并征伐,等于是将半个朝廷搬到前线,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处理军务,留在京中的王朴主要还是维护开封汴梁这个国都的运转以及至关重要的粮草供应。   这也是时代之下的无奈之举。   在这种以下克上,臣子篡夺君位如常事的时代。   君王大权往往连儿子都不敢传,担心儿子年少不能降服骄兵悍将,给他人夺去了天下。   如郭荣这样要兄弟没有兄弟,唯一的儿子还不到玩尿和泥的年纪。   根本无人可培养,只能军政一把抓,连上战场也将半个朝廷带在身旁。   人在哪里,哪里就是行在。   每到一个地方修整的时候,郭荣第一时间就会召集官员处理行政机要。   罗幼度也在其中之列,他本无参予朝政的权力,但人手不够,出征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也过了一回参知政事的瘾,对于大周内部的政务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对于郭威、郭荣这对父子,罗幼度也生出了些许敬意,相比李璟、孟昶这种以自己享乐为上的国君,郭威、郭荣是真的有壮志雄心干一番大事的。   这种身居高位,且一直能不受各种诱惑,沉迷于大业,当真需要莫大的自制能力。   罗幼度后世体会过那种感觉,知道做到郭荣这样不容易。   难怪后世对郭荣的评价那么高,甚至都有赞誉过度的势头。   当真一点也不奇怪,郭荣的身上除了性子急脾气暴躁之外,纵观史书就找不到半分污点。   或许这也跟他英年早逝有关,任何英年早逝的人都给后人留下了无限可能的遐想。   因为带着半个朝廷一起出征,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快。   十二月二十五日,郭荣抵达陈州。   罗幼度通过情报网,收到了南方传来的消息。   一切顺利。   宋齐丘自持功高,在李璟即位后,对于这个南唐新主并没有多少尊重,给李璟贬罚至九华山。   宋齐丘过于孤傲,得罪了不少人。   他这一贬,自然少不了有人落井下石。   任谁也没有想到宋齐丘会起复,必然造成那些落井下石之人的恐慌。   以宋齐丘的性格不会放过这些落井下石的人,那些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只要添一把火,就是杀宋齐丘的刀。   离间计的本身并不高明,但往往能正中离间双方的利益所在。即便有人看出了问题,也会故作不知的顺水推舟。   显德三年正月初一,罗幼度在行军途中度过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二个春节。   罗幼度是南方人,常住珠江,有着发利市的习俗,在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了过年的红包。   所有御营司的兵士都得了八枚周元通宝,张琼、潘美多一些十八枚。   数量不多,就图一喜庆。   军中上下也是喜气洋洋。   可把同行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兵士们羡慕的只恨不得身在御营司。   也将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个侍卫亲军司、殿前司第一把手气得牙痒痒的。   娘的,御营司就五百人,就算一人十个通宝也不过五千。   侍卫亲军司、殿前司动辄几千几万,谁舍得拿出几万几十万来发红包?   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   罗幼度再度收到了南唐传来的消息。   宋齐丘再度给贬至九华山。   罗幼度将情报递给了郭荣。   郭荣大笑道:“了不起,少了宋齐丘这老狐狸,我军胜算多了至少两成。”   罗幼度道:“臣下小觑李璟的宽厚,还以为宋齐丘会给李璟直接处死呢。”   正月春节,他们是在行军途中渡过的。   但是习惯享受的李璟可顾不得那么多,在宫里大摆筵席。   请周宗、宋齐丘一干文武大臣一并喜庆新年。   周宗、宋齐丘两人是南唐国老,两人都是开国皇帝李昪的心腹,现今一个七十九,一个六十八,居于筵席的第一列。   但是宋齐丘不屑与周宗同席,直接甩袖而走,压根不顾李璟这皇帝的面子。   李璟本就不喜宋齐丘,将他请回也是无奈之举。   现在当着满朝文武面前给他脸色,心底压着怒火,以周宗为首的大臣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说:“朝廷需要宋老御敌。”   他们不向着李璟指责宋齐丘无状,反而劝李璟息怒。   气得李璟喝道:“我大唐基业难道要托付给一个目无君上的狂徒?”   此言一出,宋齐丘下场可见。   不过李璟的宽厚有些出乎罗幼度的意料,都这样了也没有挥刀子杀人,而是继续让宋齐丘去九华山当他的隐士仙人。   郭荣对此却不屑一顾,道:“便是因为过于仁厚,宋齐丘才敢如此无状。君不君,臣不臣,能当什么大事。”   罗幼度一想也对,就郭荣这暴脾气,宋齐丘在他麾下就活不过一章。   十九日,经过二十四日的跋涉。   郭荣抵达了寿州城下,李谷领着十二将出营迎接。   郭荣显然还在生李谷的气,绷着张脸,上面写满了不爽。   “起来吧!”   但为了避免兵卒多想,还是鼓励了将官的英勇,接手了李谷的指挥权,召开了军事会议。   大帐之内,以李重进、张永德为首,向训、王彦超、白重赞、侯章、李继勋、赵匡赞、袁彦这些大周老将,以及赵匡胤、高怀德、杨光义、石守信、王审琦等新星将领齐聚,大周的新老将星可谓齐聚一堂。   “现在什么情况!”   郭荣望向了李谷。   李谷道:“寿州守将防守得当,我等尝试了多种方法,并无多少效果。至于南唐的两路援兵也没有动静,皇甫晖的三万兵屯兵定远并没有北上的意思。至于刘彦贞的水军,不知行踪如何。”   郭荣沉着脸道:“这还用想?江淮冬季水位下降,舟船不能自如行驶。等着春来水位上升,水陆齐头并进,一并来解寿州之围。”   他略一沉吟,道:“朕倒要看看,这寿州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啃。”   他这一出手直接就是大手笔,从宋州、毫州、陈州、颍州、徐州、宿州、许州、蔡州等地拉了二十万丁夫以作攻城之用。 ##第十一章 各领一军   将军岭。   罗幼度站在山岭上看着脚下的淝水,眉头一直紧锁。   潘美也在一旁默不作声。   “走吧!”   良久罗幼度说了一句,牵马往山下走去。   至上次军事会议过去已经有一月了,二十多万丁夫也已齐聚寿州附近,他们或是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或是搬运巨石,收集沙土,忙的是热火朝天。   罗幼度闲来无事,领着潘美、张琼实地探查地形。   快马轻骑往来江淮的各大水系。   这不亲自来江淮,根本不知道这江淮水系的可怕。   纵横交错的水道便如蛛网一样,四通八达。   水道两岸或是沼泽湿地,或长满杂草芦苇,现在入春一个月,还不太看得出来,再过几月,这些杂草芦苇一但长大长高,将会成为天然的屏障。   “必需要组建水军,不然这仗打不下去。”   罗幼度发现自己小觑了这江淮水系。   他一直觉得打江淮,水军用处不大,在拿下江淮之后,或在巢湖组建水军,或拿下江陵在洞庭湖组建水军,以水军对水军,应付长江天险。   到了这江淮实地考察,霍然发现。江淮水系大多走不了大船,可舟船却能够随意穿插。   千余人的奇袭队能够随时随地的通过水网将兵马运到任何地方,也能从任何地方发动袭击。   这种纵横交错的支流,防不胜防,若没有水军的协助,打江淮太吃力了。   下了将军岭,沿着淝水往周军营寨行去。   似乎觉得太闷了,张琼胡乱找话,说道:“这淝水是不是兄长说的那个淝水?大哥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罗幼度笑道:“瞎说什么,不过淝水应该是那个淝水。我父亲老来得子,对我期望很高。他是扬州人,而谢玄当过广陵相。这广陵就是现在的扬州,关于他的传奇经久不衰。父亲希望我能与谢玄一般,是文武全才,能够报效家国。故而给我取名幼度,谢玄字幼度嘛!”   “哦!”张琼又问:“那大哥字什么?咱听说好多人都有字。”   罗幼度道:“表字一般来于父母或师长,母亲带我北上投奔娘家,到了开封才知道娘家人给契丹杀光了。我母亲在我未满十五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个世道没那么多讲究,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叫习惯了,也懒得自己取了。”   正说间军营已近在眼前。   石守信与一个有着络腮胡子的大汉迎面而来。   “罗兄弟,正找着你呢!”   罗幼度笑着迎了上去,问道:“怎么了?请我饮酒?”   他一直以为军中不能饮酒,在西征的时候,因为他是监军,弄得王景、韩令坤以为是郭荣下的新军令,都躲着偷偷喝。   直到后来才知道,就这乱世,军规定的那么严,骄兵悍将谁会买账?   酒在军中是允许喝的,但不能醉酒闹事,若是因为喝酒吃了败仗,误了事那就罪加一等。   不误事,不打败仗的情况下,并没有严苛到不许饮酒。   石守信道:“这是小事,主要是给你介绍一位好兄弟……”说着他指着身旁的那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道:“韩重赟,原来是我铁骑营的副将,后调入了殿前军,之前随李相公出征,立了功,现任侍卫控鹤兵马都指挥使司,职位比我都要高了。”   韩重赟表面粗犷,却罕见的懂得细节礼数,下马作揖道:“末将见过先生,谢先生为我大哥说情。”他还想三鞠躬。   石守信马鞭子轻轻打了过去:“叫什么先生,叫兄弟。怎么了,升官了,我兄弟就不是你兄弟了。”   韩重赟赶忙躲开,忙道:“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嘛……”   罗幼度在他下马的时候,也跟着下马了,上前道:“可不是第一次了,在开封府的时候见过。都是熟人,无需客气。韩兄弟,听说你去探查刘彦贞水军的下落了,怎么样,可有结果。”   韩重赟道:“刚刚向官家禀报了结果,踪迹倒是没有遇到,不过在洪泽湖附近发现了他们遗留下来的痕迹,看印记离去不过三五日。”   “三五日!”   罗幼度念了一句,来到马前从马囊里取出了地图。   现在的洪泽湖并非后世耳熟能详的那个第四大淡水湖,那是在宋朝时期,黄河改道,黄河水徙经泗水在淮阴以下夺淮河下游河道入海,令得淮河失去入海水道,在盱眙以东潴水,使得原来的小湖扩大为洪泽湖。   现在的洪泽湖只是淮河下游小湖群之一,周边还有富陵湖、破釜涧、泥墩湖、万家湖等。   淮南整个水道便如蛛网,而洪泽湖位于水网偏左的中央,若是需要,他们可以出现在任何他们想要出现的地方。   但是对于他们想要出现在什么地方,罗幼度心中已经有了谱。   将地图一合,罗幼度笑道:“好兄弟,立大功了。你我晚点好好聊,我去找官家商议军事。”   韩重赟本见罗幼度言谈举止毫无文人的规矩,心底好感大生,又听到自己立了大功,更多了三分喜意,美滋滋的道:“罗兄弟且去,我那里有坛好酒,晚点请你喝酒。”   罗幼度快步走向郭荣的大帐。   还在路上的时候,便得到了郭荣召见自己的消息,足下不由快了些许。   来到帅帐,罗幼度发现帐中还有一人。   魁梧彪悍肤色黝黑正是赵匡胤。   见到罗幼度入内,赵匡胤微微作揖问好。   罗幼度见过郭荣之后,也对赵匡胤打了一个招呼。   郭荣坐在上首看着面前这两个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文武心腹,愉悦道:“刚刚得到了消息,发现了刘彦贞水军的踪影,随即皇甫晖的军队也跟着动了。”   “果然,随着水位的上涨,他们的水陆援兵已经待不住。朕这一个月翻来覆去的研究,这寿州不好打。现在朕有一个想法,寿州让李重进、张永德来攻,你们是朕最倚重的心腹,不过论及战功,比起那些老将还是要逊色许多的。”   “现在朕给你们一人一个机会,你们两各领一军,分别去阻击刘彦贞、皇甫晖,有没有把握抵挡住他们的来袭?” ##第十二章 定计   “有!”   罗幼度、赵匡胤几乎是同一时间说的,不带半点犹豫。   两人都知晓兵事,寿州这种情况,敌方守城水平超凡,又占据坚城,一个劲的死守,上谁都不好使。   分兵去阻击刘彦贞、皇甫晖的援兵,明显就是老大给自己的心腹小弟开小灶,让他们绕开难啃的寿州,去别处赚取功绩。   谁拒绝,谁棒槌。   郭荣起身看着地图说道:“兵力,不能给你们太多。一人五千,直接让你们统领大军,并不妥当。你们兵力处于劣势,真顶不住无需勉强,朕会派兵支援,以取胜为第一要务。只要能都抵挡住他们,就是大功。但若你们能取胜,那就最好不过了。”   赵匡胤激昂的道:“五千足以。”他激动兴奋的气血上涌,说道:“听说皇甫晖为人勇猛,末将早想去会会他,不如将他交给末将吧!”   罗幼度见赵匡胤如莽汉一般求战,淡然一笑。   刘彦贞率领的是水军,而且至今无踪迹。皇甫晖固然手中兵马比刘彦贞多上一些,可都是步卒,而且在他们的斥候的眼皮子底下。   谁难谁易,自然一眼可见了。   赵匡胤见罗幼度没有与他争夺,心底大安,皇甫晖是什么玩意?凶猛彪悍?   比勇猛,他赵匡胤这辈子没输过。   那个刘彦贞可是号称南唐韩信的存在。   赵匡胤现在最缺的就是功绩,什么公正道义都是狗屁。   郭荣这时看向了罗幼度。   罗幼度云淡风轻的道:“那就让臣下去会会那个治军如韩信,治民比龚遂的刘彦贞吧。”   郭荣拍了拍手道:“那朕就拭目以待了,朕要看看究竟是我大周的诸葛厉害,还是南唐的韩信高明……同样……”他看着赵匡胤道:“朕也想知道是皇甫晖这头江南的老虎凶悍,还是你这头猛虎更威武。”   赵匡胤尽管觉得此刻给小小压了一头不舒服,可想着自己不精于水战,手上也没有舟船,跟刘彦贞打能不能占便宜不说,就算打胜了,对方开船一溜,自己岂不是干瞪眼?   想到这也不计较了,在跟皇甫晖的对决中找回来便是。   郭荣对于自己器重提拔的两人还是极有信心的,颔首道:“你们下去准备,朕明日会下达命令。”   赵匡胤高声道:“末将告退。”   罗幼度却并没有离去。   赵匡胤瞧了瞧,先一步离去了。   郭荣看着并未回应的罗幼度,说道:“先生还有事?”   罗幼度将自己袖中的地图取了出来,上前几步平摊在了案几上,说道:“陛下,臣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江淮水道,找了一些当地的百姓,也做了一些实地调查。”   “我们一直以为江淮水道不能行大船而忽视其重要性。臣经过调查,江淮水域,诸多支流确实不能行大船,可是能走舟舰。小型舟舰在熟悉水道的情况下,能够出现在淮南的每一处地方。”   “可运兵可藏兵亦可运粮,我们若无水军制衡,纵然有三十万大军,也无法限制住他们的行动。”   郭荣看着淮南密密麻麻的水网,眼睛都有点花,说道:“这种情况朕之前亦想过,可是我朝并未有擅舟船之将,兵士也少有擅水之人。这水军不同于步骑,摸索摸索就会了。大船如何用,小船如何用,操作不当就是船毁人亡。还有舟船如何建造,细细分化下来,需要耗费巨大精力时间。”   “故而一直未有实行,是打算拿下了江淮,擒得一些南唐精于水战的将领,再从江淮百姓中选择擅水士卒,训练水军。”   他顿了一顿,望向罗幼度,大悟欣喜道:“快说,先生可有法子解决这问题?”   罗幼度手指着正阳桥,说道:“好办法没有,笨法子倒是有一个,陛下明日可召回镇守正阳桥的兵士,让臣下领着兵士守桥。”   郭荣看着地图沉吟片刻,道:“你是觉得刘彦贞会攻打正阳桥?”   “不错!”罗幼度道:“这正阳桥目前是淮南链接中原的唯一桥梁,若此桥失陷,我朝南征大军将困于淮南。刘彦贞最先攻打的地方,必然是正阳桥。臣打算示敌以弱,在此处诈败,将之水军诱惑上岸,于陆地上将他们击溃,从而将他们的舟舰全数缴获。运气好擒获几个擅于水战的将领,让他传授我军水战之法。”   “臣估计此次南征,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分出胜负。可趁机训练水军,将识得水性的兵士直接转为水兵。即便我中原北地多是旱鸭子,可从十万人里选,终归能挑出数千识得水性的兵卒。他们不缺战斗力,只是不习惯在舟船上作战。针对性的训练,快则一月,慢也不过两三月,即能投入战场。”   “我们不需要训练出能够压制唐军水军的部队,只要能够牵制他们,让他们发挥不出水军的优势即可。”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说道:“先生所言在理,只是……”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这诈败之策,真的可行?”   他没有言明,而是真的觉得这战术有点低级。   就算如罗幼度、王朴预料的那样,这个治军如韩信的南唐第一名将水平有限,但哪怕只有兵仙十分之一的能力,也不可小觑啊!   罗幼度也知道郭荣心底所想,高深莫测的说道:“能克敌制胜的战术,就是好的战术。对付这位南唐的韩信,就得用这种战术。过于高明,臣怕他理解不了,反而不会中计。”   他想了想,手指着地图上下蔡的方位说道:“陛下如果觉得将正阳桥赠给对方过于危险,可在下蔡这里在修建一座链接中原的桥,与我军军营相互链接。”   郭荣看着下蔡的方向,沉吟片刻道:“先生懂我!朕有心将营寨迁移至寿州西面,这里地势更广,更适合攻城,还能够兼顾光州方向的来敌。在下蔡这里建设新桥,巩固粮道安全不说,同时就算情况有变,也能及时撤退。”   “进退有度!”   “好!”郭荣见罗幼度成竹在胸,也不再犹豫,说道:“明日朕便将正阳桥的守军撤回来,换做你顶上去。朕等着先生凯旋的消息……”   罗幼度作揖的退了下去。 ##第十三章 刘彦贞的辉煌事迹   赵匡胤意气风发的回到了营帐。   赵匡义心急火燎的左右踱步。   同自己的兄长赵匡胤一样,赵匡义也急于立功。   他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赵匡胤的阴影之下,走到哪里都是赵匡胤的弟弟,更不想让一个踹了自己屁股,让自己丢大脸的人比下去。   毕竟就罗幼度现在所干的事迹,足以让他于史书上留下一笔。   那时史书会如何记载他踹自己的事情?   只有自己未来的地位在罗幼度之上,才能将这件事的影响削弱到最低。   若能左右权柄,将此事抹去,再好没有了。   见赵匡胤回来,脸上还透着些许兴奋,赵匡义道:“大哥,官家安排任务了?”   赵匡胤重重的点着头道:“官家给了我五千兵,让我去阻击皇甫晖的援兵。”   赵匡义惊愕道:“才五千?”   赵匡胤左拳击右掌,道:“足矣!为兄的五千兵与罗幼度的可不一样,为兄的五千殿前军,都是为兄一手训练出来的,皆是豪勇之士,对上皇甫晖不会吃亏。”   赵匡义沉声道:“罗幼度也领了军令?”   赵匡胤慎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官家这是明摆着要重用我二人,分别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各领五千兵,他负责阻击刘彦贞,我负责阻击皇甫晖。”   赵匡义大喜道:“太好了,刘彦贞名声在外,够罗幼度喝上一壶了。假诸葛遇上真韩信,只怕要露馅……”他想了一想,道:“怕就怕这个韩信,也是假的。不过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我军没有水军,怎么样都是我们占优。”   “管他呢!”赵匡胤眼中烧着熊熊战意,说道:“不管罗幼度打的怎么样,这一次你我兄弟一定要抓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   赵匡义决然道:“理当如此。兄长在前冲锋,弟布阵为兄长掠阵,你我兄弟一并会一会那个皇甫晖。”   翌日一早,郭荣的命令传达下来了。   赵匡胤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领着五千兵士离开了军营,直奔皇甫晖而去。   罗幼度不疾不徐的,点齐了兵马。   看着麾下的五千兵士,罗幼度知道郭荣在人员安排上还是下了一点功夫的。   石守信、曹彬还有赵玭,都是罗幼度能够调动的人。   石守信、曹彬自不用说,赵玭就是之前西征伐蜀时,秦州韩继勋的副将。   降周之后,在罗幼度手上效过力,与张建雄一起在陈仓道夹击蜀将高彦俦,表现不俗。   郭荣论功行赏,将之调到了白重赞的部下,跟着白重赞一并参加了此次战役。   郭荣将他从白重赞麾下调给罗幼度。   显然并不希望看到军中的人因不服罗幼度调度而给他拖后腿。   罗幼度一切依计而行,守在了正阳桥。   曹彬、石守信、赵玭、张琼对于罗幼度的神算坚信不疑,反而是潘美有些慌张。   潘美长于兵事,虽然实战经验几近于零,可脑海中的战术一套又一套。   这攻打正阳桥确实是一种可能的进攻方式,但除了正阳桥还有好几种将水军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的进攻方向。   万一预测失误,岂不是丢大脸了?   面对潘美的疑问,罗幼度只能说一句:“信我!”   春雨绵绵,淮河之上,烟雾缭绕。   若隐若现的战舰在大雾中顶着淮水逆流而上。   刘彦贞身着华丽的明光铠,迎着春风站在船头,心情激荡,对身旁左右将领说道:“我刘彦贞与诸军成名于此战。”   成师朗高声道:“愿随将军效死。”   张延翰亦道:“能与我大唐韩信一同破敌,亦乃末将荣幸。”   刘彦贞斗志昂扬,再次道:“听说北贼最近有个小诸葛,风头正劲。官家都谈论过他,说南人为何从北贼?既然官家赏识,若有机会将他擒于官家面前,让他为官家效力。”   成师朗笑道:“理当如此,诸葛焉是韩信敌手?何况还是一个小诸葛!”   刘彦贞给吹捧的心花怒放,神采飞扬。   唯有武彦晖在一旁欲言又止,苦着脸。   他是刘彦贞至交,能力并不出众,能够成为指挥使全靠刘彦贞的举荐。   他当然不敢扫刘彦贞的兴致,惹他不快,自己这个指挥使就没得干了。   可是他心中突突突的打鼓,总觉得大事不妙。   别人不知道刘彦贞是什么人,他这个发小焉能不知。   刘彦贞是吴功臣刘信的儿子。   刘信是个盗贼出身的混混,在中原混不下去了投奔杨吴,立了不小的功绩,混了一个节度使当,驻地洪州。   唐庄宗灭梁,派使者谏议大夫薛昭文出使闽地,假道洪州,刘信热情的犒劳薛昭文,席间对薛昭文说:“皇帝知世上有信否。”   薛昭文回答的老实,“主上新平河南,未知公之名。”   刘信很霸气的说了一句“汉有韩信,吴有刘信,一等人也。”   西蜀霍霍诸葛,这边轮到韩信了。   刘信的牛皮没有戳穿就病故了。   然后他儿子刘彦贞凭借父亲的功绩迁屯田员外郎。   刘彦贞的箭术很好,矢不虚发,军中号“刘一箭”,除了箭术,他还有一个特长,捞钱。   捞钱能力超群,自己放高利贷不说,还很缺德的偷偷掘开堤坝,让大水淹没万顷良田,然后低价将这些良田买来。接着以朝廷名义修葺堤坝,除去洪水,又转手将田地高价卖出去。一来一回,赚了上亿。   各种你想不到的赚钱手段,他都用的出来。   可你要说他贪财,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彦贞一点都不贪财,他将自己赚来的所有钱,都送到金陵贿赂南唐官员。上上下下不管级别,只要贪墨的官员,多多少少都能收到他的钱。   满朝文武那是说到刘彦贞那就是赞誉满满,什么当世名将,比肩孙吴韩白,怎么吹都有。   这三人成虎,别说深居宫闱的李璟给骗了,即便是庙堂上的那些忠臣听多了,也觉得刘彦贞是个大才。   人云亦云之下,整个南唐都知道了刘彦贞这么一号人物,当真就吹成为南唐第一名将,治军如韩信,治民比龚遂。   这大周南下寿州,李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彦贞,将南唐装备最精良的水军交给了他统率,让他破敌。   俗话说的好,面具带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刘彦贞听着身旁众人的吹捧,渐渐的真将自己当做了韩信。   唯一清醒的只有武彦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欻欻,但是他不敢说。 ##第十四章 诱敌   浩浩荡荡的南唐水军,旌旗招展,破开漫天的晨雾,直冲正阳方向而去。   正阳地处淮汝之滨,南与罗山、信阳隔淮河相望。   李谷率领周兵南下江淮就是从此处利用南唐大意不设防的机会,闯入了淮南,打响了两国战事。   正阳桥还是罗幼度调派徐地百姓修葺的。   中原与江淮的联系,目前靠的就是这一条浮桥。   浮桥一但摧毁,就意味着两地的道路断绝。   刘彦贞攻打浮桥的方式很是粗暴,没有任何战术可言,也不需要任何战术,直接用他的楼船撞上了浮桥。   江淮内部的水系不足以驱使大船,但淮河却没有这个顾虑。   五层高的赤色楼船是特地走海路运到淮河来的,巨大的楼船夹带千钧之势,只是一个冲击就让正阳浮桥毁去大半。   刘彦贞有些狼狈的抱着桅杆,稳住了身子,见淮河两岸的守兵都给自己这猛烈的一撞击给打蒙了,忍不住兴奋道:“江南的好儿郎们,给我毁了浮桥,奋勇杀贼。”   他眼中闪着一丝兴奋,懂得借助大雾天气隐藏舟舰,杀对方个措手不及,自己果然是个天才。   他站在楼船上,高喝道:“取我的弓箭来!”   下人将硬弓呈上,刘彦贞弯弓射箭,对着江岸的兵士抬手就是一箭。   “刘一箭”的名号,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离弦的箭矢如长了眼睛一样,将江岸上的一名兵士射倒在地。   “好箭法!”   成师朗高声大赞。   刘彦贞能够获得今日威名,也与他的箭术有着一定关系。   是不是韩信,不打仗是分辨不出来的,但是箭术的好坏,却一眼可见。   刘彦贞突然眉宇一皱,他发现自己射倒的那名兵士,居然爬起来继续跑路。自己的箭还挂在他的后背上,但显然没有要了对方的性命。   刘彦贞脸上有些挂不住,搭弓又是一箭。   呼啸的箭矢再次射中一名周兵的背心,然而对方受了巨力撞击向前冲了两步,继续跑了。   “这……”   刘彦贞有些恼羞成怒,再次张开了弓,这一箭想要射头,可他身在七尺高的楼船上,又是大雾天,淮河南岸的兵士离他足足七十步,这种情况下能够射中身子已经是箭术高超了,射头实在没有把握。   这时淮河中央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在他们撞上正阳桥之后,立刻有南唐的兵士乘小型舟船于左右两翼包抄上前,对着破损的浮桥就是一顿斧劈刀砍,生生将浮桥砍成了两节,断了的木桩分左右向淮河下游飘去,不过途中撞上了舟舰,随着水流一下一下的撞击舟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正阳浮桥毁了?”   刘彦贞先是一呆,随即脑中闪过一丝狂喜。   自己这是截断了周军补给线?   “刘都部署,周兵跑了,我们赢了。”张延翰高声呼喊。   刘彦贞“哈哈”大笑:“这周兵不过如此嘛,哪有传言那么可怖!”   成师朗也拍起了马屁,高声道:“都部署无愧是我大唐韩信,料事如神,我们是否要追击?”   刘彦贞略一犹豫,忽然他发现淮河南岸营盘高挂着数面“罗”字旌旗,心中霍然大动,喝道:“快上岸追击,我要生擒罗幼度。哈哈……快,上岸追敌。”   他急不可耐的跑下了楼船,打算亲自追击罗幼度。   这大唐韩信刘彦贞一战生擒大周小诸葛,多么完美的情节。   虽然他不确定“罗”字旌旗是否就是罗幼度,可除了罗幼度,他想不到周营中还有哪位姓罗的。   楼船里有刘彦贞的战马,他骑着战马冲上了岸。   成师朗、张延翰觉得刘彦贞用兵如神,他的判断绝对正确,毫不犹豫的跟在他身后准备抢夺功勋。   刘彦贞见武彦晖没有跟上,也不管他,只是高呼:“彦晖,你守在此处,等某凯旋!”   他的声音越传越远,最后已经领着本部兵士向着周兵逃跑的方向追击去了。   刘彦贞顺着地上的旌旗脚印追击,一口气追了八九里地,一路上只见杂乱的军旗,一个兵卒的影子都没有。   刘彦贞越想越不对劲,对方怎么跑的这么快?   一个掉队的也没有?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另一边,武彦晖见刘彦贞领着大部队追杀敌人去了,满脑子的问号,这仗怎么打赢的?   难道自己这个兄弟当真是天才?   细细想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刘彦贞箭术一绝,又聪慧懂得赚钱,会兵法也没什么奇怪的。   武彦晖都有些后悔没有跟着一起追击了。   见营地乱七八糟的军械物资,武彦晖安排兵士打扫起战场……   武彦晖意外发现这周军的营盘居然有不少的好东西,想着刘彦贞、成师朗、张延翰追杀周兵,又得功绩又有物资,自己守在此处,小赚一笔又如何?   他慌慌忙忙的,让更多的兵士收刮起了周营物资。   武彦晖大声呼喝着:“快点,都搬上船去,别墨迹,都没吃饱饭嘛?”   听到武彦晖叫喊的兵士,暗自骂了几句。   为了赶此次大雾,他们不就是没有吃早膳就动身西进?   武彦晖可顾不得那么多,将这营盘搬空才是正事。   便在这时,他耳中突然听到了一阵雷鸣声。   “不对,骑兵!”   武彦晖惊骇大叫:“快,快,准备战斗。”   他们是水军,也就几位级别高的将官才有资格将马牵上战舰一路携带。   整个水军,也不过十余匹马而已。   不存在自己人一说,只可能是敌骑。   而且刘彦贞是往西方追的,马蹄声却来至东方。   武彦晖本就能力有限,又没有临阵的战斗经验,慌张起来,就知道大喊:“迎敌。”   怎么迎敌,怎么打,一概不知道。   曹彬冲破了大雾领着千骑直接冲进了周军南岸军营。   千余骑兵如洪流一般,将军营覆盖淹没。   潘美、张琼领着五百御营司分别冲上了淮河上最大的楼船。   潘美、张琼这两位大将有些不适应脚底漂浮不稳的状况,但是御营司的兵卒皆在码头上干活,上下船搬运货物那是家常便饭,应付舟船的摇晃得心应手,表现出来的实力反而压了他们一筹。   他们第一次上阵,却毫无半点惧意,舞动着战刀就开始抢夺舟舰。 ##第十五章 曹潘双壁 步骑配合   武彦晖见曹彬舞动长枪左右突杀,眼瞧就要杀到面前,吓得直接跪伏在地,保命要紧。   周边兵士本就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现在见指挥使都降了,更加没有战斗欲望,缴械投降。   刘彦贞率领两万人追击罗幼度去了,留在正阳的兵士不过四千余。   让曹彬一千骑兵一阵突杀,加上张琼、潘美的一千步卒强行登船拼杀,数量虽多,却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   曹彬纵马高呼道:“缴械不杀,想要命的所有人都给我脱干净了下河!不从者,死!”   潘美也在这时候,下达了命令。   “想要活命的自己跳河,船舰上的贼兵,一个不留。”   行军打仗最关键的是配合。   帅与将的配合,将与校的配合。   指挥的命令是通过将校执行的,再高明的战术战略,若将官执行不到位,都是白搭。   曹彬、潘美这对未来的大宋双壁此刻便完全领悟了罗幼度的作战意图。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刘彦贞追击“溃败”周兵的大部队。   对方人数在他们之上,必需确保这些兵卒无法在之后的交战中给他们带来威胁。   曹彬、潘美各自遇到的情况不同。   曹彬遇到的是在正阳浮桥周营中搬运物资的唐兵,人数集中,若大开杀戒,只会逼得他们誓死抵抗。   不如聚在一起,用淮河水困住他们。   正值春季,温度适宜,河水偏冷,却又冻不死人,只能让人失去战斗力。   只需数十兵士以弓弩守护江岸,即可看住成为俘虏的两千余人。   而潘美遇到的情况是两千余兵卒分散在大大小小不同的船舰上,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将这些兵逐一揪出来,如曹彬那样统一看管。   所以他不需要一个俘虏,遇到唐兵就杀,然后驱赶其他船舰上的兵卒,让他们跳河自行逃命。   他们要的是船舰,而不是人。   不同的局面不同的方式,曹彬、潘美通过自己对战场的判断,近乎完美的完成了罗幼度的命令,让整体的计划顺利的进行下去。   曹彬、潘美在江岸上汇合,相视一笑。   潘美道:“国华,点火吧!”   曹彬微微颔首,让人点燃了火焰。   漆黑的狼烟,冲天而起。   远处刘彦贞又追了一里地左右,这地上有兵士溃逃的脚印,周边也有各种丢弃的物资,可就是见不到周兵的人影。   “娘的,这北人的本事都练在脚上了?”   刘彦贞骂了一句,他看了张延翰一眼道:“张裨将,你带些人前去探查一下?”   张延翰看了一眼,他们这行人总共才十余匹马,些人是几人?   对方这溃败的脚印少说也有数千,还有马匹的痕迹,自己带几人去追,万一给人发现,不等于送死嘛?   正想着理由,忽然双眼瞳孔一缩,惊呼道:“烟,有烟。”   刘彦贞往后望去,脸色也是巨变。   那狼烟方向正是正阳桥。   有人烧他们的船?   刘彦贞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大叫:“快,快去救援。”   他们是凭借舟船的便利直插正阳桥,绕到了周军的后方,就是欺负大周没有水军。   如果舟船给烧了,他们这伙处在周军后方的两万人等于是瓮中之鳖,一个都活不了。   刘彦贞心急火燎,催促着兵士回援。   当他们赶到正阳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列队整齐的两千大周兵士。   潘美、曹彬、张琼、常思德并列于军前。   刘彦贞远远眺望,见远处烟雾不断,但明显不是大范围的起火,火势没有蔓延,心底大安,目光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两千兵士,看了一眼身后,来回跑了二十里还没有吃早膳的兵士,个个蔫了吧唧,这还怎么打?   想着如何拖延时间,给他们喘口气,但这个想法一起。   对面已经传来了进攻的战鼓声了。   曹彬、潘美岂会给对方休息的机会?   两千兵卒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面前的两万大军看在眼里,位于阵前的一千步卒,高举着长枪,小跑进兵。   刘彦贞暗骂了一声,只能仓促的让成师朗先领五千兵卒上前迎战,拖延时间,给自己身后的一万五千兵士争取喘息的机会。   常思德手持长枪,位于阵前,高声道:“兄弟们,看见没,对面就是一群给我们溜的来回跑的狗崽子,数量多,有何可惧?随我杀狗去了!”   他持着长枪,列着枪阵,与唐军撞在了一处。   第一回合的突击,唐军瞬间倒下三十余人,而周兵无一受伤。   这并非唐军体力消耗过甚,也非唐军无能。   实在是他们是一群水兵,水兵的主要作战工具是远程弓弩,然后登船战的刀剑等短兵武器,以及勾拒这种超大型的钩连枪,退者钩之,进者拒之,这种武器都是放在船上,个人携带不了。   枪阵在船上根本使不开,寻常兵卒就没有配备长枪这碍事的玩意。   一寸长一寸强。   刀剑兵遇上了枪阵军,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曹彬见时机已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说道:“张都头,现在看我们的了!”   张琼此刻手上拿着得是一把狼牙棒,狞笑道:“小兄弟下令便是。”   曹彬长枪遥指面前唐军的五千军阵,说道:“你我一左一右,撕裂他们。”   他命令一下,曹彬、张琼各率领五百骑兵一左一右迂回着从唐军左右两侧狠狠的插了进去。   潘美高举起了令旗,重重挥下。   常思德手中的长枪连捅了三人,得到了潘美的旗语,将手中长枪丢在地上,高呼一声:“前军结枪阵如墙推进,左右翼转跳荡杀敌。”   他命令一下,左右御营司分出了两队百人队,拔出了锋利的手刀与唐兵肉搏在了一处。   步骑配合,一瞬之间,五千唐军,不成建制。   骑兵冲阵?   在有步卒的情况下,用骑兵冲阵,那是最愚蠢的。   中原有几个枣,用宝贝的骑兵队去冲步兵阵?   骑兵最可怕的在于机动,从侧翼攻击,冲垮撕裂对方的军阵配合正面的步卒的突杀才能将威力发挥到极限。   正面冲阵,一但骑兵失去了冲击力,连步卒都比不上。   潘美、曹彬练给刘彦贞上了一课,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战术碾压。 ##第十六章 又菜又浪   刘彦贞见自己的五千兵卒让周军左右两翼骑兵一夹击,配合步卒的正面攻杀,只是短短盏茶的时间,就给打得不成建制,脸色一片煞白。   看着自己手下的兵士几乎受到了周兵单方面的屠戮,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伴随着哀嚎倒在了地上,刘彦贞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大有呕上来的感觉。   张延翰也是手足慌乱,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尽管他们手上兵卒多对方近乎十倍,可在没有吃饭的情况下,来回奔行了二十里,又哪里还有力气战斗?   其实以正常精锐兵士的体力来说,急行军二十里还是拥有一战之力的。   毕竟急行军是精锐兵士的必备技能。   可这些南唐的精锐不一样。他们是水军,平时训练都是在舟舰上,徒步行军是他们最弱的一环节。   所以他们追不上周兵的尾巴并非是周兵快,而是他们太慢了。   在这一刻,张延翰也终于意识到身旁的这个大唐韩信是多么不靠谱了。   “冲过去抢船!我们一起加起来两万多兵士,他们能够阻挡多少?”   张延翰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斗将,比起已经完全不知如何御敌的刘彦贞要好上几筹。   尽管他这主意并不怎么样。   “对对对!”   刘彦贞如捣蒜般点头,高声道:“我们不要理他们,绕过去,绕过去抢船。”   两千周兵在盏茶时间就将他们打得不成建制,这种威慑力已经夺了他们的胆气,竟然不敢打,脑中想着唯有逃跑。   还没喘口气的唐军兵士再度动身,不过这一次行动利落了许多,毕竟事关生命,也不用打仗,只需逃跑。   他们这边一行动,潘美、曹彬立刻看穿了他们的意图。   潘美舞动着令旗,而曹彬直接领着五百骑对着准备绕过战场迂回去抢船的唐兵冲去。   张琼原本还想从侧翼切入割裂敌阵,收到了潘美的指令,也与曹彬一样杀向了另一股迂回的唐军。   但正如张延翰想得那样,这两万头猪放着让人杀也得杀个手脚发软,何况是两万活生生的人?   他们完全不接战,就是跑,各种绕着跑,兵力上的劣势,纵然潘美、曹彬指挥得当,一时半刻也拿这种情况没有办法。   但就在这时,石守信及时抵达了战场。   他扮演的就是正阳浮桥的守兵,无脑奔逃的角色。   给刘彦贞两箭射倒两人,又奇迹生还的也是他麾下的兵士。   并非刘彦贞箭术不行,也不是中箭的兵士命大,而是石守信的骑兵都配备防箭矢的锁子甲。锁子甲能够大幅度的削弱箭矢的穿透性,令得他们受伤却不致命。   石守信一边将自己手上的千骑分成五个小队,分四个小队让他们去截杀意图靠近舟船的南唐兵士,自己并不急着冲锋,而是环顾战场,寻找合适的冲杀机会。   石守信在行军布阵上或许不及曹彬、潘美,但作为用骑老手,对于战机的把握,远不是潘美、曹彬这种天赋超群,却疏于阵仗的后起之秀可以相比的。   突然他在乱兵丛中看到了一闪闪发光的存在。   “那是……”   石守信皱起了眉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轻轻地说道:“明光铠。”   明光铠是大唐王朝最流行的铠甲,作为唐十三铠之首,胸前和背后有金属圆护,打磨的极光滑,颇似镜子,在阳光的照射下,能够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威武与帅气并存。   唐朝尚武,故而大多武将最爱穿明光铠,目的就是在战场上传递着两种消息,一是告诉所有己方兵士老子在这,不怕死的跟我冲,另外就是告诉敌人老子在这,有本事来跟我打,将激励军心与嘲讽的指数拉满。   到了五代十国,明光铠显然不流行了。   明光铠不是一般的将军有资格且穿得起的。   手里的军马越多,就意味着权势越大,越是惜命。   想不到南唐军中居然有人敢穿明光铠?   是想试一试我刀是否锋利?   石守信高举着自己的马刀,喝道:“兄弟们,看见没,那个银光闪闪的。肯定是好货,我们去砍了他!”   唿哨一声,一马当先的就冲向了那耀眼夺目的存在。   刘彦贞在张延翰与一众亲卫兵的护送下,打算悄悄地绕过战场。   他马都不敢骑,混迹在兵丛中,自以为很低调。   完全不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高升。   他刘彦贞就是这战场上最靓的仔。   石守信高声咆哮着,眼中只有那银光闪闪的存在,途中碰到的兵卒都懒得挥刀劈砍,直接冲撞过去。   这高速飞驰的战马将挡在他面前的兵士撞得凌空而起,强大的冲击力不异于受到了重锤撞击。   石守信驱使着坐骑直接撞进了刘彦贞的亲卫兵丛,锋利厚重的马刀左挥右斩,如劈瓜斩菜一般,周边几个无头尸体倒在了地上,血柱喷射……   然后纵马穿过他们的尸体,强行破开人潮,冲到了刘彦贞身旁。   刘彦贞听到后面传来的阵阵惨叫,忍不住回头一看。   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眼前,还未看清黑影是什么,忽然觉得前胸剧痛,自己直接给巨力踩倒在了地上。   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前踩着两只粗壮的马蹄,剧痛袭来,热乎乎的液体从嘴角涌出,意识渐渐模糊。   石守信拉着缰绳,横刀立马,高呼道:“贼将已死,降者不杀!”   在他身后的两百骑兵也轰然杀至,跟着高呼:“贼将已死,降者不杀!”   然后周边密密麻麻皆传来了周兵的呼喝:“降者不杀!”   罗幼度与赵玭领着余下一千兵卒赶到战场的时候,收了一个尾巴。   罗幼度与赵玭的任务与石守信一样,都是领着刘彦贞跑,只是没有想到唐军行军能力如此之差,一直都没追上他们。   直到收到曹彬放的狼烟,他们才掉头回赶。   石守信的部队是骑兵,自然先一步抵达。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罗幼度见有些郁郁的赵玭,只能劝道:“下次让你当前部,我真没想到这个南唐韩信会如此不禁打。”   知道他菜,但是不知道他菜成这样,更不知道他菜还浪。 ##第十七章 审问   罗幼度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此战南唐折损的兵士高达八千,皆因不抵抗,一心溃逃的结果。   罗幼度怎么也想不到唐军最后会选择不战,而是全力去抢舟船逃跑。   这战心一失,南唐军便如猪仔一样让人宰割了。   果然古话说得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也不知韩信泉下有知,会不会掀开棺材板,再死一次。   不过罗幼度倒是觉得死在自己手上,刘彦贞应该感谢自己才是。   自己可是为了得到他的舟舰特地将正阳浮桥送给了他……   要知道历史上他死得更加愚蠢。   历史因为没有自己的干涉,郭荣亲征的时间在显德三年三月,并非是现在的显德二年十二月。   那个时候淮河水位已经上涨,李谷围攻寿州的时候,得知南唐的韩信率水军已经杀往正阳浮桥。   李谷明显为韩信的名号唬住了,撤兵放弃了对寿州的围困,打算撤回正阳浮桥,与郭荣会师一并杀向寿州。   然后刘彦贞飘了,他见李谷撤军了,直接领着自己的两万余水军弃了舟船徒步去追杀李谷的退兵,要知道李谷带着大周朝十二大将,近乎六万兵马。   郭荣气李谷冒然退兵,让李重进接替李谷。   李重进抵达前线后二话不说正面分分钟将刘彦贞干死了。   故而就这水准的将领,罗幼度真的不敢对他使用什么高深的计策,怕他理解不了,从而不去上当。   不过有一说一,刘彦贞从侧面来说,也是一个人才。   哪怕他败得如此愚蠢,南唐朝野上下居然没有多少人骂他,反而追封他为中书令,给了他一个“壮”的谥号。   只能说钱,真是好东西。   “先生!”   潘美大步走来,一脸地兴奋,说道:“统计出来了,此番我们共计缴获了五层楼船一艘,斗舰十艘,走舸五十五艘,海鹘八十五艘,游艇一百二十艘,还有运输舰一百五十艘。”   罗幼度听这些战船的名字,眼前一亮,笑道:“收获真的不少。”   他就记得南唐的水军极为发达,进攻手段多样。   宋灭南唐的时候,面对南唐水军也是大吃苦头。   不过老天向着大宋,南唐水军用铁爪抓住大宋的战舰,然后使用秘密武器火油喷射宋军。   结果突然间风向改变了,火油被吹向并点着了唐军自己的船,将南唐水军烧的大溃,从而失去了长江的制霸权。   从这些什么肉搏船、冲锋撞击船就可以看出南唐水军对于水战的研究,确实下了一定的功夫。   罗幼度顿了一顿,问道:“粮食军械有多少?”   潘美道:“这个倒是不多。军械还未点清,但舟船上的粮食统计出来了,有两万多石。”   “不对劲!”罗幼度沉吟道:“这个数量不对,捉拿到大将没有。给我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潘美道:“本抓到三个,还有一个意图逃跑,给射杀了。”   逃跑的正是给曹彬囚于淮河里的武彦晖。   他听着外边杀声震天,仗着自己熟悉水性,意图潜水而走。   有这想法的兵卒不少,岸边守的兵士主要目的是防止他们上岸支援交战中的南唐军,对于他们逃不逃并没有硬性要求,只要不靠近岸边便可。   不过他们也不能无动于衷,不然全跑完了,也不好交差,便以弓弩对着逃跑的人射了几轮。   武彦晖很不幸的给射中了大腿,惊恐之下溺死了。   那些倚仗水性潜水而逃的人,真正能活着逃走的其实没有几个,反倒是老实呆着不动的,全都活了下来。   不一会儿,张延翰、成师朗给带到了近前。   两位唐将皆惊魂未定。   张延翰亲眼见到刘彦贞给石守信用战马活生生地踩死,那场面直接令他呆立当场,不敢反抗。   成师朗亦差不多,他领着五千兵卒与潘美、曹彬、张琼、常思德对上,给四将配合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被常思德一刀劈倒在地。   也亏得手刀破甲能力不行,成师朗穿了两层甲,得以保住性命。   “说吧,粮食器械藏哪了?”罗幼度双手环抱胸前。   张延翰、成师朗表情各自一动。   罗幼度道:“你们敢这般张狂的直攻我正阳浮桥,便是欺负我大周没有水军。我主有创建水军之心,我费尽心思将你们引诱至陆地歼灭,便是为了夺取你们的战舰,组建水军。现在战船有了,还需要一位水军指挥使。我大周不缺步将骑将,独缺水将。你们两个,我留一人,自己看着办。”   成师朗立刻道:“在东淝河上游……”   他话还没说完,张延翰惊骇叫道:“刘彦贞强攻正阳浮桥是为了吸引围攻寿州的大军支援,他让皇甫晖和姚凤趁机攻打围困寿州周兵,打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要将置放在东淝河上游的粮食军械通过水路运进寿州。负责运粮的人叫陈承昭,只有五百兵,其他都是募集的船夫运夫。”   他这一口气说得又急又快,而且声音洪亮,直接将成师朗给压了下去。   成师朗悲愤地看着张延翰。   罗幼度笑着说道:“好了,你们一个正一个副,无需竞争。”   周边的石守信、曹彬、潘美等人个个忍俊不禁。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道:“我就觉得奇怪,你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支援寿州,就带两万多石军粮,还不够你们大军吃的,一定有别的屯粮之地。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罗幼度作为一个商人,最会算计。   一青壮男子每天食量两升米,两万石粮食,用这个比例计算,两万军队只够吃三十天。   刘彦贞部约有两万四千人,所带粮食只够二十余日,这根本不符合用兵之法。   刘彦贞再蠢也不至于连吃喝拉撒都不会计算。   略一沉吟,罗幼度即刻下令:“赵都校,你将所有俘虏押往我军大营。仲询,你留下来继续打扫战场,常都头,你领着御营司守着船舰,等着官家派军队接手。石兄弟、国华你们立刻带上所有骑兵,我们抢粮去。” ##第十八章 单骑斩将   罗幼度、石守信、曹彬、张琼四人领着两千骑兵南下。   石守信此番马踏有着南唐韩信之称的“名将”刘彦贞,心情格外舒畅,说道:“罗兄弟,此番我们大破刘彦贞,怎么着也能压赵哥一筹了吧。”   这一仗他打得尤为轻松与痛快。   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简单的仗,对于罗幼度自然更加敬服。   他跟赵匡胤关系极好,但给对方压了大半辈子,这次立功不小,想着是不是能够咸鱼翻身了。   罗幼度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个当真未必。”   原因无他,也不黑不吹,赵匡胤在军事上是真得厉害。   正如罗幼度说的,赵匡胤赢了,赢得是酣畅淋漓,比他这边更早两日就结束了战斗。   相比刘彦贞手握南唐水军神出鬼没,皇甫晖所在的位子一眼可见,他就屯兵在定远县,寻找机会北上寿州。   皇甫晖得到刘彦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并没有迟疑。   刘彦贞大把撒钱的结果就是让整个南唐文臣武将不管是奸佞清流都觉得他有着非凡的才能。   皇甫晖徐徐北上,意图吸引围困寿州南城的李继勋所部的注意。   而赵匡胤片刻不耽搁,直接从周军营地奔向皇甫晖部。   双方一个东进,一个西下于横涧山附近相遇。   两军间隔里许之地远远相望,一时间皆没有进攻。   赵匡义昂扬激动,左右环顾地势地形,脑中不住涌现兵家名言,说道:“兄长,敌众我寡,不如在那里结阵,诱敌来攻。”   他指着一处高地。   赵匡胤颔首道:“言之有理,不过待为兄,先去试探一试。”   他让五千兵士徐徐而进。   他自己一马一骑直接对着对面三万唐军便过去了。   赵匡义有些懵逼。   不只是赵匡义,对面的奉化军节度使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也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来?投降?   皇甫晖、姚凤坐在战马上眺望。   赵匡胤越来越近,以到百步间距。   皇甫晖正想开口叫唤。   赵匡胤猛地一夹马腹,抱着马脖子径直对着三万人冲了过去。   赵匡胤爆喝道:“只杀皇甫晖,余者滚开!”   皇甫晖瞬间就怒了,他本就是逞凶好武之人。   当年因为赌博输了,不想付钱,直接和同伙策谋发动叛乱,滥杀无辜,遇到姓国的,就说我要破国,将对方全家杀了,遇到姓万的就说我要杀一万家,又将对方全家灭了。   这一路下来,可谓凶名赫赫,无人不惊惧三分。   现在一个人来到军前说要杀他,这哪里忍得了?   老子背后三万大军,你他娘一个人就冲到我面前说要杀我,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还是当老子身后的三万大军是摆设?   皇甫晖怒目圆瞪,怒喝道:“小子!休要猖狂……”他本想说爷爷成名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   但赵匡胤来得太快,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冲入了三丈之距。   皇甫晖已来不及说话。   但他骁勇无匹,手中浑铁枪毒龙一般瞬间就点在赵匡胤的头盔上。   赵匡胤简单直接地一棍子挥下。   兵器交错。   皇甫晖只觉一股山洪喷发的巨力窜入身躯,震得他全身肌肉一僵,持铁枪的双手直接失去了知觉。   他的枪居然没有抵挡半分钢棍势头,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钢棍正中皇甫晖脑袋,便如巨力打在西瓜上一样,脑袋炸裂开来。   赵匡胤一击斩杀皇甫晖,反手一甩钢棍直奔姚凤而去。   姚凤惊呼一声,想要挥刀自救。   赵匡胤棍法入圣,刚柔兼具,化扫为捅,正中姚凤胸口,整个人直接飞出了马背,断裂的胸骨刺穿了他的脏腑,也是活不了了。   赵匡胤连杀二将,立刻调转马头,拍马就跑。   三万唐军无一人反应过来,更无一人敢追。   只是短短的眨眼功夫,主将副将尽皆阵亡。   赵匡胤跑出百步之外,确定安全之后,想起这些日子累积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仰首长啸,宣泄而出,如虎啸山林,声震四方。   他麾下的五千兵卒也来到了近处,看着如战神一般的赵匡胤,士气突破了界限。   赵匡胤手中长棍指着三万唐军的方向,高喝道:“给我碾碎他们!”   五千兵一拥而上,摧枯拉朽地将三万唐军杀得溃不成军。   伏尸三十里!   赵匡胤领着五千兵马一路追杀,直接杀入两人之前的驻地定远县,缴获了大批粮草物资。   赵匡义在一旁是热血沸腾,打赢了呢!   原来打胜仗是如此简单。   周军军营。   罗幼度正阳之战的详情传到周营,郭荣仰首长笑:“先有赵匡胤力破皇甫晖,后有罗幼度智取刘彦贞,有此两胜为基,诸公若不破寿州,可要给他们比下去了。”   李重进、张永德、李继勋、赵匡赞、袁彦、杨承信、武行德、唐景思、张从恩、焦继勋等大将都绷着张脸,但又无话可说。   尽管都看得出来郭荣这是有意培养二人,但两人给出的战绩也确实漂亮。   只凭五千兵,一人正面横扫三万唐军,一人设计歼灭唐军引以为傲的两万四千水师,还缴获了大批的水师战舰。   委实令人惊艳,挑不出任何毛病。   供奉官魏丕赞道:“罗指挥使缴获了战舰数百艘,正好解决了殿下的燃眉之急。我军水师筹建,可提前归入计划。”   李继勋哼道:“末将倒不这么以为,赵都虞侯阵斩二将,大涨我军气势,还缴获了二十万石粮草,为我军后勤出了大力,理当奖赏。至于水师,我们有吴越与武平水军的支持,不必急着筹备,空耗心力。”   尽管罗幼度的功绩已经堵上了大多将官的嘴,可相比赵匡胤的人缘,罗幼度还是要逊色许多的。   关于两人谁的贡献大,时不时地也会引起争论。   理所当然的,文臣向着罗幼度,武将大多向着赵匡胤。   “报!”   这时又有战报传来。   “赵都虞侯传来捷报,畏惧我大周威势,清流关守将献关投降,滁州守将不战而逃。赵都虞侯已入滁州,请陛下派兵遣官接管。” ##第十九章 张雄起义   东淝河。   陈承昭心急火燎地指挥着船夫调转船头。   依照刘彦贞的计划,围困寿州的守将一部分会为正阳浮桥吸引,一部分会为皇甫晖的步卒吸引。   那个时候寿州的包围圈是最薄弱的。   他们完全可以在寿州城中守兵的帮助下,出其不意地通过水门将粮食军械送进寿州。   若一切顺利,这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确实可行。   只是刘彦贞、皇甫晖分别为罗幼度、赵匡胤所破,此计属实搞笑了。   陈承昭藏身于东淝河,消息闭塞并没有得到皇甫晖兵败的消息,但是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还未见周营有异动,心底便有了不祥预感。   派人往正阳附近查探,遇到了给潘美赶下河侥幸逃生的兵士,得知了正阳情况危急。   陈承昭最擅长的是治水,历史上开惠民河,引金水河,疏浚五丈河,造福万千百姓,深得宋太祖赵匡胤器重,官至右龙武军统军。   对于兵事,陈承昭也略知一二,见周兵抢了刘彦贞的战舰,亦知他凶多吉少。   东淝河也未必安全,陈承昭擅自做主,一边派人通知庐州行营都监吴凤过来支援,一边将这些原本运往寿州的粮食军械先运往庐州,以备万全。   “快一点,动作快一点。”   陈承昭高喝着,指挥运输船转向。   听着陈承昭的呼喊,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嘴里骂了一句,目光时不时地环顾四周,脸色凝重。   中年人名唤张雄,他身上直接套着一个麻袋,麻袋的底部左右手剪了三个窟窿就是一件衣服了,看了周边的几个好兄弟,对他们点了点头。   南唐在李昪治下,是人间乐土,百姓们安居乐业。   可随着李璟的即位以后,南唐的情况便大为不同了。   李璟好高骛远,改变父亲李昪保守的政策,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更兼奢侈无度,导致政治腐败,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江南地区尚好,淮南便如后娘养得一般,受到了区别对待。   淮南土地肥沃,水网密集,盛产粟米帛布,每年都会给南唐朝廷贡献大量的战略物资。   因为与中原交恶,江南的盐茶等商品贩卖不出去。   江南的官吏与奸商勾结,弄出了一个叫博征的制度。   所谓博征就是强行以物易物的方式征收物资,用江南的盐茶换淮南百姓手中的粟米帛布。   这显然是极为混账的制度,本来百姓就是最底层的存在,受到各方各面的剥削,还要强迫将自己手上剩余不多的粟米帛布换取盐茶。   这盐能当饭吃?   百姓饭都吃不饱,哪有闲情逸致泡茶喝?   除了博征,李璟又在淮南设营田加强对百姓的剥削。   再加上刘彦贞这样的无度剥削百姓的愚蠢官吏,淮南百姓的日子是度日如年。   张雄亦是其中受害者之一。   说来也巧,他原本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小日子过得不错,养了十个儿子。   可是刘彦贞看中了他家与附近的万顷良田,掘河堤将他家的田地淹了。   为了生计,他只能廉价将田地卖出。   这失去了田产,张雄一家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十个儿子死了两个,余下八个共穿三套衣服。   去年冬天就靠着三张破被相互抱着一起熬过来的,两个最小的没熬住。   张雄本对未来的日子没别的盼头,周兵南下,给了他一线生机。   都说占据中原的大周天子是一个明君,爱惜百姓,心怀天下。   是与不是,张雄不知,不过就南唐这情况,他是不准备呆了。   已经死了两个儿子,张雄不想这个冬天再看到自己的儿子死在面前。   在东淝河等待的时候,张雄说动了乡里乡亲不少人,打算杀了陈承昭造反起义,北上投周,为自己剩余的几个儿子,求一条生路。   张雄看着不远处的陈承昭,心底也有些后怕,脑门上冒出了虚汗,内心隐隐动摇,但想着自己家里的几个儿子,目光透着一丝决然,心道:“死在几个娃子前面,总比看着他们死在面前要好!”   在他的船经过陈承昭身旁的时候,张雄猛然暴起,一下子将陈承昭给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上下甩动,表情狰狞,口中嘶吼道:“你们让我活不下去,我也要你们活不下去。”   这一变故,让河岸大乱。   陈承昭周边的士兵忙抽出武器赶来救援。   张雄扑倒陈承昭就是信号,约定好起事的百姓,纷纷拾起各种各样的兵器攻向了身旁的兵士。   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绞绳、船桨、木棍,力气大得甚至直接扛起一袋粟米,对着兵士就砸了过去。   张雄见陈承昭似乎断了气,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高呼道:“兄弟们,南朝不给我们活,我们就投北方去。人总得给自己找条活路,不能如猪狗一样窝囊死去。”   他也不管百姓听不听,直接对着官兵杀了过去,他双手握着长剑,左右挥舞劈砍,没有什么技巧,靠的就是辛劳耕种练就的力气以及一身豁出去的气势。   官兵看着张雄这疯狂的架势,未战先怯,胆小地掉头就跑,胆大的给他一套乱砍,生生给砍死了。   张雄的长子张忠、次子张孝从运送器械的运输船里抢来了刀枪,一个个不要命地跟南唐军玩命。   南唐军本折了长官,又遇到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见他们人多势众,轰然而散。   张雄抹去脸上的血迹,高举着双手,放声大笑。   “雄哥!”   一个脸色阴鸷男子走到了近处,说道:“好多的粮食,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现在都是我们的了,怎么办?”   张雄并非一般人,虽出身卑贱,但为人仗义,头脑亦异常灵活。   历史上他因活不下去,从而起义投奔大周,但是他们遇到的周将与南唐一个鸟样,轻视他们出身卑贱,有的还抢夺他们财物。   张雄一气之下,又反了大周,将家乡百姓聚集起来,建立堡壁,临时自学兵法韬略,号白甲军,以纸为甲、农器为兵,居然生生打赢了好几波大周的前来围剿的正规军,从而受到了南唐的招募,官居袁州刺史。   后来宋军入侵江南,张雄父子八人尽皆为国效死,无生存者。   张雄一眼看出了对方动了别的心思,说道:“兄弟,你叫我一声哥,就听哥一声劝,这么多的粮食,我们这等贱民要不起。这样,你要是愿意跟我投周,不要动一粒粮,你要是不愿意跟着我,你带一船的粮食走,我不拦你,咋们好聚好散。” ##第二十章 收编   张雄目送于春带着十余人驾驶一条船离去。   张忠愤愤不平地道:“爹,就这么让他走了。”   他心疼那一船的粟米。   张雄道:“心不在了留不住的,现在走,比投了周军再走要好得多。”   现在走是和平分手,等投了周军再走,就是兵刃相向了。   张雄尽管出生卑微,错过了黄金年纪,上限可能达不到潘美、曹彬那种高度,但隐约有良将气度与心思。   张雄将一起造反的百姓都聚在身旁,高声道:“你们看我这件衣服,就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反正南朝我是待不下去了,愿意跟我走的,一起投周军。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你们带着食物,自行离去。现在走,还是朋友,以后见面就是敌人了。”   尽管淮南的日子有些难熬,可还是有部分人是舍不得家里的妻儿的。   他们大胆地上前领取粮食,匆匆离去。   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   张雄等一众人瞬间变色,他们出其不意地起事,对付没有准备的兵卒还好,可要是遇上正规的骑兵,在这要武器没有武器,要衣甲没有衣甲的情况下,只有给单方面屠戮一个下场。   张雄心底懊悔得要死,这种情况应该是先分发兵器铠甲的。   毕竟是第一次造反,没有经验。   “上船,都上船跪着!”   张雄听声音是北方传来的。   作为农耕民族,军马是最稀缺的。   大周尚且好一些,在渭南有着自己的马场,还能通过与定难军、折家交易购买战马,军中还是有不少骑兵的。   南唐想要购买战马需要从吐蕃购买,然后经由蜀地,通过东州走白帝入荆襄,然后顺水而下才能到江南。   这价格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南唐只有少数的骑兵队。   来人更大的可能是周军。   如果不幸是南唐,能驾船跑的就驾船跑,不能的直接跳水保命。   张雄判断能力不俗,举措也很是到位。   来人正是罗幼度一行,他们为了抢夺南唐给寿州准备的军粮器械,本打算直接利用骑兵的优势,一举将南唐的五百守兵给冲成肉泥。   这来到东淝河上游,却见一地狼藉,还有数以千计衣衫褴褛的百姓跪伏在船上,心底讶异。   罗幼度并未鲁莽上前,而是让曹彬去打探情况。   曹彬将门世家,家里有钱,一身祖传铠甲要害部位都是百炼钢片,寻常刀剑连破防都做不到。   “你们是什么人?”   曹彬胆大心细,来到河岸可进可退的地方高声大喊。   张雄趴在地上高声道:“草民瓦阜镇人氏,叫张雄,受到南朝迫害,欲投军大周,杀了护卫粮草器械的唐军,将军可是郭天子的部下?”   罗幼度这时也策马上前,这周边并没有能够伏兵之处,对方这样子也明显过于业余,“我乃大周御营司都指挥使罗幼度……”见张雄他们没反应,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罗幼度之名,在南唐文武中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张雄就是一平民百姓,在今日之前,连南唐宰相是谁都不知道,哪可能听到罗幼度的名号。   “你们可离开船队来沿岸列队,我收下你们了。”   张雄心底大石落地,指挥着船上的百姓上岸列队。   他们一伙人乱糟糟地上岸,拥挤在一处列队。   你挤我,我挤你,乱作一团。   罗幼度让人大略检查了运输船,发现一百多艘运输船里面存储着大批的军粮以及军械装备。   石守信咧嘴大笑:“发财了,发财了。罗兄弟,给我换一批全新的战刀,这要求不过分吧。”   罗幼度笑道:“自然不过分!”   张雄这时畏畏缩缩地上前道:“都指挥使大爷,小的,小的这里还有些人不愿意从军的,答应了他们给他们粮食,让他们离去……”   石守信瞬间大怒。娘的,这是在虎口里夺食?   还好罗幼度第一时间就意识到石守信这类将官的脾性,伸手制止了他,说道:“这些物资是你缴获的,在我未收编之前,你有权利支配。”   张雄大喜过望,招呼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发粮食。   石守信一脸不解,低声道:“跟他们客气什么,敢反抗的,一刀杀了便是。”   罗幼度一脸肃然道:“石老哥,你我现在关系铁如钢石,就不跟你绕弯弯。平时我们是兄弟,可这战时,你就是我的部下,一切都得听我的。”   “官家攻伐江淮图的是这块地,而不是江淮的财富。我们打仗,要兼顾民心,不能随意杀戮。情况不一样,原来的那套,行不通了。若觉得委屈,没事,直接说,你我兄弟谁跟谁!以老哥的本事,就算自己领一军,也能成就大事。”   石守信的杀心不给他压住,将来肯定坏事。   石守信沉默了片刻,想着这一路的点点滴滴,重重地点头道:“好,我听罗兄弟你的。真要不小心犯了军规,你也别顾忌。兄弟我皮厚,挨个十几二十军杖,没问题。”   罗幼度笑道:“这不就是周瑜打黄盖了嘛!”   石守信也跟着笑了起来。   “跑,快跑,雄哥,快跑!”   远处忽地传来呼喊声,之前走的于春此刻惊慌失措地飞奔而来,嘴里叫道:“雄哥,庐州方向出兵了,他们正向这边杀来。是庐州的吴凤,落在他们手上,可就惨了。”   他一边大叫,一边喊着,给绊倒在地,又连滚带爬的起来。   来到近处,于春才发现了罗幼度他们,吓得直接瘫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罗幼度给张雄使了一个眼色,他看出了张雄身上有着高于常人的潜力。   比起他们,张雄应该能够处理好当前的情况。   张雄上前扶起于春,说道:“我们已投了郭天子,这是郭天子的天兵。有什么情况,快跟他说。”   于春回过神来,跪伏在地道:“小的本打算跟兄弟们分了粮食,找个地方躲几天。不想迎头撞上了庐州的吴凤,我水性好逃了出来。想着雄哥的大恩,就来报信了。二娃,狗子,他们都给射杀了。”   罗幼度目光在张雄、于春身上一扫而过,这个局面就是考验上位者面对突发事件时的决策判断能力了。 ##第二十一章 顺势而击   很快罗幼度做出了决定,自他击破刘彦贞,到从张延翰口中得知东淝河这里藏有粮食军备,然后纵兵来此,并没有多少时间。   对方也不可能算到刘彦贞会败得如此凄惨。   如果张雄等人是假意投降,以道理计是没有时间做这种布局的。   自己手上是两千骑兵,来去自如,真要有诈,也能从容而退。   遂然,高声道:“你们速速将粮食从船上搬卸下来,堆叠在一起。等会开打的时候就躲在粮食后边,莫要做无谓的伤亡。来敌,自有我来对付。”   这话一出,张雄的心中感受立刻不一样了。   他起义造反那是不得已之举,死中求生。   大周的环境如何,他这种小民也不知道,尽管有传言郭荣仁德爱民,但也有说郭荣好杀成性,个中真假谁能知晓?   南唐活不下去,也就赌大周会好一些而已。   历史上的他显然是赌错了。   而今罗幼度先是大度的准了他对百姓的承诺,又爱护他们的性命,心中自然感动,暗忖:老天当真善待自己,没有做错选择。   他高声安排百姓,让他们依言搬运粮食,对于来敌非但不惧,反而有那么一点点的兴奋。   罗幼度则领着骑兵回撤了五十步,河滩上游有处弯道,河岸遍布芦苇,可以藏匿身形。   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他已经观察了周边地势地形。   等待之际,罗幼度挥手招来给他们带路的张延翰,说道:“这个吴凤是什么人?”   张延翰自从将南唐的战术全盘托出就铁了心上大周这巨船了,讨好似的说道:“吴凤是庐州行营都监,据说祖上是三国时期,吴国太的娘家人,也不知是真假。百年前,他们家族在仕途一事无成,索性改做生意,赚了大钱。吴凤倚仗家族财力娶了顾家女,得到了顾家的支持,地位在南朝水涨船高,三年前任命为庐州行营都监。据说吴凤仗义疏财,向他借钱从不推脱也不催还,朋友极多,名望很高。”   商人一直以来都是贱业,但自安史之乱后,商人入仕人数激增。商人子弟参加科举不再受限,正常入仕通道被打开。   商人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不再受到阶级排斥了。   他们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南唐军凌乱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吴凤收到陈承昭的求援,立刻点齐了兵马出战。   吴凤最初目的简单,结个善缘。他知自己商人出身,底子薄弱,故而广交朋友,但凡所请,无有不从。   但行至途中,遇到了于春一伙人,杀散之后,擒了几个活口,这才得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贱民头子,居然领着一群贱民造了反,将陈承昭给杀了。   一瞬之间,吴凤意识到机会来了。   自己手上的兵是庐州的地方兵,或许算不上什么精锐,对付一群农民百姓还是可以的。   陈承昭在信中说明了这是运送给寿州的军用物资。   这为朝廷抢回如此重要的物资,何愁不能更进一步?   吴凤心底着急,对方能使舟船,生怕张雄带着一船船的粮食军备跑了,开始加急行军,心底更是后悔,为什么不多花点钱给自己弄一个骑兵小队?   真要有一百骑兵小队,此刻就能派上用场。   只能忍着冲动,先行派遣两骑去查探情报。   片刻过后两骑便传来了消息,得知张雄的叛兵并未离去,而是在将河里的粮食从船上搬卸下岸。   吴凤在庐州当任行营都监三年,对于附近的地形特别熟悉,瞬间明白对方用意:这东淝河上游是寿州,下游是六安,无路可去,其余的小支流,运输船或是因为船身过大或是吃水过重,无法通行。   驾驶运输船目标太大,水面上也不易躲藏,对方这是想将粮食运到山里去,占山为王。   吴凤继续督促行军,他并不知道于春跑了有胆子回去报信,还想杀张雄一个措手不及。   又行了一里地,吴凤远远瞧见前方东淝河上一艘艘运输船整齐地排列着,河岸边有黑影闪动,距离太远,看不清详情,但如之前传来的消息一样,对方依旧在搬卸粮食,并未意识到危机的到来。   吴凤瞬息之间,气血上涌,高声道:“杀上去!都给我杀上去!”   他竟是一马当先,领着身后的二十余骑开始向前奔驰。   这二十余骑属于他的私兵,是他自己出钱买的马匹,骑士也是高价雇佣的,都是江湖好汉。   奔袭百步,吴凤原本激动得泛红的表情突然变得煞白。   在目标视线的尽头,他瞧见一个个骑兵从前方河道的拐弯处鱼跃而出。   看那人数,不少于千人。   “跑!下水,下水!”   吴凤惊恐大叫,直接拉着缰绳,斜刺里绕了一圈。   步兵对战骑兵本就处于劣势,唯一能够取胜的方法就是结步兵阵,以血肉之躯抵挡他们的冲击力。   现在他们这个状态,拉得如同长蛇阵一样,遇到骑兵的正面突击,根本抵挡不住。   最前方的庐州兵也看到了异样,掉头就跑,而后边的兵士又不知前面的情况,相互拥挤撞在了一处。   乱作一团。   个别机敏地听到“下水”的呼喊,已经往东淝河里跑了。   借助河水,抵挡骑兵。   石守信挥舞着大刀领着一千骑兵迎面对着没有反应过来的庐州兵杀将过去。   这种局面之下,以他的武勇还没使力,便将庐州兵杀了一个对穿。   他见吴凤居然丢下自己的部队跑了,狰狞一笑,不在理会周边的兵士,对着吴凤就追击而去。   罗幼度在远处眺望战场局势,这种一面倒的战局,根本无需指挥,他见石守信杀向了吴凤,脑中灵光一动,一个想法徒然而生,立刻道:“国华,快追上石都校,让他将兵士分作两部,前部一百余骑,死咬着吴凤,但绝对不能追上,另外九百骑再后迂回。告诉石都校,如果吴凤想要逃进庐州,让他趁势一起杀入城中,控制城门。咱们顺道将庐州一起夺了……”   曹彬眼睛一亮,立刻催马而走,急追石守信而去。 ##第二十二章 轻骑下庐州   吴凤一脸狼狈,回头眺望战场,正如他预想的一样,自己手中的这些庐州兵根本没能抵挡住对方骑兵的冲击。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步卒是无法与骑兵对抗的。   尤其是自己手中的这些兵疏于训练,战斗力极其一般。   吴凤负责庐州兵事三年,时间并不短,完全是可以训练出一支强兵的。   可人心自有算计,吴凤并不甘心在庐州当一个行营都监,他想当地方刺史,或者节度使,要不干脆就直接在金陵担任一个文职也好。   南唐可没有重武轻文一说,掌握权柄的多是文人。   唐周之间,关系一直不睦,但也从未有过摩擦,庐州又不是第一防线。   在庐州辛辛苦苦练兵三五年,一纸调令离开了庐州,这三五年的心血不等于给他人做嫁衣?   吴凤当官三年,以培养名望,累积人脉,争取高升才是主要目的,练兵只是副业,反正不过是驻守城防,对付一下地痞流氓。   这与真正的精锐比起来,结果不言而喻。   一击即溃。   吴凤自见到石守信那威武的骑兵时,就不指望庐州兵能够打出什么样的成绩,能够帮着自己抵挡一时半刻便好。   吴凤不敢多待,闷头便跑。   忽然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吴凤扭头一眼,不由目眦尽裂!   队伍后面不远处,兵士高举着石字旌旗正在渐渐逼近。   对面居然没有理会自己特地留下的兵,直接尾追而来!   吴凤咬紧牙关,猛力甩了几下马鞭,嘴里对左右道:“谁留下来抵挡,我厚待他家人。”   左右骑兵一言不发,也无一人行动。   开玩笑,自己死了,厚待家人有什么用?   是让自己的老婆用自己的卖命钱养别的男人?   还是让自己的儿子管别的男人叫爹?   如他们这种金钱换来的上下级,哪有什么忠诚可言。   吴凤见自己的话语不管用,也不再勉强,只能不住地抽着马鞭,加速往庐州跑去。   庐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合肥,早年魏将张辽就是在此处大破孙权十万大军。   周兵包围寿州已有多月,可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三百多里外的庐州。   这边的百姓依旧能够自由地出入城门,除了守门的士兵多了几人,还有城楼上的兵士多了几人外,没有其他改变。   今日在庐州西城门值勤的是一位名叫庞松的都头,一如既往地在城楼值班房里休息,悠闲地躺在椅子上翘着小腿,嗑着落花生。   直到听到城楼上有人叫唤,方才走出班房,叫道:“囔囔什么呢!”   他看着远处的尘土心底也是一惊,脑中生出一个念头,不会是周兵杀来了吧。   “是吴爷!”   眼尖的兵士已经认出了来人。   庞松眯眼眺望,确实是吴凤。   今日吴凤出城还与他聊了两句,说是有军情处理,当下松了口气,趴在城头等着吴凤的到来,然后跟他闲扯几句。   吴凤的人缘很好,庞松逢年过节也得到过对方的好处,对其怀有很大的好感。   庞松瞧着吴凤越来越近,也发现了后边追赶的百余骑,神色再度严重。   “不对劲!”   庞松心头一颤,正想关城门,但见吴凤已经到了近处,念及两人关系,实在不忍心将他关在城外。   何况吴凤人缘极好,城中刺史、长史、县尉皆是他朋友。   若得知自己将吴凤拒之门外,导致身死城下,这个黑锅,自己可背不起。   但丢城的锅,也同样背不起。   越是平庸之人,遇到这种情况,越是难以抉择。   他这一犹豫,吴凤到了百步之外了,而追击他的贼骑似乎还有一定的距离。   好像来得及迎吴凤入城,再关城门。   庞松索性叫道:“准备弓箭,等贼人进入射程直接射击,等吴都监入城以后,立刻关闭城门。”   然而就在吴凤离城门还有五十步的时候,庞松发现贼骑居然提速了,以可怕的速度拉近了吴凤的距离。   眼瞧着彼此即将一起冲入城中,庞松骇然大叫:“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很显然这个时候再关城门,为时已晚。   这门还未关至一半,吴凤先一步冲进城中,将挡在他面前的兵士撞得人仰马翻,然后是二十余骑。   接着就是石守信跃马而入……   石守信对骑兵的了解,在大周朝都是数一数二的。   在追击吴凤的时候,他就察觉了对方的马匹要不就是整体素质不行,要不就是没有阉割的,与他们的战马要差上一个档次。   阉割的军马跟没有阉割的军马速度、耐力、服从性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若不是罗幼度动了借助吴凤取庐州的念头,他早就将之擒拿了。   石守信刻意控制着速度,然后瞬间御骑冲刺,竟与吴凤前后脚地入城。   石守信不在理会吴凤,直接砍翻了靠近身侧的两名兵士,驾驭着战马居然从右侧的城楼阶梯上登上了城墙。   他在之前冲刺的时候就敏锐地看到了城楼上有人指挥,直奔庞松的所在地而来。   庞松见贼兵入城,已知不妙。   可他万万想不到石守信居然骑马上了城楼,直接到了他的面前。   偌大的脑袋冲天而起!   石守信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人马穿过,带走了偌大的头颅。   石守信占据着西城门,待曹彬领着后续九百骑抵达之后,庐州再无回天之力。   侥幸活下来的吴凤从西门入,直接跑到东门处出城而逃,细软都不要了。   反正妻儿在老家侍奉母亲,在庐州的只是小妾与庶子而已。   寿州大周营寨。   寿州的战事并没有什么进展,赵匡胤、罗幼度的战绩给全军都带来了不小的激励。   营中上下都在说他们的辉煌战绩。   两人各领一军,皆是五千人,一个面对南唐韩信,一个面对南唐虎将,一个智取,一个力胜,便如相互攀比一样,将南唐打得是落花流水。   谁的功劳更大,谁更强一筹,不可避免地拿出来攀比了。   谁都说服不了谁。   不过赵匡胤杀得太狠,五千破三万,伏尸三十里,直接将清流关守将吓得献关投降,滁州刺史吓得弃城而逃。   高下似乎已分!   但很快又传来了罗幼度截取南唐供给寿州的巨额粮草与器械,轻骑下庐州的消息…… ##第二十三章 开府库   郭荣得到罗幼度的最新战报,一脸欣喜的他,也不免对左右道:“这捷报一个传一个,两人这是较上劲了?”   此时此刻的他甚至都不知应该如何开口说了。   郭荣挠了挠头,在想是我旨意传达得不到位吗?   阻击援兵!   只要将援兵抵挡住就是大功。   怎么这一个比一个狠。   将阻击战打成了歼灭战不说,还顺势攻城略地将滁州、庐州给夺了?   一个附送二十万石粮草外加一个清流关,另外一个直接缴械了一个两万人的舰队战舰,还将南唐给寿州准备的五十万石粮草都截获了其中还包括了两万套皮甲还有刀剑弓等武器五万多件……这些物资若是运到寿州,寿州再守个一年都不是问题。   这两人也太能打了吧!   郭荣幸福地头痛着,别家主上头痛下属不能打,自己似乎头痛属下太能打了。   王溥笑道:“这大军出征,最让人头痛的就是粮草运输。这下倒好,足足七十万石,半年军粮都不用愁了。”   郭荣大笑:“幼度有诸葛之略,匡胤有存孝之威,朕得此文武二人,何愁天下不定。齐物,你以朕的名义拟旨,分别让两人知滁州、庐州州事,以两地为基,许他们见机行事之便。”   王溥道:“遵命!”随即他又问道:“是不是该给他们备些兵马?”   郭荣一拍脑袋,笑道:“确实如此,朕差点忘了他们手中只有五千兵士。每人再予他们五千,就看他们能给朕带来什么惊喜。”   罗幼度率领张琼、张雄以及一众未经训练的新兵进了庐州。   罗幼度入城第一件事就是找来石守信、曹彬、张琼、张雄一众将士,与他们约法三章,让他们约束兵士,严禁扰民,尤其是不许劫掠百姓财物,违令者,军法从事。   石守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未多言。   曹彬、张琼、张雄自是万分认同。   尤其是张雄,他虽非庐州城里人,却是庐州境内小村村民,亦是庐州人氏。   罗幼度能够维护庐州百姓,于他来说,那是天大的好消息。   在正阳整理战场的潘美,运送俘虏的赵玭,看护船舰的常思德先后率兵来到了庐州汇合。   很快郭荣的任命也传到了庐州,罗幼度得到了支配庐州的权力,更有了见机行事之便。   罗幼度看着自己的手心,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决然。   拿到这权力的第一件事,罗幼度叫上了石守信、曹彬、潘美、赵玭、张琼、常思德、张雄,将他带到了庐州府府库。   “罗兄弟,怎么了!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石守信心情有些不好,并非是罗幼度管得太严,而是这一次给赵匡胤压得有点狠。   在石守信心底赵匡胤是他最好的朋友,甚至没有之一。   也是因为最好的朋友,石守信也一直没有将赵匡胤当做自己的上司。   两人在一起多年,石守信一直就给赵匡胤压一筹,怎么都比不过他。   石守信自是一千一万个不服,想要超他一次。   历史上的石守信便是因为赵匡胤在淮南之战中逆天的表现,开始对自己这位朋友兄弟,心服口服,也摆正了姿态。   赵匡胤能够黄袍加身,也是因为淮南之战太过耀眼,令得军中上下对他心服口服。   现在石守信没有如历史上跟着赵匡胤,而是追随罗幼度一起连战连捷,自以为可以跟赵匡胤比一比了。   结果发现自己的表现确实不错,可与赵匡胤比,那就是弟弟。   能够与赵匡胤相较的是自己这位化敌为友的罗兄弟,而非自己,心底自然郁闷。   罗幼度自然也得知了赵匡胤单骑斩将,以五千正面破三万的壮举,心底也大为叹服:“赵匡胤不愧是赵匡胤……”   同时也觉得心头火热,能与这样的竞争对手一较高下,也是人生幸事。   尽管他希望自己的对手都是赵季札、刘彦贞这类“诸葛韩信”,但真来厉害的,却也不惧。   他人只看到赵匡胤的盖世武勇,罗幼度却看得更加深刻。   赵匡胤单骑去皇甫晖军可不是单纯的冒险赌博,他是吃准了皇甫晖的心理状态。   皇甫晖骁勇剽悍,身后又有三万大军,所以对于孤身而来的赵匡胤起了轻视之心。   让他走到近前,没有让弓弩手做任何防备。   他的那一句“只杀皇甫晖,余者滚开!”就是攻心之言,激怒自恃骁勇的皇甫晖与他正面刚。   赵匡胤的艺高、胆大、心细以及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对上皇甫晖的自负、大意,才有了斩将的壮举。   这不是一次草率的行为,而是赵匡胤针对局势,针对敌人的弱点,从而拟定的一种只有他这种级别的盖世虎将才能施展出来的战术。   罗幼度没有理会石守信的问题,而是推开了庐州的府库大门,露出了整个州府存储的各种金帛财货:有各类皮革,各种锦缎帛布,还有钱币、漆器等值钱的东西。   “从阵斩刘彦贞,到轻骑下庐州,石兄弟的功劳最大,没有你的帮助,我未必打得出如此漂亮的战役。进去拿,看中什么拿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罗幼度让开了自己的身位。   石守信一脸讶异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诚恳地道:“我从不反对兄弟们发财,都在用唯一的命拼杀,侥幸活下来,获得相应的奖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兄弟我反对的,是发财的手段而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从穷得连饭的吃不起的百姓手上抢几个通宝铜子算什么本事?财要正大光明地发……现在庐州我说得算,这一府库的财物,全部用来犒赏兄弟们,一个铜子不留,一个兵卒都不少。”   石守信重重地点头说道:“我懂了,同样的发财,手段不一样而已。”   罗幼度的军令让他军中那些习惯靠打仗发财的老兵,多多少少有些意见,只是让他压下来了。   对此也隐隐有些担心,一次两次还好,长期以往下去,士气战心都会受到一定影响,现在却放心了。   石守信看了府库里的金帛财货,大步走了进去,挑了一张大黄牛皮,笑道:“正愁没鞋子穿,回去弄双鞋子。”他顿了顿,说道:“罗兄弟,我怕是赢不了我那兄弟了,我帮你赢他,也算我赢了。” ##第二十四章 召见士绅   石守信性格爱憎分明,你若与他为友,他的态度作风是极为可爱的,但是与他为敌,他就一根筋地黑你到底,不论是非对错。   石守信本性颇贪,但自身并不缺钱,以他的功绩,装运个一两车财物都不过分,现在他只选择了一张黄牛皮,显然顾念着情义,以身作则。   曹彬、潘美、赵玭、张琼、常思德、张雄随后也应邀自己挑选了一些财物。   有了石守信作为榜样,他们大多都是象征性地选了一些。   最值钱的居然是张雄,他选择了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   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不知道这玩意的价格。   也确实如此,张雄因带了造反的头,觉得自己要对得起那些愿意跟着他的人,开始读书识字,同时让别人念兵法与他听。   文房四宝是打算买的,只是没钱,见库房有就拿了。   罗幼度也并未在乎。   不同的时代面对的情况环境不同,做出相应的改变是必然的。   在这个时代,你想要强调军纪,那就必须将兵士喂饱。   不将他们喂饱,就别想要他们为你卖命。   这一府库的钱帛留在手中罗幼度有大用,但是略一思量,还是拿出来犒军。   当前的局面,军队的战斗力胜过一切。   在清空府库之后,罗幼度立刻邀请了庐州城里的有威望的大户,让他们一个时辰后来府衙会晤,一共请了六人。   其中庐州大姓张、洪、刘三家家主,还有方惠真、岑阳俊、米华三位当地士林名儒。   还未到约定时间,张、洪、刘三家家主已然齐至,方惠真、岑阳俊、米华相继而来。   罗幼度暗忖:“倒也识趣!”   郭荣让他知庐州州事,还给了见机行事的权力。   那这庐州就是他的大本营。   他要做的首先是稳固庐州,以庐州为根基,然后再向四方扩张。   要在庐州立足,少不了得到当地人的支持。   今日他约的六人中,但凡有一人不来。   罗幼度下一个命令就是抄家灭门了。   在这种时刻,念着南唐的好,在罗幼度的眼里不是忠诚,而是一颗随时引爆的雷。   能来,不管是真心假意都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六人提前到来,罗幼度也提前接见了他们。   罗幼度并未故作姿态,而是在府衙门口迎接。   “见过罗相公!”   六人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作为攥在人家手里的鱼肉,还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诸位免礼!请进,入内说话!”   将六人根据他们的年岁依次安排坐席,然后才走到主位上入座。   罗幼度看着拘谨的六人,说道:“诸位莫要过于拘束,今日找你们来是要你们将我大周的政令传达下去,仅此而已。拿下庐州之后,庐州府衙官吏逃得一个不剩,在下直接去查阅了府衙的政务档案,也明白了为何他们会逃得干净。”   “这种欺压百姓的废物蛀虫,落在我手上有一个是一个,脑袋都得搬家。”   “身居百姓父母官,在位不顾民生,横征暴敛,懒政怠政,留着干什么?不如埋葬地下,滋养土地。”   一众人脸色有些发白。   方惠真颇为尴尬地应和道:“相公言之有理。”   他们这类身份的人是过得相当滋润的,但对于百姓的生活,却也心知肚明。   真要说官员横征暴敛,懒政怠政,其实并不恰当。很多事情,并非官员的错,而是李璟这个皇帝起的头。   李璟奢靡无度,故而将税收定得极高,苛捐杂税一大堆。   但在李璟本人来看,百姓还能过上好日子的,他以为自己吃了肉,还有骨头跟汤留给百姓,百姓应该知足,对其感恩戴德。   可他就不曾想过,自己这副鸟样,还指望下面全是清水衙门?   骨头跟汤你喝一口,我拿一块,到百姓手上还剩多少,显而易见。   罗幼度不是不知道情况,故意这么说就是要他们好好办事,不然脑袋不保。   我不需要你们真心归顺,但是只要你们为大周办了事,想要独善其身地回到南唐,那就不容易了。   “皆是我华夏子民,看着庐州百姓受此磨难,我心甚痛。今日我便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引用我大周律法治民。关于律法机要,我已写成了告示,你们帮着公布下去。与庐州上下约法而定,不得有违。指令颁布宣发,就靠诸位了。”   他说着让人将告示分发众人,然后说了一句:“在下敬待诸位佳音。”   罗幼度笑盈盈地看着六人。   六人看着罗幼度给的公告,心若死灰。   以贤德而言,励精图治的郭威、郭荣父子与好高骛远,挥霍无度的李璟不是一个级别档次的。   中原落败成那样,郭威、郭荣两代人发展不过六年就兵强马壮,大有问鼎天下之势。   而李璟在位不过十三年,居然逼得淮南百姓起义造反。   彼此的差距,可想而知。   六人明白,大周这制度一旦公布下去,庐州寻常百姓以及中小型的佃户必然欢呼雀跃。   如果以后南唐夺回了庐州,想要恢复原来的制度那就难了。   而且他们作为制度推广人,必然会受到牵累。   张家家主张良钰最先妥协,说道:“在下这边回去告诉乡民,仁师已至,将我大周仁政公之于众。”   这有人先一步带头妥协,其他人自然也先后表示愿意效力。   罗幼度心底暗笑。   有一说一,五代十国有五代十国的好处。   换做别的时代,对于地方大族不说供着,也得好好拉拢。   可这个时代别看他们平时飞扬跋扈的,但凡起了刀兵,那些蛮横的兵头最先抢的就是大户大族。   有钱有粮还有女人。   罗幼度道:“你张家可有什么后起之秀?这庐州诸多岗位缺人,你推荐一位来,协助我治理此地。”   他这话一出,洪、刘两家家主立即红眼。   张良钰大喜过望,忙道:“多谢相公提携。”   方惠真、岑阳俊、米华这等士人也动了心,这读书人谁不想当官?   除了个别真性情的,愿意当隐士,辛苦一辈子经营自己士人的身份,不就是想获取一官半职?   现在庐州官员逃了大半,正是趁虚而入的时候。   罗幼度这一提,亦勾起了他们活络的心思。   得好好干!   送走了六人,罗幼度又让人去请庐州所有拥有一定资产的地方商人。 ##第二十五章 两全其美   庐州城西军营。   关于庐州的城防,罗幼度早已安排妥当。   潘美领御营司驻扎庐州府衙,曹彬负责庐州城防,石守信与张雄在城中的军营驻扎。   至于庐州原守兵一部分在东淝河让石守信、曹彬、张琼给击溃了,还有一部分得知周兵已经入城,四散逃窜。   罗幼度并没有强行搜捕,而是颁布了安民的告示,并没特地将这些散兵揪出来。   他知道一旦让兵士去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一纸禁令就维持不住了。   罗幼度要的是长远,而不是短期内的胜利,更不是眼前的胜利。   他人都觉得南唐不堪一击,唯有罗幼度清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南唐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弱,作为十国中最强的存在,他们只是没有反应过来,派出了刘彦贞、皇甫晖这样的“卧龙凤雏”,直接遇上了罗幼度、赵匡胤这样的对手,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要他们稳住性子,拼死抵抗。寿州一日不落,淮南之战就有得打。   乱战中南唐也会涌现出一批真正能战能打的将领。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考验周军实力的时候了。   罗幼度今日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来考量。   来到张雄的营盘。   原本罗幼度以为张雄的营盘会乱糟糟的,结果让他有些惊异,张雄居然将两千余农兵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不上多好,可一点都不乱。   张雄的两个儿子张忠、张孝迎了上来。   俩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腰间挎着刀,穿着皮甲,一脸的兴奋。   “见过都指挥使!”   罗幼度笑道:“干得不错,营地井然有序的!”   张忠惭愧道:“是爹爹,他找上了石都校,石都校安排了一个人来教爹爹怎么弄的。”   张孝有些委屈地说道:“石都校还强迫爹爹连喝了三碗酒……”   张雄就是地道的农民,饭都吃不饱,哪里喝过酒。   “二郎!”张忠脸色一沉喝道。   罗幼度淡淡笑道:“石都校估计一人喝酒闷了,想找个人一起喝。”   他并没有给张雄出头的意思,军中本就是弱肉强食,这点苦这点委屈都受不了,真不如回家种田。   “我找你们爹,在营里吧。”   张忠道:“我去通报。”   “不用了!”罗幼度有心看看张雄在干什么,挥了挥手,让他们忙自己的去。   走进张雄营帐。   罗幼度见张雄正趴在地上写字,写的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这是六甲里的内容。   六甲是这个时代儿童的启蒙读物,识字基础。   对于罗幼度的到来,张雄毫无察觉。   罗幼度在一侧蹲下,看着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迹,说道:“不错,张都头有心了。”   听到声音,张雄这才发现身旁的罗幼度,赶忙起身道:“见过都指挥使!让都指挥使见笑了。”   罗幼度道:“用心学习,有何可笑。不过你现在识字意义不大,不如让识字的人给你读。三国时期,蜀国有一大将王平,就是听别人念书,念兵法,再通过实战,习得了一身本事。”   张雄有些惊愕,道:“原来古人也用这招……”他耿直笑道:“以前特爱听说话人讲故事,想着不能辜负兄弟们对我的信任,就找了人给我念兵书。现在还没到时候,就琢磨着自己学学写字。”   罗幼度登时对张雄有些刮目相看,说道“坐下说话,问你些事情。”   张雄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坐下,道:“都指挥使请说。”   罗幼度示意他放松,笑道:“我翻看庐州的政务档案,发现了有一种叫‘博征’的政策,你与我说说。”   张雄一听到“博征”二字就来气,愤愤不平地道:“也不知是哪个给恶鬼啃了良心的牲口想出的馊主意。这日子本就没法过了,还强迫我们用粟米、帛布换盐、茶。手上是一点布都没有,一家几口就三套衣服,大郎、二郎干活一人一套,还有一套谁出门谁穿。我的那件麻袋衣,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装尸体用的。”   “茶叶还有点用,煮着喝,泡着饭吃,能提提味。盐真的一点用的没有,那东西,吃多了伤身。我家的盐,多得无处堆放,好些都直接倒沟河里了。”   罗幼度目光灼灼地说道:“如果,我低价收盐会如何?”   张雄霍然起身道:“别人不知道,我家上上下下都会感恩都指挥使大恩大德。”   盐这东西古来就是朝廷生财之法。   江淮古来都是产盐之地,淮盐更是早在吴王阖闾时代就开始扬名。   唐、宋以来,盐课常占国家整个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而两淮盐课又占全国盐课收入之首。清顺治年代,两淮盐税收入占全国盐税总数的六成之多。   可见淮南盐税的暴利。   但到了南唐这边,居然成了累赘,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原因无他,寻其根源,其实就是郭家人搞出来的事情。   两淮的盐,年产量巨大,最大的销售地就是北方中原。   但自郭威起,察觉江南李氏不安好心,也担心命脉给江南把控,拒绝两淮盐入中原,以河东盐供给全国。   宁愿盐价上涨,亦不吃淮盐。   少了中原北地的消耗,淮盐只能远卖南平、南汉等人口不足的偏远地区。   仅次于中原、南唐的大国蜀国有自己的井盐,同样拒绝淮盐入境的。   这样一封锁,从来不愁销售的淮盐居然无处贩卖,越积越多。   不得已弄出了博征政策,将堆积的盐强行跟百姓换米换帛布,逼得江淮地区人人怨声载道。   听了张雄这话罗幼度立刻就放心了,起身道:“不妨碍你练字了,回头我赠你几本兵书,能领悟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记住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得辅以经验,活学活用。”   张雄不住点头,表示明白。   罗幼度大步走向府衙,南唐没有本事将淮盐销售到中原,自己却有这能力。   既然如此,何不从江淮百姓手中将无用之盐,收集上来,再转入中原北地?   既得民心,又得钱财,两全其美。 ##第二十六章 不甘的赵家兄弟   滁州。   占据滁州以后,赵匡胤并没有立即出兵再战,而是在滁州休养生息。   横涧山之战,他们赢得是摧枯拉朽。   但终究是硬碰硬地对决,三十里的追杀,也让兵士的体力消耗殆尽,需要好好地休息恢复状态,也给受伤的兵士养伤时间。   滁州军营。   赵匡胤并没有如罗幼度那样住在州府府衙,依旧住在军营里,跟兵卒在一起,同甘共苦。   至于滁州的事务,他直接丢给了弟弟赵匡义。   并非赵匡胤不擅长处理政务,只是相比繁琐的政务,他更喜欢军事也更加擅长军事。   坐在营帐中央,赵匡胤看着挂在帐内右侧的地形图,目光一动不动,好似要将这幅地图印在眼中。   他保持这个状态已经一个时辰了,这地图也看了千百遍。   滁州附近的州府在什么方位,相距多少里,一清二楚。   是北面的濠州、泗州,还是东北方向的楚州,亦或者南边的和州,东面的建武军还是扬州、泰州?   但凡兵锋能到之处,赵匡胤都在脑海中演练出无数战术打法。   只是无一可行。   这进驻滁州,赵匡胤本想着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罗幼度正阳大破刘彦贞的消息让他心底一慌,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杀得够狠,吓跑了滁州的守将,白白送了一个滁州给自己,不然又要给罗幼度压下去了。   可这庆幸没过两天,就传来了罗幼度轻骑下庐州的消息。   赵匡胤心如明镜,平手就是输。   自己有高平之战,罗幼度有凤州之战!   自己有横涧山斩皇甫晖,罗幼度也有正阳诛刘彦贞。   自己下滁州,罗幼度也得庐州。   但是罗幼度逼降蜀国,这份功绩,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出相应的功绩来对抗。   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赵匡胤有了点点的挫败感,甚至偶尔还生出点点后悔,若自己当初现实一些,现在哪有那么多屁事。   赵匡胤的父亲叫赵弘殷也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早年在后汉当任护圣都指挥使。   有这种家世,赵匡胤本应该有着极高的起点,但是他本人心比天高,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凭借父亲的本事获得官职,游历四方之后,投身后汉枢密使郭威帐下,随郭威征讨河中节度使李守贞叛乱。   赵匡胤获得今日地位确实没有得到父亲的支持,是凭借自己个人的能力走到今日的。   现今他的地位并不比他的父亲赵弘殷低。   细细想来,自己从军至今,用了七年时间。   可对面那个家伙只用了两年……   赵匡胤脑中浮现自己出征前老上司张永德的话:“老子这一辈子都给李重进这混账压着,他看好罗幼度,但我觉得你更厉害些。此次官家让你们两个单独带兵,培养你们的意图明显,保不定你们两人未来就坐我跟李重进的位子。现在你已经慢了一步,可别步入我的后尘,让人压一辈子。”   赵匡胤握紧了拳头,真有点不甘。   “兄长!”   赵匡义突然闯进帐内。   赵匡胤吐了口气,说道:“滁州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听说杀了不少人,没有闹出什么问题吧?”   赵匡义笑道:“兄长还信不过我吗?一切都有条不紊。府库的财物每个将军都分到了位,就留下一点维持州府运转。兵士的钱,也让士绅们筹备去了。这样也好,让他们主动交出钱财,免得我们动手。贺家想跑,让我给抄了,权当杀鸡儆猴。除了他们,没杀别人。”   赵匡胤略微一怔,道:“就是那个带着酒肉,在城门口说了一大堆屁话的贺家?”   赵匡义笑道:“就是他们,兄长给了他们一鞭子,他们似乎觉得受到了屈辱,意图逃离滁州,给我截下来了。”   赵匡胤不再过问了,一个文绉绉的士绅在他进城的时候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还挡在他马前,自己给了对方一马鞭,已经算轻的了。   这种文绉绉的家伙,赵匡胤最是厌烦,也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想不到他们居然闹起了脾气?   这种腐儒,杀了就杀了吧。   赵匡义想到了来意说道:“给兄长一插话,差点忘记了要事。有个不好的消息,南边派出了使者前往寿州军营,李璟这个软蛋要跟官家和谈。这种家伙,居然能当皇帝?那我也行啊!”   赵匡胤脸色也是一变,真要和谈,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至于那皇帝之言,也没有理会。兄弟二人,私下说什么话都不用在乎。   赵匡义也是同一个意思,他满以为自己与兄长这一路军的表现足以将罗幼度踩在脚底了,哪里想到刘彦贞这么不经打,庐州也是一群蠢货镇守。   “不如在使者抵达寿州军营之前,再攻一城,这样就算和谈了,我们也不用过于担心。”   赵匡义带着几分不甘地说着。   赵匡胤沉吟了片刻道:“算了,滁州、庐州的落陷,周边几座城池都有了一定的防备,强攻太蠢,不能为了一点功绩,白白耗费将士们的性命。再说一万人,也不适宜攻城。”   赵匡胤轻视文人不假,但他爱惜士卒也是真的。   赵匡义不甘道:“可是……”   赵匡胤摇头道:“和谈也未必就能成功,南唐可不是孟蜀,不可能只有这一点实力。一旦和谈失败,必然战事再起,对方肯定还会派遣兵士救援寿州。滁州、庐州将会是最前线。那个时候,再与他一决胜负。”   李璟确实坐不住了。   罗幼度、赵匡胤打得太狠,直接将他打蒙了。   近乎六万大军,就给对方一万兵马生生吃掉。   七十万石粮草,成了对方的口粮。   就算南唐再富庶,也禁不起这种消耗。   而且现在的南唐并非只面对大周这一个敌人,吴越王钱弘俶已经派出了水军北上。   割据武陵的王逵已开始进攻鄂州。   钱弘俶、王逵虽是割据势力,地方一霸,但他们都尊中原朝廷为正朔,都愿意听从郭荣的调遣。   南唐受到三面合击,又在淮南损兵六万,李璟心气瞬间就没有了,直接开启了和谈模式。 ##第二十七章 议和失败   显德三年,三月十日。   郭荣站在高处眺望着寿州城,默然不言。   李璟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策就是任命刘仁赡为清淮节度使,镇淮西要地寿州。   相较可笑的刘彦贞,刘仁赡才不负名将的称号。   郭荣对于淮西的战略是多点开花,先让罗幼度、赵匡胤深入江淮腹地,任由他们尽情发挥,搅乱整个淮西,同时也渐渐开始向周边派出将官蚕食淮南的其他州府。   但从一开始郭荣就很清楚,寿州一日不下,不管罗幼度、赵匡胤还是其他将官攻下淮西腹地多少城池,都无济于事。   战略核心,自始至终都在寿州。   只要寿州卡在淮河防线上,便能断绝淮南与中原的往来。   也是有此考量,郭荣才会强征二十万丁夫协助大军一并攻城。   二十万丁夫加上七万兵士,近乎三十万人将寿州四面围困得水泄不通,日夜不停地攻城。   足足一个月,一刻都未曾停歇。   如此高强度的攻城,刘仁赡竟然守下来了。   凭借过人的威望,刘仁赡调动全城军民守城,一个月里他人未下过城楼,吃喝拉撒睡全在城上,任凭大周如何进攻,他自岿然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次次击退周军的进攻。   这种强劲的对手,让郭荣无可奈何之余也心生敬意,多次派人招降未果,甚至不顾危险亲临城下劝降。   刘仁赡在城楼上看着城楼下的郭荣,心底自然震撼,徒生感叹:大周有如此君王,南唐又如何抵挡?南唐若有君如此,又何愁天下不定。   刘仁赡见郭荣风采,心底生出了南唐难逃此劫的念头。   不过不同的人怀有着不同的追求。   即便预知自己未来,刘仁赡这类人所思所想不过是八字而已。   死于城下,终不失节。   故而刘仁赡怀必死之心守城,郭荣便是占尽优势亦无计可施。   “陛下!”   宰相范质、王溥来到了近处。   范质道:“南唐使者到了,来人是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文理院学士李德明,此二人皆是江南名士,能言善辩。除了他们本人,还上贡了御服、茶药,金器一千五百两,银器八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三千斛。”   郭荣转过身子,看着二相,道:“让兵士持刀列队,朕亲自会会这两个能言善辩的江南名士。”   钟谟、李德明带着江南的重托,走进了大周军营。   看着周边层层叠叠的营垒,错落有致,他们沿着驰道而走,一队队巡营士兵精气十足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钟谟、李德明焉能不知对方这是在向他们炫耀周军军势之雄壮。   即便明知此举此意,也不免震撼。   至少在他们南唐拿不出这种骁勇之军。   一路来到中军御帐。   御帐左右两面各有一百凶神恶煞的猛士,手持着银光闪闪的战刀,目不斜视。   钟谟、李德明顿觉头皮发麻,尽管他们都知道对方存心恐吓,也不免暗自惶恐,战战兢兢地走进大帐,见到郭荣威严赫赫,纷纷屈身而拜:“奉寡君之命,拜见大国天子。”   “寡君?那个寡君?”   郭荣忽然笑盈盈地询问,显然是想起了罗幼度驱逐蜀国使者的那番对话了。   那一句“我罗幼度眼中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让他牢记在心。   钟谟、李德明显然也听过这个典故。   毕竟罗幼度如何逼降蜀国的事迹,早已传扬天下。   钟谟深拜道:“寡君所辖不过江南一隅,不敢与大国之君相较,愿尊陛下为兄,以陛下为主,只求陛下为两国百姓,停止兵戈。”   郭荣和颜悦色地问道:“朕听闻你主李璟自称唐室后裔?”   李德明正容道:“寡君为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五世孙……”   郭荣但听此言,霍然大怒:“既然是唐室后裔,理当知晓礼义,太祖以来,到朕即位,六年有余。你国与朕只隔一水,却未尝遣一使修好。反而不远千里,漂洋过海与契丹勾结。舍华事夷,礼义何在?你二人来此,想要说朕罢兵,当朕愚钝,以三寸之舌,言语可欺?”   “回去告诉你主,让他亲自来见朕。”   “当面告罪,朕便放他一马。”   “否则……朕闻金陵富庶,人间天堂,倒是想去看一看,金陵府库,够不够朕犒赏三军。”   “那时,你国君臣,莫要后悔!”   郭荣言罢,直接甩袖而走,根本就不给钟谟、李德明开口的机会。   能言善辩?   话都不给你说,让你回去跟李璟辩去吧。   郭荣强硬的态度让钟谟、李德明面如死灰,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周营,返回了南唐。   李璟听得钟谟、李德明的汇报,亦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毫无疑问,郭荣的态度也坚定了李璟硬磕到底的决心。   李璟再次向淮南增兵,这一次他直接派上了齐王李景达作为诸道兵马元帅,但不可避免的以陈觉为监军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   同时还派鸿胪卿潘承祐去泉州、建州这些穷山恶水的地方招募骁勇,以举国之力抵御大周入侵。   面对李璟如此安排,中书舍人韩熙载提出了不同的建议。   “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何必权以监军?”   这李景达身为亲王理当是最值得信任的,又身兼元帅职位,权力居然比不上监军。   韩熙载直接点出了这任命最大的不妥之处。   李璟自然没有听韩熙载的,相比自己的弟弟,他反而是觉得陈觉更加值得信任。   韩熙载自此心灰意冷,不在李璟朝多发一言一语。   李璟再度安排兵马入淮救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庐州罗幼度、滁州赵匡胤的耳中。   身在滁州军营枕戈待旦的赵匡胤,兴奋地咧着嘴,黝黑的肌肤露着亮闪闪的好牙。   庐州罗幼度也是一脸的兴奋,倒不是兴奋唐兵来了,而是在算他一共赚了多少钱。   淮盐在淮南泛滥成灾,而中原河东盐一家独大,盐价居高不下。   短短十余日,罗幼度居然不费一个铜子,收了八万斛的淮盐。 ##第二十八章 利益捆绑   庐州。   张家家主张良钰邀请方惠真来家中赴宴。   宴席很简单,安排在了府邸别院的水榭之中。   吃食也没有大鱼大肉,只是几样小巧的点心,外加烧好的热酒。   水榭景色精致,夹岸桃红柳绿,将江南的雅致点缀得淋漓尽致。   方惠真并没有心情欣赏周边美景,而是一脸肃然。   水榭位于水池之上,四方通风,周边情况一眼而见,上下无人。   这是商议要务的最佳之地。   “孟明先生,请坐!”   方惠真跪坐在蒲团之上,心底颇为不安,拿不准张良钰到底是哪边的人。   南唐?   还是大周?   虽然当前大伙儿都上了罗幼度的贼船,可实际想法究竟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张良钰并没有劝酒,坐下之后,便看着方惠真道:“孟明先生,我张家已经决定将筹码压在大周身上了。不管这庐州是否守得住……守得住最好,守不住就举家迁往中原,找一处适当的地方重新立足。”   方惠真心底忽的一松,随即也感慨张良钰的魄力。   张家是庐州三姓之首,在庐州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可谓根深蒂固。   要做这种决定,真不容易。   方惠真叹道:“孟知兄好魄力。”   张良钰摇头苦笑:“这跟魄力无关,而是罗相公此人手段过于老辣,上了他的贼船,已经下不来了。孟明先生是读书人,或许还没察觉庐州的变化。现在的庐州已经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先生信不信,我张家有一点点异动,罗相公便能立刻探知详情?”   方惠真问道:“淮盐的影响真的那么大?”   细节他不清楚,但这些日子,庐州的变故却也在他的眼底。   博征将淮南百姓逼迫得难以为继,罗幼度半强迫的从庐州商人手中获得了大量的钱币,在庐州求购淮盐。   饱受盐害的百姓莫不欢欣鼓舞,将朝廷强迫他们博征的淮盐卖给了罗幼度。   据说短短几天,罗幼度就收了八万斛淮盐。   八万斛!   十升等于一斗,十斗等于一斛。   正常情况下,庐州全州百姓十年都吃不了这么多盐。现在一个庐州,居然收上来了八万斛盐。   这博征的危害,可见一斑。   方惠真一直都知道博征害民,但实在不知居然害民至此。   张良钰点了点头,说道:“罗相公他死抓住了这点,现在的他将商人的利益跟百姓的利益与自己的兴衰存亡绑在了一起。他若在,庐州百姓即安好,庐州商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他若不在,庐州百姓将会回到从前,而商人们将亏得一无所有。他利用博征,已经尽得百姓与商人们的心。”   “不只是他们,我张家人也心动了,在通过各种关系收集淮盐。现在只有罗相公能将淮盐通过水路运往寿州军营,通过下蔡浮桥运往中原。他抓住了生财的命脉,我们都在指望他给我们带来财富。”   “我虽是张家家主,可在利益面前,未必就做得了全家的主。”   方惠真一脸震撼与沉重,叹道:“这利益把控,谁受得住诱惑?我是家无余财,不然未必受得住这种考验。”   张良钰苦笑道:“孟明先生只怕还没察觉问题所在。”   方惠真肃然道:“孟知兄请赐教。”   张良钰道:“商人干的事情,我们庐州三族也能干。为何罗相公召见我们的时候绝口不提淮盐的事?从当前的情况来看,他并不反对我们分一杯羹,只是不将大头给我们,分给了那一群商贾。”   “之前我还愤愤不平,想着就我张家的实力,难不成比不上一群市井商贩?将淮盐交给我庐州三族,保管庐州上下唯命是从。”   “直到最近我才察觉到罗相公的心思,庐州的余盐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盐这东西多了无用,但不能不吃。”   “商人们已经开始利用他们以往的渠道往别的州府县收盐了。”   方惠真也听明白了,脸上一片震恐。   这哪里是收盐,分明是宣传大周的仁德。   庐州的情况一旦传到周边,那不论是百姓商贩还是想要发财的世家人,都会囤积淮盐,然后喜迎王师。   真到那个地步,罗幼度大军所到之处,将会是人心所向,无往不利。   张良钰说道:“孟明先生以为这罗幼度如何?”   方惠真喉咙有些发干,猛喝了一盅酒,好一会儿才道:“诸葛之称,名不虚传。”   张良钰又道:“那大周天子,比江南唐主又如何?”   方惠真苦笑:“荧光焉能与皓月争辉。”   张良钰感慨道:“既是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下不来的贼船,就不是贼船了。只要能够顺利到岸,那就是官船。”   方惠真长吐了口气,说道:“孟知兄无需多言,某最近亦在为此事犯愁。江淮百姓饱受暴政之苦,我辈读书人到底是为民请命,还是恪守臣子之道。”   “今日与孟知兄一番交谈,方始明白先圣荀子之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上无道,我辈自然不能坐视百姓陷于水火之中。现今庐州脱难,但和州百姓依然陷于暴政之下。某自当修书于我侄儿吴翰,让他迎接王师。”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投降都要找一个好的理由借口。   方惠真早年与吴翰父亲吴审礼有同窗之谊,情同手足,后来吴审礼过江时,不慎落水而亡。   方惠真感念当年情谊,将吴翰接至庐州抚养。   吴翰自幼好武,不喜读书,方惠真便为他寻了枪棒师傅,抚养其成材。   两人名为叔侄,其实恩犹父子。   现今官居和州防御使,负责和州军务。   张良钰兴奋大笑,道:“孟明先生,满饮此杯!”   他已将宝压在了罗幼度身上,现在立此大功,好处不会少。   方惠真眼中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庆幸,道:“满饮此杯!”   张良钰今日的推心置腹,明显是受了罗幼度的安排,强行将自己架上贼船。   若不从之,全家遭殃。   到了这一步,也只能上船一路到底了。   何况在他心底也觉得大周远比南唐更有前途。   只是一时无法真正决定站在哪一边。   半推半就。 ##第二十九章 再次内卷   寿州军营。   郭荣一脸古怪地看着装着八万斛的淮盐的运输船从眼前驶入淮河,准备沿着淮河中游入汴水,直达国都开封。   “朕一直以为若非即位天子,定是一位出色的商人。现在却觉得,经商一道,朕不如幼度。”   若罗幼度听到这话,八成会感慨,此生无憾。   要知道在他的世界里,郭荣可是中国的五路财神之一。   王溥亦感叹道:“利用博征苛政,收购淮盐,尽收民心!罗都指挥使奇思妙想,非常人所能及。”   郭荣道:“在其他州府也用此法可行?”   王溥沉吟片刻道:“可以小试,不可推行。罗都指挥使为人廉洁,八万斛淮盐他以朝廷名义收购,事先禀明陛下。将利益所得,分配清楚。所获利润,六成归朝廷,从事购盐的商人世家得三成,庐州府衙得一成。”   “换作他人,六成归朝廷不变,其他四成如何分就不确定了。只是迫害商人倒还好,就怕他们不是如都指挥使那般从百姓手中买盐,而是强征,那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郭荣扶额苦笑,不再多言。   尽管他多次强调军纪,相比以前那种所过之处鸡毛遍地,确实好了许多,但依旧存在不少欺民劫掠的事情。   这打天下离不开这些兵,郭荣即便心有不满,也只能适当地杀鸡儆猴,不敢真将的他们一一惩处。   淮南富庶,此番对淮南用兵,取江南财富是第一要务。   大周需要淮南的财富增强国力,用来对付契丹这样的强敌。   他需要的是淮南归心,而不是陷入一个时时复叛的泥潭中去。   八万斛淮盐出了淮水便由汴水抵达开封。   王朴第一时间派户部官员接手了这批淮盐,然后由朝廷直接调拨四成份额的周元通宝,同样由运输船运到了庐州。   大周的盐贸易与其他朝代一般,皆是国家负责售卖的。   就算罗幼度收购的渠道不同,最后也得交给朝廷贩卖。   毫无疑问,真正获利的大头,就是大周。   周元通宝抵达庐州之后,罗幼度大张旗鼓地干起了分钱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这钱未到手,商贩们还心存疑虑,担心罗幼度不讲诚信,两头通吃。   但在分到周元通宝以后,眼中登时泛起了神光。   淮南最不缺的就是盐,最不值钱的也是盐。   这种送上门发财的生意,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于是乎,商人们更加积极地向四方收购淮盐。   不过他们也很快发现淮盐的收购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商人有商人的门路,平民百姓同样有小民的智慧。   当地的商人都在想你庐州商人凭什么跨境赚我们州的钱?   平民百姓也在想,既然淮盐能赚钱,为什么要卖得那么低?   然而他们缺少庐州商人具备的关键……罗幼度的王师。   各种商贩只能在心底暗自念叨:大周王师,为何还不来收复失地?   ……   扬子口。   齐王李景达、监军使陈觉率领两万前部,先一步抵达淮南。   李景达说道:“陈监军,不如我们先去扬州休整,待边军使率部到达,两军会师之后,再行商讨如何进兵?”   李景达虽是亲王元帅,但真正的指挥权却在陈觉手中。   李景达性子刚毅,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南唐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李景达只能对着陈觉低声下气,以避免主帅与监军不和,导致战败。   陈觉却道:“大王言之有理,我军确实需要休整,可没必要跑去扬州。离我们最近之敌是滁州的赵匡胤,他手中只有万余兵马,难不成还敢过六合,来这扬子口与我们决战?”   “我军现在士气低迷,若再做出怯敌之举,如何克敌制胜?我看不如在瓜步山休整,等边军使会师,大王以为如何?”   他虽在征求意见,但那语气可不是跟李景达商议的样子。   李景达憋着火,道:“便依监军之言。”   为防万一,他安排了大量斥候探查周边情况。   南唐军一行两万人弃船来到了瓜步山。   瓜步山是长江以北的一处军事要地。   南北朝时期,北魏拓跋焘反攻刘宋率兵至此,凿山为盘道,设毡殿,隔江威胁当时的建康。   虽然时隔多年,但瓜步山依旧残存昔年的痕迹,是一处安营休整的宝地。   只是安了营,方是宝地,营寨未立,便如筛子一般。   六合。   赵匡胤高居马上,带着几分焦急地等着探马的消息。   李璟任命李景达、陈觉即将渡江支援淮南,赵匡胤便兴奋得难以入眠。   以他手中的兵力,强行攻城并不现实,故而力求与敌野战的机会,一直安排斥候探马调查李景达、陈觉的动向。   得知两人今日渡江,赵匡胤毫不犹豫地领着八千兵士出了滁州,直接抵达六合,寻找战机。   “报,唐军在瓜步山安营扎寨。”   赵匡胤沉吟片刻,豪气干云地大笑:“他们不敢进兵,想必对我们心存惧意,既然如此,便主动出击,要他们看见赵字旌旗就瑟瑟发抖!”   赵匡胤武艺超绝向来敢战勇战,不管对方多少人都积极求战,从不退后半步。   最可怕的是不管遇到什么局面,多大的劣势,他都能在与敌人的对决中洞察对方的弱点,从而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一次自然亦不例外。   赵匡胤趁着李景达、陈觉立足未稳,犹在安营的时候,主动出击。   李景达、陈觉尽管在赵匡胤进兵途中,前哨探知了对方的动向,没有给打个措手不及。   但还是因为仓促应战,临阵指挥方面给赵匡胤完全碾压,丧师近五千余数。   方刚过长江不足一日,便撵回了江东。   赵匡胤凯旋回到了滁州。   大步走进滁州府衙,人未入内,声音先至。   “匡义,你是没看到李景达、陈觉那落荒而逃的模样,只恨兄长手上没有水军。要是能生擒两人,那便是真正的大功了。”   走进了殿内,赵匡胤见赵匡义并未与自己一道开心,而是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脸,心底不由发怵。   “怎么了?得到什么消息?”   赵匡义低叹了口气道:“罗幼度策反了和州防御使吴翰,拿下了和州。” ##第三十章 不祥预感   和州。   在吴翰的帮助下,罗幼度顺利接管了和州。   吴翰容貌有些俊秀,似乎遗传了父亲书生的风姿,但一身戎装,颇有文武双全的感觉。   “多亏了吴防御使鼎力相助,这和州才能兵不血刃地取之。防御使的功绩,我已禀明官家。官家也对防御使那是赞不绝口,特地加封为清塞军指挥使。现在起,就要改口叫吴指挥使了。”   吴翰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对着寿州的方向,隆重一拜,说道:“谢陛下厚赏。”   得到叔父方惠真的书信,吴翰做了一番挣扎,谁都不愿意当降将。   但他今年四十一,在和州防御使的位子上干了八年。器重他的上司六年前病故了,朝中无人,一直得不到晋升的希望。   此次与周军作战,如火如荼,也无人提起他名。   他既不愿这样终老任上,也为大周可怖的实力震慑住了,现在的大周竟有一种覆灭南唐的感觉。   最终吴翰没有受得住诱惑,选择投降了大周。   果然,受封指挥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心底那小小的愧意跟着烟消云散。   罗幼度说道:“在和州修整几日,我打算出兵舒州,到时候需要借助指挥使的力量。”   吴翰哪里有片刻犹豫,直接道:“愿听都指挥使差遣。”   两人一并走向和州府衙。   这时和州长史宋荣急匆匆地迎面而来。   和州刺史让吴翰率兵杀了,长史宋荣见状吓得直接投降。   罗幼度需要他在稳定和州局面,也没有撤他的职位,而是继续让他当任长史。   “启禀都指挥使,城中士绅富商皆聚集府衙之外,说是准备好了酒肉喜迎王师……”   宋荣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羞愧,不免暗自感叹:“南唐真是大势已去了。”   罗幼度见状哑然失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与庐州商贾会面的情况。   在庐州的时候,他发现了淮盐的价值意义,但是他为了犒军清空了府库,手上没钱收购淮盐,便召集庐州的商贾跟他们谈生意。   罗幼度找回了原来的感觉,谈前景说利润,唾沫横飞。   然而反响平平。   罗幼度瞬间明白了,谈个鸡儿,直接下令每个人上交三千贯钱。   一众商人见数额不多,美滋滋地交了钱,万事大吉。   他们知道规矩,交钱保平安,根本就不指望罗幼度还钱。   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商人们坐不住了。   直到罗幼度将入股钱发还给他们的时候,才悔不当初,为何只交了三千贯。   现在这名气打出去了,已经无需过多的宣传,大户富商亲自找上了门。   罗幼度很耐心地接见了士绅富商,安了他们的心,也定了他们的魂。   士绅富商的稳定,是守护和州的关键。   罗幼度安抚好了士绅富商,领着张琼来到了和州南城城楼。   “去将曹都校叫来!”   罗幼度一边吩咐人去叫曹彬,一边让张琼守着城楼,他有话要与曹彬单独说。   罗幼度站在城楼上向南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长江。   这和州古名历阳,因县南有历水而得名,属淮南道,辖历阳、乌江二县,也就是西楚霸王项羽陨落之处。   和州以南就是滚滚长江,长江的对岸是马鞍山、当涂、芜湖。   马鞍山往东就是南唐的国都金陵了。   得到叫唤的曹彬快步来到了身后:“见过先生。”   罗幼度点了点头,示意他与自己并排而立。   预估了一下方位,罗幼度指着东南方向说道。   “那边应该就是金陵的方向了!”   曹彬眼中闪着一丝兴奋,说道:“若能饮马金陵,便不虚此行。”   罗幼度道:“机会是有的,只是不是现在。”   历史上大宋灭南唐之战,便是曹彬率领水师从荆南顺流而东,攻破峡口寨,接着攻克池州,连续攻克当涂、芜湖二县,进驻秦淮,直取金陵。   但现在大周并不具备灭南唐的实力。   这进攻淮南,南唐是保卫国土而战,可一旦周兵侵入江东,那就是生死存亡的灭国战了。   这两者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即便战事再顺利,止步江北便是底线。   不过……   罗幼度自信满满的笑道:“我们不打过去,他们未必这么想,所以只要我们占据着和州,在巢湖训练水军。南唐就不敢放弃对江东沿岸的防备,可以有效地牵制他们一部分兵力。”   “是故,这里的地理位置特别重要。想必南唐也不会坐视和州在我们手上,时时威胁金陵,定会派遣兵士前来夺取。接下来,我会率兵去打舒州,这和州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唯有你有本事守护和州不落。”   曹彬向来不苟言笑,话也不多,只是“嗯”了一声,过了会儿才道:“不负先生重托。”   罗幼度莞尔一笑道:“不必如此严肃……”顿了一顿,他慎重道:“给我记住了,五十个和州,都比不了一个曹国华,真守不住撤军便是。不可勉强。”   曹彬过于厚重,稳如泰山。   没有人比他适合守和州,但和州毕竟不是寿州这样的军事要地。   战场千变万化,不是一个曹彬就能确保一个城不失的。   他是真担心自己的重托,给对方带来了压力来个“城在人在”,那可就不妙了。   曹彬沉声道:“知道了。”   现在的局势大好,因为寿州一直久攻不下,郭荣也不能只让罗幼度、赵匡胤在外收割功绩,一个月前,他开始向四方扩张,收割江淮其他州府了。   迄今为止,泗州刺史郭令图攻取了泗州。   六宅使齐藏珍攻取黄州。   光州招安巡检使司超大败淮人三千余众于盛唐县,获棹船四十余艘,擒其监军高弼、果毅指挥使许万。同时领安州、随州、申州和蔡州兵马攻打光州。   南唐蕲州将领李福见周军席卷江淮的势头无人可挡,不经人劝,自己就杀掉了蕲州知州王承巂举州投降。   江北十四州,罗幼度取了庐州、和州,赵匡胤取了滁州,郭令图取了泗州,齐藏珍取黄州,李福献蕲州。   短短的月余时间,十四州之地,六州沦陷。   整个江淮乱成了一锅粥。   但在这乱局之中,罗幼度却有着小小不详的预感。 ##第三十一章 谋取舒州 金陵夜话   战局推进得太快了。   快得让罗幼度有些担心。   罗幼度身为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先知先觉,他知道南唐没有那么弱,历史上的南唐一开始也是陷入被动,但缓过神来后,在一段时间里甚至跟周军打得有来有回。   现在因为自己的出现,局面大变,不能再以记忆中的似是而非的印象来判断战局的走势了。   失去了这个最大的优势,罗幼度决定不再激进,放下了与赵匡胤争一时长短的心思坐观局势,看清方向再动手。   他要稳一手。   罗幼度从怀里取出地图,摊放在城楼上,说道:“国华,你看。这是淮南的地形图,从现在的局势来看,整个淮南可以分为四个战区。”   他手指点在寿州,道:“主战场在寿州,这里是核心。不管四面打成什么样子,胜负手就在寿州。故而官家领着手下最强的战力侍卫亲军司长官李使相与殿前司长官李都点检负责啃最难啃的骨头。”   “然后就是淮南西路,淮南中路,淮南东路三个战区。”   他说着将扁长的淮南在地图上划分了三处。   “其中淮南西路现在以司超司招安巡检使、齐藏珍齐六宅使、李福李指挥使为主,而淮南东路是以赵匡胤赵知州、郭令图郭刺史、赵弘殷赵都指挥三人为主。”   “而我们则负责淮南中路守护着庐州与和州。”   曹彬看着地图说道:“所以先生要取舒州,舒州不取,和州难防。”   罗幼度笑着说道:“不错,反应得足够快。这方面仲询都要逊你一二。庐州与和州中间隔着巢湖,只要南唐的水军控制了巢湖,就能截断庐州与和州的联系。淮南中路就我们一支兵马,一旦给断了联系和州就危险了。”   曹彬听到夸奖,心底也有小小的欣喜。   罗幼度拍了拍曹彬的肩膀,示意接下来靠他了。   庐州地理位置并不重要,但和州的存在能够威胁南唐的国都金陵,必然会受到攻击。   而舒州位于大别山东南麓,长江下游北岸,与庐州、和州连起来就是一个大的三角形。   这个三角形正好将巢湖包裹其中。   只要拿下了舒州便等同掌控了巢湖水系。   这样他既不用担心敌人占据巢湖截断庐州与和州的往来,还可以利用巢湖水系,在三州中来回支援。   除非南唐选择大举进攻淮南中路,不然庐、和、舒三州为基,足以抵挡五万以内兵卒的强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关键,在于他要拿下舒州。   他手上的兵力不是很足,只有一万六千。   其中郭荣给的一万兵马,张雄的一千五新军五百降兵,还有就是吴翰的和州的四千降兵。   罗幼度只能匀给曹彬两千兵马。   在他攻取舒州之前,和州是最危险的。   但只要拿下舒州,就能围绕巢湖扎稳根基,稳固淮南中路的战局,并且还能在巢湖上训练水军,以弥补周军水军的不足。   ……   金陵。   李璟自罗幼度攻取和州之后,便觉得寝食难安。   尽管南唐的有识之士让李璟莫要惊慌,给他点明了关键。   大周并无水师,没有水师就无法保证后勤。   渡江等于自取灭亡,何况长江上游优势尚在,就算大周有水军也是无用。   南唐可以借助上游的优势,轻易地就截断大周后勤。   水战上游的优势,不是倚靠兵卒的强弱就能逆转的。   可李璟既听不进去,也坐不住,总觉得内心难安,思前想后将周宗叫到宫里聊天,缓解压力。   周宗入得宫中。   两人拥有共同话题,便如知己一般,私底下并无多少君臣礼仪。   “司徒,江淮战事败绩连连,这金陵甚是危险,不若迁去洪州如何?”   周宗脸色骤变,说道:“陛下不可,陛下乃军中胆气,您若退去,淮南将士必将大受影响,更难取胜。”   李璟怒道:“朕在金陵,他们就能取胜了?齐王如何?两万大军过江,没过半日,就让人赶了回来,奇耻大辱……若非阵前换帅不吉,朕恨不得立刻换了他。”   周宗了解李璟脾性,并未开口说话。   李璟缓了会儿,道:“朕并无训斥司徒之意,只是连连败绩,心底着实烦闷。”   周宗笑道:“老臣自然理解陛下心情,只恨吾年事已高,穿不动铠甲,不然拼死亦要为陛下一战。”   李璟心底宽慰道:“还是司徒最为忠心……”他顿了一顿,道:“对了,朕听说司徒与郭贼手下的罗幼度有很深的渊源?”   周宗脸色瞬间苍白,跪伏道:“臣下真不知道,烈祖潜邸时,臣与罗兄并为左右。只是后来受到宋公排挤,与之断了往来。那罗幼度到底是不是罗兄之子,臣下确实不知。”   “起来,起来!”   李璟起身将他扶起来,道:“朕没有半点怀疑司徒之心,只是羡慕郭贼手下能人辈出。一个罗幼度,一个赵匡胤,在我淮南为所欲为,居然无人可挡,着实可恶。若罗幼度真与司徒有渊源,不如修书招之。他若愿归我大唐,朕当如昭烈帝对诸葛丞相一般敬之用之,绝不亏待半分。况且其与令嫒早有婚约,将之招来亦可成一方美事。”   周宗嘴中苦涩,心底将宋齐丘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心底悲呼:我迟迟不嫁女是想将女儿嫁入皇家,陛下怎不懂老臣。   他不好直言拒绝,只能道:“若他真是罗兄之子,老臣愿意一试。”   顿了顿他道:“老臣以为我大唐并非没有人才,只是久不征战,未有发觉。老臣觉得现今情况如此恶劣,依旧愿意请命出战之人,定有大智大勇,可堪大用。”   李璟听周宗这么一说,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说道:“司徒这一说,朕真想到一人,他是李守贞的部下。昔年郭威征讨李守贞,他奉命来我朝求援。只是李守贞败得太快,朕还未决定是否出兵就传来覆灭的消息了。”   “他也因此留在了我大唐,朕不敢大用,给了他一个官职,让他呆在我朝。淮南战事一起,他连连求战,朕一直没有恩准。现在想来,此人或许真能克敌取胜,叫什么来着?好像姓朱的……” ##第三十二章 南唐诸将   “朱元!”   “对,就叫朱元。”   李璟一拍大腿,道:“他来至中原,朕担心他趁机北归,便不予理会。但司徒如此一说,就大胆试试。”   这就是皇帝的权势,重用谁,启用谁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周宗见转移了话题,心底暗自庆幸,心头却是一片茫然。自己年事已高,膝下唯有妾侍所生的二女。自己若再尚好,一旦自己去了,两女失去了靠山,那该如何是好?   念及于此,周宗也是暗自后悔,自己不应该过于贪婪,待价而沽过甚。   几乎在同一时间。   齐王李景达在家喝着闷酒,这仗打得委实丢人。   别说是外人,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这高举着收复失地的义旗,刚刚渡江,脚站在淮南的疆土没多久,就给赶回了江东。   知道的人清楚他们是去淮南打仗收复失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去江北解了个手。   “该死的陈觉!”   李景达牙龈现在是气得痒痒的,如果当时陈觉听他的,直接去扬州修整,哪有瓜步山之败。这回到金陵,陈觉一副推脱之辞,居然将锅甩给了他。   他又气恼又是心寒:“皇兄真的信一外人,也不信自己的亲弟弟?”   李景达猛灌了一口酒,泪水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李景达的军政武略并不出众,但是他为人孝友纯至。   一次他与李璟一起在皇宫后苑泛舟。   李璟乘坐的小舟不小心翻了,整个人跌入水池。   李景达并不会水,但他二话不说地就跃入水中,将李璟背出水池。   就这么一个弟弟,李璟却信不过。   “大王,孙相登门求见。”   李景达抹去泪水,整理了衣着,大步走出门去。   “孙相,快快请进!”   李景达为人刚直,对于李璟宠幸的冯延己、冯延鲁、魏岑、陈觉等庙堂高官非常鄙夷,但对这个孙相孙晟却是打心底的敬重,甚至亲自上前搀扶。   孙晟被请进大殿入座。   孙晟道:“恭恭喜大王,据据说监监军陈觉吓得失失了禁。”   孙晟是后梁年间进士,才高八斗,虽为人奢侈,但却是庙堂上为数不多的清流人物。   只是他有口吃的毛病,不过只要坐下来,让他说顺溜了,却又能滔滔不绝,话锋生动。   李景达勃然大怒,喝道:“孙相何故戏弄于我?”   孙晟笑道:“非非也,并非老臣笑话大王,是给大王献策,瓜步山之败,罪在陈觉而非大王。陈觉给赵匡胤吓破了胆,正是大王再次北上之机。只要大王处处以陈觉为先,让他下令让他先行,他必然惊恐不敢再次做主。如此大王可顺其自然,让他殿后随军,不参与决策。少了陈觉为祸,军队由大王一手掌控,可尽情指挥破敌。”   李景达眼睛逐渐明亮。   金陵查府。   朱元在府上独自喝着闷酒,恨自己生不逢时。   他是颍州沈丘人,长得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因为长得帅气,给南唐枢密副使查文徽看中,成为上门女婿。   朱元满腔热血,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以为有个枢密副使的老丈人,仕途会一帆风顺。   结果查文徽看出了朱元的本性。   朱元热衷建功立业,为了建功立业可以豁出一切。   如他这样的人一旦上了战场,那就是眼里只有功绩而不要性命的疯子。   查文徽不想自己的女儿守寡,一直压着朱元不让他建功立业,不断安排文职给他。   朱元每月都上书给李璟,申请领兵为南唐开疆扩土,这个月写进攻湖湘,下个月写进攻闽越,再下个月是钱塘……   总之只要让他带兵打仗,打谁无所谓。   不过一方面有岳父压着,另一方面李璟并不信任他,怕他卷兵而逃,一直不得重用。   直到今日!   查文徽去年病故。   而大周入侵,急需善战敢战之将。   一次次的失望朱元本不抱有希望,不想这一次居然被任命为淮南西北行营应援都监。   朱元瞬间泪流满面。   查氏女想起父亲的话,在一旁道:“郎君,周兵凶悍,何必担这风险?”   朱元仰首大笑:“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不求建功立业,与猪羊何异?”   他帅气的面容略显扭曲,眼中尽是疯狂之色。   建州。   鸿胪卿潘承祐奉李璟之命来此处招募豪勇之士从军。   建州是五代十国中闽国故地,古为百越之所。   穷山恶水,自古以来就是出精兵之处。   潘承祐来到建州与地方官员表明来意,一番探查,寻得了前闽国大将永安节度使许文稹,还找到了建州裨将陈德诚以及山民郑彦华,皆是罕见的能人异士。   这日在陈德诚的带领下,潘承祐、郑彦华来到了建阳武夷山脚。   陈德诚道:“潘鸿胪,应该就是这里了,只要林虎子出山,不敢说一定能击退北贼,至少能增三成胜算。”   郑彦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说道:“我早就听过林仁肇林虎子的大名了,据说他上山能徒手撕裂虎豹,下水能擒海底蛟龙,我倒要亲自见识一下有没有那么神奇。”   陈德诚道:“他与家父齐名,在下从家父口中听过他的事迹。撕裂虎豹是真,擒海底蛟龙就夸张了,不过他水性奇佳,有着特殊的闭气之法,能在水里憋气半柱香,可在大海里畅游,曾经一口气从长乐府游到马祖列岛。”   郑彦华脸色微微一变。   登山涉水,如履平地是他们建州人的特点。   可撕裂虎豹,大海畅游,那就不是了。   来到林仁肇隐居的小村,一众人很快就问到了林仁肇的住所。   林仁肇并不在家,院中晒着两张虎皮一张黑熊皮还有四张豹子皮。   几人一直等到黄昏,才等到了传说中的林虎子。   林仁肇一手拿着三头猎叉,一手抓着两头豺狼的前腿走进了院子,他并没有穿衣服,露着上身,前胸纹了一头咆哮的猛虎,威风凛凛,看着院子里的不速之客,将手中的豺狼丢在地上,说道:“能给个将军当不?能给就跟你们走。将军都不给当,还不如在山里杀虎豹自在。”   赋闲在家多年,林仁肇早已闲不住了。   这太直接,潘承祐满脑子的说辞一下子用不上,反而不知说什么了,顿了顿才道:“能!” ##第三十三章 兵临舒州   罗幼度在和州处理好淮盐的事情,将和州重担交给曹彬之后便率兵前往舒州。   这里他耍了一点心眼。   跟庐州的情况不同,在庐州时,罗幼度将府库的钱物全部用来犒军了。手上是真的一点钱也没有,这才让商贾们入股,给他们分一杯羹,而不是选择以直接收购的方式赚取中转差价。   和州府库是有钱的,而且庐州府库也得到了第一波淮盐的利润,也有不小的积蓄。   但他还是选择了让士绅商贾入股的方式,这样罗幼度最后到手的钱币会少很多。但有一好处,和州一旦落陷,这笔生意就黄了。   借此一举将和州的士绅跟自己捆绑在一起,他们一日得不到钱,便会尽心竭力地帮着曹彬守城,帮着帮着,想回就回不去了。   和州离舒州的距离并不近,若是徒步行军,要五日才能抵达舒州境内。   但只要利用巢湖水系,以舟船运兵,只需两日即可抵达。   舒州守将叫朱令赟,本地人士,祖父是杨吴大将朱延寿,也算是将门之后,通晓军略。   周军诸路兵马齐头并进,四面出击,朱令赟心知早晚会轮到舒州,一早即安排斥候四方探查情况。   果然探知了罗幼度的动向。   这人的名树的影,一听来的是大周的罗幼度,朱令赟未战心底便有些发怵。   罗幼度的战绩太唬人,整个南唐现在谁不知道一个罗幼度,一个赵匡胤,一个算无遗策,一个犹如霸王再世,搅得淮南是天翻地覆。   这两个对手,当下是整个南唐将领都不想遇到的存在。   “朱防御使!”   副将章宏一脸难堪地来到近处,气恼道:“城外的那些贱民居然不愿意入城。”   朱令赟脸色也有些难看,这面对攻城,人手是关键。   将城外百姓迁居城内,将他们的粮食收集起来,统一安排。   这些人就是预备役,年轻力壮的就是兵,年老体衰的也能烧烧金汁缝缝补补。   自古守城讲究全城协力,只靠守城兵士只能守住一时。   却不想城外的百姓居然不愿入城。   章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恨声道:“要不要强迫他们入城?”   朱令赟颇为心动,将百姓留在城外将会成为敌人的助臂,放他们待在城外与舒州全无好处。   “算了!”   朱令赟悲天悯人地长叹一声道:“皆是手足同胞,何必妄造杀戮?”   他哪有这么好心,只是从斥候得到的消息,罗幼度率领的军队一点也不像北人的兵士,大军以舟船进兵,他们顺着龙舒水西进,速度极快,离舒州城只有半日功夫。   此刻强行裹挟百姓入城,时间极为吃紧。   罗幼度最擅用奇,麾下石守信轻骑下庐州的例子近在眼前。   万一对方先一步派遣骑兵而来,岂不是万事皆休?   朱令赟这番说辞,单纯是博一名声而已,保不准未来史书记载就有这么一段。   不过章宏说的情况让朱令赟心底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个时代罗幼度绝对是个异类。   哪有这种带兵的。   这军队不抢不杀,哪来的士气?哪来的动力?   民心所向,民心能值几个钱?   可偏偏他取庐州说降和州,任是做到了秋毫不犯。   士绅百姓歌功颂德,连市侩的商人都宣传仁义。   现在好了,连着舒州的百姓都受到影响,不愿意入城。   那舒州城里的士绅百姓又如何?   朱令赟越想心底越是沉重,暗自想道:“不行,我可死,不能连累妻儿母亲。”   念及于此,朱令赟快步回到家中,暗中叮嘱家仆夜里将家人送往江南。   桃溪镇。   罗幼度并未将运输船开进桃溪镇,而是在城外驻扎,避免大军入镇侵扰到百姓。   兵卒下了舟船,罗幼度叫来张雄:“这里就交给你了,不可大意。”   张雄一众新兵皆是水上能手,他们乘舟船利用巢湖水网往来庐州、和州以及现在的舒州三地。   皆靠张雄的新兵摆渡。   张雄的出现是罗幼度此番南征遇到的最大惊喜。   张雄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韧性。   在庐州呆了十余日,张雄没有迈出军营一步,每天都是习武学兵法读书习字。   他不是书呆子,更不是什么天才,书本带给不了他快乐。深奥的兵法,难懂的知识对于他一个没有文化根基的百姓来说,就跟天书一样,枯燥无味到极点。   但是张雄压制住了这种枯燥无味,孜孜不倦地吸取着知识。   他们出征和州也是一样。   张雄两个儿子张忠、张孝,都曾耐不住寂寞,出去吃喝潇洒了一番。   但是张雄依旧呆在军营里。   罗幼度通过淮盐赚了不少钱,时不时地就会犒赏军队。   张雄得到的赏钱都用在了请先生身上,现在他雇佣了一个老学究随军而行,每日都会听听兵法,学习认字。   月余前,张雄营盘都不懂得安置,还得求石守信帮忙。   只是一个月,张雄安营扎寨了然于胸。   罗幼度大感惊喜,放心地将后方交给了他。   他却不知,张雄在历史上率领一群农民百姓组成的白甲兵,多次击退装备精良的周兵,靠的就是这份韧性。   只是张雄这种“小人物”淹没进了历史的洪流,并不为他记得。   整军之后,罗幼度在出发前特地再次对吴翰强调军纪。   吴翰虽不了解为何罗幼度这般重视这种不重要的东西,但也知道罗幼度对下出手阔绰,即便不行劫掠之事,也能获得不菲的赏钱。   也没多少人跟王继勋那样心理变态,动辄杀人吃肉,对于这种军纪也没有多少排斥。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进桃溪镇,而是绕过了桃溪镇向舒州进发。   即将抵达舒州城郊,身后的马蹄声逐渐响起。   罗幼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石守信一脸臭臭地来到近处,骂了一句:“这鬼地方,怎么哪里都是河。”   “哈哈!”罗幼度忍不住大笑三声。   在出发的时候,石守信不信他们水路比自己的骑兵行军速度更快。   两人赌了一顿酒,看谁先到舒州。   结果明显,舒州附近有一条水脉叫龙舒水直通巢湖。   罗幼度的船队只要从和州抵达巢湖后,直接长驱而入,都不带转弯的,日夜不停,石守信的骑兵哪里比得上。 ##第三十四章 鸿门之宴   与石守信汇合之后,罗幼度领着一万两千兵马踏入了舒州城郊。   舒州城郊一片狼藉,充斥着劫掠的气息。   朱令赟确实没有下令强行将百姓迁入城内,但是为了守城,他们开始洗劫城外百姓的口粮。   这长官的命令是抢粮,收到指令的兵士自然不会老实地只抢粮食。   值钱的财货还有家禽牲口,甚至那家姑娘水灵,都劫掠而去。   遇到反抗的自然就是一刀了事,更狠一点的连人带屋一起烧了。   石守信这种老江湖见惯了这些场景,无动于衷。   罗幼度见此景象,只能暗自而叹,挥手招来随军司曹宋琪,让他安抚百姓,将他们聚在一起,定期供给粮食。   石守信只觉得罗幼度此举多余,浪费粮食,但一路而来,却也习惯,并未开口。   往前行了百步,六个少年挡在了军前。   他们跪伏在地,泣声道:“我们愿跟着将军从军,为父老乡亲报仇。”   罗幼度想了一想,道:“常都头,他们就交给你了。”   常思德应了一声,上前将少年拉入队伍。   来到了舒州城下,罗幼度并未急着攻城,而是在舒州城东安下了营寨。   当天夜里,罗幼度帅帐走进了一位名叫卜泽的商人。   卜泽家族几代都在庐州经商,以药材生意为主。庐州盛产龙胆草、益母草、土藿香、苍耳,而舒州盛产厚朴、茯苓、苦参。   卜泽经常前往舒州进货出货,有着稳定的商道。   罗幼度在前往和州时,已经将目标定在了舒州,让他先一步前往舒州探查情况。   “坐!”   罗幼度让他在一旁坐下,还给他冲泡了一杯茶。   卜泽有些受宠若惊,尽管现在商人地位得到极大提升,可罗幼度这种身份地位对自己如此友善,不免有些诚惶诚恐。   罗幼度开门见山地说道:“舒州的士绅商人对于淮盐是什么态度?”   卜泽恭敬说道:“这利益面前,谁能不动心?只是碍于颜面,他们并未在明面里大肆收购淮盐,而是背地里偷偷进行。士绅商贾皆有参与,都囤积了不少。”   罗幼度问道:“收购价格如何?”   卜泽苦笑道:“收购价格比我们当初庐州高得多,士绅商贾暗地里争得太过厉害……草民做梦都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淮盐卖上价。”   罗幼度会意一笑道:“那开始第二步计划。你放出消息,便说朝廷已经拿下了江北半数州府。江淮盐政太烂,中原朝廷一口吃不下那么许多。已经减缓淮盐的收购,不再那么急需。同时随着淮盐大规模涌入,河东盐亦受到了影响,中原的盐价不可能那么高了。”   卜泽身为商贾,自然知道罗幼度说的是未来肯定会发生的事情。以此来搅动舒州乱局,除了敬畏别无他想。   很快盐价下跌,周军不需要淮盐的消息就在舒州城里传开了。   不需要的理由充足,有理有据。   盐这玩意本就是不能没有,多了没用的物资。   要不然他们淮盐也不至于落得今日,多得让人嫌弃,以至于南唐朝廷强行硬塞。   这常年累积下来的余盐,足以将中原喂饱喂撑。   越下去淮盐就越不值钱。   舒州里的士绅商贾本内卷得厉害,为了多争一斛盐,甚至不顾多年情面。   现在倒好,又开始谦让如君子了。   舒州大姓以张为首,刘、汪次之。   这些大族固然会因此受到影响,但终究是家大业大输得起。   真正输不起的是次一等的曹家、焦家。   曹家大院。   曹家家主曹阳手指不住地在桌子上敲打着。   焦家长子焦昱在堂前来回踱步。   曹家、焦家是舒州承传千年的大户,只是一直以来族中少有能够带动家族发展的大才,渐渐走向了没落。   得知淮盐可以赚钱之后,世代交好的曹、焦两家一合计,孤注一掷地收购淮盐。   他们本来算好的,通过商道将这些盐运往庐州去卖。   谁知还没来得及出手,罗幼度大军兵临城下。   这王师抵达,曹阳、焦昱还曾暗自欢喜,不用假他人之手出售,能够多赚一些。   哪里知道居然传来了不再需要淮盐的消息。   这一下可将主导此事的曹阳、焦昱急出一身冷汗。   焦昱抱怨道:“曹兄,你就别敲了,敲得我心烦意乱。”   曹阳没好气地道:“某还没让你别晃悠了呢,眼都让你晃花了。”   焦昱顿住了脚步,说道:“你说,消息到底准不准确。我焦家为了这一次能够翻身,可下了血本。”   曹阳狠声道:“我曹家岂非如此?”他顿了顿道:“准不准确,某不知道,理是这个理。这些年淮盐成灾,庐州一州之地即八万斛。现在郭周气势如虹,攻城略地,势不可挡。那么多州府的淮盐,足够中原消耗了。此事七成不假,我们太贪心了。也想不到郭周会突然向四面进兵,一下子取了近乎半数江淮州府。”   焦昱哭丧着脸道:“那可如何是好?我父卧病在床,让他知道此消息,焉有命在?”   曹阳沉吟片刻,道:“焦兄,敢不敢干一出大的?”   焦昱脸色泛白,说道:“何为大的?”   曹阳厉声道:“杀了朱令赟,舒城兵马皆在其手,我们杀了他,城中必然大乱,召集家中壮丁开城迎王师。此事若成,我曹、焦两家必得重用。且不闻庐州张良钰的儿子现今为庐州户曹,而方惠真这等腐儒居然成为了庐州长史。可见罗幼度此人只要立有大功,便能得到重用。”   焦昱脸上略显惊恐,但见随即曹阳一脸决绝,表情也变得坚毅,道:“干!”   曹阳、焦昱两人针对此事做了详细的商议,也做了精心的准备。   由曹阳出面,邀请朱令赟赴宴。   这日,时近黄昏,曹阳、焦昱焦急地在府外等着。   随着马蹄声的响起,曹阳、焦昱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朱令赟徐徐而来。   曹阳大喜过望,道:“朱防御使今日赏脸,曹某蓬荜生辉。”   朱令赟高坐马上,并不下马,而是仰首笑道:“曹兄设下这鸿门之宴,朱某身为正主焉能不来!” ##第三十五章 人心所向   朱令赟大笑过后,双目死死盯着曹阳、焦昱。   焦昱脸色惨白,已经说不出话。   曹阳故作镇定道:“防御使何出此言?”   朱令赟并不说话,数以百计的兵士从街头巷尾涌出,直接冲进了曹府。   不过一刻已经听到里面传来了惨叫之声。   朱令赟见真有伏兵,正想说话,却见曹阳已经逃出十步以外了。   曹阳在兵士冲进屋的时候,本能的拔腿就跑。   朱令赟不疾不徐地从马背上取下弓箭,拉成满弦,松开手指,箭矢直接透胸而过。   焦昱见曹阳逃跑,他也开跑,与曹阳方向相反。   朱令赟一箭射杀曹阳之后,纵马对着焦昱追了过去。   焦昱但听马蹄声越来越近,惊恐之余脚下一软,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朱令赟纵骑踩在焦昱身上,感受着马蹄下的那块软肉,恶狠狠地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蠢货,老子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与那群贱民一样,不安好心。我大唐何曾亏待过你们?期盼王师?哈,到地下期盼去吧……”   “来人,将曹、焦两家尽数诛杀,一个不留!将他们的尸体全部拉出来巡街,老子要让城里所有谋逆叛国之徒知道,这舒州的疆土,姓李,还不信郭。”   朱令赟大声咆哮着,宛若一头暴怒的野兽。   一头受伤病危的野兽,无力回天的野兽。   舒州是他的家,朱令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自己的家乡,自己居然会陷入四面皆敌的境地。   今日这一杀虽然可以镇住那些心怀叵测之徒,但是接下来守城又哪敢接受任何士绅的支持?   “混蛋!”   朱令赟骂了一声,他当然知道是谁造成的这一切。   城外的那个家伙还未攻城,朱令赟却已经有一种舒州守不住的感觉。   这日,罗幼度在帅帐分析着现在淮南的局势,突然得到常思德的报道:“都指挥使,舒州城楼上不知为何突然抛下了好多尸体。”   罗幼度略微错愕,奇道:“走,看看去!”   他说着大步走出帐外。   张琼也跟在他的身后。   每当战时,张琼这个都头就会自动晋升为罗幼度的护卫,常伴左右。   罗幼度来到舒州附近箭矢射程之外,果然见城楼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在一处,根本分不清有多少人。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瘟疫?   生化武器?   不对吧,瘟疫的形成需要一定的因素。   通常是环境恶劣,尸体腐烂等等各种先决条件。   这攻城战还没有开打,舒州之前也没有异象,怎么可能有瘟疫。   便在这时,城楼上传来兵士齐声呼喊:“罗幼度,你等雕虫小技,已为我识破,城中内应尽数消灭,还不速速退去,不然城下尸骸便是你的下场。”   罗幼度顿时恍然,明白了缘由,顿了顿,说道:“常都头,你夜里带些人悄悄摸黑上去,将尸体搬运回来,找个地方埋了。”   尽管他们不是自己的内应,却也是因为自己的策略而死,不忍他们暴尸荒野。   石守信也听到了动向,策马而来,问道:“事先安排的人?”   罗幼度摇了摇头,嘴里却说:“算是吧!”   石守信道:“既然计策行不通,那就直接强攻。舒州并非寿州这样的坚城。城楼并不高,只要多造些云梯,直接可以登城。以我的经验,只要耗些人手,舒州并不难打。”   他知罗幼度向来爱惜士卒,劝道:“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尤其是攻城,那就得用人堆,没办法的事情。”   罗幼度笑道:“再等等……”   他手指着面前十尺间距,说道:“这寿州没办法,小小的舒州,还能难得到我?我打算在这里堆一个土丘,土丘建造得比舒城城楼更高。我们的弓手能够凭借优势将箭矢抛射入城,压制他们的守城兵士。如此便可轻易地登城,将伤亡减至最低,也更有把握拿下舒州。从这个朱令赟能够洞察城内人心浮动,即可看出是个人物。”   “既然是个人物,就没必要与他硬碰硬,让他尝尝有心无力的滋味吧!”   石守信愕然道:“这舒州城楼固然不高,可是想要堆砌一座比城楼还高的土山可不容易。就我们这一万兵士,怎么可能做到?”   罗幼度反而道:“谁说我们只有一万?”   罗幼度并没有多做解释。   石守信也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当方惠真、张良钰领着四万庐州百姓拿着自备的锄头铁锹赶到前线的时候,当宋琪将舒州境内周边百姓聚集在一处来到舒州城外的时候。   石守信惊呆了!   在对方的疆域拉出了五万役夫,没有人逃跑,也没有骚动,甚至抱怨都没有。   石守信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真的没见过如此景象。   罗幼度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大军”带着几分欣慰地笑了,看着一脸震撼的石守信,说道:“或许,这世道民心最不值钱,但……绝非一无是处。”   石守信完全不知用什么话来应对。   罗幼度伸出手掌仅仅一抓道:“对面的朱令赟是个人物,很容易就能猜到我们的目的。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出城捣毁土山,限制进程。将老哥你的骑兵队分为四队,吴指挥使麾下的四千兵士亦同样分为四队。你们步骑配合,轮番守护土丘,对方若敢出城直接击之。”   石守信这时才刚刚反应过来,叹服道:“听兄弟的。”   朱令赟失神地看着远处的土丘,派出去救援的消息,渺无音讯。   朱令赟多次想过出城捣毁土山,可是看着土山左右的步骑兵日夜守护的时候,便知自己若敢出城而战,只怕土山尚未堆砌完成,舒州先一步失陷了。   噩梦一般的六天,朱令赟亲眼看着面前的土山一点点超过了舒州城楼。   绝望,无助!   “可以进攻了!”   另一边的罗幼度适时下达了攻城命令。   振奋人心的战鼓声震天作响。   土山之上,五百弓手搭弓射箭,对着舒城城楼上抛射而去。   雨点一般的箭矢落在城楼上。   城楼上的兵卒只能被动地举着盾牌防守,根本顾不上城下背着登城梯的登城兵士。 ##第三十六章 攻城 袭后   在土山弓手的压制下,周军兵士从容不迫地推进到了城下,将登城飞梯架在了舒州城楼。   训练有素的兵士开始向上攀岩。   朱令赟一手举着盾牌,咆哮着让兵士以早就准备好的滚石檑木反抗。   在他平素累积的威严下,胆子大的兵士放下了手上的盾牌,双手抱起十数斤重的石板,准备向城下丢去。   “嗖、嗖、嗖”的几声箭羽破空飞来。   那些胆子大的兵士居然全部给射死在了城楼之上。   朱令赟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对方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   想来那土山之上,除了压制守城兵士的数百弓手,还有十几或者几十的神射手,他们不参与弓手的压制,而是盯着城楼上有胆子冒头反击的兵士。   朱令赟举着盾牌,微微侧着脑袋往土山望去,仅仅只露了一只眼,便见两支箭矢破空而来。   毛孔耸立,赶紧缩头之余,将盾牌右移。   “咄咄”两声。   漆黑的箭矢穿透了木盾,在盾牌里侧露出了两个漆黑的箭头。   箭头呈现柳叶形,是专门用来破甲的穿甲箭,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土山上张琼叹了一声:“唉,算他运气好!”   在他身侧的石守信亦是一脸惋惜,道:“看来这欠下的酒,还不上了。”   这土山战术能够居高临下,让己方弓箭手占据地理优势,但却也有一弊端。   弓手的压制是有间隔的。   土山也不是城楼,无法容下过多的弓手,以三段射击的方式来维持压制力。   这必然会出现一部分的真空期,给予城楼上的守兵短暂的反击机会。   故而罗幼度特地安排了神射手对于真空期的压制。   只是神射手并不常有,罗幼度麾下也就张琼能够当得上。   这货得一手射术是当真了得。   罗幼度曾好奇问他为何箭术如此高明。   他给了一个很张琼式的答案:“家里穷,吃不起肉,只能靠自己动手。”   罗幼度也想起了他们之所以会结识,也是因为他跑去城外打猎,从而惹上了官司。   吃货的力量,当真强大。   罗幼度知道石守信弓马娴熟,尽管石守信有带兵攻城的心思。他却不舍得让宝贝骑兵消耗在攻城战上,便与之打赌,若能射杀朱令赟,不但免去欠下的酒,还反补一顿。   于是,张琼、石守信便领着一队箭术相对精准的兵士充当起了狙击手的任务。   在弓手以及张琼、石守信率领的狙击小队的压制下,周军几乎无损地登上了舒州城墙。   “杀!”   给压了一肚子火的朱令赟,找到了宣泄口,爆喝一声,挥盾对着踏上城垛,还未跃入城内的兵卒挥舞过去。   无处抵挡的周兵直接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城下,横死当场。   其他周兵也受到了类似的攻击,运气不好地摔倒了城下,即便不死,也是断手断脚,生不如死。   运气稍微好点的从楼梯上滚下,带着后边几个垫背的,将下边几个压得生活不能自理,自己反而没事,继续向上攀爬。   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个时候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他根本不在城垛上久待,人还没有站稳就对这对面的敌人扑了过去,将对方扑倒在地,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   后边的兵士凭借着小小的真空地带顺利登城。   但他们面对的还是以少打多的局面。   这个时候土山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了,己方士兵登城,箭雨压制太容易误伤友军。   唯有对于自己箭术有着一定信心的兵士才敢选择平射城楼上的敌军。   尽管罗幼度凭借土山将攻城的劣势消除七成,但这城楼上尺寸之地的争夺,那只能靠兵士一点一点地拼杀。   每往前推进一步,就多几人登城,但这每一步都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便在舒州城楼分秒必争之时,张雄驻守的运输船遇到了袭击。   袭击他的人正是李璟最新任命的淮南西北行营应援都监朱元。   李璟收到了朱令赟的求援,安排朱元先北上去救舒州。   但朱元过江之后,探查了舒州的情况,并没有选择进攻舒州。   而是很直白地对自己的副将李平说道:“舒州守不住的,别想着救援。我等一旦进了舒州城,等于困死在了城里,全无意义。这小诸葛,还真他娘有丞相的几分风采,看来想靠打赢他,名扬天下,不太容易。”   朱元在渡江的时候,已经开始筹谋如何解救舒州,击退赫赫有名的罗幼度,一战成名。   他最想看到的情况就是罗幼度分兵而攻。   打舒州城这种小城,最好的办法就是三面四面一围,让城里的守兵首尾不得兼顾,让朱令赟分身乏术,从而寻得破绽,一举克城。   朱元就在想,如果罗幼度真这么打,那就再好不过了。   分兵意味着中军薄弱,他可以与城中的兵士里应外合,强攻中军。   只要在诸面攻城兵救援之前攻破中军,就会呈现以多打少的局面。   一战而定。   结果发现罗幼度似乎防着这一手,主攻一点,完全不给机会。   尤其是利用巢湖水系调运百姓以及煽动舒州周边县镇百姓劳役之举,更是让朱元明白了一点。   就算自己进舒州城救援朱令赟,等待自己的只有让罗幼度一点一点的磨死。   朱元是来建功立业的,可不是跟着朱令赟在舒州陪罗幼度耗的。   朱元果然地放弃了入舒州城陪朱令赟同甘共苦,而是来到了桃溪镇附近。   他摊开了地图,说道:“兄弟,你知道罗幼度现在的弱点在哪里吗?”他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道:“庐州,他打算利用巢湖水系,将庐州、和州还有他打的舒州连在一起。这个庐州就是枢纽……只要拿下这个枢纽,就算他攻下了舒州,我们也能逐一将和州、舒州收复。”   李平说道:“那我们去打庐州?”   “不!”朱元摇头道:“来不及的,他们目前控制了巢湖水道,在这里骑兵都跑不过船。何况我们只有两条腿?唯一可行之法,就是抢了他们的船,直接顺流而下,直捣庐州。”   “等下我亲自带队突击,你看我消息,如果我撤了,你直接跑,千万别管我。如果我放了烟,你再冲杀出来,我们一起夺船!!!” ##第三十七章 进与退   桃溪镇南,龙舒水后营。   张雄不厌其烦地巡视着营寨防线。   每隔一个时辰,必定会绕着后营转上一圈。   他自己负责白天,让两个儿子张忠、张孝,一个负责上半夜,一个负责下半夜。   张忠、张孝怎么干的张雄并不清楚,但是他自己每次巡营都将之视为第一次,耐心地检查着是否有疏漏之处。   接任后方重担至今,他是一日未有松懈。   用他的话说就是:“我不知兵事,布下的营肯定存在许多问题。一天天一遍遍地找,终究会将问题一一找出来解决的。”   然后他会趁机教导自己的两个儿子:“我们父子三人都是大字不识的百姓,得乡里乡亲信任,将性命托付,我们首先得对得起他们的信任。还有罗都指挥使……他没有轻视我们的身份,给了我们今日的地位,让我们全家都过上了好日子,这份恩情也不能忘。”   便是在这份韧性之下,他发现了很多微不足道的漏洞,都让他一一补上,甚至将龙舒水两岸的芦苇、水竹都砍了烧了。   营寨周边一里之地,看不到一根过膝盖的草。   莫说是人,肥一点的兔子都藏不住身型。   张忠、张孝甚至觉得自己老爹都要魔怔了,再下去只怕连龙舒水两岸的防水土流失的大榆树都得给自己老爹砍了。   但是张雄依旧不厌其烦,探查着每一处细节。   便在这时,营寨附近的榆树上响起了阵阵金锣之声。   张雄精神瞬间绷紧,这战事来临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的慌张感觉,脑子一片清明,冷静地下达了迎战的准备。   “所有枪兵列阵于前,跳荡兵居于左右。弩手在前,弓手在后,列阵迎敌。”   张雄手上的这股新兵成军不过月余,论及应变能力与罗幼度麾下的其他劲旅相比慢上不止一筹。   但张雄的谨慎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列队。   朱元领着千余人冲到百步之外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最常见的枪、刀、弩、弓混合组成的基础军阵。   何为基础?   实用即是基础。   简单实在的军阵或许不高明,但没有明显破绽。   朱元一挥手,千余兵士都止住了脚步。   远远眺望着张雄的军阵,沉吟了片刻,一咬牙道:“后队变前队,撤!”   朱元顾不得麾下兵卒那惊愕诧异的表情,没有进攻,而是开始后撤了。   原本在船上补觉的张忠、张孝两兄弟,见到对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初生牛犊的心态有些炸裂。   尤其是性子急的老二张孝,道:“这啥意思?爹,要不要追上去。”   张雄摇了摇头,道:“不了,打不过的。对方急进急退,一点也不乱。单这点,我们就做不到。我们的任务是守着后方,不是破敌取胜。他来,我们就拼。他退,我们就休息,做好本身的任务就好。”他顿了一顿,说道:“忠儿,你速将此地情况通报给都指挥使。”   对面朱元见对方一点追击的意图都没有,忍不住骂道:“直娘贼,什么玩意,咋都属乌龟的?”   朱元本想借助河边的芦苇水竹茅草的掩护,摸到近处发动奇袭。   可他绕了一圈,仍是找不到半点可以遮挡踪迹的地方,就连地上阻碍视线的小山包都给整平了。   朱元见此便有不祥的预感,但他实在不愿就这样放弃,选择了正面突击,看看能不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或许对方真的大意了呢?   结果不言而喻,张雄便如一个龟壳,让朱元无从下嘴。   “撤,通知李副将,分头撤退,在淠水下游汇合!”   朱元这个命令一下达,啥也不顾了,直接向大别山跑去。   他的部下乃至远处的副将李平根本就不知朱元在想什么。   唯有朱元自己清楚,这一仗不能打。   打了必败,而且是全军溃败。   朱元有心击败罗幼度扬名,在暗中窥视几日都没有找到机会。   唯有今日罗幼度攻打舒州城,让他寻得了一丝可乘之机。   以最快的速度击溃张雄,然后夺了他们的船攻打最薄弱的庐州。   可是张雄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打赢张雄一点都不难。   朱元看得更远,他忌惮的是石守信的两千骑兵。   如果打张雄做不到速胜,一旦石守信的两千骑兵来援,前后将他一夹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江淮平原,江有张雄水军,平原有石守信骑兵,根本无处可逃。   朱元在决定奇袭的时候,已经先一步将石守信的骑兵考虑进去了。   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求的就是一瞬间的战机。   能打则打,不能打立刻撤,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避免给石守信的骑兵盯上。   “果然啊!”朱元长叹一声:“柿子还得挑软的捏。”   他有些不甘地望了一眼舒州城的方向,心道:“等我有了足够的兵,再来啃你这块硬骨头。”   当张忠抵达舒州城下的时候,舒州城的攻防战到了白热化。   罗幼度已经站在了土山之上,注视着城楼的一举一动,他手上还有御营司这张王牌,必需等到最关键的时候才能使用。   舒州裨将章宏一刀砍在正面周兵的前胸,然后打算杀向侧面的兵士。   不想对面给他砍了一刀的兵士居然没有倒下,而是一刀向他的脑袋砍了过来。   这惊愕之间,章宏躲无可躲,只能抬起左臂格挡。   刀砍在了甲片上,并射出一片火星。   章宏本能地又给了对方一刀,那人退了两步,居然依旧无伤。   章宏略一错愕,在他右侧的那名兵士一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手捂着颈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刀……原来卷口了!   那个连挨两刀侥幸不死的周兵一脚将章宏踹倒在地,从他身体上踏了过去。   身后的周兵哪管地上的人是死是活,直接踩着他向前拼杀。   章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给踩死的,还是砍杀的……   看着舒州城右城楼的南唐军有了崩溃的迹象。   罗幼度立刻下令让常思德领着御营司从右城楼的飞梯登城,让一直养精蓄锐的他们收割战场。   虽然残酷,但现实就是寻常的兵卒用生命换取战机,而精锐执行致命一击。 ##第三十八章 舒州城落   常思德亲自率领两百御营司的精锐登上了城楼。   训练有素的御营司在先驱们用鲜血抢占下来的容身之处,列成一个个小型的枪阵,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如墙而进。   常思德作为阵首,一步一前,一步一声呼喝。   “杀,杀,杀!”   锐利的长枪随着兵士们的大力突刺,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朱令赟浑身浴血,一刀将面前的敌人砍翻在地。   他喘着粗气,也留意到了右城墙的情况。   那边是章宏负责的,现在乱成这样,八成是人没了。   朱令赟精通兵事,深知若不及时稳住右城墙的局面,那里将会成为突破口,大批周兵会涌上城头,局面将无法控制。   “还能动的,跟我杀上去!”   朱令赟将手中的盾牌丢弃在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刀,作双持状。   他整个人从上到下几乎就像是被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都是红的紫的,散发着惊人的战斗意志。   周边的兵士深受感染,纷纷高举着兵器大呼:“愿随将军死战!”   朱令赟手持双刀,一马当先地冲向了右城墙。   双刀左右飞舞,砍翻了一个又一个挡在面前的周兵,好似杀神一般,直接与常思德的御营司正面对上。   常思德见朱令赟豪勇非常,大笑一声:“来人可报姓名,开封常思德枪下不死无名之鬼。”   朱令赟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应了一声:“舒州朱令赟!”   他已经看出了对方这一支军队的不凡,难怪这边溃败得如此彻底。   想着自己身后的兵士都已久战疲乏,如此状态之下,对上这种精锐,有死无生。   不如将对方大将斩杀,先夺其胆。   朱令赟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毫不犹豫地迎向了常思德。   手中双刀一前一后,一攻一守,右手的刀直取常思德面门。   常思德大步上前,手中长枪平中直刺,简单朴实,劲力十足,先一步点向朱令赟的面门。   朱令赟吃亏在兵器不够长,但他反应迅敏,立刻转攻为守,双刀交叉一架,让长枪偏移了方位,从耳边刺了过去,架开了这强势一击。   而他本人趁机快速欺身而上。   这跟长枪搏杀,近身是第一要务!   然而就在他快速逼近的时候,常思德身后左右两柄长枪突地猛刺而来。   朱令赟魂飞天外,但他足下已经发力,躲无可躲,便如自己撞上长枪一般,直接给这两柄长枪刺穿了身子。   御营司成军开始,罗幼度就不提倡个人持武逞强,临阵杀敌是整支部队的事,而非一人。   队伍相互配合,以多打少,才是御营司战时对敌人的核心战术。   朱令赟显然是会错了意思……   又或者混迹码头如同半个混混出身的常思德,故意为之。   常思德并没有给朱令赟开口说话的机会,他补上了致命的一枪,然后双手用力直接将朱令赟整个人挑起,猛地甩了出去。   尸体如炮弹一般飞射而出,砸倒了十余人。   人仰马翻!   常思德可不是不能打,只是战阵交锋,他更注重整个团队,而非逞个人勇武。   这点他与张琼正好相反。   故而相比容易上头,破阵杀敌时经常会因冲杀得太快与部队脱节的张琼,罗幼度现在更注重培养常思德。   至于张琼,他忠义骁勇,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   平素就充当护卫,需要的时候,就调拨给他兵马,让他带着冲锋。   反正不管带谁,他都容易脱节。反正不管带谁,他都能凭借自己的神勇而激励士气。   朱令赟这一死,舒州城上的南唐兵士失去了灵魂,再难组织像样的反击,兵士不是投降便是败逃。   舒州城攻坚战进入了收尾环节。   在土山上,罗幼度听了张忠述说他们遇到古怪的情况。   “也不知是哪来的兵士,数量不多,看上去就一千余。本想着能好好地打一仗,谁料还没进入弓箭射程就吓跑了。”   张忠眼中闪过一丝的得意,终究是年不满二十,年轻气盛,还以为对方是给他们吓跑的。   罗幼度也未点破。   他对张雄的未来充满期待,可就以当前他手上兵士的战斗力来说,远达不到吓跑敌人的程度。   他们由一群吃不饱饭的百姓组成,只有在生死存亡的时候才能爆发出一定的战斗力。现在整体实力甚至还没有正常兵卒的水准,需要经过训练与实战的磨炼。   将后方交给张雄是信任他的沉稳坚毅,同时后勤人员运输以及粮食运转都需要操船好手。他们本就是因为善于操舟才会给陈承昭募集运输粮草的。   罗幼度真正的倚仗是石守信的骑兵。   在野战这方面石守信的骑兵队是他手中的最强战力,他能够在第一时间前往后营救援。   对方真正忌惮的应该是石守信的骑兵。   竟连石守信的骑兵都计算在内了。   不简单呐!   一旁掠阵的石守信奇道:“哪里来的兵?”   罗幼度判断道:“可能是舒州的援兵,或者从光州、蕲州败退下来的南唐军,反正并非寿州的救援部队。”   如果是寿州的救援部队,数量绝不可能少于两三万。   真要有两三万人,一来瞒不过自己,二来也不至于怂成这样。   对方忌惮石守信的两千骑兵,想来数量不会多。   但也绝不至于只有一千余人。   “老哥,你领千骑随着对方撤退的方向追追,看看能不能摸个尾巴。注意一下,对方可能还藏着具体人数,应该是个人物。”   石守信听出了罗幼度语气的慎重,直接下了土山,领着骑兵队去了。   攻而不打,是想断自己后路,围魏救赵?   不对!   罗幼度反应过来了,对方这是奔着庐州去的,庐州现在是兵力最空虚的时候,正规军只有两百余人。   不过他将潘美留在了那里……   潘美情商极高,罗幼度相信他能够协调庐州士绅居民的关系,真要遇到袭击,借助部分士绅居民的力量,能够支撑到自己回援。   但毫无疑问,庐州确实是当下自己最薄弱之处。   罗幼度脑中想着历史上南唐在淮南之战中表现惊艳的狠角色,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是谁。   不管了!   看着已经拿下的舒州,罗幼度心中大安,至少自己已经握住了战局的主动权。 ##第三十九章 罗幼度的小米弟们?   滁州。   赵匡义百无聊赖地在城中处理着公文,繁杂的琐事越看越是烦躁,想着自己的兄长在外四处征战,建立功勋,而自己却只能待在后方处理乱七八糟的公文。   这巨大的差别,让他心底实在难受,忍不住暗忖:“兄长豪勇无断,自己不在他身旁,万一吃了败绩,那可如何是好?”   赵匡义有些不耐烦地对屋外的士卒说道:“怎么官家安排接管滁州行政的官员还未抵达?不是说辰时左右即到,都要正午了!别出现什么意外,你去看看情况,如果到了,请至府衙来。”   他也听说了周边的情况有些乱,不过与他所在的滁州无关,滁州在自己的治理下,还是很安稳的。   赵匡义对于自己的能力,向来极其自信。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士卒才领着两位两个文士走进了府衙。   赵匡义见两人入内,原本烦躁焦虑的表情立刻变了,和蔼和亲,笑意盈盈从堂上快步下来道:“两位想必就是窦长史与赵判官吧,你们来太及时了。城中事务繁杂,兄长领兵在外又离不得某,分身乏术啊。”   两人也一并向赵匡义问好。   “窦仪、赵普见过赵副都吏!”   赵匡义急着上前线辅助赵匡胤分军功,迫不及待地道:“前方战事紧急,不如我们先做交接如何?”   窦仪便是罗幼度邻居,右谏议大夫窦禹钧长子。   周军往四方攻城略地,需要大量的文臣治理这些攻取下来的城池。   郭荣一边让官员推荐,一边提拔可用的人才入淮。   窦仪便是汴京王朴提拔的入淮人才之一,给安排到了滁州。   老窦家家教甚严,几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窦仪给任命为滁州长史,第二把手,此刻也顾不得安顿,一口应允下来。   赵普却在这时上前一步道:“赵副都吏,在下一路来遇到些许特殊情况。濠州方向闹了民变,我们特地绕了路,才耽搁了些许时间。”   “今即将步入秋收时节,百姓一年辛劳皆在此时。而淮南大乱,田地粮食是归我大周,还是江南?是依照正常税收缴纳粮税,还是强行全数征收?此关键时候,百姓心中最是不安,一个不慎就是民变。”   “濠州方向即是如此,地方百姓农民相聚山泽,建立堡壁,他们以厚白纸为甲,农具为兵器,组成了白甲军,对抗我大周、江南,护卫自己的粮食田地。”   “一路而来,所见所闻,滁州附近百姓安定,民无忧色。可见赵都虞侯与副都吏目光长远,不只是军功彪炳,亦能关照民生,文武并重,古之良将,莫过于此。”   “不过周边州府皆乱,势必会影响滁州。应当提前做出应对之法,防范于未然。”   赵普与窦仪不同。   赵普胸怀韬略,但无才气,故而并不出名,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直到贤德元年才为永兴军节度使刘词辟为从事,与楚昭辅、王仁赡为同僚。   刘词看出了赵普的干略,临终前上遗表向朝廷推荐赵普。   刘词与宰相范质交好,相信老友的眼光。   现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便推举他任滁州军事判官。   赵普深知这是一个机会,相比老迈的前长官刘词,赵匡胤可是军中新星,若能得他看重,必能建立功勋,甚至进入中枢为官。   这一路而来,他探查民生,了解民情,就是为了在赵匡胤面前好好表现,以获得重用。   这来到滁州,发现赵匡胤在外出征,而赵匡义也急着上前线。   赵普便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与赵匡义商议起了滁州的民政机要。   以道理而言,窦仪身为长史,他身为军事判官,滁州的第二、第三把手。   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不在,他们有权利处理任何军政要务。   但赵普为人功利,不愿将功绩分给窦仪,直接跟赵匡义讨论,还拍着两人的马屁。   所谓“百姓安定,民无忧色”皆是吹嘘之言。   赵匡胤是郭荣一手提拔的大将,深知自己君上的性格脾性,相比那些骄兵悍将。赵匡胤自然是跟郭荣一条战线的,人品毋庸置疑,他带领的军队在大周军中军纪算是极好的。在滁州确实没有劫掠百姓,欺压平民的恶迹。   可要说对百姓多关照多体恤,纯属胡说八道。   赵匡胤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百姓死活,与他一个将军何干?   赵匡义意外看了赵普一眼,他心思深沉,看出了赵普有投奔他们兄弟的意思,和悦笑道:“赵判官过奖,皆是为官家效力,自当尽心竭力。不知赵判官有何高见?”   赵普、赵匡义立时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赵普心情激动,大有指点江山之感,高声道:“百姓所思所想,不过是简单地活下去尔。只要满足这点,他们必不会反。只要稍作安抚即可。滁州当下关键在于士绅未能领会朝廷仁政,在下提议效仿罗都指挥使在庐州之仁政,以利益拴住滁州士绅。同时百姓亦会获利,必不会受周边影响。”   赵普的眼光还是极其毒辣的。   赵匡胤轻视文人,入城时打了滁州名门贺家一马鞭。   以至于贺家玻璃心碎,不甘受辱。   赵匡义杀鸡儆猴,灭了满门。   此举多多少少造成一定不安影响,赵普如此提议,便是想以此化解城中士绅矛盾。   窦仪为人方正,有其父之风,并不在乎赵普的行径,只要利在大周,便不予理会,此刻说道:“赵判官此言大善,幼度先生国之栋梁,于庐州戳破伪唐弊政,令得庐州上下百姓归心。我等当效仿此举,稳定滁州士绅百姓之心。”   五代十国重武轻文严重,少有文士能屹立于风口浪尖之上。   昔年长乐老冯道是一个,然后就是现在的罗幼度。   冯道此人,后世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司马光更斥其为“奸臣之尤”,但是这个时代上到君王将相,下到黎民百姓,无论贤愚,皆对之推崇备至。   而罗幼度逆浪潮而起,在这个武夫当权的时代,文治武勋超然于世,同样备受推崇。   窦仪就是罗幼度的小迷弟。   赵匡义看着面前一个两个罗幼度的迷弟,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第四十章 劳模石守信   临近五月,江淮田地的麦子逐渐成型,秋收逐渐提上日程。   就淮南这乱局,秋粮的归属将会是一大难事。   赵普提前看穿这点还是极有本事的。   但赵匡义瞧着这两人的嘴脸,心底就不舒服。自己兄弟在与罗幼度争功,还要腆着脸去学他的政策?   “此事你们看着办吧!”   赵匡义心知赵普说得在理,也没有理由拒绝,却也淡了与赵普深谈的心。   做完交接,赵匡义直接就去找自己的兄长赵匡胤了。   莫名给套上罗幼度小迷弟的赵普得知赵匡义压根没有多理睬自己一眼,心底登时极不是滋味。   历史上因为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恰巧在这个时候生病,赵普为了讨好赵匡胤,朝夕侍奉药饵赵弘殷。   赵弘殷感动得仿佛多了一个儿子,以同宗的情分来对待。   赵匡胤也因此对赵普青眼有加,从而发现这个书读得不多,表面上没啥才气的家伙,胸中有着大韬略,于是将之以为腹心。   现在少了赵弘殷这个桥梁,又因为窦仪这个罗幼度的真小迷弟误导。   赵普这个功利主义者直接让赵匡义给无视了。   赵普甚至都不知什么原因,只以为赵匡义看不上自己。   可怜委屈。   舒州。   罗幼度正式接管了舒州城,这一战是他入淮南以来打得最艰难的一仗。   尽管凭借土山战法,抹去了登城的劣势,可面对朱令赟的拼死抵抗,他们在城楼的争夺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阵亡重伤人数高达两千,伤者三千余。   打一个舒州便付出这般代价,寿州城下是何等惨烈,可想而知了。   罗幼度也想早一日拿下寿州城,只要拿下寿州城,淮南诸事抵定。   当前淮南的乱局就不是任何问题。   但罗幼度对于寿州城也没有办法,尽管他是穿越者,可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   罗幼度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有几门迫击炮,或者二营长的意大利炮,哪里用这么麻烦。   有这跨时代的东西,别说是打寿州,他敢直接带着兵马去轰轰他娘的幽州大门。   不将契丹的几个皇帝吓得生活不能自理罗幼度三个字倒过来写。   现实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这个时代对于寿州这种坚城,除了硬来,但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至于黑火药。   罗幼度也想过只是黑火药刚刚诞生不足百年,没有经过时代发展,缺乏提纯技术的支持,黑火药跟烟花没什么两样。   哪怕你真弄来几吨这个时代的黑火药,也就听个响,大型烟花而已。   罗幼度作为一介商人,并不具备提纯黑火药,或者制作黄火药的本事,也不知这个时代能不能做得出来。   就在罗幼度胡思乱想的时候,石守信大步走进了舒州府衙。   罗幼度给他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石守信一口喝干,说道:“对方贼得很,从脚印上看来是急行军,乱七八糟的,偶尔还有一些丢弃的重物,明显算到了我们会追击的。他们先一步跑进了大别山,那里环境复杂,不利于骑兵作战,便回来了。”   罗幼度脑中闪过大别山附近的地形图,说道:“司招安巡检使与齐六宅使,兄弟可熟悉?”   石守信颔首道:“都是军中人,多多少少有几分关系。只是两人都是外将,接触得不深,不过说得上话。”   罗幼度道:“劳烦兄弟分别给他们写一封信,让他们提防一二,就说有一股四五千且战斗力不俗的军队向他们方向袭来了。”   这封信他不能写,写了保不定会起到反效果。   石守信也明白这点,道:“我这就动笔。”他顿了顿道:“是四五千?”   “不错!”罗幼度道:“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他们只有一千人,这点人不足以抢船打庐州。舒州战事结束后,便让张雄派些人四处搜寻一下,有没有其他兵士潜伏的痕迹。他在桃溪镇的北边发现有军队藏身的痕迹。四五千差不多。”   “这个数量就不该是光州、黄州退下来整合的溃兵。八成是来救援舒州的,只是不知为何见死不救。”   “不过从他想打庐州来看,此人能力胆气皆是不俗。放弃了庐州、舒州,又往大别山方向撤去,十有八九打着黄州、光州或者蕲州的主意。”   “那边不是我们负责的区域,我们手上的兵力也不够支援。只能通知一声了……”   石守信笑道:“只有四五千而已,我们真要小题大做去支援。保不定还挨一顿嘲讽了!齐藏珍,我不了解,这个司超,我知道一二。早年我还是兵头的时候,他便跟着前汉刘知远攻打河阳,建立功勋了。他在前汉就负责防御淮海,太祖时期也是如此,心性高着呢。本事也是有的,写信足以。”   罗幼度也微微点头,大周缺的是文臣,能征善战之将,真的不少,或许是自己过于多虑了,不再多想,而是笑嘻嘻地看着石守信,道:“写完信,你带着兄弟们去舒州府库领军饷,你们的那一份最先给安排好了。然后……”   “辛苦兄弟再去一趟和州,那边估计已经开打。舒州这边我还要安排一下秋收的事情,这是大事,离不开身。”   “能者多劳,想来想去,也只有老哥的骑兵营,能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和州,并且有足够的实力取胜。”   罗幼度现在真的庆幸自己一开始没有选择弄死石守信,这家伙真是好用。   手下的骑兵队能跑能打,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多功效。   实属劳模!   他心疼地长叹了口气道:“唉,也亏有老哥你在,不然这局面真不好应付。”   罗幼度这高帽一戴。   石守信心底舒畅,道:“无妨,连着几次没有表现的机会,心底早就不是滋味。曹小子性格也讨人喜欢,给我备上一些精粮,歇歇马,立刻动身。”   罗幼度正色道:“这兄弟放心,我已经为马儿准备了麸皮与熟豆子,保管路上精神抖擞,奔跑如飞。”   在石守信到来之前,罗幼度已经安排常思德领着部分御营司跟两千兵士前往庐州,以备不测。   只要和州不失,淮南中路将会如磐石般稳固。 ##第四十一章 无名小将曹彬   和州。   陆孟俊摆开了架势,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看着城楼上的“无名小将”曹彬。   想着当初自己意气风发,本以为会留下一段佳话,结果却闹出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不由气血上涌,愤然暗忖:“不将你碎尸万段,我陆孟俊誓不为人。”   这话要从十天前说起。   十天前,陆孟俊可以说是人生赢家,意气风发。   自大周侵入淮南之后,周军几乎以无敌之姿让久疏战阵的南唐军见识到了什么是中原精锐之师。   从去年十一月起,到现在五月,足足半年时间,雄踞南方自诩李唐后裔的江南雄主居然一胜难求。   南唐军给周兵打得是抱头鼠窜,将官上下几乎是畏周如虎,谈周变色。   尤其是罗幼度、赵匡胤简直成了南唐的梦魇。   但这一切都与陆孟俊无关。   相比他人一胜难求,陆孟俊所部万余兵马却是三战三捷,手中兵士可谓常胜劲旅。   当然打的不是大周,而是江南吴越。   五代十国有一常例,不管天下怎么乱,入主中原者为尊。   除了南唐、前孟蜀这些早已称帝的,蔑视中原。周边割据一方的势力大多都会接受中原的册封,且听中原的号令。   当然所谓的臣服很多是阳奉阴违,表里不一,反正天高皇帝远,给中原一个面子,然后继续当自己的土皇帝。   但吴越钱氏在这方面做得极好,他们占据吴越之地,却一直守着这条规矩,先后尊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以及未来的北宋等中原王朝为正朔,接受其册封。   关键他们并非阳奉阴违,是实实在在地愿意听从中原号令。   尤其是开国君主钱镠是当之无愧的仁德之君。   他不仅自己不称帝,还反对强藩称帝。谆谆地教诫子孙要恪守臣节,不管中原王朝谁当皇帝,钱氏子孙都务必要世世代代奉中原王朝为正朔。同时也强调自己的后人要度德量力识时务,如果中原出现了真龙天子,不可贪恋权势,尽快归附。   故而历史上也就出现了纳土归宋这一事件。   吴越王钱弘俶遵从祖训,将所部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五十五万六百八十户、十一万五千一十六卒,悉数献给宋朝,成就了一段顾全大局、中华一统的历史佳话。   也是因此《百家姓》中赵钱孙李,赵作为皇族位列第一,而钱非大姓,却居于第二的原因所在。   钱弘俶收到郭荣共同出兵南唐的诏令之后,立刻在吴越国与南唐的边境上屯兵,派遣衢州刺史鲍修让、中直都指挥使罗晟兵伐常州。   李璟得知以后,任命柴克宏为右武卫将军,和袁州刺史陆孟俊一起赶赴常州,支援当地南唐军。   柴克宏设计奇袭吴越军,而陆孟俊率部奋勇拼杀与吴越大战三场,将吴越军打得是落花流水,斩首上万级,擒获吴越将领三十余人。   一口气将吴越打蒙了。   这给大周吊起来打的南唐,怎么这么强?   这一仗大大激励了南唐士气。   时隔半年,李璟终于收到了凯旋之音,激动得几乎落泪,当即下令让陆孟俊率师与齐王李景达会师,亲自在朝中接见柴克宏。   陆孟俊与李景达会师时,正巧遇上南唐的军事会议。   因陆孟俊是凯旋之将,受到了李景达的隆重对待。   他停止了军事会议,将陆孟俊请到了军帐,还特地给他介绍了许多大将。   什么朱元,什么边镐,什么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之类的,不是北贼的败军之将,就是籍籍无名之辈,心中不免暗道:“都是这种货色,难怪会一败再败。”   胜利者有胜利者的骄傲!   军事会议继续。   正好谈论到收复和州与庐州。   李景达道:“庐州可暂不理会,但和州兵锋直指金陵,不可不取。”   陆孟俊问明了情况,得知号称小诸葛的罗幼度已经率兵去攻打舒州,和州不过两千兵士守将乃一无名小将,庐州兵马不知,但也不会超过两千。   陆孟俊登时来了精神,这不是送上门的功绩?   于是申请率兵收复和州、庐州。   李景达当即就准了他的请求,并且说道:“本王在陆将军抵达之前,已经安排朱都监救援舒州。舒州防御使朱令赟乃我朝大将,以他之能,加上朱都监的援兵,可保舒州不失。以罗幼度的智计,定不会在舒州耗着,坐视和州、庐州失陷。一旦发现舒州久攻不克,将会回援和州。”   陆孟俊当即立下了军令状道:“末将必取和州,罗幼度若敢支援,愿为大王破之。”   带着豪情万丈,陆孟俊领着本部军马征讨和州。   他选择了离和州最近的乌江渡口登岸。   使船行驶在长江之上,陆孟俊看着江水滔滔,看着身后万余精兵强将,胸中豪气顿生,想起当年东晋名将祖逖,心道:“想必当年祖豫州也与我一般心情吧?”   身负家国重担,成就千载之名。   陆孟俊念及于此,忍不住效仿起了先人,中流击楫,他以手中宝剑敲打着船身,高声道:“驱逐北贼时机已到,诸公再随我取了和州,与那小诸葛一战。”   他身后的兵士,亦受到感染,高声呼和,士气如虹。   他们这支军队因为刚刚大胜,获得了巨额嘉奖,身上可没有半点畏周迹象,也没有半点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   抵达乌江渡口。   陆孟俊又忍不住想:“楚霸王陨落于此,却不知当初他率八千江东子弟渡江时,是不是也走得乌江?呸,不吉利,我可不是楚霸王……”   看着兵卒有序地登岸,陆孟俊已经开始思考用什么法子攻城了。   便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   “杀——!!!”   突然,惊天动地的怒吼在前方响起,正前方一队兵士迎面冲来。   陆孟俊登时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不是说对方只有两千人?   看着正前方黑压压的兵士,以他的经验至少也有千人……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居然还敢分兵来战?   不要城了吗?   他看着自己这边只有千人登岸,脑中一切遐想,最终汇聚成两个字“不好!”   自己是有一万人不假,可上岸的只有千余人。   进不得,退不得! ##第四十二章 乌江渡口阻击战   陆孟俊瞬间眼睛都绿了,他真没想到曹彬在只有两千守兵的情况下,还敢大胆地分一千兵出来阻击自己。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算到了自己会从已经不适合军队登陆的乌江渡口登岸。   这乌江渡口乃是长江下游为数不多的渡口之一。   不过因年代久远,随着长江流域的更变,乌江渡口早不适合大军登陆了。   这里江岸常年经过江水的冲刷,河滩泥泞,而且水位高低极不稳定,很容易造成船只搁浅。   长江下游适合军队大军登陆之处在濡须口与扬子江。   这两处与长江南岸的采石矶可谓长江下游兵家必争之地。   围绕这些地方历史上展开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战。   这乌江渡口受到江水的冲刷,地形北高南低,有一处明显的陡坡,阻碍了视线。   周兵正面冲杀至视线之内时,已经在五百步之内了。   陆孟俊此刻无暇多想,高声怒吼道:“众将听命,周军兵少,不足为惧,江岸上的兵士列队而前,步步推进!”   不能拥挤在江岸上混战,这里地势低洼泥泞,大军根本施展不开。   唯有前突,方才有取胜的机会。   同时也能让己方更多的兵士上岸,将自己兵卒的优势发挥出来。   但显然周兵来得更快!   曹彬策马在旌旗下飞速向前冲杀。他远用弓箭,近用长枪,以娴熟的弓马技巧,将视线所及的敌人一个个击杀。   他一面厮杀,还一边向身旁的副将下达指令,让他对身后诸多小队发布旗号,指挥他们分进合击。   靠着经验成长的将军善于在战阵中寻找战机,而如曹彬这种经过系统学习的将门之后,对于细节指挥上的把控细致到极点。   在那日与罗幼度在城楼上细谈,曹彬亲自探查了和州周边地形。   当然包括了乌江渡口,这个处在半荒废状态不适合大军登岸,通常只有少许游人路人通行的江北渡口。   发现这里并非不能登陆,而是不便登陆,心中登时有了想法。   适合南唐登陆的江北渡口,一在濡口,一在扬子江,或者直接逆流而上,从巢湖的出水口而进,于巢湖两岸登陆。   濡口太远,可以首先排除。   至于逆流而上,从巢湖的出水口而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一段水域江湖汇聚,水流极为湍急。   唯一的选择便是扬子江北渡。   扬子江水流平缓,江岸渡口他们精心地修葺过,最适合登陆。   曹彬心里却不以为然,如果从扬子江登岸,进兵和州的这段路上有很大可能会受到赵匡胤的截击。   赵匡胤肆虐六合、瓜步一线,凭借近乎无敌的武艺以及超凡的军事实力,打得江南援军不敢渡江与之野战。   别看线路很多,可在曹彬的眼中,却只有乌江渡口最是安全。   因为荒废,所以想不到。   陆孟俊自诩出其不意,其实他本能地避开了最适合却有赵匡胤的扬子江后,已经进入了曹彬的预判之中。   陆孟俊并未大意,派出了斥候探查周边地形,看看是否有伏兵。   但曹彬从未想过伏击南唐军,并未在乌江渡口周边设伏,而是将军队藏在五里之外的树林之中。   寻常斥候搜索的范围之外。   他亲自探查过地形,乌江渡口不适合登陆,兵卒登岸的速度极为缓慢,有足够的时间半渡而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捏着时间从五里外的树林里冲往乌江渡口而去。   曹彬最初还以为陆孟俊会扩大搜索范围,做好了占了便宜就撤的想法。   显然常州摧枯拉朽的大胜,让陆孟俊过于坚信自己的判断,并未扩大斥候的侦查范围。   曹彬当然不会客气,以骑兵在前截杀可能出现的斥候,抵达对方视线以后,借用江水冲击而成的陡坡,俯冲而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训练有素的周兵在曹彬的指挥下分割包围了混乱松散的南唐军,将他们一团团、一块块地屠戮。   陆孟俊在船上眺望战场,看着自己麾下的兵士在自己的命令下急切地上阵,从船板上直接跳进了泥泞的江岸,一高一低地往前行军。   对方以高打低,脚下土地受潮远不如己方严重。   死死占据了地利优势,完全没得打。   陆孟俊咬着钢牙,决定不再逞能,让人鸣金而退。   曹彬听到了对方退兵的金锣声,并没有鲁莽地追击,将面前之敌杀尽之后,也果断地选择了撤退。   陆孟俊已经安排好了弓箭手,只待对方靠近前来,直接射杀他们的后方部队。   尽管会出现个别误伤,这个时候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至少能够挽回些许颜面。   但见曹彬片刻不耽搁,退的干净利落,陆孟俊瞳孔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   经过重新修整,陆孟俊终于来到了和州城下。   乌江渡口他受到的伤亡并不大,不过折损了八百人。   但是一万大军给对方一千人堵在了渡口,进退两难,羞怒远大于战损。   那意气风发之态已经不再,换来的是无尽的怒意。   乌江渡口一战,陆孟俊已经意识到了城楼上这位无名小将的厉害,暗道:“你一人再厉害又如何?还能分身不成?”   当即将手中九千兵士分作三队,分别进攻和州的北门、东门以及西门。   至于南门,濒临长江悬崖,兵卒无法展开。   曹彬见对方分兵而战,表情逐渐严肃,对方这一分兵固然露出了致命的破绽,却也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不苟言笑的曹彬,这时突然大笑:“我看对方无谋,取死有道。”   他对着周边兵士说道:“你们看,原本对方有九千人,不好打。现在他分调了五千士兵,去攻西门、东门,这北门就还剩四千了。庐州守将潘美是我兄弟,他手上有三千兵。在赶来的路上,只要我们援兵一到,对着敌方后边一冲。而我们也在这个时候杀出去。那就是以多打少的局面。”   城楼上的兵士本就不多,看着密密麻麻的敌军有些发怵,但听曹彬这么一说,顿觉有理,心底胆怯渐渐消散。   曹彬这套说辞很快就传遍了城楼,传到了和州城里的士绅,更是传到了城外的陆孟俊耳中。 ##第四十三章 和州攻防   和州城。   风已经停了,周围的一切都很平静。   震天的鼓声已经消停,城楼上下焦糊尸体的味道弥漫城头,衬托着战局的惨烈。   曹彬再度打退了陆孟俊的一波攻势,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在城楼上安抚着受伤的兵士,亲自给受伤的兵士包扎伤口。   他手上的兵源不多,非重伤不得下城楼。   “曹将军!”   一个中年儒士走了上来。   曹彬识得来人,罗幼度在和州时常与他打交道,叫袁荣和州士绅领袖,曾经在南唐中枢当任过右仆射,与李璟宠信得五鬼不合,弃官回乡。   “平章先生!”   曹彬满身血气,带着几分歉意地道:“彬一身血污,冲撞先生了。”   袁荣看着年纪轻轻彬彬有礼的少年郎,赞叹道:“好一位少年俊杰,大周有幼度先生,有曹将军,江南如何能敌。”   “先生过奖!”曹彬客气地说道:“我们下城去说吧,对方不知何时就会攻来,别惊扰了先生。”   袁荣摇头道:“无妨,老夫也是见过世面的。岂会给一群即将落败之师吓住?老夫此来是受城中士绅所托,全力支持将军守城。需要何物,将军尽管直言。常用的巨石火油等物,我等已经在城中筹备,不时便会送上城来。”   南唐大军压境,城中的士绅们才逐渐反应过来。   似乎让罗幼度给坑了。   罗幼度当初说得极为客气,“在下手中无多余钱财,若信得过罗某,由某替你们将淮盐卖了,所得利润除去给朝廷的,你我七三分账,你们得七,某只替府衙收取一些运输费用。”   这种先取货后付钱的交易只要主人家信誉足够,并不足奇。   罗幼度名动天下,况且庐州也是这种交易模式,他们也未多想,欣然同意。   可是南唐大军这一压境,立刻有人反应过来。   如果和州失陷,那该如何是好?   罗幼度还会将他们的钱财送来?   就算送来,他们哪敢取。   面对这种情况,和州不失,成了他们利益所需。但为了钱财赔上家族的命运,自然也是不妥,只能静观其变。   然而乌江渡口阻击战让城中的士绅看到了曹彬这员小将的厉害,又听到他的破敌之策,亦觉得和州可守,几番优势一加,纷纷做出了选择。   至于北城外得到消息的陆孟俊亦惊出了一身冷汗。   曹彬这一招确实有点难以应对,但他并不想放弃三面攻城带来的优势。   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到对面那个小将水平在自己之上。   聚集兵力只攻一门,自己未必是他对手。   这时间拖得越久,最后赶来支援的就不是潘美,而是罗幼度了。   为了谨慎起见,陆孟俊往庐州方向派出了大量的斥候。   这一次他可不敢大意,斥候不但派遣得多,活动的范围也大了许多。   同时,陆孟俊进一步加快了对和州城的攻势。   一连四天,和州城依旧屹立面前。   这日激烈的厮杀再度持续了四个时辰。   曹彬得到了士绅的支持,身后有着源源不断的战备物资。   礌石滚木自不用说,金汁都不屑用了,换成了一缸缸的热油。   这烧开的热油一倒,然后火一点,城下火焰成片成片地烧起。   南唐兵卒靠近城下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整个战场弥漫着一股焦香味。   眼见着死伤的兵士不断被抬下来,陆孟俊亦是一筹莫展,这越攻,他发现和州城越是难打,最初还能看到希望,可渐渐地却变得如铁桶一样,异常难攻。   想着打吴越时那摧枯拉朽的畅快感,陆孟俊哪里想到小小的和州,竟如此难打,早知道就不接这任务了。   正在此时,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原来和州城门大开,一彪人马竟然杀将出来,轻而易举就驱散了城下疲惫不堪的南唐兵。   他们动作迅捷,人人手举火把,三下五除二地将城下的攻城器械全部点燃。   看着前方的烈焰,自己辛苦从水路运来的攻城器械,变成了一团大火。   陆孟俊真没想到到了这一步,对方居然还敢开城来战。   陆孟俊怒喝了声:“真当老子死了吗?”   言罢,拍马挺矟,单人匹马迎上前去。   身后的亲卫兵不敢大意,纷纷跟在身后。   城楼上这时抛下了十数个土罐,砸在地上黄色的液体四散溅射。   陆孟俊双目瞳孔一缩,赶紧拉着缰绳,不敢上前。   火把从天而降,火焰挡住了他们追击的道路。   陆孟俊顿觉心累,对方各种守城的应对之法,实在高明,一套一套的让人无计可施。   这一切套路兵书是学不来的,曹彬这种将门子弟,家中都有许多族中长辈的手札,写着各种经验,价值毫不亚于那些传奇兵书。   陆孟俊看着已经回到城楼上的那名小将,心底突生撤退的念头。   不过为时已晚!   伴随着“嘚嗒,嘚嗒”的马蹄声入耳。   陆孟俊全身毛孔悚然。   劳模石守信领着骑兵队抵达了战场。   曹彬所谓的潘美援兵完全是胡说八道,别人不知潘美手中有多少兵,他焉能不知?   援兵只能是西面舒州方向而来,不会是北面的庐州。   陆孟俊自然忽视了对于舒州方向的侦察。   毕竟在之前的军事会议上,朱元的五千兵士已经奔向了濡须口支援舒州。   有舒州城的四千守军,加上朱元的五千援兵,足够坚持好一会儿了。   他哪里想到朱元这个一心追求功名的南唐大将,压根就不愿意陪着罗幼度耗在舒州城下,对于朱令赟,他就没有救援的意思。   数之不尽的骑兵如风一样席卷着自己的后方。   此事不消算,连续攻了四个时辰和州城的兵卒,哪里还有力气来抵挡这背后突然袭来的精锐骑兵?   陆孟俊脑中浮现了和州城里流出来的战术,木讷地回头眺望!   果然!   紧闭的城门再次打开。   曹彬率领城中兵士,跃过了快要烧干的火焰,配合起了石守信的突杀。   陆孟俊心中一横,纵然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长枪一指,冲向了曹彬。   曹彬张弓射箭对着陆孟俊便是两箭。   陆孟俊躲开了第一箭,整个人却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曹彬第二箭射的是他的战马,细长的箭矢深深地插进了战马的右眼…… ##第四十四章 对决   黎明,大仪镇。   赵匡胤高居马上抿着嘴,远远眺望着唐军的营寨,眉头不由自主地皱在了一起。   这位历史上所向无敌的宋朝太祖将自己胆大心细,刚猛无俦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以一万兵游走于六合、瓜步一线,甚至多次深入扬州腹地,搅得江北扬、泰两州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甚至逼得南唐齐王李景达不敢渡江整兵,在金陵聚集了三万大军,方才有胆子渡河入江北。   李景达这三万大军自踏入江北之后,就给饿狼一般的赵匡胤死死盯住了。   只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一样。   不知兵事的陈觉给赵匡胤一战吓破了胆,不敢再上前线,而是老老实实地躲在后边。   李景达军略一般,但相比陈觉不知兵事,胡乱指挥,强上何止一个档次。   尤其是随着南唐局面越发恶劣,庙堂之上那些夸夸其谈之辈,已经不敢说话了。   一些不善于溜须拍马的能战敢战之将因此得到了重用,李景达此刻身旁已经聚集了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这些优秀大将,不再是一些阿猫阿狗的蠢货。   赵匡胤面对这股南唐援兵,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到明显的破绽。   赵匡胤是勇,并非莽。   自然不会自诩天下无敌,看着敌人就一阵突突。   寻不到机会的赵匡胤决定退守六合,打算以守为攻,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寻找机会破敌。   只是李景达大军的动向并没有如他预料的一般,直接进兵滁州,支援寿州,而是选择了从扬州方向北上,显然是避开六合、滁州的意思。   赵匡胤看出了李景达的心思,他是打算绕过自己,直接从扬州北上去楚州,然后西进濠州,救援寿州。   赵匡胤不甘心就这样放了李景达,尤其是在罗幼度拿下和州,又去打舒州这种局面下。   想着自己的竞争对手有可能已经拿下三州之地,而自己尽管纵横滁、扬之地,屡屡破敌,可手中州府依旧只有滁州一处,不免相形见绌。   为了寻获战机,赵匡胤亲自领着十余人来到李景达大军驻扎的大仪镇,探查情况。   “光义,你说我们手中的一万兵,在这里对上他们,能不能打!”   赵匡胤看着李景达部,有些拿不定主意,问向身旁的杨光义。   杨光义是义社十兄弟之一,也是殿前司成员,官居四直都虞候,统领着赵匡胤麾下的骑兵队。   杨光义颔首道:“我觉得可以,他们人数在我们之上不假,可没有骑兵。大仪镇这个地方周边皆是平原丘陵,最适合骑兵作战。我们有三千骑兵,能发挥奇效。还有这周边没有可以走船之处,无需担心对方的水师便利。就算打不赢,我们也可以退。”   赵匡胤不住地点头,紧了紧握马鞭的手,甩手一挥,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决然道:“那就打一场!”   他已经将周边的地形图都刻在脑子里了,淮南水域河流纵横交错,唯独这大仪镇这附近没有一条像样的河流。   一旦对方过了天长,就进了水网密布的淮泗之地,自己再无机会与之一战了。   赵匡胤雷厉风行,当即不再犹豫,快马返回了六合,以最快的速度将兵马点齐,往大仪镇与天长的交界处进兵。   赵匡胤麾下的兵士一半是他亲自训练的殿前军,皆是精锐,行军速度极快,先一步抵达了天长、大仪镇的交界处横山。   赵匡胤安排兵卒就地休息,等候南唐军的到来。   李景达率领三万大军北上,在这一日的巳时时分,正面与赵匡胤所部对上。   遮天蔽日的旌旗,看着那士气高昂的雄兵。   李景达心底忍不住涌现一股寒意。   这给打怕的岂止是陈觉?   想想瓜步山的那一战,他脊背都冒出一股寒意。   “大王,这先锋,就让末将来吧!”   林仁肇首先请命,此刻他穿着一身山文锁子甲,手中的三尖鱼叉也换成了一副纯钢打造的,可谓鸟枪换炮。   李景达看着林仁肇请命,心中大喜:在金陵整顿的时候,他亲眼见林仁肇在军营展露才艺,当真是上山下水如履平地,手中鱼叉勇冠三军,还上演了以鱼叉格挡箭矢的神技。   军中公认的神射手,十矢伤不得他分毫。   想起林仁肇的表现,心底惧意消散大半,大赞:“有林虎子打头阵,孤王放心了。”   初升的太阳,普照着大地。   林仁肇领着五千前军向着赵匡胤逼近。   刀牌手居于前部,长矛手左右翼压阵,弓弩手位于中心,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赵匡胤眯着眼,手搭凉棚向前望去,看着对方的五千军阵,脸色有些凝重。   对方这布阵并不惊奇,可正打在了自己的软肋之上。   兵力的劣势。   对方以五千兵为前部,其中弓手就占据一半。   这是算准了自己不敢以骑兵冲阵,拿住了自己不敢与之对射的命脉。   “守忠,你率刀牌手突击,对方对面兵多,弓弩多,互射我们会吃大亏,你以最快的速度缠上对方,让对面的弓手失去作用。”   “政忠,待守忠缠上对方前军后,你领长枪手迅速加入战斗,在守忠身后布置枪阵,随时与守忠互换方位……”   “光义你领一千五百骑兵迂回至敌右翼,随时听我号令,若有机会亦可自行出击。”   一个个命令从赵匡胤嘴里下达。   刘守忠、王政忠、杨光义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归队,调拨本部兵马出战。   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周军阵前数以百计的旌旗开始移动。   红胄红甲的殿前军在刘守忠的指挥下,四十五度角高举着盾牌,开始徐徐助跑。   在进入对方一箭之地的时候,瞬间加速向前突击。   无数利箭飞石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飞来!   箭矢射在盾牌上好似倾盆大雨瞬间落下。   尽管盾牌抵挡了绝大多数的伤害,可依然还有许多兵士因各种原因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周军训练有素,根本不顾中箭的袍泽,趁着第一轮弓箭刚刚结束的空隙冲到了对方三十步之内。   然后几个呼吸的功夫,两军前部狠狠撞击在一处。 ##第四十五章 截断后路   滁州。   赵普满腔热血给赵匡义无视,心中自是郁闷。但该过的小日子还得过。   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不在,窦仪、赵普分管滁州军政,全权负责滁州一切事务。   两人意图效仿罗幼度在庐州的淮盐政策,拉拢民心,巩固大周在滁州的根基,给赵家兄弟擦屁股。   但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再好的仁政,也需要施展的空间。   罗幼度本就因逼降孟蜀名动天下,当世一流俊杰。他入庐州持军整齐,秋毫不犯。即便如此,那些商贾一样不信罗幼度会以持正的态度跟他们做生意。   第一桶金还是罗幼度强收“保护费”获取的。   商贾得了利之后,再配上罗幼度的名望,庐州上下方才令人放心与之交易。   和州士绅也是如此。   若无庐州打下的基础,他们哪里会轻信罗幼度的三言两语?   但窦仪、赵普又是哪个山坳里跑出来的人物?   窦仪尚好,至少还有一个进士身份,文学功底扎实,与城中士绅往来不受讨厌。   赵普就惨了,虽有满腹韬略,但四书五经都没有读全,也就对《论语》较熟。跟真正读过书的士绅大儒交谈,一开口文化功底就露馅了。   尽管没有表现出来,可心底那股赤裸裸的鄙视,赵普焉能感受不到?   滁州府库给赵匡胤用来嘉奖将校,城中士绅商贾也给赵匡义搜刮了遍,用来犒军。   就窦仪、赵普手中根本没钱收盐,想要跟罗幼度那样卖名?   谁又鸟他们?凭什么取得滁州士绅商贾的信任?   故而窦仪、赵普面对赵家兄弟丢下的烂摊子是一筹莫展。   有一份好的答卷摆在面前,他们没墨水抄不下去。   只能两人大眼瞪小眼,毫无办法。   “则平……”窦仪见淮盐路不通,打算亲自下乡入县:“秋收将至,州府内的县村亦有躁动,不能让他们受到白甲军的影响,我亲自去拜会县令、耆老,让他们帮着安抚民心。滁州城就交给你了……”   赵普苦笑答应,心底也开始后悔为何早些年不多读一些书。   看着窦仪遗留的公文,赵普取过来处理。   这类州府琐事,对于赵普来说那是小菜一碟。   虽诸事繁杂,但他能轻易寻得源头,抓住根本做出精准的判断。   做好一切,赵普觉得肚中饥饿,走出办公署,迎面却见十余骑冲到了近处。   一位身着铠甲的大将已到近处,长枪直指赵普喉间。   赵普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遍布额头。   来将高居马上,冷声道:“长史窦仪?还是判官赵普?”   赵普不敢隐瞒道:“赵普!”   “窦仪呢?”   赵普道:“一早出城去了,说是去附近县村安民,具体在何处,也不清楚。”   赵普最识时务,一点也不犹豫,但也不算卖窦仪。   他知道窦仪大概去处,只是说了府衙人尽皆知的东西。   来将将长枪收回道:“将他给我绑了,速度控制余下三门!”   赵普给绑缚着双手,押出了府衙,斜眼看着兵卒手中高举着的旗帜,上面写着的是“郭”字。   瞬间明白了一切,是濠州郭廷谓率兵来了。   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   十有八九是城中士绅造了反,里应外合配合着郭廷谓取了城。   至于郭廷谓为何能在外有赵弘殷,内有白甲军的局面下出兵滁州,赵普便不得而知了。   正如赵普猜测的一样。   来人正是濠州监军郭廷谓。   郭廷谓字信臣,徐州彭城人,祖上是唐朝盖世名将汾阳王郭子仪。   郭廷谓家学渊源深厚,自幼好学,精于韬略兵法,官居庄宅使、濠州监军。   罗幼度、赵匡胤肆虐庐、滁二州时,已经料到濠州不可幸免,与州将黄仁谦做好了周军入侵濠州的准备。   果然没过几月,赵弘殷率兵袭濠州。   郭廷谓多次有机会击败赵弘殷,但却一直不予出战,故作不敌,死守濠州。   赵弘殷也未多想,南唐那糟糕的战绩真的很难让人不轻敌大意。   赵弘殷拿不下濠州,便攻取了濠州城周边的县村。   赵弘殷麾下的兵是五代十国常见的那种抢掠习惯的贼兵,尽管赵弘殷多番约束,却也避免不了小规模的欺民劫掠。只是不像原来那样走到哪,杀到哪。   如此也激起了濠州民变。   如果说张雄起义是被南唐逼得活不下去,濠州的白甲军就是赵弘殷惹出的祸。   赵弘殷所率的周军便在濠州与白甲军打得有来有回。   郭廷谓在濠州城中作壁上观。   直到收到齐王李景达的军令。   郭廷谓放声大笑:“早就看那赵匡胤不顺眼了!当真欺我大唐无人嘛!”   他将李景达的军令递给了黄仁谦。   黄仁谦见李景达的军令是要他们轻舟南下直取滁州以断赵匡胤后路。   黄仁谦道:“齐王似乎还调动了泗州、楚州的兵力,这是要以整个淮南东路的力量围剿赵匡胤?”   郭廷谓道:“确实如此,赵匡胤此人用兵果决,智勇绝伦,当世之万人敌。你我任何一人对上都未必是他敌手。此番齐王打算故意诱他出战,合力围剿,便是不想让他继续猖狂下去,不将他气焰压下,我们都将成为笑柄。”   黄仁谦沉吟道:“滁州好下,赵匡胤轻儒,赵匡义杀了贺家满门,士绅早有不满,可以策反。可濠州境内白甲军与赵弘殷如何处理?”   郭廷谓笑道:“你派人去联系滁州士绅,赵弘殷便交我处理。听说这个赵弘殷还是赵匡胤的父亲,就先拿他祭旗。至于白甲军,他们所求不过是守护田地,只要我等承诺免税,今年濠州收成颗粒不取,他们自然消停。”   郭廷谓大有先祖之风,利用濠州水网密集的特点,分四面袭击赵弘殷部。   赵弘殷甚至不知敌人有多少,给杀得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赵弘殷在亲卫兵的拼死护卫下才避免了给生擒的命运。   郭廷谓亲自安抚白甲军之后,命令前部兵乔装周军轻舟而下,在滁州士绅的帮助下一举取了滁州。   破敌平乱取城,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第四十六章 战事焦灼   赵匡胤静静地眺望着战场。   刘守忠率领的刀牌手与敌方的刀牌手以及左右翼的长枪阵已经撞击在了一起。   从兵种配置来看,周军这边处于劣势。   毕竟南唐军兵力是周军的三倍,赵匡胤不敢与之对射,前部都是刀牌手。   这刀牌手对上长枪阵难免吃亏。   但南唐兵的武勇士气都要逊色周兵一个档次,阵势配合就更别提了。   赵匡胤的兵是殿前军,大周最强劲旅。   而南唐真正的精锐是刘彦贞、皇甫晖部,开场就让李璟挥霍了。   现在的南唐兵或是临时招募的勇才,或是其他州府调拨的城防兵,与赵匡胤手上这支已经打出气势的百战劲旅不在一个档次的。   尽管在数量与配置上处于劣势,战场上的情况依旧是周兵占据优势。   周兵五六成群,开始分割南唐军的阵型。   但很快赵匡胤察觉了一丝异常,己方折损远在他意料之外。   交战的最中心居然有不敌的情况。   南唐军的阵首大将骁勇异常,竟然领着身后的兵士狠狠地杀进了周军的步兵阵中,大有凭借一己之力,杀穿步兵阵的势头。   赵匡胤破口大骂:“刘守忠干什么吃的,让敌将如此嚣张?”   刘守忠此刻却是叫苦不迭,他自负武艺高强,冲阵之时就对上了林仁肇。   他见林仁肇手持长柄鱼叉,心知距离上的劣势,直接强势突击,高举着盾牌护住前身,聚力一点,直接对着林仁肇撞了过去。   林仁肇见状沉腰立马将长柄鱼叉猛地一甩,正面击打在盾牌之上。   刘守忠最初还笑林仁肇自不量力,但随着鱼叉与盾牌的撞击。   刘守忠才发现林仁肇的这一击力道之猛,难以形容,竟有一种山崩地裂般的威力。   他持拿铁盾的手臂已经失去知觉,铁盾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鱼叉凹陷的印记。   刘守忠自己也受不住这股力量,撞到了身后的兵士。   只是一击刘守忠就废了一条胳膊,不敢再浪,退到了身后指挥。   林仁肇一招击退刘守忠,整个人便如下山之虎一般,一人当先,强行击碎了前面数层人潮。手中鱼叉左右挥舞,但凡进入攻击范围,必定一击毙命!   凭借一己之力,杀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南唐诸将见林仁肇豪勇至此,纷纷愕然随即大呼。   赵匡胤也是一脸意外,眼中闪过一丝地跃跃欲试,赞道:“南唐居然有这种豪勇之士。”   他武艺超绝,与敌交手,往往举手投足便能制敌于死地,能在他手上撑过五六合便是一流高手。   十余年间,所遇之人,唯有高怀德能够令之尽兴。   而今见林仁肇神勇如此,不免心动。   他强压下与之一较高下的冲动。   这两军对垒,自己身为主帅轻易陷阵,对于整体战局并无利处。   “传令给杨光义,让他绕至敌后,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林仁肇不是想要破阵,冲杀在前头吗?就让他尝试一下后面开花的滋味。   得到命令的黑甲骑兵在杨光义的率领下直接斜刺里插向林仁肇前部的侧翼,霎时间已接近一箭之地。   大周黑甲骑兵的动向自然在弓弩手的掌控之中。   箭雨倾盆而至。   杨光义早有准备,怒喝一声,再度驱使坐骑加速,同时举起左臂上宽大的护腕护住头面,加速冲锋。   在他身后的骑兵也拿出了自己的训练成果,尽量地压低身形,以护腕护住面门。   大周的骑兵都配备锁子甲,对于防御弓箭有着奇效。只要不直接射中面门,挨上三五箭并不致命。   一阵箭雨过后,只有四十余名骑兵落马。   大周骑兵丝毫没有半点停歇,根本不给对方继续射击的机会,在对方长枪兵还未落位之前,狠狠地楔入弓箭兵丛。   骑兵冲进了弓箭兵丛,那就是单方面的屠杀。就像割草一般,将南唐兵斩杀在地,鲜血大片大片地溅在绿油油的土地上。   林仁肇察觉了身后的异样,愤恨地骂了一句。   周兵的战斗力超乎他的想象,自己若不猛杀一阵,前军都有落败之险。   现在前方占据了优势,后边又给突了。   林仁肇一叉挑死了面前的敌人,喝道:“郑裨将,你继续往前突杀!我去支援后方……”   他将指挥权交给郑彦华,反身冲向杨光义的骑兵队。   他挤开人群,健步如飞,手中鱼叉对着肆虐的骑兵队飞射出去。   呼啸着的鱼叉直接穿过一名骑士的胸膛,带着他凌空而起插在地上。   几名杀在最前线的大周骑兵冲开四散的南唐弓手,发现有一人居然手无寸铁的他们飞奔而来,一声呼哨,包抄过去。   林仁肇作为山越闽人常年在山林中与野兽为伍,身手之敏捷矫健,世间罕有。   他闪身避开最先杀来的骑兵长枪突刺,一把抓着缰绳,直接翻身上马,将大周骑兵抱入怀中。   他哈哈一笑,粗大的手掌抓着身前骑士的后颈,用力一拧,随手拉下了马背。   左右两柄长枪刺来,他身子后仰平躺着避让开来。随即快速地抓着两柄长枪,左手用劲夺来长枪刺入右边骑士的颈脖,同一时间右手使劲,刺向左边的骑士。   他策马从不远处取回了自己的鱼叉,指挥着本来给周兵冲乱的南唐军兵士稳住阵脚。   赵匡胤再度感叹道:“真壮士也!”   赵匡胤心念电转,登时改变了战术,不再急进求胜,而是选择动中破敌,先稳住阵脚,等着对方露出破绽。   实在不行便以平手退却也好。   赵匡胤虽求军功,却也并非是为了军功而无视兵卒性命的自私之辈。   不然也不会深得兵士爱戴。   战况也因此焦灼起来。   赵匡胤也察觉到了点点不同,对方不只有林仁肇一将,其他人的布阵进退都有一定章法,目前暂时还没有破绽可寻。   尽管自己这边兵卒战力更强,可对方兵力是自己的三倍,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不得谁。   赵匡胤舔了舔干瘪的嘴唇,伸手从马囊里取出一个水囊,往嘴里倒了倒,一滴水也没有了。   看着上头火辣辣的烈日,自己在这边指挥都受不了,何况在烈日下杀敌的兵士? ##第四十七章 雪上加霜   “撤!”   赵匡胤不再犹豫,果断地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这种相互消耗的打法太蠢,赵匡胤手中兵力本就不足,不愿意浪费在这里。   当然他这里的撤,并非是败退,是不愿意再打了。   有序地徐徐而退。   赵匡胤这一退,李景达登时急了,他们的原定计划是将赵匡胤的兵士耗得马疲人倦,再由楚州、泗州之兵合围赵匡胤。   现在赵匡胤直接退了,楚州、泗州之兵,还未到位。   岂不是前功尽弃?   “快,快缠上他们!”   李景达登时下达了命令。   赵匡胤见南唐军居然缠了上来,心头火起:“娘的,真当老子怕了你们?”   虽然战事焦灼,但周兵并没吃亏,反而处于优势,只是唐军的实力超出了他的预料,不愿意再耗下去了。   便在他准备下令回击的时候,心底突然涌现一股不祥的感觉。   事情反常。   李景达的主要任务是救援寿州,跟自己在这个地方打野战互相消耗?   赵匡胤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问题,立刻下令道:“步卒不要理会追兵,莫要缠斗,继续撤!”   他注视着战场,随着他这命令,周兵开始以溃败的方式向后奔逃。   周兵撒开了丫子跑,唐军自然也得撒着丫子追。   这个时候的周兵就处在完全不反抗的境地了,只要追上,从后边就是一刀。   故而两军对垒,真正的大规模伤亡往往不是出现在激烈的拼杀阶段,而是在追击的时候。   不少周兵因体力不支给唐军追上丢了性命。   局面瞬间就在南唐军这边了。   唯有林仁肇心中叫苦,李景达这个命令实在是太蠢……   只是他不得不听命而行。   周兵这种逃法,意味着南唐军只能以相同的方式追击。   李景达只想着不能放过赵匡胤,却忽视了赵匡胤手上还有骑兵。   看着南唐军为了追击周军而乱糟糟的队伍。   赵匡胤手中军棍遥指前方,高声喝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随我撵了他们。”   铁骑雷动,赵匡胤率着一千五百骑兵宛若一道洪流,涌向了南唐兵。   鲜血四溅中,赵匡胤手中的混天棍,左敲右打。人马分过之处,一地的尸体。   这棍棒之下无一合之敌,但凡挨他一棒,几无活命可能。   几乎是一个照面之下,追击的三千南唐军便给赵匡胤亲率的骑兵队杀了一个对穿。   原本就散乱的阵型,更加不成建制。   林仁肇面色铁青,舞动着鱼叉杀向了赵匡胤。   赵匡胤双眸闪过一丝灼热,在冲刺的时候他就瞧见了林仁肇,不过选择了避开他的方位,以杀穿敌阵为先。   现在敌阵已乱,到了自己麾下骑兵屠杀的时刻,自己也该找找乐子了。   赵匡胤正面迎上了林仁肇。   林仁肇见状却是一拉缰绳,调头就跑。   赵匡胤冁然一笑看出了对他拖延时间的意思,颇为遗憾,却也不再追了,见追兵已经杀散,环顾了一眼战场,大笑道:“我赵匡胤,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尔等鼠辈,能耐我何?”   林仁肇见赵匡胤并未追击而来,又听赵匡胤的豪言壮语,遗憾地摇了摇头。   今日只怕难以将他留下来了。   李景达见赵匡胤三下五除二地就击溃了追兵,脸色铁青。   陈德诚劝道:“对方最擅骑兵突击,我等盲目追击,反受其害。我军已拿下滁州,赵匡胤此去定往六合与赵匡义汇合,以取粮草辎重。依照时间来算,郭廷谓监军应该正在攻打赵匡义。我们无需追赶太急,只要缠着他们,便可与郭廷谓监军夹击他们。”   李景达想起了给赵匡胤赶回江南的经历,不想就这样放任赵匡胤离去,高声道:“理当如此,全军保持阵型,徐徐追之。”   赵匡胤在撤离横山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身后来自于楚州的士兵,心底骇然,暗自庆幸。   好在自己撤退得及时,不然再战下去,士兵体力消耗殆尽,楚州兵马再将后路一封,那可真就全军覆没了。   见身旁诸将与兵士有些气馁,赵匡胤大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诸位不可泄气。何况今日我等以一万对三万,稳居上风,只是对方又来了援兵,兵力过于悬殊,这才战术撤军。对方兵力数倍于我,能有如此成果,那是相当了得了。”   “我们先回六合暂作休整,向官家要些兵马,某带你们打扬州去。扬一益二,那个是个富庶之地,不会比我们的汴京逊色多少……”   三言两语,赵匡胤便重新激起了周边将官兵士的士气。   赵匡胤还待要说,脸色徒然大变,惊呼道:“匡义,你怎在此?”   他目光所及之处,却是自己的三弟赵匡义。   他一脸乌黑,骑着一匹屁股上中了一箭的战马,狼狈地向自己这边跑来。   “兄长!”赵匡义本惊魂未定,见到自己的兄长心中大安,一拍马屁想要快些上前,却不想胯下战马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将赵匡义掀下马来。   赵匡义身体肥硕,战马又受了箭伤,驮着他一路逃跑到了这里已经精疲力竭了。   赵匡义如球一般在地上滚了三滚,摔了一个七荤八素,苦叫连连。   赵匡胤赶忙下马将赵匡义扶起,忙道:“可是六合发生了变故?”   赵匡义疼得龇牙咧嘴地,说道:“兄长今日离去后不久,便有一支兵马从滁州方向杀来。弟拼死抵挡,坚守营垒多个时辰,奈何敌众我寡,实在支撑不住。只能烧了辎重,前来与兄长汇合。”   原来郭廷谓拿下滁州以后,清点粮库,发现粮草数额不对,查问之下方才知道,赵匡胤在六合搭建了一处营寨,以六合为基,堵截南唐的援兵。   郭廷谓瞬间来了精神,想起了打败赵弘殷时缴获的赵家旌旗,留下了两千兵士守城,自己率领三千兵马打着赵弘殷的旌旗袭击六合。   赵匡义看着自己父亲的旌旗,还以为是老爹来了。   直到郭廷谓来到近处,才觉得异常。   仓皇间,赵匡义根本来不及布阵,无力抵抗,只能命人点燃粮草,拖延了一点时间,一路逃窜至此。 ##第四十八章 别去招惹了吧!   “报,前方发现敌军的踪迹!”   赵匡义心底大恨,道:“应当就是袭击营地的那伙贼兵……”   他恨极了对方诡诈,居然打着赵弘殷的旌旗。   若非如此,自己提前摆下军阵,焉有今日之败?   赵匡胤见自己兄弟如此狼狈,切齿道:“看为兄为你报仇!”   这时,身后又传来了南唐军追击而来的消息。   赵匡胤不为所动,扶着赵匡义道:“你上我的马!”他说着将自己的亲卫队调拨大半护卫赵匡义,然后从兵士手里接过一匹寻常战马,一跃而上,高声笑道:“将士们,你们随我出兵以来,败在我们手上的贼兵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了吧。许是我们打得太狠,贼子们惧怕我等,居然调集了淮南大半州府的兵力来堵截我们。”   “这可是我们的荣幸!若不是我们将他们杀狠了,杀怕了,焉能受此待遇!”   “想困住我们,今日便让他们知道,就凭他们,还不够格!”   “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他手中长棍所指之处,正是郭廷谓的追兵。   赵匡胤反应何等之快,尽管赵匡义不清楚是哪一支军队占据了滁州,击破了他们在六合的大营。但滁州往西是罗幼度所在的庐州,江南的兵又与自己鏖战,联想着楚州的兵意图包夹自己,占领滁州的兵从何处而来就显而易见了。   濠州与寿州相邻,就算南唐濠州方面的将领击溃了自己的父亲,分兵拿了滁州,也必然会留下兵马守濠州。   滁州方向的敌兵必然有限,最佳的突围地点。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向西突围离庐州最近。   赵匡胤现在手中无粮,麾下兵马生存都是问题。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面子了。   问罗幼度借一点粮食,总好过自己的兵活活饿死,或者一路抢杀百姓要强。   赵匡胤见左右骑兵已经上马,步卒也做好舍命一战的准备,当先对着郭廷谓冲杀而去。   郭廷谓击溃赵匡义没费多少精力,但是赵匡义的那一把火着实让他灰头土脸。   现在是盛夏,天干物燥,火势一起,他们手上又没有灭火工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粮草辎重化为灰烬。   郭廷谓气愤不过,想着怎么样也得教训教训赵匡义这个败家玩意,一路尾随追击。   看着远处的漫天尘土,郭廷谓心底一惊,“莫不是让赵匡胤突围出来了?”   他自然不知前线第一手战况,只能靠猜,摆手停止了追击,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神色突然一变,喝道:“长枪蹲伏,列阵拒敌!”   面对骑兵,在没有拒马等阻碍物的情况下,长枪阵是最常见也是少有的能够与骑兵对抗的手段。   郭廷谓居于阵中,神情凝重地看着前方。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敌军已出现在面前。   瞧着对方的骑兵逐渐加速,大有冲阵的架势,郭廷谓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一箭之地。   就这百步间距,提上速度的骑兵只要几个呼吸就能到达近处。   然而就在这时,赵匡胤骑军却如风一般从左右翼分开直接绕过了如林枪阵。   位于骑兵后边的步卒开始渐渐提速,悍不畏死地迎向了枪阵。   便在大周步兵阵缠着枪阵之际,赵匡胤、杨光义已经迂回到了郭廷谓的身后,一计又狠又准的千年杀。   郭廷谓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的机会,三千兵马直接给撕裂两节。   赵匡胤还待冲杀,身后的南唐追兵已经到了近处。   ……   南唐军帐。   李景达居于上首,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等南唐大将居于左右。   李景达神采飞扬,尽管没有如战术设想一般将赵匡胤全歼,但是能够将之击退击败,已经十分满足了。   尽管他们付出的伤亡代价远高于赵匡胤部,还让他突围跑了。但是对于要求不高的李景达来说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那可是赵匡胤!   一个硬生生在他们头上刷出了万人敌称号的存在。   能将如此牛的对手击败,对于饱受赵匡胤、罗幼度肆虐的南唐兵将来说,当真是极为提士气的事情。   故而军帐中的气氛尤其热烈。   李景达少了陈觉的掣肘,立刻就迎来如此大胜,也是意气风发道:“解决了赵匡胤,接下来就是罗幼度了吧!”   “先驱赵匡胤,再破罗幼度,最后与北贼对决寿州!”   剧本李景达已经写好了。   不过过程得让手下的人来编。   动用淮西东路的力量围杀赵匡胤也是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四人在江南一遍遍讨论之后,一起商量出来的战术。   李景达激动地拍案而起,鼓舞士气。   手有点疼。   原本帐内热烈的气氛却瞬间冷清。   边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许文稹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在看美女。   林仁肇想着自己的口臭,是真是假,很多人都跟他反映过这点,可是他就是闻不到。   陈德诚抬着头,看着军帐顶部,找到了一个小洞。   险些给赵匡胤杀得全军溃败的郭廷谓便如弟弟一样,不敢乱说一句话。   场面有些尴尬。   此番能够击退赵匡胤便是在于赵匡胤头重脚轻,他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兵锋所指千军辟易,从而忽视了后方防守。   而罗幼度下庐州、谋和州、定舒州,控巢湖水域,安三州民心,完全掌控了淮南中路,将江淮割裂成东西两半。   如果江淮是个人,那赵匡胤是背后的那根芒刺,而罗幼度就是一把插进了江淮胸口的利剑。   拔除芒刺很难,但能够做到。   可要强行拔出插进了胸膛的利剑,不只是带出血柱,还会致命。   “要不,我们直接支援寿州?”   “寿州被围已有六月余,城中储备粮食只能维持半年。我们若跟罗幼度死磕庐、和、舒三州,寿州就算不给北贼攻破,也支撑不下去了。”   实在无人说话,刚刚吃了败仗的郭廷谓,想着表现一下自己,弱弱地说着。   林仁肇见有人开口,不再思考自己口臭的问题了,高声道:“寿州危在旦夕,当以支援寿州为先。”   于是,全票赞同。   众人生出一个念头:赵匡胤已经够难对付了,这个罗幼度看着就不好惹,还是别去招惹了吧。 ##第四十九章 谁敢不服,找他来辩   庐州。   “慢点吃,慢点吃!”   罗幼度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窦仪,有些心疼。   这位仪表堂堂的窦家长子现在的模样形同一乞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破旧的百衲衣赤着脚,一脸的黑灰,跟挖煤工人一般。   罗幼度刚才与之相见的时候,压根就认不出他来。   若不是他自报姓名,罗幼度都不敢往窦仪身上去想。   一个好好的大才子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罗幼度将他带进了府衙,给他准备了膳食。   窦仪尽管极力维护自己文士的最后尊严,没有直接上手,但吃得那叫一个香,牛嚼牡丹不过如此。   罗幼度待窦仪填饱了肚子,方才询问缘由:“可象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窦仪捋着自己胡须上的油迹,听此询问,方才说出了这一路情况。   相比倒霉的赵普,窦仪的运气显然更胜一筹。   他为了安抚百姓,离开了滁州城,躲过了一劫。   但显然郭廷谓并没有打算放过窦仪。   相比大周凭借军功论地位,南唐显然更加注重人脉关系与文采。   南唐并非没有善战之将,只是没有发掘战将的人以及途径。   郭廷谓这种常年在外的将官想要晋升是极为艰难的,不会放过任何立功的机会。活捉一个判官肯定不够,加上长史分量就足了。   尤其是这个长史还是窦仪,他的父亲是中原士林翘楚窦禹钧。   将窦仪献给李璟,定能得到赞誉。   因此郭廷谓不遗余力地在滁州境内捉拿窦仪。   窦仪东躲西藏,他一介文人即没有自保能力,也没有野外求生的本事,还要面对缉拿追捕。   能够活着来到庐州,实属天幸。   罗幼度听闻滁州竟然失陷,脸色亦微微一变,道:“是何人所为?”   窦仪答道:“是濠州的郭廷谓,他乘舟而下与城中士绅配合出其不意地取了城。”他说着叹了口气道:“在下侥幸逃过一劫,不知与某一同任官的赵判官现在如何了。”   他有些惋惜。   赵普文化水平不高,但胸中韬略不俗。   一般人不易察觉,窦仪与他一同南下,又一起共事,自然了解他的能力。   罗幼度点了点头,郭廷谓,这就不奇怪了。   郭廷谓可是南唐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将,历史上郭荣费尽千辛万苦拿下了寿州,以为能够平推淮南的时候,就在郭廷谓手上吃了大亏,折了两员刺史级别的大将。   郭廷谓从濠州南下,这是要断赵匡胤的后路啊!   罗幼度心底嘀咕着,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追问道:“那个赵判官可是赵普?”   窦仪道:“正是他,先生竟知道他?此人甚有才略,现今只怕已为郭廷谓所擒获,甚是可惜。”   罗幼度有些啼笑皆非,这蝴蝶效应有点意思了。   赵普居然没有跟赵匡胤看对眼,甚至可能成了南唐的阶下囚?   对于赵普这个人,罗幼度还是有几分看重的。   目前看来,赵普是唯一能够与王朴媲美的存在。   赵普厉害的地方并不是他的谋略,而是对于规章制度的定制。   宋朝很多规章制度都是出自赵普的手。   当然以罗幼度超时代的目光来看,很多制度给后来的宋朝制造了不小的隐患,造成了军事上的疲软,并算不上高明。   但严苛的来说跟赵普没啥关系,他一方面迎合的是老赵家的意图。老赵家自己黄袍加身,对于武将的矫枉过正实在过于严重。另一方面,这个时代的武将受时代的影响,确实不像话。   若有可能,找个机会,捞他一捞。   罗幼度看着坐立难安的窦仪,知他吃饱喝足,开始注意起自己的仪态了,笑着让他下去洗漱,说道:“滁州既然失陷,可象不如就在庐州任职吧。我这边也缺人手,至于任命公文我会修书于官家,问题不大。”   窦仪惊喜作揖道:“能在先生手下任职,仪倍感荣幸。”   罗幼度笑着目送窦仪离去,然后从案几上拿出一张地图认真琢磨。   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赵匡胤一不小心马失前蹄那该怎么接着往下打?   他坏坏地想着。   其实在他看来,赵匡胤吃瘪真不是一件坏事。   南唐的国情跟他们大周不一样。   南唐是文人执掌权柄,庙堂多是浮夸之辈。   所以大周一路横推,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敌手。   但是在清理了一批浮夸之人以后,真正能打能战的将领就会站出来挑大梁。   大周上下显然给一连串的胜利迷糊眼了。   真以为南唐这个十国最强是泥捏的,连郭荣这个皇帝都未必能够冷静地看待这一切。   在郭荣分兵的时候,罗幼度修书劝过他,让他莫要过于激进。   但是他也知道郭荣不会听的,或者他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郭荣是大周天子,他坐在这个位子上目光视线,所思所想与常人不一样。   他可以偏心,但不能专宠。   寿州久攻不下,前来征伐的诸多将官寸功未立,而自己与赵匡胤这边却是捷报连连,其他将领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故而分兵四散掠地是大势所趋,即便是郭荣也阻止不了这种情况。   罗幼度之所以写信修书,也不过是找找存在感而已。让自己的老板在事后来一句“悔不听幼度之言。”   足矣。   但事实上即便重来一次,郭荣依然没得选。   赵匡胤的失利,能让已经将眼睛看到天上去的周将,早点意识到真正的大战即来也是好事。   这死道友不死贫道,总不能自已去求一败给别人提醒吧。   “报!城外有一人,自称是四直都虞侯杨光义,他奉殿前都虞侯赵匡胤的命令特来向您借粮!”   突然,殿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   “唉!”   罗幼度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人却第一时间窜了出去,高声道:“杨都虞侯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   在他心底赵匡胤属于敌对势力,赵匡义这家伙,更不受他待见。   但他决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对赵家兄弟有半点成见。   尽管接触不深,他罗幼度就是佩服赵匡胤的武勇军略,他罗幼度就是欣赏赵匡义自创的无敌阵法。   谁敢不服,找他来辩。 ##第五十章 深揖   庐州城西五里外。   赵匡胤略显疲累地高坐马上,看着周边横七竖八瘫倒在地上的兵士,忍不住道:“落入如此境地,皆我之过。”   赵匡义在一旁不甘心地道:“李景达为了对付兄长,调动了淮西东路多路兵马,多面合围,实力过于悬殊。此此非战之罪,任谁都不会比兄长做得更好,兄长又何须自责?”   赵匡胤摇头道:“此战确实是我轻敌在先,拖累兄弟们了。”   他这一路杀来,南唐军便如草芥一般,以一孤军甚至都跑到了扬州城下耀武扬威,吓得扬州留守紧闭城门,大气都不敢出。   要知道扬州在南唐以金陵为西都,扬州为东都。   面对这等羞辱,南唐依然不敢来战,想让人不轻视实在是太难了。   赵匡胤敢以一万兵在横山、大仪镇阻截南唐李景达的三万兵,便是不自觉地动了轻敌的念头。   赵匡义愤然道:“都是窦仪、赵普两个蠢货的错,哪怕他们守不住城,知会一声也好。只要有了防备,郭廷谓又哪是我的敌手?我们粮草辎重尚在,也不至于来此求人。”   相比赵匡胤的担当,赵匡义显然更喜欢甩锅。   “也不知他愿不愿意借粮!”赵匡义带着几分焦急地嘟哝了一句。   赵匡胤也无法确定。   自己这一辈子为人处世向来豪爽友善,爱交朋友,喜交朋友。当初带着赵匡义去跟罗幼度道谢,也是想交他这个朋友。   可随着罗幼度步步高升,才华一点点地展露,赵匡胤却发现自己生不出与之结交的念头。   到底是什么原因,赵匡胤也问过自己。   明明自己并不讨厌他,明明自己很欣赏他展露出来的才气胆气,认同他的实力,甚至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可就是本能地不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说不上来。   仿佛两人天生就是敌对的存在。   尤其是听到自己的好兄弟韩令坤、石守信,自己看中的高怀德,一个个都与罗幼度相交莫逆的时候,更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给人夺去的感觉。   赵匡胤粗中有细,行事看起来粗狂,却自有一定把握,唯独在罗幼度这里拿捏不准。   远处两道黑影飞驰而来。   赵匡胤眯着眼,手搭凉棚看清楚了来人:罗幼度与石守信。   赵匡胤知会了赵匡义一声,一并迎了上去。   “哥哥!”   石守信焦急地下马上前,两手抓着赵匡胤的胳膊,上下打量,再找他身上是不是有伤。   赵匡胤心底涌现一股暖意,给了他一拳,道:“好了,我什么身手你还不知道?能伤我的,这世上没有几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罗幼度正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走进他的视线。   “赵兄!”   “赵兄!”   罗幼度分别对着赵匡胤、赵匡义兄弟作揖。   赵匡胤笑着点头回应。   赵匡义却心生感触,暗忖:如果没有那几脚,我们也许能成为朋友。   赵匡胤交友满天下,几乎所有人对于他赵匡义的感觉都是赵匡胤的弟弟,而不是赵匡义本身。   就好像活在自己兄长的影子一样。   便如石守信,完全就没有将他当做一回事,只顾着与赵匡胤叙旧关心他的安危。   反倒是这个自己讨厌的人,将自己当做了赵匡义。   罗幼度并不提战局战事,而是说道:“这太阳如此毒辣,两位赵兄不如与众将士一并入城歇息。”   赵匡胤摇头道:“罗兄好意某心领了,败军之将,安敢享受。只望罗兄资助一些军粮,供某回师寿州,向官家请罪。”   他是算准了李景达不会来找罗幼度的麻烦。   战局的关键在寿州,寿州的存亡直接关系着淮南的存亡。   寿州城里的粮食有多少,这个周军无从得知。但自李谷围城至今,已有半年。就算是军事重地,粮草准备得足够充分,也有耗尽的时刻。   而打罗幼度得生啃庐州、和州、舒州三城,这得耗到什么时候?   跳过已经站稳淮南中路的罗幼度,直接救援寿州才是最稳妥的。   赵匡胤现在亦不得不服,相比自己为了功绩盲目求战。罗幼度带着战略意图打仗,显然高自己一筹。   也许这就是自己现在为何落得如此境地的原因吧。   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赵兄太客气,你我皆为陛下效力,何分彼此。既然赵兄主意已定,那某便不勉强了。我来之前,已经让人准备了粮食、营帐跟刀伤药、消暑药,待数量清点完毕,一并送来。”   赵匡胤怔了半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片刻,他方才弯下了那苍劲如松的熊腰,带着几分吃力地深深一揖。   他身着铠甲,如此深揖,比常人的深揖难上何止百倍千倍。   腹部的甲片甚至都给划开了一道口子。   “大恩不言谢!”   罗幼度忙扶起赵匡胤道:“赵兄客气了。”   如果不借粮,能弄死赵匡胤,罗幼度肯定不借。   但赵匡胤突围到了这里,意味着脱离了危险。   哪怕得不到粮食支持,就凭他手上还有五千兵马,随手抢一个村镇就能解决粮食问题。   他没这么做只是碍于军规,但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郭荣怎么可能会因此来责怪自己的爱将?   他只会将矛头指向不借军粮的自己吧。   借与不借,赵匡胤都不受影响。   反倒是自己会落了一个不助友军之名。   既然这样何不大方一点,什么都给他备齐。   粮食、营帐、伤药一样不少,彻底展现自己的气度,让天下人看到自己对赵家兄弟的善意友好。   赵家兄弟会不会领情,罗幼度并不在乎。   天下人知道就行了。   日后赵家兄弟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怀疑他。   赵匡胤走了,带上了罗幼度为他筹备的粮食、营帐、刀伤药、消暑药,往北离开了庐州。   石守信目送着赵匡胤的离去,道:“罗兄弟,真够意思,你这兄弟老石我没白交。”   罗幼度笑道:“我与赵兄不熟,但赵兄是老哥的兄弟,老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这点物资又算什么?”   石守信登时倍感有面子,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值了! ##第五十一章 悔不听幼度之言!   寿州外大周军营。   郭荣看着手中战报,心中大怒,看着帐中文武将官,将手中的战报摔在了地上,怒道:“一个一个,眼高于顶。什么分兵四取,先夺江北十三州,寿州既如瓮中之鳖,手到擒来。”   “现在如何?”   “给人分而击之。”   “还折损了两员大将!”   “所取之地,逐一为敌将夺回。”   “朕再三强调军纪,出征在外,要重视民生。朕不求你们以心怀仁慈,百姓为念,至少莫要仗势欺民。”   “现在好了,都给白甲兵搅得焦头烂额,反为江南所乘。”   “损兵失地……”   “诸位,现在还有何话可言?”   帐中文武诸将莫不胆寒。   郭荣性子急躁,一旦气性上头,下手往往不分轻重。   在汴京的时候,还有一个符皇后总能从容劝说,压下郭荣的脾气。   现在符皇后可不在这里,一旦自己这位老大上了头,他们可就遭殃了。   随着南唐能战善战之将开始掌权,随着大周诸将为一连串地顺利迷住了眼睛。随着秋收将至,白甲兵的势头风靡各处州府。   分兵袭击各地的大周诸将从长驱直入,无人可挡,变得开始处处受制。   尤其是淮南西路。   朱元!   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南唐小将,斩杀黄州刺史齐藏珍,利用白甲兵大破光州招安巡检使司超,攻取蕲州李福,将之枭首示众。   现在朱元大军直抵光州城下,将司超逼得躲在光州城中,向郭荣求援。   淮南西路随着赵弘殷给郭廷谓杀得大败,赵匡胤的失利,占据泗州城的郭令图也感受到了压力,申请放弃泗州撤回寿州军寨。   这才月余时间,南唐已经完成了对大周的反攻,一举收复了黄州、蕲州、滁州三州之地,光州岌岌可危,泗州眼看也守不住了。   除了罗幼度把控的淮南中路,淮南东、西两路都岌岌可危。   心高气傲的郭荣焉能忍?   见帐内诸将,无一人敢做声。   郭荣强压着怒意,现在军心略有浮动,不适宜重罚,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好好自我反省一二。”   看着空荡荡的军帐,这位大周皇帝亦是暗自懊恼。   当初寿州久攻不下,诸将提议分头出击。   郭荣固然收到了罗幼度的告诫信,却也并未采纳。   一方面正如罗幼度想得那样,郭荣是皇帝视角。   尽管罗幼度、赵匡胤最能战最能打,但也不能都用他们两个,专宠会引起内部的不安。   故而分兵势在必行。   另一方面,郭荣心底也不太相信南唐还能翻起什么波浪。   尽管已经料到分兵多路,有给各个击破的风险,却也觉得纵然局部失利不过是一两处的事情。   以大周的军力,只要救援得及时,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哪里会想到淮南各地意外卷起了一股白甲兵的风潮。   而且白甲兵大多都出现在他们拿下的州府,这就非常地倒霉晦气。   其实这跟晦气没啥关系。   在李璟的治理下,淮南百姓本就生活困苦,勉强度日,百姓离活不下去造反就差一线了。   周兵这一入侵,百姓受到兵灾,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肯定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就得造反,然后兵败的南唐撤出州府,意外地脱离了泥潭。   而攻取下州府的大周无形中就扛下来白甲军所有的怒火。   搅得大周既要应对境内的白甲军又要提防南唐的反扑,两面受敌。   淮南西路的朱元又是一个为了建功立业完全不要命的狠角色,直接领着五千军士将淮南西路闹了一个天翻地覆。   至于淮南东路,齐王李景达领着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这些人北上。   连赵匡胤都吃了亏,其他人自然更不是对手了。   导致了淮南东路、淮南西路近乎全线败退。   想着稳若泰山的淮南中路,这个大周天子,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声长叹:“悔不听幼度之言!”   ……   大周军营!   罗幼度领着张琼十余骑再次踏入大周在寿州城西北的营垒。   短短小半年,周营的情况有些物是人非。   连续半年的攻城,兵卒上下难免疲累,加上最近败绩频传,军中上下也生出一股叫做悲观的情绪。   但就在罗幼度在踏入军营的瞬间,周边巡逻的军士不约而同地都会停下脚步瞻望,均在心底生出一股敬意:“这就是我大周的小诸葛!”   罗幼度在西征孟蜀之时,军功已经能在武臣中占据一席之地。   现如今他正阳破刘彦贞,取庐州,夺和州,克舒州,和州城下生擒陆孟俊……   这一连串辉煌的战绩足够耀眼,之前还有赵匡胤可以与之相比。   但是随着他的马失前蹄,淮西东路、淮南西路相继失利,罗幼度以一人之力稳居淮南中路,令得南唐军不敢来犯。   这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军营之中,军功就是一切标准。   罗幼度携带无人可比的军功归来,如身披七彩霞光一般,夺目耀眼。   军中兵士,莫不顿足而立,争先瞻望。   向训从营旁经过,见罗幼度远远而来,一时半会儿不知用什么态度应对。   作为昔年周太祖郭威的潜邸大将,他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李重进、张永德,与少数几位资历与他差不多的老将并列。   当初争夺攻伐孟蜀的帅位失败,曾厌恶过罗幼度,还多次怂恿过石守信对付罗幼度。   现今罗幼度战功彪炳,向训有些拿捏不准自己的态度。   “向招讨使!”   没等他考虑好,罗幼度先一步打了招呼,快步上前,作揖问好。   他没有与向训多聊,就是很单纯地打了个招呼,便如老朋友在大街上遇到,然而身怀要事,没时间叙旧,只能热情地互聊两句一般。   向训还没怎么反映过来,罗幼度作揖已经告辞离去了。   抹了抹胡子,这位老将心底莫名地有些舒坦,立了如此大功,这小子一点骄气也没有,眼里还有自己这个老家伙,懂得遇到上来问声好。   “不错不错!”   一路上遇到熟与不熟的文武将官,罗幼度都会寒暄两句,直至来到郭荣的御帐外。 ##第五十二章 重担加身   “陛下,帐外罗都指挥使求见!”   在帐内思考战局的郭荣,突然得到了令之意外的消息。   最近败战听多了,一瞬之间,脑子闪过一个念头:不会幼度也败了吧!   呸!   郭荣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也没有宣召,而是大步地走出了御帐。   见郭荣亲自出来,罗幼度赶忙作揖问好。   “见过陛下!”   “无需多礼!”郭荣大笑着,拉着罗幼度的手道:“我们入帐细谈。”   尽管觉得自己多虑。入帐后郭荣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幼度此来见吾,庐州那边无恙吧。”   罗幼度颔首道:“臣一切安排妥当。国华守和州,仲询守舒州,石都校与可象分别负责庐州军政,臣离开一时半会,不碍事情。”   “那就好,那就好!”   郭荣心底踏实了,曹彬、潘美早年都跟过他,自然知道两人的潜力,说道:“此二人当年就展露了不俗的天赋,能在你手上历练出来,也是我大周一大幸事。”   说着他夸赞,道:“若是军中人人皆如幼度一般,那便好了,哪会有今日之局。”   淮南东路、淮南西路的败坏跟周将轻敌,南唐当前主事的大将能力过硬以外,最关键的还是无法安定民心,陷进了白甲军的泥潭。   朱元就是趁着司超疲于应付白甲兵的时候,将他杀得大败。   罗幼度当做耳聋,没有接着话题往下说。   这是大忌。   罗幼度后世经商的时候就明白一点,不要跟自己的上司对着干。   老板永远是对的。   老板都是如此,何况是皇帝?   哪怕没听你的,做错了选择题,那也是对的。   拿着正确的答案,在皇帝面前嘚瑟,跟找死没区别。   罗幼度自然不会这么干,没有表露半点自己技高一筹的意图,也绝口不提旧事,而是说起了自己的来意,道:“陛下,臣今日与陆孟俊闲聊了几句。从他嘴里套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郭荣大感兴趣,道:“快说,坐下来说。”   罗幼度问道:“陛下应该已经得知吴越兵败的消息了吧!”   郭荣颔首道:“不只是吴越兵败,王逵也败了。”   罗幼度一脸讶异。   郭荣带着几分苦笑地说道:“王逵奉吾命率军进攻鄂州,他麾下部将运送粮草时路过岳州,向岳州刺史潘叔嗣求取贿赂,潘叔嗣不同意。其部将就向王逵告状,王逵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了潘叔嗣。潘叔嗣趁着王逵攻打南唐的时候,率兵偷袭武陵。王逵闻讯,率兵折回,为潘叔嗣所杀。”   好嘛!   原本是三路进攻南唐,现在也就剩大周这一路了。   罗幼度无奈道:“好在我们也真没有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他顿了顿才道:“臣从陆孟俊那里了解了一些关于南唐破常州的趣事。此番南唐能破常州第一功臣当属宣州润州大都督燕王李弘冀,第二功臣是老将柴克宏,第三才轮到陆孟俊。这家伙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第一功臣。”   “面对吴越的进兵,陆孟俊手中的兵一部分是袁州的守城兵,一部分是临时从当地招募的勇壮之士。”   “而老将柴克宏手中更是只有一群老弱兵士,年纪最大的甚至超过了五十岁。”   “柴克宏此人能力不俗,愣是用这三瓜两枣指挥南唐兵大破了吴越,相传仅首级就砍了上万颗。但这是相传,陆孟俊给臣忽悠地说漏了嘴,他们只是取了三千首级,余下七千人给他们打乱分别安排到各处军中去了。所谓的首级上万,那是假的……”   “他们这边刚败了吴越,李璟立刻就将陆孟俊调往江北与李景达汇合。”   郭荣听明白了,眼中闪着炙热的光芒,道:“江南没兵源了!”   罗幼度正容道:“也该没兵源了。在陛下的指挥下,我军从去年十一月起至今,或擒或杀的南唐兵卒已经超过十数万。”   “现在李景达手中的四万,朱元收编了蕲州李福的兵马,手上也有一万,这五万人应该就是江南最后的进攻力量。”   “只要我们将他们吃了,整个江淮就是我们的。”   “南唐已经没有任何力量组织进攻部队了,除非将最后防守江南的力量也调往江北。李璟敢这么干,那臣就要恭喜陛下全取江南了。”   郭荣握拳轻轻地敲着案几道:“朕懂你的意思了,他们想来救寿州,就让他们来救。我们收缩兵力,养精蓄锐。就在寿州城下与他们决战,只要赢了,江淮就是我们的。寿州也不用强攻了,困到他们断粮即可。”   罗幼度拜道:“陛下英明。但其实我们不用急着与他们决战,等着让他们来攻。”   “寿州让我们围着已经半年了。尽管不知城中还有多少粮食,但臣不相信剩余的粮食,还够他们吃上一年半载。”   “急得不是我们,是他们。我们只要守着,等他们打累了,打乏了,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也可以趁着他们进攻的时候,花时间训练出一支可以与他们水军一战的水师。以避免他们见势头不对,直接乘船而逃。”   “故而臣恳请陛下,暂且回师汴京。于汴水训练水师,待时机成熟,再度南下抵定大局。”   郭荣看着罗幼度笑道:“你这是觉得朕受不住从军之苦?”   罗幼度赶忙摇头道:“倒也不是,陛下一代英主,自即位起便肩挑我大周文武之事,自非寻常守成之主可比。”   “只是有些心疼陛下,这前线环境恶劣,现在又是酷暑天气。江淮气候又怪异,时不时还来几场大雨。陛下又要为军事烦忧,还得处理国政事务,在这般环境下,如此辛劳,实在不易。”   郭荣脸色有些动容,道:“朕也想好好享受。只是此处若无朕亲自坐镇,就李重进、张永德这对冤家,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朕当壮年,为了大周,累些倒无所谓。”   “不过训练水军之事,确实不能马虎,得尽快提上章程!”   “今日你来得正好,朕任命你为沿江招讨使兼权水师都统,在巢湖训练水师。” ##第五十三章 一席之地   沿江招讨使兼权水师都统!   招讨使最初置于唐贞元年间,平时并不设立这个职位,唯有在战时才会安排大臣、将帅或节度使等地方军政长官兼任,负责招降讨叛,拥有军中急事不及奏报,可便宜行事的大权。   这可是这时代出征在外将官手中最自由,军事政务一把抓的雄职。   权水师都统更不用说了,字面意思。   罗幼度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郭荣肃然道:“此番与江南决战,并非轻易之事。对方是有备而来,不论是在淮南西路闹得天翻地覆的朱元,还是打败赵弘殷的郭廷谓,乃至与匡胤鏖战的林仁肇,都不可轻视。”   “一旦收缩兵力,唯有你一人驻守敌腹心,焉能没有自主之权?”   “至于水师,汴水练兵,哪有巢湖更加适合!这巢湖自古就是练水师之所。且巢湖直通长江,将水师聚于巢湖,保管李璟夜不能寐。”   “便如爱卿之谋,待对方兵疲之日,你我君臣水陆并进,一举拿下江淮!”   “不过届时,爱卿率领的水师可别在那时给江南水师欺负得太惨。不求爱卿取胜,至少得堵截他们的去路。不可给他们跑了。”   罗幼度这里真不敢说大话。   江南多水,南唐也以水军称雄。   这战机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可能一个月,也可能两个月,或者半年。   半年还好,但如果只有一两个月,那得让孙武、吴起来训练还差不多。   罗幼度自问没那水平,遂然道:“臣争取不让陛下失望。”   郭荣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水师船舰本就是你缴获来的,朕只留一部分备用,其余全数交予你调往巢湖。朕从军中挑选了五千善水的健儿,你可带走。另外朕额外调拨与你五千兵士,以防不备。”   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善水健儿陛下给我三千足以,臣麾下也有两千水军,凑足五千便可。陛下这里不能没有善水兵士,臣若所料不差,下蔡浮桥将会成为重中之重的关键。下蔡浮桥失守,等于我军粮道断绝,此乃我军致命之处。南唐水师必然会针对此浮桥展开疯狂攻势,不可不防。”   “好一切依你!”   郭荣的任命很快就传遍了军营。   招讨使!   水师都统!   都是握有实权的雄职。   但这一次没有一人在人前表露不服。   罗幼度当前的战功完全配得上这两个职位。   尤其是在这种四方连连败绩,唯独罗幼度一人闪耀着光辉的时候。   军中上下已经没有人再将他视为一个单纯的文人了。   大周的军方早有他的一席之地,席位还不低。   ……   金陵!   辉月楼再度开张。   自从大周南下之后,李璟就未曾在辉月楼召集江南名士吟诗作乐了。   但今日,他重新站在了辉月楼的最高一层,俯瞰着大半个金陵,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善于吹捧的浮夸文士憋了大半年同样重操旧业,吹捧起了他们的君王。   伟大,英明,神武。   郭荣算什么玩意?   焉能跟自己的君上相比?   坐拥中原,还不是一样,给他们江南打得落花流水?   李璟听着周边的吹捧,心中亦是悠然自得,道:“诸公不可过于自满,北贼还未彻底溃败,我等还需努力自勉!”   宰相冯延巳道:“北贼已经放弃光州与泗州,三军败退至寿州城下,我大唐终将获得最终的胜利。陛下英明武断,非我等俗人可比。”   他这是又夸了李璟,也嘲讽了自己的政敌孙晟、韩熙载、常梦锡、萧俨等人。   他们居然在获得如此战果的时候提出议和的可笑想法,说什么以战求和,滑天下之大稽。   都打赢了,还要求和,蠢不蠢。   李璟道:“切勿忘了,还有罗幼度居于庐州。朕听说郭贼任命他为沿江招讨使兼水师都统,让他在巢湖训练水师。此子一日占据巢湖,朕一日不得安睡。”   巢湖水系直通大海,出水口的斜对面就是采石矶。   长江下游的兵家必争之地。   只要过了采石矶,顺流而下就是金陵。   尽管唐军现在捷报频传,但只要罗幼度掌控巢湖水系,金陵就在兵锋之下。   “陛下,楼外柴大将军求见!”   李璟听到侍从的报道,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心下小小的不悦:这个柴克宏实在是太不知抬举了。   柴克宏大破吴越大军,打响了南唐反击的第一仗。   凭借不到万余老弱残兵,将吴越五万精锐杀得溃不成军。   南唐立国至今,还未有人立过这般功勋。   李璟对于这位原本名不经传的老将刮目相看,直接将他调入金陵,授予他大将军衔,节度使的高位。   主要目的是要将他留在金陵,以防备罗幼度奇袭金陵。   有这样一位大将在身旁,李璟睡觉都觉得安稳一些。   却不想这位老将极不知趣,一天到晚地想要率领兵马北上收复失地,一次又一次地上疏,搅得李璟不厌其烦。   今日居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想要拒绝不见,又怕伤了他的心。   略一思索,李璟道:“请他入阁内相见。”   柴克宏今年六十六,但精神抖擞,虽须发皆白,但并无老态,反而面色红润,大有鹤发童颜之感。   “见过陛下!”   李璟亲切地上前将他扶起,道:“将军还是为北征之事而来?不是朕不信将军之能,实在是我朝丧师严重,抽调不出多余兵卒给将军了。”   柴克宏给李璟堵住了嘴,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方才道:“即是如此,老臣请求去招降罗幼度,若他是故人之子,兴许能够功成。”   李璟方刚回位坐下,但听此言,霍然起身,惊喜道:“将军与罗幼度有旧?”   柴克宏道:“若他是罗兄之子,那便有旧了。当年罗兄遭宋齐丘迫害,贬罚至泗州。当时老臣是泗州刺史,罗兄在末将麾下任职,末将敬他重义气,与之交好。后上书举荐罗兄为泗州将,不想恼了宋齐丘给罢为龙武军都虞候调离了泗州。”   “罗兄病故,末将还曾派人接他母子意图抚养照顾,却得知其母子二人往开封投娘家去了。” ##第五十四章 巢湖水寨   巢湖,水军营寨。   华夏古来就有基建狂魔的潜质。   相比战术简单的西方,华夏千年前就有一位孙子来了一句:“兵者,诡道也”拉开了兵家壮丽的诗篇。   为了应对各种偷袭,诡异的战术打法,华夏建造营寨、营垒的水平那是天下一绝。   只是短短不到十日功夫,一座水师营寨就在巢湖上屹立而起。   五百余战舰围绕一艘五层楼船横行在巢湖之上。   罗幼度高居楼船甲板,看着身旁的成师朗指挥着大周水师在巢湖上练习着各种进攻战术,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起。   相比陆战的千变万化,水战的战术套路便显得死板老套。   因为在江河之上,人的一切行动依靠的就是战舰。   笨重的战舰注定不如人那么灵活,战术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战舰的优劣就成了胜负的关键。   他们的战舰全部掠夺至南唐,在这方面双方是同一起点上的。   战舰相同,考验的就是操控战舰舵手的水平了。   这一方面的劣势是无论如何都是难以弥补的。   同样一艘用来冲锋的斗舰,南人驾驶的速度就是比北人快,而且更加灵活。   没处说理。   就跟刘彦贞当初想追击罗幼度一样,玩命追都看不到周兵的屁股。   因为北人步卒作战重视行军,讲究急行军之后,还能在第一时间投入战斗。   他们的基本功是耐力与脚下功夫。   而南唐水军进兵移动靠的是舟船,脚下功夫极其一般,两者平时训练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就算郭荣拨给他的三千兵卒善水,那也只是会游泳而已。   充其量保证跌入水中不被淹死,怎么行舟,怎么操船一片空白。   更加别说灵活地利用风速水流这玩意。   这种深入骨髓的经验,不经过长时间的水上行舟,根本做不到。   这固化的作战方式,很难凭借外来因素抹平双方的实力差距。   现在对于罗幼度来说,唯一幸运的便是有张雄的一波新兵以及刘彦贞送的大礼:懂得水军战术的成师朗以及精于操舟的南唐水兵降卒。   到了今日这一步,成师朗是可信的,他已经回不去了。   但南唐水兵降卒,罗幼度可不敢过于重用,将舵手这种掌握水师移动的关键岗位交给他们。   万一他们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出工不出力。   或者直接趁机往水里一钻,那不见鬼了。   罗幼度决定把张雄麾下的新兵全部转为水师舵手,让他们跟着南唐降兵学习操舟技术。   他们本来就在江淮水上讨生活,驶船技术一流。   尽管驾驶民用船与操控战舰不是一个概念,但至少有一个基础。   如此也可以避开他们战斗力不足的弱点。   作战就让本就身怀战力的北人兵士负责,他们适应在船上战斗便可。   这是罗幼度当前能够想到的最好方法。   不过,罗幼度心里清楚。   只是这样远远不够。   南唐以水师称雄于世,现在的南唐不比他们初入淮南的时候。   朱元、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这四位在历史上曾让大周大吃苦头的大将已经冒出来了。   尤其是林仁肇,这货出生于闵越穷山恶水中,武艺超凡,水林陆三栖怪胎,登山涉水如履平地还能骑马冲锋,后期是南唐的擎天之柱。   赵匡胤不用离间计弄死他,都不敢南侵。   自己手上的这支水军很大可能就跟他对上,就用这训练个把月的水师,跟林仁肇这样强劲的对手率领的南唐水师一决胜负。   想想就觉得心虚。   罗幼度做人最是现实,从不夸大自己的能力,更不会小觑对手的实力。   “难道真要跟官家说的那样,不给欺负得太惨,能阻截他们去路就可?”   “看不起谁呢!”   罗幼度尽管不认为自己可以与诸葛丞相相比,但既然给人叫做了小诸葛,总不能丢他老人家的脸吧。   “有什么办法给他老人家长长脸?打赢这场不被大多人看好的战?”   罗幼度皱眉苦思着。   一旁的成师朗向罗幼度展露着自己的才能:“这巢湖湖面平稳,最适合训练水师。不过真到战时,可不是这番景象。水军作战,以上游优势为第一要素,几乎是谁掌控上游,谁就能取得胜利。”   罗幼度问道:“那第二要素呢?”   成师朗回答的毫不犹豫道:“是风向!在水流优势与风向面前,人力反而略显不足。”   罗幼度不住地点头,尽管这些他都有所了解,还是夸了成师朗一句:“好好干,待水师功成,我向官家给你表功。”   成师朗是一脸的激动。   罗幼度然后指着张雄说道:“这是给你安排的副手,啥也不懂,你好好教他。”   张雄憨实地向成师朗问好。   成师朗客气应对,但显然没怎么将他看在眼里。   罗幼度心底暗笑:以张雄的文化功底,让他学习深奥的东西,他可能接受不了。   但是成师朗所擅长的水师指挥以及水战基本功,就张雄那肯学能吃苦的坚韧性格,最多一两月,便能将成师朗的一身本事掏空。   离开了巢湖水寨,罗幼度回到了庐州。   这刚一入城,就得知了柴克宏求见的消息。   柴克宏身份过于特殊,石守信、窦仪不敢让他入城,让他城外的一处茶摊歇脚。   罗幼度皱起了眉头,说道:“对方有几个人?”   窦仪回道:“不多,就三人,他跟两个护卫。”   石守信道:“江南的人有什么好谈的,赶走就是了。”   罗幼度略一沉吟笑道:“他们敢三人前来,见一见又何妨?将他拒之门外,传出去还说咱们怕了他们。”   “这样,他们三人,我也带三人。石老哥、刘兄弟,张兄弟,我们去会会这位南唐朝大将。”   罗幼度似乎没有将自己当做人,领着石守信、刘福、张琼三大保镖就向不远处的茶摊走去。   这个刘福是郭荣最新调拨给他的将官,也是一位了得的人物。   徐州下邳人,身材魁梧高大,膂力过人。   郭荣抵达淮南的时候,刘福徒步来军营拜见郭荣要求从军。   郭荣颇为惊奇,将他留在麾下任职。   郭荣知罗幼度人手不足,便将他调来庐江听用。 ##第五十五章 记忆中的叔父   因为手中有郭荣给的情报网,罗幼度对于南唐内部的情况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柴克宏而今在南唐地位很高,李璟直接将他调入朝中担任大将军,授予节度使的职位,负责金陵的沿江防线布置。   这种待遇几乎可以说是庙堂里军方第一人了。   柴克宏这种身份地位只带着两人来庐州,罗幼度不得不好奇他的来意,打算会上一会。   如果郭荣是一个猜忌心极重的君王,罗幼度不会做这种决定,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对于郭荣的脾性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这位大周世宗在气度上真有几分李二的风采。   他还未靠近茶棚。   茶棚里已经快步走出了一位红光满面的老者,脸上有些激动,叫了一声:“虎娃子?”   罗幼度顿足了脚步,脑子里的记忆深处忽地涌现出一股风尘久远的记忆,尽管过去了十数年,很多景象都涌现了出来。   “柴叔父!”   罗幼度记忆中没有柴克宏,但有一个经常逗自己玩的柴叔父。   虎娃是罗幼度的乳名,而叫他“虎娃子”的唯有父母与柴叔父了。   “哈哈!真的是你,太好了!”   柴克宏激动地上前,抓着罗幼度的肩膀,上下打量,眼中有着些许泪花,兴奋得若小孩似地,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哽咽道:“在江南听到你的名字,一直在想会不会是你,真是苍天有眼,罗兄若是知道他儿子有这般成就,足以含笑九泉。”   罗幼度确实记得在泗州的时候,有个叔父待他极好,但怎么也想不到过去十余年,还是这般热情。   他却不知柴克宏年轻时在战场上伤了小腹,虽可正常人道,却也注定无后。   在泗州时,与罗父交好,便动了收罗幼度为义子的念头。   只是此事还未定论,他就让宋齐丘贬回了金陵。   金陵、泗州一个挨着长江,一个靠着淮河,相隔江淮两地消息不通。   等得知罗父病故时,已经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了。   他派人去泗州意图将罗幼度母子接回金陵,但是罗母深知宋齐丘心胸狭隘,不愿连累故人,北上寻娘家去了。   此事柴克宏深以为憾。   一晃就是十数年。   柴克宏在金陵一直受到宋齐丘排挤,只是柴克宏的父亲柴再用是杨吴名将,在军中有一定威望,宋齐丘与之也没有大仇没下狠手,只是将他边缘化了。   柴克宏也因此在金陵籍籍无名了十数年,直到大周入侵淮南,诸多将官北上作战,空出了很多位子。   南唐官员才发现还有一位在金陵混了十多年,白拿了十多年俸禄啥也没干的柴克宏,将他丢到了抚州担任抚州刺史。   这一下无心的任命,柴克宏瞬息间一鸣惊人,在常州大败吴越军队。   罗幼度的名号早传到江南了,不过柴克宏当时在金陵无人问津,也没听人说过。   直到罗幼度大破刘彦贞之后,罗幼度三个字才正式响彻江南上下,传入柴克宏耳中。   他一直想确认这个罗幼度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一直想要领军北上亲自来庐州见一见。   只是李璟想让他守着金陵,一直不放人,直至实在忍不住找了李璟,才有了今日之行。   罗幼度感受到柴克宏确实是真情流露,对他深作一揖。   柴克宏扶起他,拉着他往茶棚里走去,道:“给叔父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罗幼度大略说起了自己的情况,当说到胡伯的时候。   柴克宏大笑道:“老胡竟还在,要是没记错的话,有七十好几了吧。真好,现在还有些怀念他烙的饼子。”   他似乎怀念当年的日子,忽地骂道:“这该死的宋齐丘,若不是他,你我叔侄也不至于一别就是十数载,今日才能见上一面。”   “对了!你可曾娶妻可为罗家留后?”   柴克宏突然带着几分期盼地问了一句。   罗幼度颇为尴尬地笑道:“尚未娶妻。”   柴克宏一脸遗憾,道:“当初你父可是答应我的,若他再有一子,便让过继给我当养子。如若他不行,这重担由你担着。都二十有三了,怎么连家都未成。”   罗幼度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两老家伙可真有本事,那时自己才几岁?   罗幼度道:“不过官家为我说了门亲事,此番战事了了,回去便该成亲了。”   柴克宏忙问道:“娘家是谁?这周天子亲自做媒,当是个好人家吧。”   罗幼度颔首道:“是魏王的二女儿。”   “魏王?符彦卿?”   见罗幼度颔首确认,柴克宏笑道:“那当真是极为看重了,甚好甚好。哈,跟符彦卿相比,他周宗算什么玩意?”   罗幼度一脸古怪,道:“这跟周宗有什么关系?”   柴克宏问道:“你可记得你与周宗的女儿有婚约?”   哈?   罗幼度有些莫名,这历史上的大周后怎么就跟自己有婚约了?   “侄儿不知!”   柴克宏哼了声道:“我想也是,就周宗这匹夫的势利性子,就算当初有过婚约。在你父给贬以后,便不会承认了。而今见你飞黄腾达,我江南实力衰败。竟重提婚约之事,实在可笑可耻。”   罗幼度自诩才思敏捷,分析事情常能看破关键,但柴克宏口中关于周宗的骚操作,却让他莫名其妙。   自己在大周,他在江南,不属于同国,他重提婚约给谁看呢?   却不知此事就是一个大乌龙。   周宗待价而沽,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周娥皇嫁入南唐皇室,假说有了婚约,免得得罪求亲之人。   结果宋齐丘为了恶心周宗,当众说周娥皇的未婚夫是大周的罗幼度。   周宗不是没有解释,只是无人相信,只以为周宗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与大周有往来自证清白的说辞。   此事甚至都传到了李璟的耳中。   柴克宏当然不知内情,只是他更清楚周宗为人,知他绝非是那种死守婚约的人,便以为他看上了现在的罗幼度。   宋齐丘打击政敌的胡话,不知不觉已经卷成了一团乱麻。   柴克宏欣慰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郎,笑道:“今日能够再见你虎娃子,得知你过得甚好,无憾了。走了,你我身份特殊,不宜久聚。”   他起身欲走,想到了一事,从怀里取过一封密信,递给罗幼度道:“这是叔父此来的任务,总不能带回去。信,你别看了,直接交给郭天子吧。日后……真在战场上遇到,无需留情。” ##第五十六章 婚约?   罗幼度接过柴克宏递来的密信,听他此言,更是体会到这位长辈对自己深沉的关怀。   这位分别十数年的异姓叔父,不顾可能受到的猜忌,不顾可能遇到的危险,仅带两位侍从,深入庐州,只为来见自己一面,亲自确定自己安好。   如此情意,委实令人动容。   “侄儿,别过叔父!”   罗幼度恭恭敬敬的作揖送别。   柴克宏看了一眼,招了招手,不再回头,策马去了。   目送柴克宏远去,罗幼度随手就将信递给了石守信,道:“这信你先收着,我入城后再写一封信,劳烦老哥一并使人带给官家。”   其实即便柴克宏不刻意叮嘱,罗幼度也不会私自拆李璟给他的密信的。   这与敌将往来,跟与敌君主往来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事情。   与敌将往来解释得清楚,与敌君主往来,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这方面的忌讳,罗幼度还是拿捏得清楚的。   伴君如伴虎,绝非空话。   回到庐州,罗幼度又写了一封信解释了自己与柴克宏的关系,派人交给了石守信。   石守信快马将信传给了郭荣的时候。   这位大周天子正好处理完公务,在御帐里吃着点心油饼,从侍从手里接过信,心底奇怪,幼度的信,怎么让石守信送来,还两封?   他用嘴叼着油饼,打开了第一封罗幼度的亲笔信。   看着信里的内容,郭荣笑着自语道:“幼度这也太小觑吾了。就李璟,他也配?”   郭荣这里并非是信任罗幼度,而是对自己绝对的自信。   他看得出来,罗幼度是一位有雄心有抱负的好人物。   这类人物向来择主而事,若非有缘由,岂会轻易屈居庸才常人之下?   这天下还有比他郭荣更有抱负有能力的明主?   在自己麾下,罗幼度可以为了一统天下而奋斗,成就良平房杜之功业。   在李璟麾下能干什么?   割据江南?陪他吟诗作赋?   所以郭荣压根就不会多想其他,就罗幼度这样的人才,李璟无福消受。   莫说目前还没有这种流言,就算流言满天飞,郭荣一样不屑一顾。   因为就算罗幼度有二心,他也相信对方是一个能跟自己相提并论的存在,而不是李璟这样的小角色。   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显然没有!   不过对于罗幼度特地修书过来解释的做法还是认同欣赏的。   做人就是这么复杂。   信任你,是我的事,但你不能因为我的信任,就不解释原因。   郭荣愉快地吃了油饼,打开了李璟写的密信。   老套的招揽,倒没有新颖的。   文中肉麻的一口一个“先生”,让郭荣有着小小的不快。   心底想着,这么喜欢叫,早晚要将你擒到汴京,让你叫个够。   继续往下看,郭荣又忍不住生气了,信中居然说他们败局已定,若能得罗幼度相助,便可反攻中原。   压着火气,郭荣继续看下去,忽得忍不住咦了一声。   信笺的后半段居然使用了美人计,“吾闻先生与我朝司徒千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三生之约。司徒乃虔诚君子,信守承诺,未敢忘约。今,司徒有女周娥皇,明艳绝伦,神彩端静,通晓史书,精谙音律,采戏弈棋,莫不妙绝,为我江南第一才女,今之谢道韫。先生若归,朕亲自为先生主婚,才子佳人,成就一段千载美谈!”   “岂有此理!”郭荣愤愤不平地将信丢在了桌子上:“竟然使诈!”   对于罗幼度的身世,郭荣是有过了解的。   罗幼度从未跟他说起有什么婚约,而且对于周宗这个人也颇有微词。   毕竟当年罗家是因周宗而受到宋齐丘的贬黜,周宗翻身之后却因惧怕宋齐丘而对罗家死活无动于衷。   怎么可能冒出婚约?   明摆着欺负罗幼度当时年幼,不了解内情。   ……   庐州。   罗幼度与唐付尧聊着江南的事情。   之前南唐封锁了与大周来往的渠道。   江南的消息需要通过江陵中转到开封,需要耗费好一段时间。   现在罗幼度掌控了巢湖水系,江南的情况能够第一时间通过长江送达罗幼度之手。   “这么说江南那群人又开始嘚瑟起来了?”   罗幼度好笑地看着唐付尧。   这才多久,只是局部性地赢了几场战,就得意成这样?   难道一点也没有察觉他们已经输不起了?   现在的大周可以输上十次,但是南唐只要大败一次,就彻底地失去争夺淮南的机会。   唐付尧颔首道:“就最近几日,李璟已两次在辉月楼召集文人雅士吟诗作乐了。”   罗幼度摇了摇头,有这样的皇帝,哪怕朱元、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这些名将再强悍,南唐也不配赢。   “现在他们的庙堂局势怎么样了?是五鬼派占优势,还是清流派占主动?”   五鬼派就是李璟宠信的五鬼,陈觉、冯延巳、冯延鲁、查文徽、魏岑。   清流则是孙晟、李德诚、韩熙载、常梦锡、萧俨这些人。   唐付尧道:“江南朝堂上现在清流派更能说得上话,毕竟现在征伐的几位大将大多是清流派举荐的。一直处于下风的他们,总算扬眉吐气了回。不过……李璟最宠信的还是冯延巳、冯延鲁两人。”   罗幼度看着手中茶杯冒着的青烟,略微沉吟了片刻道:“也是时候给他们添添堵了。唐兄,回去后让你的人笑话一下陈觉,便说。唐军能胜,陈觉乃第一功臣。有了他,齐王渡不了江。少了他的瞎指挥,北贼不堪一击,连战连败。多嘲讽一下,让人以为谣言是清流派传出来的。”   他说的可不是谣言。   南唐军反攻的号角吹得那么响亮,跟陈觉这个外行给赵匡胤吓破了胆有着密切的关系。   不管干什么事情,外行指挥内行,都是大忌。   这南唐军少了陈觉捣蛋,这仗打得多漂亮。   休息了这么久,赢了那么多仗,罗幼度觉得,陈觉的胆气应该补回来了,是时候让他为大周做点贡献。   打仗可不全是正面交锋的事,这些细节筹谋到位,不见得会逊色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唐付尧看着胜券在握的罗幼度,开始为南唐默哀了。 ##第五十七章 无为县火   炎炎夏日。   罗幼度热地将袖腿都拉了起来,露着一对微黄属于黄种人特有肤色的手臂以及布满细黑毛的大长腿。   虽不雅观,但是舒坦。   一手拿着蒲扇扇风,一手看着庐、和、舒三州的公文。   虽在战时,但境内民生不能落下。   古代不比现代,百姓大多都是一年年的过,在各种剥削之下,压根存不了余钱余粮。   故而一遇到灾祸,便容易激起民变。   四周的白甲兵就是这么来的。   庐州、和州、舒州还算安稳,士绅支持,民心归附。但终究是新附之地,大周当前势头也不如以前。四边州府皆为南唐收复,难免会有不安的情绪。   这种不安若不加以安抚,一旦事变,就可能造成恐慌。   面对这种局势,罗幼度也只能暂且放下手中的军务,以三州政务为先。   至于已经打得昏天暗地的濠州、寿州一线,更加与罗幼度无关了。   此番南征,他已经捞足了功勋,这牛羊肉都吃下肚了,总得给别人喝汤的机会。   何况这汤里还有磕牙的石子,没必要与他们去争了。   “先生!”   窦仪大步走进了府衙内,见罗幼度伸着两条大长腿,露着手臂,惊得背过了身子。   罗幼度心不甘情不愿地拉下了袖子与裤腿。   自己任命的这个庐州长史什么都好,清正耿直,沉稳忠厚,更兼才华横溢,不只是在政务上能够给他提供帮助,还能安抚团结士绅。   作为中原名儒窦燕山的长子,窦仪在士林中还是有几分威信的。   不过就是为人死板了些,不懂得灵活处事。   最开始的时候,罗幼度是袒胸露背的,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害羞的。   天热得都可以榨油了,又没空调,打个赤膊算啥。   结果窦仪就在仪态方面跟他辩驳了起来。   那礼仪章法说的是一套一套,各种引经据典,一点都不给他这个招讨使、水军都统面子。   罗幼度心底辩解自己这是宽宏大量,不跟他一般计较,才不是怵他呢。   整理好了衣着,罗幼度说道:“有事吗?”   窦仪这才回过身来,作揖道:“无为县昨日发生了火灾。大火烧了三条街的屋舍。无为县县令亲自来到了庐州,打算跟先生禀报情况,希望先生能够调拨财物,帮助无为县内百姓。”   罗幼度皱眉道:“怎会如此严重?可有人员伤亡?”   见他想要回答,罗幼度道:“算了,你将县令请来,我亲自问他。”   无为县县令叫洪波,庐州洪家人。   罗幼度为了安抚士绅,让他们各挑出族中一人仕官。   当时他也说明了,这是战时破例之举,不讲究出身也不经过任何考核,直接当官。以后不会再有,让他们把握住机会,别安排一个庸才过来,没干几天就给罢免了。   这类地方大户族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能力不俗的俊杰,洪波即是洪家推荐的。   能力尚可,可称中材,当一方县令非常适用。   正好无为县县令因为他们大军压境跑了,就让洪波走马上任。   “见过招讨使!”洪波恭恭敬敬地对着罗幼度行礼问好。   罗幼度迫不及待地问道:“县内大火可有造成伤亡?”   洪波庆幸道:“天佑无为,大火燃烧时正是午间时分,百姓都跑了出来。唯有救火时,二十余人晕阙,现已脱离危险,并未造成人员伤亡。只是屋舍都化为了灰烬,四十余户百姓住所被焚毁,现今安置在城外凉棚。”   罗幼度松了口气之余随即怒道:“既然发生在了正午,那为何不及时灭火?令的火势蔓延了三条街?你这县令怎么当的?这天气如此炎热,一点防火措施都没有?”   洪波哭丧着脸道:“下官冤枉,并非下官怠政,实在是别有因由。在火起的第一时间,下官已经带着县内衙役抵达现场,指挥百姓取水灭火。哪里知道火源处有大量石漆,这水越扑,火势蔓延得越厉害。加上天气干燥炎热,火借风势,根本遏制不住。下官迫于无奈,只能先转移百姓,避免百姓为了抢救家财而造成人员伤亡。”   石漆?   不就是石油嘛?   罗幼度霍然而起,道:“哪来的大量石漆?”   无为?   无为县?   无为市?   罗幼度脑海中豁然浮现了一段记忆。   有一次他去安徽谈生意。   在酒桌上跟一位安徽煤老板聊天吹牛,就说到过安徽芜湖的无为市的情况。   言语中他就后悔自己当初心太小,只投资了无为的矿产,没敢将手伸进石油跟天然气业。   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小的无为,除了有七千多万吨煤矿,居然还有两亿吨以上石油储量,三百五十亿立方米天然气。   说他当初胆子若肥一点,那就不是现在的身价了。   后世的无为市,不就是现在的无为县?   罗幼度对于这个时代的科技有过了解,石油这玩意很早就出来了。   东汉的时候就有石油的记载,西汉上郡“高奴有洧水,可燃。”   晋朝的时候也有记载:酒泉延寿县南山出泉水,大如筥,注地为沟,水有肥如肉汁,取著器中,始黄后黑如凝膏,然极明,与膏无异。   不过这个时代缺乏石油的正确用法,而且也受到开采技术的限制,几乎所有的石油都来源于地上油。   故而稀少昂贵,用途又不大,只有少数为朝廷控制。   但是怎么使用,朝廷官员自己都不清楚。   直到宋朝,也就数十年后,军工作坊里研究出了以石油为原料的“沥青作”、“猛火油作”,将之用于战场。   尤其是八十年后,杭州钱塘出了一个沈括的伟人,在《梦溪笔谈》中就开始预言“此物必大行于世。”   罗幼度压下激动的心情,问道:“这石漆向来稀少,怎有人大量囤积?此人是谁?可有擒获审问?”   洪波作揖道:“此人乃县中采药郎,火起后意图逃跑,给衙役擒拿。经过审问,他是在三公山上采药,偶然发现漆黑的兔子脚印。好奇之下,顺着脚印在山中发现的。他知石漆值钱,便偷偷地取回家,意图贩卖,不想惹下了大祸。”   没有任何迟疑,罗幼度道:“可象,庐州府事,先由你处理,我立刻动身前往无为。” ##第五十八章 老天送的大礼   无为县。   罾山。   罗幼度、张琼、洪波以及十余护卫,在一名叫常晨的采药郎的带领下向山上攀爬。   一路上洪波铁青着脸,看着常晨就有一股邪火上涌,恨不得对着那屁股就踹上一脚。   常晨心惊胆战地带着枷锁在前面走着。   罗幼度在一旁暗笑,这升斗小民的狡黠,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原来常晨发现石油的地方根本不在三公山,而是罾山。   常晨以采药度日,日子过得清贫,意外发现了这个时代给叫为石漆的石油。   他知石油昂贵,便动了闷声发大财的心思,偷偷地将石油一罐一罐搬运回家,打算寻一时机转手发财。   只是淮南战事,四方乱成一锅粥,常晨只能憋着等待时机。   不想盛夏酷热,存放不当,引起了熊熊大火。   常晨本想畏罪潜逃,给衙役逮了住。   洪波审问他的时候,发现没有死人,常晨便不想断了自己的财路,谎称石油是在三公山里发现的。   洪波真没想到常晨在这时候还敢说谎,自己一个县令让一小民忽悠了。   直到罗幼度亲临,要常晨带路。   看着罗幼度以及一干凶神恶煞的兵士,常晨这才真怂了,将实话说出来。   洪波这才知道给常晨戏耍了。   罾山并不高,胜在幽深。   他们翻了两处山头,越走越是偏僻,依旧未到目的地。   不过沿途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古迹,有些藏在荆棘丛里的石墩上居然还写有甲骨文。   罗幼度用佩剑拨开荆棘丛,看着藏在里边近乎风化的巨石,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甲骨文,登时有些遗憾地想着: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将这玩意拍下来。   洪波左瞧右瞧,忽然双手一合,惊喜道:“无为县县志上有载,说罾山山中有商周遗迹,山中有一井,泉水本白,复而为墨,经旬如故。这个墨莫非就是石漆?”   他作为无为县的县长,自然看过无为县的县志。   他对着常晨道:“你的石漆是否从一古井里取得?”   常晨此刻不敢隐瞒,苦着脸点头道:“便是从古井里取得。”   洪波道:“属下以为是传说,县志胡乱记载的,却不想是真的。”   他们沿着一条小道而行,小道隐于草丛之中,明显有人为遮掩的痕迹。   为了发财,常晨也算用心良苦。   七绕八转的,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还没到近处,罗幼度便闻到了石油那股特殊的味道。   这来到近处,却见地上流着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石油,不远处有一口古井,石油就是从古井里溢满出来的。   罗幼度远远看着那一口井的石油,眼睛越睁越大,一抹笑意浮上嘴角。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罗幼度并不知情,但他也不需要知情,只知道这里有石油,而且是很多很多的石油,这就足够了。   其实从专业角度来讲,就是山中地下藏着石油。   古人在这里打了一口井取水,每当地壳运动的时候石油就会溢出来一些。   这石油无法溶于水,又轻于水,故而浮在水面上。导致井水由白变黑,也就是无为县县志记载的复而为墨。   石油是混合物,分子量小的成分容易挥发,这时间久了挥发了,泉水就又变白了。   故而就有了经旬如故的记载。   但是前段时间山中发生了小地震,将地下的石油震了出来,大量的石油也就溢上了井口。   山中兔子经过,踩着石油留下了脚印。让上山采药的常晨发现,好奇之下来到了这里……   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完全是大自然的神奇,外加一口古井辅助,个中因果自然是无人清楚。   罗幼度对着洪波说道:“此间情况不许对第二人说。这些石油,我有大用。”   洪波肃然点头道:“属下绝不说给他人知道。”说完看了一眼常晨,问道:“此人如何处理?”   常晨惊恐地跪伏了下来,磕头道:“大相公,小人绝不会说给他人听,您就饶了我吧。”   罗幼度道:“发现这石漆,他也算有功。这样,你先将他单独关押起来,在我军未取得淮南之前,不让他与人接触。取了淮南之后,你再追责他烧毁屋舍之罪。罪行因功减半。”   若常晨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一切,罗幼度赦他无罪,倒也无妨。   但显然这常晨就算不是刁民,也称不上良善百姓,该受的罪,还得受,跑不了。   洪波又道:“现今夏季,没有多少百姓上山,不过到了秋季,山上野果野菜长成,会有不少百姓进山采摘,人流一多,只怕隐瞒不住。下官申请发一告示,便说山中来了一头猛虎,伤得多人性命。禁止百姓入山。招讨使运送这石漆,亦可说成是为了百姓安全,兵士上山搜寻猛虎……招讨使以为如何?”   罗幼度笑赞:“如此甚好,就这么定下了。”   他当即留下五名兵士,在此地守护。   再三强调他们不可在这附近引火,让他们在百步之外找个地方休息,堵住进出之道便可。   随即下山,策马来到巢湖水寨。   巢湖河畔,三千匹马儿在岸边悠闲地吃着青草。   石守信穿着裤衩,大马金刀地坐在河边石头上,烤着一条鱼,见罗幼度从远处而来,大叫了声:“罗兄弟,来,吃鱼了,我现抓的鱼,新鲜。”   罗幼度笑骂了一句。   石守信原本是在城里驻扎的,前段时间说要去城外驻扎,表示每日从城外割草料送入城过于麻烦,不如直接驻扎城外放养。   罗幼度哪里不知石守信?   显然他是嫌城里太热。   果然石守信在巢湖附近的山脚安营,每日除了日常训练就在巢湖里戏水抓鱼,全身晒得通红,都快跟关公一拼了,跟小孩子差不多。   罗幼度来到附近坐下,接过石守信递来了烤鱼。   上面擦了油,还撒了盐,抹了紫苏汁,味道还真不赖。   罗幼度吃了两口,点头赞道:“老哥若是在军中混不下去了,当个厨子也不错。”   石守信多看了罗幼度两眼:“想到对付南唐水军的法子了?”   他知罗幼度一直在为此事发愁,而今却见他眉宇的那股愁思不见了。   罗幼度将嘴里的鱼肉咽下说道:“不错,老天爷待我不薄,送了一份大礼给我!” ##第五十九章 进击的陈觉   显德三年,六月中旬。   泗州。   监军陈觉悠闲地吃着荔枝,左右侍婢轻摇羽扇,凉风习习。   荔枝在这个时代可是稀罕水果。   荔枝之所以叫荔枝,是因为不可以离枝,否则会一日变色,三日变味儿。   离枝即荔枝。   但对于陈觉而言,这都不是事。   做不到唐玄宗、杨贵妃那么浪漫,从江南水运而至,却也是轻易之事。   只是荔枝的甘甜并没有掩盖这位南唐监军嘴里的苦涩感觉。   到现在他都难忘在瓜步山的时候,赵匡胤率领骑兵破阵时的那股压迫感。   自那一战后好长一段时间,陈觉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做梦都觉得有人在追杀自己。   不过随着南唐军凯歌高奏,陈觉噩梦倒是做得少了,心底却有一种自己给演的感觉。   为何自己在的时候,南唐军便如废物一样,让赵匡胤一冲就垮。   自己不在了,却能与之打得有来有回?   陈觉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怀疑李景达在暗中动了手脚,故意迫害自己。   这念头一起,陈觉越想越有可能。   平时李景达在朝堂上就跟他们不对付,现在手握大权,不愿受自己控制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有心前往濠州找回面子,可一想到上前线,心底就突突地慌乱,缺乏迈出那一步的勇气。   脑海里仿佛有一个弱气的小陈觉在不断地说,在泗州挺好,佳人陪伴,吃喝无忧,何必上前线受罪。   每每意图动身的时候,陈觉便会不自觉地退缩。   直到这一日。   陈觉收到了江南冯延巳的来信。   赤裸裸的羞辱!   唐军反败为胜第一功臣陈觉!   因为陈觉的胆怯缩在后方,所以唐军大胜。   因为陈觉的不作为,所以唐军大胜。   因为少了陈觉,所以唐军大胜。   还有比这个更加羞辱的事情?   自己在后方什么也不参合,居然给嘲讽成了第一功臣!   这谁能忍受?   如果自己继续呆在后方,而前线打退了周军,自己岂不是坐实了这个“第一功臣”,那朝廷焉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陈觉二字,岂不成为天下笑柄?   陈觉自诩当今名士,如何能够忍受如此羞辱?   将面前侍婢剥好的荔枝随手扫于地下,便如扫去心底恐惧一样,陈觉大步决然地如勇士一般,奔赴前线。   濠州。   李景达正在与麾下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商议军务。   边镐指着面前的地图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北贼全线收缩兵力,可以将他们视为四大区域!其中李重进、李继勋、赵匡赞、袁彦,他们驻扎在核心寿州一带,便是他们负责围困寿州城。我们想要将粮食送入城中,他们是最后的屏障。”   “然后是武行德、唐景思、张从恩、焦继勋四将,他们驻扎在寿州东面相接的濠州附近的涡口。我们想要东进,首先要面对的敌人就是他们。”   “接着是张永德部,他领着北贼最精锐的部队,守护下蔡浮桥。下蔡浮桥是唯一的连接淮南与中原的桥梁。若我们有机会将之毁去,断截对方粮道,则大事既定。”   “杨承信、刘重进这两将位于丰安一带,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阻击朱都监部。”   “最后就是北贼伪帝郭荣的中军了……”   “初步估计,贼兵大约有七万之数。只要罗幼度位于庐州、和州、舒州这三州兵马不动,论及兵力,还是我们占据优势的。这战能打!”   周兵七万,但是其中要抽出围城的三万。机动的兵卒只有四万,而李景达手中有三万兵马,加上郭廷谓、朱元手中各一万兵,就是五万之数。   故而有兵力占据优势一说。   当然如果加上罗幼度手上的两万五千兵马,那就另说了。   许文稹手指着地图上的紫金山道:“某以为我们当以救援寿州为第一要务,而不是破敌。确实,正如边将军所言,我们兵力占据优势。但不要忘了一点,开封一次都没有支援淮南……耗兵力,我们耗不起,我们能与他们耗的唯有粮食。”   这话一说,场面有些冷清,尴尬。   打了那么久,他们南唐的援兵一波一波北上,都给消灭干净了,甚至到了无兵可派的境地。   周兵还不曾额外调过一次援兵。   就以中原的人口所蕴含的兵源,真拼不过。   但南唐别的没有,就是粮食多。   江南水乡,天下粮仓。   别看罗幼度、赵匡胤一个劫了五十万石粮,一个劫了二十万石粮,这些对于南唐来说便如毛毛雨一样,不痛不痒。   许文稹这里还有话没说出口。   他们已经派人去契丹求援了。   耗得越久,对周越是不利。   这与契丹异族联合,对付中原王朝。   连他们都觉得羞耻,不愿说出口。但是没办法,不联合,压根没赢的希望。   他的手指重重地在紫金山点了点,说道:“故而某以为,我们当务之急要想办法将军队推进到紫金山。这里位于寿州东北十里处,我们在此地可以据山而守,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寻找机会与寿州遥相呼应,将粮食送入城中。”   陈德诚赞叹道:“老将军此法稳妥。”   正当他们商议到兴头时,一裨将匆匆来报:“陈监军来了……”   此消息一传达,众人瞬间变色。   作为大元帅的李景达更是直接吓得直立而起。   林仁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我们将他杀了祭旗吧!”   边镐、许文稹、陈德诚皆是跃跃欲试。   刚刚站起来的李景达直接又吓得坐了回去,脸色苍白地叫道:“不可不可,此人是皇兄最器重的心腹,若杀了他,皇兄没准会怀疑我们造反,我们全家上下皆会牵累,大大不妙。”   李景达这主帅的魄力,可见一斑了。   常州之战前夕,柴克宏也遇到了一样的难题,都有监军捣蛋。   但是柴克宏直接将监军砍了,彻底激发了一群老弱兵卒的士气,一举击溃了吴越大军。   李景达明显缺乏这个魄力,他畏惧陈觉如虎,连带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这些不虚陈觉的大将,也开始心虚起来。   谁还没个家人?   他们能蔑视自己的生命,却做不到蔑视家人的生命。 ##第六十章 功利   陈觉没有经过任何通传,直接大步走进了议事厅。   “见过大王!”   陈觉微微一礼,他这监军权力比李景达这个大元帅还大,不过身份地位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李景达也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   陈觉来到左上首,早有侍从搬上了椅子,文质彬彬地坐下,平静地扫了帐内诸将一眼,问道:“商议到何处了?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府衙先是一阵寂静。   许文稹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末将等在商议如何将战场推进到紫金山一线。”   陈觉问道:“就是寿州东北十里外的那个八公山?这里我知道,当年谢玄御苻坚,沂八公山及置阵于淝水滨。苻坚见八公山上草木咸为人状,故心寒胆落,亦是草木皆兵的由来。”   他有意卖弄自己的学问,说话文绉绉的。   如果府衙中有南唐那些浮夸文士在,少不得夸两句“监军博学”。   但一众将官管你是叫紫金山还是八公山,对战事有区别吗?   只要有地理优势,叫野鸡山都无所谓。   于是,一行人你眼望我眼,再度冷场。   陈觉自讨没趣,暗骂了一句“一群草包”,但想着自己还得靠这些人挽回颜面,挤出一个笑容道:“继续说。”   许文稹道:“末将现在有两个想法!其一、兵贵神速,就凭我们手上这三万兵马水陆并进,强行击溃周军的涡口防线,向紫金山进发。而朱都监部与郭团练使部移师至寿州东面会师,为我们打掩护,好使我们能够安全地进驻紫金山。”   “另外便是传令给朱都监部与郭团练使,让他们直接赶来与我们在濠州汇合,将兵力集中在一处,以多击少。”   陈觉直接道:“这用兵之法,不过于以多打少。有兵力优势为何不利用?就选第二条吧……诸位以为如何?”   两个办法各有优势劣势,倒也没有哪个更好一些。   陈觉这一拍板钉钉,倒也少了商议的必要。   任命传到朱元部。   这位现在意气风发的南唐大将当即拨营而动,往濠州方向进兵。   “都监!身后有一支二十余骑的小部队游弋,远远地跟着我们。”   南唐江阴军军使邬新国跃跃欲试地看着自己的主帅。   尽管时间不长,朱元每战必前,大功贪小功不落,雁过拔毛的秉性深深影响着自己的部下。   见身后有肉,忍不住上前请命。   朱元略一沉吟道:“去吧,不可恋战。”   邬新国呼哨一声,两百骑兵跃阵而出。   现在的朱元也是有骑兵队的土豪了。   在舒州桃溪镇的时候,给罗幼度麾下的骑兵所迫,不敢与战,当时就在想,若有机会自己也要弄一支骑兵队出来。   不想机会来得如此快,在趁着司超与境内白甲军作战的时候,他率兵从侧翼加入战场,一举击溃了司超部,荡平了白甲军,当了一个得利的渔翁,并且还缴获了一千军马。   朱元登时打算组建一支千人骑兵队,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他。   就算有马,他们也凑不上一千名骑手,满打满算地搞了一支四百人的骑兵队。   两百打二十,需要什么战术?   邬新国没有多余的想法,突突就完事了。   飞驰到近处,邬新国第一时间就为那银光闪闪的盔甲吸引住了目光。   战场之上,能够拥有这般嘲讽力量的铠甲,除了大唐王朝特有的明光铠外别无分店。   “还是条大鱼!”   邬新国欣喜若狂,能够穿明光铠的人都不是小角色。   双方渐渐逼近!   邬新国已经看清了来人。   白马银枪!   邬新国心底暗笑:这是将自己当成赵云了,还是马超?   真以为骑了匹白马穿着银甲拿着银枪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小子今天让你知道,骑白马的除了是赵云,还可能是卫玠!”   他大吼一声,两百名突击骑兵一起在马背上倾斜了身体,做出了冲锋状。   这时他发现对方居然没有逃跑,而是正面对着冲刺过来。   邬新国狂喜地长啸一声,仅此一击,便教你等化为孤魂野鬼!   邬新国平举起手中的长枪,准备使出人借马势的一击。   然而就在彼此即将接触的时候,对面骑将瞬间加速。   邬新国什么也不知道就觉得小腹剧痛,自己已经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大洞!   临死之前,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真正的赵子龙了。   高怀德一击杀死邬新国,并没有多余的感觉,长枪挥动,分开南唐军血肉,周边十余骑士宛如纸糊的一般,瞬间就被捅倒在地上,然后纵马踏过他们的尸体。   高怀德身后的二十余骑,早已习惯这种场面,紧随其后,将高怀德单枪匹马破开的伤口,强行撕裂。   二十余骑只是一个照面,与两百骑兵对冲,居然破开了两百骑兵的阵型。   高怀德表情古井不波,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朱元见自己好不容易组建的骑兵队,一个照面给对方二十人突了,暗自吞咽了口唾沫。   朱元假惺惺地鸣金收兵,一点救援的意思都没有,直接领着兵马撤了。   他们一路东进,沿途遇到周兵的巡逻部队,能打则打,不能打则退,就算取得了优势,亦不恋战,一直进入了濠州地界,正是黄昏时分,渡过了濠水。   朱元突然叫住了自己的副手李平,意味深长的道:“你说这一路来,我们的意图明显不明显?”   李平道:“当然明显,周军又不瞎,我们明摆着是要去濠州跟大军汇合的。”   朱元目光灼灼地说道:“那你说,我们现在往濠州方向走,到了晚上回到这里,偷渡过濠水,直接北上奇袭涡口如何?”   李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惊喜道:“不错,此法可行。只是……”他犹疑再三,说道:“我们接受的命令是往濠州汇合,并非是攻打涡口。”   朱元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李平:“听军令?开什么玩笑?打仗要是听军令,别说吃肉,没准赔上一身肉。老子等了五年,就等这个机会。打输了,我认栽,赔一条命,没什么好说的。打赢了,那是我的本事,得给我记功。” ##第六十一章 南唐军乱   显德三年,六月二十三日。   罗幼度收到了一封来自前线的战报。   “二十二日夜,贼将朱元入夜反渡濠水,奇袭涡口。武行德一时不察,营盘大乱,失去先机,节节败退。焦继勋率军火速回援,助武行德稳住阵脚。贼将林仁肇察觉异样,亲率水师来救,武行德、焦继勋不敌败退,伤亡惨重,涡口防线亦为南唐军所破。”   “二十三日,我军后撤三十里。林仁肇率水师入东淝河,于紫金山下驻扎。”   虽然短短的百余字战报,罗幼度反复却看了十余遍,方才心满意足的将之合上。   有些人有些事,那是命中注定的。   哪怕是过程改变了,哪怕是情况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性格几乎是定死的东西。   或许会受到环境的影响,发生一点偏差,大体上还是很难有所改变的。   当然不排除某些受到致命的打击的存在……   见罗幼度看着战报独自偷笑,窦仪奇道:“先生何故发笑?”   罗幼度问道:“你说这个朱元是受命发动此次夜袭,还是他自己突发奇想?”说着他将战报递给窦仪。   窦仪哪里看得懂,一脸茫然。   罗幼度只是笑笑并不说话,拿过纸笔,写了一封密信,信中夸赞朱元当世名将,懂得变通,不拘于军令法则。   让人送往江南。   看了一眼寿州的方向,涡口防线的丢失,意味着南唐军将战线一口气推进到了寿州城外的紫金山下。   紫金山离寿州只有十里的距离。   十里的缓冲地带,对于十数万大军集结的战场来说,跟贴脸肉搏没有什么区别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会是整个淮南之战中最艰难最惨烈的消耗战。   罗幼度身兼重担,也只能遗憾地在一旁喝茶看戏了。   毕竟真正的大人物,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才出场的。   到了这一步,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来。   针尖对麦芒的两军脸贴着脸安营,哪有不打起来的道理。   自南唐军驻扎紫金山以后,两军相互挑衅,无日不战,打的是昏天暗地。   一开始边镐、许文稹还打算挖建运粮甬道,通过甬道给寿州运粮。   但是大周焉能如他们所愿?   南唐军挖一条甬道,周军就埋一条;建一条,周军破一条,完全不给南唐军用巧运粮入城的机会。   不得已林仁肇选择攻打寿州为大周占据的水门,从水门将粮食运入寿州城。   这一招取得了奇效。   南唐水军确实厉害,林仁肇又是当世名将。   大周在水上完全占不了便宜,好在城墙水寨不能行大船,步卒可以用弓弩协助对付。   郭荣临时临急地调动了大量的弓弩手外加抛石机勉强击退了林仁肇的攻击。   郭荣惊了一身冷汗之余,一咬牙直接挖开了水寨,将寿州水寨的水引入河渠,抽干了寿州水寨的水,让林仁肇的水军无用武之地。   就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相互围绕寿州的运粮线路可谓各展手段。   终究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大周获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   双方相互博弈了两个月,从夏到秋。   唐军的攻势也徒然激烈。   从开始的耗,用谋,到后来的正面突破。   明眼人看得出来。   寿州快断粮了。   南唐军越打越狠。   林仁肇这员悍将为了截断大周的后路,挽回劣势,隔三差五地采用自杀式的方式袭击下蔡浮桥。亲自率领三百敢死士,用船载着薪柴牧草,乘风放火,直接驶船撞向下蔡浮桥。   为了防止林仁肇这种不要命的袭击,张永德在淮河上用铁锁链拴满了巨木,还将木桩打进水里,以作暗礁。   朱元、陈德诚皆是当世少有的悍将,打起战来舍生忘死。   还有建州人郑彦华。   这货在一次正面突杀中,身中五十多刀,死战不退。   最后是给陈德诚打晕了强行运回后方疗伤。   郑彦华就是一小校,凭借这五十多刀,直接在后来当上了节度使。   边镐、许文稹两人老将固然没有前两者有冲劲,但是老谋持重,可为朱元、陈德诚殿后。   南唐这边皆是能战之将。   大周这边的阵容又岂会逊色于他们?   李重进、张永德、向训、李继勋、赵匡赞、侯章,赵匡胤、高怀德、王彦升等等,多都是中原乱战中拼杀过来的,比之他们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军双方各显神通,打得是异常焦灼。   一场又一场的血战下来,双方是互有胜负。   这种规模的大战,一时的胜负已经无足轻重,就看谁先支撑不住。   拼杀得如此凶狠,前线杀敌的未胆怯,却给后方看戏的陈觉给吓得瑟瑟发抖。   各种各样的伤员往后方送,各种各样求援兵的信函从他手中经过。   江南已经拿不出大规模的援兵了,只能招募地痞流氓,强行拉地方壮丁上前线来弥补血战的损失。   最终陈觉撑不住了,毫不客气地瞪着李景达道:“大王,立刻下令,停止一切攻击。跟大周如此消耗,与自杀有何区别?”   李景达弱气地道:“对峙下去,寿州就要断粮了。”   陈觉高声道:“陛下已经派出了使者向契丹求援,只要契丹南下,最先支撑不住的不是我们,是北贼。寿州没,就没了,没了寿州,还有濠州、泗州、楚州、扬州。军队拼没了,到哪里找去?”他说着直接拿出了自己写的军令。   李景达无言以对,只能选择在军令里盖上了自己大元帅的印章。   李景达的军令传到了前线。   最先忍不住动怒的是向来理性号称儒将的陈德诚。   因为他得到了寿州传来的消息。   寿州粮食日渐告急,刘仁瞻开始控制吃喝用度。   刘仁赡的小儿子刘崇谏受不住恐惧,意图逃跑。   刘仁瞻当着三军面前,将自己的亲儿子杀了,以正军心。   陈德诚见陈觉打算放弃寿州,怒喝道:“如此行径,岂不寒了将士之心?”   林仁肇皱着眉头道:“寿州落陷,再无城池可挡周兵。何况将胜负希望寄托于外贼,这叫什么事?”   朱元铁青着脸道:“打不打得过,他说的不算。不去打,不去找,等着胜利战机从天上掉下来?不管你们怎么做,反正老子不退。” ##第六十二章 内斗小能手   濠州。   陈觉听着诸将收到自己命令时候的态度,脸色难看至极。   想不到不满自己的人那么多。   而且最能战,最能打的几人都对自己抱有意见。   这让陈觉心底生出一股小小的恐惧。   这将士兵变杀监军的事例并非没有,历史上有很多,而且眼前就有一例。   柴克宏攻打吴越的时候,他的下属枢密院副使李征古就是监军,他派人去传达命令,就让柴克宏杀了。   柴克宏杀使者的时候,犹在高呼“李枢密来,吾亦斩之!”   李征古真的抵达前线,柴克宏杀不杀,陈觉现在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现在的柴克宏官居金吾卫大将军,镇海节度使,而李征古已经给贬罚去了汀州当刺史去了。   陈觉此刻忍不住庆幸,暗忖:“好在自己机智,暗中安插了眼线,不然真就要与李兄一个下场了,不,比他更惨。”   陈觉身为枢密使原本在军中是有些根基的,与他交好的那些人不是给砍杀了就是成了阶下之囚。   反攻淮南的这波南唐大将没有一个与之相识,故而在后方给前线调拨兵源的时候,安插了几个心腹监视诸将的情况。   果然今日显出了效果。   尽管朱元、林仁肇、陈德诚这些人都是当世大将,可真要说玩心眼,与陈觉这类看着愚蠢,却长于阴诡内斗的文人相比,那就是天差地别了。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就算最后打赢了,也未必讨得了好。   必须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   要陈觉想破敌之策,他的答案除了瑟瑟发抖,别无其他。   可涉及内斗,一瞬之间,陈觉就想到了一套完整的方案。   杀鸡儆猴!   提拔亲信!   施恩拉拢!   三步骤,掌控军队的话语权。   那谁当鸡?   陈觉压根就不用想,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两个字“朱元!”   此贼三番五次忤逆自己的军令,让他赶来濠州会师。   他竟然直接去攻打大周的涡口防线,还打赢了,将战线拉到了寿州城下。   陈觉心底的最佳情况是周唐在濠州涡口一线对峙,小打小闹,井水不犯河水。等待契丹援兵南下,周军自然会自行撤退。   安全实用。   结果朱元破坏了这一切,造成了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   身为罪魁祸首,居然一点也不知悔改,反而大放厥词,公然违背自己的军令。   所有人都能饶得,唯独朱元不行。   陈觉当即不再犹豫,亲自修书弹劾朱元,上书:朱元本是北将,不可深信,近来不尊军令,许有反意,不宜付以兵权。   他一口气修书三封,分三天弹劾,以表事情严重。   面对朱元这样吹响反击号角,一人率兵纵横淮南西路,独取三州破涡口的功臣,李璟居然没有任何调查,当即派遣武昌节度使杨守忠取代朱元的位置,诏命朱元返回金陵。   当李景达看到杨守忠拿着李璟的调命时,整个人都傻了,看着陈觉道:“陈监军,何至于此?朱都监提孤军北上,取黄州斩齐藏珍,破蕲州诛叛徒李福,败司超夺光州。夜袭涡口,一举攻破北贼在濠州布下的防线。他所立之功,除了柴大将军外,谁能可比?如此功臣,这般待他,岂非寒了将士的心?”   面对李景达这肺腑之言,陈觉甚至懒得与之辩解,只是淡淡地道:“此乃上意,觉只是听命而行。大王若是有异议,去问陛下便是。”   李景达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却也不再说一句话了。   李景达为帅魄力不足,给他能打之将,他能打出好的成绩。但是给他一个陈觉这样的监军,他却又没有反抗的勇气。   只能随之任之。   紫金山。   朱元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周军大营,脑中想着如何将粮食运到寿州城里。   只要能够将粮食送进去,他们也没有必要玩命地跟周军死磕了。   虽然他的本性恨不得跟周军打个海枯石烂,将功劳赚足了。   但经过这两个多月的斗智斗力,无不证明了一点。   周军在方方面面都胜过他们,这种实力的差距已经不是几个兵几个将能够弥补的。   想要逼退周军,还得靠契丹的力量。   但是寿州若失,江淮门户大开。即便周兵退了,复来之日,他们同样无力阻挡。   此番大战,他们已经丧师十数万,没有五年以上的修养,恢复不过来。   守住门户寿州,借助契丹逼退大周,这是南唐目前最好的出路。   “都监!”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神色慌张地走到了近处。   朱元奇道:“宋先生,怎么了?”   来人叫宋垍,是他的门客。   两人在金陵认识的,相交莫逆。   朱元在淮南西路征伐时,察觉了手上的兵越多,很多细节处理不过来,便修书将宋垍请到了军中协助自己处理军中琐碎事情。   宋垍快步来到近处道:“不好了,刚刚有人来请都监,说是齐王请你去濠州议事。”   朱元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大王是大元帅,邀请某商议军务有何不妥?”   他讨厌陈觉,但并不讨厌李景达。   宋垍摇头道:“大大地不妥。都监细想,我们打了两个多月,齐王何曾招过任何一将去濠州?不曾,齐王虽是大元帅,但真正的大权在陈监军手中,故而从不干涉前线事务,所有军令皆出自陈监军之手。”   “都监与陈监军不睦,此番他派人来请监军去濠州,十有八九有诈。都监这一去,那就回不来了。”   朱元脸色骤变,骇然道:“不至于吧。”   宋垍肃然道:“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其他诸将,看看他们是否得到了召见?若他们也得到了召见,那便是属下多疑了。可真只有都监一人,此去必然大祸临头。”   朱元不敢迟疑,分别去了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的营寨,发现的确只有自己一人得到召见。   朱元惶恐之下,更不敢前往濠州,一边假装军情紧急,脱不开身推诿,一边派人去濠州打探消息。   果真得知朝廷接替自己的人选都已经在濠州等待了。   朱元惊怒交加,想着家中妻儿,急得都有自杀的念头。   宋垍喝道:“大丈夫何不投富贵,何必为妻儿一死?” ##第六十三章 朱元反 总攻   朱元降了!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警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南唐方面只是一觉醒来,朱元的营寨已经人去楼空。   一万大军走得一个不剩。   南唐在紫金山下的布阵采用的是连营的方式,五万大军结成了十二个大型军寨,其中九个陆军营寨,三个水军营寨。   边镐、许文稹、朱元、陈德诚等将领平时在自己负责的军寨中活动,战时方才出寨聚兵连携。   故而朱元率兵出营投降大周的时候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偶有野外巡逻的兵士撞见也不以为意。   南唐会师也有三个月,军中上下对于朱元见利而动,先斩后奏的处事之风已经习惯。   只当是朱元又借着夜色展开特殊的军事行动。   任谁都没想到朱元此去是归降大周的。   毕竟在与大周紫金山两月血战,朱元所部与林仁肇的水军打得最狠,表现也是最佳。   直到天明时分,南唐诸将才得到确切的消息:朱元领着先锋壕寨使朱仁裕、孙璘等举寨万人降周……   南唐军帐。   以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五将为首,诸多将官聚在一处,商议对策。   这说是商议对策,军帐中却是死寂一片。   无人吱声。   周唐在寿州、紫金山一线的大战持续至今。   周军胜在精兵强将众多,野战实力强横。而唐军胜在兵力占据少许优势,以及坐拥一支水师精锐,水陆并进,相互配合。   彼此都奈何不得对方。   如此情况,抛开不确定的外来因素,想要破局唯有战中求变。   通过不断地交战,军事施压,迫使对方露出破绽,从而取得战机。   谁先支持不住,谁先大意出错,谁就丧失主动权。   在这紧要时刻,朱元率部投敌,对于整个唐军而言,那是致命的。   朱元手中的万余兵卒是五万唐军中战斗力仅次于南唐水师的存在。   他的投降使得唐军本就不占据优势的野战更加难打。   至关重要的还是对军中士气的影响。   朱元本性自私,以私利为上,并不讨人喜欢。可他为大唐所立的功绩却是实打实的,而今却给朝廷所迫,率部投降,对于士气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总而言之,朱元的这次投降,让周唐双方持平的局势彻底失衡了。   尽管他们还有四万兵士,尚有一战之力,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   边镐强撑着说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郭团练使,你接管朱元的营寨。我等各自守护营垒,莫要给北贼可乘之机,静待天时。”   边镐已经了解到朱元为什么会降周了。   对于朱元的决定,到了这一步,他不好说什么。   从他的角度来说,朱元没有跟周军里应外合,直接在他们背后给予致命一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当然他也知道朱元没这么做未必就是出于袍泽之情,而是想继续在大周军中混下去,并非当一个居于高位,混吃等死的无权高官。   为奸佞所逼混不下去投降,于背后捅友军一刀,然后再投降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边镐没有明说,但是所谓的静待天时,不过就是将希望寄托于契丹的援兵罢了。   现在他们自顾不暇,完全无力再支援寿州。   林仁肇心事重重地走着。   “林将军!”   听到有人叫自己,林仁肇转身瞧去,却是濠州团练使郭廷谓。   “郭团练!”   林仁肇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郭廷谓将林仁肇拉到一旁,说道:“朱元率部投敌,我们此间已无胜算。之所以不撤军,是恐为对方骑兵趁势掩杀,唯有强撑。现今士气低落,纵使强撑,亦难久持。何况朱元必然会将朝廷向契丹求援之事,告知伪周皇帝,要不了多久必然出兵强攻我等军寨。”   林仁肇默然点头,认可了郭廷谓的判断。   郭廷谓低声叹道:“非某长他人志气,此战是凶多吉少。我等皆难幸免。唯独林将军,你所率水师横行江淮之间,无人可敌。一旦情况不对,在下希望将军能够立刻撤出战场,及时止损,保留江北有生力量,前往扬州布防。江北不能全失,一旦江北全失,江南便是瓮中之鳖,任意受北贼拿捏。”   “整个江北,现在唯有扬州有挡住贼兵的一线可能。”   林仁肇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在郭廷谓胸口锤了一拳,转身离去了。   郭廷谓苦涩地摇了摇头:若真有一线生机,他岂会如此悲观?   周军。   郭荣做梦也没有想到天上会掉馅饼。   跟南唐军鏖战两月,唐军的坚韧骁勇让这位大周天子对于南唐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一直以为淮南东路,淮南西路之败,罪在自己与诸将的轻敌。   而今看来未必皆是如此。   南人还是有豪勇之士的,只是对方的君王李璟不知调用而已。   两月中唐将给他印象最深的两人一个朱元,一个林仁肇。   两人都是不要命的主,一水一陆,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结果好端端的,朱元率部而降。   那一瞬间,郭荣甚至在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学黄盖,使诈降计策。   但见对方弃兵卸甲,郭荣才敢相信朱元是真的降了。   胜利的契机来得是如此突然。   原本郭荣还想等一等。他先从朱元的口中已经确定了寿州城里所剩粮草的情况,等寿州一落陷,便可集结所有军队发动总攻。   但又得知李璟向契丹派出了求援信,便知不能等了,全线进兵。   “火速传令罗招讨使,让他水陆并进,北上截断伪唐后路。至于伪唐水军,让他量力而行,不可勉强。”   因为刘彦贞率领的南唐水军是让罗幼度在陆地上歼灭的,对于江南水师的实力,郭荣最初并不了解。   直到遇到了林仁肇,郭荣才见识到江南水师真正的实力。   张永德率领的殿前军可以说是大周最强的精锐,一样让林仁肇搅得焦头烂额,最后不得已以巨木铁索封锁淮水河面,这才勉强保住了下蔡浮桥,避免了后路为唐军断截的风险。   这见识过唐军水军的实力,郭荣自然不奢望罗幼度能在短短两三月的时间里训练出一支能够阻挡南唐水师的水上劲旅。 ##第六十四章 淮水列阵   显德三年,九月三日。   郭荣亲自将中军帅帐转移到赵步渡口,亲自督师作战。   向训、袁彦、王审琦、李继勋、慕容延钊、赵匡赞、宋延偓七将分攻紫金山下的南唐连环营寨,完全不给南唐军喘息与配合的机会。   从数字上来说,只是少了朱元的一万兵马,南唐军还有四万兵士,实力折损不过十之一二。   但行军作战看得并非数字,而是人心士气。   陈觉没有作妖的时候,南唐军人人奋勇,他们眼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   凭借着这股信念,他们跟周军打得有来有回。   但随着立有大功的朱元给李璟撤了职,陈觉在后方兴风作浪。   南唐诸将人人自危,也人人心寒,他们的状态直接影响到了身旁的将官士卒。   这一开打,南唐军明显就不复之前与周军鏖战的状态了。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陈德诚所部。   陈德诚是南唐大将陈诲的儿子,他在与周军鏖战的两个月里,表现仅次于朱元、林仁肇,但因说了不该说的话,受到了陈觉的嫉恨。   取代朱元的武昌节度使杨守忠抵达前线,但因朱元的兵都给他领着投降周军了,他无兵可带。   陈觉大手一挥,将陈德诚所部一分为二,分了一半给杨守忠。   导致陈德诚部实力大减,士气亦是大跌。   无巧不巧,他遇上了向训,向训麾下又有一员名叫高怀德的虎将。   任凭陈德诚如何抵挡,都未能挡住寨破军溃的下场。   ……   周军只是攻打南唐位于山下的军寨,对于依水而建的南唐水师军寨完全放任不管。   林仁肇水师步战救援,却也不敢过于深入,看着局面越发难以收拾,想着郭廷谓的提醒,一咬牙道:“撤军!”   郭荣在后方看着林仁肇撤退,脸色有些难看。   他并没有在乎其他营寨的情况,故意不攻南唐水寨,便是想将南唐水师诱出水寨步战。   他们手上有骑兵,并不在乎南唐步卒溃败。   两条腿怎么样也不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唯独南唐水师最是无力。   只要林仁肇再深入一些,他立刻就安排赵匡胤、韩重赟去截断后路,先灭了一部分水军再说,给罗幼度减少一些压力。   现在林仁肇及时撤退,意味着罗幼度要用自己训练不足三月的水军,对抗数量两倍于己的南唐水师了。   这实力过于悬殊,郭荣眼中亦不免闪过一丝忧色。   遮天蔽日的南唐水师船舰缓缓地从水寨驶出进入了东淝河。   林仁肇看着手中的江淮水域地形图。   从他所在的东淝河有三条路可撤向扬州,一条直接顺着东淝河而下,这样的话等于一头扎进巢湖水域,过于危险。   一条是逆着淮水而上,绕过光州入长江,此路现已不通。周军在下蔡方向建造了浮桥,浮桥附近都是铁索巨木。   如此说来,唯一能走的就是顺着淮水而下,直抵楚州,再从漕渠南下扬州。   林仁肇当即下令北上入淮河,想了想又道:“派出游艇先一步分淮水上下游侦察。”   他并没有忘记罗幼度的那五千水师。   尽管林仁肇并没有将五千水师放在心上,但“罗幼度”这三个字却足以令之慎重以待。   林仁肇自己亦是寻常出身,深知想要在这乱世崛起的不易。自己身怀绝技尚且如此艰难,对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走到这一步,靠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依照常理,罗幼度应该会利用巢湖水系直接北上进入东淝河,从而参战。   如此行军速度最快,但这样一来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东淝河属于淮水支流,水流走向自北向南。   罗幼度若是率水军走这条航道北上,等于是将自己立于下游境地。   水军作战战舰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下游先输一半。   现今罗幼度的水师并未出现,显然并没有走这条近路,不愿将自己处于下游危处。   那么他就有可能走濠水,从淮水逆流而上,从东淝河的入河口堵截自己的归路,占据上游位置。   对方很有可能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游艇便是水上斥候,快捷如风。   尤其是游艇的舵手,更是经验丰富,在河面上来去如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派出游弋的游艇乘风破浪而来。   “报!在淮水东下游,濠州方向,发现敌军水师。距东淝河入水口有五里之地。”   林仁肇兴奋地握起了双拳,暗暗庆幸。   这罗幼度果然不凡,胆大果敢,为了一个上游优势,居然驶船绕一大圈。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任凭你机关算尽,此番也要在某手上经历人生首败了。   也亏得郭团练警醒,不然拖延片刻,待罗幼度进入东淝河入口,那可不妙。   “速速北上,驶入淮水,抢占上游!”   浩浩荡荡的南唐水军逆流而上,开进了淮水。   见远处还未出现大周水军的身影,林仁肇胜券在握地挥动了手臂,高声道:“顺流而下,今日我们便要教教伪周的小诸葛怎么使船水战……”   原本因为窘迫的战局导致不高的士气,在林仁肇的激励下先后高呼起来。   顺流而下行驶了大约一里,周军水师的轮廓已在眼前。   林仁肇舞动着令旗,开始在淮水上列下阵势。   楼船居中,斗舰位于最前方,海鹘左右排列,走舸居于后方,游艇则四散零星排列。   这是南唐军中最常用的水战战法。   将每一种船队的特点都发挥了出来。   斗舰最是坚固位于中央既可以保护主舰,也能正面第一时间对上敌舰,水上作战远程进攻手段居于第一,故而斗舰上多是强弓劲弩与抛石机。   而海鹘速度轻快,船头装有铁皮钻头,用来冲撞敌人船舰。至于走舸上面装载的都是精锐兵士,用来攀爬敌舰,夺船杀敌。   先远程压制,然后海鹘突击,走舸登船扫尾,游艇机动,或是参战或是救援落水兵士,万试万灵。   远处周军水师渐渐逼近。   林仁肇看着已经列好阵型的周军水师,眼中有些讶异。   对方整个水师舰队居然以斗舰为主,难道不知斗舰虽然坚固,但异常笨重吗? ##第六十五章 滔天烈焰   敌舰逼近,即将进入射程。   箭在弦上,容不得林仁肇多想,直接下令:“抛石机、弓弩手准备就位!”   “海鹘,做好突击准备!”   对付对面这种笨重的斗舰群,速度快机动性强的海鹘舰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可以轻易地穿插到斗舰的近处,用自己坚固的船头给斗舰的船身撞一个大口子。   多来几下,再坚固的斗舰亦扛不住,保管船毁人亡。   只是罗幼度真会如此大意?   就算他不精于水战,亦不至于这种乱来吧。   林仁肇不得其解。   但就在这时,林仁肇瞠目结舌。   对面的斗舰群上飞过来大大小小五十多个瓦罐,瓦罐盖头还带着火花。   瓦罐飞得极高极远夹带着劲风狠狠砸己方船舰。   林仁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这么远?   瓦罐不但飞得远,还异常的准。   五十多个瓦罐居然有三十多个砸在了己方的船舰上。   然后冲天的火焰轰然而起,一股刺鼻的味道伴随着漆黑的浓烟,刹那之间,弥漫战场。   林仁肇满脸的惊恐,这是石漆!   林仁肇并非不认识石漆,相反对于石漆他异常地熟悉。   后梁贞明五年,在后梁与后唐作战中出现了以铁筒喷发火油的喷火器,用以烧毁敌船。   林仁肇研究水战的时候了解过其中细节,对方用的就是石漆。   看起来很厉害,但没有什么大用。   喷射的距离太近,既可伤人,更能伤己,吓唬人还行,真在战场上效果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后世的李煜若是知道林仁肇有这想法,得后悔的大声痛哭。   除了这点,还有就是石漆这东西太过稀少,并不经用……   可是?   这玩意怎么有这么多?   烈焰冲霄而起。   火焰在石油的助燃下,发作得好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烧红了半边天。   尤其是那一些没有击中的瓦罐。   罗幼度封瓦罐口用的是厚纸。这瓦罐入水沉底,厚纸湿透破裂,然后石油溢上水面。   紧接着着火的兵士往水中一跳。   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去,前方整片水域都为大火吞没。   周军水师。   罗幼度看着对面黑漆漆的一片,眼中也带着些许震撼。   对于石油的用法,罗幼度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认真琢磨。   历史上关于石油而衍生的神器很多,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希腊火、猛火油柜。   但是很显然,这一切罗幼度都不会。   希腊火如果不是拜占庭人吹牛,那这玩意必然是用了蒸汽助力,不然怎么可能喷射五十米?   至于猛火油柜,喷射距离五六米。   太近太危险。   他记得历史上的宋灭唐时的水战。   唐军已经取得了优势,然后使用了猛火油柜。结果大风一吹,本来要赢的唐军给自己放的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名动天下的南唐精锐水师就这样戏剧性地反胜为败,全军覆没。   绝了!   罗幼度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至于其他千奇百怪的东西,罗幼度要不不会,要不不靠谱,要不就是操作复杂,制作复杂。   想了又想,罗幼度索性奢侈一把。   日子不过了!   哪需要什么弯弯绕绕的,直接上将石油装进瓦罐里,然后封上口,用油布一裹,就是一件大杀器。   罗幼度知道不管他怎么练习,他都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让手里的水军胜过南唐水师。   那还练习个锤子。   罗幼度取消了所有不必要的训练,改良斗舰上的抛石机,让它投掷得更远,找来跟瓦罐差不多大小的竹篓,里面塞着杂物,重量与装满了石油的瓦罐一般重,一天到晚地练习抛石机的精准度。   两个多月下来,抛石机都坏了三十余架。   这熟能生巧,一罐罐石油若炮弹一般,命中率居然高达六成以上。   虽然这跟南唐水师过于密集也有关系,但这一百五十余步的距离能有这种精准度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尤其现在还是东风。   罗幼度选择走濠水绕一圈出现在淮水下游,并非单纯地想要堵截南唐水师,而是看中了这个季节淮水流域多刮东风这一季候特点。   罗幼度虽然没有《三国演义》里诸葛亮那般神奇,但是他会问,会打听。   他问的不是精于天象的老学究,而是靠着淮水吃饭的老渔夫。   他们或许不识字,或许没有什么文化。   但是你问他淮水什么时候刮什么风,什么时候会有雨,什么时候不宜行船。   或许不是百分百准,但七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当然如果老渔夫算错了,亦不打紧。   真要刮了西风,罗幼度自然不会出现在淮河下游了,他会准时地出现在东淝河的入水口。   出现在淮水下游并非是他慢,而是因为东风。   未经提炼的石油最大的特点就是烟重。   原石油里杂质太多,一旦烧起来会生出成倍的黑烟。   东风一吹,带着微毒气体的黑烟宛如化学武器一样,将整个南唐军都掩盖其中。   人类脆弱的眼睛受不住黑烟的刺激,熏得南唐兵士睁不开眼睛。   船舰失去了控制,随着水流挤撞在一起。   黑烟中还夹杂着烈火。   火借风势,越烧越旺。   侥幸处于边缘未受波及的唐军都吓傻了,根本不敢再战。   或是弃船跳水,或是调转船头,或是直接冲向罗幼度的大军。   机敏的选择缴械投降,那些未曾缴械的兵士都逃不过周兵的射杀。   整个南唐水师陷入了恐慌之中。   如此效果即便是罗幼度都未曾预料。   听着那一阵阵凄惨的叫声,罗幼度心底隐隐有些不好受,深吸了口气,暗忖:如果可以,这种手段还是尽量用来对付契丹吧。   似乎感受到了罗幼度的心情,张琼在一旁说道:“大哥,这战场伤亡,在所难免。”   罗幼度瞬间平复了心情,说道:“我晓得,今日不消灭他们。来日,他们一样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伤亡可能更大。这个世道,由不得我们来选。”   “传令下去,往后撤一里,免得受到波及。另外再派遣游艇打捞尸体,救援侥幸存活的兵士。尸体统一埋于岸边,再立一个墓碑。”   或许伤亡不可避免,但罗幼度心底深处始终保留着一分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 ##第六十六章 人工呼吸   罗幼度并没有乘坐从刘彦贞那里夺来的五层楼船。   楼船通常只适合担任指挥舰,实战效果在江河中并不比斗舰强多少,而且过于笨重不适合今日情况。   万一火势压不住,或者老天不让他赢,临时东风改西风,跑都没地方跑。   故而此番出战他以斗舰为主舰,而且斗舰后边还有一艘游艇跟着。   真要有什么意外,虽说丢脸,但该逃的还得逃。   且不闻未来的赵匡义就凭借一手驴车漂移,名垂青史!   斗舰徐徐转向,已经接到命令的游艇开始行动。   他们喝令侥幸逃出生天的南唐船舰缴械投降,人道地打捞尸体,救援落水兵士。   忽然余光一闪,罗幼度发现两名兵士吃力地将一位赤身大汉往船上拖。   对方或许太重了,两人无法将他搬运上船。   旁边一名投降的南唐兵士在征得身旁周兵同意之后,慢悠悠地下水,游到近处,从水下托着那人的屁股,将他推上了游艇。   赤身大汉翻了一圈,仰面躺在游艇之上。   罗幼度突然怔住了,那大汉的胸口赫然刺着一头咆哮的猛虎!   闽越族人向来有刺青的习俗,罗幼度记得敌将林仁肇绰号“林虎子”,这个绰号就来源于他胸口刺着一头活灵活现的猛虎。   据说是他少年时,在武夷山上中偶遇猛虎,将猛虎打晕后,捉至村中,让村里的老师傅照着活老虎刺的。   瞬息间,罗幼度惊喜地叫道:“快,快将他运上船来。”   如果真是林仁肇,那他真是捡到宝了。   看着那名南唐水兵又游去另一艘游艇帮着救人,罗幼度再度下了一道命令,让愿意帮着救援的南唐兵可以参与救援,但人数控制在百人以内。   很快便有数十南唐军的兵士凭借高超的水性,或是救人或是搬运尸体。   这两军生死存亡的战场之上罕见地出现了一幕诡异的画面。   斗舰调转了船头,罗幼度见远处的烟、火已经有消去的迹象,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来到了那赤身大汉的身旁。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上前,而让张琼上去看看赤身大汉的心脏是否在跳动。   “活的!”张琼手摸着赤身大汉的胸大肌说道:“不过心跳得不快!”   罗幼度在一旁指挥着:“看看他嘴巴里有没有东西!”   张琼掰开了赤身大汉的嘴巴,看了看说道:“没有。”   罗幼度让张琼抓着赤身大汉的双手,自己走上前去,用脑子里那薄弱的紧急救援知识,给赤身大汉做着心肺复苏。   按了大约三十余下,赤身大汉并没有什么反应。   罗幼度看了一眼赤身大汉那血盆大嘴,还有一脸的短胡子渣,全身莫名打了个寒颤,道:“张兄弟,你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他嘴巴吹下去。”   张琼瞬间变色,忙道:“我,我不干。”   看着想要逃的张琼,罗幼度脑中冒出一个念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要是一个姿色上乘的佳人好说,这一个魁梧糙汉,实在膈应。   罗幼度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说道:“二十个周元通宝,谁来对着他的嘴巴吹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话果然一点不假。   立刻有一名御营司的兵士站了出来。   罗幼度在空气中做了人工呼吸的动作,让兵士有样学样。   兵士领悟力不错,效仿者对着赤身大汉来了两个人工呼吸。   然后……   “呕啊……”   那名兵士只做了两下,竟直接呕吐了出来,苦着脸道:“他,他嘴好臭……呕……”   罗幼度登时兴奋了。   历史上的林仁肇就是有着极重的口臭,他请了很多的大夫都治不好。   当时赵匡胤已有征伐南唐之心,但他对林仁肇非常忌惮,施展了离间计。加上林仁肇在南唐威望极高,引得了皇甫继勋、朱令赟的嫉恨,在李煜面前恶意中伤他。   李煜一时不察,给林仁肇赐了毒酒。   喝了毒酒的林仁肇口臭的毛病给治好了,但是人也跟着没了。   看着那名兵士退缩了。   罗幼度肃然道:“四十个周元通宝,吹一下四十。”   张琼听了都有些心动。   旁边听到的另一名兵士,自告奋勇地上前。   最初的那名兵士一抹嘴上的污渍,直接扑到了近处,不给任何人机会,做起了人工呼吸。   在罗幼度的指挥下,兵士人工呼吸五次,他做三十次的心肺复苏。   一连做了三轮,赤身大汉突然呛了一口水出来,大口地喘着气。   罗幼度闻到一股不适宜的味道,人退出了一丈开外。   张琼也顾不得按住他,也躲开了。   不过还算忠心,懂得挡在罗幼度的身前。   至于那倒霉的兵士已经跑到斗舰船沿吐去了。   心疼!   摇着有些昏昏的脑袋,林仁肇双手抱着头,用力地拍了两下,随即敏锐地环顾着四周,身子也渐渐弓起。   看着旁边旌旗上写着大大的“罗”字,又放松下来,自嘲道:“想不到我也有给生擒的一天。”   罗幼度笑道:“凡事总有例外。”   能够生擒林仁肇那真是极其不易的事情。   林仁肇自小在穷山恶水的闵地长大的,跋山涉水如履平地,还能潜水十几分钟。   这上了山,他是贝爷中的贝爷,下了水是德爷中的德爷。   就他这一身能力,只要有山有水,想要生擒他,难如登天。   只是这一次阴沟里翻船,让石油的黑烟迷了眼睛,看不清楚事物,又因楼船着火,跳水逃生的时候,脑袋撞上了斗舰,出现了短暂的昏迷。   然后一个能够在大海里畅游的水中蛟龙很不幸地溺水了……阴差阳错地就落入罗幼度的手上。   感受着全身的疼痛,握着的双拳根本没有力气,破罐子破摔道:“既然落入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罗幼度道:“我费尽千辛万苦地将将军从鬼门关拉回来,怎么舍得杀将军。”   “救我?”   似乎因长时间的缺氧,林仁肇脑子有些短路,反应慢上一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想要我跟着你?”   “不,跟官家,大周天子,可不是我。”   罗幼度可不敢僭越,虽然心底是这么想的。 ##第六十七章 全线溃败   林仁肇想了一想,再次问了一句一样的话:“能给将军当不?”   这要求,真的不高。   罗幼度想都不想,道:“这点我可以代官家答应你,以林兄弟的能力,莫说是将军,节度使都当得。”   林仁肇咧嘴一笑:“能当将军就行。”   此刻的林仁肇并非用寻常忠义二字来形容的。   他本身就是闽国大将,南唐灭闽之后,回到了老家干起了老本行打猎。   但对于他来说,打猎的日子显然过于枯燥无味。   这时鸿胪卿潘承祐找了上来,让他出仕南唐为李璟效力。   林仁肇加入南唐并非是忠于南唐,而是想给自己枯燥的生活找个乐子,不至于那么无趣。迄今为止,他也就远远见了李璟一面。   说多忠于李璟,那就是扯淡。   为南唐不要命地拼杀,属于个人的职业操守。   拿了这份俸禄,领了这个职位,就得干应该干的事情,对得起自己所在的位子。   结果南唐又干了什么事?   李璟昏聩,陈觉瞎搞,李景达又软弱。   林仁肇对于南唐并无半点好感。   现在自己给罗幼度生擒,成为了阶下囚,对方还救了自己一命。   林仁肇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到哪干活不是干?   只要给俸禄,只要给个将军当,能让他带兵打仗,施展自己的能力才干便可。   如他这种人在没有遇到真命之主以前,只要给权给钱,在这个乱世中为谁效力都不奇怪。   而且职业操守极强,绝不会出现拿了俸禄不干活的事情。   在战场上他可以不要命的拼杀,但是给擒了,要他为李璟这样的老大而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罗幼度上前将林仁肇扶起来。   林仁肇脚步有些虚软,但是勉强站立,这时他目光注意到了战场之上。   石油的威力委实可怕,毒烟与火焰的完美配合,将万余南唐水师烧得是七零八落。   葬身火海,溺死者不可计数。   侥幸活下来的也直接给烧得丧了胆,失去了战斗的欲望,或逃或是放弃地等着周兵发落,想着自己麾下的兵马便这样让一把火烧得干净,不免有些难受。   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伙周兵在打捞尸体,营救伤员,还有一些南唐兵士在水中救人,想着自己能够活命,八成也是因为罗幼度此举,认真地看着面前年岁不大,却有些伟岸的青年,认真的道:“先生,您是个好人。”   罗幼度眼前一黑,生出一股将他一脚踹下船的冲动。   你才是好人!   你全家都是好人!   轮到你这糙汉给我发好人卡?   南唐水师遭到了罗幼度的毁灭打击,南唐的步卒亦是如此。   随着连珠营寨一个接着一个地给攻破,南唐军再难组织像样的进攻,进入全线溃败阶段。   在骑兵封锁之下,南唐军逃无可逃,建州节度使许文缜、前湖南节度使边镐、杨守忠这一个个大人物先后被擒。   郭廷谓撤退及时,从紫金山战场侥幸逃过一劫。   但是在撤回濠州的路上遇到了石守信、刘福的截击,亦惨遭生擒。   南唐大将唯独陈德诚一人凭借出色的水性侥幸逃脱,却也是仅以身免。   朱元叛周带来的连锁反应,还不只是如此。   寿州刘仁瞻本就因军纪斩了自己的儿子心情苦闷,又得知南唐于紫金山全线惨败,悲愤之下,大呼:“天亡我大唐!”   本就年迈的老将殚精竭虑地苦守孤城大半年,这一刻终于支撑不住,一口血喷在了寿州城墙之上,晕阙过去。   寿州城能够坚持至今,全赖刘仁瞻一人的威望支撑。   现在刘仁瞻病倒于城楼,寿州上下信仰倒塌。   寿州监军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取了刘仁瞻的帅印以他的名义献城投降。   坚守了十个月的寿州终于为大周占领。   江南震恐,江北诸州刺史莫不瑟瑟发抖,或逃或降。   他们手上的兵源大多都抽调上了前线,手中无兵,拿什么守城?   赵步码头。   罗幼度领着水师于码头靠岸。   下得斗舰,宰相范质亲自在码头迎接。   “范相公!”   罗幼度快步上前问好。   范质看着面前的青年,心底感慨万千,这才几年,原本以为这会是自己手上的一把刀,用来对付桀骜的武将,现在已经成长为足以同自己并驾齐驱的存在了。   后生可畏!   范质作揖道:“招讨使,奉陛下令,特来迎接!”   与范质这类文士相处,罗幼度自动切换成了彬彬有礼的模式:“谢陛下抬爱,有劳相公百忙之中屈尊相迎。”   两人一并往郭荣御帐走去。   范质将当前的战局细说,得知周边诸州不是投降就是官员潜逃,就连寿州也投降了。   罗幼度心底大石落下,果然跟自己预测得一样。   只要吃下南唐这最后的五万援兵,南唐再无实力掌控江北之地了。   来到御帐。   得知罗幼度到达,郭荣的笑声先从帐内传来,然后方才见到人影。   这位大周天子脸上是堆满了胜利的喜悦,上前直接扶起准备参拜的罗幼度,欣喜道:“先生可不只是朕的孔明,还是朕的周公瑾。这火烧得,真为你捏了一把冷汗。”   石油造成的动静太大。   那漫天的黑烟好似烽火台一样,十里外都看得见。   郭荣心知必然是罗幼度率领的大周水师与南唐水师交上了火。   对于南唐水师有了一定认知的他,可为罗幼度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   若非手中那一点善水兵士全让林仁肇歼灭了,早就安排兵卒救援了。   不想最后等来一个全歼唐军水师的结果,心底震撼,不言而喻。   郭荣目光落在了林仁肇的身上,此刻他他穿着张琼的衣服,有些宽大不合身,但比赤着上身要强。   “林将军,对于你的英勇,朕可是寝食难安呐!现在好了,轮到朕的对手们,寝食难安了!”   看着自己面前的郭荣,林仁肇忍不住感叹,跟面前这位比起来,李璟算个啥呀。   “难怪连先生这样仁义智勇的神仙人物都为他效力。”   林仁肇很知趣地以君臣之礼道:“承蒙陛下不弃,林仁肇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好好!”郭荣一连说了三个好,让范质安排张琼、林仁肇去大帐休息,自己拉着罗幼度走进了御帐。 ##第六十八章 威压江南   郭荣拉着罗幼度入的帐内,君臣入座。   郭荣大笑:“全取江淮,近在眼前,先生以为下一步当如何?”   罗幼度决然道:“趁他病,要他命。先派遣诸将分去周边诸州,陛下可长驱直入,直抵长江之滨。威压江南,静待伪唐李璟乞降佳音。”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似乎有些压制不住心情,起身道:“朕亦有此意。不止如此,朕还要在扬州接见款待吴越使者,此番他们虽未帮上什么忙,却为我大周丧师数万,值得嘉奖。”   “陛下圣明!”   罗幼度拍着马屁,嘴里却道:“陛下抵达长江之滨,还能看一出好戏。”   郭荣讶然道:“什么好戏?”   罗幼度道:“南平王中书令高保融尽忠职守,出兵相助我军的表演。”   郭荣脸色瞬间凝重,森然笑道:“吾便好好看这一出戏。”   这立场不同,态度截然不同。   历史上郭荣对于南平是很包容的。   毕竟南平国小,就一个江陵,然后外加归州、峡州两地。   整个国家不过三州之地,百姓勉强过十万户,论及实力还不及自己手下的那些强大藩镇。   就这点实力,郭荣还真看不上。   故而高保融有事没事的当个舔狗,舔一舔郭荣,为大周摇旗呐喊。   郭荣自然赏赐不断。   现在不同了,郭荣看中江陵的地理优势。   高保融的态度就有些碍眼了。   根据罗幼度、王朴的战略,想要让南唐老实,除了全取江淮之地以外,还得遏制住长江上游流域,掌控长江上下游的天堑。   他需要一个能够在长江上游给南唐施加压力的存在,而不是一个溜须拍马的舔狗小弟。   “先不提这事……”   郭荣突然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笑着说道:“此番南下,先生军功谋功具是第一,无人可比。回汴京后,这封赏自是少不了。但在此之前,吾有份礼物送给先生……容吾卖个关子。什么礼物,到时候便知……”   罗幼度有些莫名地看着郭荣,总觉得他这笑容有点贱兮兮的,似乎有什么好事。   在赵步港口休整了五日,郭荣安排麾下尚未立功的兵将分取各地。   然后领着文武百官,南下前往和州。   郭荣一直将自己视为马上天子,并未坐在銮驾里享受,而是亲自身着铠甲策马而行。   如果说明光铠嘲讽力十足,那郭荣这一身金灿灿的黄金甲就不是嘲讽了,而是骚包。   全身金闪闪,格外威武耀眼……   途径庐州,官道两旁百姓见到大周天子亲临,莫不是跪伏在地,高呼:“天子万岁,天子万岁……”   郭荣见庐州景象欣欣向荣,感慨道:“能于乱战中治理出这一份太平,先生功不可没。”   罗幼度惭愧道:“陛下这话,让臣无地自容。臣下所用之法,皆是陛下仁政。他们是受陛下仁德所致,臣不过是引用陛下仁德,借花献佛而已。”   郭荣甚是受用,颔首道:“此话固然不假,可能在这战火中将我大周仁政实施得如此到位,独先生一人耳。”   君臣二人相互吹捧着,一并进入和州地界。   在此期间,大周的捷报也不断传至前线。   淮南东路战场。   李重进破濠州,王审琦夺泗州,王汉璋奏克海州,向训定楚州,马仁瑀取滁州。   淮南西路战场,张永德、赵匡胤率领殿前军重新夺取了光州、黄州与蕲州。   这一连串地攻取城池,除了楚州、海州稍有抵抗之外,余下州府,大周将官几乎没有多费力气。   南唐一连串的大败,各州府间已经没有多少反抗的力量了。   而且这一次有了之前白甲军的先例,大周将官也不敢过多地为难百姓。   周兵所到之处,秋毫无犯。   个别约束力差的将官甚至不敢入城,担心自己手下的士兵闹事。   对此情况,郭荣大是满意,几乎所有约束兵士的将领都收到了郭荣的嘉奖信函。   入得和州,郭荣就收到了一则消息。   南平王高保融派遣指挥使魏璘率领一百艘战船、三千士兵从夏口出兵,顺长江东下协助后周攻打南唐,直抵鄂州。   在大周初入江淮陷入苦战的时候,南平一点消息也没有。   现在自己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南平真如罗幼度说得那样出兵了。   所作所为就耐人寻味了。   郭荣看着南平国的动向,想着罗幼度口中的看戏,眼眸透着一丝丝的怒火,却也有点点期待。   就看这高保融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此时此刻得知大周三路大军逼近江北的李璟彻底坐不住了。   他性子温和,不爱动怒,只能可怜兮兮的看着文武重臣,但求一破敌之法,退敌之策。   最后目光落在了柴克宏的身上。   “大将军……”   柴克宏面色肃然,沉声道:“臣愿死战,守卫长江防线!”   死战,除了死战,没有别的了。   紫金山的大败对于南唐的影响是全面的。   就如昔年刘备打东吴一样,将自己的家底都败干净了。   能战的老将,年轻的新秀,不是死就是降。   南唐所有可以调动的精锐,都折在了江北大地上。   现在的南唐已经拿不出像样的将领了,更挤不出一支能够进攻的部队。   刘备运气好,有个诸葛亮兜底,硬生生将崩溃的蜀国盘活。   李璟呢?   有陈觉!   陈觉惹下了如此大过,居然没有给贬官依旧当任枢密使的职位。   在李璟的眼中一切都是朱元叛敌导致的结果,陈觉就算有错,也是未能及时发现朱元的二心。   柴克宏整合了南唐的军事力量,发现手中的歪瓜裂枣只配固守长江与金陵。   没有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南唐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可能。   问题是长江对面的大周会给他们二十年吗?   看架势,那势头今时今日就要席卷江南……   他这个大将军都要崩溃了。   见无人说话,李璟长叹道:“朕手中有一封南平王的劝降信,尔等如何看待?”   冯延巳硬着头皮道:“周军势大,不可力敌,不如归降,尊其正朔。”   这个时候,冯延巳已经不敢说北贼了。   李璟忙道:“何人愿往?”   冯延巳继续道:“臣推荐孙相,孙相为我朝才士翘楚,非他不能担此重任。”   南唐不亡,内斗不止!!! ##第六十九章 莫名的从君从父   和州府衙,已经临时改为大周行在,做了小小的装修。   孙晟、李德明整理了衣着,相互对望一眼,彼此眼神鼓励,一步一步走向堂前。   在听冯延巳举荐自己后,孙晟便知他没安好心。   这种递交降表的使者最是难做。   妥协给骂,不妥协又打不过。   使节受辱等同君王受辱,个人态度高了,让敌人杀,态度低了,回来自己人杀。   左右不是人。   但作为南唐清流派的代表人物,孙晟亦彰显了自己的担当。   他毫不犹豫站出来,看着冯延巳一字一句地道:“此行本应你去,只是若我推辞,有负国恩。为了报答先帝知遇之恩,某今日走这一趟。能谈妥最好,谈不成便死在周营,不令君王受辱。你身为国之大臣,理当知道君辱臣死之理,望君日后莫要误国。”   他此话一出,连冯延巳这五鬼之首的奸佞都忍不住自觉惭愧,反省了足足一日之久。   这一次接见南唐使节,郭荣并没有安排什么刀兵仪仗,以正常的礼节接见了孙晟,陪同的官员也就简单的三人,范质、王溥、罗幼度。   孙晟、李德明先以下国使臣的礼节向郭荣行礼,表明了此行的态度,同时并没有做过多的客套,而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说道:“我主愿去帝号,割让江北十四州,每年上贡岁币百万赠给君上,恳请君上念江淮百姓之苦,罢兵回朝。”   郭荣面色如常,心底却是怦然心动。   这是他们当初约定的最好结果。   如果真要强行走王朴《平边策》先南后北的策略,现今大周已经到了师老兵疲的境地了。   一个寿州他们打了近乎一年,长江天堑以及南唐的国都金陵都不会比寿州更好打。   这大半年征伐,大周的经济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何况还有北汉、契丹威胁。   而且在寿州与南唐僵持,与在江北与南唐僵持,这后勤压力差别不是一星半点。   真要硬打南唐,他们也受不了。   现今大周已得江淮富庶之地,每年又能从江南获得百万岁币。   这结果比硬攻江南更加实惠。   罗幼度也带着几分意外地看着孙晟,心中暗道:“南唐还是有能人异士的,这条件,让人无法拒绝。”   哪知郭荣却沉着脸道:“又想搪塞朕?当朕是三岁顽童,随意欺瞒?”   孙晟从容不迫地道:“我主称臣纳贡,并非虚文。陛下南征不服,而今弊国已经俯首归命。古来圣名帝王莫不以仁德宣召四方,君上乃中原天子,焉能赶尽杀绝?”   郭荣冷哼一声:“俯首归命?”   他将案几上的一封信拿起,递给身旁侍从说道:“你自己看,这是你主亲笔书信,信中可有半点臣服之态?”   罗幼度看着那熟悉的信笺,这不就是柴克宏给他的信?   信中内容,他不曾看过。   此刻也忍不住猜测其中内容。   孙晟接过信笺看着里面的内容,额上汗珠不由冒出。   这封信是大周最困难的时候所写,那个时候南唐全线反扑,大有将大周驱逐出淮南的势头。   李璟本就有文人浮夸之气,用词也多夸耀之处,什么大周气焰已失,若得先生相助,反攻中原指日可待等等云云。   这种话,谁信谁是棒槌。   可白纸黑字又无从辩解。   孙晟只好道:“彼时非此时,我主修书时还不知君上天威,方有此言。现今我主畏惧陛下神武,甘愿臣服,绝无二心,望陛下明鉴。”   郭荣认可地颔首点头道:“如此说法,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朕此刻想知道,朕麾下罗先生与你主麾下重臣周司徒之女的婚约是否属实?他们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三生之约?”   罗幼度听得有点懵,什么三生之约,暗忖:“莫不是柴叔父说的那个?”   孙晟有些不知所措,这国事商讨得好好的怎么扯到这事情上了。   不过此事他恰恰知道一点内情。   早年孙晟在宣武节度使朱守殷征辟为节度判官,当时唐庄宗李存勖在兵变中被杀,后唐明宗李嗣源被拥立为帝。   朱守殷作为庄宗旧将,常心怀不安,后在他的鼓动下据汴州叛乱,但很快便兵败被杀。他不得已抛弃妻儿老小,亡命于陈州、宋州等地,后来逃到了江南。   孙晟得李昪、李璟器重,官居宰相,自然也在南唐重新娶妻生子。   老来得子,疼爱非常。   而周宗长女才色冠绝江南,他儿子大为迷恋。他也曾厚颜上门商讨此事,却为长女早有婚约而拒。   后来从宋齐丘口中得知周宗长女确实与罗幼度有婚约。   于是,孙晟道:“周司徒乃志诚君子,一直未忘昔年约定,必然是做得数的。”   郭荣脸色微变道:“如此说来,婚约之事是真的了?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哪有夫家跟着娘家走的道理?那不就成入赘了?让先生入赘,你们整个江南都受不起。”   孙晟脸色一变,听出了那股威胁的意味,忙道:“此事外臣并非当事人,但想必周司徒不会言而无信。”   郭荣怒道:“不只有此事,让朕气恼。你们还将先生逼入忠孝两难之境,朕不能不为我家先生讨个公道。”   孙晟莫名其妙,愕然道:“君上何出此言?”   郭荣正色道:“吾家罗先生才智绝伦,乃当世诸葛。朕素来倚仗,见其至今未娶,便下旨将皇后二妹许之。两人本是天作之合,现在可好,你主修书告之他与周家女自幼定下三生之约,你说罗先生是从君还是从父?知道的人自然明白,罗先生年少双亲故去,不知这三生之约。不知道的还以为罗先生攀附权贵,为了与皇后结亲,无视父亲所定的盟约,孝道有亏。”   “先生为朕殚精竭虑。此番南下,军功谋功皆是第一,朕容不得任何人毁他清誉。”   “你们提出的条件,朕还算满意。朕亦相信你主归顺诚心,但你主惹下的祸事,由你主想法子解决。切记,不可让朕失信于天下,亦不可让罗先生蒙受不孝之名。” ##第七十章 做媒   罗幼度在下手呆呆的看着郭荣表演,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有些哭笑不得,内心深处不可避免的小小窃喜。   这些天他是让郭荣吊足了胃口,一直在想他口中的“礼物”是什么玩意。   现在看来“礼物”是何,不言而喻了。   尽管这种形容对于历史上的那位大周后可能略显不尊重,但在郭荣这样的君王面前,大周后当真跟礼物没啥区别。   孙晟此刻也看出了郭荣的意思,对于罢兵条件,他没有意见,甚至已经认同认可。   但是如果不将他所要求的事情处理妥当,那么想要大周罢兵,短期内是不能的。   不过此事他却做不得任何的主,只好道:“君上所求,请容外臣回禀我主。”   郭荣已不客气,直接挥手道:“去吧!”   孙晟与一言未发的李德明一并离开了府衙。   范质、王溥在两人离去之后,也以有公务在身离开了。   郭荣笑嘻嘻的看着下首的心腹道:“先生对于这个礼物可还满意?”   罗幼度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作揖道:“谢陛下关怀,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郭荣要的就是如此。   此番淮南之战,罗幼度的表现实在过于惊艳。   不论是表现出来的军事能力,还是战略远见,行政能力,甚至是鬼谋算计都极其优异。   当真就如三国时期的诸葛武侯一般全面。   郭荣野心极大,深知自己想要取得天下,成为类比甚至超越李世民的存在,仅靠自己一人是万万做不到的,必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扶持。   罗幼度毫无疑问是最惊艳最亮眼的存在。   面对这种人才,用什么手段拉拢都不为过。   他将李璟的信递给了罗幼度道:“这是给你的信,恰恰你没看过,瞧瞧!”   罗幼度接过信笺细看,前文都是大话,唯有最后关于与周娥皇三生之约是正题,看着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言,隐隐约约的记忆里确实有个小女孩叫他“小虎哥哥”跟着他屁股后面转悠。   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郭荣哼声道:“从周宗平素行径来看,所谓的三生之约即便当初真有此事。在令尊被贬之后,便烟消云散了。十有八九是因为女儿过于优秀,动了待价而沽之念。以他的身份将女儿嫁给一皇子,毫不为过,一直拖着,甚至可能怀着让女儿当皇后的梦呢。江南的皇储之争,可是越来越激烈了。”   罗幼度见郭荣一语道破周宗心中所想,暗暗惊叹:相比自己依靠穿越者的远见。   郭荣这里那是完全凭借自己对人心局势的判断,个人能力的体现。   罗幼度赞道:“陛下高见。”   郭荣得意笑道:“李璟信中有句话写的好,周娥皇才色冠绝江南,就凭江南那些酒囊饭袋的蠢货如何配得上?他既然对先生用美人计,那吾就让他赔了美人又折兵,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笑得深沉,心底却在想:以后先生抱着发妻,想得是我的恩典,抱着小妾想得也是我的恩典,还怕不尽心竭力为大周效力?   孙晟、李德明乘着渡江的舟船,准备返回金陵。   李德明苦着脸道:“孙司空,这回去怎么说呀。”   孙晟徐徐道:“实话说就好了。”   李德明叹道:“想不到周天子居然因私废公。”   孙晟缄默片刻,道:“在他这类人眼中就没有公私之分,只有值不值得。你觉得罗幼度不值得他如此?”   李德明哑口无言,罗幼度可是他们大唐的头号苦主。   南唐皇宫。   李璟揉了揉发胀的脑门,头痛欲裂。   本来就为大周兵临城下而烦忧,庙堂内部却因立储问题争论了起来。   相比其他时代最为正常的嫡长子继承法,五代十国因为过于混乱,下克上之事,过于频繁,开始效仿起少数民族早期的立储制度,兄终弟及。   李璟即位之后,立刻就任命自己的弟弟寿王李景遂为皇太弟。   不过相比李景遂的碌碌无为,李璟的长子李弘冀却异常耀眼,沉厚寡言,却有非凡的才能。   大周入侵淮南的时候,李弘冀驻守润州,局势危急。   考虑到李弘冀年少,李璟匆忙间欲召回李弘冀。   但是李弘冀却慨然决定与诸将同守润州,拼死一战,令得全军上下士气大振。   现今的大将军柴克宏也是李弘冀以自己生命担保破格提拔上来的。   柴克宏大破吴越军,他立的大功,自然也归于李弘冀。   李弘冀的威望一下子就超越了皇太弟李景遂。   也是因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推荐改立李弘冀为太子。   就连李景遂自己也恐于李弘冀势大,不敢争锋,上书请求归藩。   但李璟并不喜欢李弘冀这个儿子,觉得他遇事不经请示,擅自做主,过于蔑视皇权,并不想将太子传给他。   “爹爹!”   一个年在二十许间的少年在屋外叫了一声。   “进来吧!”   李璟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来人是他的六子李从嘉。   相比不听话的李弘冀,李璟最喜欢的就是次子李弘茂以及六子李从嘉。   只可惜李弘茂六年前去世了,最听话文采最好的李从嘉就成了专宠。   李璟笑着招呼李从嘉来到身旁,说道:“最近可有什么诗作?”   自己这个六子最善诗文,尤其是作词,堪称一绝。   每每读他词作,李璟都有一种吾儿可与李太白相比的感慨。   李从嘉道:“最近甚无灵感,未曾有好的诗作。”   他长得相当俊美,好似女子一般,只是一开口却露出了两个兔子般的大龅牙,破坏了整体的美观。   李璟大笑:“看来吾儿最近心情不错,甚好甚好。”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极为了解。   天生多愁善感,作诗灵感常常源自于那一抹哀愁。   这无灵感通常意味着心情愉悦。   “爹爹,孩儿想要娶周司徒的长女,您给孩儿做媒吧!”   李璟脸色瞬间一变,想到了那个自己求而不得的人,冷静的说道:“不是早说了,那周娥皇已经有了未婚夫婿。”   李从嘉急道:“可是司徒说了,他不会将女儿嫁给侵占我疆土的恶贼的。这不意味着娥皇妹妹可以嫁给孩儿了嘛?”   他眯眼笑的极甜,难怪一点灵感都没有了。 ##第七十一章 仇恨的种子   李璟听李从嘉这般一说,不免眼前一亮,问道:“司徒真是如此说的?”   李从嘉心底暗喜,忙道:“自然是真的,就在今日集会。孩儿亲耳听得司徒说的。”   李璟忍不住感慨,道:“整个大唐,唯有司徒最是忠贞。其身为社稷元老,升为皇亲之列,亦是一种嘉奖。”   他正准备答应下来,恰巧得知孙晟、李德明归来。   李璟心头一颤,脸色瞬间苍白,为何来得如此之快,难道是直接给赶了出来,北贼是非灭我社稷不可?   他强压着不安镇定道:“此事等父皇回来再议,父皇先去处理政务。”   李从嘉看着李璟带着几分惊慌的神情,亦知自己的国家面临的情况,心底伤神。但转念一想,自己即将可以与周家娥皇妹妹成双成对,又喜上心来,忍不住窃喜出声,两颗龅牙闪闪生辉。   李璟在前殿接见了孙晟、李德明。   孙晟见此去商谈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李璟细说。   李璟想不到自己招募罗幼度之举,居然险些坏事,但听郭荣最后的要求,不免有些古怪,从道理来讲,郭荣这套从君从父的理论是说得过去的。   可现在是什么世道?   就这乱世,人命如草芥,道德伦常,不值一提。   就当前罗周两家彼此的情况。   罗幼度娶任何人,周家择任何婿,都无人会说什么。   郭荣完全是在小题大做。   但李璟的关注点并不在这,而是问道:“对于我们的提议呢?周主可有别的要求?”   孙晟摇头道:“周主说相信我等是诚心归附,条件亦是满意,并未提出额外所求。”   李璟心头大石落下,囔囔道:“那就好,那就好。”   郭荣这一次三路大军威压江南,李璟着实给吓到了,甚至都在朝堂上抹泪了,提出了要求生怕惹得郭荣不满意,开口就是百万岁币。   纵然是江南富饶,百万岁币也不是小数。   至于郭荣的要求,虽然奇怪,但关他李璟什么事情?   保住大唐的江山社稷比什么都重要。   何况是一女子,再说她本来就跟罗幼度有婚约的。   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此事朕知道的,回头会与司徒商议的。两位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李璟长叹了口气,挥手让孙晟、李德明下去。   待两人离去之后,李璟吐了口浊气,脸上一片轻松,甚至带着些许愉悦。   就当前的局势,能够保住李唐江山,比什么都好。   李璟快步走向内堂,在门口的时候,欢愉的面容转为沉重。   “爹爹!”李从嘉快步迎了上去。   李璟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说道:“皇儿确实到了该成家的日子了,朕回头便与你做媒。”   李从嘉欢欣雀跃,手舞足蹈。   随即却听“前右仆射常梦锡有一女,温柔典雅,与我儿正好相配……”   李从嘉瞬间呆住了,手足无措道:“爹爹,不,不是常家妹妹,是周家妹妹!”   李璟沉着脸道:“听话,此事休提了。周宗之女与罗幼度自幼定亲,要不了多久,周娥皇即远嫁北方。你莫要多想……”   李从嘉如遭雷击,晴天霹雳,痴傻住了。   他不知自己怎么出皇宫的,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来到了一处偏楼,更不知天为什么黑了。   想着即将远嫁的娥皇妹妹,泪流满面,看着天上的月,院里秋天的梧桐树。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   随着李璟同意了郭荣的请求。   周唐之间合约也开始生效。   南唐尚未被大周攻取的扬州、泰州等地开始撤军,主动让出江北之地。   然后双方相互释放俘虏。   依照南唐的要求,那是所有属于南唐的俘虏都得归还。   但大周这边只打算归还不愿归顺大周的俘虏,已经投降大周的将官概不归还,而且还得让南唐将他们家人送往江北,不得刁难。   弱国无外交,毫不虚言。   不论任何决议,只要大周这边一硬气,南唐的底气就自然软上三分。   然后妥协。   边镐、许文稹、陆孟俊等南唐大将放归,大周这边也有几个刺史在南唐反攻的时候被擒,也一并归还。   在南唐手上放归的俘虏,自然包括了倒霉的赵普。   看着滔滔江水,赵普脸上露着几分的悲壮,“我赵普回来了。”   想着被俘的这些日子,赵普回头看了一眼江南,心底暗恨:终有一天,必报此仇。   相比其他被擒的刺史官员,赵普在俘虏营的地位最低。   首先他判官的地位就明显差刺史、长史一两个级别。   然后赵普并无才气也没有名气,在江南这个文风盛行的地方,做个俘虏都要低人一等。   关键赵普名义上还是隶属赵匡胤所部。   罗幼度、赵匡胤是南唐两大苦主,逮不到罗幼度的人,只能将怒火发泄在赵匡胤的人身上。   故而赵普还受到了特别的待遇。   憋屈的赵普在监牢里甚至都有投敌的念头了,但是想着南唐不可能是大周的对手,如果投敌那身上就有抹不去的污点,想要得到晋升那就更难了,一咬牙忍了下来。   果然等到了大周胜利,相互释俘的时候。   这一大早,赵普与一众大周俘虏由江南运往了江北。   面对一众俘虏,郭荣很通情达理地低调处理,保全他们的颜面。   但因这个低调,也就安排了少许人来接送。   赵普地位不高,又无多少亲朋,环顾四方,无一人认识,一声长叹,独自而行。   “则平兄!”   赵普忽然听到有人叫唤自己,扭头一看,正是窦仪。   赵普心中感触,快步上前。   故友相见,感慨万千。   “可象兄!你可好!”   窦仪想起当初东躲西藏的样子,也是一脸唏嘘,将自己的情况简略说明。   赵普在狱中消息匮乏,但在出狱之后,已经从南唐官员侍从嘴里听到了大战的经过。   对于罗幼度的事迹功绩,皆有一定了解。   赵普本就心眼小,此刻见自己这好友因祸得福,心底一阵不舒服,这也叫苦?   都成为了罗幼度的左膀右臂,这苦给我十倍,我也受得。   窦仪没有那么多心思,拉着赵普道:“走吧,先生也来了,只是不适合出现在这地方,某带你去见他!”   赵普见窦仪居然将自己介绍给了罗幼度,顿感惭愧,道:“可象兄高义大恩,普终身不忘。”   说罢心情激动,脚步反超了窦仪。   那可是罗幼度啊!   能跟着罗幼度,谁稀罕赵家兄弟。   走了大约两百余步,赵普看着远处有一队人马等候着。   赵普压着激动的心快步上前,走得近处,行了一个大礼道:“赵普见过罗先生。”   罗幼度看着面前这位未来宋朝的开国名相,颔首道:“不用多礼,我听可象说起过你。说你胸中满腹韬略,唯一不足就是书读得少了一些。哈哈,跟我一样,我书读得也不多。”   赵普谦逊道:“在下焉能与先生相比。”   罗幼度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来了一句:“你与赵家兄弟可有嫌隙?”   赵普讶然道:“没有啊!先生何出此言?在下虽为滁州军事判官,可与赵家兄弟只有一面之缘。”   “哦,没事,是我多虑了。”罗幼度断然不在此事上说下去,而是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我与秦川王景互为兄弟,不如我修书一封,举荐你去他麾下任职可好?以你之才,必得王兄重用。”   赵普面色如常,可心底却翻起了巨浪滔天。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将我调离,而且还是秦川,那么远的地方?   与赵家兄弟有嫌隙?   有什么嫌隙?   只见过一两面,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忽然之间,赵普想通了。   他自然知道赵匡胤受到了李景达的特别针对,调动了四倍于他的实力,将他逼退。   莫不是他们将战败的责任推卸给了自己?   越想赵普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滁州的失陷是赵匡胤后路断绝的开始。   但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他们赵家兄弟未能处理好士绅关系,才导致的结果。   越想赵普心底越恨,越想心底越是委屈,这太欺负人了。   在南唐给欺负,这回来了,还给欺负。   赵普对着罗幼度深深作揖,听懂了他的提醒。   先生是正人君子,不会在人后说他人坏话,以此法提醒自己,还给自己准备了后路,恩重如山。   罗幼度并不担心此话给人戳破,赵匡胤有担当,但赵匡义却年轻气盛好面子,他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不想自己身上有惨败的污点。   赵普心中茫然,这得罪了赵家兄弟,这大周还有自己的出路吗?   难道真要去秦川发展?   一旁的窦仪完全不懂其中缘由,说道:“先生不是说手上缺人,为何不将则平兄留下?”   赵普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高声道:“普愿入先生门下,为先生牵马持鞭。”   罗幼度略微犹豫,好似有什么顾忌,最终道:“也罢,放着则平如此大才不用,将来必定后悔,便留下吧。”   赵普纳头便拜,心中念着两个人的名字!   “赵匡胤,赵匡义!!!” ##第七十二章 迎“大小周后”   京口。   作为长江下游最为重要的港口,因大周与南唐的战事,码头略显冷清。   但随着两国之间缔结主从之约,渐渐恢复了些许元气。   今日迎来了一波贵人。   一艘巨型船舫停靠江边,随着马车的停留。   须发苍白的老者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在老者的身后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就像两颗黑葡萄一样,五官长得极其精致,樱桃嘴,高鼻梁,弯弯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好似天上玉女一般。   她特别调皮,并没有老老实实地从落脚凳上一步步下来,而是直接向前一跳,稳当当地落地,双手还左右伸直,好似小鸟一样。   “幺妹,不得调皮!”   车内一身轻喝,声音温婉柔和,娇柔清亮。   一白衣女子卷帘而出,女子戴着白色面纱,看不清容貌。但露在外边的那双眼睛明亮动人,细眉清秀而弯长,仅凭此两点便足以使人无限遐想,这面罩之下会是何等容颜。   小姑娘一点也不怕白衣女子,反而是冲着她做了一个鬼脸。   白衣女子轻轻一叹。   一行人正是周宗一家。   今日便是周宗将爱女周娥皇送往江北的日子。   周宗拉着自己的小女儿,带着几分内疚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神情复杂,带着几许后悔。   对于周娥皇,周宗自然是不能实话实说。他不能告诉自己的女儿,你是我周家屹立江南最大的倚仗。也不能告诉自己的女儿,你是我待价而沽的宝贝。   所以自幼就给她说明你有一个未婚夫,他现在失踪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人无信不立,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家境如何,哪怕是一乞儿,也是你未来夫婿,我周宗的女婿。   除非确定了对方已故,或者到了一定非嫁不可的年纪。   周宗并没有跟任何人定下婚约,所以只要对的人出现,那个未知的未婚夫,自然就会死了。   至于未婚夫的对象是罗幼度,完全是他人自己瞎猜的,人云亦云。   三人成虎就是他了。   周宗也不好解释,毕竟这个莫须有的人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都这么说,算是默认了。   他知道罗幼度的母亲带着他北上投亲,中原那么乱。   孤儿寡母能活下来的几率多大?   况且就算活下来了,那又如何?   根本就没有这纸婚约,罗幼度还能厚着脸皮上门不成?   直到那该死的宋齐丘,胡说八道的一嘴,将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完全不好收场。   最终居然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自己的女儿竟影响了两国的和平。   想着李璟低声下气与自己说郭荣的要求时,周宗心若死灰,更是无可奈何。   别看李璟姿态放得低,周宗亦是多年的老政客,知道如果自己不同意此事,能不能活着回家都是问题,然后自己这一对女儿未来只怕更加凄苦。   “都是我自己做得孽呀!”   多年算计,将自己算计进去了。   一家人上了船。   周娥皇眺望着江北,不知今生有无可能再回江南。   周宗也看着嘈杂的码头,突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郑王李从嘉。   对方站在码头的高台上,痴痴地看着这边。   “娥皇!”   周宗叫了一声,示意李从嘉所在的方位。   周娥皇看了一眼,道:“早些断了郑王的念想也是好的。”   她说完就向船舱里走去了。   在她父亲周宗特意安排之下,十年前李璟的寿宴上,周娥皇弹奏琵琶以祝寿。   曲惊四座,李璟深为赞叹,赏赐以烧槽琵琶。   从此年少成名,成为整个江南人人称道的才女。   十年间在周宗的安排下参加了不少诗会,亦结识了不少江南才子。   但以才气而言,郑王李从嘉当属第一。   周娥皇能够感受到这位郑王对自己的爱慕,只是有“婚约”在身,从未有过回应。   而今自己即将远嫁,更不愿让他多留期盼了。   李从嘉痴痴地看着那丽影走入船舱,泪流满面,一直看着船舫。   “娥皇妹妹!”   哀思上头,这该死的灵感……它又来了。   船舫缓缓北上。   驶离京口,开往扬子津。   周小妹记事起第一次游长江,在侍婢的带领下于甲板游玩。   周宗在舱内看着倚栏望江的女儿道:“闺女……爹爹,对不住你。”   周娥皇已经取下了面纱,露出了倾国倾城的姿容,柔声道:“爹爹何须此言,若无您老呵护栽培。女儿与幺妹怎能于这乱世之中享受富贵至今?父亲良苦用心,女儿焉能不知?这阴差阳错的,足见女儿与罗家哥哥天生有缘,谁能说这不会是一段好姻缘?”   一开始对周宗那个未婚夫婿之言,周娥皇是深信不疑的。但随着年纪越长,尤其是这两年,她从坚信到怀疑,已经判断出周宗的用意。   周娥皇并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心疼自己的爹爹,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政治场上游走。   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这个家?还不是她们姐妹的未来?   周娥皇没有戳破这个谎言,而是全力地配合自己的父亲。   乱世儿女,哪有自主的权利?   不管未来夫婿是谁,只要是父亲选择的,那必然是最好的。   周宗看着懂事的闺女,含泪笑道:“其实爹爹这位故交之子,真的不差。当今天下,怕也找不出几个如他这般的后生。能嫁他为妻,一点也不委屈你。只是这妾侍,为父实在心疼。何况对方娘家,又如此强势。”   周娥皇笑道:“爹爹可一点也不差。爹爹,跟我说说他吧,小时候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印象中确实有一位小哥哥,一起玩耍。”   周宗确实也特地了解过罗幼度,将他这三年崛起的事情细说。   周娥皇听得极为认真。   扬子津。   扬子津位于扬州以南二十里处,原本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后来杨广利用吴王夫差开的邗沟故道,开运河自山阳达扬子,并在扬子建临江宫,从此扬子津日渐繁华,成为了一条连接长江南北的重要港口。   罗幼度高居马上,看着这人来人往的渡口,等得有些心急,也有些期待。   来到这时代已经三年了,从最开始的如履薄冰,到现在名动天下。   这一路几乎都在算计中度过的。   哪怕是与人交往都是算计。   在这乱世中就他这出身,不一步步算计,又怎么能有今日?   但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每日回家孤枕难眠的时候,也想要一个家,一个能够帮助自己,或者安慰自己的女人。   至于爱不爱的,那是小年轻考虑的东西。   爱情并非不存在,但极其奢侈。   罗幼度从不觉得自己配得上拥有这玩意,尤其是来到这古代以后,更是如此觉得的。   不管什么原因,或利益或单纯的欲望,男女走在一起,然后成为家人,相识相知,相互包容,相互理解,最后繁衍后代,这已经是他所能想的最奢侈的生活了。   罗幼度从来都是闲不住的人,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他都想干点事情出来:儿女情长是生活的调试剂,必须有,但不是全部。   “来了,大哥!周家的大船!”   罗幼度回过神来,远远眺望,一艘巨大的船舫徐徐而来。   船舫上飘扬着一个巨大的“周”字旗号。   罗幼度招呼着人,驾驶着一辆三马拉驰的豪华马车,向码头赶去。   来到了码头,下马等候。   周宗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甚是怀念。   他的司徒是虚职,这一生最大的实权官职就是东都留守。   南唐的东都便是扬州。   他在扬州干了近乎十年。   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熟悉。   此时他已经看到了码头上的罗幼度。   船舫缓缓靠岸。   周宗、周娥皇、周小妹当先下了船。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罗幼度不管怎么样,岳父先叫上再说。   这给远来的岳父行礼,属于正式场合,自然要守规矩。   罗幼度行的是大礼,而且并未直接直起身子,行鞠躬状。   周宗小等了会儿,方才上前搀扶而起,心底也略松了口气。   这一拜至少能证明,自己这故友之子是个懂规矩的人。   周宗正要说话,周小妹在后边探出头来,说道:“你就是我未来姊夫?”   罗幼度眼前一亮,心底嘀咕了一句:“好可爱的小萝莉。”   她就是小周后了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不得无礼!”   周宗有些头疼,他上了年纪,老来得女,并没有精力同时兼顾周娥皇、周小妹两人的教育。   他对于周娥皇是异常严苛,是以王后甚至皇后的仪态培养的。   周小妹便有些放任自由,导致了年纪小小就有些无法无天,谁也不怕,什么都敢说。   周小妹听到呵斥,撅着小嘴,躲到后边去了。   周宗道:“让贤婿见笑了。”   一声贤婿并非认可了罗幼度,而是面对这无力挽回的局面,只希望面前这个男人,能够对自己女儿好一些。   罗幼度笑说:“小妹年少,天真烂漫正是本性,岳父大人不必过于劳心。”   说着对周小妹展颜一笑。   周小妹立刻回敬一个鬼脸。   罗幼度发自内心地翘了起嘴角,眼神不知觉地与周娥皇的双眸触碰在一起。   向来不相信爱情的罗幼度居然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第七十三章 周宗的小心思   罗幼度念叨着来日方长,收起了心里泛起的那片涟漪,向着自己的岳父大人道:“舟车劳顿,城中府邸已经收拾好了。请岳父大人上车,先回府休息。”   他做了请的姿势。   周宗点了点头,走在前头。   周娥皇大大方方地盈盈万福。   罗幼度露出了一个自问最帅气的笑容。   见三人上的马车,罗幼度领着一行人往扬州城里行去。   随着南唐军撤出扬州,向训暂时接管了扬州的防务,郭荣也从和州迁移到了扬州,准备在扬州隆重接待吴越国国王钱弘俶。   因扬州新得,守卫深严,一路上皆有兵士巡逻。   往来兵士见到罗幼度一行路过,莫不是顿足敬望。   周宗在车内见状,亦忍不住道:“以文人之身,能在中原大地闯出今日成就,委实不容易。”   周娥皇也不知觉地点了点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在长江之上,周娥皇已经从周宗口中得知罗幼度这些年的经历了,也了解了一些当年的事情,知道罗幼度当年随着母亲北上投亲,但娘家人为契丹杀尽,孤儿寡母外加一老仆在开封艰难地求生。   周娥皇所在的江南可谓人间天堂,不止一次听从北方中原逃到江南的士人说起中原乱象。   说那里贼匪横行,群魔乱舞,道德义理尊卑不在。   兵士能擅杀节度使,就是因为节度使不带他们劫掠百姓搞钱。   节度使更是目无君上,将反叛自立视为理所当然之事。   周娥皇性子本就温顺,自小又受到良好的教育,有着华夏古代女子最美好的品性,贤良淑德。   尽管过程是阴差阳错的,但在她的心底罗幼度已是自己的夫君了。   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生处于这种乱世,靠着自己闯出这份事业,扬名天下。其中必然是无比艰辛,即是自豪,又有一些心疼。   一行人入得扬州城。   今夕的扬州城远没有唐中后期扬一益二的风采。   城中屋舍陈旧,甚至有一些破败,街道的管制亦不尽如人意。   明明是大街,偏偏有人的屋舍能够扩建至街道中间,强占一半土地,只留下半条街道行走。   “唉!”   周宗在车内见城中景象,长叹了一声,道:“这离别多年,扬州竟落得如此田地。”随即愤然道:“冯延鲁,罪该万死。”   周宗也是扬州人,对于扬州自然别有感情。   他卸任扬州留守去金陵定居之后,接替他担任扬州留守的正是冯延鲁。   周宗以清流自居,自不会干有损名望的事情。   扬州过于富庶,也饱受战乱之苦,在周宗手上恢复了不少元气。但冯延鲁这一上台,各种搜刮,各种剥削。   城中的达官贵胄将侵占街道以为常事,将扬州搞得一团糟。   李璟只要税收到位,自己的东都是什么情况,他是不闻不问。   导致了江南名城,变成今日情况。   罗幼度听得此言,停马到了马车旁,说道:“扬州城已经乱得不成建制,各种占街侵地,无可救药。前些日子与官家还商议过此事,官家意图废弃这扬州城,打算在附近找一处地方新建一扬州。只是目前不知何处适合,岳父大人久居扬州,不知有何高见?”   罗幼度记得历史上郭荣在旧扬州的东南方建造了一个小城取代扬州,叫周小城。   后来宋朝在周小城的基础上扩充扩建城墙,称宋大城。   扬州位处漕运要地,南北一统之后,只是短短几年时间,扬州再度成为中国东南的经济文化中心,与都城汴梁的重要性可以相提并论。   史载扬州商税年八万贯,居全国之首。   周宗来了精神,说起了扬州周边的情况。   “老夫觉得新扬州不要走老扬州城的路子。老扬州城讲究农商兼顾,现实却是没有多少人愿意耕种。城里的商业过于发达,城中小工一年收入都比种田收入更高,很多田地荒芜,城中富户甚至直接将田地盘买下来当做避暑别院。直接以商、漕为主,农业为辅,将扬州水陆便利的地理优势进一步扩大。”   罗幼度赞道:“岳父大人高见,这扬州原本只有子城,南北东西都不过四里地。是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扩建罗城,将之与漕运连接。而南北粮草、盐、钱、铁的运输都要经过扬州。引来了各地客商侨居在城内,从事着贸易往来,这才有扬一益二的盛况。以商、漕为主,确实能将扬州的优势,进一步扩大。”   他顿了一顿,说道:“那岳父以为扬州罗城东南方如何?”   周宗讶然道:“可是邵伯湖以南,挨着运河那片区域?”   罗幼度道:“然也!”   周宗笑道:“老夫也想说这里,此处水陆便利,北连高邮湖、邵伯湖,周边土地肥沃,可以耕种,东靠运河,南距扬子津不远。至于西边,离旧城不远。未来新城充实,还可以将旧城推倒重新规划。”   罗幼度不住点头,周宗的提议比他与郭荣以及范质、王溥商议的都要全面。   终究是本地人,对于扬州的了解,远胜他们这些外来的。   翁婿二人围绕新扬州一路攀谈,直至到达目的地。   周宗居然有些意犹未尽。   “先生!”   赵普从府中走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一切都整理妥当了。”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赵普真是个妙人。   罗幼度手下文臣不少,不乏能力出众者。   宋琪、寇湘、汤宇、窦仪这些人,都有不俗的能力。   但是他们身上皆有一种文人特有的风骨。   简单地说,罗幼度提拔了他们,他们愿意为罗幼度效力。   罗幼度如何对待他们,他们加倍办事以作回报。   而赵普完全不一样,他没有半点的风骨,直接将自己地位摆得很低。   罗幼度给赵普的安排的职位是御营司的兵案,负责御营司诸军、直、班功赏,大教阅转资,内外转补、排连,换官等琐事。   赵普只要处理好本职事务就算是尽职尽责了。   但他厚着脸皮觍着脸,一天到晚跟在罗幼度身旁转悠,帮着他处理生活上的琐事。   罗幼度一度以为自己请得不是一个下属,而是一个管家。   偏偏这个“管家”事情办得极为利索,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就拿此次迎接周宗一家子来说。   罗幼度在城中的住所是朝廷统一分配的,周娥皇还没过门,自然不能住在一处,让人说闲话。   尽管罗幼度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世人可不这么看。   然后赵普已经安排好了,而且还是周宗当年在当任东都留守时的故宅。   对于周宗一家肯定别有意义。   府中佣人侍婢家具什么的,也安排得妥妥当当。   试问有这么一个办事得力贴心的下属,罗幼度怎能拒绝?   周宗下的马车,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象,心情好上了几分,自己这个女婿还真是用心了。   周娥皇看着面前这阔别已久的“家”,面纱后面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真是有心人。   何为细节决定成败。   这就是!   周小妹离开扬州的时候还处在幼儿懵懂阶段,并不记得这里是自己的家。但懂事后第一次离家,周小妹显得很是兴奋,又度跳下马车,想要去看一看新住处。   对于周宗的到来,郭荣也很给他面子。第一时间在扬州行宫接见了他,还让范质、王溥两位宰相加上罗幼度作陪。   让周宗受宠若惊之余,也体会到了郭荣与李璟的差距。   郭荣、李璟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富二代。   一个继承了郭威的家业,一个继承了李昪的家业。   大周、南唐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劣势。   论及军事实力,自然是郭荣继承的大周更强,但是郭荣面对的是一群难以节制的骄兵悍将。   李璟继承的家业更加富裕,不过军事力量相对薄弱。   可两人发展的情况却是天差地别。   郭荣一点一点地掌控局势,威压孟蜀、南唐,而李璟却志大才疏,打个闽、楚都鸡飞狗跳的,一直在吃老本。   看着英武的郭荣,脑中想着窝囊的李璟,周宗小心思开始泛滥了。   周宗、罗幼度一并出了行宫。   上得马车的周宗突然开口:“贤婿,上马车说话吧,我们翁婿之间好好聊聊。”   “是!”罗幼度跟着上了马车。   这马车也是赵普安排的,上面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罗幼度给周宗满上一杯水,移到他面前。   周宗却是一脸欣慰感慨地看着罗幼度道:“罗兄若是知道他儿子有今日成就,九泉之下也瞑目了。唉……”他说着一脸哀愁愤恨:“昔年令尊因我被贬泗州,我迫于宋老贼压力,不敢明里相助,只能暗中帮衬。不想一时疏忽,导致你母子音讯全无,某百般找寻,一无所获,内疚至今,贤婿莫要怪我。”   “身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罗幼度本就没将这种小矛盾放在心上,周宗是个政客,除了不够朋友,也没干什么坏事,何况现在自己即将纳她女儿,更不愿计较了:“岳父大人哪里的话,都过去了。何况家父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   周宗见罗幼度真无计较之心,心底大安,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见周天子英武非常,古之圣君不外如是。只是他屡屡亲征,恐影响后继,大为不妥。” ##第七十四章 筹谋南平   见周宗莫名说到这个,罗幼度知道这个老家伙必有所图,不动声色地道:“确实如此,国之承传,重中之重,关乎天下未来,此事理当重视。”   周宗笑道:“也许是某顾虑了,却不知周天子后继如何?”   罗幼度瞬间明悟了,这家伙将主意打到郭荣儿子上面去了。   以年纪来说,郭荣现在三十六,儿子怎么着也得有十几岁了。   十几岁的大周亲王,不正好配得上周小妹?   不过他这如意算盘注定打不响。   罗幼度尽管不去计较周宗与父亲的恩怨,但对于他本人倒没别的好感,尊重不起来。   一口一个岳父,除了让周家安心,让周娥皇安心,也有点别的意思。   “官家今有四子,倒也不少。其中嫡长子,今年已有四岁,天性聪颖。”   果然,罗幼度这话一出口,周宗登时傻眼了。   四岁?   小妹九岁,这年岁有点悬殊啊!   周宗今日见郭荣英明神武,手下又是能人辈出,便动了心思。   就大周这势头,指不定未来真有机会一统天下。   若能将周小妹嫁入周皇室,那不比嫁入南唐皇室,现在的南唐王室要强?   想着以郭荣的年纪,子嗣应该会有与周小妹登对的。   哪知年岁最长的嫡长子,才四岁。   周宗忽然想起来了,十年前自己确实听过类似消息,前汉皇帝刘承祐逼反了郭威,前者一怒之下将郭威在京亲人全数诛杀,妇孺无一幸免。而今看来,郭荣的子嗣想必也在其中。   四岁!   九岁!   这……   周宗内心挣扎,实在有些不相配。   想着南唐李璟的嘴脸,自己这把老骨头再回去,怕是也讨不得好了。   周宗对于李璟还是有一点了解的,附庸风雅,爱面子。   迫于形势,他以帝王之尊,近乎哀求地说服自己嫁女。   等这风头一过,郭荣、罗幼度他们回到了开封,自己再次出现在李璟面前的时候,换来的绝对不是感激,而是深深耻辱。   周宗此番将周小妹一并带来,就有在扬州常住的意思。   金陵已经没有他们父女的立足之地了。   但来到扬州,周宗发现罗幼度待他们态度极佳,而且罗幼度在郭荣心底地位也是奇高。   从今日的宴会上就看得出来。周宗自然知道就凭自己,压根就没有资格让这位大周天子如此对待,对方看的是这个女婿的面子。   既然自己女婿有这张脸,为何要缩在扬州?   不如去汴京开封赌上一赌。   周宗看着罗幼度脸上愈发满意,一脸伤感,说道:“贤婿,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北上?老夫与娥皇父女情深,不舍得立时分别,你们若能在扬州多待些时日,那便好了。”   罗幼度心底暗笑:“岳父大人既然不舍大娘子,不如随我们一并入京?北方的情况,远没有你们江南传的可怕。在多年前,也确实如此。但官家即位之后,以雷霆手段,处死了七十余将官,还特地杀鸡儆猴逼迫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自尽,已经整顿了秩序。京中将官当下不敢过于跋扈。”   “京中的文风在窦燕山的经营下,也有了极大的提高。岳父大人若是进京,可与之畅谈经史。”   “窦燕山的文采,可不会逊于你们江南的徐铉、韩熙载……”   对于周宗想去开封发展,罗幼度并没有异议。   周宗这种人好名望,重视自己的清誉,不会干为非作歹的事情。最多不过是借用他的名号融入中原士林而已,不会造成多少影响。   自己在娶符清儿之前,肯定是不能先一步纳妾,而且也不能立娶立纳。   老符家的面子,怎么也得顾念一二。   让周娥皇一人在开封,实在过意不去。   有父亲、妹妹在身旁,肯定会好上许多。   周宗故作犹豫,说道:“如此也好,某也久闻窦燕山的大名,只恨不得一见。”   他满心喜悦,看着面前的女婿,越看越是顺眼,说道:“贤婿疼爱小女老夫明白,不过回京之后,不可在岳父这般叫唤了。让魏王听见只怕不悦……”   罗幼度无所谓地笑道:“无妨的,符老泰山看我不顺眼,未必就是坏事。”   周宗表情微微一变,看着脸上笑容从未断过的未来女婿,心底没由的有些发怵,自己这个未来女婿能走到今日,真不是易与之辈,只怕自己的心思未必就能瞒得过他,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说话了。   罗幼度却好似什么也不知道,继续介绍着开封的情况。   什么人值得交往,什么人不值得交往,跟谁打好关系有利,跟谁打好关系有害。   罗幼度身为开封府第二把手,对于这些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周宗却是越听越是心惊,不敢再胡乱地动别的心思了。   送周宗回到府上,罗幼度拜别之后,策马返回自己的住处。   周宗顿足片刻,忽然觉得自己决定做得草率了,也许在扬州安度晚年会更好一些。   但如此想法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将名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他,焉能满足于在扬州这破地方安度晚年?   女婿出色,难不成还是坏事?   罗幼度返回住所,赵普迎了上来。   “先生,南平的使者之前携带重礼而来,已经给属下驱赶出去了。”   罗幼度颔首道:“干得好!”   他正想去泡个澡睡觉,但见赵普恭敬地在一旁,便道:“你随我来。”   将赵普带到书房,罗幼度摆弄着桌前的茶具。   赵普立刻识趣地找来碳火烧水。   罗幼度问赵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将南平的使者赶走?”   赵普沉吟了片刻,道:“属下盲猜是南平此番支援不力,已经激怒了官家。官家或是想对南平动手,或是想给南平一个教训。”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赵普能够从有限的消息中,看出这些东西,已经很不错了。   “此番征服江南,南唐短期内是没有反击余地了,只是并不保险,官家志在天下。现在西蜀、江南已平,接下来的对手必然是盘踞太原的刘汉以及占据燕云十六州的契丹。”   “尤其是燕云十六州的契丹,最不好对付。这一战,要么不打。一旦打起来,必然是昏天暗地,惊天动地。任何一个小事疏忽,都可能导致全线失利。”   “仅靠一个淮南,对于南唐威慑太小。无法确定,在我朝与契丹交战时,南唐会不会复反。”   “若能将江陵拿下,收入囊中。对于西蜀、南唐都是莫大的威慑。”   赵普眼前一亮,说道:“所以官家故意冷落南平是想逼得南平造反?官家好有借口出兵取之?”   他顿了顿,看了罗幼度一眼,鼓起勇气道:“此事怕是不容易。南平就三州之地,手中兵马至多不足万数。论及实力,我大周随随便便几个节度使都比南平更强。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反。哪怕官家再冷落刁难,他也会低声下气地讨好官家。先生莫要忘了,南平高家是出了名的不要脸。为了讨赏,无所不用其极。”   罗幼度赞许笑道:“你说得不错,高保融此人已得其父真传。此番南征,因我朝未设水军,故而官家下令,吴越、武平、南平出水师相助。吴越、武平皆派遣了兵马,唯独南平借口高保融得病,不能理事,无法决断,然后在我军取得决定性胜负之时,瞬息出兵,而且亲自修书劝降李璟归附。”   他脸上露出三分讥笑:“你说高保融这是在为我朝劝降南唐,还是救南唐于水火?”   大周无力继续南征仅有少数几人知道。   不管什么时候,大周都表现出一副不灭南唐誓不罢休的样子。   水这时开了,罗幼度给赵普与自己分别泡了一杯茶。   赵普恭恭敬敬地接过递来的茶,道:“这不奇怪,最想维持现状的就是南平。他们实力太过弱小,打谁都打不过。若不是一直讨好我大周,就南平那点实力,早就给人灭了。唯有维持现状,他们才能高枕无忧地据守称王,一旦局势大变,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   历史上赵普帮助赵匡胤取得大周权柄,消灭叛乱以后,最先动手消灭的就是南平。   南平虽然弱小,但所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地处长江中游要冲,南北相邻,又东临南唐,西接后蜀,南靠南汉。占领荆、湖,即可割裂江南诸国。   罗幼度道:“诚如则平之言,我大周下一步就是要取南平。但与你想得不一样,出兵取南平有损我大周颜面。官家还是要面子的……高保融再心怀鬼胎,都处于暗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去强占南平,属下下之策,不得已为之的办法。”   “既然不能动兵,我就在想,能不能兵不血刃地将南平拿下来。”   他石破天惊地说着。   赵普却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杯都摔在了案几上,溅了自己一身。   赵普烫的跳了起来,双手拍着身上的水。   罗幼度笑着安抚:“别激动,别激动!”   赵普顾不得身上的茶渍,震惊地道:“先生说的是真的?”   罗幼度却吹了吹手上的热茶,慢悠悠地尝了口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四卷 潜龙 ##第一章 去其灵魂   扬州是昔年杨吴的国都,后来徐知诰取代杨吴之后,将国都迁往金陵,以扬州为东都。   扬州皇宫依旧保存完好。   这日皇宫大殿,歌舞升平。   郭荣以最隆重的待遇款待了吴越王钱弘俶。   钱弘俶作为一个远离中原的地方诸侯,本可以安逸地割据一方,但他却是华夏中原正朔最坚定的支持者,对中原诸王朝贡奉之勤,海内罕有其匹。   钱弘俶对于郭荣也是直呼陛下,以臣子之礼拜见。   郭荣想着阳奉阴违的高保融,在看面前矮矮胖胖的钱弘俶,差距是一眼可见。   罗幼度对于这个吴越王亦是极有好感,就凭他历史上纳土归宋的表现,就足以令人佩服。   “大王!”   罗幼度来到钱弘俶的席位,在他身后坐下。   钱弘俶见是罗幼度,赶忙起身,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道:“先生可别折煞我了,能与先生这等人物同席乃钱某荣幸。来,钱某敬先生一盅。”   说着,豪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罗幼度与他对饮一盅,说道:“大王对于海运一事如何看待?”   钱弘俶细细思量一二道:“国之大政。不但可以宣国威于四夷,亦能通商以富国。”   罗幼度道:“大王此言大善。”随即奇道:“既知海运之利,不知为何,吴越对于此法并不热衷?”   钱弘俶苦笑道:“国内并非没有商讨过此事,只是杭州湾不适合行大船,海运非大船不可。先祖早年亦与海东半岛、日本有过往来。不过得利不大,渐渐地也断了往来。”   罗幼度颔首表示理解,这海运的推广不只是依靠航海技术的发达,还需要一个坚强的后盾。   没有这个后盾,那一艘艘装载满财富的商船就是贼寇的目标。   现在的华夏还不具备如此实力。   不过航海技术不进则退,你不去发展,十年二十年,等技艺高超的匠师去世以后,一切都要重头来过。   明初时,华夏的航海造船技术是何等发达?   后来亦不是失传了?   罗幼度记得唐朝李治时期,苏定方提兵十万横跨大海直达海东半岛覆灭百济。   足见华夏在百年前已经具备组建远航水师的科技了,但经过唐末、五代十国的动荡,现在的大周已经不具备这种技术,很多工艺都于乱战中失传了。   罗幼度有心重拾这种技术,兴许在北伐的时候会有奇效。   他们中原都不具备水师,何况是辽国?   南方诸国也就钱弘俶的吴越相对靠谱了,而且显然吴越的造船技艺远胜中原。   “大王觉得华亭县上海浦这里如何?”   罗幼度当然知道这个时代最好的港口就是泉州港。   不过泉州现在并不归吴越管辖,而是军阀留从效占据。   就吴越的实力,罗幼度不指望他们能拿下泉州。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华亭县上海浦,也就是后世的经济中心魔都。   现在不过是一小县而已。但特殊的地理优势,在天宝年间,已经显现出来了。   钱弘俶也知道上海浦适合建造港口,颔首道:“确实是一块宝地,只是没有固定商道,建造港口并无意义。”   罗幼度道:“开辟与他国的商道一步步来,这个不急。大王不妨考虑一下加强与扬州、登州港的往来。江南物产丰饶,许多特产在中原北地极为抢手。中原地大物博,也有许多特产为江南所需,如此可促进我大周与吴越的往来,加深彼此联系,同时刺激发展。”   钱弘俶心知罗幼度必有他求,但是有以上两点好处,已经足够令之心动了:“钱某回去与国相商讨一二,再与先生答复。”   罗幼度举杯相敬。此事利于双方,只要对方的国相不蠢,必然可成。   只要利益足够,自然而然的就会推动航海技术的提升。   宴会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行宫别院水榭。   郭荣、罗幼度君臣二人在烛光下手谈棋局。   郭荣大笑道:“先生心思缜密,算无遗策,可这一手棋艺,那是臭不可闻。吾十岁时,都不止你这水平。”   罗幼度一脸无奈,后世他没学过围棋,来到古代也没时间研究,只是知道怎么下,棋力也就是入门水平,新手都算不上。   郭荣让了他好几目,一样给杀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罗幼度泄气道:“陛下棋艺超绝,臣万万不及。”   郭荣心情愉悦道:“吾与文素、齐物下棋,他们会变着法子输,跟先生下棋,却是吾想着法子让先生输得不那么难看,甚有意思。”   罗幼度觉得有些伤自尊了,忙岔开话题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返京?”   郭荣眼中笑意不减,说道:“明日便走,送走吴越王,即刻动身北上。先去巢湖检阅一下我朝水师,随即北归。先生独自留在淮南万事小心。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过于勉强,更不能冒险。实在不行,直接提水师沿江而上,朕让武胜节度使侯章临时受你节制,你们水陆大军直接将江陵拿下便是。”   罗幼度道:“臣明白,臣还想陪着陛下开创唐太宗之伟业,可不敢轻易涉险。臣已让下属赵普前往江陵与唐付尧汇合了,目前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就看高保勖会不会站出来为他兄长顶罪了。”   南平实力过于弱小,面对周边的强敌。   高保融这个南平王一直在藏拙,表现出一副昏庸无能的模样,将国中事务都交给自己的弟弟高保勖,什么事情也不管。   高保融的目的很明显,就南平这种情况,北面大周,西边孟蜀,东边南唐,南边武平,没一个打得过的。   与其自己做主让人忌惮,不如自己糊涂一点,什么事情也不干,将权力外放,当一个庸主。   这样反而能够在这乱世中苟活。   高保融的想法做法是没有错的,但是他忽视了一点,苟着苟着最后就成真的狗了。   能够像勾践、司马懿这种苟到最后笑到最后的又有几人?   高保融苟了足足九年,他的弟弟高保勖掌握南平权柄九年,是南平的无冕之王。   现在南平上下文臣武将大多都是高保勖提拔的,跟真正的南平王高保融没有什么关系。   想要南平乱,第一步,解决高保勖。   他才是南平的灵魂人物。   解决了这个无冕之王,高保融面对一群自己不熟悉的文武大臣又将如何自处?   到时南平必乱。   南平江陵。   高保融梦中惊醒,满头是汗,眼中皆是惊恐:“去,去将太尉叫来。”   太尉就是高保勖,他的职位是检校太尉,充任行军司马,兼任宁江军节度使。   “兄长!”   高保勖直入高保融的寝宫。   他们亲兄弟关系很好,不然高保融也不敢真正放权九年。   高保融心有余悸地道:“刚刚为兄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郭荣突然出现在为兄面前,一剑砍了为兄的脑袋。这一次,我们兄弟只怕真的选错了。”   高保勖也不好过。   郭荣对于他们的态度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越此番出兵,郭荣不但亲自修书将钱弘俶请到扬州,还特地地将李璟犒军物资分了钱弘俶三分之一。   而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不但没得到,还给郭荣无视了。   使者求见都给挡在了门外。   他们安排使者给大周的文武重臣送礼,想让他们帮着说好话。   结果大周所有文武重臣看待他们的使者如同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高保融、高保勖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一次玩脱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高保勖道:“臣弟这边也得到了消息,郭荣在接收江南降表之后,并没有搁置水师,而是任命林仁肇为水师副都统,收编了一部分的江南水军,现在于巢湖训练,其目的很有可能便是我们。”   高保融苦着脸道:“这可如何是好?”   高保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南唐、孟蜀已经臣服,南边的武平周行逢也表示出对中原王朝的支持。   大周真要出兵南平,他们是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的。   高保勖咬了咬牙,道:“臣弟看来,郭荣只是想要一个交代。作为中原之主,他也不敢贸然就对我们动兵,折损自己的信誉和名望。此事兄长卧病,一切决策皆由臣弟而定,臣弟这便前往扬州向他请罪,保我南平基业。”   高保融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想着他这九年来日夜不倦地处理国政,道:“不如这样,由为兄谢罪。自罚爵位,将南平王之位让于贤弟。”   高保勖摇头道:“此法不妥,兄长让位也得得郭荣同意许可,万一他以此做文章,更加不妙。”   两人一时半刻,也无法决定,草草结束了此次夜谈。   他们一边派使者继续前往扬州认罪,一边打探大周的动向。   郭荣撤军北归,行前亲自抵达巢湖,检阅大周水师。   与此同时,驻扎在邓州的武胜节度使侯章将驻地迁移到了襄州。   一边是水师,一边是军队移镇,矛头莫不指向江陵。   高保融、高保勖彻底慌了。   他们只有荆、归、峡三州地,其中归、峡还是小州,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荆州的江陵。   拿什么抵抗大周?   高保勖再次提出动身前往开封请罪的要求。   这一次高保融没有拒绝。 ##第二章 乱其军队   南阳,卧龙岗诸葛庵。   罗幼度恭恭敬敬地对着面前的丞相灵位拜了三拜。   不管后世人怎么诋毁诸葛亮,但从魏晋时代,诸葛亮已受万千敬仰。   蜀人祭祀丞相那是无话可说,诸葛亮治理蜀地的成果天下皆知。   但他死后,作为敌人的魏晋却在南阳卧龙岗上建庵祭祀,足见其名望之高,香火一直不断。   罗幼度并未跟郭荣一并北上,而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荆襄之地。   这来到荆襄地,又岂能不往卧龙岗诸葛庵上柱香?   罗幼度祭拜了偶像,想着若有机会也去蜀地的武侯墓拜一拜。   看了一眼四周,前来祭拜的文人墨客极多,甚至于武将粗人都不在少数。   罗幼度亦没有在诸葛庵久待,只是在梁父岩、诸葛井、躬耕亭略微游逛,便折回了襄州。   武胜节度使侯章见罗幼度游玩归来,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招讨使,江陵传来消息,高保勖已经离开了江陵,带着重礼北上了。”   “好!”   罗幼度双手一合,说道:“你让人去通知赵普,让他立刻行动。”   第一步已成,那就轮到第二步了。   乱其军队。   江陵。   指挥使魏璘看着面前弓着身子的市侩商人,眼睛眯了起来,说道:“你想运送兽筋、兽皮、漆北上,这可是战备物资,那是要杀头的?”   市侩商人恭着身子道:“正是因为如此,才得求得指挥使帮衬一二。中原地区兽筋、兽皮、漆都能卖个好价钱,可在我们武平,却仅能混个温饱,不如铤而走险。只消指挥使在夜间让江岸兵士放行,每一艘船货,节度使皆可获得五十贯利润。”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双手奉上,说道:“这是小的见面礼!”   魏璘不动神色地伸手接过,这从自己手上贩私货物的不少,但是贩私“兽筋、兽皮、漆”这等战备物资的倒是极少,但看着礼单上的一长串礼品,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咦!”   魏璘看着礼单最后一栏写着金屋二字,不动神色地道:“这金屋是什么?”   市侩商人恭声道:“指挥使不闻金屋藏娇?此金屋位于江陵城东一偏僻院落,我主特地花费重金从桂月轩赎一佳人,藏于屋中,将军可随时前往……”   魏璘登时口干舌燥,周身燥热。   魏璘是高保融的姐夫,他娶了南平国长郡主为妻。   这个南平国长郡主姿色倒是不俗,只是生性冷淡,对于房事不甚热衷,偏偏又极为善妒,不许他勾三搭四,即便是自己身旁的丫头也不行。   魏璘一个大老爷们好似和尚一般,什么时候承欢得看自己老婆的心思。   这难得有人体恤自己,偷偷给自己藏了一个美人。   还是桂月轩的佳人。   这桂月轩可是江陵最大的销金窟,魏璘心底最想去的地方。   魏璘看了看市侩商人又看了看手中的信,怦然心动。   他倒不担心面前这个市侩商人有假,对方是自己老朋友唐付尧介绍的。   五年关系,靠得住。   “既然你家老板有如此诚意,那某看在唐兄的面子上就应承下来了。”   他说着从礼单的夹页里抽出了两份官方文书。   一份是地契,一份是卖身契。   魏璘漫不经心地看着,余光却死死地盯着那地址。   桂月轩。   李景威闷闷不乐地喝着酒,心情极度不适,身旁两位佳人陪伴,也没能让他心情有所好转。   想着自己手下的兵天天念叨着魏璘的好,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混蛋!”   李景威气得一拳头打在了桌子上,吓得身旁的两位佳人惊呼了一声。   这一切本来应该是他的。   南平国小,举国也不过一万兵马,没有那么多人才,所需职位不多。   南平的军权握在高保勖手里,麾下一个大将,两个指挥使。   大将是高从义,高保融的堂叔,负责统帅南平禁军。两个指挥使一个李景威一个魏璘,前者负责步军,后者负责水师。   江陵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水师负责各个渡口的防卫,油水充足。   而步军负责江陵城的治安守护,油水也不少,但与水师比起来那就是天差地别了。   原本水师的指挥使是李景威,而魏璘不过是他的副将。   就因为魏璘娶了南平国长郡主,从而一飞升天,将他挤到了步军这边当指挥使,而他自己升为水师指挥使。   这一换岗位,李景威手中的油水减了一半有余,内心极不平衡。   尤其是近日,水师那边似乎接了一笔不小的私活,整个水师便如过年一般。   魏璘那厮更是春风得意,便跟讨了二房小妾一样。   整个江陵谁不知道南平国长郡主性冷善妒,当年魏璘跟她的侍女好上,让她浸在溷厕里活活淹死。   就一个惧内的怂货,得意什么。   李景威本想来找自己的老相好排忧解难,竟然流年不利地得知自己的老相好邹敏给人赎了身。   尽管老鸨给他安排了两个姿色出众的佳人相陪,可他现在就想找一个认识的,贴心的,既知长短亦知深浅的熟人,坦诚布公,推心置腹。   两个陌生人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这时李景威耳中突然传来了两人的对话。   “邹小姐怎么赎身了呀!某才出了一趟远门,邹小姐便不在桂月轩了,那来此还有什么意义……”   “邹小姐叫魏指挥使赎身了。”   “不可能吧,长郡主那脾气能够受得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说的,给邹小姐赎身的是他麾下的一名寻常士卒,一般人真不认识。”   李景威霍然起身,想要去寻那说话的两人。   还没跑两步就与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他喝了酒,脚步不稳,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李景威顾不得疼痛,慌忙爬起,想要去追却发现四周人来人往,说话的两人就算在人群中也认不得了。   一脚将撞倒自己的人踹在了地上,晦气地离开了桂月轩。   走在路上的李景威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不对劲,想着魏璘最近那得意的模样,眼中不免闪过一丝狠色。   邹敏并非清倌人,李景威与她只是玩玩,毕竟家花不如野花香。   可别人玩跟魏璘玩却是不同的概念。   李景威气呼呼地想着:明知道邹敏是老子的女人,你赎回去金屋藏娇,这是存心给老子戴绿帽子?   金屋藏娇,看你能藏到哪?   李景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即跑了一圈江陵四门。   江陵虽大,但是魏璘在江陵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有些知名度的。   只要他进出城门,守门兵士多多少少都会有印象。   果然在东门得知魏璘连续几日不是从午间从东门出,就是午间从东门进。   魏璘的府邸在江陵西门,他每日要去的江陵水寨位于城北,不管出入都应该走北门,而不是东门。   而且这晚去早归的,没有一点猫腻,李景威怎么也不信。   李景威想着长郡主那暴脾气,阴阴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李景威就守在了江陵东门,果真在午间左右,见到了自己的死对头魏璘偷偷地从东门入城。   李景威一路派人尾随,跟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确定是这里?”   李景威看着自己的部下。   “确定,小的亲眼见魏指挥使偷偷摸摸地从这屋里进去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李景威想着应该立刻将这消息告诉长郡主知道。   这刚想动身,李景威却愣住了,这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外扬。   当初长郡主因妒溺死丫鬟的事情就闹得颇大,但并不是长郡主想要传开的,而是过了半年后,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这才让人知道的。   告诉长郡主,让魏璘私底下受罚,一点意义都没有。   想着前些日子父亲对自己说的话,李景威脸上阴晴不定,一咬牙,一狠心,直接道:“你去领一队,不,五队兄弟过来。我得到消息,这宅邸里有一伙贼人聚会,我们抓贼!”   李景威想着这些年受的委屈,不忍了,郡主丈夫又怎么样?   李景威的父亲官居南朝宰相,他的母亲姓岑,江陵岑氏,祖上是岑善方、岑文本、岑参,当地屈指可数的大户,影响力极其深远。   确实有与长郡主、魏璘叫板的资本。   当然如果高保勖还在江陵的话,李景威绝对不敢这般放肆地。   但现今高保勖去开封请罪了,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都不清楚。   至于高保融那是公认的庸主,李景威压根就没往他身上多想。   不多时两百余人齐聚。   李景威一挥手,立刻有人搭着人墙翻墙而入。   门也随之大开。   开门的兵士正想说,这门是开的。   李景威已经高呼一声:“兄弟们,抓贼了!”   呼啦啦的一票人冲进了宅邸。   宅邸偏僻不大,也就两个院子。   李景威当先一脚踹开主卧的大门,舞着宝剑一副杀敌的模样,冲进了房间。   房间内魏璘正在挥汗如雨地耕作,猛然间见人挥舞着刀剑杀来,瞬间吓得一哆嗦。   然后一群人拥挤进屋,将主卧挤得严严实实。   魏璘脸色苍白,看着李景威,气得身子发颤,犹如大神上身。   “好!很好,好得很!” ##第三章 滋生野心的环境   魏璘当着两百余人的面,上演了一出锄禾日当午的戏码。   此事短短的时间里就风靡江陵城,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唐付尧一脸戏谑地说着江陵的情况。   “长郡主最好颜面,丢了这番大脸,气得直接甩了魏璘一个耳光,然后进宫找他弟弟哭诉去了。到底什么结果目前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一点,魏璘与李景威这回是不死不休的局了。”   他开心地说着,魏璘这厮极为贪婪。   与他打了五年交道,五年里没少给他送礼。   这货还不知足,想着法子从自己这里骗钱。   若不是南唐断绝了与中原的联系,关于南唐的消息必须走江陵转到中原,他早就不在江陵呆了。   现在见他遭罪,心情亦格外愉悦。   唐付尧本想着让赵普跟着一并高兴,却见对方脸色没有半点喜悦,而是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怎么了?赵先生,可有什么不对?”   唐付尧心底不免微沉。   赵普沉声说道:“李景威的应对太反常,过于地激烈,有点说不过去。”   关于如何挑动魏璘、李景威的矛盾,赵普、唐付尧是经过详细反复讨论并且做了部分模拟的。   从一开始的送礼到后来的抓奸,都在计划之中。   一些微不足道的变数,可以不计。   但李景威的反应却不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他们已经安排了很多后手,比如李景威将消息传给南平长郡主,让南平长郡主来抓这个奸。   他们就会让宅邸里的管事提前通知魏璘离去。   如此南平长郡主扑了个空,自会与李景威为难。而魏璘也会“不经意”地知道李景威的一切小动作。   他们一样会势同水火。   不管李景威用什么手段捉奸,他们都有让彼此敌对。   可是李景威却选择了一种最激烈,最愚蠢的办法。   强行领着两百人当众抓奸,直接捅破的马蜂窝。   这一下不但将魏璘得罪死了,还将南平长郡主的脸踩在了脚下,甚至影响到了南平国的颜面,直接将事情捅到了高保融身上去了。   唐付尧惊异道:“先生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我与魏璘相识五年,对于他的秉性很是了解,他中计完全在情理之中。李景威接触得少了一些,但从风评来看,此人还是有一定能力的,应该不是鲁莽之徒。”   赵普道:“我想也是,李景威好歹是南平宰相子,娘家也是江陵名门,自己又身居高位。再怎么也不至于这般不分轻重,将人往死里得罪。”   唐付尧忙问道:“那,下一步,我们要不要继续?”   赵普闭目沉思片刻道:“先生已到襄州,离江陵不过一水之隔。我亲自去襄州一趟吧,与他好好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很多东西纸上写不清楚,若写得太多不好携带,也容易给人察觉。”   赵普尚未获得相应的地位,自信心略显不足,在这关键时刻,不敢自己做主。   唐付尧也道:“如此也好。”   同一时间,在南平的王宫上演了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狗血剧。   南平长郡主虽恼自己的丈夫不争气,一个下半身思考的废物。   但丈夫终究是丈夫,自己关起门来收拾调教。   哪里轮到一个外人用这种手段欺负?   这让他们夫妻如何在这江陵呆下去?   直接找到了自己的弟弟南平王高保融,又哭又闹让他严惩李景威。   高保融给自己的姐姐闹的是一个头两个大,心底也暗恨李景威不识抬举。   李景威此举伤及的可不只是魏璘,还有南平国的颜面。   正当高保融打算派人将李景威拿到王宫问罪的时候,听到了李彦玮携子登门请罪的消息。   “陛下,老臣教子无方,携子请罪,特来请辞。”   李彦玮哭得稀里哗啦的,跪伏在地上。   高保融心底也动了点点恻隐之心。   这个李彦玮祖上是赵郡李氏,也是五姓后人。这五姓家族风光不在,家中底蕴尚存。李彦玮读遍家中珍藏,与经史一道,造诣极深,这乱世中少见的大儒。   中原动荡,李彦玮逃难至江陵,本打算南下去南唐。但为上任南平王高从诲拦住,重金聘请出仕南平。   李彦玮凭借大儒的金字招牌,在南平官运亨通还娶了当地名门江陵岑氏女为妻,在江陵立足,最后坐上了宰相之位。   说起来他还是自己的托孤大臣呢?   高保融心底想着,尽管自己即位之后,与弟弟高保勖合谋,剥夺了李彦玮的权利,让他成为一个招牌宰相卖名,他还不是无怨无悔地在相位上一呆九年?   念及如此,高保融快步上前,将李彦玮扶起来,说道:“相国不必如此,您老为我南平尽心竭力,孤焉能不知?此事还未定论,相国无须将一切揽于自身。”他扶起李彦玮,望向跪在一旁的李景威道:“李指挥使?到底怎么回事?你与郡马的私下过节孤不想过问,可你手段这般卑劣,连孤都觉得颜面无存。”   李景威哭丧着脸,连磕三个响头,额头都出血了,说道:“大王,臣罪该万死。臣得知有武平有一伙五溪人潜入城中作乱,他们就聚在郡马的那栋屋舍。臣是去拿贼的,哪里知道是郡马?真要知道是郡马,给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啊!臣不否认与郡马有过嫌隙,可远不到将自己赔进去的地步。”   高保融凝重地看着李景威,问道:“你说的五溪贼人可有此事?”   李彦玮作揖道:“确有此事,老臣亦得到相应的消息。目前还不知与武平是否有关系。”   高保融以手扶额,心乱如麻。   现在高保勖不在身旁,九年未插手军政的他,渐渐应付不了这种局面了。   ……   江陵水陆四通八达,号称七省通衢。   南平与大周又是从属关系,两地间并不设防,赵普沿着襄水北上,不过半日,抵达了襄州。   在襄州的一处宅邸中见到了自己的上司。   “见过先生!”   赵普表现得很是激动,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罗幼度心底暗笑,想着历史上赵普朝夕侍奉药饵给赵弘殷当了一个多月的“儿子”,也亏得这家伙自身的韬略过硬,但凡水平差一点,这货十有八九会给编入佞臣传。   “好了,将江陵的事情与我好好说说。”   赵普当即将设计李景威、魏璘两人的情况细说,尤其是李景威的反常说得极为细致,同时也将自己的怀疑一并说出。   罗幼度听得很仔细,并没有出声打断,而是让他说完,方才在几个细节处询问一二。   “你的怀疑很有道理,不只是你,我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个李景威,肯定有鬼,另有它图。”   罗幼度给予了赵普肯定的答复。   赵普忙道:“能与先生思虑一处,属下万分荣幸。”   罗幼度觉得有点像自己跟郭荣时候的情况,略有尴尬,笑道:“看来不只是我们在图谋南平,还有别人动了相同的心思。想来也是,太平能够粉饰一切祸患。这在大周的庇佑下,南平相安无事九年。这并非他们的制度多好,多高明,而是有人挡在他前面。现今失去保护伞,各种内忧外患自然逐一显现了。”   罗幼度捧起茶杯,吹了吹茶汤,看着金黄色的波纹,说道:“猜一猜,这个幕后之人是谁?”   赵普想了想,作揖道:“属下猜不出来。”   罗幼度笑着问道:“你会谋反吗?”   赵普脸色瞬间白了,吓得直接跪伏于地,哆哆嗦嗦地道:“先先先生,这这话……”   罗幼度见赵普反应这么大,笑道:“不与你开玩笑了。”   赵普摸着额上的汗水道:“先生,这玩笑真开不得。”   罗幼度道:“计划不变,帮我约见孙光宪。另外你们留心一下高从义跟李彦玮,看看他们之间有没有往来。”   赵普惊疑道:“先生怀疑高从义?”   高从义是高保融的堂叔,负责统帅南平禁军。   罗幼度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普知道了答案,告辞离去了。   罗幼度看着赵普走出屋子,对着一旁的张琼说道:“张兄弟,你说唐太宗李世民一开始打天下的时候有没有跟他哥哥抢太子的意思?”   张琼一脸懵逼。   罗幼度又笑了笑。   他个人认为是没有的。   李世民为大唐打天下的时候,那是什么性格,性烈如火小秦王,怼天怼地怼空气,哪有半点城府政治手段。   庙堂上的大臣,老爹李渊的后宫,给他得罪了一个遍。   这个大臣,那个大臣都在告李世民的状,说他会反。   长孙皇后一直在后方给自己的丈夫擦屁股。   他真有心抢太子,会这么乱来?   李世民怎么可能没有城府政治手段?   只是没有那个野心,不屑不愿去经营。   直到虎牢之战,一战擒两王,受封天策上将,位在诸王之上的时候,李世民举目四顾发现天下离自己这么近,这才滋生了野心,经营自己的势力。   没有人是天生的反胚。   大多人是到了那一步,掌握了那个权力,野心也就自然而然地滋生起来了。   罗幼度对于这点,深有感触。   同样的道理,小小的南平谁拥有滋生野心的环境? ##第四章 诱其腹心   汉水。   罗幼度带着斗笠,手中拿着鱼竿,独坐船头垂钓,大有寒江独钓的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他心不够静,还是不够诚心,根本没有鱼儿咬钩,忙活的半晌是一尾鱼儿都未钓上。   罗幼度看着湖面,心底想着如果自己转行当个渔夫,还不得饿死?   一叶轻舟徐徐而来。   浮标恰巧落下,罗幼度急忙收杆,一尾鱼儿落入手中。   鱼儿上钩了!   罗幼度眼中露出一抹喜意,第三步:诱其腹心。   轻舟与他所在的乌篷船相汇。   一位年过半百的文士矫健地跃上了乌篷船,身手尤为灵活。   罗幼度稳住了身形,作揖道:“晚生罗幼度见过孟文先生。”   来人正是罗幼度让赵普帮他约见的孙光宪。   孙光宪字孟文,自号葆光子,陵州贵平人氏。   孙光宪他出身贫寒,祖上几代都是农民,而且家住在川蜀山区,学习环境极为恶劣。   为了学习,孙光宪翻越二峨山,负笈远行,在资州、成都等地,以文会友,结识了好些蜀中较为有名的文人前辈。   这一待就是十五年,他习得了一身文采,还学会了诗词创作,作词水准堪称一绝。   历史上孙光宪是花间派的扛鼎人物之一,晚唐五代词人中,与温庭筠、韦庄三足鼎立的存在。   后来孙光宪离开了蜀都,翻越秦岭,抵达秦陇,开始了他的山水游历生活。   详尽领略西北秦陇风土人情之后,孙光宪放下了文人斯文与清高,在凤城东谷一带与当地的山人道士以及土匪强绅互相往来,为日后的《北梦琐言》累积了大量的阅历素材。   三十岁的孙光宪,在外玩够了,打算收心仕官。   但是唐庄宗派魏王李继岌、郭崇韬等率兵六万攻打前蜀,将前蜀覆灭。   身为前蜀旧吏,孙光宪只能从嘉州乘舟南行,前往江陵避乱。   他因文采飞扬,受到了当时南平首席谋士梁震的推荐,进入南平武信王处任书记,从此在江陵立足。   孙光宪在南平国侍奉了三位国王,都处在幕府中,是三代南平王的心腹大臣。   现在官拜荆南节度副使、御史中丞。   相比李彦玮这种高挂起来卖名声的大儒宰相,孙光宪才是名副其实的南平第一文臣。   南平三代国王高季兴、高从诲、高保融都对他推崇备至,所提之事无有不从。   孙光宪看着眼前这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的少年,眼眸深处有一丝小小的羡慕。他现今五十有六,可名声远不及面前这小子万一。   他脸上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知阁下这位大周的小诸葛请老朽这位南平御史中丞来这汉水中心所谓何事?”   他故意将大周、南平两字咬得极重。   以表达自己的立场。   罗幼度暗笑,真要有立场就不会来这里了。   他说道:“此事不急,孟文先生先且坐下。晚辈刚钓了一尾荆州大白刁,让先生见识一下晚辈的刀功。”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   这会做饭在古代并不值得骄傲,但是你有一手好的刀工,能够将鲙,也就是生鱼片切得晶莹剔透,却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尤其是当年的长安,你要是不会一手好的刀功,都不好意思点生鱼片吃。   孙光宪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心底怀念:在蜀地的时候,他们三五好友也曾聚在一起,吃着岷江打捞的鲜鱼,相互展露着自己的刀功,那是何等少年意气。   现在呢?   南平下辖三州,惟江陵有些人气。   可小小江陵上下又有几人能够懂自己?能够与自己畅游湖上,比试刀功?   他一言不发,却也走进了乌篷船。   罗幼度将自己今晨从渔民手上买来的已经处理好的荆州大白刁取来,带着几分熟练地切成了数十块大小不一的鱼片。   鱼片薄是薄的,就是形状大小不一。   罗幼度左右看了看道:“唉,果然如禹均先生说得那样,功夫不到家。原本是雅事,现在真不流行喽。”   孙光宪说道:“还是老夫来吧!”   孙光宪说着走上了前。   罗幼度立刻让开了位子。   孙光宪手起刀落,好似一个老厨师,不过片刻就将一块鱼肉切成了晶莹剔透的鱼生,而且大大小小近乎一致。   罗幼度赞叹道:“好刀功,在某看来,当今世上只有禹均先生能与孟文先生一较高下了。”   反正吹牛不犯法,他就没跟窦禹均一起吃过生鱼片。   孙光宪将鱼生移入盘中,放在舱内桌上。   罗幼度给他斟满了酒。   孙光宪问道:“开封还盛行此道?”   罗幼度道:“今我大周明主在位,一改往日风貌。中原士林在禹均先生的努力下,开封上下既有古韵风采,亦有新貌气象。”   孙光宪沉默不言,心底却有些意动。   这百废待兴,缺的不就是自己这样能够独领风骚的好人物?   窦燕山?一个北方蛮子,还能跟我这巴蜀名士相比?   罗幼度说道:“某此行是为我陛下取南平而来,希望得孟文先生相助。”   孙光宪冷笑道:“小先生莫不以为某是背主之臣?来一通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便让某背离君上,遗臭万年?”   罗幼度并不接话,而是从怀中取出张折叠起来的纸张,递给孙光宪,然后夹起一块鱼生,蘸了蘸佐料,放入嘴里吃了起来。   孙光宪古怪地接过纸张,打开一看,上面写道:“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南平王领孙光宪降……”   他双手猛地一拍案桌,喝道:“你这是何意?”   他用力过大,他面前的酒碗都跳了起来,倒在了桌上,酒水撒在了身上,丝毫不察。   罗幼度慢悠悠地说道:“这是目前我能想象的,关于孟文先生在后世史书记载中,能够出现的字数。三个字?或许更多一点。十个字?不能再多了。”   孙光宪双拳紧握,胸口起伏不定。   文人一生所求,不就是在青史上多留几个字?   这三字,十字,胜过各种骂人的话语。   罗幼度悠然道:“我主接下来会将心思用于北地,与北汉、契丹争锋。南边之事,将长时间地搁置。契丹的实力,孟文先生应该知道一二,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是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都有可能!今日孟文先生若不助我主,那下一次我主动南平的念头就在十几二十年以后了。”   “孟文先生现在五十有六,十几二十年就是六十六、七十六,这花甲、古稀之年,孟文先生难不成还想效仿姜太公?”   孙光宪一言不发,眼眸却是渐渐赤红,脑中一片混乱。   他在南平侍奉三主,主意出了不少,廉政亦有建树,可小小的南平哪里看得出成效,又有谁知道自己的良谋?   罗幼度轻轻地念道:“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   “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   这是刘禹锡《郡斋书怀寄江南白尹兼简分司崔宾客》里的诗句,说的就是怀才不遇。   孙光宪在江陵为官,有事没事都会念两口这首诗。   至于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这是孙光宪一次醉酒后说的。   前后用意都很明显了。   总结就是八个字:怀才不遇,明珠暗投。   用罗幼度的话来形容,孙光宪这种人就是贱。   想要当那个,还想要一个牌坊。   觉得自己有能力,觉得自己明珠暗投,又狠不下心辞官,也拉不下脸投降,然后自己一个人怨声载道,感叹世事不公。   若不是现在非用他不可,罗幼度才懒得在这里伺候这种人。   罗幼度看着已经动摇的孙光宪道:“如果某所料不差,要不了多久,江陵将会大乱。届时先生身为南平王之腹心,劝你家大王弃城北逃,投我大周,以保周全。某可以保证,你家大王此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而先生忠心护主,也将名垂青史。先生只要到了开封,理所当然地成为我大周臣子,无需背负任何污名。届时为明主效力,岂不胜于在这小小的江陵,吟诵怀才不遇的文章诗句?”   孙光宪瞬间怦然心动。   罗幼度激道:“莫不是孟文先生觉得自己才能不够,在南平这一亩三分之地,尚可担任节度副使、御史中丞这雄职,转入我大周,将会泯灭于我大周众多俊杰之后,最后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   孙光宪怒道:“先生莫要小觑人,孙某不过是时运不济,拜得庸主,才籍籍无名至今。若有幸与先生这样,一入仕便遇得明主,孙光宪三字早已响彻大江南北。何至于今日,年过半百,让先生于此嘲笑?”   他霍然起身道:“若江陵有变,某自会劝说我主远离动荡之地,以护我主周全。若江陵太平无事,今日孙某与先生不曾见过。”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得动作。   孙光宪气冲冲地离去了。   罗幼度笑着摇头,低声道:“贱不贱呐!”   孙光宪离开了乌篷船,站在轻舟前,却是心情愉悦,只觉得自己即将一飞冲天,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第五章 江陵城乱   江陵。   高从义一颗躁动的心起伏不定,脑中时不时地浮现自己兄长高从诲的那句话:“你我兄弟,共拥天下。”   看着自己粗糙的大手,想着自己的那位兄长游走于天下强豪之间,虽然给人说成“高赖子、高无赖”,但南平无人小觑,无人不拉拢巴结。   现在呢?   国王不理朝政九年,掌权之人目无尊长,南平江河日下。   若兄长当初将位子传给我,或者“从诩、从诜、从让、从谦”,南平焉有今日局面?   其实南平国小式微,换谁来都无计可施。   但这世间大多人都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他人办不到的事情,自己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就能够办到。   高从义心中真正不服的是高保融这个侄儿重用的是高保勖这个弟弟,而不是他这个叔叔。   一个跟高从诲混迹共拥天下的人,给自己的侄儿挤到了后边,听一个小自己二十几岁的侄儿在面前指手画脚,高从义自是愤慨。   尤其是高保融九年不理政,更让高从义觉得自己的兄长一辈子都没错。   唯独在立储之上,大错特错。   他应该遵守兄终弟及的规矩,而不是将位子传给无能的儿子高保融。   历史上高从义就对高保融、高保勖两兄弟极其不满,最后选择了谋反。   但是高保融、高保勖两人一明一暗,掌控着南平局势,高从义直接就让高保融拿下了,然后流放到了松滋处死。   现在因为罗幼度的出现,他先促使大周停止了对南平的庇佑,调离了南平的灵魂人物高保勖。又进一步,促使魏璘、李景威的争斗,导致了南平内忧外患丛生。   这无心中帮了高从义一个大忙,帮着高从义扫平了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高从义手中握着南平禁军,拥有造反的实力,滋生野心的土壤。他原本想蛰伏一段时间,结果一缓神,大周敌对,高保勖远走开封,水师、步军相互敌视,造反时机莫名其妙地就成熟了。   莫不是老天爷觉得高保融、高保勖祸害南平,在帮着自己取得国主之位,重振高氏风采?   高从义心底也觉得事情过于顺利,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造反本就是刀架脖子上的行径,这种大优局面都畏首畏尾,还谈别的什么大业?   下定决心的高从义,派人去请自己的盟友宰相李彦玮过府,起事前最后一次会议。   李彦玮迟迟不来,高从义心底也不免焦虑。   干什么事情都讲究大义,造反也是一样,需要一个理由。   李彦玮作为江陵城内首屈一指的大儒,背后又有士绅支持,得他帮助,关键时候站位,才能最快速度地稳定局势,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等了良久,李彦玮方才徐徐而至。   “李相公,可让某好等!”   高从义上前激动地拉着李彦玮的手,心中大石落地。   李彦玮乐呵呵地笑道:“现在是非常时刻,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   高从义道:“便如我们之前商议一般,高保勖的离去便是江陵最松懈的时候。正好魏璘事发,无心负责军务,可以乘势而动。某控制皇宫,令郎负责控制江陵四门,待一切稳定,收服城外水师,大势可定。”   李彦玮并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道:“我儿这边,少师可以放心,军中将校皆是腹心。倒是少师手中禁军,未必全部与你同心。”   高从义自信满满地道:“李相公无需多虑,纵然略有不服,也是十中一二,无碍大局。那你我便约好了,明日夜里,我们一起行动。”   李彦玮高声道:“正当如此。”   两人在细节上略作商议。   高从义自送李彦玮离去,心底却想着事成之后,怎么对付李家。   这能够拉拢到李彦玮,全亏了高保融、高保勖两兄弟对李家的打压。   李彦玮此人作为五姓之后,对于延续家族血脉极为重视。   在南平立足之后,李彦玮便有心在江陵重开赵郡李氏血脉分支。他娶江陵岑氏女为妻,又凭借大儒的身份吸引了不少士人依附。通过与地方士绅联姻的关系,用了二十五年时间,组建了不小的人脉关系网,以巩固自己的家族。   他这种手段在别处并不会惹人忌惮。   庞大的世家早就不存在了,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贫富差异,士绅阶级是永远消除不了的。   李彦玮也没有多大的野心,就是想延续赵郡李家血脉,在江陵占据一席之地。   然南平所辖不过三州地,江陵一城的人口几乎等于其他两州的总和。   真让李家联合起江陵士绅,那还有高家什么事情?   于是,高保融、高保勖对于李彦玮展开了压制,限制他们的发展。   若非如此,李彦玮亦不会想着造反。   但其实高从义心底也是认同高氏对于李家的打压,哪怕他取得了高氏大权,也不会更不敢重用李家。   李彦玮回到了府邸,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直到自己的儿子正常回家,方才将他叫到书房详谈。   “为父已经与高从义定好了时间,就在明日夜里。他起事控制王宫,我儿可兵分三路。一路控制江陵四门,一路去拿魏璘,便于招降水师,一路去擒孙光宪。”   李景威初生牛犊不怕虎,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捉奸魏璘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父亲与他说得造反之事。   这才大胆地将魏璘往死里得罪,将高家的面子踩在脚下。   李彦玮见状强调道:“不可为私仇迷了眼睛,魏璘、孙光宪都要活的。不能过多地制造杀戮,于我们未来无益。若不是高保融、高保勖逼得太甚,为父怎么也不会走这一步。”   李景威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军队都在我们掌控之中,只要少师当了南平王,还怕手中无权?”   “糊涂,愚蠢!”   李彦玮怒骂道:“你以为高从义是好人物?与他谋,不过与虎谋皮而已。为父心中最好的打算是将江陵献给郭天子……为父是看明白了,高家自身的实力如此,不管是谁在位,都容不得我们发展,唯有坐拥中原的郭天子反而乐意见我们统一州府士绅,一并协助地方官员治理当地民生。只要我们不过界,怎么都好。”   李景威这才知道自己父亲最真实的想法,问道:“那孩儿应该怎么做?”   李彦玮道:“先依计行事,帮助高从义控制高保融。为父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联系上郭天子的人。江陵的地理位置特殊,他没有理由不要。”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弱者呼吸都是错的。   高保融、高保勖或许没有什么大才,但是他们一不贪恋美色,二不奢靡无度,境内三州百姓安居乐业,并无任何过错。   就是因为大周撤去了对他们的保护伞,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各怀鬼胎的自我利益谋划,一并涌现。   一日转瞬即过。   最先发难的并不是高从义、李景威,而是一个叫高知训的小人物。   高知训是高从义的心腹之一,但却是一个双面人,背地里早为高保融收服了。   高保融并不知道高从义有反意,但并不妨碍他在自己的叔叔身旁安插一个棋子。   历史上便是因为高知训的告密,高从义才被高保融兵不血刃地拿下的。   但现在事情起了变故,高知训知道高从义兵变起事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了。   高知训慌忙中只能先一步找到高保融,在高从义惊愕的表情下冲出王宫。   高从义只能提前起事……   还未到约定时间,李景威并没有来得及控制四门,也没有来得及去拿魏璘、孙光宪。   魏璘见城中大动乱,吓得据府而守。   孙光宪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就组织起了百余家丁,将府上仅有的武器发放下去。   实在没有武器地将院子里观赏的水竹削了尖头,就是长枪。   孙光宪不止善文,还有一身的剑术,领着家丁就向皇宫杀去。   虽然他啥也不知道,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将高保融送往开封。   江陵城北!   罗幼度看着江陵城火光四溢,里边乱作一处,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可以让侯节度使与林都统准备了。”   其实对于城中的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罗幼度真算不到高从义会谋反。   虽然这事在史书上出现过,但也就是十几个字的记载,即便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遇到只怕也要去查一下资料,何况罗幼度这种非专业人士。   但是事态的发展并没有超乎罗幼度的计划之外,即便没有高从义的谋反,他也会逼着李彦玮、李景威造反。   高从义先一步站出来,反而省了罗幼度的事了。   只能说是墙倒众人推。   接下来只要顺水推舟,跳过逼反李彦玮、李景威这一环节,快进至最后一步即可。   面对高从义谋反,高保融能不能活下来已经不重要了。   大周是不可能承认高从义的地位的,出兵江陵城势在必行。   只是如果按照计划一步步来,罗幼度有把握兵不血刃地取城。   现在冒出个高从义,局势有了全新的变化,虽未脱离掌控,却也出现了小小的偏离。 ##第六章 兵不血刃下南平   江陵北门!   “南平王在此,城中宵小作乱,某护大王北上,尔等不开城门,莫不是与反贼一伙!”   火光之中,孙光宪高高地站在马车上,一手持剑,一手抓着高保融的手臂,卓然而立,身上一片血污,这手中宝剑之下显然取了不少性命。   孙光宪虽然处事纠结,不为罗幼度所喜,但一身书生胆气却是毋庸置疑。   早年为了收集写作素材,他在凤城东谷一带与当地的山人道士以及土匪强绅互相往来。   所依仗的除了一身不俗的剑术,自然少不了一身非凡胆气。   此刻他手持着宝剑,在火光之下威风八面。   守城将官杨清是李景威心腹,已经得到了李景威的通知。但时间未到并未将情况告知兵士,本来他们是打算说城中有人谋逆,紧闭四门。   可现在高保融就在眼前,这临时临急的,总不能对着兵士说,我们要造反吧?   这一时间也慌了神。   让杨清直接对着高保融、孙光宪下死手,他可不敢,只能道:“城门已关,大王若想出城,待属下咨询指挥使……”   他话未说完,一箭凌空而至,穿喉而过。   在抵达城门之前,孙光宪已经与高知训商议过了,如果城门不开,直接射杀守将,强行开城。   高从义的禁军就在屁股后边,他们没有时间耽搁。   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   孙光宪再次举剑高呼:“再不开门,尔等一样,罪同谋反!”   自己的上司被当场射杀,高保融这个国君又在眼前,余下兵士真担不起谋反的罪名,慌忙地打开了城门。   这时身后的追兵已经赶到,一阵弩矢激射。   身后哀嚎声不绝,还有劲弩射在马车上发出“咄咄咄”的声音。   孙光宪脸色苍白,道:“大王,速进车内。”   他推了高保融一把,疯狂地舞动着马鞭往前奔逃。   自己召集的家丁没有一人披甲,根本不可能是禁军的对手。   也就高知训手下的百人有些战斗力,但寡不敌众,又能坚持多久?   孙光宪也顾不得自己人追不追得上,亲自驾着马车往北逃窜,只要将高保融带到襄州境内一切就安全了。   高从义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纵兵进入大周领土。   “大王,现在形势紧迫。我们应该立刻北上,去开封向郭天子求援,让他出义兵,讨伐叛逆!”   孙光宪正气凛然地说着,他已经想到了史书会怎么记载今日自己英勇救主的行为。   想着罗幼度那“三字,十字”的嘲讽,他有些不屑一顾。   “大王?”   见马车内并无半点回应,孙光宪叫了一声,古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但见自己的大王以一个奇葩的姿势贴在马车后壁,一支弩矢从他的后脑穿过,鲜血流了一滩。   孙光宪木讷地转回了头,脑中忽地想起,自己似乎推了他一把。   穿透马车的弩矢,自己的推搡,等于……   孙光宪面色扭曲,大王让我杀了?   不,是高从义,是高从义射杀了大王。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肯定是!   孙光宪魔怔的给自己一遍一遍的洗脑。   他停下了马车,将高保融从车壁上摘下来,平躺着抱在怀里,悲哭道:“大王,大王!”   高知训催马来到近处,看着已经死去多时的高保融,也是呆立当场。   孙光宪看着高知训说道:“大王给叛贼杀死了。”   高知训没有理会这废话,而是颤声道:“那我们当如何是好?”   孙光宪目光坚定,决然道:“去襄州,去求救兵,为大王报仇。”   江陵城中一片动荡,这死了最重要的高保融,高从义完全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之前是打算逼迫高保融让位,来一波常规操作,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谁不服就杀!   杀到所有人服为止。   就在高从义准备举起屠刀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周军进城了。   面对周军的兵临城下,李景威这一次没有任何冲动,直接下令军队开城迎接周军,主动上缴了所有器械,配合周军控制了江陵四门。   投降得干净利落。   在控制江陵四门的同时,侯章亲自率兵将南平王宫团团围困。   大势已去的高从义不愿意被擒受辱,直接点燃了南平王宫,高呼道:“我南平王室焉能做阶下之囚。”   随着高从义的自焚,江陵归于大周掌控。   尽管过程出现了小小的变故,但大周依旧没有折损一兵一卒。   罗幼度直接让孙光宪去说降归州、峡州。   归、峡二州不过是位于长江中上游的两个小州,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也没有抵抗之心,直接归降了。   尤其是随着林仁肇率领水军的抵达,南平更加掀不起半点风浪。   南平王室还异想天开地打算拥立高保融的儿子高继冲为南平王。   罗幼度想也不想,直接说了一句:“某做不得主,你们自己去官家面前商议此事。”   他手一挥,直接将所有高氏成员打包运往开封府。   这辈子,他们这一行人是别想回到江陵了。   大周占据江陵的消息最先传至武平。   现今割据武平的是周行逢。   原本武平节度使是王逵,王逵奉郭荣命出征南唐,因部下进谗,逼反了岳州团练使潘叔嗣,为潘叔嗣所杀。   潘叔嗣心知自己不能服众,于是遣朗州将吏到潭州迎请周行逢,自己则返回了岳州。   周行逢接管了武平军后,用计除掉了潘叔嗣,一并获得了王逵、潘叔嗣的领地。据有朗、潭、衡、澧、岳、道、永、邵、辰、全十州四十县,实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不过周行逢心知不是大周对手,很识趣地遣使告于郭荣,表达了愿意臣服的意思。   郭荣目前无心收复荆南,授他为朗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使,节制武安、静江等军,加检校太尉,承认了他对荆南之地的割据。   周行逢对于南平是有想法的,尤其是南平因为出兵不力,为郭荣厌恶之后,便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江陵地理位置太有诱惑力了,南船北马、七省通衢。   且不说军事地位,就接通巴蜀、江南、中原、荆南四方商业通道,足以赚个盆满钵满。   周行逢自知实力有限,敌不过孟蜀、南唐,更别说是大周,可这坐着收钱的买卖,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只要南平一有异动,周行逢立刻就打着为周天子除害的旗帜北上。   结果派出去的谍报传来的却是罗幼度坐镇南平,江陵归周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   周行逢脸色惨白。   这一下子麻烦可大了,荆南水系不亚于江淮江南,江陵水军可以随时随地地南下攻取自己占据的任何要地。   “他们不是回师开封了?”   “罗幼度刚刚不久还在扬州跟钱弘俶饮酒作乐,怎么几天功夫就拿下了江陵?”   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弥漫心头。   南平不过是没有遵郭荣命令而行,这才几天就灭了?   尽管江陵覆灭的过程他详细地反复看了十几遍,没有罗幼度的一点痕迹。   周行逢却不相信罗幼度只是因为恰巧路过就趁势收了江陵,其中一定有他在推手。   太可怕了!!!   “无怪能与丞相齐名!”   周行逢只觉得一股凉气在心头挥之不去,略微沉吟,挥手叫来了自己的心腹李观象,道:“先生,你从府库挑选一些厚重的大礼。对了,将我那张白虎皮也带上,送往开封,就说臣周行逢的一点心意。”   那张白虎皮是周行逢最爱的至宝。   金陵。   大周退兵,李璟终于缓过神来。   开始处理战败后的所有政务。   这一年的征战,南唐损失惨重。   国库见底,国中精锐荡然无存。   没有十年生息,他们再难恢复元气。   但李璟看得很开,至少江南国主的位子是保住了,不用当亡国之君。   这还没松一口气,得知了林仁肇驻扎于巢湖的水军突然驶入长江,吓得李璟犹如惊弓之鸟,以为郭荣效仿汉高祖背盟灭项羽。   好在发现对方并没有出兵采石矶,而是直接逆流而上去了江陵。   紧接着江陵已为罗幼度占据的消息传来。   大周已得淮南,与自己共同拥有长江下游天堑,现在又占据了江陵,掌控了上游地利。   李璟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干了,这江南国主,谁愿意当,谁当去。   此时皇太弟李景遂再三要求请辞王储之位,李璟已经同意,改立众望所归的燕王李弘冀为国储。   但是让位国储,必须得到郭荣的同意。   李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上书郭荣请求退位,传位于李弘冀。   这还觉得不够安全,李璟看着文武百官说道:“现今长江天堑不再,吾等迁都洪州如何?”   孟蜀,王宫。   相比周行逢、李璟的反应。   孟昶就淡定多了。   在给罗幼度逼降之后,孟昶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化悲愤为食力,本来就肥胖的身子更加壮硕,莫说是骑马走路都吃力,需要人抬着行走。   得知罗幼度取了江陵,孟昶反而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说道:“跟诸葛丞相为敌,嫌自己命长吗?”   郭荣极有先见之明地给孟昶留下了挥霍的资本。   这位西蜀国主当真就醉生梦死了,日子过得比原来更加奢靡。 ##第七章 再订方略   显德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罗幼度时隔一年,再次踏入了汴京开封。   随着大周国运日盛,汴京的繁华亦是日新月异。   罗幼度看着周边既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心中也颇为自豪,这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轻骑驶向了皇城。   来到了城门口,罗幼度对张琼等人道:“你们离家差不多一年了,都回去吧。我走的时候,转道一趟御营司,让常思德护我回府即可。”   随着地位的越来越高,罗幼度也开始注重自身的安全。   不说有张琼、常思德这样的猛将护卫,但少于两位数以上的亲卫绝不出门。   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大意而出师未捷身先死。   强如小霸王孙策这样的人都会因大意中招,何况是他?   罗幼度一路来到了大内,正想让侍卫通报。   护卫大内的兵士,恭敬地道:“都指挥使,官家提前传来口谕,说都指挥使若至,可直接入内,自行前往延和殿。”   罗幼度作揖回礼,大步入内。   大内一众护卫不知不觉地目送其远去。   罗幼度轻车熟路地来到延和殿。   正往台阶向上而行,郭荣大笑着从上而至。   “朕的大功臣回来了!”   郭荣不给罗幼度行礼的时间,拉着他向殿内走去,边走还边道:“非正式场合,你我君臣无须客气。吾与文伯先生,已经等你多时了。”   他继续说道:“李璟、周行逢都让你吓得睡不好觉了。哈哈,在你夺取江陵之后,李璟上表退位让贤,要将皇位让给他儿子李弘冀。哼,吾直接回复,让他好好处理国事,莫要瞎想。李弘冀少年锐气,颇有能耐,怎么可能让他即位?周行逢亦让人送了大礼朝贡。哈哈,江陵在手,他们都安分了不少。”   整个天下只有郭荣、王朴、罗幼度三人了解江陵拿下的意义。   王朴的《平边策》先南后北,先易后难。   但经过罗幼度的改良,已经成为了巩固山河之利,休养生息,坐等北方之变。   他们取秦、成、阶、凤四州地巩固西方防线,限制西蜀扩张。   攻取淮南,为的是夺江南财富,同时击溃南唐力量。   而江陵西可挽扼西蜀,东能把控长江天堑,南亦能震慑武平、南汉。   如此南方之地虽未正式纳入大周版图,却也能够维持彼此和平,相安无事。   哪怕真有不长眼的受到的契丹的蛊惑,江陵这种巨城又岂是轻易便能拿下的?   罗幼度让高兴的郭荣拽入殿内。   “文伯先生!”   罗幼度向着王朴微微作揖,看着王朴脸色略微有些泛白,关怀道:“文伯先生可要注意身体,唯有身体健康,才能更好地为陛下效力。”   郭荣眼中亦闪过一抹忧色,赞同道:“幼度说得在理,朕亲征淮南的这段时间确实辛苦文伯了。现在幼度归来,你亦可放心地休息,莫要继续操劳了。”   王朴笑道:“臣下遵命!”说着也对罗幼度作揖表示感谢。   郭荣走向主位,说道:“两位先生入座,我们君臣三人正好谈谈接下来的动向。”   一个国家的未来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上的。   大周的内政主要是由郭荣、范质、王溥三人而定,但大周的军事战略,一直是郭荣、王朴、罗幼度说得算。   从最开始的取秦、成、阶、凤四州,到后来的夺淮南,乃至于取江陵,都是依照当初他们三人拟定的战略方针来执行的。   现在罗幼度改良王朴的《平边策》,所拟定的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如何行动,需要重新规划一下。   合理的战略方向,大于一切战术。   越早定下目标,越便于大周的发展。   王朴想往右边走去。   罗幼度一把搀着王朴的手臂,连拉带拽地将他扶到左边椅子坐下。   自己这才走到右边入座。   以现在的功勋来说,罗幼度已经甩王朴一条街了。   但这种非正式场合,相比功勋地位,人情更占据多数。   王朴是郭荣潜邸之臣,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的,关系自然更加亲近一些。   罗幼度以晚辈的态度对之,更加适合当前环境。   王朴本就抱病在身,只能由之任之。   郭荣见状却极为高兴。   郭荣将手上的一叠书稿递给罗幼度道:“这是文伯先生整理的关于当前契丹的情况,你先看看,看完了,再做讨论。”   罗幼度上前接过书稿,认真地翻阅。   契丹的情况与他记忆中有着小小的偏差,但大体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主要原因还是连续两任契丹皇帝都没能打开耶律德光带给他们的宝藏。   耶律德光当年入主了中原,在中原当了半年的中原天子。   他撤出中原的时候,将中原的书籍、文臣还有工匠、财富等洗劫一空,带回了上京。   这属于华夏的文化宝藏已经落入契丹之手。   不过耶律德光身死之后,继任者耶律阮好酒色,喜爱打猎,晚年更是任用奸佞,大兴封赏降杀,导致朝政不修,政治腐败。最后被耶律察割在梦中杀了。   现在的契丹皇帝叫耶律璟,也是一个昏聩之主,经常酗酒,喜欢熬夜,常常天亮才睡,中午方醒,因此长时期不理朝政,国人称之为“睡王”。   关键是这家伙不好美色,也不知熬什么。   如历史上一样,在如此国君的统治下,契丹政局动荡不安,内部不稳,离心离德,大臣经常发生叛乱或是南奔中原。   其中萧眉古、耶律娄国、林牙耶律敌烈、耶律宛这些契丹重臣贵族闹得最大。   历史上直到耶律璟因过于残暴给自己的侍从杀害。   辽景宗耶律贤即位。   就是这契丹唯一一位明君打开宝藏,用华夏文化统治国家百姓,将契丹推向了巅峰。   罗幼度在脑海中琢磨着,这要打契丹,不能在耶律贤即位以后。   不过在他的记忆中,耶律璟命很硬,尽管身旁谋反不断,然每起谋反皆被他所平息。   只要不重蹈大宋的覆辙,花费十几年时间用于平定南唐、南汉、西蜀,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罗幼度说道:“淮南之战,我军消耗甚大。臣以为忘战必危,好战必亡,需给百姓兵士休养生息的时间。而今主动权在于我手,可静待北方出现变故。”   郭荣颔首道:“果然智者所见略同,文伯先生亦是如此说的。朕没意见,这些年连年征战,确实伤及国本,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发展。不过目标还得先一步定下,做足准备。”   “现在有两个分歧,待谁而变?朕与文伯先生一个意图先打刘汉,一个意图直接北上收复幽燕之地。先生别管谁的提议,只管说说你的看法,先北汉,还是先幽燕。”   罗幼度看着一脸期盼的郭荣,一脸平静的王朴,忽得有一种老婆、老妈一同入水,先救谁的感觉。   细细琢磨了一二,罗幼度觉得攻打北汉的提议八成是郭荣提出来的。   郭荣性子急,尽管后世褒胜讳败,将高平之战视为酣畅淋漓的大胜,将郭荣即位后兵围太原视为胜利。   但其实真算不上赢。   至少在罗幼度看来是这样的,高平之战是大周惨胜,随后围攻太原不克,史彦超恃勇战死,被迫撤军,怎么说都是一场失败。   郭荣自己也清楚,胜利之说,只是为了面子,顾全大局士气。   郭荣想打北汉雪耻,在情理之中。   罗幼度笑了笑,说道:“臣选择直接与契丹一战。”   果然,郭荣表情有些郁闷。   罗幼度说道:“这打刘汉,还是打契丹都有两个绕不开的难题。刘汉的太原,契丹的幽州。寿州的难啃,陛下应该深有体会。太原、幽州这两座巨城比之寿州,只会更难不会更易。”   郭荣表情凝重,这啃寿州可崩了他一口好牙。   关键是最后寿州还没有啃下来,是弹尽粮绝之后,他们又全歼南唐援兵,导致寿州失去一切希望,然后刘仁瞻悲愤病故,方才迫使寿州投降的。   罗幼度续道:“北汉国小兵卒勇悍,他们若据太原而守,便是国家存亡之生死战。不存在放弃投降,而契丹与北汉关系密切,属父子关系,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内有强兵死守,外有援兵不断支援,胜负难分。”   他记得历史上赵匡胤多次攻打北汉都因为拿不下太原,而辽国援兵接连不断而败退。   赵匡胤的军事水平还是可以的,他连续几次打不下来,只能说明是真的难打。   “打幽州却不一样,北汉国小兵弱,他们未必就敢支援。就算支援契丹,我们也是不惧。正好野战消灭,便于我们日后攻取太原。”   “至于契丹,幽州是燕云十六州中最关键的军事重镇,他们肯定会来救。但绝不至于不惜一切代价跟我们拼命。守辽东,守上京都是他们的退路。”   “故而臣以为,直接北上幽燕之地,先取回北方门户,方为上策。”   郭荣认命笑道:“既然两位先生都觉得先取幽州方是上策,就这么定下了!” ##第八章 雄起的御营司   郭荣尽管有心灭北汉,一雪前耻,却也知自己麾下最具有战略目光的人一致将目标定为燕幽大地,足以表明这是最明智的抉择。   心中想着,只要拿下燕幽大地,再灭北汉,亦是一样。   这将目标定在燕幽大地,对于河北的布局需要进一步规划。   王朴在这方面做过不少的研究,对于河北布局提出了很多中肯的建议。   尤其是关于契丹骑兵的。   跟契丹军作战,他们最大的劣势就是骑兵。   冷兵器时代,骑兵的重要毋庸置疑的。   罗幼度在淮南战场上来去纵横,劳模石守信功居第一。   若没有他所率骑兵的支持,很多战术都打不出来。   跟南唐打,是他们欺负南唐没有骑兵,跟契丹打,那就是契丹欺负他们骑兵不够多了。   “我们要吸取忻口之战的教训,发挥我们弓弩上的优势,休养生息的时候,多造强弓劲弩。同时训练兵卒时,要更进一步地练习应对契丹骑兵的战法。魏王先祖符存审对付骑兵的办法就很不错,我们可以学以致用。”   王朴说的是天祐十四年,符存审与李嗣源、阎宝以两万破十万契丹骑兵的事迹。   当时契丹号称三十万骑兵进犯幽州,符存审为了避免给契丹骑兵突袭,选择山路进兵。出山的时候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根粗树干,动则成军,止则成寨,以鹿角阵对付契丹骑兵。   契丹骑兵对此毫无办法,最终在幽州城下,符存审以步克骑,歼敌上万,打出了步兵胜骑兵的经典战例。   当然符存审手上也有骑兵,不过只有李从珂麾下的三千先锋骑而已。   罗幼度这时道:“臣下再补充几点。我大周现在有了水军,与契丹作战的时候,可以利用起来。津沽这个地方很重要,这里别看现在很荒芜,却可成为我们未来的后方据点。”   津沽就是后来的天津,不过这里现在还没有成为一个城市,甚至处于荒芜的状态。   隋朝大运河的开通,使位于运河北部、兼有河海运输之便的津沽地位日渐重要,运河与五河尾闾在三岔河口交汇,津沽便以“三会海口”名于史册。   唐朝中叶以后,天津成为南方粮、绸北运的水陆码头。   但是随着五代战乱,大运河堵塞,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送给契丹,这津沽就完全没落了。   现在就剩一些盐场以及渔人。   然后就是靠近武清的地方,契丹设置了榷盐院来管理盐务。   见郭荣、王朴愕然地看着自己,罗幼度道:“在扬州与吴越王闲聊时,聊到了海运之事。吴越的海船工艺远胜我们,我们可以乘机向他们拜师,学习他们的海船工艺。大海汹涌,我们一时难以克服。但征服渤海却是不难,我们只要征服渤海,便能通过海运,直接将粮食运到幽州前线。”   “与契丹作战,最难防的就是他们的骑兵可以深入我军腹地,袭击我们粮道。”   “只要我们北伐之前拥有自己的运输海船,便能直接通过渤海运兵运粮。我就不信契丹的骑兵还能冲进渤海?”   “不止如此,我们的水军还能通过渤海威胁到他们的锦州,威胁到他们的东京辽阳府。既可以打他们出其不意,又能让他们首尾不得相顾。”   郭荣拍腿叫绝,说道:“朕还以为水军只在南方有用,不想对付契丹,还能有奇效。如此说来,还得扩大水师规模。”   罗幼度道:“臣以为这很有必要。”   郭荣沉声问道:“这林仁肇毕竟是降将,让他统率大规模水军,有些不妥。”   罗幼度提议道:“可安排一大将为正,林仁肇为副,张雄次之。”   郭荣点头默认。   罗幼度再次道:“寿州一战,臣以为我军兵将勇悍,然攻坚能力着实一般。得重视攻城器械的研究,兵卒亦要接受此方面的训练。另外臣提议安排专人研究石漆,此物使用得当,将会是战场利器。”   郭荣笑道:“朕似乎已经看到文素、齐物向朕哭穷了。”   他看了一眼精力有些不佳的王朴,继续道:“文伯先生先去休息吧,朕许你一月病假,好好调理身子。吾要跟幼度谈谈他的婚事……”   王朴先向郭荣告辞,然后又向罗幼度道喜。   罗幼度喜滋滋地回礼,说道:“届时文伯先生还请赏脸参加在下婚礼。”   王朴作揖道:“鄙人定然携子而往,还望先生有空指点犬子一二。”   罗幼度满口答应。   随即却是一怔,不对,这王朴的儿子不就是王侁?   自己居然答应了,这不见鬼了!   郭荣坐在上首,笑盈盈地说道:“你与符家二妹的婚事,朕当这个证婚人,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罗幼度道:“能得陛下证婚,臣高兴不及,哪能有异议?”   “那就好!”郭荣一副你识相的表情,随即问道:“对于何时迎娶符家二妹,你可有想法?”   “臣哪有什么意见?全凭陛下做主。”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不过臣下家中有一老仆,他自幼照顾臣下长大。当今世上除了南唐的柴叔父,也就是他对我最亲了。若是可以,臣希望能以他为高堂。符二娘子,若是不愿,便罢了。”   郭荣怔了怔,叹道:“忠孝如幼度者,古今罕见。符家二妹是懂事理之人,朕信她,不会拒绝的。皇后对比了你们的生辰八字,给你们选了三个日子,下个月二十六,来年的二月二十一,四月十一。你自己挑选吧……”   罗幼度没有多想,直接道:“那就下个月二十六吧。”   郭荣大笑起来:“急是急了点,但是无妨。先生乃国之栋梁,朕让礼部从旁协助,保证一切妥妥当当。”   “谢陛下!”   罗幼度正愁自己什么也不懂。   郭荣道:“你也下去吧,这一路辛苦了。对了,记得明日一早,入朝听封。南征将官唯独先生没有受封了,明晚朕于宫中设宴款待战功卓越者。先生此战居功至伟,若不亲临,宴会可开不起来。”   罗幼度再度拜谢。   出了大内,罗幼度直接来到了御营司。   常思德并不在御营司,值勤的居然是刘福。   “见过都指挥使!”刘福恭恭敬敬地向罗幼度行礼。   历史上淮南之战中郭荣每次出战,都命刘福率禁军卫士担任先锋,立下了不少的功绩。   但因罗幼度的出现,郭荣将之调拨给了罗幼度。   刘福便一直跟着罗幼度驻守庐州,并没有立大功的机会。   但他运气极好,罗幼度领水师与林仁肇决战时,让石守信、刘福截击南唐军撤往濠州的败卒。   刘福这一路遇上了郭廷谓,他以养精蓄锐之师,将郭廷谓好不容易整合起来的败卒击溃,还顺势将他生擒了。   因为此功,刘福给郭荣提拔为御营司的指挥使。   刘福是因为罗幼度的安排才能生擒郭廷谓这条大鱼,自然对之感激不尽。   何况现在自己还在他手下任职,听说他找人护卫自己回家,二话不说,直接自告奋勇充当护卫。   罗幼度也乐得与这位新来的属下加深关系并没有拒绝。   罗幼度与刘福一路闲聊,他这时才知道,御营司已经大变样了,不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只有五百人的小歘歘部门。   原来在他谋划江陵的时候,回到汴京的郭荣已经完成了对御营司的改革重整。   随着刘福的介绍,罗幼度对于御营司有了全新的了解。   之前御营司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比起来那就是弟弟。   殿前司以都点检为最高统帅,有内殿直军、铁骑军、控鹤军、大剑直军、东西班两军、御马直军、天武军。   而侍卫亲军司以马步军都指挥使为最高统帅,更是有羽林、龙武、神武、龙捷、虎捷、骁捷、清塞、骁武、效顺、怀恩、怀德、吐浑十二军。   两司中的每一军都能吊打御营司。   现在不一样了。   御营司经过郭荣的整改,以御营司统军为最高统帅,往下依次是副统军,都指挥使,都虞侯、各军指挥使。   御营司下辖天威军、神卫军、龙卫军、龙骧军、卫圣军、宣威军六军,已经能够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提并论了。   现在庙堂上下将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并称为三司。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又有些哭笑不得。   历史上宋朝也有三司,不过是将侍卫亲军司划分两司分别是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以这三司相互制衡。   现在好了,侍卫亲军司没有分家,多出了一个御营司。   潘美因功晋升为御营司都虞侯,曹彬也调拨进了御营司,凭借和州之战的功绩,职位与潘美相当,亦是都虞侯。   然后刘福是神卫军指挥使,常思德是卫圣军指挥使。   张琼因为随他去了江陵,也没有得到册封,但应该也逃不了一个指挥使的位子。   刘福在路上好奇地说道:“官家的军功榜以都指挥使为首功,李使相、张都点检、赵都指挥使并列第二,他们都拜为节度使了,尤其是赵都指挥三十建节,都说他古来第一人。不知官家会怎么赏赐都指挥使?”   对于这个问题,罗幼度也有些期待。 ##第九章 升官   一路来到北大街,罗幼度仿佛置身于一陌生之处。   宽阔的街道,左右两侧宅邸林立,其中不乏镇宅抱鼓石,以显尊贵。   阔别一年,原本施工的宅邸大部分都已建成。   罗幼度不由加快了些许速度,自从郭荣在出征前谈及婚事的时候,他就让人扩建自己的陋室了。   依照时间来看,应该已经完工,心下小小的期待。   快到府邸时,罗幼度忽地顿住了脚步,看着自己邻居的匾额,门口灯笼的映照下,两个金漆大字“高宅”。   罗幼度见状不由一笑,又颇感头疼。   隔壁住着这位大佬,安全是无虞了,只是得忍受他时不时地性子一起。   有利有弊吧。   此次淮南之战,罗幼度自己也算是大开眼界。   赵匡胤单骑斩将神乎其神,这位五代版的赵子龙也展现出了超凡的武勇。   以二十骑破二百骑都不足道。   当时大周、南唐鏖战紫金山,朱元设连珠砦为屏障,以此来对抗大周军队。   郭荣想试探一下对方的虚实,便让高怀德率领帐下亲信连夜渡河去侦察一二。   高怀德直接趁着黎明时间,领着三十余骑兵出其不意地冲进了朱元的营寨,杀了两个来回,还擒了一名副将,从容而退。   气得朱元调集连珠砦的兵马围杀,敌情让郭荣看得一清二楚。   反正罗幼度到现在都无法用他的智商理解高怀德当时的想法,这仁兄是真不怕死,也是真的能打。   摇头笑了笑,来到了自己的宅邸前。   原来的竹篱笆墙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丈余高抹了白墙粉的砖墙。   敲开了朱红的大门,开门的居然是一个熟人。   姓余,叫余庆,当初他还是开封府担任法曹从事的时候,审理过一个烈马失控,撞断百姓腿的案子。   受害者就是余庆。   “小相公,老朽腿脚不利索,也干不了什么事,得知相公府上招门房,就来应聘了。”   罗幼度暗夸胡伯事情办得漂亮。   门房这种岗位,找生人不如找熟人。   何况对方还受过自己恩惠。   罗幼度让刘福进府坐坐。   刘福一本正经地道:“今日属下当值,不便离开太久。”   罗幼度颔首赞了一句,顺便邀请他参加婚礼,由他离去了。   罗幼度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新家,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满意地点了点头。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为人臣子,郭荣节衣缩食的,自己怎么好大势挥霍呢?   得给自己留下自污的空间。   从节俭到豪奢叫做自污,从大手大脚到一掷千金那叫本性释放。   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做人得看得远一点,多给自己留一条路。   老胡已经给他备好了菜肴。   一桌四菜两蒸两炒,都是他最爱的食物。   罗幼度拉着老胡坐下边吃边聊,跟他说了柴克宏的事情。   老胡闻言神态中亦透着几分怀念,说道:“柴刺史当年是真心与郎主为友的,夫人选择北上投亲,也是担心拖累了柴刺史。小相公能够与柴刺史再见,真是天大的缘分。”   他感怀半响,随即道:“周宗入京后,特地来府上拜会了老奴。老奴不喜他势利,但其女娥皇当真懂事,老奴甚是喜欢。也不知周宗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老来竟得此女。”   罗幼度见自家长辈就这样让周娥皇征服了,笑道:“胡伯放心,当年之事,宋齐丘为罪魁祸首。周宗纵然不义,却也无从苛责。何况一码归一码,娥皇姑娘又有何错?”   罗幼度说起了下个月的婚期,老胡乐得如同孩子一般。   随着年事越长,很多事情他也觉得力不从心。   能够在自己未来的时光里见证罗家下一代的成长,已是他最后的心愿了。   罗幼度见此嘴角微微翘起,他还没说让老胡充当高堂的事情。   得看符清儿那边的答复。   符清儿身份高贵,她若真不愿,罗幼度也不好强求。他也没那么犟,若不拜,婚就不结了。   后果任谁都受不了。   但难免会是他心底的一个疙瘩。反过来说,符清儿愿意尊重他这个丈夫唯一的长辈,自然也会换来百倍的疼爱。   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罗幼度想着明日可能获得的封赏,渐渐眯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   罗幼度出得府门,便见张琼美滋滋地在府外候着,一身光鲜亮丽的铠甲将他身上的肥肉都包裹着。   今日一早,关于他的升职任命已经由枢密院下达颁发了。   御营司龙卫军指挥使。   御营司有六军,其中天威军、神卫军、卫圣军、宣威军皆是步军编制,龙卫军属于步骑掺杂的编制,而龙骧军则是纯骑兵编制。   不用想也知道龙骧军、龙卫军妥妥亲娘生的。   张琼获得统帅其中之一的龙卫军,一早上嘴巴就没合拢过。   “走吧!”   看着张琼这得意的模样,罗幼度也是心痒难耐。   一路直达皇城,张琼自行去御营司报道。   罗幼度一路与身旁熟悉的官员打着招呼,随着人流来到了紫宸殿外。   寻常官员是在殿外等候的,罗幼度现在的身份地位本也该位于殿外,但他前脚刚到紫宸殿,便让一位内侍请到了偏殿休息。   周围官员本想上来套个近乎,也只能望之感慨。   对此并无半点意外。   淮南之战,罗幼度表现实在过于惊人。   军功、谋功具是第一,战后更是兵不血刃地夺取了荆、归、峡三州之地。   如此大功,在郭荣的显德朝是无人可与之比肩的。   即便加上郭威的广顺朝,也少有人可比。   罗幼度走进偏殿,见到了诸多熟悉的面孔。   宰相范质、王溥、魏仁浦,李重进、张永德、向训等,都是庙堂上一跺脚抖三抖的人物。   淮南之战初,统帅十二军为前部的李谷请辞相位,告老在家了。   因为性子过刚,跟郭荣正面对着干,受到了冷遇。   接替他的是魏仁浦,以枢密使的身份地位加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权掌议政厅、枢密院,身处大周权力要位。   罗幼度先跟李重进、张永德打了招呼。   这两位大周庙堂军方第一、第二把手。   在郭荣不动他们之前,没有人能够取代他们的地位。   因为有些功劳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企及的。   李重进、张永德一个是郭威的外甥,一个是郭威的女婿,他们跟着郭威创立大周,这是开国的从龙之功。   从龙大于一切。   面对罗幼度的问好。   李重进友好的回礼。   张永德颇为冷淡地应了一声。   两人一直不和。   历史上的淮南之战,因为战况进展得不顺利,郭荣两次撤回开封整顿,将前线事务交给李重进负责。   李重进让不要命的朱元拼得焦头烂额,张永德也让林仁肇自杀式的袭击下蔡浮桥逼得心态炸裂。   两人在前线差点起了内讧。   不过现在因为罗幼度的出现,战局的主动权一直在大周手上,郭荣也未退回开封,自不存在三征之举。   有郭荣坐镇,李重进、张永德也不敢放肆,相安无事。   李重进看好罗幼度,而张永德看好自己的下属赵匡胤。   纵使没有矛盾,张永德理所应当的,不喜罗幼度这个后生晚辈。   罗幼度却不以为意,依旧礼数到位。   人活于世,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更不可能如钱币黄金一样,受所有人喜欢。   罗幼度的处事之法向来是善待认可自己之人,宽待不喜欢自己的人,包容提防敌视自己的人,弄死自己敌视的人。   故而不管张永德态度如何,罗幼度都不放在心上,他知道这个人不会是敌人,没必要因为眼缘而你死我活。   张永德见已经跟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有说有笑的罗幼度,不得不承认,尽管赵匡胤英雄了得,但面前这个少年郎似乎更胜一筹。   随着朝会钟声的响起。   罗幼度与范质、王溥、魏仁浦止住了交谈,等待朝会的开始。   今日朝会最大的事情就是对罗幼度的册封。   一开始就直接入了正题。   “淮南一役,开封府判官、左散骑常侍、晋端明殿大学士、御营都指挥使罗幼度,权达知变,谋划有方,摧凶克敌,无往不胜,军谋第一,无可比及。卿大军所至,百姓依附,士绅所向,颂大周仁德,天下悦服。世有智将勇将,独卿一人,经文纬武,谋勇双全,大周之幸,天下之幸。今表其功,授枢密院副使之职,兼任御营司统军之位,领横海节度使。”   罗幼度带着几分激动地道:“谢陛下恩典。”   御营司统军的职位,罗幼度是十拿九稳的。   这个不用说,枢密院副使亦在罗幼度的猜测之内。   毕竟郭荣最终目的就是要让他进入枢密院来号令武臣。   但是节度使这个武将最高荣誉却是罗幼度万万没有想到的。   身为中央将官,节度使属于遥领,而且后周的军制已经最大限度削弱节度使的力量了。   但是以一文臣,建节,且担任枢密院副使兼御营司统军。意味着他在这庙堂军方仅次于李重进、张永德两人。   而且二十四建节,自有节度使起,便无一人。   今日起,大周军方庙堂三足鼎立,李重进、张永德外加罗幼度。 ##第十章 醉酒遇名将   朝会结束,罗幼度自然少不了接受文武将官的道贺。   这个时候,一直容忍石守信,收服石守信的好处完全显现出来了。   罗幼度文人出身,初入行伍,没少受冷眼。   即便看好他的李重进都曾让韩令坤暗搓搓地揍他一顿。   在出征西蜀的时候,罗幼度压根就不敢出军营。   一步步走来,不少人对之嗤之以鼻,甚至有意无意的形成了一个敌视罗幼度的联盟。   但是现在!   罗幼度二十四建节,获得了武将最高荣誉,手握三司之一的御营司,更兼枢密院副使,掌全国军务机要,已经成为了军方实打实的第三号人物。   不论是军功还是手中所掌控的权势都不是任何将官可以等闲视之的。   如果罗幼度之前表现得极为小气,睚眦必报。   这会儿军中上下保管战战兢兢,暗自恐慌,担心他会公报私仇。   就算他们并非御营司成员,不受罗幼度的直接管辖。枢密院副使这个身份却是他们避不开的大山。   长此以往下去,对于罗幼度在枢密院的工作环境是大为不利,也容易失去军心。   现实正好相反,罗幼度宽容大度,连石守信这样处处与之为敌的人都能为他所容,其他人自然不在话下。   胆子大的武官直接就上来道喜了。   罗幼度来者不拒,不管道喜庆贺之人的身份地位,任谁都能聊上几句。   或是吹吹对方的功绩,或是安抚不安的情绪,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对方心底的顾忌。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去御营司,而是找到了向训。   大周兵源,向来都是他负责的。   为了削弱节度使的力量,郭荣从让各镇各州府将勇壮之士送来汴京,编入禁军,接受训练。   向训负责接手这些勇壮,进行第一步的筛选。   罗幼度初领御营司的时候,石守信就曾让向训给他一些老弱病残。   罗幼度压根就没打算从向训手中讨要兵源的意思。   现在他却是直接上门了。   “向太尉!”   罗幼度一脸笑意,上前作揖。   向训本就资历老,此番淮南之战也立有不小的战功,给郭荣加检校太尉衔。   实权没变,但是虚职高了一截。   向训忙道:“罗统军太见外了。”   罗幼度道:“此非见外,是对于长辈的尊重。太尉是跟着太祖的元从之臣,晚辈在您面前,还真得见外一下。”   向训心下舒坦,拉着罗幼度进屋入座。   向训与一般大老粗不同,他也善于经营人脉,在他人还是自持武人至上的时候,就跟范质等文臣打好了关系。   今日罗幼度给足了他面子,不等罗幼度开口,向训先一步豪爽地道:“罗统军是为了给御营司添补兵士来的吧。”   罗幼度忙道:“向太尉明鉴。”   向训叹道:“现在的兵源紧张呐,淮南一役,我军是大获全胜,但折损的兵士亦是不少。尤其是攻打寿州与紫金山下的两个月血战的损耗,都不是小数字。殿前司、侍卫亲军司都在向某讨要强兵劲卒。”   “人,不是没有。但强兵劲卒,哪有那么多,怎么够分啊!”   “不过相比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传唤,罗统军亲来,那可是给足向某面子。就这么说了,强兵劲卒缺了谁的,也不能缺御营司的。”   向训一番话,斩钉截铁。   罗幼度感动道:“向太尉,不,向老哥。啥也不多说了,这恩情,兄弟我记下了。今晚官家在金祥殿设宴,你我兄弟,好好喝个痛快。”   辞别了向训,罗幼度又去了左右飞龙院、太仆寺。   这左右飞龙院是掌牧马之机构,而太仆寺管理大周的马政。   大周也就这两个地方有战马。   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永远的王道。   其实步卒并不弱于骑兵,相反正面交锋,训练有素的步卒凭借兵种的多变,战术配合,硬碰硬地厮杀,反而更占优势。   但是打赢容易,取胜难。   骑兵容错率高,见到情况不对可以及时撤退止损。   没有骑兵配合追杀扩大战果,就算局部战场赢十次,也不如对面抓住机会赢一次。   在左右飞龙院、太仆寺,罗幼度死皮赖脸地耗了两个时辰,从飞龙使、太仆寺卿手上抠出了两千匹战马。   至于军器监、甲坊署什么的,自然不例外。   罗幼度权当自己开公司登门推销产品。   这种事情他早年干得多了,舍得放下面子耗,怎么着也能扒对面一层皮下来。   到了晚上功勋卓著的武将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连向来对罗幼度另眼相看的李重进都不愿意搭理他了。   罗幼度不以为意,这种小事是不会影响彼此关系的。   心痛过后,自然就好了。   就这么几匹马,罗幼度可舍不得拿出来分。   石守信委屈得跟小媳妇一样,拉着罗幼度的衣袖抱怨道:“好兄弟,你这太过分了。你将马都要了去,我铁骑军都没法补员了。兄弟我可没少给你出力,怎么着也得匀一匀,分我三百?就三百,不多。”   罗幼度说道:“使相方才不搭理我,便是因为这个?”   石守信道:“可不是?他本来心情不错,说晚上要与我们不醉不归。得知你去了飞龙使、太仆寺就觉得不妙。派人去打探情况,才知道你将军马都讨要了去。可将他气得……”   罗幼度叹了口气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未曾想到我军竟如此缺少战马,我去跟他道明情况。”   说着就走了。   石守信呆了呆,反应过来:“唉,马……”   罗幼度早没影了。   随着郭荣的抵达,宴会也跟着开始。   郭荣身为皇帝,不免慷慨陈词地表彰了所有参加庆功宴的将官,先与所有人喝了一盅。   然后又与罗幼度、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几位表现最为出色的大将喝了以后,直接先一步离去了。   身为大周天子,他自知道这种场合自己不出现反而更热闹。   罗幼度作为此番大战军功第一,自然是宴席的主角。   李重进忽然站了出来,高声道:“罗统军的才智、军略、口才,我们是一一见识过了,就是不知这酒量如何?再过不久就是罗统军大喜的日子,得帮统军测测他的量,免得他到时候醉得找不到新娘?”   这酒桌上到处都是瞎起哄的始作俑者。   瞬间叫好之声络绎不绝。   罗幼度知道自己惹了“众怒”怕是在劫难逃,索性就豁出去了,将酒杯往案几上一放,豪气干云地说道:“也就一般,目前还未遇到对手,但求一败。”   这话一出,瞬间惹了众怒。   上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不管认识不认识的,罗幼度照喝不误。   不过对于每个来敬酒的人,罗幼度都会寒暄几句。   尤其是那些没有打过交道,在历史上留名的,更是如此。   “在下李处耘,斗胆敬统军一盅。”   一个其貌不扬的将军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   罗幼度喝了不少,但听到李处耘三个字,精神一震,笑道:“一盅,怎够,至少三盅。”   与李处耘对饮了三盅酒,罗幼度拉着他道:“下月我娶妻,到时来喝杯喜酒。可别忘了……”   直到李处耘同意之后,罗幼度才放过他。   一场酒下来,罗幼度喝的是五迷三道,最后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不过他也趁着这个机会,将大周王城核心将官上上下下都认了一个遍。   这酒醉得一点也不亏。   罗幼度揉着宿醉后的脑壳,只觉得口干舌燥,拿着一壶水,对嘴猛灌了好几口,方才缓过气来。   肚子饿得咕咕叫。罗幼度走出了房间。   遇到老胡,还未开口,便听老胡道:“小相公,有一个叫李处耘的人求见,得知你宿醉未醒,便在会客厅候着,也不让老奴通报。”   罗幼度也顾不得肚子饿,快步走向了会客厅。   李处耘在会客厅静坐着,听到了脚步声,见罗幼度从偏门入内,赶忙上前问好。   “见过罗统军!”   李处耘作揖问好。   罗幼度笑着将他扶起,打趣说道:“寻我何事?昨日三盅不够,今日还想再与某痛饮?”   李处耘道:“末将是向统军道谢的,感谢统军为郑国公所做的一切,请受末将一拜。”   他说着行了一个礼。   罗幼度问道:“郑国公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处耘道:“今年三月,已经病故了。全赖统军指点,国公走得很是安详。”   原来李处耘在后汉时期就跟着折从阮在他麾下效力了。   折从阮后来历任邓、滑、陕、邠四州节度,李处耘都跟着他。   在新平时,折从阮的外甥因嫉妒李处耘,特地诬告李处耘有罪,周太祖郭威听信,把他贬为宜禄镇将。   折从阮得知后上表为他雪冤。   李处耘跟了折从阮十年,直到折从阮退休,方才在折从阮的举荐下跟随了李继勋。   李处耘得知折从阮病重,曾去洛阳探望,从折御勋、折赛花口中得知了罗幼度所做的一切,大受感动。故而今日亲自登门道谢。   罗幼度轻轻一叹,道:“世间少了一位英雄。”随即问道:“折家兄妹现在如何了?”   “他们要将郑国公的遗体运回府谷安葬,现在应该回到府谷了。” ##第十一章 暴殄天物   罗幼度想着折御勋、折赛花已经回到了府谷,心下有着小小的遗憾,还想着有机会多跟他们拉拢一下关系,亲近亲近。   这府谷折家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心中盘算着,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李处耘身上。   这个李处耘本身就是不可多得的一员大将,历史上的南平就是他率部智取的。   不过真正厉害的是他儿子李继隆。   李继隆可以说是北宋将二代之首,唐河之战、徐河之战中,李继隆的表现是左右战局的关键,还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耶律休哥,也是这两场战役使得宋辽战争形势为之一振,给老赵家挽回了不少颜面。   可以说是买一送一的买卖。   罗幼度感叹道:“这乱世中,忠义最难能可贵。郑国公为国戍边,不求名利,诚乃我辈典范,值得我等效仿。”   李处耘在折从阮身旁十年,深受其影响,感同身受道:“末将也曾与郑国公说府谷四面皆敌,何不撤往中原?郑国公直言‘折家一撤,府谷必为契丹所取。且不说我华夏国土让于贼寇,这等丑事折家背负不起。就府谷山中那三万健儿的墓碑,就不许我们有半点退缩。府州儿郎七岁习武,九岁骑马,二十岁战死疆场者,比比皆是。折家不能负天下,更不能负他们’。”   “末将能在郑国公麾下效力十年,此生已是无憾。”   李处耘心底感慨万千。   罗幼度不满道:“什么叫无憾,某虽与郑国公接触时间不长,甚至还是在他病危神智混乱之时。可依然能够看出,他心念府谷安危。现在府谷孤立于外,四方皆敌。如何收复失地,重新打通与府谷往来的疆域,就是你我要干的事情,哪能垂头丧气的。”   李处耘精神一震,说道:“统军教训的是……”他脸色有些遗憾,心想:“若是能在统军麾下效力便好了。”   也许是其貌不扬,李处耘现在的上司李继勋一开始待他很一般,甚至有些鄙夷。但一次李继勋举行宴射,他为了证明自己,接连四发中的。   李继勋这才发现李处耘的能力,开始对他百般青睐,甚至升堂拜母。   李处耘也因此受到重用,但李继勋与折从阮是完全两种人。   折从阮是一个英雄式的人物,就算略有瑕疵,在大节上永远是无可挑剔的。李继勋则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统帅,自私自利,遇到事情想到的永远是自己的利益。   打仗的时候,想的不是如何打赢敌人,而是如何保全自己,让友军去拼杀,少折损一些自己的兵。   毕竟这个时代,有兵就有权。   李继勋还没有从老一套的观念中转换过来。   李处耘受折从阮影响严重,自然看不惯李继勋的风格。   只是在人家手下效力,李处耘也没有别的办法。   本来李处耘就因为罗幼度对折家的帮助而心生感激,现在一番交谈,彼此理念又极为相同,不免心生感慨。   罗幼度也看得出来,李处耘与李继勋相性不合,李处耘想必过得也不开心,但他也没有直接开口挖人。   这撬敌人的墙角是本事,撬自己人的墙角,是军中大忌。   为整个军方所不容的。   不过办法嘛,总是需要人想出来的。   送走了李处耘,罗幼度到了御营司。   御营司现在上下百废待兴,但好在御营司人才济济。   将帅之才便有曹彬、潘美两大名将,猛士张琼、常思德、刘福,军中吏员亦有宋琪、窦仪、赵普,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罗幼度先叫来张琼,让他晚上回去跟他大哥张进说一声,查一查李继勋有什么爱好,喜好。   因为成了枢密院副使,罗幼度开封府的职权也跟着交了出去。   不过正如他所想的一样,现在的开封府基层官员都是他的人。   继任者短期内想要完全铲除那是不可能的。   罗幼度找张进帮忙,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就是要避嫌,麻烦一点而已。   只是两日时间,张琼就带来了罗幼度想要的东西。   李继勋这个大老粗喜欢的居然是茶,而且崇拜的对象是唐朝的茶圣陆羽。   罗幼度顿时有了定计。   很快开封就流传了一则消息,罗幼度手中有茶圣陆羽用过的煎茶茶釜,是吴越王钱弘俶所赠送的。   随着陆羽的诞生,品茗已经是一种时尚。   不过随着五代十国的动荡,这种时尚只在少数人中流传。   其中就包括了李继勋。   李继勋早年得过一种怪病,身体容易疲累,萎靡不振,嗜睡。后来的名医指点,让他平素多饮茶。   一段时间下来,李继勋发现自己的病情果然好转,也因此痴迷茶文化,无法自拔,将陆羽视为救命恩人,一日无茶不欢。   这听到罗幼度手上居然有陆羽用过的青瓷茶釜,登时心痒难耐。   只是他与罗幼度只有几面之缘,一时间拉不下脸,上门叨扰,急得直接上了火,舌上生疮,喝再多茶也压不下去。   终于忍不住了,拉着石守信递上了拜帖。   罗幼度在家等了五六日,一点消息也没有,心下也暗自嘀咕,不会传言有误吧。   这家伙没有那么喜好茶?更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崇拜陆羽?   直到收到了拜帖,罗幼度才放下心来,将石守信、李继勋请到了会客厅。   李继勋一本正经地坐着。   石守信不将自己当外人,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忍不住道:“罗兄弟,你这会客厅也太寒碜了吧。不说宝剑武器什么的,字画也得有几幅。”   罗幼度应道:“说得在理,回头我写几幅。”   石守信一阵无语。   罗幼度望向李继勋道:“听说上将军喜欢品茗,正好我这里有今年的新茶顾渚紫笋茶,上将军来品鉴一二。”   李继勋本是河阳三城节度,但因淮南之战功绩,升任左领军卫上将军。   历史上他因为爱惜兵士,给朱元打得大败,一贬再贬。   现在托了罗幼度的福,战局大改,在李处耘的帮助下,反而立了不小的功绩。   不过郭荣也看出了李继勋老派节度使的作风,给了他一个虚衔。   李继勋开口就道:“顾渚紫笋,茶中第一。张文规更是作诗道:‘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不过这顾渚紫笋可有五等,却不知统军所藏是几等。”   罗幼度见李继勋这大老粗,信口而来就是诗作,知他是真心爱茶,不敢大意,认真地施展着自己临时临急从周宗那里学来的煎茶技巧。   这种附庸风雅的东西,周宗这类爱惜名声的名士,最是熟悉不过了。   连他手上的这套茶具跟顾渚紫笋的茶叶都是从周宗那里讨要来的。   李继勋见罗幼度煎茶手法标准娴熟,喜道:“统军真乃同道中人。”他顿了顿,说道:“听说统军此番南征,得了一件奇宝?”   罗幼度讶然道:“什么奇宝?我怎么不知?”   李继勋还以为他小气,不愿拿出来示人,说道:“就是竟陵子用过的青瓷茶釜,统军放心,某只想开开眼界,绝不夺他人所爱。”   他打着包票。   竟陵子就是陆羽用过的号。   罗幼度奇道:“这算什么宝贝,不就在这!”   他说着指着面前在火上烧烤的青瓷茶釜。   李继勋登时傻眼了,惊恐地看着在火上烧的青瓷茶釜,手指着罗幼度,又指着那青瓷茶釜,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暴殄天物,牛嚼牡丹……   那种词汇在脑中闪过,就是说不出口。   罗幼度讶异地看着李继勋。   李继勋半晌才憋出一句话:“统军就如此对待竟陵子传下的神物?”   罗幼度更是一脸古怪:“这茶具不就是用来煎茶的嘛?难不成还得供着?”   “当然得供着!”李继勋激动地道:“这可是流传了百年的宝贝,万一磕着碰着,那可如何是好?”   罗幼度云淡风轻地说着:“换一个就是了。这种青瓷茶釜,东市、西市可不少。”   李继勋气急败坏地道:“能一样吗?这是竟陵子用过的呀……”他看着烈火中的茶釜,道:“统军如此不爱惜,不如将之卖我如何?”   罗幼度摇头道:“这个不行,这是故友赠我之物,焉能轻易售卖。好啦,既然上将军这般重视,那某以后不用就是了。”   李继勋听罗幼度这口气,便知他不会好好爱护,八成就往那个旮旯角里一翻,成为虫鼠的欢乐场,沉声道:“我愿出重金求购,我家中有一匹良驹,亦可与统军换取。”   罗幼度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石守信插话道:“不就是一个器物,有什么好争的?”   罗幼度看了看石守信,看了看李继勋,为难道:“这样吧,现在我御营司缺人,上将军若是愿意将麾下的李处耘给我,那我便将这个青瓷茶釜赠送给将军了。”   李继勋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这不行,李都押衙可是某心腹爱将,换一个,除了他,任由统军挑选。”   罗幼度摇头道:“那不成,我就记住了他。这小子在庆功宴上灌我酒,胆气不小,得好好教育教育。” ##第十二章 五代高尔夫   李继勋看着那传说中陆羽用过的青瓷茶釜,心底又恼又悔,恨自己为什么要犯贱的来这一趟。   他对罗幼度手上的青瓷茶釜并没有觊觎之心。   若是淮南之战前,李继勋肯定会生出不一样的心思。   那时候的罗幼度还是他能够招惹的。   可现在罗幼度又是御营司统军又是枢密院副使,没一个职位自己惹得起。   更何况两者合在一人身上。   故而李继勋就是单纯地对偶像的崇拜,来见一下世面。   他以己度人,只以为罗幼度会将青瓷茶釜供奉起来,好好珍藏。   哪里想到罗幼度根本就没将之当做一回事情,直接用来上火煎茶。   尽管罗幼度说得不无道理,青瓷茶釜就是用来煎茶的。   可这是陆羽用过的东西呀,万一损坏了,到哪里去弄第二件来。   这一下李继勋难受了,他可以忍受自己无法拥有这青瓷茶釜,因为实在抢不过。   但忍不了陆羽的青瓷茶釜给罗幼度这般对待。   罗幼度看着李继勋说道:“看得出来,上将军是真的喜欢这茶釜。但某亦是真的‘欣赏’李处耘这小子。”他故意将欣赏二字说得很重,顿了一顿,说道:“要不这样,我跟上将军玩个游戏,博个彩头。你赢了,这青瓷茶釜,某就赠予你了。我若赢了,你将李处耘给我如何?”   李继勋心中大动,说道:“赌什么?要是读书写字什么的,某一个大老粗肯定比不过统军的。”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道:“这点上将军放心,在下是读书人,绝不会如此无赖。我们玩最些简单的……”   他故意思量了片刻,说道:“投壶、叶子戏,如何?”   李继勋暗暗思量,投壶、叶子戏自己虽说水平不差,可终究是文人的玩意,自己跟他玩肯定讨不了好,忙道:“不成,不好,统军说的这些,某都不会。要不,统军跟某比比骑马射箭?或者蹴鞠,马球也行。”   他眼中泛着光,射箭、骑马、蹴鞠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至于打马球,李继勋自问水平一般,不过无妨,欺负欺负面前这个罗幼度应该可以的。   随着罗幼度名望日盛,他原来的一些事情都给翻了出来。   一家三口,一老一少一毛驴,在开封顽强的讨着生活。   孤苦自励的典范。   罗幼度人生第一匹坐骑还是符二娘子赠送的,至今不过两年余。   李继勋自幼习骑射,怎么可能在打马球上输给他?   罗幼度这里还没说话,石守信都看不下去了说道:“李老哥,你这可是明摆着欺负人,兄弟我可听不下去了。”   李继勋没好气地道:“那你说咋办?”   罗幼度突然双手一合,说道:“说道打马球,某从书上看过一种玩法,很是稀奇。不如我们试上一试?”   李继勋显然已经上套,追问道:“什么玩法?”   罗幼度道:“不骑马,只用球杆跟球,远远的看谁能将马球击入球门。”   李继勋眼中一亮,说道:“听着与投壶类似。”   罗幼度道:“有细微差别,更有难度。不过此生某也未曾玩过。不如我们就以此为游戏,权当嬉戏,先看看如何。”   李继勋看着面前的青瓷茶釜,一咬牙道:“可行。”   罗幼度起身道:“走,我们去隔壁。我府上没有演武场,位子太小。高宅有马球场,我们去高宅比试。”   他说着随手就将青瓷茶釜从火盆上拿下,直接放在一旁,不管不顾。   李继勋看着青色的瓷釉上有着一层烟灰,心中大痛,念叨着怎么样也得将你带回去,高声道:“走。”   高怀德正在府中练武,得知罗幼度他们来意,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领着一众人来到了演武场。   看着有足球场大小的演武场,罗幼度也有些傻眼。   这人比人真得气死人,高怀德还真就用钱砸了这么大的一块地来!   马球在大唐是极为流行,但因需要马匹才能嬉戏,注定了是达官贵胄的玩乐项目。   五代十国这种乱世并不盛行。   不过高怀德的父亲高行周为了培养儿子的兴趣,自幼就让高怀德打猎玩马球,练习他的骑术。   高怀德亦喜欢这项运动,自己无聊时常与亲兵一起玩耍。   隔着百步的间距,罗幼度试探性地挥杆,对着球门猛力地挥了下去。   “呼”地一下,挥了一个寂寞,打空了。   罗幼度尴尬地说着:“意外意外!”   李继勋瞧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也来尝试地玩一玩,一杆子挥下去铲起了一大块泥土,泥带着马球飞了十来步,落在了地上。   李继勋也有些尴尬,说道:“这还挺难得!”   高怀德也挥了一杆,很明显他是个中好手,打得极为精准,马球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直接越过了马球的球门顶部,然后消失不见了。   “有点意思!”   高怀德笑了笑。   石守信也玩了一杆,跟李继勋一样,都是用力过猛,连球带泥一起打了出去。   四人玩了片刻,都掌握了点点窍门。   李继勋笑道:“这就是咱们武人的投壶嘛!罗统军,我们就比这个,先进三球入门为胜。赢了,你将青瓷茶釜给我。输了,我把李处耘给你,如何?”   罗幼度笑着微微眯起了眼睛:“没问题,石老哥、高老哥为证。”   已经有了一定经验的李继勋,挥出了第一杆。   经过之前的练习,他确实掌握了一定的击球技巧,将球打飞了出去。   但是击飞球,跟击球入门,却是两个概念。   在不考虑风速的情况下,想要将一个马球击飞入百步之外的球门,并不见得比射箭容易。   罗幼度的击球的姿势明显不一样了,双手握着球杆,随意地比划了两下,猛地一挥杆,马球冲天而起,但如李继勋一样,偏离得甚远。   李继勋松了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罗幼度瞄了一眼一脸认真的李继勋,心底却在想,还是不要放水了,放条海吧,不然太伤他面子了。   一连玩了二十几轮,李继勋好不容易凭借运气进了一个球。   进了两球的罗幼度发现自己再放海,手臂都要没劲了,一球终结了赌局。   李继勋愿赌服输,亦是非常爽快,说道:“人我放了,可他愿不愿意跟着统军,便看统军自己的本事了。”   他心中郁闷,面子上还是故作大方的。   石守信玩得有些上瘾,一时不愿意歇。   几人陪着他玩到了饭点。   在高宅蹭了顿酒,李继勋显然输得情绪不佳,席间话语不多。   吃饱喝足,各自离去。   李继勋郁闷地回到了家中。   对于李处耘,李继勋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只是李处耘文武双全,既能冲锋陷阵,还能处理行政事务,出谋划策,用起来极为顺手。   这样的人才留在身旁,对于自身的前途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李继勋才不舍得将之让给罗幼度。   却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青瓷茶釜没到手,还赔了自己一员大将。   “早知道一开始答应交易了!”   李继勋郁闷若死。   李继勋越想越不是滋味,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郎主,罗统军派人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管事话还没有说完,李继勋已经几个健步跑向大门了。   “我家郎主说上将军将这青瓷茶釜落在宅中了,也命小人带一些顾渚紫笋给上将军,说唯有上将军才配得上喝此好茶。”   送礼跑腿之人是余庆的儿子余伟,在罗宅做着杂役。   李继勋宝贝似的抱着青瓷茶釜,然后接过顾渚紫笋。   在罗宅时,他就闻出了这顾渚紫笋的品级。   妥妥一等好茶。   因为陆羽将顾渚紫笋定为茶中第一,顾渚紫笋的价格就一直居高不下,甚至给定为贡茶,寻常人根本喝不上。   五代十国的乱世,自然无贡茶一说。   但一等顾渚紫笋产量极低,之前南唐隔绝了淮南通往中原的路。   顾渚紫笋想要抵达中原,需要沿着长江而上,到达江陵,然后再过荆襄北上入中原,绕了一大圈。   价格也因此高得吓人。   同时南方多风雅之士,顾渚紫笋根本不愁销量,几乎没有多少茶商愿意将茶叶绕一大圈运到中原。   即便是李继勋,他也只是托人重金从江南买了一点尝尝味道。   李继勋看了看怀中的青瓷茶釜,又看了看顾渚紫笋。   郁闷什么的,瞬间烟消云散,他忍不住暗忖:“石老弟难得靠谱一回,罗统军确实够朋友。”   他看着跑腿的余伟,说道:“回去告诉统军,就说他的情,我记下了。”说着,还让管家给了余伟五十个周元通宝作为跑腿钱。   李继勋喜滋滋地回到屋里,将顾渚紫笋递给管家让他好好存放。   他亲自将青瓷茶釜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然后慎重地将它供奉起来。   李继勋已然决定将这个青瓷茶釜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将之视为李家的传家宝。   其实陆羽的茶艺靠的是实力而不是器皿,他本不富裕,所用的茶具是大众货,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至宝茶具传世。   但这玩意经过罗幼度的手一转,凭借他名望的加持。   还别说这青瓷茶釜,最后真就成为一件至宝流传下去了。 ##第十三章 薅石守信羊毛   御营司。   “统军,末将特来报到!”   李处耘特地换了一身新衣裳,喜气洋洋地来到了御营司。   自那日与罗幼度一番交谈,李处耘便有些坐立难安。   李继勋对他并不差,但他那老一套地方军阀作风,已经渐渐过时了。   大周经过郭威、郭荣两代贤主的改制,已经不是原来的那种皇帝求着节度使听话,节度使拉拢猛将,猛将巴结兵头的奇葩时代。   淮南一战,大周的军事情况已经一览无余。   李重进、张永德率领的侍卫亲军司跟殿前司的战斗力已经远远凌驾于各方节度使之上。   从淮南之战的战功榜来看,罗幼度第一,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并列第二,往下依次是向训、赵匡赞、袁彦、白重赞、杨承信、慕容延钊。   这十人中只有白重赞、杨承信是地方节度使,其他八人都来自开封在京中央将领。   这绝非郭荣偏心,而是大周的精锐兵士已经聚在侍卫亲军司、殿前司这两司中了。   大将手中的兵强,表现自然就好。   现在御营司又进行了整改。   大周精兵将会渐渐聚在开封周边,禁军的实力进一步得到加强,节度使的权力会随之削弱。   现在大周节度使不少,但真正能够算得上军阀的目前也就只有河北符彦卿、关陇王景、河东李筠以及府谷折德扆。   符彦卿、王景、李筠这三位都是从后唐、后晋、后汉、大周四朝的老军阀,故而手上依旧握有一批死忠的老卒。   折德扆情况不同,独自位于府州,领土并不跟大周相连,一切都靠他们自给自足。   除了他们,大周已经没有真正排得上号的节度使了。   真正的有志之士已经开始向往跟着郭荣开创一个时代,而不是继续走之前的老路。   李处耘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李处耘在李继勋手上并不快乐,又遇到志同道合的罗幼度,不免心生他念。只是李继勋待他不错,另谋出路,对于自身名誉亦是一种伤害,只能暗自伤神,欣羡张琼、常思德、刘福等人。   不想昨日李继勋突然为难地找上了他,说罗统军看中了他,问他愿不愿意调入御营司。   李处耘并未表露内心想法,而是一脸不舍,勉强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中时手舞足蹈,一夜无眠,刚满七岁的李继隆还以为自己老爹受了什么刺激。   细问之下,才知道老爹调到了自己偶像的麾下,一大一小跟着兴奋了半宿,一大早便来报道了。   罗幼度亲近地道:“正元来得正好,我正为如何安排你犯愁呢,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处耘恭声道:“统军但说无妨,属下听从安排。”   罗幼度道:“其实以你的功绩,完全可以在军中当一个都虞侯。不过御营司改制不久,缺的是各军指挥使。以你之能,当指挥使,有些大材小用,着实为难!”   李处耘心底感动,却也知道自己的功绩不足以担任都虞侯,实在是自己这个新上司高看自己了,同时也知道自己若接下这都虞侯之位,下属兵将一个不认识,没有自己的班底,空居高位反而不利自身发展,遂道:“属下愿接替指挥使一职,为统军排忧解难。”   “好!”罗幼度大笑道:“那我便任命你为天威军指挥使。”   李处耘信心十足地接下了任命。   罗幼度目送李处耘离去,心底却在盘算着御营司的发展,不自觉地摸了摸下颚的点点胡子,盘算着再从哪里弄个人来。   御营司下辖六军,分别是天威军、神卫军、龙卫军、龙骧军、卫圣军、宣威军。   现今龙卫军指挥使是张琼。   神卫军指挥使是刘福。   卫圣军指挥使是常思德。   天威军指挥使是刚刚到位的李处耘。   龙骧、宣威这两军还缺少指挥使,但可以让曹彬、潘美兼顾一下。   不过龙骧军需要一个冲锋陷阵的大将,要从哪里弄个过来?   龙骧军可是清一色骑兵编制,属于御营司中亲儿子的编制。   这龙骧军怎么样也得找一个厉害的角色来当陷阵箭头。   “要是石老哥来给我当指挥使就好了!”   罗幼度想到这里,坐不住了,找到了已经升任为殿前都虞候的石守信。   “石老哥,我家中新得了一坛上好的剑南烧春,晚上你我兄弟好好地喝几盅?”   罗幼度亲昵地来到石守信身旁。   石守信却罕见地让开了两个身位,说道:“你不会也看上我麾下什么人了吧?”   罗幼度笑容有些僵硬,这家伙变聪明了?   “哪有,只是单纯地请老哥喝酒,没有别的心思。就我们兄弟的关系,还会坑你吗?”   罗幼度打着包票。   石守信有些迟疑,罗幼度用个破茶釜从李继勋手上换了一个文武兼备的大将他可是全程参与的。   反正他是不能理解,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玩意,居然能换一员大将?而且事后还跟他说自己新交的这个朋友够意思,够朋友。   石守信现在还在怀疑是不是面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兄弟,给他那位老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总之得提防一二。   毕竟御营司的职位空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且罗幼度眼界又高,对于任职人选很是挑剔。   “算了,过几日。”   石守信决定临时戒几天酒,说道:“兄弟就快成亲了,这可是人生大事。那时再陪兄弟好好喝,不醉不归。”   罗幼度瞧着变贼的石守信,也不装了问道:“石老哥,我手下缺一个骑兵指挥使,你看……”   看这石守信谨慎提防的模样,罗幼度道:“不要你的人,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给埋没的人才,兄弟我真缺一个骑将。要不是怕得罪张都点检,我都想将你绑去给我当副统军了。淮南之战,你我兄弟配合得多好。谁不知道大周石敢当,正阳斩刘彦贞,轻骑下庐州,千里奔袭破陆孟俊?你我一正一副,简直天生绝配。”   石守信瞬间笑开了花,说道:“还是老弟够意思,御营司副统军,嘿嘿,说的兄弟我真想过来跟你干了。看老弟这么给面子,兄弟我还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还别说,我手下还真有这么一个人,他叫党进……”   他说着忽地反映过来了,闭上了嘴巴。   罗幼度二话不说,直接作揖:“谢石老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老哥什么时候想喝酒,兄弟我哪怕抱着夫人睡觉,也随叫随到。”   石守信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刮子,带着几分失神地道:“现任铁骑都虞候,因为家中母亲生病,错失了淮南之战,刚刚回来不久……”   “啊……”   石守信大叫了声:“好了好了好了,给你了给你了。晚上喝酒,让老胡多准备一些好吃好喝的,还得有牛肉。”   罗幼度立刻道:“别说牛肉,虎肉都有。”   石守信闷闷地对着身旁亲卫说道:“去将党进叫来。”   不多时,一位年近三旬的虎将大步而来。   罗幼度看着来人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人,张飞。   正史上的张飞如何,罗幼度不清楚,但是《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形象那是深入人心的。   来人满脸胡须,如针般磔竖,豹头环眼,仅从面相来看就有一股凶悍之气。   好一条猛汉。   历史上这家伙的战绩不多,但是仅凭他击败过北汉金刀杨无敌就值得大书特书了。   那一仗可是杨业为数不多的败仗。   石守信指着罗幼度道:“见过罗统军。”   党进双眼一亮,惊呼道:“可是御营司的罗统军?”   他手忙脚乱地,做了一大礼,咧着大嘴,笑道:“小将党进,拜见罗统军。”   “咳!”   罗幼度一下子没适应过来,竟给自己口水呛住了。   这是太监附在了张飞的身上?   反差也太大了吧。   石守信亦觉得有些丢脸,扶额道:“兄弟别看他如此,但统领骑兵冲锋陷阵,绝对是一把好手。”   这点罗幼度相信,能够差点生擒杨业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说道:“怀疑谁,我也不会怀疑老哥的眼光。老哥说他有本事,那肯定是有本事的。”   石守信大感受用,瞪了党进一眼,说道:“以后你就跟着罗统军吧,在他手上好好地干,可别给我丢脸。”   党进忙道:“小将一定好好跟着罗统军,为他鞍前马后,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他就是一文盲,只是听读书先生的故事里是这么说的,他也就这么做了。   罗幼度暗暗好笑,挥了挥手,让他跟着自己去御营司报道。   千恩万谢,拜别了石守信,罗幼度领着党进往御营司而去。   罗幼度漫不经意地问道:“你因母亲重病,错失了淮南之战的机会,现在心底后悔吗?”   党进愕然道:“统军这话我听不懂,可能是我太笨。什么叫后悔?我娘生我养我,那么多年。她老了病了,作为儿子的不就应该随身照顾嘛。这有啥可后悔的?”   罗幼度“哈哈”一笑:“说得在理,以后可不许说自己笨。你这话是天大的道理,一般人,他学不来。” ##第十四章 美人恩重   魏王府。   因为女儿的婚事,虢国夫人先一步回到了汴京开封,为自己的女儿准备嫁妆,安排一些婚庆细节。   这符彦卿嫁女,可不得轰轰烈烈的,以此彰显自己的身份。   十位手艺出众的女工亲自依照符清儿的身材给她缝制翟衣。   这个时代的女性结婚有着严重的等级制度,寻常女子成婚戴的是花钗,穿的是连裳礼衣,六品至九品官员嫁女,穿的则是大袖连裳。   符彦卿官居一品魏王,符清儿的结婚礼服自然是仅次于皇后、太子妃的褘衣、褕翟的翟衣。   符清儿是标准的模特身材,有着令人欣羡的双腿,天生的衣服架子。   艳丽的翟衣穿在她的身上,令得英姿飒爽的她,更添几分娇艳。   虢国夫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脸上是止不住地笑意:“清儿好似画中出来的一样,也就罗幼度这样的好孩子才配得上我们家清儿。”   丈母娘看女婿,果然越看越喜欢。   符清儿看着巨大铜镜中的自己,亦是甜甜一笑。   虢国夫人皱眉说道:“其他一切都好,只是拜天地的时候,有些受委屈你了。”   符清儿道:“女儿不觉得委屈,他父母早亡,自幼给胡伯带大。这份恩情本就等同父子,在他心中想必早将胡伯视为自己的家人了。女儿嫁过去,面对一手将夫君养大的老人,若是将之视为奴仆,那也太不晓分寸了。”   虢国夫人欣慰地笑道:“都是好孩子,就怕你爹爹拉不下脸。”   符清儿眼中也有一丝担忧,道:“待爹爹入京以后,女儿会好好与爹爹说的。”   正说着,符清儿见凤竹向她招手,脸上一喜,忙道:“娘,孩儿先出去一下。”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房间。   “怎么样了?”符清儿急切问道。   凤竹道:“大王的信,我哪敢私拆,还得二娘子自己看。”她说着将手中的信交给了符清儿。   符清儿拆开了信,看着信里的内容,不满地撅起了小嘴。   “才三个人啊!爹爹也太小气了。”   凤竹不敢说符彦卿的坏话,但眼中明显是一个意思。   符清儿道:“算了,三人就三人吧。总好过他随处求人的好……”说着将信递给了凤竹,“你去拿给他吧。”   凤竹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立刻快步离去了。   罗幼度离开了御营司,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脑子里想着还有哪里能让自己再挖挖人。   党进的出现,解决了龙骧军的燃眉之急。   但是他的功绩是不足以直接提拔为龙骧军指挥使。   他没有曹彬、潘美那样过硬的军事水平。   破格提拔,若服不了众,只会坏事。只能先让他从龙骧军的都头做起,担任破阵箭头的职位,一点点地树立威信。   虽然曹彬、潘美可以暂代龙骧、宣威两军的指挥使,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有人填上这两个指挥使的位子。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北大街。   “罗相公!”   罗幼度突然听到有人叫唤自己,回头一看,却是黄衫白马的凤竹丫鬟。   “凤小娘子!”   罗幼度在马上行礼问好,以小娘子相称,显然未将之视为丫鬟对待。   凤竹俊俏地脸上泛起了两朵红云,带着几分生硬地从袖子里取出了那封信,道:“这是我家二娘子给你的,对你很有用。”   罗幼度面色古怪,但还是接过了信,心底好奇自己那未过门的老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信笺居然是拆开过的,而且信封也无字。   他只能顺着破口处取出了里面的信纸,打开细看,神情大动。   只见信纸上写道:淄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呼延琮,并州太原人,家传鞭矛功夫,当世一绝,有子呼延赞,英勇更胜其父。可以吾名,招之其子。   康再遇,河南洛阳人,忠义勇武,早年得罪王殷,遭贬居家,有子康保裔,少年侠气,不输乃父。两人皆是白身,召之即来。   罗幼度看着手中的信,又看了看凤竹,心底明白了一切,慎重道:“回去替我谢过符二娘子,她可帮我大忙了。”   符彦卿介绍的这对父子都在历史上闯下不少的名头。   呼延赞就不用说了,小说里的铁鞭王,历史上骁勇无匹的大憨货。   康保裔一门三烈士,给后人封为康王大帝,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关键是正适合他用,不存在任何麻烦。   自己这个老岳父那么多年,可真没白活。   当然他心底清楚,此事真正感谢的还得是符清儿,想必她是听说自己用了陆羽流传下来的珍宝跟李继勋换了李处耘的事情,知道了自己手上缺人,这才特地找了符彦卿的。   美人恩重!   罗幼度不想辜负佳人的好意,回到了府上立刻就修书给了呼延琮父子以及康再遇父子。   康再遇父子因为是白身,一招即来。   但呼延琮在淄州当任马步军都指挥使,已经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   呼延赞在呼延琮的麾下担任骁骑兵,父子一同共事。   以罗幼度的面子肯定是喊不动他的。   不过当年后汉高祖刘知远攻入汴州后,符彦卿入朝觐见,被改授为泰宁军节度使,加兼侍中一职。   泰宁军节度使所辖之地包括淄青二州。   在后汉的时候,呼延琮受过符彦卿大恩。   可以说若不是符彦卿的帮助,呼延家有可能给当年的史弘肇灭门。   这用了符彦卿的大名,呼延琮果然没有二话,直接将自己的儿子呼延赞送过来了。   罗宅!   罗幼度看着眼前的呼延赞。   呼延赞也看着眼前的罗幼度。   罗幼度眼睛有些酸,眨巴了一下。   呼延赞也跟着眨巴了一下。   罗幼度感觉有点蠢,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呼延赞道:“我爹叫我跟着你的,说跟着你能够建功立业。”   罗幼度再度觉得智商给这家伙拉低了,说道:“你爹让你跟着我,不是让你一直跟着我。是让你听我的,我给你安排了职位,你好好地在岗位上干活,机会来了,自然会带你建功立业。”   呼延赞想了一想,道:“可我爹没让我听你的,只是让我跟着你。”   罗幼度呆了呆,瞬间想通了,自己跟他这个憨货计较什么。   妥协了!   罗幼度道:“这样吧,龙骧军的职位你也别干了。从今日起,你就当我的护卫,我在府中给你准备一个房间,以后护我周全便是。”   呼延赞立刻道:“只要能带我建功立业,我就护你周全。”   他说着得意地拉开自己的前胸:只见那黑乎乎的胸膛上刺满了字“赤心杀贼”。   他不是岳飞那样就四个字,而是一排一排,整个前胸都是。   只要能落笔的地方,都给他刺上了字。   密密麻麻的。   可亏得罗幼度没有密集恐惧症,不然保管受不住这刺激。   罗幼度看着一脸骄傲自豪的呼延赞,现在的他开始怀疑是符彦卿坑他?还是呼延琮故意将这个累赘丢给自己的?   这货比书上记载得更憨……   ……   随着党进的到位,御营司六个军逐渐步入正轨。   御营司原本只有五百人,现在扩充到了一万零五百。   向训给御营司调拨了足足一万名新兵。   这一万新兵自然不可能全部驻扎在皇城的,御营司的驻地迁移至开封以东,曹州、宋州之间的一座山脚下。   至于皇城的护卫任务,一如以往。   六个军每月一轮换,每次两千人,依旧驻扎在皇城西水门。   从五百到一万,这之间的差距不可以用道理来计。   这还不是御营司满编数额,御营司的满编编制初步定在两万左右。   不过向训手上并没有那么多优质兵源,罗幼度亦不想囫囵吞枣地扩充兵马,造成御营司华而不实的情况。   兵贵精,不贵多。   古来自有的道理。   这个时候,罗幼度之前一直要求御营司的五百兵每日抽时间识字学习的效果显现出来了。   淮南之战后,御营司的五百老卒阵亡二十一人,重伤退伍五十五人,剩下四百二十四兵士。   经过战争洗礼的他们,因为长时间地读书识字,比寻常兵士更懂得思考。   对于经验的吸收,对于阵法的理解,对于战技配合的感悟,皆要远胜于只知道盲目冲杀的兵士。   罗幼度将他们完全打乱,分散于六个军中,依照他们的战功表现分别安排将虞候、十将、副都头,甚至于都头。   这些老兵对于罗幼度是极其信任与忠诚的。   他们知道罗幼度言出必行,军令如山。他们知道跟着罗幼度不用担心吃不到肉,知道跟着罗幼度不能贪小便宜等等细节。   他们将自己的经验见闻传扬下去,不过短短的几日,御营司的万余兵士,大多数都接受了这种思想上的同化。   少数的刺头或许心底有些不服,但很快就会在训练中给磨平棱角。   至于实在难驯的,将会给抓典型,以儆效尤。   在这个时代,新兵还想当刺头?   去阎王殿里跟阎王犟去吧。   不惯这毛病。   随着婚期将近,罗幼度领着自己的憨憨保镖呼延赞,离开了御营司的驻地,快马折回了汴京。 ##第十五章 大婚之日   婚期将近。   对于结婚这档子事,罗幼度有些期待,又有些无所适从。   他对于这个时代的婚礼不甚了解,抛却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为了好看而好看的场面不提,也就是书上几行字的记载。   罗幼度从军营回来,想看自己能干什么,结果发现好像什么也干不了。   魏王府那边是动静颇大,反倒是自己这里相对较为冷清。   罗幼度想着符清儿如此身份,不但同意了自己带着几分无理的要求,还主动帮着自己推荐人才。   康再遇、康保裔这对父子非常好用,血性豪侠,武艺高强。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带兵风格,康再遇、康保裔就属于那种很容易的就将自己融入军中,跟所有兵士打成一片类型的将领。   他们在战场上能够与兵士相互扶持,生死相依,从而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类人最适合的就是打硬仗,能够凭借自己的血性带动全军的士气。   根据他们父子这种性格,罗幼度将他们编入了宣威军,将他们视为奇兵来训练。   正面战场有常思德、刘福两支重甲步兵队足以,康再遇、康保裔训练的方向偏向于攻坚、奇袭,将步卒自身适应任何作战地方的优势发挥出来。   至于呼延赞,这家伙是个人才。   这个罗幼度还是能确定的,但罗幼度更加倾向于称呼他为活才。   活宝与人才之间……   经过几日相处,罗幼度对于呼延赞有了一定的了解。   呼延赞蠢吗?   他真的不蠢,反而透着一点点的小机灵。   但是要说他聪明,那也太冒犯“聪明”这个词了。   用现代的话语来形容,呼延赞的脑思路跟正常人不在一个次元。   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看的角度方式,往往是那么的独特,让人瞠目结舌。   就如那一身的“赤心杀贼”,罗幼度一开始只以为呼延赞仅在前胸,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低估了呼延赞一心杀贼的决心:他是全身到脚,除了脸上暂时干净以外,就连屁股上都密密麻麻刺着“赤心杀贼”这几个字。   要不是不想给视为变态,他都有心看看前边有没有。   罗幼度一时嘴欠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这全身都刺满了‘赤心杀贼’,以后没地方刺了,怎么办?”   呼延赞理所当然的道:“不是还有夫人儿子?”   “……”   罗幼度第一次对某个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管怎么说,佳人情深义重,自己焉能辜负?   “总得做些什么!”   罗幼度思前想后,脑子里蹦出了十里红妆这个词来。   十里红妆盛行于宁海明清时期,自己何不效仿之?   十里红妆过于铺张浪费,但是将这北大街装束一下,又何妨?   人生总得奢侈一回。   罗幼度心念于此,当即派人去喊韩令坤、石守信等一纵好友帮忙。   结果几人都推脱有事,也就隔壁的高怀德来了。   罗幼度笑骂了一句,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让人送过去。   韩令坤、石守信这才相信他是真有事,壮着胆子过来帮忙了。   这皇上赐婚有一个好处。   九五之尊金口玉言,郭荣这一开口就意味着是国事。   关于婚礼的细节由礼部负责。   在婚礼即将到来的前三日,礼部官员就开始了对罗幼度的进行了长达五个时辰的培训。   各种礼节流程一一讲述。   什么祭天拜祖,布置洞房,安床礼什么的,一环接着一环。   罗幼度一一记下,并无任何的不耐烦。   习俗就是习俗,规矩便是规矩。   尊重习俗,遵守规矩,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新娘子的尊重。   转眼到了十二月二十六日。   罗幼度骑着一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走在接亲的路上。   身旁左右是高怀德、潘美与曹彬。   至于石守信、韩令坤因为形象不佳,并不在迎亲之列。   一路爆竹连天。   黑火药出现至今,最大的用处就是在这个娶亲之时,增添喜庆。   来到了魏王府,看着张灯结彩的王府,罗幼度想着念哪个名人的催妆诗添添喜庆。   然后一身翟衣的符清儿披着红盖头已经随着更加热烈的爆竹声,在符家长男符昭信的背负下出来了。   罗幼度自己先一步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古人婚庆最好玩的时候是唐宋时期,这个时代雅事不断。   可现在是五代十国。   真正坐居高位的是一个个莽夫,你要他们效仿前朝雅事,来一首催妆诗,还不如让他们念一首带着颜色的打油诗呢。   要说特殊的环节,那就是护在符清儿左右两列的女骑士了。   随着符昭信背着新娘一步步走向花轿。   十八名腰配弯刀的秀丽女骑士分列左右,牵着代表喜庆的红色宝驹,步履一致的随之而行。   她们清一色身着红色劲服,青春靓丽,训练有素。   随着符清儿进入花轿,一十八人整齐划一翻身上马,护卫左右。   高怀德武者习性,轻声说道:“这些人的骑术不凡,至少亦有五六年的功底。”   潘美、曹彬不约而同的看着自己的恩师,目露古怪之色,好似再问:“怕不怕。”   不过两人一个寡言持重,一个人情世故都没说出来。   罗幼度却道:“怕什么……”顿了顿,加了一句“都是通房丫头。”   只不过,他说的时候有点心虚,声音只有他一人听到。   这个时代的习俗相比唐朝的风雅,显然粗暴直白了很多。   他们折返回罗宅的迎亲队伍还是遇上了拦花轿的队伍。   然后很直接便如后世一样,发糖发喜钱送美酒,一路红包开道,简单又粗暴。   直至北大街。   各种物资采办是提前准备的,但是这长街红妆却是一夜而就。   整条北大街都陷入了喜庆的氛围。   大大小小的红色灯笼从街头一直连到街尾。   红色的丝带如柳条般飞舞。   整条长街红妆遍布。   负责护送新娘的娘家人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以凤竹为首的十八女骑士惊叹出声,小脸儿兴奋的通红。   她们一些侍婢私底下讨论,自家娘子心意一望可见,却不知对方如何。   总之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现在算不算呢?   凤竹望了一眼前方,又瞧了瞧身旁的侍婢,颇为得意:“就知道相公对符娘子是上心的。”   符昭信此刻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作为家中长男,符昭信是唯一了解符彦卿的。   相比母亲虢国夫人急切的将符清儿嫁出去,符昭信站在符彦卿这边。   并非罗幼度不好!   而是符皇后身体时好时坏,郭宗训又过于年幼。   万一有个意外,换了个皇后,郭宗训的嫡长子立马变成庶长子,未必就能坐稳皇位。   符彦卿这种老军阀没有取天下的野心,但对皇帝也没多少忠心。不管是之前的唐、晋、汉还是现在的周。   在这之前,只要老符家能够保证富贵,在符彦卿心中谁当皇帝都一样。   但现在大女儿是皇后,而且还有了郭宗训这个大周嫡长子的外孙,情况就不一样了。   符彦卿的目标改成了要让自己的外孙当皇帝,有了小小的进步。   故而符彦卿一直纵容符清儿不嫁,本意是接替身体不佳的符皇后,维护郭宗训的地位。   现在成了罗家媳妇,符彦卿自然有些许不满。   符昭信亦是如此。   但相比老一辈见惯了腥风血雨,将家族利益视为一切不同,符昭信身上残存着身为兄长对于妹妹得关爱。   罗幼度逆风而起,凭借一己之力获得今日成就,是天下少有的俊杰。   完全匹配的上自己的小妹。   现在见这长街红妆,符昭信来到了罗幼度的身旁,说道:“以后二妹就交给你了。”   罗幼度笑道:“放心吧,大舅兄。那可是罗夫人……”   符昭信跟着笑了起来。   穿过炫丽的北大街,抵达了罗宅。   大舅子符昭信将符清儿背进府邸。   而罗幼度也接过了早已准备好的弓箭,对着天空、地面和远处分别射了一箭。   这叫向天祈福,天长地久,幸福美满。   符清儿在奶妈的牵引下过了火盆,跨了马鞍,来到了大堂。   早已在偏殿等候的郭荣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大堂接受众人的参拜。   郭荣笑着让众人免礼,说道:“今日吾此来是为我大周良臣与皇后二妹证婚,可不想喧宾夺主,不必过于拘束。”   罗幼度一直以为所谓拜堂就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但其实真正的三拜礼是南宋以后的事情,一口气完成更是久远。   直到前日礼部的人给他科普方才知道,这个时期的所谓拜堂是分三步的。   新婚日先拜家庙,行合卺礼。   然后在次日方才礼拜高堂。   而不是一口气全部完成。   领着符清儿拜了罗家的列祖列宗,在她拜下去的那一刻,已经宣告列祖列宗,她就是货真价实的罗夫人。   符清儿在奶妈的引领下先一步去了洞房。   罗幼度身为一家之主,自然先要招待宾客。   郭荣在见证了拜家庙之后,已经离去了。   作为皇帝,许多时候确实等同孤家寡人。   罗幼度看着已经摆到大街上的酒席,大步迎向了自己的战场。   他通晓人情世故,哪怕是对于自己心底的敌人,亦不展露任何敌意反而极为亲近,故而宾客多达五百余人。 ##第十六章 洞房花烛夜   罗幼度看着面前赏脸来吃喜酒的宾客,脸上充满了结婚的喜庆笑意,眼眸中却露着上战场的感觉。   这身份地位越高,越注重细微礼节。   场面越大,越容易出错,更要谨慎。   小到座次,大到说话的先后,都能得罪人。   故而交际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从这大厅酒桌的布局亦可看出来。   中间一正桌,然后左右以文武身份向外排列。   这第一桌自然就是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些大周的宰相,以及李重进、张永德、向训这种身份的武臣了。   这一桌人中范质的年纪最大,而且郭威时期就是宰相,大周建立几年,就当了几年宰相。   故而罗幼度第一个敬的是他:“范相公,多谢赏脸。其实吧,如果陛下不亲口说要当这证婚人,我第一个想到的证婚人就是相公,就是不知相公愿不愿意。”   范质自是倍感有面子,道:“深感荣幸,只是老夫可不敢与陛下争。”   敬了文臣,自然要敬武臣。   理所当然的是李重进了。   “来,这与李使相喝酒,得对饮两盅才行,一盅可不够。”   李重进诧异道:“这话怎讲?莫不是将老夫当做酒鬼了?”   他这话有点内涵张永德,张永德就是一个大酒鬼。打仗都不忘喝酒。   李重进年纪也就四十出头,依照《礼记》记载:年过七十为老。   但古人又有多少能活到七十的?   故而在生活中三十六岁以后就可以自称老夫了。   罗幼度道:“当然不是,只是心中感谢,必须得喝两杯。”   “第一杯,使相赏脸,参加在下婚礼。”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立刻就有下人给彼此满上了一盅。   “第二杯是感谢使相淮南之战的帮助。淮南之战最难打也是最重要的,便是那寿州。是使相与一干兄弟围困住了寿州,将南唐第一名将困死在了寿州城内。正因为有了使相的牺牲,才有我等表现发挥的机会。”   李重进对于罗幼度这个第一功是没有意见的,但听他如此一说,也是眉飞色舞。   然后是张永德,跟李重进一样。   罗幼度也敬了张永德两杯酒。   一杯是参加婚礼,一杯是守住了下蔡浮桥。   淮南之战,李重进、张永德并没有获得多大的战果。   但是他们两个将最苦最累的活都干了。   一个硬啃寿州,一个守着下蔡浮桥,大周唯一的粮道。   任务最重要,也最为苦逼。   功劳一般人看不出来。   尤其是张永德,就守一个浮桥,还差点失守。给林仁肇利用水军优势,逼得一边骂娘一边打仗。   罗幼度在这种场合,连敬他两杯酒,他是不得不喝。   不过张永德也多嘴说了一句道:“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喽,年纪一大,牙口不好。真羡慕某人,啃了一年,都没啃坏一口好牙。”   罗幼度没有接话。   李重进、张永德两人不和是公认的事情。   真当郭荣不知道嘛?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放之任之罢了。   不过郭荣也不敢玩过火,害怕这手握侍卫亲军司的李重进跟手握殿前司的张永德真的斗起来。   不和是好事,可斗起来那就是败坏国事了。   故而侍卫亲军司、殿前司之后,又多了一个御营司。   御营司的存在一方面是为了增强禁军的实力,从削弱节度使的权力,另一方面就是为了钳制侍卫亲军司、殿前司。   至于罗幼度这个掌控军方实权的老三,郭荣尽管没有明说,他也猜出了一二。   就三字和稀泥。   不能让李重进、张永德恶化斗起来,更不能多此一举的让他们和好。   就这样罗幼度每一桌每一人都聊上两句。   自然也包括了赵匡胤、赵光义这对兄弟。   跟赵匡胤多聊两句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两人尽管已经有了小小的差距,但是赵匡胤现在也是殿前司的第二把手,义成军节度使、检校太保,也就差一个级别。   但与赵光义多聊就稍微引人注意了。   罗幼度看好赵匡义的传言亦不胫而走。   赵匡义最是苦闷不过,他心底对罗幼度是怀着一定恨意的,可偏偏对于他的青眼相加,又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矛盾!   罗幼度也并不是一个人一杯的敬,就是前几桌有地位有关系的人,越往后越是一桌桌的敬酒速战速决了。   三百多宾客,罗幼度从头到尾未叫错一人名字,对谁都能说上一两句,将自己在前世中锻炼出来的交际本领施展的淋漓尽致。   这一圈下来用了大半个时辰,诸多宾客都已经离去了。   罗幼度来到韩令坤、石守信这一桌,狼吞虎咽的吃着剩余的饭菜。   他只顾着敬酒饮酒,就没吃几口菜。也亏得这个时代的酒是养胃的黄酒,而且是烧制过得。   要是后世酒席上的白酒,这么搞非得进医院打吊瓶不可。   罗幼度看着已经吃饱喝足的韩令坤、石守信道:“你们还想帮着收拾?”   韩令坤贼兮兮地说道:“这些自然有人会干的,哪里需要我们动手。”   石守信在一旁也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罗幼度大悟道:“你们是想闹洞房?”   石守信少见的文绉绉地说道:“古来习俗如此,难道罗兄弟还不给?”   罗幼度乐了,笑道:“给!当然给!走,我带你们去!”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漱了漱口,抹去嘴上油污,领着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以及看热闹的曹彬、潘美、张琼、常思德,还有寇湘、宋琪等等一众关系好的朋友与属下。   穿过了厅堂,来到了主卧。   如罗幼度所想的一样,十八名红衣侍婢正列队守在屋外。   她们挎着腰间弯刀,训练有素,如同木雕。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韩令坤、石守信瞬间怂了。   韩令坤说道:“高兄弟,我们这里你最能打,要不你上?”   高怀德自然不傻,说道:“今日饮酒过多,还是回去休息了。”   “我来!”   呼延赞不知从那里冒出来,跳到众人前面。   罗幼度气得对着他屁股就踹了一脚,道:“一边去,再闹送你回淄州了。”   “哦!”呼延赞委屈巴巴的退下了。   自从得知呼延赞惧怕他老子呼延琮,不愿意回淄州。   罗幼度立刻抓到了控制呼延赞这憨货的钥匙,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见众人都怂了,罗幼度喜滋滋的道:“诸位自便,我先去了!”   他往婚房行去。   忽然左右侍婢齐声喊道:“见过姑爷!”   罗幼度吓的小小退了一步,无视了身后的几声轻笑,推门而入。   符清儿正静静的坐在床沿上,经验丰富的奶妈已经递上了秤杆子。   秤杆子挑盖头,称心如意。   罗幼度挑开了符清儿的红色头巾。   符清儿一直给罗幼度的印象是英姿飒爽,几次见面都没有见过她穿戴头饰,也没有浓妆艳抹,就是简单的一根丝带将自己的长发捆绑起来,形成一高鬓自然披下。   但现在的她头上戴满了花钗,梳着时下流行的两博鬓,配上艳丽的妆容,登时给了罗幼度不一样的感觉。   英姿飒爽之下却是清秀天成,容色照人。   罗幼度有些不争气的又来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符清儿也有些紧张,但并没有胆怯,而是大胆的对上了罗幼度的目光,见他眼中的那抹惊艳,亦是暗自窃喜。   见罗幼度一直痴痴的看着,符清儿终究是女子,败下阵来,垂下了眼帘,道:“看什么?”   罗幼度含笑道:“自然是看我家夫人,我家夫人真好看,恨不得时光停了,一辈子就这样看下去。”   符清儿虽是二十四五的“大姑娘”,古代超龄剩女,终究没有尝过任何世间险恶,哪受得住这种情话,俏脸都要滴出血来了,有些手足无措。   一旁的奶妈子看不下去了,心底暗叹:自家这娘子只怕要给姑爷吃得死死的了。   “姑爷、娘子,该喝合卺酒了!”   凤竹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将匏瓜剖成两半,中间以线连柄的两个瓢盛满了酒。   符清儿摆脱了窘境,起身接过了凤竹递来的瓢。   罗幼度接过另外一个,夫妻共饮合卺酒。   奶妈还在一旁念道:“同饮一卺,姑爷、娘子从此一体,同甘苦,共患难,永不分离。”   喝了合卺酒,接下来就是最庄重的环节了。   结发之礼!   自古到今,男女发妻唯有一个。   即便发妻过世,再娶一妻,亦不过是续弦之妻,虽有正妻的地位,但绝对不允许用发妻来称呼。   礼可以不遵,但不能不敬。   奶妈也是慎重地将罗幼度、符清儿共髻束发剪下,用劲地捆绑在了一起,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   凤竹已经开始铺床了,奶妈也躬身祝贺:“愿姑爷、娘子早生贵子。”   凤竹帮着符清儿将头上的花钗卸了以后,也道了一声恭喜,小跑着离开了。   罗幼度看着符清儿身上穿的绿色翟衣有些碍眼。   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配色是红配绿,新郎迎亲穿的是红衣,新娘自然就是绿色的衣服了。   红配绿,罗幼度眼中最俗气的搭配,却是这时代最流行的配色。   这颜色有些碍眼。   脱了吧!!!   罗幼度心底想着,手上跟着动了。 ##第十七章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芙蓉帐暖,春宵几度。   “年轻真好呀!”   罗幼度感慨之余,想着要是有一支烟就好了。   这小日子就差神仙一小步。   “郎君,再想什么呢!”   符清儿枕着自家丈夫的臂膀,带着几分腻歪的说道。   这已经坦诚相见,亲密接触,语气也大有不同。   罗幼度低头亲了一下怀中的娇妻,笑道:“再想我罗幼度上辈子是积了多少的德,才能娶到夫人这样的贤内助。”   符清儿心里甜丝丝的,说道:“能够嫁给郎君,才是妾身最大的荣幸。”   想着着自己对梦中情郎的要求,能够如自己的父亲一样,手握雄兵,一呼百应;又不能跟他那般粗辱,最好还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   这条件聚在一起,不正是当前的枕边人?   符清儿越看越是欢喜,问道:“郎君为何还不建牙兵?”   牙兵是唐末、五代十国的特色,属于节度使手中的私人兵马。   之前一直叫做亲卫,是朝廷安排给武将的福利。   但是随着时局混乱,有权有势有钱的节度使为了野心或者自保,开始花钱组建忠于自己的私兵。   这节度使有开府的权力,官署称之为牙,也就称所竖之旗为牙旗,称所居之城为牙城,所居之屋为牙宅,称所亲之将为牙将,卫队为牙队,而亲兵自然就是牙兵。   越多节度使这么干,天下也就越混乱,节度使对牙兵的依赖也越重,优厚待遇也远在其他军士之上。   故而牙兵骄横难制。虽骁勇善战,但又恃宠而骄。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祸乱之源。   五代五十三年之间,史称“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国被弑者八。”   其中都有牙兵参与其事。   很多节度使是兴也牙兵,亡也牙兵。   但就算如此,众多节度使亦是前仆后继,不断的重蹈覆辙。   毕竟天下动荡,手中没有一股属于自己的力量,大多人都睡不好觉。   罗幼度已经建节,虽是中央军遥领,却也有权力组建一队牙兵的。   罗幼度笑道:“我手握御营司,无建牙兵的必要。亲卫兵倒是需要一些,为夫在这方面不急,慢慢来。求精不求多,重忠不重勇。”   亲卫兵这玩意,不能一味的追求战力,忠心才是最重要的。   朱温、李存勖都是前车之鉴。   符清儿遗憾道:“妾身还以为郎君是缺马呢。”   罗幼度立刻道:“还真是缺马,我一人在前骑马而行,后边跟着一群亲卫,着实丢脸。”   符清儿轻笑:“爹爹在大名府有一个私人马场,妾身见郎君那么久了还未设立牙兵,只道是郎君手中无马无人,便让爹爹先带了一百匹好马充当嫁妆。家里马厩放不下,此次没有一并送来。”   看着一心一意为自己考虑的符清儿,罗幼度心中感动,顿时觉得自己应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符清儿察觉到了身上作怪的手,眼神有些惊慌。   虽说她自幼习武,体力耐力异于寻常女子。可这方面是人生首次,身怀破瓜痛处,不堪征伐,又不好拒绝,便道:“郎君要不将凤竹丫头叫来?”   她出身于符家,对于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   尤其是她老爹符彦卿,虽说用兵打仗那是一等一的强悍,可私生活却是五毒俱全。   符清儿在这方面接受能力比常人要强上许多。   罗幼度揉了揉腰,道:“那睡觉,睡觉。改日,改日。”   第二日一早,罗幼度拉着符清儿一并给老胡行拜堂礼。   老胡吓得手足无措,但还是受不住罗幼度的劝说,屁股都不敢坐在凳上,凌空坐着。   罗幼度亦不强求,夫妇两人行了拜礼。   婚礼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因为证婚人是郭荣,罗幼度得带着符清儿进宫拜谢,还要等到回门日,正式拜过符彦卿与虢国夫人方才算是正式完结。   这日罗幼度穿上了自己的紫袍官服,符清儿穿上了命妇正装,两人一并入宫拜谢郭荣。   郭荣一天的行程是提前安排好的。   不过似乎有什么事情耽搁了,郭荣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里接见他们,而是派人传旨让他们去仁明殿拜见符皇后。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进入大内后殿。   符清儿倒是轻车熟路来到了仁明殿。   “见过皇后娘娘!”   罗幼度行礼作揖,符清儿带着几分随意的作福。   她们姐妹关系极好,只要郭荣不在,符清儿都不讲这些虚礼。   “起来吧,自家人,无需多礼。”   符皇后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罗幼度这个妹婿,着实满意,告诫符清儿道:“先生国之栋梁,日后不论公务还是出征,少不得早出晚归,甚至离家多年。你今为罗家妇,日后不可再如符家女那般随意。相夫教子,自不用说,最平常不过。管理宅院,把持门风,振兴家业,扬罗家门楣,方为正道。”   符清儿一脸认真的说道:“姊姊放心,小妹懂得。”   罗幼度偷偷的道:“休沐日,为夫带你去打猎!”   符清儿横了一眼。   正说间,郭荣大步而来,心情似乎很不错,面色欢愉,足下生风。   “参见陛下!”   符皇后领着两人给郭荣行礼问好。   郭荣笑道:“昔日亏听幼度所言,以雷霆之势,对付定难军,力保府谷折家。现今不只是折家对我大周感恩戴德,连定难军亦弃了北汉,归附我大周。朕刚刚接见了定难军的来使,耽搁了一点时间。”   符皇后见郭荣刚见面就说国事,心下不满,又无可奈何。   这嫁给郭荣近乎七年,自己这个丈夫一直醉心国事,心心念念的都是天下一统,将大周推向汉唐之世。   好似除了这些,天下便再无值得他上心的事情了,拉着符清儿离开。   罗幼度对此也很感兴趣。   与郭荣差不多,罗幼度也有工作狂的本质,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极少放纵自己。   身为过来人,罗幼度很清楚,这要干大事,必需全身心的投入,克己复礼。   放纵是成功以后的事情。   郭荣将情况细说。   原来折从阮病故之后,折御勋、折赛花将他的遗体运回了府谷埋葬。   大周对于折家的态度,让折德扆大受感动。   尤其是因罗幼度的介入,折御勋、折赛花对于中原王朝好感大升,不断的说好话。   折赛花的话,折德扆并不在乎,但折御勋是折家嫡长子,折家的未来。   他的态度,折德扆是非常重视的。   本来因为定难军截断了折家的后路,折家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同时近年来北方苦寒,收成不好,折家的日子有些难过。   这个时候麟州杨家派人找上了他,说是愿意结折杨两家秦晋之好。   麟州杨家是北汉最负盛名的将门。   说亲的对象是麟州杨家长子,原名杨重贵,倜傥任侠,忠烈武勇,自幼追随北汉世祖刘崇,刘崇赐姓名为刘继业。一柄大刀勇冠北汉,多次立下战功,逢战必胜,国人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无敌”。   折德扆并没有弃大周而投北汉之意,只是大周这边有心放弃府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府谷。   府谷情况严峻,若能与麟州杨家结亲,府谷所受到的压力将会大大降低。   而且那刘继业亦是一代人杰,一点也不亏自己的女儿。   不过折御勋、折赛花带回来的消息,让折德扆打消了此念,展开了对定难军的反击。   定难军面对郭荣强横的态度自己先一步慌了。   定难军李氏虽割据定难五州百年,广施恩德,威望日增,但五州之地皆是荒芜贫瘠之所,难以自给自足。   党项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李彝殷受到了折家的反扑,也震慑于郭荣派遣王景在边境练兵的举动,更加惊惧大周席卷江淮,逼降南唐,覆灭南平的手段,乖乖的认怂,归顺大周。   折家也得以摆脱了困境,折德扆还一次性献上了两千匹马给大周朝廷。   “陛下威望日盛,定难军这群鼠辈,自然瑟瑟发抖。臣以为陛下可以派人入定难,传授他们耕种之法,赠予他们稻谷秧苗,让他们学习我华夏据地为家。”   郭荣愕然道:“这是为何?”   罗幼度笑道:“定难军当前所拥有的五州之地,皆土地贫瘠,即便种出粮食,产量亦不会很多,比他们放牧会好一些,却也好不到那里去。但是他们只要有了田地,那就跑不了。对付他们,从来不是打不过,是打不到。”   历史上因赵匡义的决策失误,大宋陷入了定难泥潭。   李继迁凭着几十个人一点点的打出西夏的班底。   大宋非但没能一举拿下定难五州,反而耗费大量人力、财力。   最奇葩的是宋真宗割让定难五州,居然以横山为界。   将横山东部的茶山、蕸芦山的盐铁,以及一大块肥沃的农田都送给了西夏,给了西夏立国之本。   简直绝了。   不指望定难军放弃游牧,但只要形成半耕半牧的形态,以定难军的那点资本,只要不遇上赵匡义跟赵恒这对活宝,那便是中原的囊中之物。   郭荣沉吟片刻道:“此法我们回头研究……”他看了一眼符皇后的方向,笑道:“别说国事了,一起去聊聊家常。” ##第十八章 老少两狐狸   罗幼度并没有在皇宫大内待多久。   郭荣只是待了半个时辰,便有一个内侍进来禀报:“陛下,魏相公已经到延和殿了。”   郭荣笑道:“吾与魏相有事商议,幼度一并去吧。二妹留在这里陪着皇后……”   说着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罗幼度看了那个内侍一眼,暗暗惊讶,这个内侍他居然认识。   就是那个南阳傅裕,当年他跑腿来开封府召自己入宫,闲着无聊,与之聊了几句。   想不到短短几年,他竟也升官了?   这郭荣在前,罗幼度并没有与他打招呼。   傅裕好似也没看到他一样,一并前往了延和殿。   魏仁浦找郭荣是为了商议水师的事情。   罗幼度对于大周水师还是极为重视的,一并加入了探讨,直至午后方才散去。   罗幼度在大内接了符清儿,结束了今日的谢恩之旅。   归宁,俗称回门。   夫妇二人双双对对,参拜女方父母,也是整个婚礼最后的环节。   这归宁的时间并没有定数,一般在成婚后三、六、七、九、十日或满月。   符彦卿坐镇大名府,对于契丹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并不能在汴京久待,也就将日子定在了婚礼后的第三日。   也许是见自家父母,符清儿穿的相对简单,一身舒适的武士服,外边披着一件御寒厚厚的大衣。   自从成亲以后,符清儿就将自己秀丽的长发盘起,飒爽中带着几分身为妇人的稳重。   罗幼度关心的看着自己的夫人:“天气凉,夫人不如乘车而行?”   符清儿甜甜一笑道:“妾不惧风寒,想同郎君并骑归宁。”   罗幼度并没有拒绝,而是扶着她上马,似乎怕她摔下来一样。   符清儿会上不了马?   明显不是!   这是夫妻间的乐趣。   罗幼度、符清儿抵达了魏王府。   大舅子符昭信出门相迎,看着罗幼度小心翼翼的扶着符清儿下马,顿觉见鬼一样。自己这个妹妹弓马娴熟,一手长枪耍得比自己还要利索,现在下马居然需要人扶?   符昭信不由笑出声来。   符清儿狠狠的一眼瞪了过去。   符昭信立刻板起了脸。   “舅兄!”   罗幼度上前问好。   符昭信颔首道:“外边风大,快快进屋吧,爹娘等候多时了。”   来到大堂,符彦卿高坐上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居然带着些许笑意,而他的手搭在一本厚厚的装订好的蓝皮书上。   在他旁边是一位祥和的妇人,正是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的身侧还有一位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秀丽,与符皇后、符清儿有几分相似。   但与符皇后比,少了几分高贵,与符清儿比,又少了几分英气,但较之两人多了三分邻家女孩,小家碧玉的感觉。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罗幼度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符清儿跟着行礼。   虢国夫人上前将罗幼度扶起,近距离细细打量,说道:“好孩子,清儿有福了。”   她此刻眯着眼睛,看着罗幼度,正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她本眼高于顶,觉得自己的女儿,怎么样也得嫁个当世俊杰,但是随着符清儿的年龄上涨,条件是越来越松。   结果回头一瞧,女儿选择了一个最好的。   这个时代并不那么重视家世。   这五十年来,荣登大宝,执掌权柄的就没有几个有特殊家世的,甚至还有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人当了皇帝。   本领能力才是这个时代的一切。   当然前提得兑现。   就罗幼度这势头,未来步入庙堂跻身为相,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虢国夫人怎么能不高兴?   一旁的符清儿都有些吃味了。   虢国夫人却没有理会自己的二女儿,对着身后的少女道:“六妹!来叫二姊夫!”   符小妹怯生生的叫了声:“二姊夫。”   罗幼度笑着回应,心底叫了一声:“果然!”   在看到符小妹的第一眼,罗幼度就在想会不会是第三个符皇后,嫁给赵匡义的那个符家六妹。   这得到确认,罗幼度心底嘀咕着:这一辈子你就别想霍霍符小妹了,老老实实的练习车技去吧。   “娘!”   受到冷遇的符清儿,不满的叫了一声。   虢国夫人这才搭理符清儿,开口数落:“都嫁人了,得学会庄重,得跟着你丈夫好好学学。”   符清儿登时欲哭无泪。   “坐吧!”   符彦卿开了口,打断了符清儿的忧伤。   罗幼度在符彦卿下手的椅子上坐下。   符清儿给虢国夫人拉到了后堂,同符小妹一起,去说悄悄话了。   符彦卿将手心下一直压着的蓝皮书递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好奇的伸手接过。   符彦卿并没有说废话,而是直入正题道:“契丹不是简单的对手,他们对于战术的运用,兵法的研究,时机的把握,已经不亚于我们。想要收复失地,绝非易事。”   “这本是老夫这些年整理了手中的手札,瞎鼓捣出来的玩意。里面记载着契丹军队惯用的战术战法,还有一些破解之法与心得。”   “唯有了解自己的对手,才能学会如何战胜他们。你书读得多,这方面应该比我更懂,此书对你有大用。”   罗幼度暗自感叹,符彦卿能够在这乱世中混成第一军阀,果然了得。   他们将目标定在契丹不假,但是朝廷所表现出来的动向是南方。   先南后北。   以此来麻痹契丹,好让契丹心生大意,从而给他们可趁之机。   但显然他们的算计并没有逃过符彦卿的眼睛。   而且这位大周魏王已经意识到,接下来即便郭荣让他参与北伐之事,也不会委以重任。   罗幼度肃然起身道:“谢岳父大人器重,小婿绝不负岳父大人信任托付。”   符彦卿整理出来手札必然是他这些年的经验心得,珍贵非常。   符彦卿挥了挥手,让他坐下,继续道:“将清儿交给你,老夫放心。今日午后,我便动身回大名府。以后有什么事,让清儿代为传达。”   “终究是一家人,那分彼此!”   罗幼度道:“小婿明白。”   符彦卿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也瞧着自己的老岳父。   相视一笑。   宛如两只老少狐狸一般。 ##第十九章 翻个牌子 找点事干   符彦卿当日下午便返回大名府了。   还是绷着张老脸走的。   符清儿愤愤不平地为罗幼度叫屈:“爹爹太过分了,就他那臭脾气,也就娘亲受得了。”   她不知道罗幼度跟符彦卿聊了什么。   但是女儿嘛,胳膊肘从来都是往外拐。   自己的郎君脾气那么好,为人谦逊有德,礼敬长辈,上无愧天,下无愧地。那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惹自己的父亲呢?   相反自己的父亲脾气暴躁,不明事理,不通是非,还重武轻文,怎么想都是他的问题。   罗幼度只能笑着在一旁安慰,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伴君如伴虎。   随着权势越高,在很多时候要懂得取舍。之前能干的事情,现在未必就能干。   毕竟无人在意一个小角色的耀武扬威,但是一头猛虎哪怕躺在那里睡觉,都不会有任何人轻视招惹。   符彦卿作为这个时代最强军阀,哪怕是做做样子,也不能与他走得太近。   这个道理罗幼度知道,符彦卿这种历经五代动荡的老狐狸更是明白。   他现在尴尬的处境,比罗幼度可严峻的多。   为了老符家的未来,他也不愿意在郭荣的眼皮子底下跟罗幼度过于亲密。   符清儿看着受了“委屈”,还安慰自己的郎君,心下感动,想着凤竹偷偷塞给自己的小人书,俏脸上飘起了几朵红云。   “怎么了?”见符清儿莫名害羞,罗幼度有些意外。   “啊……”符清儿自个慌了起来:“没,没什么。”   她赶忙找了一个话题,问道:“郎君可识得殿前都指挥使的弟弟赵匡义?他为人如何?”   罗幼度惊疑地看着符清儿,问道:“为何这么问?此人颇为不俗,总之一言难尽。”   平心而论,赵匡义能力真的不差。   有权谋,能忍,有心计,政治后勤调度皆有一流水准。   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封赵匡义为大内都部署,加同平章事、行开封府尹,再加兼中书令,全权负责处理后方事务。   赵匡义不但没拖后腿,还组建了自己的班底。   可他当上皇帝以后,开始插手军事,那真就是一言难尽。   符清儿道:“爹爹入京之后,右厢都指挥使领着他的两个儿子找到了爹爹。爹爹当年在李存勖手下担任亲从指挥使的时候,右厢都指挥使执掌禁军,与爹爹是同僚。”   “爹爹很欣赏赵匡胤,对他很是看重,还送给了他一匹千里马。右厢都指挥趁机提出了两家结亲的请求……”   符清儿口中的右厢都指挥自然就是赵匡胤、赵匡义的父亲赵弘殷。   这家伙本来应该在淮南之战中就病故了,却不知为何现在还活着。   罗幼度问道:“那岳父大人是否答应了?”   符清儿摇头道:“给爹爹婉拒了,但赵匡义似乎并没有放弃。娘亲便让我问问郎君,他为人怎么样,若是值得托付,先行记下。”   原来是留着当备胎啊!   罗幼度忍不住一笑:“算是个人才,可要配小妹,那还差了点。主要还是他之前已经娶了发妻,这没去世多久,便惦记着小妹,有点……嘿嘿。”   他话没说完,以笑声结尾。   符清儿秀眉倒竖,问道:“他之前有过一任妻子?”   罗幼度道:“当然,滁州刺史尹廷勋的女儿,他的哥哥还是保信军节度使尹崇珂呢。”   对于赵匡胤、赵匡义一家子,罗幼度了解的未必就少于他们自己。   在担任开封府判官的时候,他便以查案为由,趁着户部郎中不注意的时候,查了赵匡胤、赵匡义的在籍户口。   不只是他们,义社十兄弟的户口以及与赵匡胤关系好的,他都过了一眼。   这东西记在脑子里,没有坏处,将来指不定就能用得上。   符清儿哼道:“这哪里是仰慕小妹,分明是冲着我符家来的。小妹若是嫁给这种人,岂不是误了终身?不行,我得跟娘亲好好说道。”   罗幼度看着符清儿的背影眼神中透着几缕深邃。   罗幼度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符赵两家这亲就定下了。   历史上赵家就是走的符彦卿的关系,将李重进调离开封去淮南当任节度使。   不然就凭李重进手握的侍卫亲军司,赵匡胤没那么容易成功。   看来自己这边下手快,赵匡胤这一家子也没有闲着呀。   面对郭荣这样的贤主,罗幼度估摸着赵家造反是不敢造反的,但是野心却是不小。   不是是想取代李重进,就是张永德。   历史上张永德给郭荣办的就很没道理。   郭荣是在北伐的路上,审阅各地所上文书,得到一只皮口袋,袋中有一块三尺多长的木板,上面写着“点检作天子”。   这明摆着就是坑害张永德的手段,郭荣当时也没有在意。   但没过多久,郭荣意外染病,极其严重,也顾不得细究了,直接罢免了张永德殿前都点检的职位,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赵匡胤。   这事是不是赵匡胤干的,罗幼度不知道,但赵匡胤是最大受益人不假。   不然就算赵匡胤功劳再大,也比不上张永德跟随郭威开国从龙的功绩。   得给他们找找麻烦,顺便拔几颗虎牙,打发一下这漫长的时间。   罗幼度暗自琢磨着。   对谁下手呢?   要不翻个牌子?   “见过罗统军!”   这时一将来到罗幼度面前,一张国字脸,虎背熊腰的身上充满了北地男儿的豪迈气概。   罗幼度抱拳回礼。   来将道:“在下魏王牙将郭暾,虢国夫人准备五日后动身北上,府中尚有百匹骏马是符家嫁妆,届时怕无专人打理,不知如何处理?”   罗幼度想了想道:“先存放两日,三日后,我派人来取。”   郭暾并未多言,作揖离去。   看着这符彦卿麾下牙将沉稳的模样,想了想自己的亲卫队长,头痛。   ……   赵府。   灯火通明。   赵匡胤宴请殿前司的同僚,一并过府一叙。   相比张永德过于高高在上,豪侠仗义的赵匡胤更得上下将官的人心。   凭借出色的人格魅力,在他身旁已经聚集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已经可以与张永德这个殿前都点检分庭抗衡了。   不过张永德并不在意,对于赵匡胤这个属下是极其看重,本来就是将他当作接班人培养的。   赵匡胤看着空缺的那两个席位,问向身旁的赵匡义道:“守信、藏用,都没来吗?”   石守信是殿前司的一员,自然隶属于赵匡胤麾下。   高怀德并不是,他是属于侍卫亲军司的,但赵匡胤对于高怀德极为器重看好,哪怕是这种属于殿前司的小聚,也将高怀德邀请在列。   哪怕高怀德拒绝了两家通好的提议。   赵匡义气恼道:“高怀德说在家里写曲子,便不来了。兄长相邀,居然没他写什么曲子重要,着实可气。”   赵匡胤笑道:“藏用就是这个性子,无妨无妨。”   “那……守信呢?”   赵匡胤对于石守信感情极为复杂,但多年的情谊还是难以割舍的。   赵匡义冷笑道:“他直接说不来了,还说以后宴会上有王彦升、罗彦瓌,那都不用喊他。”   赵匡胤暗暗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石守信是他磕过头的兄弟。   但王彦升、罗彦瓌是他在殿前军的左膀右臂,最信任的属下,忠贞不二。   哪怕是立刻造反起事,面前是一条死路,王彦升、罗彦瓌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就是因为这种忠心,他们两人看不惯石守信的“背叛”。   认为石守信去跟罗幼度交好做朋友,就是对自己主上赵匡胤的背叛。   在殿前司里没少为赵匡胤鸣不平,说石守信的坏话,说他是叛徒。   石守信也是急性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气。   直接跟王彦升打了起来,还吃了亏。   论及战场上的武勇,石守信能够甩王彦升两条街。   但是王彦升原是蜀地人,是一位江湖游侠,在青城山学过剑法,最善击剑,人称“王剑儿”,是一位响当当的江湖好手。   这战场拼杀与比武较技截然不同。   石守信这一身靠着战场磨炼的杀人技术,对上王彦升那一套灵巧多变江湖剑法,受到了不小的羞辱。   石守信技不如人,也只能认栽。   碍于赵匡胤的情面,石守信也没有用权势为自己出口气,但矛盾却是积下了。   赵匡胤得知情况后,带着王彦升、罗彦瓌去给石守信赔罪。   石守信不愿赵匡胤为难,表面上答应和解,避免殿前司让人看笑话,但私底下却也不愿意再与王彦升、罗彦瓌往来了。   你赵匡胤请我喝酒可以,但要带上王彦升、罗彦瓌,那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王彦升这时出席说道:“今日都指挥使请我等喝酒,在下献丑,为诸公舞剑助兴。”   在周边的阵阵喝彩声中,王彦升抽出佩剑,当众挥舞而起,在烛火的映照下,青白色的剑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赵匡胤也不由抚掌而赞:“光烈这青城山的剑法,果然高明。”   心底不免暗忖:无怪守信都吃了亏,在这开封,单打独斗能够稳胜光烈的怕是只有自己跟藏用了吧?   他突然想到罗幼度似乎找了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亲卫队队长,不知实力如何? ##第二十章 生活零碎   耳中听着鸡鸣,罗幼度睁开了双眼。   看着身旁犹在酣睡的娇妻,想着昨夜疯狂,心底忍不住的微微一荡。   没想到古人居然也那么会玩,而且自己这个娇妻双腿细长,又因练武的缘故腰肢柔软,各种姿势,毫不费力,着实让人食髓知味,流连忘返。   无怪史上那些君王,一个个沉迷温柔乡,无法自拔了。   这除了有点费腰,什么都好。   罗幼度忍不住在符清儿额上轻轻一吻。   不想还是将她吵醒了。   罗幼度轻声道:“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   符清儿摇了摇头道:“不了,郎君太过宠爱,最近有些懒了。连续几日都未曾张弓练武,这样下去,可要胖了……”   她说着想要起身,腰间竟有些隐隐作痛,想着昨日疯狂,将身子一缩,道:“还是再睡会吧。”   罗幼度脸上露出会意微笑,心情瞬间愉悦,说道:“夫人好好歇息,为夫跑几圈,看会儿书。”   在前世拼得太厉害,也没怎么注意锻炼,上了四十,体力直线下滑,莫说打球什么的,跑几步都受不了。   这一世,难得年轻一回,不想重蹈覆辙。   再忙也要抽空跑几圈,然后做几遍深入骨髓的第八套广播体操。   随着宅邸扩建,右院建了一个小型的射箭靶场,也就多了练习射箭的环节。   到底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却已经养成了习惯。   听到里边的动静,屋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   凤竹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见罗幼度在穿衣服,小丫头快步走上来帮着一起穿。   这绝对的权力使人腐化,此话一点也不差。   罗幼度就面临着这样的考验。   面对凤竹的伺候,他一开始还是很不习惯的。   这才几日?   他已经开始享受生活,双手伸直任由凤竹给他穿衣服,自己是一动不动。   “用完早膳,我们去城东郊外去看看田地!”   符清儿道:“郎君这是想置办一些产业?”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之前家里就我与胡伯,随意一些便可。现在有了你们,就不一样了。总不能一直让凤竹她们干脏活累活吧。太大材小用了,招募一些侍婢,还要招募一些亲卫。连同他们家人,一并妥善安置,才能让他们全心全意的效力。”   “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庄园,也可以种些粮食养养家禽,关键是夫人的那百匹骏马也有了安生之处。”   “位置可以选择偏一点,价格实惠,而且越往东,离御营司的军营就越近。以后为夫每月都会去军营呆上些时日。届时,不用住在军营,可以快马往返于庄园。”   “夫人到时亦可以一同前往小住些日子。在那边可以跑马骑射,也有一番滋味。”   符清儿眼中露出些许憧憬道:“郎君想的周到。”   罗幼度在凤竹的伺候下,洗漱完毕,走出了卧房。   跑步、做操、射箭,然后打算去书房看书。   但见呼延赞并未出现在射箭靶场,心底有些讶异,索性不走了,直接在这里看起了符彦卿赠送他的兵书。   罗幼度之前都是直接在射箭靶场看书的,但自从呼延赞来了之后,便将位子让给他了。   这小子每日都会晨练,关键是每次晨练,他一边挥舞着兵器,一边高呼:   “杀!”   “杀贼!”   “哪里跑!”   好似真的在战场上拼杀一样,而且这家伙好像什么兵器都会,铁鞭、枣木长矛、破阵刀、降魔杵,各种武器使用得得心应手,都不带重样的。   罗幼度在喊杀声中静不下心来读书,只好转移至书房。   今日却不知为何,呼延赞并未出现在射箭靶场,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直到吃早膳的时间,罗幼度才见呼延赞从外边回来。   “今天偷懒了?”   罗幼度随意闲聊。   呼延赞道:“石都虞候叫我去隔壁比武,我去跟他打了几架。”   罗幼度登时来兴趣了,忙道:“谁赢谁输?”   呼延赞高傲地仰着头道:“自然是我赢了,不管用什么兵器,石都虞候都打不过我。”   罗幼度再问:“那高老哥呢?”   呼延赞张了张嘴,又低下了头道:“高都指挥使有点厉害,我打不过他。”他想了想,又道:“多一点点厉害。”   罗幼度笑出声来。   听到他们说话的凤竹道:“听说石都虞候跟一个叫王彦升的比试输了,想要找回面子。这几天都是住在高宅的,在跟高都指挥使学功夫呢。”   罗幼度讶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凤竹理所当然的道:“高宅的丫鬟说的呀。”   已经起床的符清儿解释道:“这丫头最好探听他人消息,这汴京开封上上下下就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她想起了自己关于罗幼度的消息都是来至于凤竹,想到了莫名其妙将自己“嫁出去”的往事,不免自笑出声来。   罗幼度想不到凤竹还有这本事,哑然失笑,心底随即盘算起来。   王彦升与石守信的比试是在殿前军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无法隐瞒。   石守信比武不敌王彦升的事早已传开。   只是罗幼度连续三日都在忙着婚后琐事,没有收到相应的消息。   不过为何比试,是单纯地切磋还是别有恩怨,赵匡胤特地下令压住了,外人无从知晓。   不过罗幼度却是明白,石守信性子直爽,并非输不起的小人。   就凭他输给高怀德八百回的战绩,真要斤斤计较起来,还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如果是正常的比武,他不会如此急切地想要报仇的,其中八成有别的不为人知的事情。   石守信没有与他说,罗幼度也不好细问。   不过并不妨碍他打算掺和一手的心思。   赵弘殷拉着赵匡胤、赵匡义拜会符彦卿让罗幼度生出了不小的危机感。   这赵匡胤的人脉关系网太强大了,尽管自己拉拢了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可依旧还有慕容延钊、王审琦、张令铎、张光翰等等等等。   他家几代将门,不给他找点事情干,任由他安逸地发展下去,可不得了。   这几代的底蕴,真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   越是如此,越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新婚假期即将结束,罗幼度之前一直都在处理御营司扩张的事情。   现在他这个枢密院副使,也该去枢密院报到了。 ##第二十一章 影响扩大   枢密院!   “魏相公!”   罗幼度热情地与魏仁浦这跟自己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名臣问好。   当初若没有赵匡义与魏仁浦女婿的案子,他罗幼度也没有今时今日。   魏仁浦没有半点的生分,热情相迎:“千盼万盼,可将幼度兄给盼来了。吾现下是孤掌难鸣,势单力薄,正需强援。”   大周不缺良将,但缺名臣。   真正有能者,身兼数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魏仁浦现在是身兼三职,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同时兼任枢密使。分别对应中书高官官,宰相跟大周总参谋长。   以魏仁浦的干略是完全有能力身兼数职的,只是宰相与枢密使之间,难免会有摩擦。   这个时代文武已经渐渐分家,宰相的议政厅负责政务,枢密院负责军务。   议政厅以民生为上,枢密院以军事为主。   彼此双方目标不同,但无一例外,都需要用到钱。   这两者之间如何平衡,不只是郭荣一言而决的事情。还得看议政厅、枢密院彼此之间不断的较量争斗。   魏仁浦身兼两职,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再加上议政厅的范质、王溥都是名臣能相,魏仁浦孤身一人,对上他们,没少“吃亏”。   尤其是最近一次,孟蜀年底派人送来今年份额的岁币。   这额外之财,立刻就给议政厅、枢密院盯上了。   议政厅想要用来疏浚开封河道,将周边数百里的河渠都重新规划清理。   而枢密院想要用来跟府谷、定难军购买军马。   结果魏仁浦给范质、王溥一前一后打的节节败退。   最终孟蜀的岁币归入议政厅,用来治理以汴京开封为中心的水利交通。   这种文武之争,最终得利得都是大周。   郭荣也乐得见到议政厅、枢密院争得面红耳赤,高坐上首看热闹。   罗幼度这一来到枢密院,魏仁浦就开始大倒苦水,给他介绍枢密院的情况,说着枢密院的不容易。   罗幼度心底暗笑:这老狐狸军政大权一肩挑,日子过得别提多舒服。八成就是甩锅,没有争取到孟蜀岁币,不是他的错,而是敌人太狡猾。   谁知道他的屁股坐哪一边的?   议政厅同样有他的位子。   罗幼度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疏浚开封河渠的整体方案就是魏仁浦自己提出来的。   罗幼度心领神会,义愤填膺地道:“范相公、王相公太过分了,好处都让他们占了。魏相公放心,军备乃国之大事,以后在下以魏相公马首是瞻,为我枢密院冲锋陷阵。”   魏仁浦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枢密院虽说自己是一把手,但郭荣对于罗幼度的偏爱是人尽皆知的。   不与他处理好这上下级关系,自己这个枢密使不好当。   魏仁浦给罗幼度介绍枢密院的结构:“枢密院共有十房:北面房、支差房、在京房、校阅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小吏房,分曹处事,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此外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兵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也属于枢密院的管辖范畴。”   罗幼度在一旁听得不住点头,说道:“下官初来乍到,对于枢密院的一切事务不是很熟悉,打算先从琐事入手,了解一些枢密院的运作,跟相公先学习学习,而后再行考虑具体职权分配,相公以为如何?”   换而言之就是打杂,什么事情都干,但什么事情都不做主。   魏仁浦颔首道:“如此也好,幼度兄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找某商量。”   罗幼度送别了魏仁浦,并没有去自己的办公署,而是来到了档案室,翻阅着枢密院之前处理过的行政档案。   这些处理过的事务,恰是枢密院前辈的经验,学习的最好模本。   当然罗幼度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当前汴京开封四门的巡检,都是谁在担任。   这巡检官署名巡检司,官名巡检使,始于五代后唐庄宗,主要任务就是巡逻州邑,负责汴京开封的整体防务维护次序,尤其是夜间治安。   这职位权势不高,却是肥差。   尤其是负责东西两路的巡检使,这两处长街商铺聚集,巡街的兵士没事拿着刀剑晃悠几趟,立刻就有大商请入屋内奉茶,好吃好喝地招呼着。   看着四门巡检使的名字,罗幼度心中有了定计。   接下来就等了,等着殿前军自己乱起来。   赵匡胤在殿前军很有威望不假,但是他还不是殿前军的老大,更不可能把控全局。   石守信在殿前军的威望或许不如赵匡胤,却也不是无人问津的小歘歘。   后汉时期,石守信就隶属于枢密使郭威帐下,郭威即位之后,升任禁军亲卫都虞候,已经是大周禁军的一员。   后来郭荣改革军制分出了殿前司,赵匡胤、石守信是第一批编入殿前司的骨干。   而且石守信为人豪爽重情义,能够为了兄弟不顾自己的利益。   这点连赵匡胤都做不到。   在殿前司石守信是有一定的威望的,王彦升、罗彦瓌背后说石守信坏话,赵匡胤能够压得住。   都是大老粗,谁没说过几句脏话。   但是王彦升给石守信抓住后,不但没有认错,还当众打败石守信给他难看。   这种情况,赵匡胤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有点高估自己的威信了。   不管怎么说,殿前司的老大叫张永德,还不是他赵匡胤。   ……   皇城延义阙。   王彦升与一众兄弟打算穿过延义阙前往值班房,不想在阙门处让一队兵士阻挡了去路。   “兄弟们,让让!”   王彦升喊了一声。   都是殿前司的弟兄,王彦升也没有想那么多。   “呦,我倒是谁呢。原来是铁骨铮铮,认太监为爹,遇到晋兵就磕头的赤胆忠心王剑儿呀!幸会幸会!”   韩重赟伸着懒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王彦升在前蜀灭亡之后,迁居洛阳,他第一个上司就是后唐时期宦官大臣孟汉琼。两人关系极好,正是得到了孟汉琼的举荐,王彦升才得以入李嗣源麾下担任任东班承旨。   不过这个时代真正忠心的不多,石敬瑭认契丹耶律德光为爹,携爹之威,覆灭后唐。   王彦升见势不对跟着投降了后晋。   至于后面的投汉什么的,韩重赟还是知道忌讳的,并没有多说。   王彦升闻言神色骤变喝道:“韩都指挥使,你这是何意?”   韩重赟挠了挠头,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一下,咱老大哥为人磊落,没干什么对不起赵都指挥使的事情吧?他就交了一个朋友,认了一个兄弟,就给你说成叛徒。那我倒是想问一下,你这位给太监磕头当儿子,又怕死给契丹的儿皇帝跪下当狗的家伙,是什么玩意?”   “来?评价一下自己?”   “铁骨铮铮?”   “赤胆忠心?”   “还是牲口不如?”   王彦升怒喝道:“你敢辱我!”   韩重赟双手环胸,说道:“辱你又如何?”   王彦升抽出佩剑,怒喝道:“姓韩的,有种我们下场练练,别逞口舌之能。”   韩重赟大笑道:“老子有没有种不需要你知道,反正老子没给太监当过儿子。”   他知道自己不是王彦升的对手,不自取其辱,而是道:“延义阙里边修路,要不爬进去,要不滚蛋。”   王彦升讥讽道:“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韩重赟大步走到王彦升面前,伸着自己的脖子道:“那你有种就往这边砍?”   王彦升气势被夺,小退了两步。   “呸!怂货!”   韩重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然后回头修路去了。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人都叫许褚的。   王彦升气得死咬着钢牙,道:“我们走别的路。”   延义阙的小插曲很快就传到赵匡胤的耳朵里了。   “混蛋!”   赵匡胤一拳打在案几之上,案几上的各种笔墨纸砚直接凌空而起,散落在桌子上。   “去,将控鹤军都指挥使叫来!”   他领命一出,便叫住了传令亲卫道:“算了,不用去了。”   赵匡胤说着,大步走出了班房,亲自来到了延义阙班房。   “见过殿前都指挥使!”   韩重赟毕恭毕敬地向赵匡胤行礼问好。   赵匡胤听韩重赟这称呼,叹道:“韩兄弟还在怪我啊!”   韩重赟道:“不敢。”   赵匡胤气道:“大家都是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发生了矛盾,你让我如何?”   韩重赟道:“所以属下没有怪都指挥使的意思,王彦升是大哥的兄弟,大哥护着他正常。但他不是我的兄弟,我没道理护着。大哥要罚就罚,我认了。”   “但是当着大哥的面,我就说了。我负责的区域,王彦升别想站着过。大哥要是看不惯,将我撤了便是。”   “你……”赵匡胤心知自己理亏,甩袖走了。   韩重赟回头看着赵匡胤,神色复杂。   王彦升事件随着韩重赟捅破了这层纸,在殿前司彻底闹开了。   如果是赵匡胤、石守信起了矛盾,殿前司上上下下八成都会站在赵匡胤这边。   没得说。   可石守信跟王彦升闹出的这事,显然站在石守信这边的是多数。   赵匡胤无意识的偏袒王彦升,反而让人更加为石守信叫屈。   赵匡胤处事不公。 ##第二十二章 选择   殿前司的异动,亦传到了王彦升的耳中。   王彦升看着这事态朝着无法控制地方向发展,也忍不住心生惶恐。   他想不到自己背地里吐槽石守信的话让对方知道了,更想不到打赢了他,会惹下这般祸事。   早知如此,嘴欠什么。   此时此刻,他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一脸沉重的罗彦瓌走进了班房,然后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现在他亦是万分后悔。   整个事情就是因为他们两人而起的。   罗幼度从殿前司要走党进,他们两人对于石守信就存有极大的不满了。   他们知道赵匡胤对于党进也很欣赏,多次称赞他“真骁将,有桓侯气概”,有心提拔他。   只是党进运气不佳,在淮南之战前期,最为关键的时候,他母亲身患疾病,未能随军出战立下功勋,得不到晋升的机会。   最后直接让石守信大度地转送给了罗幼度,成为了御营司的骁将。   赵匡胤得知之后,大感遗憾,说了好几句:“可惜可惜可惜。”   王彦升、罗彦瓌听出了赵匡胤语气中的不满,也对石守信生了厌恶情绪,说了不少坏话。   石守信的人缘在殿前司仅次于赵匡胤,也听过一二,只是没有与他们计较。免得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兄弟感情。   到了罗幼度成婚那天,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一行人帮着罗幼度一夜之间让红妆点缀北大街。   开封上下引为美谈,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王彦升、罗彦瓌两人听这消息更不满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知是谁,鬼使神差地就骂起石守信是个叛徒。   这话传到石守信耳中的时候,便忍不了了。   “老子多交一个朋友就成叛徒了?”   王彦升性子急躁,给兴师问罪的石守信一激,脑子一热与之大打出手。   直至今日,无法收场。   王彦升看着好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心下一沉,忙道:“怎么了?有什么坏消息?”   罗彦瓌懊恼道:“都指挥使亲自去找了韩重赟,为你我兄弟求情……”   王彦升忙道:“结果如何?”   罗彦瓌恨道:“韩重赟没有给都指挥使面子,据说都指挥使离开的时候一脸沮丧。”   “混蛋!”   王彦升本就脾气暴躁,听得自己的老大为了自己向韩重赟低头,还没有得到谅解,瞬间血气上涌,抽出宝剑,快若惊鸿的一剑,气贯长虹,将面前的案几斩成两断,怒道:“在延义阙,老子就应该一刀砍了他。”   王彦升此刻心中恨极了,他连石守信都不惧,自然不怕得罪韩重赟。   真让他砍那一刀,他不敢,但是硬闯延义阙,对方未必拦得住他。   只是在打赢了石守信之后,赵匡胤便找上了门,再三叮嘱他不可意气用事,这才忍了下来。   这时又有人走进了班房。   正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   看着王彦升这副要吃人的模样,赵匡义心底恨极了这莽夫的胡作非为。   就算石守信真是叛徒,也轮不到他来说,更轮不到他来出气。   闹得现在这个地步,处处被动,处处受制。   在赵匡义的心底,石守信就是叛徒。   王彦升、罗彦瓌说了他心底的话。   “干什么呢,还嫌事情不够大,还嫌兄长不够头痛吗?”   赵匡义恼怒地看着王彦升。   看着赵匡义,王彦升默默地将宝剑入鞘,低着头道:“都是我惹的祸。”   赵匡义见状语气也缓和下来。   赵匡胤的那杆子兄弟大多都没将赵匡义放在心上,只将他当作自己兄弟的弟弟对待。   但王彦升、罗彦瓌这类赵匡胤在殿前司培养的心腹都认赵匡义的。   因为这个时候,赵匡胤已经将赵匡义带在身旁培养他的能力了。   赵匡义长叹了口气:“王指挥使先在这里呆着吧,哪里都不要去了。晚上的时候,跟着我与兄长一起出皇城,然后休息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放心吧,兄长说了。此事是你为他出的头而起,哪怕拼着这个殿前都指挥使不干了,也要保下你来。他让我来之前,都点检已经派人传话召见了。估计少不得挨一顿训斥……”   王彦升闻言眼圈顿时红了。   他从动荡中摸爬打滚过来的,原本对于“忠心”二字是嗤之以鼻,觉得天大地大,不如自己最大。直到遇上了赵匡胤,为他的人格魅力折服,愿意为他而战,为他而死。   “三公子,不可如此!末将何德何能让都指挥使这般对待,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所有的过,我一人承担。不可为了我一人毁了自己的事业……三公子,末将恳求你去劝劝都指挥使。不当这个散员都指挥使,末将还能给他当牙将。可他真要因此丢了官职,我们一干弟兄都要一起完蛋。”   想着赵匡胤如此大恩,王彦升跪伏在地,不住地磕头。   赵匡义忙将王彦升扶起,慎重的说道:“放心吧,一切都有兄长与我,哪怕真的不得不离开殿前司,也会为你找个好出路的。”   ……   赵匡胤拜别张永德,走出班房,回头望了一眼,大步离去。   王彦升此次的祸闯得实在太大,自从得到消息的第一瞬间,赵匡胤就知道王彦升在殿前司混不下去了。   军中是一个讲功勋讲资历的地方。   石守信是殿前司最早的一批骨干,而且战功彪炳,身为殿前都虞候的他,也比王彦升的散员都指挥使高两个级别。   从严来说,王彦升的行为叫做犯上,在军中可是重罪。   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   但赵匡胤更加清楚自己没有的选择,就算保不住,也得去保。   历史上赵匡胤能够成功的黄袍加身,手上握有三大力量。   核心力量是义社十兄弟,他们都是赵匡胤崛起时的结拜兄弟,人人身居要职,其次就是他在殿前司培养出来的亲信,最后是老赵家的人脉。   他老爹赵弘殷在后唐、后汉、后周都身居高位,他爷爷赵敬也是后梁、后唐的高官,在侍卫亲军司中有很深的人脉,其中耳熟能详的就是韩令坤、高怀德、张令铎、慕容延钊。   就凭这三股力量,他不当这皇帝,谁来当?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罗幼度的出现,赵匡胤并没有如历史上那样受到时代的眷顾。   首先他最核心的力量义社十兄弟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义社十兄弟是赵匡胤、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这十个人。   但是赵匡胤并不是义社十兄弟里的老大,十兄弟里地位最高年纪最大的是李继勋。   只是赵匡胤武艺高强,为人仗义,在十兄弟里他人缘最好。   但人缘并不能当饭吃。这一阶段,大家都是兄弟,除了李继勋以外,谁也别想踩在谁的头上。   历史上赵匡胤是凭借自己在淮南之战中可怕的表现奠定了在义社十兄弟中老大的地位。   而今赵匡胤依然打出来神乎其神的战绩,单骑斩将,取滁州,破李景达、陈觉于瓜步,横行于六合、扬州一线,以一万兵马逼迫的南唐援兵不敢渡河。哪怕最后吃了小亏撤了,也非战之罪。   面对四面合围,南唐出了五倍于他的兵力,依旧没能留住他,让他从容而退。   表现不可谓不出彩。   然而面对罗幼度的珠玉在前,赵匡胤终究还是逊了一筹。   这也导致了历史上义社十兄弟服气赵匡胤这一情况不成立。   赵匡胤没能当上义社十兄弟的老大,除了杨光义、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这些人以外。   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韩重赟这几个真正手握军权的大周大将与赵匡胤的关系限于很要好的兄弟。   没了义社十兄弟这个核心,赵匡胤现在仅剩余殿前司的力量以及赵家庞大的人脉网。   赵家的人脉网很强大,关键时候有大用,但这种关系网仅适合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殿前司培养出来的亲信便属于赵匡胤当前唯一可以信赖倚重的力量。   王彦升、罗彦瓌这一群他亲自提拔的亲信,在赵匡胤心底的地位以及重要程度可想而知了。   王彦升这一次因为冲动犯上石守信,等于将了赵匡胤一军,将他逼到了绝境。   依照正常处理方式,王彦升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赵匡胤确实想过这么干。   维护了兄弟情谊,也维护了殿前司的军威。但这种六亲不认的态度,无疑会伤了王彦升、罗彦瓌这些腹心的心。   为了现今的石守信,值得吗?   赵匡胤在当时就这么问了自己一句。   左右都有损失,赵匡胤只能选择对自己伤害最轻的。   他的原定计划是在今日,让王彦升意识到自己闯了弥天大祸,殿前司待不住了,自行提出调离。   这样正了军法,也得到了王彦升、罗彦瓌的忠心,损失的只是石守信一点点兄弟情而已。   只是赵匡胤没有想到韩重赟会这么大胆地站出来给石守信叫屈,让事态更加严重了两分。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过去了。   赵匡胤长吐了口气,想着面前的三座高山,咬了咬牙,暗忖:“就不信一辈子都让你们踩着。” ##第二十三章 亚历山大的魏仁浦   很快对于王彦升、罗彦瓌的惩处传达殿前司各处。   王彦升因狂妄悖逆逐出殿前司,罗彦瓌口不择言,降两级打二十军杖。   在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的配合下,王彦升、罗彦瓌非但没有因为受到惩处而心怀不满,反而对于赵匡胤的大恩大义感恩戴德。   殿前司上下原本对赵匡胤偏袒王彦升心存质疑,觉得他处事不公。   却不想只是一回头,赵匡胤就将之逐出了殿前司,一点余地都没留,军法之严峻,莫不凛然。   本来赵匡胤在殿前司就威望极高,这一下更添了几分威势。   石守信、韩重赟自然也有了交代,无话可说。   殿前司此次的风波也渐渐消散。   在一旁吃瓜看戏的罗幼度,见到这结果,也暗暗感慨赵匡胤、赵匡义面对这突发事件,应对的确实得当,将自己的损失减至最小。   唯一受委屈的也就是石守信了。   “不过……”   罗幼度嘿嘿一笑,心道:“未来的日子有你忙的!”   表面上看此事赵匡胤、赵光义是受到了无妄之灾,好好的自己的亲信嘴欠惹了石守信,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事情。   但实际上与赵匡胤平素的处事风格离不开的。   赵匡胤豪侠义气,对下有恩有义有赏无罚,对于属下过于纵容,导致了他们的本性得到了释放。   这方面从历史上杯酒释兵权之后的发展就可以看得出来。   很多人都称赞赵匡胤仁德是历史上为数不多不杀功臣的仁德皇帝,但是根本没有人细究那些功臣在给赵匡胤收缴了兵权,下放到地方享受荣华富贵时,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些大将没有了兵权,又无战可打,就开始祸害地方百姓。   赵匡胤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而有后人评价说“赵匡胤这个仁主几乎善待了所有人,兄弟、功臣、士大夫,唯独漏掉了百姓。”   在这方面罗幼度自认比赵匡胤做得更好。   贪婪是人的劣根,或是贪财或是贪权或是贪色或是贪名,更有甚者一切皆贪。   几乎无人可以避免。   哪怕圣人也是如此,最大的不同是正常人只能做到约束欲望,而圣人有本事克制欲望。   罗幼度约束自己的同时,也会适当地约束自己的属下。   贪财?   正常薪俸不够,就发福利,还是不够,问他要都行。   总之不能去干违法犯忌之事。   贪色?   是甜水巷的小姐不够奔放,还是大周的官妓不够动人?   何必祸害良家?   至于贪权、贪名,画大饼,喂鸡汤呗。   吃饱喝足了,就有动力了。   故而罗幼度不怎么担心会给自己的部下擦屁股。   接下来的半个月,罗幼度用心处理着枢密院的工作。   罗幼度在郭荣南征的时候,接触过类似的政务,有一定的经验。   同时他也没有好高骛远,而是从琐事基础做起,没有一开始就介入枢密院的决策。   琐事最大的难点在于繁杂,难在没有捷径可以走。   任谁来处理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时间去耗。   罗幼度最不缺的就是这份耐心,他每天都坐在一个位子干上五个时辰以上,然后不知疲倦地干了半个月。   议政厅。   范质、王溥、魏仁浦坐在一起商量治理汴京水道的事情。   随着汴京开封的扩建,人口的回迁。   汴京封周边的河渠应用,四方的田地供应,都出现了不小的问题。   针对这种情况,魏仁浦规划了一套治理河渠的方案,只要施行到位,能够恢复太平盛世时,天下水利以汴京为中心的盛况,顺带也能解决了沿河道农田的灌溉问题,造福以汴京为中心,方圆百里的百姓。   这是大周议政厅今年的头等大事,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三位宰相,最近都在调度此类事情。   日上当空,魏仁浦将手中事物分别移交给范质、王溥说道:“齐物兄、文素兄,等会工部侍郎会来禀报蔡水附近田地近年来的水患情况,劳烦二位跟进一二。”   范质惊讶道:“道济兄最近走的越来越早了,这治理河道的总方案是你提出来的,怎么现天天早退,我两本是帮手的,现在都要成为主导了。”   魏仁浦没有好气得道:“真当某想?老夫得去伺候那小怪物,再不勤快一些,这枢密使就得换人了。”   魏仁浦身兼议政厅、枢密院两职,对于罗幼度的到来是举着双手欢迎的,能够给他减轻很多工作量。   对于罗幼度的工作态度,魏仁浦也时分欣赏,称赞不绝。   可渐渐地魏仁浦察觉不对劲了,罗幼度对于枢密院的工作上手的速度远超乎他的想象。   从最简单的工作开始,罗幼度每天都要处理上百件公务,一天一天的加深着难度。   一开始还好,魏仁浦应对罗幼度处理过的公务,批阅起来得心应手。但渐渐地开始吃力起来,直到最近几日,他需要好好思量才能给出对应的答复了。   魏仁浦暗叫“不好!”   再这样下去,自己还不得让他鸠占鹊巢?   尽管魏仁浦很欣赏罗幼度,却也不想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就将自己手中的权柄交出。   感受到了压力,魏仁浦已经不敢在议政厅待太久了。   王溥哈哈大笑:“想不到道济兄也有今日。”   魏仁浦轻哼道:“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这小子就是个王佐才。处事严谨,为人圆滑,精力旺盛,接受能力强。之前听说他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将《大中刑律统类》背得滚瓜烂熟,原先我还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好了,不说了,告辞了。”   范质、王溥见状更是忍俊不禁。   这个重武轻文的时代唯一的好处就是文臣之间特别和谐。   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都吃过时代的苦,故而更加珍惜现在得来不易的机会。   下面官员小斗不可避免,但上面以范质、王溥、魏仁浦为主的议政厅却是十分和谐。   因为他们知道离成功还远着呢。   尽管郭荣已经极大限度地提高了文臣的地位,但大周依然是一个以武为尊的王朝。   且不说节度使的权势,大周所有州府刺史八成都是武将,一成半是精于军略的文臣,真正的纯文人不足一成,多是充当刺史副手或者地方县令。   尽管罗幼度现在手握军权,可在范质、王溥、魏仁浦的心底,还是属于文人一系的。   魏仁浦信步来到枢密院,桌子上果然放着罗幼度送来给自己批阅的公文,心底拿定了主意,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   得好好的分配职权,各管各的,免得给找不自在。   随手拿起公文,是关于人员调配的。   南门巡检使韦皓任职两年,为人清静俭朴,与人为善,尽职尽责,南街两次走水,韦皓皆身先士卒,扑灭火势,因获晋升。南门巡检使暂无合适人选,建议以韦皓副手薛秋暂代。是否转正,视其表现。   魏仁浦亦没多想,直接批了一个准字,盖上了大印。   这种人才,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晋升。   在没有合适人选的时候,以副手暂代或者直接转正都是常态。   十三日后。   枢密院吏房户曹参军葛怡有些恭敬地看着坐在上首的赵匡胤,心底有些忐忑。   尽管赵匡胤满腔壮志雄心不满于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之下,但其实他自身的地位已经超然了。   仅次于三人,年纪轻轻就与向训这样的老将并肩。   以他的身份地位,在葛怡眼中便如庞然大物一般,根本得罪不起。   “都指挥使光临寒舍,下官蓬荜生辉。”   赵匡胤是来求人的,也没有故作姿态,直接道:“你负责管理将士晋升,现在京中有什么好一些的职位?要六品左右的,某这里有一个人选,不知葛参军是否愿意推荐?赵某记你个情,日后定当相报。”   葛怡摇头道:“回指挥使,目前没有合适的职位。”   赵匡胤眉头一挑,沉声道:“看来葛参军是不愿意交某这个朋友了?”   他本身武艺超绝的虎熊之将,此刻怒目圆瞪,煞气徒生。   葛怡吓得脸色苍白,忙道:“非是下官敷衍都指挥使,而是罗副使最近接手了枢密院的大多工作。他用了半月时间,将枢密院累积下来的杂务近乎清空,在京诸多空缺职位他都安排了适当的人员上任。除非外调,不然真没有空闲职位?”   赵匡胤一听又是罗幼度,难受的挠了挠头: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哪里都有他。   “一个职位都没有了?”   葛怡迟疑片刻,说道:“是有一个,从五品南门巡检使。几天前升了职,现在由副手暂代,目前倒是没有听说安排新人接替。”   赵匡胤暗自迟疑:从五品?倒也差不多。   以王彦升的功绩还是有资格担这个官的。   只是南门巡检使职位不高,权势倒不小,不知王彦升能不能胜任。   赵匡胤问道:“真就空不出一个职位?”   葛怡道:“不是不行,但下官肯定做不到。现在的职位调配是罗副使定下的,魏正使盖印的。下官哪有这能力擅动?”他说着看了赵匡胤一眼,言外之意是:“找我做啥!” ##第二十四章 短视?远见?   葛怡表面对赵匡胤毕恭毕敬,心下却是不住吐槽。   赵匡胤也听出了葛怡的言外之意,心底亦是暗自生怒。   真要能找,还用得到你?   赵匡胤当然记得当年自己弟弟跟魏仁浦女婿的案子。   尽管这些年过去了,他们在宫里遇上也会相互点了头,打个招呼,大有恩怨消散的意思。   但赵匡胤并不敢贸然的找魏仁浦。   古来文人花花肠子就多,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说。   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暗自下套,特地将王彦升安排到一个危险的地方,或者没有实权混吃等死之处,岂不完蛋。   这能避开魏仁浦还是避开的好。   至于罗幼度,更不用说了,赵匡胤将之视为竞争对手。   自己已经欠了他一次大恩,若再厚颜相求,所欠的人情又怎么还?   赵匡胤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但也并非忘恩负义之辈。   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不会顾得什么恩义,但在这种非特殊的情况下,他心底还是记着庐州城外资助之恩的。   何况赵匡胤并不认为殿前司的那些事情瞒得过罗幼度。   让罗幼度重新启用王彦升,赵匡胤设身处地一想,也不可能。   这抛去魏仁浦、罗幼度,剩下的也只有枢密院的户曹参军葛怡了。   葛怡虽没有抉择权,却有举荐的权力,京中武臣功绩晋升是他负责的,哪个职位有空缺,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由自己选一个,魏仁浦批不批纯看天意。   只有一个职位,赵匡胤也没有额外的选择权。   南门巡检使确实是一个肥差,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那就南门巡检使吧,举荐之人叫王彦升,为我大周立过不少功绩,你一查便知。不管最后魏相公答不答应,某都记你一人情。”   葛怡赶忙应答下来。   官场就是人情场,能够得到赵匡胤的人情,可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   这日,罗幼度正在枢密院跟魏仁浦聊着大周马政。   马政是枢密院最为重视也是最为头痛的事情。   冷兵器时代离不开战马。   尤其是跟契丹这种游牧民族作战,往往就是吃亏在那一手速度上。   但相比草原民族养马之便利,世代以农耕为主的华夏百姓,养马的成本实在太高。   所以相比魏仁浦研究马政,罗幼度当前的想法就直截了当得多。   搞什么马政。   买!   用钱买。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罗幼度有这种想法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最近他研究过这方面的事情。   符彦卿赠予他的心得,其中就有关于战马的。   里边有一句话评价战马“凡马所出以府州为最,盖生于黄河之中洲曰子河汊者,有善种,出环、庆者次之。秦、渭马虽骨骼高大,而蹄薄多病。文、雅诸州为下,止给本处兵及充铺马。契丹马骨骼颇劣。河北孳生者曰本群马,因其水土习服而少疾焉。”   后世人常说宋朝没有养马地,但实际上真正最好的养马地就在府州,在大宋境内。   也就是折家所在的府谷。   现在研究马政,投入大回报小,而且收益时间太长。   一点也不划算。   真不如直接用钱买,等灭了北汉,或者稳定关陇局势的时候,再来考虑马政的事情。   “二十亩田地方能养一马,且我朝缺乏优良马种,所养之马,多为次等,与其如此,不如直接以买卖补充军马。”   用后世的例子来说就是赚快钱,还是细水长流。   一次性赚一百万,跟前五年亏两百万,后五年豪取一千两百万,以后还有源源不断地钱入帐的差别。   从长远来看,后者肯定更具有远见。弃眼前小利,逐长远利益。   但选择前者的未必就真的目光短浅。   这到手的一百万,在个别人手中并不是存在银行里的数字,而是能干很多事情的资本。   比如说夺回幽州,将北方的屏障夺回来。   魏仁浦吃惊的看着罗幼度道:“你这想法很是危险,过于激进。可不得不说,很有魄力,如果真的赌赢了。获利巨大,可一旦出现问题,输了。一败涂地,什么都没有。”   罗幼度道:“不拼这一把,想要拿下幽州,千难万难。”   魏仁浦感慨道:“无怪官家如此器重幼度兄,幼度兄这种敢于豁出去的做法,很多时候与官家不谋而合。高平之战,即是如此。”   他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时间,说道:“天色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回去都好好想想,此事我们这几日多多探讨,还可以叫上文伯兄。尽快辩个结果出来……”   罗幼度也伸了个懒腰,说了一声好。   他正准备离去。   魏仁浦又叫住了他:“幼度兄,王彦升此人你可熟悉?”   罗幼度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很快隐去,回身道:“未曾相识,不过听过他的一些事迹。脾气暴躁,跟上司闹出了点矛盾……怎么了?”   魏仁浦微微眯起了眼睛,说道:“葛怡推荐他为南门巡检使,你怎么看?”   罗幼度道:“南门巡检使确实有个空缺,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与王彦升不熟,不好评价。不过我以为既然葛参军举荐他,应该对他有一定了解吧。”   魏仁浦颔首道:“有道理,葛参军的眼光,老夫也很是佩服。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   罗幼度道:“下官也觉得可以。”   两人瞬间达成一致。   罗幼度离开了枢密院,回到了家中。   罗幼度将缰绳丢给了呼延赞,直接走进了后宅,得知符清儿在库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见她在聚精会神地盘点着面前的绸缎,罗幼度忽然从后边将她搂住。   “讨厌!”   符清儿娇笑的嗔了一声。   罗幼度讶然道:“你怎么发现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恍然大悟。   符清儿道:“这后宅有凤竹她们守着,除了郎君,谁有本事不动声色地靠近?”感受着爱郎将脑袋埋进了自己的颈间,说道:“别闹,在算着账呢。刚刚买了庄园,还要盖一栋院子,雇佣农户,这些开支得一一算清楚。”   看着已经有大妇模样的符清儿,罗幼度想了想,说道:“选几匹布,夫人给周家送去?” ##第二十五章 自己人   罗幼度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小小心虚。   但符清儿只是横了一眼道:“好!明日,妾身就亲自去一探,也见一见未来的那位妹妹。”   倒也不是大度,而是自小受到的教育就不一样。   本来唐朝风气开放,女人地位不低。先有力压房玄龄喝醋的房夫人,后有窃取江山的武则天,引领文风称量天下士的上官婉儿,兴于政变亡于政变的太平公主等等。   但是随着唐末五代十国的大动荡,武夫掌权,女人的地位立刻就急转直下了。   文人流氓至少要做做样子,挂个贞节牌坊遮掩一下。   武夫哪管那么多?   那就是单纯地释放天性。   将欺凌战败者的妻女视为常态,自己玩了还不够,还要赏给手下一起玩,并且是公开地玩。   以前的誓师:   或是陈琳骂曹操“身处三公之位,而行桀虏之态,污国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细致惨苛,科防互设;罾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于操为甚!”   或是骆宾王骂武则天“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现在!   “屠城,抢劫,抢女人!”   简单粗暴三连。   符清儿贵为符彦卿的女儿,更是清楚此间残酷。   罗家一脉单传,延续罗家子嗣的重担皆在罗幼度一人身上。   符清儿身为罗家大妇,这些都在她的责任之内。   罗幼度与周娥皇的婚事在淮南之后已经传开。   符清儿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真以为周宗是为了约定而等待今日,早已接纳她了。   不过符清儿心底有些忐忑;“听说那位周家娘子精通音律,才貌冠绝江南,却不知到底如何?”   周宗手段极为高明。   来到汴京之后,周宗根据罗幼度的当初的提议,主动拜会了窦禹钧、杨凝式、冯平三人。   这三人是中原士林的扛鼎人物。   周宗能够活跃于文风鼎盛的江南政坛,一身才学也是毋庸置疑,很快就融入其中。   当然这其中难免有罗幼度的关系。   周娥皇已经有了婚约在身,自然不能如在江南一般,参加各种诗会。但是拜会窦禹钧、杨凝式、冯平这三个平均年龄七十以上的长辈,为他们演奏一曲,却是合情合理。   杨凝式听了周娥皇所弹奏的一曲琵琶,快慰平生,赞道:“周家有女,冠绝中原。”   他这一赞,将周娥皇的才名带到了中原。   周宗自不敢让周娥皇见任何中原士子,以至于过于神秘越传越神,周家父女短短几月时间,便在中原士林站稳了脚跟。   符清儿自然也是听过的,不免有些担忧。   罗幼度却道:“不知道!”   符清儿回过身子,带着几分惊疑地道:“真不知道?”   罗幼度道:“真不知道,当年她爹遭受宋齐丘贬罚时,不过三五岁,能看出什么来?再次相见的时候是年前扬子津港口,她带着面纱,也看不到容貌,之后就没见过了。不过,为夫觉得吧,夫人的容貌已经是世间少有,周家娘子就算再有姿色还能如何?至多就是与夫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罢了。”   周宗心思不纯,但一直以真名士自居。   在礼数这方面很讲究,也为周娥皇留有一丝颜面骄傲,并没有让两人见面的意思。   上次为了学习茶道,罗幼度登门的时候,也没有见到面,只是跟周小妹玩了会儿。   符清儿心底担忧尽去,喜滋滋的。   罗幼度乘胜追击,把自己的妻子拥入怀中,重重地亲了口。   “讨厌……”   嘴上如此说来,却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罗幼度牵着符清儿的手走出库房的时候已经到了饭点了。   精致的两菜一汤,罗幼度、符清儿同坐一桌,你给我夹菜,我与你盛汤,虽说各有各的菜,亲昵的如热恋中的小情侣。   忽闻外边传来张进求见的消息。   符清儿道:“妾身是否需要避让一下?”   罗幼度问道:“夫人介意他一桌吃吗?若是介意,为夫去待客室。若不介意就将他直接请来,一起吃了。来人是张琼的兄长,现在在开封府当任捕头,对为夫帮助极大。”   符清儿道:“便让他一并进来吧。”   罗幼度让人将张进请进来,同时也让厨房给张进上菜。   这个时候因为大高桌子盛行,已经有了合餐制的雏形了。   宴会酒席上都是聚在一桌的,不过只是表面合餐,坐在一起热闹,真正桌子上的食物还是一人一份,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张进见罗幼度与符清儿正在用膳,忙道:“下官在屋外等相公用膳。”   罗幼度忙叫住他,说道:“张兄弟过于生分了,将你叫来就没把你视为外人。”   符清儿这时也道:“刚刚壮士求见,郎君就说好久没与壮士喝一盅了,若壮士觉得有妾身在,不适应,妾身可退席去后堂用膳。”   她这话一出,可比罗幼度说上十句都管用。   罗幼度笑道:“没想到你会来,普通的家餐,没有大鱼大肉,莫要嫌弃。”   面对两夫妻的一唱一和。   张进心底感动,这是真没将自己当作外人,忙道:“那下官冒犯了。”   这时下人也将食物端上。   罗幼度给他满上了杯酒道:“我与张琼经常相聚,倒是张兄弟,难得见上一面,今日我们好好喝几杯。”   符清儿在侧,张进保留着几分拘谨,与罗幼度对饮了三杯,才将话匣子打开。   “今日来是发现了一个不错的人才,相公不是缺人嘛,就想着可以介绍给相公。”   罗幼度听了登时来了精神,说道:“快快说来,到底是什么好人物,入得张兄弟的眼睛。”   张进道:“此人叫全旭,是成都人,家中几代都是将门。他哥哥全师雄还是文州刺史,据说在蜀地有一定威信。”   罗幼度眼前一亮,这全旭他没听过,不过全师雄还是略有耳闻的。   历史上大宋平蜀,宋军主帅王全斌治军不严,嗜杀好贪,激起蜀人兵变。   这全师雄就是起义领导人,自称“兴蜀大王”,在蜀地连续击败崔彦进、高彦晖、张廷翰三员宋军大将的征讨,还将高彦晖斩杀了。   一时间闹得蜀地各方起兵响应,十七州先后兵变。王全斌吓得昏招迭出,砍杀了蜀国三万降卒,进一步激起了蜀中群众的反抗。   最后还是曹彬、刘光义稳住了局面。   宋灭蜀只用了四十余天,但是对付全师雄却用了足足一年。   足见这全师雄还是很有本事的。   不过全师雄的弟弟,不效力蜀国,怎么跑到开封来了?   张进续道:“之前寇参军遇到一个案子,说来也是一件奇闻。有一个叫张齐贤的人带着赃物来汴京求学,店家报案之后,下官派人将他拿下。这个全旭出来阻挡,与我们动了手。此人颇为勇悍,我们十余衙役一时半会儿居然拿不下他。还是那个张齐贤出面,才令之束手就擒的。”   “后来经过寇参军的审讯调查,那个张齐贤身上的赃物都是贼人送的,与他本人无多少关系,便将他释放了。全旭因阻碍执法,监禁一月。下官见全旭颇为武勇,就到狱中与他聊了会儿。他原本是蜀国禁卫,看不惯孟昶的醉生梦死,觉得跟着孟昶没有一点前途,出蜀来中原碰碰运气。”   “因盘缠耗尽,受到了张齐贤的资助。这才出手相救。此人武艺不俗,大大小小是个人物。他本有投军之念,下官就斗胆来问一问相公收不收他。”   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当然要收,人才不嫌多。这开封鱼龙混杂,潜藏的厉害人物,数不胜数。张兄弟以后遇到厉害角色,可以自行做主。人才,我这里从不嫌多。”   符清儿好奇地插话道:“那个贼人送赃物是怎么回事?”   张进回道:“这个张齐贤倒是一个妙人,不过十五年岁,却异常有胆气。他家中清贫,每日求学往来要走二十余里的路。一日因事留堂,走在回家的路上又累又饿,路旁遇到一家野店。店里有一伙强盗,在里边吃吃喝喝。他直接走了进去,对着强盗说‘贱子贫困,欲就诸大夫求—醉饱,可否?’”   “这伙强盗见一年纪小小的书生有如此胆气,就让他坐下一起吃喝,还特地给他让了座。”   “张齐贤面对一群腰挂长刀的恶徒,半点不惧,胡吃海喝。让盗贼的首领都惊得目瞪口呆,直言‘小相公这胆量气度,日后不是宰相也是一个大人物。日后当了宰辅,莫要忘了我们为盗,也是生活所迫’,就将自己手中的财物赠给了张齐贤一部分。”   罗幼度也听得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家伙,此子未来只怕真得有大出息。”   听张进这么一说,罗幼度恍然记起自己记忆中真有这典故,心知这个张齐贤未来还是有一定出息的。   只是印象不深,想不起来了。   不过真正让他高兴的还是张进,他并没有要求张进干什么,张进却自己主动干了,足见他的忠心。   张家这对兄弟,真的是自己人。 ##第二十六章 火中取栗   罗幼度与张进喝着酒,顺便问起了开封府的情况。   张进道:“开封府一切正常,与原来没有什么两样。崔待制以及薛判官对寇参军以及我等弟兄极为信任,一直都委以重任,不曾有所改变。”   罗幼度放心地点了点头,自从知道接替自己判官的对象是薛居正。   他就知道事情妥了。   罗幼度从不怕接替自己职位的人是位干吏,只怕上位的是一个依靠家世窃取高位,却什么也不懂的蠢蛋。   因为蠢蛋的手段粗暴,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不讲究章法,只知道硬来。   这想要彰显官威,最终结果必然会给架空。   真要到了那一步,事情就会闹大。蠢蛋是干不长久,但开封府上下也会面临洗牌的局面。   如此反而前功尽弃。   聪明人就不一样,聪明人懂得游戏规则,不会乱来。   如果继任者只想在开封府判官这个职位上镀金,萧规曹随即可。   只要没有被某个小学生附身,衰神临门,今天一个奇案,明天一个密室,他在开封府留下的班底能够应对八成事件。   坐着什么都不干,都能拿出漂亮的履历。   想要靠自己干一番大事的,有心将开封府掌握自己手上的,那就得一步步慢慢来。顺应游戏规则,先培养自己的势力,然后再换掉罗幼度建立起来的班底。   鉴于开封府基层干部都是罗幼度的人,而且他自身又活跃在庙堂之上,身居高位。   这一个过程需要漫长的时间。   现在的局势也不同当初。   当初郭荣刚刚即位,百废待兴,朝廷连自己统一的刑法制度都没有。   上有崔衍优柔寡断,下有张岳、吕斌两两相斗。   罗幼度这才异军突起,成了得利的渔翁。   而今时局平静,《大周刑统》已经面世。   不要小瞧这个法典,它的出现,在华夏法律史上是一大变革。   意味着经历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四代混乱时期被破坏得一文不值的律法,得到了全新的统一。   就当前的局势,没有多少捷径可以走的。   薛居正作为历史上的名相,他应该清楚自己面临的情况。   在他没有真正在开封府站稳之前,罗幼度对于开封府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   “不过……”   张进迟疑片刻说道:“汴京开封最近的治安出现了一点点问题。”   罗幼度笑道:“怎么说?”   张进道:“比起相公在开封的时候,接到的案件少了很多。现在的权贵猖狂了不少,有一些欺凌案子明明是权贵所为,但受害的百姓、商户大多都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报官。这事情没有闹大,我们也不好强求。”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说道:“不强求是最好的。你我在这里也不说虚的,以后值勤的时候,记得注意分寸。权贵欺凌百姓,这是无可避免的。我任职的时候其实也有,只是会收敛很多,造成的影响不大。百姓忍一手,我这边也会忍一手。为民请命,得请到点子上。而不是将小事搞成大事,弄得四面皆敌。”   张进苦笑一声,说道:“明白了。”   罗幼度肃然道:“但要记住一点,不要怕事。只要超过了底线,开封府就得发挥他的作用。”   “明白!”   罗幼度又道:“至于案件减少,这也是必然的。这是对薛判官、寇参军的不信任。当初我也一样,是王继勋的案子打开了名望。薛判官我不敢说,不熟悉。但是寇参军是我亲自选的,他的秉性我了解,是没有遇到机会。真遇到机会,他会让那些权贵知道什么叫做茅坑里的石头。”   他在开封府培养提拔了不少心腹,但是这些人中并不包括被他破格提拔的寇湘。   寇湘这个人顽固死板认真果敢,他是那种儿子、老子犯法都会大义灭亲的好人物。   哪怕是自己这位恩人,真要犯事落在他手上,他也不会手软的。   提拔寇湘,就是做好了自己不在开封府或者调离开封府之后,有一个能够为百姓说话的人。   罗幼度看着手中的酒盅,莫名笑了笑,也许这个机会就要出现了。   吃饱喝足,罗幼度送张进离去,临走前让他在全旭出狱后带上张齐贤一并来找他。   随即罗幼度准备了关于马政的一些情况,以便明日与魏仁浦、王朴一并探讨一二。   翌日一早。   罗幼度与符清儿一同晨练。   符清儿手把手地传授罗幼度射箭技巧。   相比跟韩令坤、张建雄、张琼等人学习,符清儿显然教的更加认真仔细,关键是能够手把手地传授。   这心境显然大不相同。   罗幼度只觉得自己的箭术突飞猛进,如果边上没有一个傻大个“杀杀杀”的高呼,大煞风景,那就好了。   在前往枢密院的路上,罗幼度对着身旁的呼延赞说道:“以后晨练去前院,那里位子更大一些。大早上的,也没有什么人出入,不会影响你杀贼的。”   呼延赞不解道:“这是为何?练武不需要那么大的位子,射箭靶场足够了。”   罗幼度道:“跟你没关系,是我的箭术差,我怕一不小心给你一箭,伤着你可就不好了。”   呼延赞一脸认真地点头道:“确实如此,爹爹也说战场上最怕的就是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冷箭,让我以后上战场的时候要穿一身厚甲。可惜我的厚甲没带来,披着甲练,就不怕冷箭了。”   罗幼度居然面色如常,丝毫不觉得恼怒。   带着呼延赞,罗幼度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涵养提升了不少。   在枢密院先处理了手中的事务,直至午饭时间,王朴方才姗姗来迟。   “听说枢密院膳食甚好,今日在下亲自试试,看看如何。”   这边吃边议事,这是古代最为流行的开会方式。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在后世给人误解成吃饭不能说话,其实是误传。   食不言真正的意思是嘴里在吃着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因为咬词含糊不清,甚至嘴里的食物有漏出的可能,很不礼貌雅观。   故而食不言!   古人不但不拒绝吃饭的时候议事,反而你要是一味地吃饭,不说话,会让人笑话只知道吃。   唐朝玄宗时期就有一位宰相叫卢怀慎。   他就是因为饭点只吃饭不说话,给人笑话成伴食宰相。   大周也是一样,寻常时间官员各干各的,吃饭的时候聚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说着心得,商议事情。   郭荣时不时地还会派人送一些御赐美食助助兴。   尤其是宰相的议政厅,枢密使的枢密院,是大周最重要的两个部门机构,伙食相对好上一些,隔三差五地还会收到美食赏赐。   三人围着方桌入座。   罗幼度划拉着米饭,今天的菜肴有他爱吃的槐叶冷淘。   就是将青槐嫩叶捣汁和入面粉,做成细面条,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漂,以熟油浇拌,再辅以佐料调味,吃起来特别开胃下饭。   魏仁浦将大致情况向王朴说明。   王朴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愕然到后来的惊叹,看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地罗幼度,说道:“幼度兄的奇思妙想,确实令人惊叹。你这放弃马政,直接以钱帛购马可以称得上是釜底抽薪,抽的还是自己的薪。”   罗幼度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说道:“这马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见到成效的。首先是要好的种马进行培育,这好的种马是一笔极大的开支,然后培育出来的马驹未必就是好的马种,或因繁殖失败,或因环境问题,皆有可能获得劣马。”   “关键是小马驹若非四肢不健全,仅从形貌是很难分辨出品质,得看它成长之后的情况。”   “如此一来,培育第一批马种我们就得用上两三年的时间。”   “众所周知,母马一胎生一只小马,一次受孕要三百日,几乎是一年一胎。”   “这些发展马政的钱,如果直接用来购买战马,我军至少能够多出来一支万人以上的骑兵队。”   “万人骑兵队?这是什么概念?”   “加上现有的骑兵,我们能够筹齐近乎三万骑兵。有这三万骑兵,凭借我大周健儿,足以与契丹一战。”   王朴握着筷子,一下一下地划弄着碗里的米饭道:“幼度兄魄力十足。且不论此法如何,实行起来并不困难。”   现在契丹还未崛起,西夏更是影子都没有。甘州回鹘在显德二年已经向大周遣使进贡,以示友好。   远在凉州的归义军首领曹元忠也向朝廷称臣。   而今的契丹不足以限制周边势力卖马于大周。   大周可以从府谷、定难军、甘州回鹘、归义军甚至是吐蕃购马,渠道通畅。   只要钱帛到位,一万马还是不难购得的。   王朴想着大周北伐三万骑兵,两万水师之盛况,毫无疑问是心动的感觉。   想要一次击败契丹几乎不可能的,但只要能够拿回幽州,就能凭借幽州的特殊地势来抵御契丹的入侵,避免陷入河北之地无险可守,一马平川的情况。   只要能胜,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关键就是这个胜字。   契丹输得起,他们输不起啊! ##第二十七章 知我者,罗幼度也!   魏仁浦放下碗筷,说道:“军国之大事,未虑胜,先思败。这存亡之间,最忌不留余地。现今局面大好,某以为更不能破坏此番情况。”   大周现在局面一片大好。   但是大好的局面之下,靠的是那薄弱的根基支撑。   唐末五代十国造成的动荡对于中原地区危害太大。   以领地而言大周占据中原,疆域确实最广。   但是各地久经战乱,经济凋零,民生疲敝。   这些年郭荣接连动兵,先与北汉、契丹决战高平,又取蜀国四州逼降孟蜀,接着又马不停蹄地与南唐大战江淮。   没有出现问题并不代表没有问题,而是胜利掩盖了一切问题。   一旦遭受一场大败,各种潜在的问题就会一次性地冒出来。   王朴作为郭荣最信任的谋臣,在郭荣亲征时坐镇汴京,对于大周潜在的危机再了解不过了。   能够理解魏仁浦“未虑胜,先思败”这六个字的意思。   以道理计,现在的大周确实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   不是短时间的恢复元气,而是长时间的休养生息,三年五年的那一种。   只要有个五年的恢复,大周现在的情况完全有实力拉出二十万大军,到时候别说现在的三万骑兵,五万、八万都不在话下。   这真不是吹。   一直有人拿宋朝没有养马地,没有骑兵的事情说事。   但实际上宋朝起家的资本仅次于隋朝。   宋朝并不缺马,缺的是一个好的马政以及骑在马背上的人。   太宗北伐时期就有马十七万。   大宋朝的将官甚至视契丹的好马皆常品。   宋军不只有马还很挑,压根瞧不上契丹的马……   宋真宗有一次与朝臣对话就说:“今诸将喜用骑兵,以多为胜;且骑兵之多者布满川谷,而用之有限,苟墙进而前,小有不利,则莫之能止,非所谓节制之师也。”   连这位宋朝的皇帝都直说:咱缺的不是马,而是骑在马上的人。   故而不存在没有养马地,施展不了马政一说。   后周宋初的马政还是很高明的,只是后来发现养马太费钱,这大投入,换来的回报不甚明显,自己荒废掉了。   罗幼度叹道:“魏相公老成谋国之言,在下焉能不知。只是三年五年,变故太多,就怕时不与我!”   现在他心底有两大心事。   其一,也是最关键的,郭荣的寿命。   郭荣今年三十六,精力旺盛,正当壮年,能拉弓跑马,罗幼度一点也没看出他有什么问题。   两年后会不会病故,罗幼度完全猜不准。   如果郭荣因为自己的出现而长寿,那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没有人敢在郭荣的统治下造反,这跟找死没区别。   可一但事情不可逆,郭宗训是不可能镇得住满朝文武的。   国力必然会大受影响,周边的诸多割据势力,也会另怀心思。   到了这个时候,离分裂内斗就差一步了。   大周实力不可避免地大受影响,到了这一步,凭什么再取幽州?   其二、就是他不确定契丹睡皇帝能不能坚持个十几年不死。   历史上的耶律璟命硬,面对各种各样的反叛,都伤不了分毫,反而厉害的将对方全数镇压。   最后还是因为自己作死,大醉之后,索要食物,侍从没有听到,便要开杀戒,不甘心坐以待毙的近侍小哥、盥人花哥联合厨师辛古,六个贴身亲信将之杀了,跟张飞的死法差不多。   照道理说罗幼度一直活跃于黄河以南,就没有去过黄河以北,对于燕云地的影响力不大。   但事实显示并非如此。   大周因多了一个罗幼度,势头之盛,远超前世。   大周朝的明主贤臣与契丹辽国的明主贤臣一对比,相去甚远。   现在最慌的就是那些已经彻底将自己视为辽人的汉臣,尤其是最具代表的韩家。   这些人比谁都清楚,一但中原王朝真正的崛起,那会是什么后果。   他们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也是有这两大心事,罗幼度才会如此激进。   不管未来怎么样,先将幽州拿下来再说。   到时候就算真的出现各种变故,有燕山防线在手,不至于陷入宋朝无险可守的地步。   这郭荣的生死,自然是不能说的。   所以罗幼度现在只能放大契丹内部的情况。   “不趁着契丹内部动荡时下手,等到他们内部矛盾解决,就更不好对付了。与我们中原饱受战火不同,他们的动荡限于皇室权位之争,并不动摇根基,很容易就恢复元气。”   王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摇头笑道:“某算是明白了,二位已经将问题看得通彻。哪里是找某来商讨的,分明是做选择的。”   他沉吟片刻道:“不如这样,两位相公各让一步。马政放不得,可以先建根基,培育优良马种,至于繁殖,可以稍微延迟一二。节省下来的钱财可用于购买战马,扩充骑兵。枢密院可以从别处调拨一些钱帛以作购马之用。”   罗幼度先一步松口道:“此法倒也是两全其美。”   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争取更多的经费购买战马。   杀鸡取卵的事情不是不能干,但这个时代的人不清楚郭荣的情况,仅凭契丹现在的情况,不足以让大周孤注一掷。   能够尽可能地获得购马经费,已经是一个完美的结果了。   三人做了最后的合计,然后将关于枢密院拟定的大周马政上缴给了朝廷,走程序等郭荣批阅。   枢密院主管军国大事,奏章走的是特殊渠道,当天下午就送到了郭荣的御案上。   优先处理议政厅、枢密院的奏章是任何皇帝都默认的潜规则,郭荣几乎第一时间就拿起了枢密院关于马政的商讨结果。   奏章上详细地写了枢密院对于大周马政的改革方式。   看着新奇的购买战马的方式,这位大周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自语道:“这方法也就他罗幼度想得出来。”   他反复看了几遍,心痒难耐。   这郭荣喜欢罗幼度并非没有缘由的。   郭荣性格最大的毛病就是急躁,喜欢冒险也敢于冒险。   历史上他即位时间仅有六年,打了四仗。   一次被动,三次主动。   不过高平之战的被动防御,硬生生让他打成了主动灭国战。   四仗没有一次不是郭荣自己力排众议决定开干的。   高平之战,受阻于冯道。征伐蜀国之战,受阻于范质、王溥,淮南之战,因寿州久攻不下,朝臣大多都在劝郭荣撤兵。   至于最后的北伐幽燕,那就更加了。   之前还是文官反对,这一次反对郭荣攻打幽州变成了武将。   书上记载是“帝与诸将议攻幽州,诸将皆以为未可,帝不听。”   这诸将显然不愿打幽州的不在少数,不知道是不是在寿州城下打出阴影来了。   毕竟寿州攻防战,罗幼度在是打了一年,在没有罗幼度的情况下,周兵打了一年半,还险些给刘仁瞻、朱元、林仁肇翻盘。   郭荣的心急,让大周的文臣武将极为头疼。   看着好似比自己更急的罗幼度,郭荣感慨道:“知我者,罗幼度也!”   几乎没有多想,郭荣在这份奏章上画了一个勾,然后命人将罗幼度叫到御前,好好安抚。   “幼度莫要着急,别看朕沉得住气,心底却与你一般,恨不得率师北上,收复我中国疆土,震我华夏声威。朕要让冯太师知道朕未尝不能比唐太宗,未曾不能做大山。”   罗幼度哑然失笑,这冯道都去世好几年了,至于吗?   这怨念得有多大!   当初冯道劝说郭荣不让他亲征,郭荣就用唐太宗、大山自比。说唐太宗也曾亲征,说北汉乌合之众,若遇我师,如山压卵。   冯道直接回怼:陛下不是唐太宗,陛下也不是大山。   郭荣轻捋着胡须,说道:“马政确实不能落下,朕想法子从别处调拨一些钱帛用来买战马,以充实骑兵编制。”   罗幼度见有着这外之喜,连道:“陛下圣明。”   罗幼度想了想,说道:“陛下这北伐之事,至关重要,但民生亦不可忽视。断然不可为了军备而短于民生……”   郭荣道:“这个先生放心,史上诸多前车之鉴,朕皆记心中,断然不会重蹈覆辙的。”   罗幼度放心下来,作揖道:“臣下多虑了。”   郭荣看着面前的罗幼度忽然想到一事,说道:“你现在身为节度使,为何不募集牙兵,护卫周全?这上了战场,身旁没有忠心牙兵怎么行?”   罗幼度略微犹豫,作揖道:“臣武艺低微,冲锋陷阵之事,还是让张琼他们来吧。无须牙兵陪护左右……而且臣一直以为牙兵是前朝陋习,并不值得推崇。只需些许护卫,保护安全即可。”   郭荣神色略微复杂,若满朝武臣都有此心,自己何至于寝食难安?   郭荣看着罗幼度,越看越是欢喜,说道:“枢密院院事不得松懈,御营司亦是如此。此番购得军马,朕优先为御营司补齐数额。此举少不得给李使相、张都点检埋怨,北伐之时,好好表现,也好堵上他们的嘴。”   “谢陛下!”   罗幼度瞬间兴奋,高声作揖。   郭荣笑着挥了挥手,道:“去吧!” ##第二十八章 进击的符清儿   罗宅!   符清儿呆呆的看着梳妆台上铜镜里的自己,对着镜中人问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人???”   她说的自然不是自己,而是今日在周家见到的周娥皇。   她本对自己的容貌有几分自信的,今日见到集江南灵秀于一身的周娥皇,那一瞬间给她的感觉不是自惭形秽更不是嫉妒,而是怦然心动。   那是一个漂亮的让女人都为之心动的女人。   那见面后的盈盈一拜,细语轻声地“见过大娘子!”   符清儿至今都记在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   温柔、端庄、贤惠、国色天香,似乎一切美好的词都能用在她身上。   符清儿回到家中,想着周娥皇给她的感觉,心底难免有些惶恐,患得患失。   古人对待感情远没有现代人那么复杂。   绝大多数的人在结婚之前,连自己的妻子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更别说交流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才显得难人可贵。   符清儿对罗幼度的好感源于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这一大把年纪了,不只是她娘催促得紧,符清儿自己心底也是一样,难得遇到了罗幼度这个适合的,加上心腹丫头凤竹的怂恿。   对之越来越关注,也越来越在意。   直到从符皇后那里得知了郭荣敲定两人的婚事后,符清儿才意识到自己心中只有欢喜而无其他。   听到罗幼度用陆羽留传下来的宝物跟李继勋换了李处耘,符清儿立刻意识到他手中无人,想也没想,心急火燎的修书给自己的父亲,让他帮着介绍举荐人才。   接下来的婚礼,那北大街的红妆,婚后甜蜜的生活,甜蜜动人的情话,让符清儿的生活犹如做梦一样,甜蜜美好。   这就是鱼玄机诗中所说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了吧。   今日罗幼度让她带着礼物去见一见周娥皇,符清儿也知自己郎君的意思。   周娥皇从江南来到开封,也就一个年迈的父亲跟一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女孩。自己主动登门往来,有利于未来后宅和谐,亦能缓解对方背井离乡的愁思。   但周娥皇的才貌给了她极大的压力,甚至有种自己争宠不过,失宠的感觉。   “大娘子!”   凤竹悄无声息的来到身后。   符清儿吓了一跳,抱怨道:“怎么走路没声的?”   凤竹道:“是大娘子想事情太入神了,还在想周家娘子?”   她跟符清儿一起长大,今日也一同见了周娥皇,也有相同的感觉,一下子就猜中了。   符清儿自然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道:“没有,想她做什么?”   凤竹嬉笑道:“这就是了吗,大娘子才是相公的正妻,周家娘子再漂亮又怎么样。何况她就一个人……”   符清儿白了她一眼,自从上次自己来了天葵。让这小妮子代自己服侍了几次以后,那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给她这一闹,符清儿心情也好了些许,想想也是,自己可是大妇怕什么,而且郎君也不是那样的人。   罗幼度比往常更早一些回到家中。   见符清儿正在后院跟着凤竹等侍婢在玩投壶,说道:“明日要不要搬去庄园小住几日?”   这枢密院最近最大的事情就是马政,而今马政事情尘埃落定。   罗幼度也不用天天往枢密院跑了,打算去御营司的军营呆几天,检查一下兵士的训练成果,处理御营司的一些琐事。   “事先说好,新的宅邸还在搭建,只能住在旧院落里。不过里面经过了重整装修,只是周边环境稍差一些。”   符清儿毫不犹豫地道:“郎君去哪,妾身就去哪!”   她说着腼腆地笑了笑道:“妾身也想练习一下骑射功夫,免得生疏了。”   罗幼度眼睛一亮,笑道:“夫人也可以传授为夫骑射之术,有夫人手把手的指点,可比跟着那群大老粗学,进步多了。”   符清儿自然欣然应诺。   两人用了晚膳。   罗幼度拉着符清儿的小手,在后院走了几圈消食,当然少不了腻歪的情话。   然后看会儿书,泡了会儿澡上床。   几乎是固定的套路,没有多余变化,但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最美好的一部分。   平淡温馨。   这年轻男女食髓知味,入梦前自是少不了芙蓉帐暖,巫山云雨。   符清儿头枕着自家郎君的臂弯,问了憋在心里好几个时辰的问题:“郎君就不问一问今日妾身是否去拜会了周家妹妹?不问问周家妹妹的情况?”   罗幼度愕然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没有消息,即是最好的消息。夫人是这后宅之主,这些本就是你份内之事。为夫相信夫人能够处理妥当,有何可问的?”   一瞬之间,符清儿心都要化了。   “郎君真好,也只有郎君这样的人,才有福气让周家妹妹这样天仙似的佳人自甘为妾。”   罗幼度捏了捏符清儿的鼻头,说道:“天仙?说你自己嘛?”   符清儿轻哼了声道:“等见到周家妹妹的真容,郎君就不会这么说了。周家妹妹的容貌,真的,我们女人看了都会动心。”   罗幼度坚决摇头道:“我不信!”   符清儿道:“爱信不信。今日与周家妹妹聊了好一会儿,还听了她弹的琵琶。在此之前,妾身是真不知道琵琶能够这么好听,就跟香山居士《琵琶行》里的诗句一样,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冠绝中原、江南的才气,让妾身自惭形秽。”   罗幼度让符清儿说得心痒痒的,嘴里却道:“话不能这么说,这晏子能跟孔子比高?卫玠还能与项羽比武勇?周家娘子生于江南,身上有着江南灵秀之气。夫人生于北地将门,自是傲骨凌霜,英姿飒爽。”   “这世道看似太平,内里自有凶险。有夫人在,为夫出征在外,方才放心家中一切。”   符清儿扑在爱郎怀里,痴痴笑道:“郎君放心,妾身定不负罗家大妇之名。”   周娥皇给她的压力,在这一刻完全消散了。   不管是谁,不管多漂亮,多有才华,只要进了罗家门,就得听她这个罗家大妇的,好好服侍自己的郎君。 ##第二十九章 三思而行   汴京南门。   一年轻俊朗的少年,腰佩宝剑,看着威武不凡的大周都城,感慨道:“天下动荡已久,今中原有此气象,一统之势成矣。我辈之幸,天下之幸。”   “公子,可以进城了嘛?”   一个机敏的小厮来到近处。   俊朗少年道:“快些进城吧,吾迫不及待地要拜会禹均先生、杨少师还有平先生。听说南唐大儒周宗先生亦在汴京,能够听诸多大贤指教,人生美事。只可惜冯元老已逝,不能一听教诲。”   他说着招呼着身后的随从前去排队受检入城。   俊朗少年名叫毕士元,字仁叟,代州云中人,家中几代在代州为官,父亲毕乂林还担任过观城县令,家中颇有余财。   因父亲亡故,代州云中偏远,人才疲敝,并无良师。   毕士元自小好学,但因继母祝氏尚在,不愿远离,侍奉左右。   祝氏通情达理,直接将毕士元叫到跟前说道:“求学须有良师益友,吾儿当去中原江南。”   于是,祝氏将毕家几代累积的积蓄交给年少的毕士元让他南下求学。   毕士元在宋州、郑州求师,与杨璞、韩丕、刘锡结为良朋,学业有成。   这汴京将会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拜访中原士林领袖窦禹钧,向继颜真卿、柳公权之后,最著名的书法家杨凝式请教书法,与长乐老冯道的长子冯平请教经史学问。   做完这三件事后,即打算返回代州云中,侍奉祝氏,专心学问,消化这些年学到的知识。直至祝氏百年之后,以科举入仕,为天下苍生谋福。   毕士元这类才俊,对于自己的未来规划得极为详细。   只是他不知道方刚入城,自己已经让人给盯上了。   看上他的人不是别人,是巡检通判孔守正。   此人的上司正是新上任的南门巡检使王彦升。   王彦升因冒犯石守信被逐出殿前司,从手握兵权的大将,一下子转为白身,心底难免烦闷。   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月,得到赵匡胤的召见,知道自己有了新的任命,还是巡检使这一职位,对于赵匡胤更是感恩戴德。   赵匡胤也叮嘱王彦升要好好干,行事不可冲动,三思而行。   王彦升自然是一一应诺。   这吃过一次教训,王彦升走马上任之后,也不敢乱来,兢兢业业的干着本职工作。   但是随着深入了解巡检使的职权任务,王彦升顿觉不平衡了。   巡检司始于五代,掌训治甲兵,巡逻州县,擒捕盗贼的事情,负责开封治安。   汴京城的巡检司下的巡检使共有四位,分别负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故而以所负责的区域为界限,冠以东南西北四门巡检使。   其中汴京城东西大街有两个街市,那是汴京商贸中心。   然后北门靠近皇城,是朝中权贵聚集之所,那边还有一个名动天下的甜水巷。   而开封的南门理所当然的就是百姓以及三教九流的杂居之所。   这差距可就大了。   东西门的巡检使给东西街的大商家当作大爷一样供着。   北门巡检使时不时地还能在甜水巷白嫖大牌。   他这个南门巡检使,面对一群苦哈哈的百姓,哪有什么油水可捞?   因为之前犯了事,王彦升是打算好好安分守己的。   可同僚们坐着就有人送礼巴结,还能白嫖,明明级别一样,自己这边却无人问津。   这巨大的差别让王彦升如何受得了?   这南门巡检使本来是个很好的职位,可王彦升却是越干越不是滋味。   直到今日,下属马源来报南门进了一个肥羊。   “领头的就一书生,还有一书童加上驾车的三名马夫,但随行的有一辆马车,后边有两个毛驴拉着十口箱子随行。看箱子的样式,还挺沉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十口箱子?”   王彦升怦然心动,说道:“给我盯着他,看看他住在什么地方。”   他带着几分贪婪地搓了搓手,忽然想到赵匡胤的叮嘱“行事不可冲动,三思而行”。   王彦升冷静下来,想了三遍,说道:“不可让他发现,兵分两路。一路让人盯着他,看他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另外一路去打探此人消息,看看他有没有背景,能不能招惹。”   不得不说,赵匡胤的叮嘱还是有用的。   王彦升这一次真的三思而行了,没有一点的莽撞。   马源到点回家,小小的绕了一圈,来到了巡检通判孔守正的家中。   孔守正也在家里等着马源。   “来,马兄,特地为你准备的牛肉。我俩兄弟,分而食之。”   孔守正热情地将马源请到了屋内。   马源也是食指大动,即便是汴京城,牛肉也是极为奢侈的美食。   两人相互对坐,马源将王彦升的情况细说。   孔守正认真地听着,肃然叮嘱道:“那我们便等吧,记住了,要耐住性子,不可唆使王彦升干任何事情。所有的行动必须让他自己做主。王彦升是个莽夫,可他背后的赵匡胤不好惹。我们惹不起……”   马源用手扇了扇牛肉的香味,说道:“孔大哥放心,小弟所干的一切都是王彦升吩咐我做的,行动的时候也不冲在前头,不会让他祸水东引。”   孔守正颔首笑了笑。   他跟王彦升无冤无仇,但是王彦升的出现却摘了本属于他的桃子。   自从上任南门巡检使升迁之后,一直没有新人顶替而上。   这巡检使的事务自是他这位巡检通判代理负责。   依照常理,若南门巡检使一直空缺,他这个巡检通判在代理期间表现良好是可以直接升任。   孔守正代理南门巡检使足足半月,眼瞧着就能升官,王彦升这从天而降,直接坏了孔守正的美梦。   孔守正野心不大,本想着忍一忍算了。   结果王彦升性子贪暴,将巡检司视为殿前司的兵卒来带。   训练的时候,动辄打骂,下手还不分轻重,惹得是天怒人怨。   跟着这样的上司,莫说一起升官发财,不让他连累的一并遭殃就算阿弥陀佛了。   孔守正心底本就有怨,见此情况亦忍不住与心腹同僚安排王彦升了。   ……   御营司。   罗幼度正在巡视龙骧军的训练。   一个个矫健的兵士,低身平伏,在党进的指挥下进行骑兵掩面突击训练。   所谓掩面突击就是将手臂护在面门,利用臂腕上的大护腕保护脸部要害。   罗幼度一直以为契丹骑兵很牛皮,但牛在什么地方,完全不知道。   但读过符彦卿的札记之后,渐渐对于契丹骑兵有了一定的了解。   契丹骑兵确实很强,可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强。   至少在五代十国这一阶段,契丹屡次南下都给五代十国的军头打得满头包。   早年的河东五虎将:周德威、符存审、李嗣昭、李嗣源、郭崇韬几乎将契丹当成了经验包。   尤其是自己老岳父的老子符存审以步克骑那一战,简直不要太牛逼。   步卒动成军,止则成寨,将步卒玩成了花。   契丹军一靠近,万弩齐射,流矢蔽日,绝对是以步克骑最为经典的战例之一。   若不是有坑爹的石敬瑭直接卖了燕云十六州,以契丹的实力真不一定搞得过五代那些单纯的依靠战斗不断升级上来的军头莽夫。   人家莽归莽,可真的是能打。   罗幼度默默地看着党进地训练,心底却想着得再薅一薅石守信的羊毛,让他亲自来指点一下党进以及自己的龙骧军。   或者想法子将党进丢到自己那个老岳父的天雄军里训练一二?   党进相比他们两人还是嫩了一些,对于骑兵的速度掌控得不好。   跟契丹骑兵交手,必须要掌控速度,不然就等于游戏里没有突进技能的铁憨憨,遇到了机动强的射手,给风筝的一点脾气也没有。   契丹骑兵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以量取胜。   一直保持全民皆兵的他们,能够很容易地就聚集十万左右的骑兵队。   除了数量优势,再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骑射功底以及契丹战马。   宋朝诸将瞧不起契丹战马低劣,那是因为作战风格不同。   契丹战马可一点不差,典型的北方马种,大漠草原之间,多寒多风,环境恶劣,使得契丹马普遍重心低身材矮小,但肌肉强健,能够迅速奔跑和转向,耐久性和灵敏性奇高,是最适合骑射奔袭的战马。   而中原将领大多喜欢以骑兵陷阵,故而战马越高越大越好,西方所产的马种也就成了中原将领的最爱。   中原王朝古来培育的战马马种也多是源于西北凉陇地区。   故而有一句古话,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相比契丹马,凉陇马胜在个头大,速度快,爆发力强。但是耐力以及对环境的适应力,远远比不上契丹马的。   故而想要在战场上打赢契丹骑兵,只能近身拼杀,首先要硬抗他们的弓箭,掩面突击就是应对契丹骑兵的战术而设的。   但是契丹骑兵不会傻傻的让你近身,他们的战马矮小灵活,可以轻易地掉头后撤。   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利用凉州大马的爆发力追上他们。   不然时间一长,凉州大马的体力告急,那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如何掌控这个速度,最为关键。 ##第三十章 巡视御营司   “罗统军!”   党进完成了这一波训练,策马来到跟前,直接跃下马背上前拜见,那张粗犷形似演义张飞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罗幼度见党进这模样心底不住暗笑。   这家伙淳朴严谨,有阿谀谄媚的意思,但是又没有那手段,就是将自己的那张大黑脸挤成讨好的模样。   那一脸的胡须跟刺猬一样因脸部扭曲而伸直,尽管在笑,却也是凶相毕露,胆子小的见了,没准还会吓得大哭。   “做得很好!”   罗幼度先给了党进适当的鼓励,对于这种性格的人,对他严厉效果不明显,不如直接鼓励,让他更有动力:“不过半月时间,龙骧军就有模有样了。”   “你可知道为何让你练习这掩面突击?而不是直接正常冲刺?”   党进道:“那是因为契丹的骑射功夫好,在冲锋的时候,他们会远远地射我们一箭。我们头有头盔,身上有锁子甲,就脸上没有防备,得用护腕挡着。”   “不错,正是如此!这第一步,已经完成得很好了,接下来你要学会控制速度。”   他想了一想,说道:“你跟康保裔谁更厉害?”   党进自得地道:“骑战他不是我几合之敌,步战便看发挥了。他脚步太快,属下若一时不得胜,容易体力不支。”   罗幼度顺着话说道:“那你怎么赢的?”   党进比划了三下说道:“找机会,只要发现机会,直接一套猛攻,赢了就是赢了。要是让他支撑住了,那便是输了,没力气再打了。”   罗幼度双手一合,笑道:“便是同样的道理,跟契丹骑兵作战,就如与康保裔比武一样。他速度快,贸然强攻,只会消耗自己的体力,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节约体力,抓住机会,速战速决。”   “契丹骑兵就是一群怂货,只知道远远的射箭不敢正面进攻。你要是靠近了,他就会跑,你要是撤退,他就会追,无耻至极。”   党进感同身受的点头道:“统军说得不错,他们就是一群怂货。”   罗幼度接着道:“他们要跑,我们就得追。唯一赢过他们的方法就是在我们体力耗尽之前,将他们追上。正面硬碰硬的拼杀,他们不是我们对手。”   “进入他们射程之前,他们的骑兵是不会后撤的。没有必要在进入他们射程之前过多地耗费战马的气力,只要将速度提起来即可。”   “只有等我们进入射程之后,契丹骑兵射出了手中的箭矢,他们才会后撤。最好的机会就是在他们射出箭矢准备后撤的瞬间,利用我们大马速度快,爆发力强的优势,追上他们。”   党进听明白了,高声道:“末将明白了,就跟打架一个道理。不需要跟对方比快,只要在关键的时候比他们快就好了。”   罗幼度抚掌大笑:“党都虞候悟性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党进现在是没有资格担任龙骧军指挥使的,所以他的职位是龙骧军都虞侯。   龙骧军指挥使的实权目前是由御营司都虞侯曹彬兼任。   这同样是都虞侯,一个是龙骧军的都虞侯,一个是御营司的都虞侯,差距是不可以用道理计的。   党进兴奋道:“属下明白了,接下来就是练习一箭之内的快速冲刺。”   罗幼度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厉害:这都懂得举一反三了。   其实真正的战场远没有罗幼度说的那么简单,不同的环境会有不同的表现。   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契丹骑兵的主要进攻方式就是骑射,放风筝。   也只有在对手露出破绽的时候,或者迂回到背后偷袭。或者给敌方缠上的时候,他们才会选择正面拼杀。   但契丹马在体型力量上与中原常备战马不在一个档次的。一般情况而言,正面对上只有吃亏的份。   当然他们能够购得大马,契丹也一样能够买来凉州大马。   契丹在草原上就设有左、右铁鹞子军。与西夏的铁鹞子不同,西夏铁鹞是重骑兵,人马都披甲的,而契丹的铁鹞子军只是将士披甲,驰突轻疾,如鹞之搏鸟雀。   但相较中原骑兵几乎全是凉州大马,契丹的大马数量不会太多,有几千就到顶了。   因为凉州大马远不及契丹马那般吃苦耐劳,受不住东北恶劣的气候,很容易得病死去的。   当年李世民亲征高句丽,攻占辽东等十城,获七万余户,斩杀高丽兵四万余人,唐军阵亡不过数千,但是战马却损失十之七八,便因如此。   东北恶劣的气候,凉州大马水土不服。   故而对于契丹来说,养凉州马成本太高。   现在的他们承受不了。   也就在辽景宗耶律贤以及萧太后掌权,辽国最巅峰的时候,才养得起铁林军这玩意。   现阶段的契丹战术还是以机动迂回为主,弓箭袭扰为辅的打法。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他们骑射以及契丹战马的优势。   简单实用。   以契丹轻骑为假想敌来训练,日后真要遇上,应付起来也将游刃有余。   巡视了龙骧军,罗幼度接着又去了张琼的龙卫军。   作为步骑混合编制的龙卫军,训练的方法以步骑配合为主。   作为御营司的亲儿子之一,张琼的龙卫军步卒配备的是一身铁甲,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铁甲步兵。   看着面前铁甲步兵所列的枪阵,罗幼度相信应该没有任何人愿意用骑兵冲这样的军阵吧!   张琼作为最早跟随他的将领,作战经验丰富。   让他指挥上万大军或许吃力,可训练指挥两千兵士,那是绰绰有余的。   勉励了两句,罗幼度依次去了天威军、卫圣军。   常思德是御营司的老将,淮南之战,他也刷了不少经验,对于兵卒的训练已经有了自己的心得理念,天威军在他手上虎虎生威。   至于李处耘的卫圣军是罗幼度最看好的力量。   党进、张琼、常思德、刘福皆是勇将,李处耘则是他麾下除了曹彬、潘美两大帅才之外,最靠谱的智将。   因此李处耘手中的卫圣军数量编制是最多的,而且大部分都是弓弩手。   冷兵器时代,他们华夏王朝最强的武器永远是劲弩。   尽管此时此刻契丹已经掌握了劲弩的制作方法,但他们并没有单纯的步兵,骑兵在马上是无法使用蹶张弩的,配备最多的是适合马上使用的手弩以及防御城池用的床弩。   蹶张弩依然是属于他们中原王朝最有利的武器。   不过强弩手最忌讳的就是让对方近身,尤其是皆为骑兵的契丹。   如何跟其他将军配合,如何在战场上保护好弩手,如何发挥弩手的最大威力,这些都需要指挥能力强的将领临阵调度。   李处耘智勇双全,他在折从阮手下十年,学了不少的东西,有着出色的指挥能力,将杀伤力最强却也最薄弱的弓弩手交给他是唯一的选择。   事实也证明了李处耘并没有辜负罗幼度的信任。   党进、张琼、常思德、刘福、李处耘、康再遇、康保裔父子,平时各自统帅各自所属的军士训练。   每月的月初、月中、月尾都会进行一次御营司的整合训练。   或是曹彬指挥,或是潘美指挥,以此来训练各军的配合。   根据曹彬、潘美的反映,李处耘率领的卫圣军屡屡拔得头筹。   在他出色的指挥下,能够在第一时间就响应曹彬、潘美的调度,配合其他诸军抵达指定地点。   看着李处耘如指臂使的指挥着卫圣军,罗幼度高兴地对着李处耘道:“哈哈,原本我还有些心疼。毕竟那是茶圣陆羽的宝贝,现在看着你的表现如此优异,只能说值了。莫说是一个青瓷茶釜,便是十个又有何妨?”反正也不贵。   李处耘却一脸感动,道:“能得统军如此知遇,末将岂敢不效死力!”   因为神卫军的刘福这个月负责皇城守卫并没有在御营司的军营里,罗幼度来到了最后的宣威军。   宣威军所在的营盘位于御营司的最里面,依靠着山脚而建。   罗幼度步入营盘,入眼便见诸多宣威军的兵士各自练各自的。   有的在练习引体向上,有的在耍石锁,有的在翻越木墙。   宣威军的训练方式与之前所有的军队训练方式完全不同。   其他军练习的是杀敌配合,而宣威军却是以单兵作战为主。   在营盘的最深处,他们还将山壁给凿平了,以山壁当作城墙,练习攀爬之术。   这支宣威军,罗幼度给它的定位就是主攻坚辅以翻山越岭特殊地形的奇兵之用。   在这些特殊的环境之下,个人的实力比配合更加重要。   康再遇、康保裔这对父子刚烈血性,能够在惨烈的攻坚中激发兵卒悍不畏死的血腥,最适合统领宣威军。   罗幼度没有让营门卫兵通报,来到军盘深处的时候,康保裔亲领着百余兵士攀爬山壁。   而康再遇则坐在地上,周边围着五十余兵士聊天吹牛,其乐融融。   一名宣威军的兵士看到了罗幼度,提醒了康再遇。   康再遇回头一看,心凉了半截,赶忙起身相迎,好似怕罗幼度误会,解释道:“见过统军,刚刚属下领着兄弟们从山壁下来,在这里休息。” ##第三十一章 诬蔑   康再遇带着忐忑地看着罗幼度。   早年他就是为了给麾下兵士出头,得罪了周太祖郭荣时期的权臣王峻给贬为白身,一直在洛阳郁郁不得志。   而今受到罗幼度的征召,父子二人特别珍惜此次机会。   “无妨!”   罗幼度知道人的性格有千万,不同的将领带兵的方式也各有不同。   好比韩信,多多益善。   哪怕你给他一群老弱兵卒,他都能凭借自己超凡如同艺术般的指挥天赋,发挥这些老弱的能力。   类似张琼、党进、刘福这样的勇将则倚仗自己的武勇,带动三军气势,勇往无前。   常思德靠的是纪律,他为人沉稳,正己治军,不骄不躁。   历史上雍熙北伐,曹彬因缺乏与契丹交手的经验,兼之威信不足,加上宋太宗自己失策,给了契丹名将耶律休哥可趁之机,被杀得大败。   此战算是曹彬最大的污点。   但曹彬所率大军中,常思德所部遇败不乱,有序而退,从容护送曹彬退回易州。   面对大军的全线溃败,能做到这点是极其不易的。   而康再遇、康保裔的带兵方式则是将自己融入兵卒之中,与他们亲若兄弟手足,同甘苦,共患难,祸福相依,生死与共。   方式不同,效果也会有着不同的差异,但是并无高下之分。   罗幼度并不打算强迫康再遇、康保裔改变自己的风格,或者说是宣威军需要的就是这种风格。   罗幼度笑道:“我观你们身手矫健,攀爬飞梯,宛若灵猿。可以试一试新花样了,回头我向朝廷申请工部派人来此建造一些大型攻城器械,让你们操作练习。不要怕用坏,再精妙的器械,也比不上人命。器械坏了再造,人要是没了,就真没了。工部要是心疼,我私自掏钱让他们帮忙。总之要将这些器械用的跟使刀使枪一般顺手。”   康再遇更是激动,抱拳道:“末将决不负统军期许。”   结束了今日的巡视,罗幼度又跟曹彬、潘美聊了会儿御营司整体情况,让他们不可有任何松懈。   罗幼度已经证明了自己,但是御营司还没有。   之前那个五百兵,就没人看在眼里。   下一战是御营司的立威之战,表现得好罗幼度加上御营司才能真正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提并论。   曹彬、潘美也知道这个道理,心里是铆足了劲。   黄昏时分,罗幼度策马出了军营,来到了他买下的庄园。   因离汴京开封有一段距离,已经出了汴京的都城范围了,在杞县附近,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故而价格并不是很贵,但占地面积却是很广,足足十二顷土地。   山脚下还有一个块天然的草皮,打算建一个小型养马场。   符清儿从符彦卿那里讨要来的马匹都是品质上乘的神骏。   罗幼度可不舍得将它们全阉了,他的那匹小贝儿神驹就没舍得阉。   反正他又不冲锋陷阵,发情时脾气大点就大点,这么好的种马阉了多可惜。   没事的时候,让它舒爽一下,嚯嚯一下母马,还能生一批良驹送人。   不过现在的庄园还处在规划当中。   除了一些原有的佃户,也就几户他麾下的亲兵家人以及罗宅招募的那些佣人丫鬟的家眷搬了进来。   但随着他的亲兵数量增加,人数会越来越多。   来到他们居住的临时宅院,罗幼度看着忙前忙后莺莺燕燕的十八女骑,笑问道:“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凤竹笑道:“都准备好了,姐妹们都很高兴呢,好久没有在野外烤肉了……”   在大名府的时候,符清儿喜欢狩猎,时常带着她们去野外打猎,就地烤食。   来到开封之后,这种机会就少了。   开封作为水陆枢纽,大周的中心,周边的土地大部分都给开发了,少有狩猎的地方。   即便是他们所在的庄园也是一样,所谓的山不过就是很寻常的无名小山,山中也就一些山鸡、兔子、黄鼠狼之类的常见动物,数量也不多,大一点的野猪有是有,难得一见,何况是野山羊、麂子之类的猎物。   今日来的时候,罗幼度就让符清儿去买些野味,就当自己猎的,找找感觉,也放松一下心情。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这里过得越安逸,离开封的是非就越远。   符清儿兴致高昂地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罗幼度从军营回来。   罗幼度稍歇了会儿,喝了几口茶,便带着一众人来到了山脚草地。   符清儿显得极为兴奋,看着远处架立的箭靶,娇喝了声,跃众而出,熟练地从马鞍上取过弓与箭,策马飞驰,在移动中张弓对着箭靶就射了过去。   箭矢破空而飞正中箭靶。   这骑射与步射的定义不一样的。   步射中靶心为准,骑射只要射中箭靶环内,不管射在何处都值得称道。   在高速移动中,还能精准地命中靶心,整个华夏历史也就几人能够做到而已。   符清儿这一箭射得干净利落,引起了一阵阵的喝彩。   凤竹与其他十七名女骑一个个地跟着飞驰而出,她们熟练地张弓射箭,十八人居然有十人中靶。   罗幼度大感震撼,也就符彦卿有这能耐闲情,助符清儿培养出一群如此优异的女射手了。   他看了看身后的十余护卫,问道:“她们都做了表演,你们这大老爷们不露上一手?”   场面有些寂静。   穷文富武,这练武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除了一些天赋异禀的怪胎,正常人家要培养出一个弓马娴熟地战士,所需花费都可以培养十几个读书人了。   他的这伙亲兵骑术尚可,足够忠心但骑射方面差强人意。   也就呼延赞有这条件习得一手好弓马之术。   所以罗幼度看向了呼延赞。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呼延赞好像没带弓与箭。   呼延赞大叫道:“看我的!”   他猛的加速,对着箭靶就冲了过去,手中铁鞭向上一撩,将箭靶挑上了空中,随即他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前蹄凌空而起,反手向后一鞭,正中箭靶靶心。   箭靶登时四分五裂。   罗幼度不免拍掌叫好,即便他武艺平庸,却也看得出来,呼延赞一番表现,除了展现了高超的骑术之外,对于劲力的收放也到了一定境界。   自己这护卫脑子虽憨了些,这一身的武艺无疑是准超绝的。   符清儿也想不到呼延赞这般强悍,策马上前,咋舌道:“郎君麾下的这位亲卫长可真了不得。”   罗幼度笑道:“还不是夫人的功劳!”   符清儿笑道:“要是爹爹知道他错过了如此猛士,八成得悔青肠子。”   罗幼度目光落在自家媳妇上,此刻她一身素白的紧身武士服,将那妙曼的细腰与修长的双腿展现得淋漓尽致,招呼身后护卫去点火烧炭,准备接下来的烧烤,随即又道:“夫人,来教教为夫这骑射之法。”   符清儿正讲解着要领。   罗幼度不耐烦道:“这些我都懂,夫人还是跟指点我箭法一样,手把手地教吧,学得快。”   符清儿俏脸一红,但还是上了罗幼度的马,一马双乘,漫步草地,是学习骑射还是聊着情话,那就两说了。   一连小半月,罗幼度往来于军营与庄园之间,即便是休沐日亦没有返回开封,而是带着符清儿去了一趟大野泽,也就是小说里水泊梁山的据点,那里山水相间是天然的猎场。   ……   远在开封的王彦升,经过一段时间的三思而行,终于按耐不住了。   他已经将毕士元的一切身份都调查清楚了。   一个家在代州云中远来在中原求学的学子,孤身一人,毫无背景。   在汴京的这些日子虽说陆续拜会了窦禹钧、杨凝式、冯平这几位大儒,但除了窦禹钧让毕士元跟着义塾一并学习以外,杨凝式、冯平都没有表现出多少热忱。   这些上了年纪功成名就的大儒哪可能轻易地就收一个陌生人为徒,充其量就是指点一下毕士元心中的疑问,这已经很不错了。   王彦升反复确定毕士元可宰之后,直接派人将毕士元拿下了,将他的十口箱子全部带走。   理由很简单,怀疑毕士元是北汉细作。   虽然扯淡,但毕士元的家确确实实受着北汉管制,而且他的父亲曾经在北汉的统治下为官。   王彦升的职位有权处理这个,将毕士元带走,无人敢说什么。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毕士元真是北汉细作,这个责任谁担待得起?   巡检司。   王彦升看着面前的十口大箱子,兴奋地搓着手:“打开打开!”   随着一口口的箱子打开,王彦升傻眼了。   这跟他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这一口口的箱子,九口全是书籍,只有一口小箱子,里边装着细软衣物。   “都是什么玩意!”   王彦升气急败坏地拿过一本书猛地一打开,书页直往下掉。   这个时候的书有不同的几种装订方式,其中最常见的是蝴蝶装与经折装。   经折装就是前后两个硬书页,中间纸张折叠堆放,便如电视里的奏章一样。   这种装订之法,便于携带。   他双手猛地一扯,将手中的书撕成了两半。   “倒出来,都倒出来!娘的,老子不信了,千里而来,会是个穷书生?” ##第三十二章 瞬间奔溃   哗啦啦的,十口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   各种书籍滚落一地,堆积成了小山堆,将他们所在屋子都占据了大半。   王彦升瞧着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心头不免窝火,说道:“都给我丢出去!”   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士哪管地上这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圣贤书,你一捧,我一捧的就往外丢去。   要知道这些书籍都是以经折装的方式装订的书本。   这种书本便于存放,价格也不高。但必须要将正反两面都拿捏住,才不会令之散落开来。   他们这种乱丢,使得所有的书籍跟丝带一样拉长,搅和在了一起,甚至于在地上托行,然后经过踩踏断裂。   近千本书籍经过他们这样粗暴地对待,至少毁去了一半。   “找到了,找到了!”   一个兵士忽然惊喜地叫出声来,他从一件棉衣的袖子里翻出了一个小木盒。   王彦升大笑道:“藏的还挺好,就知道这家伙不远千里来中原求学,怎么可能是个穷鬼!”   他大步走上去,一把抢过小木盒,摇了摇木盒,里边发出阵阵声响。   小木盒上有一把铜锁,王彦升嘴角不屑一顾地笑了笑,直接上手一扭,直接将整个锁头都扯了下来。   将木盒打开,里头却是一些银质的头饰首饰,稍微值点钱的就一块小指大小的羊脂白玉。   王彦升骂了一句:“娘的!盯了快半个月了,就这东西?”   他先将羊脂白玉收下,然后在木盒里抓了一把,剩下的一些塞给了身旁的兵士,说道:“跟兄弟们分了。”   虽说钱不多,但好歹也是进账了。   王彦升哼着小曲向外走去。   他缺钱吗?   根本不缺。   王彦升剑术高强,早年先跟着宦官孟汉琼,又陆续跟着唐明宗李嗣源、儿皇帝石敬瑭、晋少帝石重贵。后来又追随郭荣,帮着郭荣斩杀汉军大将王璋。   淮南之战,王彦升先随刘崇进、宗偓攻破金牛水砦,生擒唐军军校阎承旺、范横,后又单独领军在盛唐再败唐军,斩首两千级。   这表现可圈可点……   在这个时代,一个能够打赢石守信的高手,不管是福利待遇还是私底下的赏赐都是极高的。   所以王彦升就没为钱的事发愁过。   他要的是什么?   就是这种利用自己权势占别人便宜的感觉。   同样是巡检使,两个仗着东市西市,赚得盆满钵满,一个靠着甜水巷享受白嫖的快乐。   一样的职位,巨大的差别,让王彦升心底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现在贪到了钱,王彦升立刻念头通达,神清气爽,走路都哼起了歌。   有一兵士在身后问道:“巡检使,那几个人怎么办?是送到监狱,还是?”   王彦升想都没有想,说道:“你们别管,此事我去处理就好!”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直接走到了关押毕士元他们的房间。   这一进门,二话不说,对着毕士元就是一脚猛踹,直接将他踢飞了出去。   “打!”   他根本就不给毕士元说话的机会,领着得了好处的兵卒对着毕士元他们就是一顿毒打,边打边说:“记住了,嘴巴严实点!”   毕士元痛苦地抱着脑袋蜷着身子识趣地道:“记住了记住了。”   王彦升达到了目的,也不管毕士元了,直接离去。   历史上这位大佬在深更半夜敲开宰相王溥的大门,向他索取贿赂。   现在他没历史上那么风光,不敢去招惹宰相,却也没将毕士元这个无依无靠的文弱书生放在眼里,将骨子里的张狂展露无遗。   留下来的两名小卒也不敢再打,怕弄出命案,嫌弃地挥了挥手道:“你们走吧……记住巡检使的话。对了……将这些东西都收拾了,快点给我滚蛋。”   毕士元突然想到了什么,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看着屋外的一大坨垃圾……   王彦升他们可没有那么好心地将衣服逐一叠好,更不会将破乱的书籍都塞进木箱,全部都跟垃圾一样丢在了门口,让他们自己清理。   毕士元只觉得晴空霹雳,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四年心血,毁于一旦……   毕士元治学严谨,喜好读书。   四年前初到中原,毕士元如入宝库。   中原虽然文风凋零,但与他所处的代州大同,那是好上千百倍。   毕士元拜得良师寻得益友,疯狂的吸取华夏文化。   毕士元自小就有收集藏书的癖好,可面对中原数以万计的书籍,哪怕他掏空所有积蓄亦买不全。   毕士元就想到了一个最愚蠢的办法,借书自己抄录。   四年中他无日不抄写古籍,无日不刻苦学习。   日复一日,毕士元抄了八大箱书籍,自己的学习心得,读写手札也累积了足足一箱。   现在……   毕士元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公子!”   小厮惊骇大叫,扑了上去。   兵卒也吓了一跳,这真闹出人命来可不好善后。   鼓起勇气,一名兵卒上前试了试鼻息,见还有呼吸,松了口气,忙道:“快快快,快滚快滚,要死别死在这里。”   他说着招呼身旁的人,帮着将衣服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都塞进了箱子,然后丢到了大街上就不管不顾了。   毕士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时近凌晨。   他只觉得浑身都痛,身子就如散架了一样,喉咙也异常的干渴,本能地道:“水,水……”   他眼睛还不太睁得开,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扶起,然后将水递到了嘴边,贪婪地大口地喝着,眼中视线清晰。   扶着自己喂水的人竟然是窦禹钧。   一瞬之间。   毕士元想起了一切。   崩溃也随之而来。   “先生,先生……”   毕士元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浑身颤抖地叫道:“他求财,拿去就好了啊。要打人,打就是了啊。”   “没说不给他钱……”   “没说不让他打……”   “为什么要毁我的书啊……啊,为什么啊!”   他扯着窦禹钧的衣服,哭着叫着。   窦禹钧亦是泪流满面,当年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   若不是给这个乱世逼得无可奈何,他又岂会中王见贞的教唆去找年轻的罗幼度振兴华夏文化? ##第三十三章 无所畏惧   毕士元这近乎绝望的呼喊,让周边文士莫不动容,义愤填膺,纷纷指责王彦升恶行。   但除了指责,他们还能干什么?   跟一群拿着刀子说话的武夫讲道理吗?   他们真会讲道理,岂有今日之事?   窦禹钧轻抚着毕士元的后背,说道:“你先好好休息,一切等身体养好了再说,切勿多想。”   毕士元身躯微颤,眼中却有着异样的坚决,道:“先生,真的就没有一点王法了吗?学生不在乎钱,也不在乎这一身伤。可是那些书,学生真的忍不了。”   窦禹钧眼中有着怒火,但更多的是担心。   毁书!   在任何和平时代都是天大的事情。   唯独这个武夫称雄的时代,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除了他们这些读书人,谁又会在意那一本本薄薄小小的书籍,那一片片细细长长的竹简?谁又清楚,这些不起眼,轻易能够毁去的东西,承载的却是华夏最为璀璨的文化。   此事不管最后如何,窦禹钧都不愿忍下去。   不然这些年他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相较毕士元的“忍不了”,窦禹钧想得更多,他本是朝廷的太常少卿、右谏议大夫,但因醉心于教育,申请致仕,将精力用于义塾之上,以弘扬华夏文化。   比之原来武夫们无法无天,在郭荣的治理下,骄横的武将已经收敛很多了。   尤其是近年来大周连战连捷,取孟蜀四州二十一县,夺淮南十四州六十县,收南平三州十七县。   这些地方都需要大量的官员治理。   郭荣一边让庙堂文官相互举荐人才,一边重视科举选拔人才。   大量的士人得到了任用,下放到各地担任官吏。   士人昏暗的前景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此事若强忍下去,只怕又要回到以前那般无尊严的苟活。   不论什么后果,都要反抗。   那些莽夫就不知道什么是退让,唯一懂得的就是得寸进尺。   只有让他们痛了,才知道收敛。   不过窦禹钧并没有打算利用毕士元,抓住这个机会闹事。他担心举目无亲的毕士元会受到胁迫伤害,祸及生命。   窦禹钧虽然有些迂腐顽固,但自身道德毋庸置疑。   看着毕士元,他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此事你莫要参与了,好好养伤,至于你多年珍藏,吾这里藏书亦不少。你可随意借阅抄写。便将此事,当作人生一大考验吧。”   毕士元心思灵透,看出了窦禹钧不想让自己介入太深,高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先生……晚辈绝非贪生怕死之人。此事因学生而起,学生避不开,亦不愿避。只想求一公道,死而无憾。”   毕士元在历史上就是以刚毅严谨著称,后世辽圣宗耶律隆绪和他的母亲萧太后,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意图一举覆灭北宋。当时庙堂上下官员大多惊惶恐惧,宋真宗更是无心抗敌,惶恐不安,不敢与契丹一战,动了南逃之念。参知政事王钦若是江南人,主张迁都金陵。枢密副使陈尧叟是四川人,提议迁都成都。   当时便是寇准与改名后叫毕士安的毕士元两人力排众议,坚持让宋真宗北上亲临澶渊。   这才有了澶渊之战、澶渊之盟。   若不是他们两人,大宋只怕提前进入划江而治的时代。   窦禹钧看着毕士元一脸青稚却又刚毅决绝的模样,心中大为宽慰,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少年,华夏文坛承传才不会断绝。   吾道不孤矣。   窦禹钧肃然道:“明日某上殿面见官家,向他陈述此间事情。你且将事情经过详细写出,我一并上报,请求官家严惩王彦升。”   他虽致仕,但郭荣敬他为人,不但保留了他的俸禄,还给了他面圣的权力,希望时不时地能够从这位大儒口中听到一些真话。   “父亲!”   窦仪在一旁给出了不同的意见:“关于此事,孩儿觉得应该直接报官,去开封府敲登闻鼓,没必要动用别的心思。以官家之手,干预此事,并非正途。不如行正常渠道,让王彦升认罪伏法。如此可给汴京上下以警示表率。”   窦禹钧皱眉道:“若罗先生尚在开封府,报官无妨。而今他调离开封,开封府待制崔衍优柔寡断,新上任的判官薛居正,为人倒是方正,可任职至今,不见有其他建树。至于寇参军,倒是一个好官,只怕人微言轻。”   窦仪从容笑道:“父亲这是顾虑太多了,现在与往日不同。我《大周刑统》公布天下不久,律法清明,正需要人来立威。王彦升恰逢其会,必受惩处。如果让他逃脱,父亲可再行面圣,讨个公道,有理有据。”   “您这避开开封府直接面圣,反而不妙。而且,孩儿与寇参军有过来往,也知道他脾性,值得信任。”   窦禹钧看着日渐沉稳的爱子,父怀大慰,颔首道:“那便依吾儿之言。”   这能够高中进士又岂是愚蠢之辈。   窦仪之前工作的环境,影响了他自身能力的发挥。   成为罗幼度的副手之后,来往的都是罗幼度、宋琪、赵普这样实干型的人物,自身能力有了十足的长进。   ……   这日,王彦升在大街上寻找猎物。   得手过一次以后,他的胆气更足了一些。   这权势压人带来的感觉,比喝陈年佳酿,睡绝色佳人,更让人陶醉。   突然他发现一伙开封府的衙役向他这边走来。   王彦升大感晦气。   他们的职位工作与开封府衙役有着一定的重合。   开封府负责汴京民生,已经是极其重要的部门了。   如果再给开封府足以管控整个国都秩序治安的衙役,那开封府的权势就太吓人。   故而开封府尽管手上有一群衙役维护治安,但人数受到了严苛的限制。   然而作为大周的国都,天下的中心,没有一定数量的兵士不足以维护治安,便多了巡检司这个部门。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在执勤的时候,偶尔会因职权相同,发生小小的摩擦,相处得并不融洽。   王彦升自持身份,不愿理他们,更不想给他们让路,直接正面对上。   王彦升心头火气,正欲说话。   对面的张进一抖手上公文,高声道:“王巡检使,请跟我们去开封府走一趟。这是开封府下达的公文,请您过目!”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彦升。   在这大街上动手拿人是经过他们深思熟虑的。   什么顾及面子不顾及面子的都是屁话。   巡检司里那些维护治安的人都是兵士,等同一个小军队。   这去军营里拿人,万一给对方安个罪名,煽动兵士情绪,引发动荡。   这锅谁背得起?   思前想后,张进决定直接在大街上拿人,大庭广众之下,周边都是见证。   王彦升真要敢胡来,张进他们亦是不惧。   王彦升脸色瞬间大变,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开封府的人带走,自己哪里有脸在军中混?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拿我?”   张进无畏无惧地上前了两步,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毕士元状告巡检使滥用职权,抢夺钱财,威逼恐吓,还毁圣贤之书。巡检使真有话说,可去开封府自辩。若想抗法,我等自问不是巡检使对手。但责任在身,却也无人退缩。”   他说着看了一眼四周,说道:“巡检使可知当年王继勋就是在对面街上为现今的枢密副使拿下的?”   王彦升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自听到“王继勋”这三个字以后,气势陡然弱了三分。   王继勋的案子引发的轰动,他王彦升如何不知?   当时的石守信甚至动了给罗幼度一刀的念头。   自那以后,谁不知道开封府有个阎王罗。   开封府的招牌也是那时候立起来的,没人再敢小觑开封府。   王彦升又恨又气,想不到那文弱书生真的敢去报官,早知道就应该直接以细作反抗为由,打死了账。   “这位兄弟,卖某一个面子,待我回巡检司安排一下,立刻动身前往开封府如何?”   他堆起了笑脸,怎么着也不能让开封府的人就这样正大光明地将自己带走。   张进却是铁面无私:“巡检使这话还是留到开封府说吧!”   王彦升瞧了一眼四周,发现开封府的衙役已经从后面逼上了。   加上周边远远看热闹的百姓,心凉了大半。   自己真要反抗,只怕最后落得与王继勋一样的下场。   王彦升咬着牙,想着自己不过打了书生一顿,抢了一些钱财,也不是什么大罪,怕什么。   就为了这点小事?开封府还敢要了自己的小命?敢将自己下大狱不成?   自己为大周立过汗马功劳,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受到严惩?   大不了,赔个罪,加倍赔点钱就是了。   想到这里,王彦升瞬间就不怕了,说道:“好,就跟你们走一趟。”   他恶狠狠地看着张进,心底想着不要落在老子手上……   同时也开始在心底琢磨要怎么报仇了。   张进需要找机会。   一个无依无靠的贱书生还需要等机会?   除非他一辈子都不出开封城了。 ##第三十四章 装死了   开封府府衙。   毕士元将自己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   从他在租赁的屋舍里书写,给一群官兵破门缉拿,一直到受毒打恐吓,然后发现自己四年抄写的书籍损毁了大半,自己藏在棉衣里的贵重物品,以及钱袋都给收走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毕士元思绪清晰,语言组织能力非凡,将情况详细叙述出来。   这让听的人犹如亲眼所见一般。   尤其是当他说到书籍大半损毁的时候,语调微微颤抖,眼眶微红的样子,更是让人动容。   王彦升站在一旁,一脸的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坐在上首的寇湘听着毕士元说着“毁书”之举,眼中也透着一丝怒意。   同样身为读书人,寇湘自然知道书籍对于一个读书人的意义所在。   这种感觉后世人是无法体会的。   后世人因为有各种科技,不管纸张印刷还是电脑存储,都能将书籍有效合理的存储。   需要的时候,甚至只用打几个关键字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古代受环境的影响,书籍不易储存,诸多书籍只存于少数人之手。只要一个存储不当,发生一点意外,就有可能导致典籍的失传。   毁书在读书人的心中是最不能原谅,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就是读书人眼中最不能原谅的行为,在王彦升心底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所以当寇湘问向王彦升,毕士元所言是否属实的时候。   王彦升很大方地承认了,说道:“此事是我的不对,听信了谣言,误以为他是北汉细作,这才将他拿下的。”   “至于钱财之事,估计是哪个下属手脚不干净,给私吞了。这个没事,损失了多少,我双倍赔偿,五倍也行。至于打了他,是我脾气差,一时激动。官家也曾让我收敛一点,以后一定注意。”   他带着几分随意地说着,压根就没有提毁书一事,在他心中,那些东西烧了都嫌烟大,又怎么会在乎。   这一路上,王彦升都想明白了。   自己有什么错?   抓错了人而已,然后贪了点钱,打了对方一顿。   道个歉,赔点钱,然后受点小罚就是了。   自己为大周杀敌无数,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就揍了几个人,算什么大错?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连赵都指挥使都不用找,这点小事,自己就能解决,能够扛下。   只是面子丢了不少,要想法子找回来。   王彦升死猪不怕开水烫,居然盼着快点结案,自己好早点回巡检司,免得乱传谣言,丢更多的脸。   寇湘看着堂下毫无畏惧,甚至有些不耐烦的王彦升,给气笑了。   在开封府法曹参军这个位子上已经干了近乎一年了,没少遇到这样的人。   明明犯了大罪,自己却毫无察觉,只以为自己认为的就是法律,自己以为的就是对的。   寇湘经过长时间的磨练,对于如何审案断案,有了自己的心得,说道:“巡检使是说,你听到了有人告这位毕士元是北汉细作?”   王彦升回答得很直接道:“不错!”   寇湘问道:“后来发现抓错了?”   王彦升答道:“也没错。”   寇湘又问:“怎么发现的?”   王彦升道:“当然是查的呗。”   寇湘再问:“然后确认了就将他放了?”   王彦升顿时觉得上面这个所谓的法曹参军蠢不可及,这简单的问题都要问得那么详细,难怪都说文人贪婪,就知道领俸禄不干事。不像他们,干得是卖命的活。   “官家也真是,就这种活我也能干,何必提拔这群蠢材?”   王彦升不耐烦地在心底发着牢骚。   对于寇湘的问题,也有着一定的不耐烦,说道:“不然呢?不是细作,自然就放了,还留着用膳不成?”   “混账!”   寇湘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官就不论你见财起意,毁圣人典籍之罪。就凭你胡乱抓放,滥用职权,足以将你明正典刑。”   寇湘这瞬间变脸让王彦升吓了一跳,但对于什么“胡乱抓放,滥用职权”的罪名,搅得云里雾里。   反应过来之后,王彦升怒瞪着寇湘道:“你敢陷害老子?”   寇湘冷笑道:“愚蠢无知,你可知你身为巡检使自身的职责?”   王彦升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说道:“不就是抓人嘛!”   “对!”寇湘厉声道:“你的职责是维护京师南城治安,任务就是抓人,任何违法犯忌之人皆可抓。但是你们抓人之后,理当将人送往城中监狱。依照对方所犯罪行,自然会有开封府、刑部接手。是否有罪,得经过审讯方可下达定论。”   “谁给你放人的权力了?谁给你审案的权力了?”   他手指着毕士元道:“此人既然因为疑是细作被抓,不管是不是细作,你说的不算。本官与开封府审得,刑部审得,大理寺也审得,你一个巡检使有什么权力私设刑狱,断人是非?”   “真要人人如你这般,大街上随手抓一人,就断人生死是非,还要开封府、大理寺、刑部做什么?”   “这是非曲直你一言而决,将自己当成什么了?”   王彦升这才慌了,他哪里知道其中居然有这讲究。   私设刑狱。   仅听这名字,王彦升就知道罪名不小,手足无措地道:“不,我没有,不是我干的。”   他惶恐之下,灵机一动,身子一僵,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给判什么罪,但他却知道能拖多久拖多久,赵匡胤一定会来救他的。   寇湘知道这家伙八成在装死,但他装不装死结果都一样。   这案子虽然很清晰,王彦升将一切都招供了。   但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一点点地审理,比如王彦升说“听信了谣言”这个谣言是谁说的,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还有钱财是谁拿的?   是王彦升贪墨,还是真有人手脚不干净。   威胁恐吓之事,也得调查清楚,理清情况。   这种事关五品官员的案子,哪可能轻轻松松审了就能直接定罪的?   见王彦升装死,寇湘索性也不管他了,让人将他押入开封府的大牢,然后命张进去调查关于谣言与贪墨的证据。   ……   御营司西水门驻地。   担任御营司差使窦仪想着毕士元的案件,有些心绪不宁,坐立不安。   窦仪为人方正认真,向来是罗幼度麾下文官表率。   今日的反常让一旁的赵普很是讶异。   “可象兄,你这是怎么了,可一点也不像你呀!”   赵普原先还有些嫉妒窦仪命好,但随着他在谋取南平一事中立功,已经为罗幼度征辟为节度使推官了。   这可让赵普高兴坏了。   罗幼度麾下也有一些文臣,其中跟随他最早的是宋琪,已经在御营司担任典吏了。   余下一些人如面前的窦仪,皆在御营司里任职。   唯独他赵普一人是罗幼度的私人下属,隶属于节度使这一脉下的推官。   独一份的存在。   有了这个地位,赵普自然不会再嫉妒自己的好友。   毕竟能够拜入罗幼度的麾下,窦仪是出了不少力的。要是没有他,指不定自己现在因为赵匡胤、赵匡义这两混蛋,躲在远离中央的陇右地区在秦州节度使王景的麾下混日子呢。   对于这个朋友,赵普怀有一定的感激。   见他状态不对,赵普关怀道:“身体不舒服?还是有别的事情?不方便说无妨,这里我看着,你自行处理事务便是。”   窦仪也没有隐瞒,将毕士元的事情向赵普细说。   赵普听了,登时义愤填膺,怒骂道:“好一个凶暴的恶徒,此人竟敢毁圣贤之书?天理难容!”   他一边骂着,心思却活络起来。   作为一个只喜欢读《论语》的文人,赵普对于什么圣贤之书可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在意的是王彦升背后的那个人。   赵普心眼小,有宰相之才,并无宰相之器。   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如此对他,焉能不记恨在心?   只是赵普心底清楚,自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没有资格与赵家兄弟一较高下,也不奢望能够立刻报仇。   在罗幼度麾下好好表现,力求获得更多晋升机会,才是他需要做的。   但是对于赵家兄弟的情况,赵普都会留一个心眼,以便日后用得上。   殿前司当初的动荡,赵普虽不知全貌,却也凭借自己的才智,分析得到的片面情报,了解了大概。   其中就包括王彦升是赵匡胤最忠心的部下这则消息。   “王彦升此人鲁莽自大,不难对付。真正值得小心的是赵匡胤、赵匡义此二人。他们兄弟两人卑劣之极,王彦升是他们最器重的部下,断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可象兄,得提醒寇参军,要小心提防才是。”   窦仪皱了皱眉,说道:“赵指挥使不是这样的人吧?”   赵匡胤的风评不差,窦仪显然没有听信片面之词。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普说道:“小心谨慎总是没错,我们得提醒寇参军……”   寇湘与宋琪交好,他们两个因宋琪的关系,与寇湘也有一定往来。   窦仪也觉得有道理,颔首道:“现在去他也不在家中,黄昏我们一同过去吧。”   赵普目光灼灼颔首道:“理当如此!” ##第三十五章 备棺断案   因为王彦升过于自信,只以为自己不过就是打了一个书生,夺了一点财物,算不得什么事。   凭借自己的功绩,足以盖过这小小的过错。   他压根不知僭越罪的严重,更不知自己错不在结果,而是行为。   故而并没有派人向赵匡胤求救。   赵匡胤、赵匡义得到王彦升消息的时候,寇湘已经将之下了大狱,并且派人到巡检司调查谣言、贪墨、威胁恐吓之事了。   与王彦升同流合污的兵士见情况不妙,想起王彦升平时聊天吹牛时,经常夸赞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武艺盖世,天下未有敌手,为人仗义,更胜古时孟尝君。   总之将他夸出了花,对他推崇备至。还说彼此关系怎么怎么好。因此这名兵士偷偷地找到了赵宅,这才将消息传到。   赵匡胤听到又是王彦升,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石守信的事情才过去一个多月,这又摊上事情了?   赵匡义在一旁详细地了解事情的缘由,得知经过,叮嘱了几句,让人将之领离了赵宅。   赵匡胤想要去了解一下情况,却让赵匡义挡了住。   赵匡义问道:“兄长可是要去开封府?”   赵匡胤颔首道:“王彦升给下了狱,怎么样也得去了解一下情况。”   赵匡义气恼道:“王彦升就是一个祸胎,兄长刚刚给他解决了石守信的事,这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现在又闹出事来。这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不可雕砌的朽木,兄长还想给他善一辈子的后?”   赵匡胤闻言顿住了脚步,心底也有一些迟疑。   石守信的事情,他们兄弟二人一番操作将影响力损失减到了最小。   但是再小的损失,那也是损失。   尤其是石守信本人,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已经有了小小的隔阂。   虽说两人依旧重视这份友谊,小心地维护着。   但真正的友情何须维护?   想要回到以前那样,不太可能了。   这就是摆平事情的代价。   以王彦升的能力,也确实值得这个代价,赵匡胤心底固然遗憾,却也不曾后悔。   可真要跟赵匡义说的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搞,任谁也受不了。   赵匡胤心底也充满了纠结,说道:“自家兄弟遇事,若无动于衷,为兄心里真过意不去。何况若不出手,恐兄弟们都会寒心。”   赵匡义全然没有赵匡胤的顾忌,反而有些嗤之以鼻。在他眼中所谓义气不过是工具,适可而止就好,过于认真,反受其害。   王彦升就是经典的例子。   如果不是王彦升得罪的是石守信,赵匡义上一次都不愿意站王彦升这边。   赵匡义道:“此次王彦升触犯的国法,而且落在了开封府的手上。那个寇湘我不了解,但他是罗幼度破格提拔上来的人。罗幼度的识人本事不俗,身旁聚得都是好人物。也亏他无根无萍,但凡有点家世背景,成就只怕更高。”   “弟相信以他的眼光绝不会提拔一个庸才。面对开封府,兄长真的确定自己一定能将王彦升救出来?万一遇到当年王继勋的情况,这脸可就丢大了。”   尽管赵匡义不喜罗幼度,甚至充满了厌恶,可对他的评价却是极高。   “当然,弟相信,如果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我赵家人脉。可以将王彦升保下,可是代价我们承受得起吗?”   “为了王彦升,当真值得?”   “事情闹开来,官家又会怎么看兄长?”   一个个问题由赵匡义口中问出。   赵匡胤缄默了。   自罗幼度打响了开封府的金字招牌以后,开封府就成了为民伸冤的神圣之地。   郭荣对此极为满意,不止一次强调开封府的作用。   为了王彦升,从而引起郭荣的不满,那真就得不偿失了。   赵匡义劝道:“王彦升所犯的罪不是简单地威胁恐吓贪财,是僭越。此罪可大可小,就看怎么判罚。但可以肯定,要不了他的命。轻则连降三级,重则外放边境,戴罪立功,怎么样也罪不及死。”   “弟以为与其冒风险出头,还不如干脆利用王彦升好好约束一下部下,让他们收敛一些。今时不同往日了,官家不会惯着他们。”   “兄长一而再的顾念情谊面子,惯着他们,最后吃亏的独你自己。”   赵匡胤犹豫再三,长叹道:“三郎劝告的对,为兄也知道,有些人经历了几朝乱世,身上难免有着陋习。平时劝诫他们改过收敛,却也不舍重罚。现今这个局势,确实得做些改变了。”   他也非矫情之人,当即也不管此事了,甚至还想着借助此事,约束一下风气。   ……   寇宅。   窦仪、赵普相约登门拜访。   “可象兄,则平兄,快快请进!”   寇湘热情相迎。   对于窦仪这位窦氏五龙的老大,寇湘、宋琪在开封混迹的时候,已经有过几面之缘了,对其才学品德极为敬重,只是没有机会深入往来。   淮南之战时,窦仪、宋琪作为罗幼度的左右手,一个帮着他处理三州事务,一个帮他处理军中琐事,有了很深的交集。   回到汴京,在宋琪的介绍下,窦仪、寇湘正式建立了友情。   寇湘博古嗜学,写得一手好文章,窦仪也是学问渊博,治学严谨,两人惺惺相惜,关系反而比宋琪这个实干派更加亲近。   至于赵普纯粹是凑数的。   尽管窦仪、寇湘、宋琪都知道赵普胸怀韬略,但文化水平的巨大差异,始终让赵普略微的格格不入。   “得知你们来,我家夫人特地下厨弄了几个拿手好菜,我们痛饮几盅。”   寇湘将窦仪、赵普请入屋内。   寇夫人出来见礼。   窦仪、赵普还礼之后。   窦仪笑道:“听说尊夫人有了身孕,还未来得及贺喜呢!”   寇湘带着几分严肃的脸上也笑开了花:“不急不急,还有半年时间。”   窦仪是过来人,很有经验,提议道:“信简兄可多买一些老母鸡来,于家中好好养着。女子分娩最伤身子,得好好补补。内子助我几个弟媳接生过,届时可来帮把手。”   寇湘大喜过望,说道:“老母鸡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后院养着。尊夫人愿意帮衬,可就太好了。别看吾面上坦然,心底着实没底。”   他们聊得欢乐,赵普也不插话,而是莫名看了看后院。   三人顺着桌子入座。   自然聊起了王彦升的案子。   不过寇湘为人方正严谨,即便是对着好友亦不向外透露案件半个字。   赵普也不勉强,只是重复了自己的观点,说道:“王彦升事小,但他身后的赵匡胤却是官家最信任的禁军将领,地位仅次于三司长官。而且赵家世代将门,关系遍布朝野,信简兄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今日王彦升装死晕阙,寇湘便心中有数,知他必然是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早有心理准备,颔首说道:“我等着呢,这汴京天子脚下。王彦升张狂至此,除了自己本性暴戾、贪婪以外,十有八九是觉得自己背后有人。即便真出了事,也不惧怕。”   “某便要让他知道,律法面前,谁来都不好使。对方不来便罢,若是与之同流,行不法之事,管他是谁,某也要为仁叟兄讨个公道。”   仁叟便是毕士元的表字。   窦仪肃然道:“壮哉!信简兄,当浮一大白。”   三人也不再谈这事,随意闲聊饮酒,夜里方才散去。   翌日。   “啊!!!”   一声尖叫于后院响起。   寇湘正在书房里晨读,听到尖叫声,快步来到后院。   但见一个丫鬟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地盯着鸡笼方向。   寇湘快步来到面,但见自己买来打算给妻子调养身子的老母鸡东倒西歪的全部惨死。   看着一地的死鸡,寇湘脸色突然一变,想起昨日赵普的提醒,眼眸几乎喷出了火焰。   听到惊叫声的佣人侍婢纷纷赶来一看究竟,但见此情况,不免低声议论纷纷。   连寇夫人也闻讯而来。   寇湘怕夫人受惊,亦担心影响腹中胎儿,忙道:“快,扶夫人进屋!”   寇夫人却挥手制止了丫鬟,来到了寇湘的身侧,看着那一地的死鸡,眼中闪着一丝惊恐,但很快就换作一丝决然,云淡风轻地说道:“这就是对方的警告?”   寇湘颔首道:“八成是了。夫人怕不怕!”   寇夫人道:“妾身不怕。”   “好!”寇湘笑道:“为夫若不幸有个意外,腹中孩儿如是男的,取名寇准。如是女的,便叫寇琳!”   “吴管事,你去棺材铺给老爷挑一副上好的棺材,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准备。”   寇湘从容不迫地让人收拾了这些死鸡,继续回到书房里晨读。   随即用膳,换官服,出门,一切如常,似乎无事发生一般。   但寇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将事情传了出去。   尤其是棺材铺的老板将上好的棺材送到寇府的时候,得知了事情经过,就没收寇家的钱,直接道:“此棺最好的结果是时间久了,引得蛀虫,做木材烧了,万一真派上了用场,是它的福气。”   只是一日,法曹参军寇湘备棺断案的事情,传遍了开封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第三十六章 我是冤枉的,你可相信?   赵家兄弟中最先得到寇湘备棺断案这消息的是赵匡义。   赵匡胤身份地位太高,注定了听不到下边人的讯息。   即便听到此事的高级将官也不敢在赵匡胤面前提起。   故而他对此事毫无所知。   赵匡义地位远不及他兄长,平时常与狐朋狗友外出相聚,自然而然地听到了酒楼大厅的议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面对强权,备棺断案。   这是何等的魄力。   这与当初罗幼度长街拿王继勋又有何异?   赵匡义本订了包间,但为了听流言,特地在大厅开了一桌,足足呆了两个时辰,听足了各种版本的流言。   关于毕士元的事件已经传出了好几个版本,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版本最后都归纳为两点。   寇湘备棺断案的大无畏,以及赵将军的跋扈张扬。   这流言不敢指名道姓,只是以赵将军相称,但是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都晓得这个赵将军指的是谁。   赵匡义气急败坏地回到了家,得知赵匡胤正在练武场练武,劈头盖脸的就道:“兄长,不是说好不插手的吗?怎么还派人去毒死寇湘家的鸡?”   赵匡胤拄棒而立,说道:“说什么呢,谁派人去毒死寇湘家的鸡……”   他反应过来,神情肃穆。   这两日他便觉得奇怪。   武人除了打磨自己强悍的肉体,还要锻炼自己的六识意志。   作为这个时代最强横的武将之一,赵匡胤六识异常敏锐。身后有人指指点点,尽管眼睛看不到,可强大的六识却给他传递一种有人偷窥的讯息。   他一度以为最近糟心事太多,自己心境出了问题。   直至赵匡义的到来。   听赵匡义细说酒楼见闻,赵匡胤怒发如狂怒喝:“到底是谁干的?”   赵匡义问道:“真不是兄长?”   赵匡胤愤然道:“三郎认为为兄会用这种愚笨下作的手段?”   赵匡义缄默不言,确实自己这个兄长并不愚笨,也不会用这种手段。   但是现在这情况,除了赵匡胤,他真想不到有谁会去威胁寇湘。   “会不会是罗彦瓌,他跟王彦升关系最好。”   赵匡义现在只能瞎猜。   赵匡胤道:“不可能是他,这一旬他当晚值,人在宫里。他是第二天才知道王彦升消息的,还跑到我这里来打听情况。”   赵匡义拍着脑袋道:“除他之外,我想不到任何人了。”   赵匡胤苦笑道:“连三郎都如此想,此次这赵将军的污名,怕是洗刷不掉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自辩?还是去调查真相?   他自认为无辜,可是说出来谁会信?   去调查真相?   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力,真要去干了,也只会让人说成见事态严重不可收拾,贼喊捉贼。   关键还是谣言并没有指名道姓,就是一个赵将军。   尽管知道这是他赵匡胤,终究是没表达出来。   如果他表现得过激,还会给人做贼心虚的感觉。   现在的情况就是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赵匡胤越想越气,越想越无奈。   “混蛋!”   手中的镔铁棍猛地往地上一跺。   “砰”地一声。   碎石四溅飞舞!   地上的青石砖居然承受不住他这一跺之力。   赵匡义显然也跟赵匡胤想到一起去了,现在的情局面是越抹越黑,做的越多,越显得心虚,也就错得越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将一切寄望于一点:谣言止于智者。   ……   “驾!”   汴京开封,在这个风口浪尖处。   罗幼度回到了开封。   王彦升的事情以及寇湘的备棺断案,他已经从赵普写给他的信里得知了情况。   王彦升又惹事端,一点都不意外。   寇湘的决绝,倒是让罗幼度大感震撼,不由暗思,这老寇家的脾气都这么大的?   他记得宋真宗朝就有一个叫寇准的宰相。   脾气一上来,直接挟持皇帝上前线。   不知这俩人有啥关系。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真是出自赵匡胤之手?   但除了赵匡胤,罗幼度还真想不到谁愿意为王彦升去威胁一个开封府要员。   不管是不是他,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那便是他了。   罗幼度哪里会放过这种正大光明地落井下石的机会?   “夫人,你们先行回府!为夫要去赵宅一趟!”   他说着带上呼延赞以及十余护卫,来到了久违的赵宅。   依旧是那位断了条胳膊的中年门房,见罗幼度再次叩门。   中年门房亦感物是人非,当初的罗幼度不过是一个小吏,现在居然都爬到了自家主子的头上了。   还是那个规矩。   赵宅的大门为任何人而开。   不管是谁,不论身份地位,上门拜访求见的,直接请入会客厅。   上一次来是充当恶客,罗幼度并未进屋。   这一次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在练武场的赵家兄弟,听得罗幼度求见的消息。   赵匡义骂了一声道:“他不在军营待着,来我们府上做什么?”   赵匡胤有苦难言,道:“除了他,谁能从我们手上保下寇湘?”   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梦里干的蠢事了。   “走吧!”   赵匡胤道:“罗幼度对我们有大恩,不管怎么样也得隆重对待。”   赵匡义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   做人就是这么复杂,明明心底极为敌视,却不得不陪上自己的笑脸对待。   “罗兄弟!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赵匡胤兴高采烈地相迎。   “赵兄!”   “赵兄!”   罗幼度分别向赵匡胤、赵匡义问好。   随即开门见山地说道:“两位赵兄,今日某来是有事相求。王巡检使的事情,在下听说了。此事怎么说呢,确实是他不对在先。那伙读书人将书当成了命根子,王巡检使求财便求财了,毁人家的书,也难怪人家不与他善罢甘休。”   “寇湘是在下当年提拔的,此人最是顽固,遇刚越刚,不好说话。在下替他向两位赵兄赔罪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至于王巡检使之事,我会劝说他从轻发落。”   说着他苦笑了一下道:“成与不成,说实话在下也不清楚,只能量力而为。”   赵匡胤听着罗幼度说了一大串,心底憋屈,道:“罗兄弟,某说此事与赵某无关,你可相信?” ##第三十七章 诸事顺畅,莫名高兴   面对赵匡胤的反问,罗幼度怔了怔,一脸会意笑道:“当然相信,明白,这规矩我懂得!”   “那在下就替寇湘谢过两位赵兄高抬贵手。至于王彦升之事,某尽量劝说寇湘从轻发落。”   他说着还感激的一拜。   懂得,你懂个锤子。   赵匡胤心中无限委屈,只觉得全身泛起一股无力之感。   这连罗幼度都这般觉得,整个汴京开封还有谁不怎么认为?   让赵匡胤糟心的还在后面。   随着案情的逐渐披露,外加窦禹钧这类名士有意无意的宣传。   王彦升的恶行完完全全地公之于众,受到了士人的声讨。   在以前哪有这回事情?   遇到读书人作乱,就算不杀,派几个兵头上去收拾就好了。   五代十国这段时间里的将不是一流,文臣也不是一流,即便是君王都不算是一流。   但五代的兵绝对是一流的。   三五个人,就能打跑一群文士。   但随着大周的制度政策越来越明确,制度落实的越发到位,大一统的兴盛气象已经显现。   公然违法乱纪之事,已经少之又少。   此消彼长,讲道理的士人自然就起来了。   以至于传到了郭荣的耳中。   郭荣将赵匡胤叫到御前,特地叮嘱他不许为难寇湘,也告诫他要约束军纪,不得纵容属下恣意妄为。   赵匡胤心底苦,在罗幼度面前他还能叫几声委屈,可郭荣这里,却也委屈都不能叫,只能硬生生地憋着。   这个亏吃得冤,吃得伤,吃得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   最后罗彦瓌还特地来到赵匡胤面前,跪匐在地道:“都指挥使,您尽力了,别再为难自己了。王彦升这蠢货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相信他会理解的……”   好嘛!   连自己人都以为是他干的。   赵匡胤强压下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将罗彦瓌扶了起来。   少了外力的干涉,寇湘处理起王彦升的案子就干净利落了许多。   王彦升也得到了外界的情况,得知赵匡胤的无能为力,便如得了瘟病的公鸡,再也猖狂不起来。   寇湘大笔一挥,将王彦升发配到了盐州定边充军。   盐州定边东接榆延,西通甘凉,南邻环庆,北枕沙漠,土广边长,有三秦要塞之称,紧挨着定难军与北方党项族部,经常受到各种盗匪党项部落的袭扰。   还别说,王彦升这货到了盐州定边,彻底释放了凶暴的天性。凭借一身出色的武艺,很快就当上了都头,然后解锁了全新的嗜好,就是吃人耳朵。   他不是用刀将人耳朵切下来吃,而是硬生生地将人耳从人脑袋上扯下来,一边听着惨叫,一边闻着血腥,一边下酒吃。   所有来犯的党项盗匪,但凡活着的都会受到这种额外酷刑。   居然令得党项畏惧,不敢再骚扰边塞。   不得不说这种暴徒恶人,就得丢到边陲是非之地,以恶制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毕士元因祸得福,凭借此事展露的品德得到了窦禹钧的认可,将之收入门下。   毕士元亦感慨世事无常,将自己名字中的元改为了安,从此以毕士安示人。   受益最大的当属刚直不阿,备棺断案的寇湘。凭借刚硬的作风,得到了开封上下百姓的信任,就连郭荣都在朝会上点名赞扬,号召官员以他为榜样。   汴京开封的百姓真要遇到大事,也敢报官了。   当然平时受到些小委屈,也是以忍为主。   终究是封建时代,很多事情是没办法的。   但真到了忍不下去的时候,开封府就是那唯一的希望。   这也是罗幼度将寇湘留在开封府的原因。   只是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寇湘会干得那么出色。   这日,罗幼度约见了全旭与张齐贤,打算早一点回家。   赵普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手中拿着一份文书,先恭恭敬敬地行礼以后,将文书交给罗幼度道:“相公,这是工部给的名单,您看看是否对数。”   罗幼度伸手接过,为了让宣威军更好地练习攻坚,他向朝廷申请了一批攻城器械,交由宣威军负责练习。   这政治机构古今都差不多,很多事情能拖就拖,拖不住了才勉为其难地去办。   罗幼度便让赵普去工部盯着,你不给我干,我就缠着你,烦着你。   老子的官比你大,派去的人你赶不得也打不得,还得上茶伺候着。   果然很有效果,只是几日工部就空出人手来了。   扫了一眼,与申报的无误,罗幼度将文书还给赵普道:“让宣威军的兵士也帮着搭把手,尽快将器械造出来训练。”   看着领命的赵普,罗幼度疑惑问道:“你这是家里有喜了?”   他早就想问了,赵普最近心情似乎特别的好,仿佛老树生新芽,大有枯木逢春的感觉。   赵普道:“回相公,没有喜事。只是诸事顺畅,莫名高兴。”   有道理!   罗幼度点了点头,他最近心情也挺不错的。   当初特地给王彦升留了一个南门巡检使的位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雷了。   还受到了一个神助攻,暴了个大雷。   回到了罗府,不多时张进就领着全旭、张齐贤来到了宅邸。   罗幼度在待客厅接见了三人。   全旭是一位手足修长的汉子,身型并不显得壮实,但有一对很大很厚的双手。   至于张齐贤则是一个年轻魁梧的胖子,居然跟张琼有得一比。   不过相比张琼的黑胖,张齐贤这个胖就顺眼多了,白胖白胖的,还带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人畜无害。   罗幼度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就这模样,敢挤在匪徒中间,大块朵颐,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见过罗相公!”   三人都向罗幼度行礼问好。   全旭的目光有些热烈。   张齐贤倒是不惊不躁,有着不俗的气度。   “坐吧,无须客气!”   罗幼度与两人寒暄几句,问起了心中疑问:“你在蜀王麾下担任禁军队长,应该说是前途无量,怎么跑到中原来投军了。”   全旭苦着脸道:“哪里来的前途无量,自昔年给相公逼降之后,蜀王大感羞愧,无颜见人,身型胖了一圈。”   “本以为蜀王能够知耻后勇,重现早年英武。不想却是醉生梦死,奢靡更甚,每日就是饮酒作诗,与他那群文臣相互吹捧,丝毫没有进取之心。现在的蜀王肥胖得连走路都吃力,需要人搀扶。”   “在下每日见蜀王与诸臣丑态,心中实在难受。索性眼不见为净,辞去了职位。兄长劝我不如出蜀看看,见见世面。来到中原,见中原气象,方才明白为何郭天子能够成为天下之主。与其返回蜀地,不如就在这里从军。”   罗幼度记得孟昶后期确实荒唐,以至于最适合割据的两川蜀地,六十六天就让宋朝攻灭。   要说蜀国无力反抗,不堪一击,那就是扯淡。   面前这位全旭的老哥全师雄就因为宋军主帅王全斌的治军不严,纠集了一股力量,跟宋军打了整整一年。   蜀国六十六天灭亡,纯粹是孟昶不得人心之故。   现在听全旭这么说,好像因为自己的介入,孟昶早早地就宣布躺平了?   这胖的走路都要扶,那还有力气干活吗?   罗幼度道:“左右都是投军,正好我御营司缺人。不如你入我麾下,为官家效力如何?”   这身居蜀国禁军队长,都舍得辞官,想来志气不小。   有志气的人,能力不会太差。何况他老哥是搅动蜀国的全师雄,将他收入麾下,日后取蜀时,定能派上用场。   全旭兴奋道:“能入相公麾下,全旭哪敢不从,愿为相公效力。”   罗幼度见状,多问了一句:“我在蜀地的名气很大?”   全旭颔首道:“相公之名,蜀地老少皆知,皆言当世诸葛罗幼度。”   罗幼度脸瞬间红了。   原来罗幼度逼降孟蜀的真实情况传到蜀地后,人人皆知大周压根就没有攻入蜀地的意思,而是罗幼度神机妙算,算准了孟昶受不住压力投降。   孟昶与蜀国的满朝文武就如丑小鸭一样,凭借自己的操作将名不经传的罗幼度推上高峰。   孟昶一开始羞愧的都不敢见人,后来发现大家都差不多,放宽了心。   但总要有个交代,不能说自己是让蠢蛋逼得递交降表吧?   于是乎,蜀国朝野吹捧罗幼度就成了政治正确的行径。   不是我们太无能,而是对手太强大。   故而在蜀国,罗幼度的名望比他在中原更胜一筹。   吹着吹着信的人也就多了,尤其是淮南之战,罗幼度表现足够出彩。   孟昶更进一步给自己的躺平找对了理由。   全旭难免受到影响,对他有着小小的崇拜。   罗幼度摸了摸刺刺的下巴,心底不免暗思,就这情况如若自己入蜀,还不是所向披靡,一举直捣蜀王宫!!!   “咕咕咕!”   正思间,罗幼度听到了一阵打鼓声,却是张齐贤在一旁摸着肚子。   罗幼度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就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很随意的一件小事,然而很快罗幼度就后悔了。   张齐贤也不说话,狼吞虎咽地吃着,他一个人吃了府上包括给佣人丫鬟准备的二十几人的饭。   罗幼度无言的看着跟饭桶一样的大胖子,想到他是谁了。   饭桶宰相! ##第三十八章 朱元来访   只提张齐贤这个名字,罗幼度记不得那么多。   但是看着他这饭桶的模样,他立刻想起了饭桶宰相张齐贤的事迹来。   张齐贤自幼家贫,然生得心宽体胖,饭量极大,史称“体质丰大,饮食过人”。   少时但凡别家有红白喜事就凑上去打秋风,一直在发迹以前就没吃饱过。   据说富贵以后,有人好奇他饭量几何。于是他吃多少,下人就倒多少,然后足足满了一大桶。   最好玩的是他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敢吃。   开封汴京城内流传一种风药黑神丸,祛风活血、疏通经络甚为见效。一般人每次进服小小一丸,张齐贤意外吃了觉得味道不错,每天弄个五七两药丸夹在烧饼里吃。   也许是练就了百毒不侵的本事,这家伙四登两府九任尚书,最后一大把年纪,无疾而终。   但别看这小子一脸富态,号称饭桶人畜无害。   但狠的时候是真狠。   雍熙三年,宋军大败,猛将杨业战死,宋军将帅折损严重。   张齐贤自请戍边,开创了文官戍边之先河。   辽兵兵临城下,神卫都校马正率领所部在南门外列阵,寡不敌众,副部署卢汉赟吓破了胆,保营自固。   张齐贤气急败坏,直接点了两千劳役,去硬刚辽国正规军。以一介书生,顶着一身肥肉,两膀子力气,靠着血气之勇,亡命地打退了万余辽兵。后来还擒辽军北大王的儿子,帐前舍利,杀敌数百计,俘获二千匹战马。   在宋朝文人统兵不少,指挥军队取胜的也不少,但如他这般出将入相,冲在第一线杀敌的却不多。   饭桶宰相,用在别人身上妥妥的贬义词,但是给这张齐贤却是一大褒奖。   只可惜现在他年岁太小,不适合启用,只能当投资了。   “嗝!”   张齐贤打了一个饱嗝,说道:“谢相公赐饭,学生还是第一次饱饭。”   罗幼度心底暗道:“你可吃饱了,老子媳妇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嘴里笑着道:“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大肚能容,就凭你这的胆气与食量,你在汴京求学的费用可按月来我府上领取。望你学业有成,能够为国效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有点肉疼。   若不是张齐贤这个饭桶宰相历史上表现出众,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亏。   张齐贤慌忙起身,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眼圈居然有些微红,终于可以饱着肚子读书了。   说来也惨一身富人的病,但却是穷人的命。   张齐贤天资聪颖,就是这天生的肚子让他整日处于饥饿状态,难以静下心来读书。   这好不容易从盗匪那里得到一批钱财,不想给抓了个现行。   寇湘明察秋毫没有判他的罪,但赃物却是收走了。   正愁不知如何是好。   不想竟得罗幼度如此看中。   张齐贤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道:“谢相公大恩大德,学生一定铭记在心,不敢忘却。”   “无妨!”罗幼度首次感受到看饱的滋味,颇为惊奇,让全旭去御营司报到之外,顺带叮嘱张齐贤好好用功。   罗幼度回到内宅,告诉符清儿她们得晚些用膳了。   符清儿咂舌道:“那个叫张齐贤的,真的吃了我们内宅二十几人的饭?”   凤竹她们尽管是女的,可十八骑士自小练武,饭量可并不亚于正常男子。   罗幼度也不得不叹服道:“为夫也是大开眼界,以后别说呼延赞吃得多。跟这张齐贤比起来,他又算什么?”   赵匡胤因为王彦升一案,声誉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老实了许多。   或许是给王彦升坑怕了,赵匡胤不只加强了殿前司的军纪,连怀有时代陋习的亲朋好友都不放过,认真地加以劝诫,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大周良民。   郭荣为此还特地表扬了他。   罗幼度暗暗好笑,连续给猪队友坑了两次。   赵匡胤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此间事了,大周进入了休养生息的节奏。   军事上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规模已经不可能扩张了,变故仅限于内部调整。   罗幼度的御营司又扩编了五千人,现在共计一万五千之数,分别调拨于六军之中。   短期内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了。   唯一的变动就是大周的马政。   朝廷加强了与定难军、甘州回鹘、归义军的往来,增加了购买军马的订单。   但郭荣的主要心神都用在了行政之上。   开始一点点地消除五代一直以来行政上的陋习。   不过这一切与罗幼度并无多大关系,罗幼度现在完完全全地转为军职。   政务上的事情,若非郭荣询问,罗幼度是不能随意掺和的。   罗幼度还是汴京,御营司的军营两边跑,每月左右各一半。   但他待在御营司军营的时候,都是住在自己的杞县庄园。   罗幼度与符清儿亲婚燕尔,两人都不舍得分离,是同去同往。   这日,罗幼度的庄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舒元见过罗统军,在寿州时未有机会与统军结识,引以为憾。得知统军在此,特来拜见。”   一位模样俊朗,文质彬彬的中年汉子毕恭毕敬地向罗幼度行礼。   “你是?朱元?”   罗幼度皱眉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就是那个在南唐掀起反攻号角,屡屡击破周军,让郭荣大感头疼,后又因陈觉的陷害果断率众投降大周,奠定大周胜局的朱元。   只是他自称舒元,让罗幼度一下子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舒元忙解释道:“在下确实是朱元,只是现在叫舒元,朱元本姓舒,为义父收养,改姓了朱。此番归了大周,决定抛下过往,改回了舒姓。”   原来紫金山朱元投周以后,李璟非但不怪罪陈觉,反而将一切责任都归于朱元,将他的妻儿处死。   朱元心底愧疚,不愿面对现实就改了姓。   不过这姓是改了,本性没改。   舒元骁勇善战,郭荣爱其骁勇,任命他为蔡州团练使。   这职位不大不小,但所处的位置很尴尬。   蔡州位于淮河以北,桐柏山以东,洪河上游以南地区,古称汝南,位于大周的中心地。   这里未来不管大周南下还是北上,都挨不到边。   大周的军政制度已经非常明确了。   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铁打的主力,藩镇的牙兵除了个别几个边陲强镇还保留战斗力以外,其余的已经无法与三司禁军抗衡了。   以后大周出兵,必然是以三司禁军为主力,然后靠近征伐地的节度使牙兵为辅。   不管是打江南、武平、还是打蜀地、北汉,乃至于契丹,都不可能调动蔡州的兵马。   他这个蔡州团练使,不出意外手中的兵只能对付一下可能冒出的蟊贼,而无法真正地上战场。   男子汉大丈夫若不建功立业,跟猪圈里的肥猪有什么区别?   舒元不愿意老死任上,特地找到了罗幼度,携带了重礼拜见。   罗幼度听得解释,说了一声:“原来如此!”   然后围着舒元用马车运来的一车礼物,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一卷古籍上,伸手取了过来,细细一看,是南朝齐、梁时奇人陶弘景的《天文星算》。   罗幼度道:“这个我收下了!其他的你带回去吧!”   舒元大急道:“罗统军这些都是某的一点心意。”   罗幼度笑道:“朋友间的往来,这点小礼物足矣。”   舒元大喜过望:“末将惶恐,只怕配不上统军。”   罗幼度领着舒元进屋,边走边道:“可我对舒兄是相当佩服的,以一己之力,搅动风云,险些力挽狂澜。”   舒元在淮南之战表现极佳,但是历史上的淮南之战,舒元的表现更是精彩。   舒元凭借手上的一万兵马,力压李重进的侍卫亲军司,直接解了寿州之围。将李重进包围寿州的兵马,驱赶到了寿州城北。   也是因为如此,历史上张永德怀疑李重进通敌,甚至喝酒之后大骂李重进有奸谋。   哪里是李重进有奸谋,实在是舒元这货为了建功立业真的不怕死,进攻打得是真的狠。   舒元忍不住唉声叹气。   两人坐定。   舒元说道:“统军会不会因为末将阵前投敌而看不起末将?”   罗幼度摇头道:“有李景这样的君主,并不奇怪,我能够理解舒兄的心情。至可以肯定一点,舒兄在没有受到陈觉逼迫之前,舍生忘死地奋战,是我军最大的劲敌,掺不得假。”   南唐李璟在去帝号以后,名义上已经是大周臣子了。   周太祖郭威的高祖父叫郭璟,故而李璟避讳已经改名为李景。   舒元感动道:“统军知我!末将身为男儿,却有追求建功立业之心,可心底也知忠义二字,绝非唯利是图的小人。李景……不说也罢!”   “官家不嫌弃末将,任命末将为蔡州团练使,本该知足。只是末将自认为一身本领不输于他人,不愿虚度一生,哪怕马革裹尸亦无所谓。只愿求得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罗幼度微笑道:“舒兄这拳拳之心,令人动容。官家既任命你为团练使,依旧让你掌一州之兵,自然别有深意,回去好好练兵,有你的用武之地。” ##第三十九章 三降将   罗幼度这话像是说了,也像什么也没说。   但舒元却是听懂了,一脸喜意,说道:“舒元谢统军指点,愿唯统军马首是瞻。”   对于舒元的到来,罗幼度心底极为高兴。   在郭荣的特意安排下,大周的军方以三足鼎立的形式呈现着。   若以魏蜀吴三家划分,李重进就属大魏,根基深厚侍卫亲军司兵力最为雄厚,三司最强。   张永德就是孙吴,也是老字号实力,殿前司是大周最强战力。   罗幼度则是刚刚建立起班底的刘蜀,固然手下有一票强将,根基着实薄弱了一些。   莫说是李重进、张永德,在这方面他还不如老四赵匡胤。   赵匡胤有着老赵家几代人数十年的人脉资源。   别看赵匡胤因为王彦升一事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那是因为祸不及他自身,一但赵匡胤真出了点什么事情,这些人脉资源将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罗幼度凭借宽厚大度的人格魅力,以及淮南之战惊艳的表现,在军方站稳了脚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但亲疏之间还是有差别的,认可信服,不代表就是他这一边的人。   这些年不断的经营自己的圈子,罗幼度也拉拢了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等人,但他的核心成员还是潘美、曹彬这一些潜力无限的后起之秀。   潜力无限指的是未来,而不是现在。   潘美、曹彬的名气比韩令坤、石守信大得多。   但现在真要一对一的干一架,潘美、曹彬未必就胜得过韩令坤、石守信。   处在巅峰期的韩、石两人,多年的征战经验就够潘美、曹彬吃一壶的。   当下罗幼度急需一些经验丰富,能打能战的骨干。   但很显然大周的骨干多是李重进、张永德或赵匡胤的至交下属。   在缺乏特殊机遇的情况下,很难将他们撬过来。   朱元、林仁肇、郭廷谓这批南唐能打能战的降将就是罗幼度的目标。   林仁肇现在在淮河训练水军,这位为他所擒的大将等同他的人。   朱元、郭廷谓一直找不到切入的机会。   孟浪的贴过去收买外将人心,太过做作,也影响不好。   他能不动声色的坑赵匡胤一把,说不准对方也准备了套子。   传到郭荣耳中,那就得不偿失了。   舒元现在自己贴上来,即便让郭荣知道,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罗幼度这个地位,不收一点能打的小弟又怎么制衡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个老油条?   罗幼度将自己的心思藏着。   这求人跟被人求,那是不同的概念。   罗幼度要的就是这一份提携知遇之恩,云淡风轻的说道:“都是为大周效力,何分彼此?同为一个目标,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你跟郭廷谓还有往来?”   舒元如实道:“不曾有往来,不过我与他在江南时,关系不错,可以为统军介绍一二。”   他们这群降将能力嘛,毋庸置疑,但地位很尴尬。   大周缺的是文臣,而不是武将。   本来就是粥多肉少,还让外来人分一杯羹?   那不更加不够吃了?   再加上淮南之战,周军多多少少都在舒元、林仁肇、郭廷谓手上吃过苦头。   死在舒元手上刺史级别的大将就有四位,林仁肇利用南唐水师逼得张永德直骂娘,郭廷谓更是将赵匡胤的老子赵弘殷打的找不到北,还欺负了赵匡义。   这聚在一处,难免膈应。   所以历史上不管是大周,还是大宋,舒元、郭廷谓这些能打的降将都没有得到重用。   他们的人生巅峰便是淮南之战。   舒元、郭廷谓想必也知道这点。   郭廷谓生性恭谨,会兢兢业业的等着机会。   舒元可不愿意等。   相比李重进、张永德这样的老派实力,舒元知道罗幼度这股大周新起势力是最好融入的。   罗幼度道:“无须刻意往来,顺其自然就好。终究是一起共事的,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可太僵。”   郭廷谓不急着收服,这种人只要给他机会,他自己就会聚过来。   舒元不一样。   在罗幼度眼里这家伙就是一头饿狼,必需用个套子将他套住,还得喂他食物,同时不能喂饱。你不喂他,他自己就会去觅食,喂饱了他,要不就缺乏动力,要不就撑大了胃口。   这种人就得握在手心里,未来立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他编入御营司。   不然很有可能就跟人跑了。   手下的人有小心思很正常的。   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跟白起一样那么听话。让他去砍人,伏尸百万,不要他了,一句话,直接自己抹脖子,干净利落。   舒元这种人怎么用,怎么制衡,就得看上位者的手段。   罗幼度还是有信心能够制得住他的。   舒元见罗幼度担心自己跟郭廷谓处不好关系,影响内部和谐,也听出面前这位年青的御营司统军有一并收服他们的意思,更是兴奋,斗志昂扬说道:“统军放心,末将绝不有负统军期许。”   他眼中闪着异彩,已经在幻想自己美好的未来了。   罗幼度见状一笑,他还是非常欣赏舒元这股冲劲动力的。   只要有本事,能够将冲劲动力转化成相应的战功便成。   送走了舒元,罗幼度心情愉悦,能够将舒元、郭廷谓吸纳进自己的阵营,实力无疑会提升一个等次。   舒元的驻地离杞县不远,快马不过一日功夫。   回到了蔡州,舒元当即给郭廷谓写了一封信。   信中内容大致是互述衷肠的意思,其中主要解释了自己的苦衷,并非自己不义,实在是江南李景与陈觉过于混账。   至于跟罗幼度会见的消息,他是只字不提。   舒元可不会好心的告诉郭廷谓他们未来有着落了。   提前告诉他,不就多了一个跟自己争宠的人?   舒元向来自私,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但罗幼度叮嘱的事情得认真去干,毕竟自己的未来就靠他了。   不听他的话,听谁的?   难不成听高高在上的郭天子?   他给了自己什么好处?   舒元这种性格就是典型的五代武将,心中压根没有皇帝的存在。   谁对他好,谁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就跟着谁混。   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得到信的郭廷谓,古怪的看着舒元书信中肉麻的字句,笑了笑递给了自己的弟弟郭廷赞。   郭廷赞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道:“朱元这贰贼还好意思为自己辩解?”   郭廷谓看了愤愤不平的弟弟一眼,道:“兄长我也是贰贼!”   “不!”郭廷赞忙道:“兄长不一样,你是给周兵俘虏在先,逼不得已。”   郭廷谓摇头道:“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这天下一统之势,不可抵挡,为兄自问无愧江南足矣。这朱元也无愧江南,贰贼之说,以后休提。只是就朱元这性格,断然不会贸然给我写此信,想必另有缘由。你说当今庙堂,谁能给朱元他想要的?”   郭廷赞怔了怔道:“也就那三位了吧。”   郭廷谓笑道:“是一位,为兄就是给他的部下擒住的。这样也好,郭氏门楣早已黯淡无光,是时候擦擦了。就算无法做到太上祖父那般,至少不能向今日这样。”   其实舒元这信给郭廷谓是多此一举。   因为林仁肇就在淮河练兵,离郭廷谓所在的亳州只是一个时辰的路程。   林仁肇、郭廷谓的关系可比舒元亲密得多,时不时的通信。   林仁肇对罗幼度极为推崇,郭廷谓也看的清楚行事,相比排外的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麾下无疑是最好混的。   淮河水师军营。   大周水师都指挥使焦继勋宴请林仁肇饮酒。   焦继勋高举酒杯说道:“这天下好汉某观之仅有三人。”   林仁肇举杯道:“属下愿闻其详。”   焦继勋道:“其一,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一手枪棒功夫,天下无双,当世之上,能接他三招不死者,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二、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白马银枪,所向披靡。其三,便是林贤弟,上山下水,如履平地,骑马射箭无所不能。某以为天下好汉,再难有人与你们比及。”   林仁肇眉飞色舞,举杯道:“属下承蒙上官抬爱,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对饮了几杯。   焦继勋问道:“林贤弟三十好几,为何还未成家?”   林仁肇叹道:“亡妻已故三年,未曾再娶。”   焦继勋皱眉道:“大丈夫岂能无妻,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为林家传宗接代。”   林仁肇忽的一阵傻笑道:“其实属下已有意中人,只是担心她嫌我口臭,未敢相告。”   焦继勋瞬间傻眼,到嘴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焦继勋跟赵匡胤关系极好,此番是受赵匡胤所托,给他妹妹说亲来得。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事情,不想多了一个意中人,尴尬道:“却不知谁家姑娘有这运气,得贤弟青睐。”   林仁肇道:“郭家妹子,就是亳州防御使郭廷谓的妹妹!”   其实郭廷谓有没有妹妹,林仁肇压根不清楚,不管怎么样,就算现在没有,收也得收一个来。   焦继勋也不好继续推销了。   郭廷谓或许权势不及赵匡胤,但他可是郭子仪的后人,论及门楣,赵家哪比得上郭家。 ##第四十章 舍大义存小义   罗幼度轻轻地吹燃了火折子,将林仁肇的信付之一炬。   想着林仁肇信中的内容,罗幼度将烧干裂成五份的纸灰,一并放在手中轻轻地搓揉着,赵匡胤这手伸得还真长,都伸到他这边来了。   焦继勋并没有吐露自己真实的意图,就让林仁肇给堵了回去。   林仁肇并不确定焦继勋给他介绍的对象是谁。   但焦继勋对赵匡胤推崇备至,经常说他的好话,多次说要介绍他们认识。   林仁肇明显察觉焦继勋有潜移默化他的意思。   故而信中猜测焦继勋给他介绍的对象不是自己的亲戚就是赵匡胤的亲戚。   对于林仁肇的判断,罗幼度还是表示认同的,毕竟赵匡胤确确实实有一个妹妹,就是历史上嫁给了高怀德,现在让他搅黄还没嫁出去的那位。   大周军方除了最受瞩目的三司,最显眼的就是大周水师的扩充发展。   那是一支位于三司之外的军队。   自己的铁哥们焦继勋既然当上了这个水军都指挥使,以赵匡胤的野心手段,哪有不将触手向那边发展的道理。   以赵匡胤的眼光,选择林仁肇就不奇怪了。   这个历史上的宋朝太祖或许没有跟郭荣叫板的意思,但绝对不甘心位于他们三人之下,默默的发展自己的力量。   不过……   罗幼度“嘿嘿”一笑,别的不好说。   林仁肇可不是为利益所动的人。   历史上他为了给南唐博一小小活命的机会,可以赌上全家性命的忠义之士。   只可惜李煜非但不敢用,反而听信谗言,将林仁肇毒死了。   自己已经收到了林仁肇的好人卡,赵匡胤想要将心思花在林仁肇身上,注定徒劳无功。   别以为焦继勋这个水军都指挥使就能压着林仁肇这个水军指挥使。   焦继勋虽是正的水军统帅,可水军训练的事情都是林仁肇负责的。   他不过一个挂名而已。   只是……   郭荣随便选一个水军统帅就是赵匡胤的至交。   他们老赵家的人脉还真有点可怕。   赵匡胤能够黄袍加身,真不是意外。   有这样的对手,不能掉以轻心。   罗幼度暗自思量着。   “看来得加快张永德的攻略了!”   罗幼度拍了拍手上的灰,眯起了眼睛。   同一时间。   赵匡胤也得到了林仁肇心有所属的消息,遗憾地摇了摇头。   林仁肇给了他极深的印象,如果能够得到他的相助,那无疑是如虎添翼。   虽然焦继勋来信中说,他有信心说服林仁肇,可口头上的友好,哪里比得上姻亲关系?   赵匡胤可是将“姻亲联盟”玩出了新花样,赵家的儿郎、女儿娶的嫁的都是军方高层。   不说他赵家的底蕴,就这亲戚一个个列出来都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二郎!”   赵弘殷在赵匡义的搀扶下找到了在书房的赵匡胤。   “父亲,您不在床上歇着,来这里做什么?”   赵匡胤叫了一声,上前搀扶。   赵弘殷在半个月前便觉得身体不适,看了很多大夫,就连郭荣也派了御医前来医治,就是不见好。   赵家已经暗中筹备后事了。   赵弘殷没有理会赵匡胤的话,而是说道:“你要考虑到什么时候。官家什么脾性,你跟了他那么久,还不知道吗?”   “别看他全心全意地处理政务,将军务就给魏仁浦、罗幼度,最多一年,他便会忍耐不住,出兵建功。”   “苗先生说了,最好在下次出征前,获得都点检的位子。这样你便有望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兵之帅。我们赵家也能在朝廷上站稳脚跟,指不定还能如符彦卿一样,最后受印封王。”   赵弘殷说的苗先生,叫苗训字广义,师从陈抟老祖,善天文占候术,以谋略见长。   在赵匡胤行走江湖的时候与之结识,现在担任赵匡胤手下的判官,是他的首席谋士。   赵匡胤脸色有些为难。   他现在的情况很尴尬,不上不下。   以地位而言,经过淮南之战,他已经荣升为大周军方第四号人物了,与老将向训并列。   但他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别的,就在于他是老四。   大周军方现在是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这三位三司长官独一档,然后就是老四老五老六老七……一直往下。   老四与老十八,差别不大。   但是老四跟老三,却有着一条鸿沟。   不入前三,老几除了俸禄多些以外,几乎没区别。   赵匡胤想要更进一步,唯有取代自己的上司张永德。   故而赵弘殷、赵匡义、苗训一致觉得是时候挤掉张永德了。   不挤掉张永德,赵匡胤就不可能全面掌控殿前司,成为大周殿帅。   对此赵匡胤内心极为复杂,张永德待他极好,一直将他视为接班人来培养。   当初他娶彰德军节度王饶第三女王氏的时候,张永德便出了数以千计的金帛银钱资助。   张永德对其称之为恩重如山亦不为过。   现在却要对他下手,赵匡胤难免犹豫,拿不定主意。   “兄长!”   赵匡义道:“不是你要对付张殿帅,而是官家要对付张殿帅。官家这般提拔兄长,不就是为了让你取代张殿帅?张殿帅是太祖皇帝的女婿,而且还是太祖皇帝的从龙之臣,官家焉能不忌惮?”   “为官家分忧是大义,私人情感是小义。”   “舍大义而存小义,何其愚蠢!”   将忘恩负义说得如此清新脱俗,除了赵匡义也没谁了。   赵匡胤沉声道:“这不是大义小义的问题,某是担心一旦出手,就无法回头。张殿帅手上实力不可小觑,别偷鸡不成蚀把米,闹得殿前司上下不和,人心离散。”   “官家能够容忍下属间的不和,但绝不能容忍因为不和而败坏国事。”   “父亲、三郎,非我感情用事,而是不敢草率出手。”   赵弘殷长叹一声道:“二郎的顾虑也有道理,此事确实不能草率。万一令得官家不满,可就不妙了。可惜,为父这身体,不知能不能撑到见你成为三司长官的一日。”   赵匡胤决然道:“父亲放心,孩儿自问不输李使相、张殿帅,未来必不会在他们之下,魏王才是孩儿目标。”   赵匡义这时道:“其实兄长无须与张殿帅明争,暗中下手就好了。” ##第四十一章 点检做天子   张宅。   张永德看着手中的《天文星算》感慨了一句:“山中宰相陶弘景当真是天下无双的奇人。”   张永德战功彪炳,在大周地位极高,但他并不喜欢兵事,而是杂学。   四书五经之外的杂物,他都喜欢,尤其是观星相卜之术,更是沉迷,而且深信不疑。   罗幼度投其所好,将从舒元那里得来的《天文星算》转赠给了张永德。   张永德得到这本《天文星算》,爱不释手,手不离卷,连连感慨,同时对于自己爱子张靖铭道:“吾儿做人,当学这罗幼度,学他做人之道,为人处世之法。”   张靖铭讶然道:“父亲不是很不喜欢他?”   张永德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朽木,蠢材。为父不喜欢他,同让你跟他学习有什么关系?让你跟他学就跟他学,说那么多屁话干什么。”   张永德愤愤不平,骂骂咧咧的。   对于罗幼度,张永德个人态度有些复杂。   关键点不在罗幼度身上,而是李重进。   有的人天生就是冤家对头,八字不合。   李重进、张永德就是如此。   张永德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   郭威登基之后,以外甥李重进为内殿直都知,女婿张永德为内殿直小底四班都知,安排他们入禁军,进行培养。   从这一刻起,李重进、张永德就开始了他们相爱相杀的人生。   两人年岁都不大,都是凭借亲戚关系上位,也都有一定的才能。   郭威着重培养他们也是给自己培植信任的势力,对他们寄予厚望。   两人都想着争宠,彼此都不服对方,都要踩在对方头上。   但是李重进就是比张永德地位高上那么一点。   从郭威的广顺朝,到现在的显德朝都是如此。   张永德几乎给李重进压了一辈子,都要魔怔了。   高平之战后,郭荣一口气斩杀了七十一将官,张永德就看出了这位志向远大的皇帝有心培养全新的班底,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那一战恰是赵匡胤的成名之战,大周转败为胜的关键。   张永德想着万夫莫敌的赵匡胤,动了心思,提拔一个继任者来辅助自己。   这计划一直很顺利,赵匡胤的能力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厉害。   哪里知道途中冒出了一个罗幼度,一举抢了赵匡胤的风头。   偏偏这个罗幼度又让李重进看中了。   厌屋及乌之下,张永德自然对罗幼度没有好脸色。   哪里知道罗幼度全然不在意。   以道理而讲,罗幼度现在是御营司的长官,地位或许不及自己,却也是三巨头之一。   完全没有必要看自己的脸色。   但是罗幼度并不理会自己的态度,各处遇到都会友好地作揖问好,逢年过节,或有好东西时,都会想到自己。   一来二去,张永德都不好意思了。   但他倔强,哪怕是输,也不能向李重进看好的人低头。   哪怕心里认可了罗幼度,嘴上脸上绝不认同。   张靖铭自讨没趣,嘀咕了一声“老小子!”说着,缩着头跑了。   张永德气急败坏地大叫:“回来,臭小子,给老子回来!”   枢密院。   罗幼度手撑着脸颊,在想着怎么才能攻略张永德这个难题。   赵匡胤的根基在殿前司,张永德这个殿前都点检便是赵匡胤不得不迈过去的一道坎。   只要稳住张永德,赵匡胤就起不来。   在发现赵匡胤将触手伸向林仁肇时,罗幼度果然选择从根源出发。   不管你赵家的根基多深厚,不管你赵匡胤的人脉多好。   只要三司不做人员变换,赵匡胤就没有崛起的先决条件。   只是张永德就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罗幼度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想到好的法子。   “相公可有心事?”   一旁协助罗幼度处理事务的赵普见自己的上官眉头不展,贴心地问了一句。   罗幼度道:“陛下让我从中缓和李使相、张殿帅的嫌隙,免得未来与契丹的对决中,生出矛盾,从而为敌所乘。这李使相好说,与我关系不差。但是张殿帅,一直不冷不热,倔强得很,一直不肯与我深入往来。”   道理有理有据,但真正的目的还是要压赵匡胤崛起的势头。   不过即便是赵普,罗幼度也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对待赵家的真实态度。   赵普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那此事属下就无能为力了,这张殿帅是出了名的顽固。除非相公与他有大恩,不然他是不会接受相公好意的。”   罗幼度看了赵普一眼,这家伙的眼光确实毒辣。   就这么一下就看到了关键,郭荣以三司相互制衡,让世故的罗幼度来中和两人的矛盾。   张永德接受了罗幼度等于接受了“调节”。   罗幼度笑道:“你忙你的,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大恩?”   罗幼度忽然想到一个典故,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显德四年,六月初六。   开封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原名建国寺,唐代延和元年,唐睿宗因纪念其由相王登上皇位,赐名大相国寺。   位于开封最中心。   郭荣为了大周经济整治佛道,相比三武灭佛,郭荣的手段柔和很多。   他没有妄动杀孽,而是很柔和的废去佛寺三万所,还俗僧人六万。   但大相国寺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因为大多寺庙的废去,香火更加的旺盛。   每日前来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不过这几日大相国寺外的香烛摊贩邹大娘有些心慌。   她家几代都做香烛生意,就在大相国寺门外的大柳树下支个摊,专卖香烛,日进斗金。   但是自从三天前下了一场大雨之后,她的摊位就越来越不对劲。   就在柳树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一样。   一开始是个圆圆的脑袋,邹大娘还不以为意,渐渐它自己破土而出,露出了半截身子,居然是一个土地神像。   邹大娘惊呼出声来,将自己的情况向周边人述说。   大相国寺本就人流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寺庙门前破土了一个土地神,这太有话题性了。   不少好事的人都来评论此事,看这奇迹。   迷信的人以为是土地神降临,已经开始了祭拜。   真正有见识的一语道破了其中关键。   比如卢多逊。   卢多逊是显德年间进士,大周缺文臣。   但凡高中进士,必为朝廷重用。   卢多逊直接授任秘书郎、集贤校理,现在已经升任为左拾遗、集贤殿修撰。   卢多逊昨夜在家中听得夫人说起此事,登时笑道:“此乃戏法尔!”   他博涉经史,聪明强记,曾经古书中看过类似的东西。   黄豆发芽力量极大,将黄豆埋入地里浇上水。   黄豆发芽的力量就会顶起上面的土石,令之破土而出。   这是一个机会!   卢多逊忽地反应过来,这不是老天给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   他自负才高,不甘于左拾遗的位子,前段时间寇湘名动开封,他心中无比羡慕,只恨自己没有扬名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看着周边愚昧的百姓,跟往来的人群,卢多逊整理了一下衣着,高声道:“莫要给人骗了,此不过是卖弄小聪明的术法而已。”   见周边成百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卢多逊意气风发地道:“在下左拾遗卢多逊,显德初年进士,今日就来揭露此戏法。”   他上前直接将土地神从地里拔了出来,道:“三天前,下了一场雨。必然是有人三天前,在这里偷偷地挖了一个坑,里面洒上了黄豆,在将这尊土地神埋入土中。大雨过后,雨水渗入土中,令得黄豆发芽,将这土地神顶了出来。”   “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手段,若是不信,可以沿着这洞向下挖,定能见黄豆芽。”   卢多逊自信满满地指着地上的坑洞。   他说话时另一手的土地神像斜指着人群,眼尖地看见了神像下面有字,惊呼道:“有字,土地神像下有字。”   卢多逊好奇的倒置土地神像,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霎那间他脸色惨白,脑子一阵晕眩。   只见土地神像下面写了五个大字“点检做天子”。   “我我我……”   卢多逊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好似丢烫手山芋一样,将土地神像丢了出去。   很快此事传扬开来。   “点检做天子。”   短短的五个字,过于惊世骇俗,只是短短数日,几乎人尽皆知。   罗宅也说到了此事。   凤竹丫头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在饭桌上,凤竹一本正经地说道:“奴觉得此事跟张殿帅没有关系。”   罗幼度漫不经心的道:“何以见得?”   凤竹道:“张殿帅是嫌自己命长吗?敢这么干?”   她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奴听到一个说法,这事是赵匡胤干的。”   罗幼度讶然道:“这话怎么讲?”   凤竹道:“谁得利,就是谁嘛!这张殿帅下面不就是赵匡胤了,相公以为呢?”   罗幼度点头道:“粗略的这么一说,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相公!”   一侍婢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外边来人,宣召相公立刻进宫。”   罗幼度也顾不得吃了,跟符清儿打了声招呼,匆匆而去。 ##第四十二章 一语停口角   皇宫大内。   郭荣面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目光看着御桌上的密奏,眼中阴晴不定。   密奏写的就是开封传得沸沸扬扬的“点检做天子”事件。   点检顾名思义就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司的最高军事长官,点检做天子说的不就是张永德做天子?   这种低劣的手段,对于郭荣本人是没有多少影响。   但是对于庙堂,对于天下,对于军心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关于李重进、张永德两人,郭荣早已做了安排。   李重进、张永德都是周太祖的亲戚,在军中威望过高。   郭荣作为一个皇帝,对于任何臣子都不存在百分百的信任。   何况是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个当初进入皇储备选名单的人?   李重进、张永德的后继人选,郭荣都已经选择好了。   只要时机一到,便让李重进、张永德去地方担任节度使,安享晚年。   可在这即将与契丹决战燕云的时候,军中发生任何动荡都不是郭荣想见到的。   这时殿外传来罗幼度求见的消息。   “见过陛下!”   获许入殿的罗幼度向郭荣作揖问好。   郭荣开门见山地问道:“先生是否听了开封近日的流言?”   罗幼度在家中的时候就知郭荣是为此事找他的,从容问道:“可是大相国寺外的戏法?”   郭荣颔首道:“便是此事,对此先生有何看法?”   罗幼度早已准备好了说词道:“八成是契丹或者北汉干的,意图离间我大周的君臣关系。”   郭荣道:“另外两成呢?”   罗幼度从容道:“这个就得问张殿帅了,问他得罪了什么人,居然使出这种手段。”   郭荣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管是谁,想用这拙劣的离间手段,未免太小觑朕了!当朕是个庸主吗?”   罗幼度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正常的郭荣是不会受这种离间手段影响的,除非他得了重病,一时半会治不好,威胁自身生命的时候。   殿前司在内为皇宫禁卫,随驾出行则为皇帝近卫,随侍左右。   郭荣在非正常状态下,自然不敢将如此重担交给非直系的张永德。   历史上殿前司的职责还包括国家大型祭典,执行仪仗、引导、安保、护卫任务,但因为御营司的出现,分走了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部分权力。   现在的大型祭典的护卫是由御营司负责的。   罗幼度顺着郭荣的话往下说道:“也不知哪个蠢货,居然用这等拙劣手段。”   郭荣皱眉道:“手段虽是拙劣,可影响不小,现在是非常时刻。张卿是军方重臣,未来取燕云地少不得他出力,不能令他多想。先生以为如何应对?”   罗幼度道:“这种事情越显得在意越引发惶恐,不如什么也不做。百姓大多都在凑热闹,估计他们在此之前,连点检是什么,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只要我们制造新的谈资,定能将其掩盖。如果有人反复提起此事,那就可以抓人了。”   “至于庙堂之上,只要陛下一切如常,自然不会有人提起。”   “关键还是张殿帅自身受到的影响,这点由臣来缓和吧。臣多与他聊聊,以殿帅之能,想必也能明白陛下苦心。”   郭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也是他叫罗幼度来的目的。   发生这种事情,他这个皇帝不好亲自下去安抚。   他越安抚表示自己不在乎,越会令对方不安。从而心生恐惧,干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出来。   罗幼度出面是最合适的。   对于罗幼度的使用,郭荣也有自己的规划。   当前罗幼度的任务就是统帅御营司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互牵制,与介入李重进、张永德两人之间,缓解两人的矛盾,避免因为矛盾而败坏国事。   “此事也只能你出面,好好安抚张卿,莫要让他多想。”   “臣,遵命!”   “去吧!”   罗幼度拜退而去。   第二日,正好有朝会。   罗幼度去的时间比平日要晚一些,他进入朝殿偏厅的时候,允许入偏厅休息的文武大臣基本上都到了。   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   原本汇聚一波人的张永德身旁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赵匡胤。   其他人莫不是有多远躲多远。   “点检做天子”这谶语过于拙劣,可在这个关键时候,谁也吃不准郭荣这位天子的圣心,哪敢与他有半点往来,都躲得远远地,大有瘟神的感觉。   罗幼度一如既往地与众人打招呼行礼。   以往罗幼度不是与范质、王溥、魏仁浦凑一块闲聊,就是跟李重进挤在一起。   今天却特地搬着张凳子在张永德身旁坐下。   李重进见状哂然一笑,论及心胸这位李使相比张殿帅要宽广一些,也更会做人。   当然可能因为一直被压制的不是他。   历史上淮南之战,因为郭荣回师训练水军,将前线重担交给李重进。   战事失利,加上对李重进的偏见,张永德直接醉酒高呼李重进有反心,吓得大周诸将莫不变色,人心惶惶。   是李重进单枪匹马地走进了张永德的军营,与他喝了几杯酒,化解了危机。   “殿帅似乎精神不大好,这是因为那一句不怀好意的话语?流言蜚语尔,殿帅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为其所累!”   罗幼度明知故问,贴了不少的冷屁股,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张永德心底却颇为感动。   这一时半会儿虽不能说是尝尽人情冷暖,但各种心酸却是自知。   当初权相王峻不喜郭荣,干涉郭威立郭荣为太子,他当初确实动心过。   也怕郭荣秋后算账,借助这个机会将自己办了。   罗幼度此刻过来与自己说话,绝不是上来嘲笑,而是一个态度。   哪怕再傲娇,张永德也不得不说上一句:“若天下人皆有统军这般坦然大度,明晓是非,某也不至于如此。”   “呵呵!”李重进嘲讽了一句:“还不是自作自受,搬石头砸自己?”   他话中有话,带着几分不屑的撇了赵匡胤一眼。   赵匡胤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却也不能说什么。   张永德哼了声:“黑大虫管的真宽,果然牙口好。”   李重进又黑又壮,有一个外号叫黑大王。   罗幼度心底大为舒畅,忙道:“使相确有猛虎姿态,殿帅这话不假。”   李重进、张永德闻此,不再多言。 ##第四十三章 老三的逆袭   朝会并无武臣什么事情,大周当前的国策就是休养生息,郭荣最近一直在处理政务。   他们这群武职官员就是五天露一次面,刷刷存在感而已。   基本上都是在坐看文官们的表演。   大多武臣大老爷们听的是一头雾水,只有少部分听得明白。罗幼度自然是其中之一,但他从不发表意见。   除非郭荣问及,他才会适可而止地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罗幼度这点拿捏得极为稳妥。   不是他干的事情,哪怕他看出问题,也不出这个风头。   郭荣今天在朝会上感慨自己读了唐人元稹所上的《均田表》后,大受启发,命诸多文臣制定均田图,均定河南六十州税赋,并且将官田赏赐给百姓耕种。   罗幼度听了也暗暗感慨,郭荣在民生这方面做得可比赵匡胤、赵匡义好太多了。   朝会结束以后,罗幼度去了枢密院处理公务。   而张永德、赵匡胤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殿前司的班房。   “殿帅,此事,属下冤枉……”   赵匡胤表情委屈之极,这钢铁汉子口齿都有些不清晰,舌苔上长了老大一个脓疮。   急火攻心,喝了不少降火的药,压不下去。   他也不知为何,诸事不顺。   寇湘一事,黑锅背的莫名其妙,赵匡胤认了。   在他看来,此事就算不是他干的,也是哪个没脑子的自己人为了王彦升私自做得主。   然后见惹了事,缩着不敢吭声。   可这一次“点检做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赵匡胤确实有取张永德代之的心思,但他心底是念着张永德的好的。   他能够接受与张永德断交,但接受不了害他满门。   “点检做天子”这简单的计策涉及的是皇家大忌,不成功还好,一旦成功,那就是祸及满门的事情。   赵匡胤干不出这种事情,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弟弟,也不会干这事情。   这幕后黑手明明针对的是张永德,却有若有若无的矛头指向他,仿佛是他迫不及待地上位,暗中动的手一样。   今早李重进的话中有话更是如此。   天大的冤枉。   张永德挥了挥手道:“不用解释,你我什么关系,还不信你吗?我张永德少与人结怨,唯独跟他李重进不对付,指不定就是他干的呢。去吧,不用多想。”   “是!”赵匡胤作揖退去。   张永德目送赵匡胤离去,脸色却微微阴沉下来。   至这件事起,张永德就暗暗怀疑到底是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重进,但第一个排除的也是李重进。   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是自己的对手。   他与李重进争斗了多年,从大周开国起到现在的显德四年。两人相互拆台,相互诋毁,吵得面红耳赤不知凡几。   但两人都很清楚,他们相互敌对,又相互依存。   真要有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就是一家独大,也无法长存。   总之两人都恨不得在彼此脸上踩上几脚,但都不会将对方踩死。   但除了李重进也没有别的人敢得罪他这个张殿帅……   只是从获利者的角度来看,此事真就只有赵匡胤一个人得利。   李重进怀疑赵匡胤不无道理……   以这些年相处,张永德也看出了赵匡胤满腔雄心,也有心以他为接班人培养,但是传承跟明抢暗夺可不是一个概念。   当然张永德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不过心中难免存了怀疑的种子。   但如之前一般的推心置腹,却是不敢了。也知道有人想暗中坑害自己,决定日后谨慎行事,处处留个心眼。   这一次张永德是真的怕了。   想来想去,张永德觉得还是罗幼度够意思,自己之前如此冷遇于他,在这关键时候,居然还愿意相信自己,当众表态,这恩情欠大发了。   沉吟片刻,张永德亲自写了封拜帖,吩咐亲卫送回家,让自己的夫人准备礼物,一同登门拜访。   回到家的罗幼度,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张永德送来的拜帖,看着约定的时间就在明日,让胡伯与符清儿事先准备。   如果是张永德一人而来,那就是个人的私交,现在他携带夫人登门那就意味着是张永德代表的张家愿意与罗家两个家族进行深入往来。   意义完全不一样的。   罗家上下数十口人,都得慎重对待。   华贵的马车停在罗宅,张永德扶着自己的夫人晋国长公主下了马车。   晋国长公主是周太祖郭威的四女儿,当年郭威年轻时,与张永德的父亲张颖有交情,把四女儿嫁给了张永德。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贫贱颈脖还有一飞雀纹身的兵卒子,最后能够发展成为大周太祖。   张永德的人生轨迹也因此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晋国长公主望了四周一眼,笑道:“果然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实难相信就这大街,居然比驸马府还金贵。”   张永德道:“我们这群人他人避之不及,哪敢凑上来。”   出来迎接的罗幼度正好听到这话,接道:“此言差矣,我朝诸将,独殿帅眼光最是毒辣,在下可没少吃闭门羹。”   他指的是高平之战时,郭荣为了重整军纪,一口气斩杀将官七十余的事情。   若不是张永德坚定不移地站在郭荣这边鼎力支持,郭荣也不敢杀。   张永德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郭荣做军事改革的人。   张永德害臊道:“往事休提,往事休提。这不,登门请罪来了。”   罗幼度带着符清儿,笑着跟张永德与晋国长公主作揖问好,将两人请入府内。   符清儿、晋国长公主作为女眷,一起去了内堂。   罗幼度、张永德留在大堂奉茶叙话。   张永德问道:“街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是统军散布的?”   事关身家性命,张永德一直让人留意大街上的消息。   结果意外发现“点检做天子”没人再提了,大街上流传着许许多多的民间韵事。   比如张三的媳妇偷人给抓了现行,李家的寡妇门前不干净等等,传得沸沸扬扬的,他的事反而没有多少人愿意提了。   罗幼度道:“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这是官家安排开封府干的。”   开封府管开封民生,民生除了一些冤案,自然也包括这类乌七八糟的事情。   罗幼度当年就处理过不少这样的案子。   “不过这点子倒是我出的!”   罗幼度当然不会干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得让张永德知道这事有他的功劳。   罗幼度道:“百姓嘛,他们在乎的是一个谈资,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甚至于大多人都不知道点检是什么,只要有新鲜的谈资,自然无人再提。余下的就是一些士人,他们闲着无事可干,自诩关心国家大事,聚在一起会聊这聊那。”   “但也无妨,过几日,官家就公布新的科举取仕的条例。士人手上有事,嘴巴就牢固了。”   “至多不过五日,便再无人说及此事。殿帅放心便是……”   张永德重重点了点头道:“张某托大,叫你一声老弟。此事某承了老弟的恩情,以后老弟的事就是我张永德的事,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直说,无须客气。”   罗幼度心中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军方三巨头,李重进是老大,张永德是老二,自己是老三。   但是老大跟老二不对付。   谁也不听谁的。   老三的话那就是真理。   搞定了张永德,三巨头就反客为主了。   罗幼度道:“都为官家效力,张老哥这话可就生分了。你我皆是三司长官,掌握的是我大周最精锐的禁军。有些对手,可以轻易取胜,无需配合!但有些对手,不是一个殿前司,御营司或者侍卫亲军司单独能够应对的。必要的时候,还得相互支持才行。”   张永德道:“李重进那蠢货哪里会打仗,让我听他的不可能。但如果是官家或是老弟你的意思,与他合作也可,只要他不拖后腿。某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这个黑鬼一般见识。”   罗幼度抚掌笑道:“就凭张老哥这份度量,使相只怕不及。”   “那是!”   张永德自得道:“那黑大虫就是仗着比我更亲一些,不然凭什么爬在我头上。”   在古代亲外甥确实比女婿要更亲一些。   过了两日,罗幼度拜访了李重进。   罗幼度也提起了此事。   李重进豪爽的挥了挥手道:“这个统军放心,相比那神棍的小肚鸡肠,某不屑与他一般见识。他要有难,某必支援,然后就看他拉不拉得下脸来向某道谢。”   神棍说的自然是张永德,张永德喜欢杂学,通晓天文卜算之术,身怀《太白万胜诀》。   到底是什么东西,罗幼度也不知道,反正听这名字,应该挺牛的。   罗幼度举杯道:“别的不谈,使相这份胸襟,便是殿帅无法相比的。”   李重进笑道:“统军这话老夫爱听,他一直不服屈居老夫之下,却从不找自身原因。与他相比,老夫确实略胜一筹。”   此后尽管李重进、张永德势同水火,但有了罗幼度这润滑剂,彼此紧张的氛围缓解了许多。   尽管离北伐还有一段时间,但大周军方内部可能出现的矛盾,已经为罗幼度化解,做好了随时北上的准备。 ##第四十四章 甘愿为死   罗宅,书房。   罗幼度以很不雅观但却最舒适的姿势躺在胡床上,在他面前放着的是一张燕云十六州的地形图。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地图,身旁散布着一张张关于契丹的前线情报。   其中包括了燕云十六州各州的刺史,大将的名字与消息。   距离大周北伐的时间至少还有大半年。   具体什么时候出征,会不会开战,罗幼度也不知道。   一方面是要等战机,一方面是要看收成。   收成好粮食多,那肯定就明年出兵。   罗幼度心里急,郭荣这个皇帝心里更急。   如果跟贞观三年一样,老天长眼,北方草原连续霜冻干旱天灾,使得民疲畜瘦,很多羊、马冻死、饿死,那肯定就如唐灭东突厥一样,趁他病,要他命。   反过来北方草原风调雨顺,南方灾祸频频,就算再急那也得憋着。   这打仗就是打钱打粮,没钱没粮,打什么仗?   不过并不妨碍罗幼度“笨鸟先飞”,提前大半年推演战局战况,事先做好战前准备。   他人推演战事是天方夜谭的瞎想,但罗幼度推演战局却是有着一定的依据的。   因为有郭荣北伐的经历为基准,能够推算出契丹的部分反应。   历史上郭荣的北伐有一个完美的开局,率兵出师,仅四十二天,兵不血刃,连收三关三州,十七县。   “为什么这么顺利?”   罗幼度问了自己一句。   凭借这些年累积的战场经验,凭借这些年读的兵书,罗幼度总结了三点。   第一、郭荣牛逼。   罗幼度不得不吹一波自己的老板,周军战术运用到位,保密功夫做得太好。   大周北伐,水陆并进,黄河以北的州县不是郭荣车马所过之处,百姓都不知道周兵出征。   契丹完全给大周虚假的南征消息给蒙蔽了。   直到周兵入境,他们才反应过来。   第二、契丹睡皇帝确实不得人心,一个终日不上朝,不好女色却喜欢熬夜,无度打猎,动辄杀人的皇帝得人心都有鬼了。   第三、契丹的制度问题。   契丹的国策愚蠢又高明。   契丹与女真、蒙古最大的差别是契丹严格守住了双轨官制的底线,也就是以“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北面官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官治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因俗而治。   也就是所谓的汉人治汉,辽人治辽。   这个政策后期让燕云地的百姓彻底归心,甚至于受不住宋朝士大夫压榨,很多宋人百姓北逃燕云地,而且是一个村一个村的集体逃亡,特别讽刺。   不过现在这个国策很是愚蠢。   皇帝昏庸,政策落实不到位,等同空话。   但也由于此政策,很多汉人都身居高位,甚至手握兵权。   故而大周的大举进攻,很多汉人的刺史大将连人带兵一起投降。   这才有了兵不血刃,甚至不费一矢,连收三关三州的奇迹。   接着郭荣便因为突发疾病,不得不中止了北伐,成为一大憾事。   罗幼度看着地图,自语道:“自己的出现,可能使得情况有些差异。但这三点核心是可以利用起来的,利用得好,就是一手王炸,就看怎么利用了。”   罗幼度知道他现在面临的情况是千载难逢的,一旦失败,契丹有了防备,以后遣重兵把守,那攻克幽州的难度就要提升十倍不止。   这解决了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打算用未来直至开战前的漫长时间,来琢磨这手好牌应该怎么打。   “相公,大厅高都指挥使求见。”   屋外传来凤竹丫头的声音。   “来了!”   罗幼度起身将地图与情报收放好,还用了钥匙锁上,然后将钥匙藏入《史记》中,这才走了出去。   见凤竹还在书房外等着,罗幼度撩起她的下巴,亲了一口,大步走向前厅。   小丫头脸红红的,痴痴地傻笑。   来到大厅,见高怀德在厅中站着,罗幼度笑着说道:“高兄弟,怎么了,又有好曲了?”   高怀德在音律上的天赋极高,时不时就蹦出几缕旋律让他评鉴。   罗幼度音律的确是外行,但他懂得评价。   谁规定评委就一定是内行的?   只要不是所谓专家胡诌,认真去听好坏,都能说上一二。   伯牙钟子期不正是如此?   不过为了不露馅,他还是盗了一首王安石的《梅花》,以应对高怀德赏梅时涌现的灵感。   然后高怀德有点自闭了,王安石的《梅花》看似简单,但是内敛含蓄深沉之致。   高怀德至今都没有所谓的灵感。   高怀德作揖道:“这个月十八是我娘的六十寿诞,想请罗兄弟参加,不知是否抽得出时间。”   十六、十七、十八……   罗幼度算了一下时间,惊讶道:“咱娘大后日六十寿诞,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一点准备也没有……”   高怀德道:“不用怎么准备,我朋友不多,就请几个意思一下就行了。”   “这可不行!”罗幼度一脸严肃道:“如果是寻常寿诞,那就依你了。六十寿诞,可不能寒碜,必须弄得精致,这可由不得的你随意。”   罗幼度好似比高怀德更加激动高兴,来回走了两步,说道:“还好还有两天,你要是明后天来说此事,那可就抓瞎了。等会我让赵普去你府上接管此事,你粗心大意的就别费神了,保证让咱娘开开心心地过好这一天。”   “你只负责邀人便可,别漏了在御营司的曹彬、潘美、常思德、刘福他们,大家都是朋友,不可厚此薄彼,都得请到位了。军营有康家父子看着,不会有事的。”   罗幼度很注重内部的环境,时不时弄一些聚餐,搞个团建,彼此都很熟悉。   不过康家父子来得晚,还不在此列。   高怀德见罗幼度比自己还着急,心下感动,作揖道:“谢过罗兄了!”   他性格古怪,我行我素惯了,真不擅长处理这种交际的事情。   如果不是认识罗幼度,他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都不满十指之数。   罗幼度埋怨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只是下次有事早一点知会,我还得给咱娘选择贺礼,这时间有点紧了,选什么好呢!”   高怀德看着面前愁眉苦脸的罗幼度,涌出一个念头:有这样的兄弟,为他死都值了。 ##第四十五章 赵家兄弟的好感   这时间过急,罗幼度最终选择了一幅寿星公的古画。   这个时代外姓爵位不承袭,故而哪怕高怀德的父亲高行周再风光,受封齐王,加拜守尚书令,到了高怀德这里依旧什么也不剩下。   除了起点比别人高一些,高怀德现在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都是凭借他军功获得的。   但高母不一样,她早年是正儿八经的齐王妃。高行周病故之后,追封为尚书令、秦王。   高母理所应当地转为秦王妃。   命妇里地位最高的一批,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   到了她这个年纪,所求的不过是子孙满堂,福寿安宁罢了。   一幅画风精湛的寿星公画像,应该能够讨个吉利,博老人家一笑。   这三日转眼即过,高宅张灯结彩。   府门外挂着两条喜庆的对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不用想自然是罗幼度的意思。   不过书写的人是杨凝式。   罗幼度不好意思丢人现眼,特地请了杨凝式亲笔写的。   杨凝式或许在后世不出名,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书法界的扛把子,在书法史上被视为承唐启宋的重要人物。宋四家的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都深受其影响。   十四个大字写的确实漂亮,无怪黄庭坚用“造妙入神”四个字来评价他的书法。   “罗兄,嫂夫人,呼延兄,欢迎欢迎,快快入内……”   高怀德向来严峻的表情,今日少见地挂上了笑脸。   罗幼度与符清儿应和着走进了高宅。   对于高怀德叫符清儿嫂夫人,罗幼度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加以吐槽。   在这个武夫当政的时代,关系是一团糟。   同文人相处还能讲点辈分,跟武人在一起那就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就是兄弟,有些时候是能力大的当哥,有些时候是官位大的当哥,还有些时候是年纪大的当哥。   尤其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时候,罗幼度压根理不清关系。   索性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石敬瑭这王八蛋都好意思叫一个比他还小的耶律德光“爹”,瞎叫几句又能怎么样?   前院里曹彬、潘美、常思德等人都来了,见到罗幼度、符清儿上前行礼。   罗幼度让符清儿去内堂陪高母聊天,与曹彬、潘美几人在前院寒暄起来。   周边的生熟面孔都上来套近乎,罗幼度来者不拒,从容回礼。   不过罗幼度敏锐地发现,这些上来套近乎的多是高家一些亲戚,或者高母的故交之后,高怀德自己的朋友是少之又少。   罗幼度也不免感慨,就高怀德这身世,家里几代将门,父亲高行周五代老油条完全可以比肩符彦卿,祖父高思继五代第一名枪。   就这家世,比之赵匡胤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论及能力,高怀德也丝毫不差,武艺是这个时代的天花板,也就赵匡胤能够与之比肩,军略亦是不凡,少年为将便能击退辽军入侵。   但别说跟赵匡胤相比了,高怀德在军中的地位甚至不如小卒出身的石守信。   不得不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也不假。   “哈哈,不用管我,老高,你忙你的,这里老石就跟自己家一样,不用你招呼。”   人还未到,石守信的声音就传来了。   这家伙本来也不喜欢高怀德,但在罗幼度的调解下也接受了高怀德那操蛋的脾气,但两人的关系不算太好。   直到给王彦升教训了一顿,石守信觉得面子过意不去,跟着高怀德学了一段时间武功。   两人的关系才好了起来。   不过随着王彦升给贬罚至西北盐州定边,他这场子注定找不回来了。   石守信一入大厅,目光就在人群中寻找,见到罗幼度,大笑地叫了一声“罗兄弟!”,快步上前。   他的小老弟韩重赟也跟在他的身后。   罗幼度也走了上去,一行人聚在一处。   不多时,面对着大门的石守信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   罗幼度回头望去,却是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   罗幼度跟众人打了一个招呼,快步走了过去。   “两位赵兄!”   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对视一眼,也迎面上前。   对于罗幼度,他们两兄弟皆有不同感受。   赵匡胤自罗幼度崛起后便将之视为唯一对手。   别看他外表粗狂又黑又壮是一个武夫,心思却是细腻之极。从一开始就没将李重进、张永德当成对手。   并非看不起李、张二人,而是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不会活跃于郭荣麾下太久。   一个周太祖的外甥,一个周太祖的女婿,两人手握大周最强的军队,郭荣怎么可能坐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立功,一次又一次地累积功勋?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郭荣不可能不忌惮这两个前朝留下的勋贵。   他们撤下去,就是自己上位的时候。   赵匡胤没有跟李重进、张永德这“老一辈”争第一的念头,但是郭荣提拔的新一辈武臣中,满腔壮志的他想当这个第一,想做未来的大周军方第一人。   放眼新一辈大将韩令坤、韩通、慕容延钊等人,赵匡胤觉得都不是他的对手,唯有如火箭崛起的罗幼度让之感受到了点点压力。   淮南之战,他输得心服口服,尤其是庐州城外的仗义慷慨,赵匡胤都不得不服。   而今他急切地想要成为三司长官,也是不想拉下罗幼度太多。   不然等着罗幼度威望日盛,李重进、张永德退下的时候,自己就算成功当上了殿前都点检,又有什么资格跟站稳根基的罗幼度去争第一?   赵匡义的心情更为复杂,他对当年屁股上的那一脚念念不忘,怀恨在心。却发现罗幼度全然不放在心上,好像早已忘记了一样,让他更加愤慨。但罗幼度每每能够重视他的存在,而不是将他视为赵匡胤的跟班,还多次对他另眼相待,令之有种莫名的知己之感,心情特别复杂。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赵家兄弟不管是谁,都将罗幼度视为对手,但都存着一定的好感。   三人相互见礼。   罗幼度亲切地给了赵匡胤胸口一拳,低声道:“寇湘的事情谢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的。枢密院有一个职位,在京房的从事。小赵兄弟能力超凡,足以胜任。你们若不反对,明日我就上报,很快就能批下来。”   这就是赵匡胤内心彷徨的原因,他不甘屈居罗幼度之后,但是罗幼度对他们却极为友善。   甚至都没将他们兄弟当外人。   庐州城外的大恩不谈。   寇湘事情发生,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出手保他,而是亲自上门为之求情,便见一般。   赵匡胤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这种事情得让他自己来决定。   赵匡义也有些心动,赵匡胤将之带在身旁培养,主要还是以锻炼能力为主,官职不高。相比统军在外,赵匡义处理的更多还是后勤方面的事务。   这能入枢密院担任从事,等于官升三级。   不过跟着罗幼度,不说膈应,未来发展肯定比不上自己的兄长。   哪怕自己因能力出色,深得罗幼度器重,那也得步步提升,而跟着自己的兄长却能抄小道,走捷径。   外人跟兄长,跟谁混,还用选择?   故而,赵匡义作揖道:“在下才疏学浅,恐辜负统军器重。须同兄长再学两年,另做计较。”   罗幼度早知道赵匡义是不可能离开赵匡胤的,此刻一脸遗憾道:“小赵兄弟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谦虚。也罢,你想多累积一些经验也好。什么时候觉得赵兄这个长兄过于严苛,便来找我。御营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赵匡义飘飘然的,作揖道:“谢统军器重。”   赵匡胤在一旁笑着看着,最近诸多麻烦事情缠身,使之焦头烂额。很多事情看似毫不相干,但最后受伤的都是他,不止一次在想是不是有人暗中针对自己?   但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出自己得罪了谁,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今日来给高母祝寿,赵匡胤与罗幼度聊了几句,心情舒畅了一些。   赵匡义是他最疼爱的亲弟弟,罗幼度如此看重赵匡义,跟夸他有什么区别?   石守信、韩重赟两人这时也走了上来,尴尬地寒暄了几句。   罗幼度见韩令坤也来了,适可而止跟赵匡胤、赵匡义告辞离去。   这世上最厉害的计策不是在于计策的本身多复杂多高明,而是有心算无心。   背后的刀子永远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点检做天子”这一手最简单不过,但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罗幼度深知这对赵家兄弟的本事以及赵家人脉的可怕,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能背后捅刀子,绝对不正面硬刚。   所以罗幼度不会让赵家兄弟感受到半点自己的恶意,他罗幼度就是一个心胸开阔,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君子。   随着良辰吉日的到来,宾客亦来得十之八九。   众人齐聚大堂。   赵普的办事效率当真不凡,这高家大堂布置得极为喜庆,气派还不显奢华。   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在符清儿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罗幼度见状不免暗笑,看来她们相处得不错。 ##第四十六章 欠人情 赠剑   高母虽上了年纪,头发灰白,但精神十足,红光满面。   只是眼睛似乎有些不够利索,微眯着看着下方祝寿的众人,老怀大慰。   高家自高行周故去以后,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了。   这高家再次热闹起来的时候,就是高家再次崛起的时候。   高母想着当初自己说过的话,老脸上露出了丝丝激动。   “好,很好,老身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见到如此多优秀的晚辈后生!”   高母目光在罗幼度、赵匡胤身上扫过,又回到了罗幼度身上,说道:“开席罢,老身早已不饮酒了,今日陪诸位浅尝一点桂花酒,以谢诸位今日大驾光临,特地给老身贺寿。”   高母颇为豪气,每位与她祝寿进酒之人,她都抿上一口,一轮下来也喝了不少。   看得出来,如果年轻十岁,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罗幼度暗暗称赞。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罗幼度有一种时不时的给高母打量的感觉。   罗幼度也不知为何,索性亦不管她,与众人吃喝畅谈。   原来他们一行人时常聚在一起,但随着淮南之战以后,大家都得到了升迁,手上事物也多了起来。   如今日这般不差人的相聚机会,真的不多。   尤其是与韩令坤相处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原因无他,想要往上爬一爬。   如张永德一样,李重进也有了预感,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这个位子他干不久了。   但与殿前司不同,张永德的继承人是赵匡胤,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一方面赵匡胤是郭荣自己挑选出来的,另一方面就是赵匡胤在殿前司里的威望已经不亚于张永德,除了他,任何人继任都不能服众。   侍卫亲军司则有两个人有威信与实力取代李重进。   一个是韩令坤,另外一个是韩通。   韩令坤现在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而韩通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   两人一个是马帅,一个是步帅,分管马军与步军。   地位相当,威望也差不多。   谁上谁下不好说。   两人现在卯足了劲在内卷,就拼谁的表现好。   所以在酒席散去后,罗幼度抓着这个机会单独邀请韩令坤去隔壁自己家中好好聊聊,叙叙旧。   罗幼度坐在席子上捣鼓着茶具,说道:“刚刚饮了不少酒,喝点茶,解解酒。”   韩令坤在他对面坐着,看着罗幼度熟练地摆弄着茶具,说道:“还是你清闲,等忙完了这一阵,兄弟我做东,好好的聚一聚。”   罗幼度说道:“不是做兄弟的不支持你,实话说这一次,你上去的可能性不大。”   他这个不大是挑好听的说,实际上不是不大。而是机会为零,一点机会都没有。   并不是说韩令坤不如韩通,在罗幼度看来韩令坤的军事能力更胜韩通,韩通的实战经验极少,他很多的功绩都是来至于文治。   比如太祖广顺年间,黄河泛滥,掩灌河阴城,韩通率千余名兵卒疏通了汴河口,主持修筑了河阴城。   显德年间,韩通率兵卒丁夫疏浚葫芦河,修筑了城堡,随后主持修筑了柬鹿、鼓城、祁州、博野,安平、武强等地的城墙。   可以说大周北边防御契丹的城防,是韩通一手打造的。   功劳极大,终究不是实战。   但是侍卫亲军司是三司中兵力最多,实力最强的。   长官任命所考虑的第一要素不是能打不能打,而是适不适合。   韩令坤与他罗幼度、赵匡胤两人的关系太好。   真要将侍卫亲军司交给韩令坤,那郭荣这个皇帝还要不要睡觉了?   韩通则不同,他一直在前线修筑防线,直到最近才调回汴京,跟罗幼度、赵匡胤没有半点关系。   依照罗幼度的猜想,郭荣对于军方的规划是以他为首,然后韩通、赵匡胤扶持且加以牵制。   也就是说跟赵匡胤一样,韩通是郭荣内定的。   只是韩通远没有赵匡胤的威望,没有表现出来。   这才给了韩令坤有希望上去的感觉。   让韩令坤去争一争倒也不是坏事,但罗幼度怕韩令坤上头了,跟韩通争出了火气。   单纯得罪韩通倒无所谓,最多给穿穿小鞋,但是让郭荣觉得韩令坤影响到了他的大计,那就不好办了。   郭荣性子急,一旦惹着他几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韩令坤知罗幼度不会随意透露此消息,心底黯然叹息,却也不问缘由,说道:“我明白了,适可而止便好,不去强求别的。升不了马步军都指挥使,继续当这个马帅也好。”   罗幼度有些吃味地道:“殿前都点检叫殿帅,你们一个叫马帅,一个叫步帅。为什么我叫统军?就不能叫统帅?军帅?或是与御帅,营帅之类的?”   韩令坤哈哈一笑,正容说道:“谢兄弟提醒了,又欠你一个情。”   罗幼度摆了摆手道:“你我兄弟一场,说这个干什么。”   韩令坤一本正经的道:“这不行,韩某人是一诺千金,说过的话从未失言过。你放心,肯定给你找个好的。”   罗幼度愕然道:“找什么?”   他好像不记得有这事。   韩令坤一拍脑袋说道:“这事忘记跟你说了,只是跟老石提了嘴。兄弟你帮了老石大忙,我说的要送你一个雏,以雏攻雏。”   罗幼度听得是脑子嗡嗡的。   韩令坤继续道:“尽管兄弟已经不是雏了,但此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之前有留意过,只是没有好的。放心,一定给你选个好的!”   “一边去,一边去!”   罗幼度气急败坏地挥了挥手。   两人又相互闲聊了几句,方才各自散去。   这走之前,韩令坤居然还强调说自己一诺千金,闹得罗幼度哭笑不得。   第二日,高怀德再度上了门,手中还多了一柄宝剑。   “娘昨日很是高兴,尤其是兄弟送的那幅寿星公的画作,她老人家直接给裱了起来。还说没有什么好回礼的,家中有一把祖传的鸦九剑,便赠予你了。”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伸手接过高怀德递过来的宝剑,抽剑出鞘,闪亮的剑身如镜子一般,能够映照出人影,剑锋透着丝丝寒气,是一把千锤百炼而成的神兵利器。   “好剑!”   罗幼度收剑回鞘,说道:“回去跟咱娘说,我一定善待此剑。” ##第四十七章 致命的杀招   罗幼度送高怀德出门,带着几分兴奋地把玩着手中的宝剑,这把鸦九剑绝非单纯的回礼那么简单。   从一开始罗幼度就觉得高怀德背后有一个高人。   因为高家的门口匾额上挂的是高宅,而不是高府。   古代礼仪繁多,等级森严。   房屋建筑的等级限制表现在大小、造型等方面。甚至于大门上的门钉能有几颗、门口能有几级台阶、栏杆可以使用什么材料、可以用什么样的花纹来装饰等细节,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电视上是个人的家都能挂某某某府,真到了古代,挂个试试?   当天挂,当天就得玩蛋。   这叫僭越,轻则受罚,重则丧命。   每个时代对于这方面的规格定义不一样。   当前这个时代只有宰相和亲王的住宅能称之为“府”,除此之外的其他官员住宅只能称为“宅”。   但是高家却有资格称府的,高行周活着的时候就是齐王,死后追封为秦王。   尽管高怀德承不了爵,家族的荣耀还是在的,何况还有高母这位王妃依旧健在。   但是他们却低调地挂起了高宅,放弃了高高在上的门楣。   这番操作以罗幼度对高怀德的了解,不是他的作为风格。   现在想来十有八九是高母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担心高家承受不起这份富贵。   高怀德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但是在世上生存,能力往往是次要的,人际关系,人情世故才是关键。   如高怀德这般我行我素的性格,在任何地方都吃不开。   试想一下,几个人约好了聚会,在一起聊得正嗨,高怀德突然想去打猎,然后一声不吭的就撇下众人走了。   另外几人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也亏得高怀德家世不错,没人愿意惹他,真要是寻常人家。就这种性格,早给淘汰了。   就算没有给淘汰,也吃了不少的亏。   从淮南之战高怀德的战绩就能看出端倪。   没有好的关系,有好的任务轮不到他,如罗幼度、赵匡胤,他们胜刘彦贞、皇甫晖,靠的就是郭荣的偏心。   换别人来,或许做不到他们两人那么漂亮,取胜却是不难的。   高怀德两次出彩的表现都是拣别人剩下,不愿意去干的任务。   一次游弋,尾随朱元的大部队监视其动向,一次是探察敌情。   也就是高怀德实力过硬,F级别的任务,打出了A级的效果。   游弋那次以二十骑击破两百骑。   探察敌情更是直接出其不意地杀进朱元的大寨,干了两个来回,还擒了一名副将。   不然高怀德还得不到这虎捷左厢都指挥使的职位。   但高怀德这种性格,地位越高越容易得罪人。   得有一人庇佑于他,带着他一起玩。   高母送这把剑的意思,怕是将高家托付了。   罗幼度端详着手中的宝剑,说道:“放心吧!高兄弟这样的人才,我怎能不爱,怎会不用!”   罗幼度为人重利,但绝不短视地只顾自己,自私自利。带着愿意跟着他的人,一起得利一起成功,才是他的目标。   高怀德在他这里不需要处理不擅长的人际关系,爱玩音乐玩音乐,爱打猎就打猎,甚至于为了让他玩得高兴,还会帮他找找古曲谱。只要在打仗的时候,他能够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足矣。   枢密院。   罗幼度接见了郭荣的至交唐付尧。   “唐兄,北方的事情怎么样了?”   唐付尧虽是白身,但他与郭荣结识于落魄之间,关系密切,罗幼度给了他极大的尊重,一直以兄弟相称。   现今南唐臣服,江陵也已平定。   罗幼度便向郭荣申请,将唐付尧的江陵情报据点转移至北方,获得了首肯。   这一晃半年,唐付尧一直都在北方忙于此事,这是他第一次回到了开封。   然后就给一直留意北方情况的罗幼度逮住了。   “回禀相公,一切顺利。北方的局面,比我们想象中的更要容易渗透。这一切多亏了相公的远见……”   唐付尧现在对于罗幼度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一个南方的商人,想要转移阵地去北方开创一片天地。   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唐付尧一度认为罗幼度少年得志,过于激进。   结果他发现自己带着茶叶北上幽燕之地的时候,受到了北地商人的热情款待与欢迎,起步异常顺利。   罗幼度对此不觉得意外。   在后世他不止一次从史书上了解到契丹的茶文化。   也许是因为北方游猎民族,喜欢吃肉食,消化不良,茶正是消食解腻的好物。   契丹对茶有着痴迷的程度,他们家家户户都离不开茶。   《辽史》中记载:契丹在敬神的时候,先给众神端上两杯茶,然后再上食物。   契丹人待客,也是以汤茶为主,先敬汤后上茶。   关键是北地并不盛产茶叶,几乎所有的茶叶都得靠走私,或者从海东高丽求购。   但就凭这点走私跟高丽那点产能,根本不足以满足契丹所需。所以胆子肥的直接漂洋过海,从海东熊津江口去扬州找南唐购茶。   就是拿命来赌,运气好,成功了那就大赚特赚,赌输了就葬身大海。   随着南唐的臣服,双方也展开了贸易。   淮南、江南的茶已经可以畅销全国。   这走私的环境彻底打通了,就看谁具有商业眼光,吃着第一口螃蟹。   在跟郭荣闲聊的时候,郭荣曾经吹嘘他如果不是当了这个皇帝,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商。   对此罗幼度甚至有些不屑搭理,自己要是经商,那至少也是沈万三级别的。   唐付尧现在成了第一个吃着螃蟹的人,自然赚得盆满钵满,打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对手给面子。   睡皇帝耶律璟跟南唐的李璟名一样,水平半斤八两。都是任人唯亲的家伙。   负责幽都府的南京留守叫萧思温,契丹宰相萧敌鲁的族侄,娶了辽太宗长女燕国大长公主,在契丹地位很高。   但却是一个更像汉人的契丹人,通经史书籍,重视仪容仪表,对于行军作战是一窍不通。   也是因为如此,罗幼度极其重视接下来的北伐。   对方大意,给你一次机会,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契丹不是没有猛人,只是耶律璟不会用。   真等他们反应过来,将韩德让、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些人提拔上来,来接管边防,那难度可提升了几倍不止。   罗幼度说道:“你帮我留意几个人,姚内斌、王洪、高彦晖,尤其是姚内斌。多多注意……”   王洪、高彦晖,罗幼度并不认识,但是他们现在一个在宁州担任刺史,一个在瀛州担任长史。   历史上这两州是直接投降的,罗幼度不确定他们是受到了威胁投降,还是一开始就有投降的心,或者压根就不是他们,得事先安排人探探底。   但这个姚内斌,罗幼度是知道的,是一个牛人。   郭荣北伐的时候率众归顺,后给赵匡胤任命为边将,抵御西夏,令得西夏十年不敢犯边,称呼他为姚大虫。   这若能策反姚内斌,会有奇效。   唐付尧说道:“相公麾下御营司的宋琪是不是扬名燕、蓟的那个宋琪?”   罗幼度道:“就是他,怎么了?”   对于宋琪的来历,罗幼度早已清楚,契丹的进士,随着契丹军进入中原,成为赵匡赞的幕僚。广顺元年,离开了赵匡赞,在开封遇到了寇湘,一直在开封等待机会,直至为他所用。   唐付尧道:“在燕、蓟之地,相公麾下的这位干吏名气极为响亮。我在北方多次听到二宋之名。一宋是宋琪,还有一宋是宋雄。”   “不知宋琪是否认得这宋雄,我们在北方暂且站稳了脚步。不过树大招风,也引起了不小的嫉妒,很多事情不好自己去干,需要收买发展一些自己人。”   “这个宋雄在北方名气很大,受到了很多大人物的招募,他以侍奉母亲为由,一一拒绝。其中萧思温三请三顾都未能请他入仕。”   “宋琪如果与他相识,相公不妨问问他。宋雄志向如何?他是不愿为官,还是不愿在契丹为官?如是后者,有他相助,我们能够获取很多有用的消息。”   罗幼度霍然而起。   这行军作战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谍报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如果真如唐付尧所说的那样,那这个宋雄可是一计致命的杀招。   当下不再迟疑,让人去御营司大营,将宋琪叫来,同时也道:“辛苦了,唐兄先下去休息吧。宋琪在御营司军营,往来一探几个时辰,都要晚上了。具体宋雄是什么情况,我再与你联系。”   唐付尧作揖离去。   宋琪抵达开封的时候,已是黄昏。   朝廷只准备午饭,没有晚餐。   罗幼度索性将宋琪叫到家中,边吃边聊。   都是自己人,罗幼度开门见山地说道:“俶宝,幽州宋雄你可认识?”   宋琪忙道:“当然识得,属下是幽州蓟县人,他是三河县人。我们一同在蓟县求学,不怕相公笑话,那个时候,幽州上下都在说我们一时瑜亮,将我们并称二宋。”   “相公可是有他的消息?” ##第四十八章 有喜   罗幼度一听宋琪这么一说,瞬间来了精神,道:“宋雄品行如何?我指的是他在契丹、中原之间的选择。”   宋琪回答得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向着中原的,现在的幽云地属下不敢说,但属下所在的那个年代,对于契丹人的愤恨,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宋兄小属下许多岁,却也到了知事年纪,不可能不仇视契丹人。”   契丹南下是他们的国策,并非石敬瑭献上燕云十六州,就拥有了十六州地那么简单。   从契丹耶律阿保机统一各部,建立契丹国起,他们就将目标定为幽燕之地,只是两次大规模南下皆吃了败仗。   其子耶律德光也是一样,对于幽燕之地势在必得,屡屡派兵南下袭扰。   契丹兵出征都是自己准备粮食和草料,战时让随军的后勤人员四处掠夺供应。   故而他们大军所到之处对于地方的破坏极大。   在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前,燕云百姓饱受袭扰,对于契丹有着刻苦铭心的仇恨。   直到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以后,耶律德光方才开始在燕云地施展仁政,又是推行科举,又是劝农桑,教纺绩,取得了一定成果。   不过这血淋淋的仇恨,又岂是轻易就能消除的?   尤其是经历过契丹入寇时的百姓,更是如此。   也只有韩家、康家这些将家族利益早早地跟契丹捆绑在一起的既得利益者,才能无视这种血淋淋的仇恨。   宋琪苦笑道:“当初属下参加契丹科举时,宋兄并不理解,还与属下割袍断交。从那以后,便没有往来了。”   罗幼度微微颔首,这事宋琪也与他说过。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宋琪父母相继去世,为了置办他们的后事,他用光了所有积蓄,再清高下去就要饿死了。   宋琪毅然参加了科举,轻而易举地考了状元,也因此获得了一官半职。   一开始宋琪担任寿安王耶律璟的王府侍读,也就是当今契丹皇帝的侍读,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但是他孑然一身,不愿意在契丹国内生活,跑到了幽州节度使赵延寿麾下担任幕府从事,打算跟着赵延寿的南征大军一起入中原,再寻机会离去。   不过因为中原动荡混乱,宋琪也不敢乱跑,跟着赵延寿的儿子赵匡赞混了几年,直到郭威建立大周,中原方才稳定下来。   宋琪也如愿以偿离开了赵匡赞,并在开封结识了寇湘。   罗幼度说道:“就是不知道十多年过去了,他变没变。”   宋琪也吃不准,他这种聪明人也不会轻易给人作保,道:“如果是十年前,属下敢说可信。但是现在,属下也不好说。”   罗幼度说道:“那就试他一试,官家有心收复失地。如能得宋雄暗中帮助,将事半功倍。你写一封信,邀他南下中原,先看看他的反应。”   宋琪也不迟疑,立刻道:“属下这便动笔。”   罗幼度让人取来纸笔。   宋琪整理了一下思绪,一挥而就,将信交给罗幼度,问道:“相公看看是否需要修改?”   罗幼度接过细看,宋琪领会了他的用意,满意地笑了笑道:“此事若成,记你一功。”   宋琪忙作揖欢喜道:“谢相公!”   罗幼度是会画大饼,但是他画的大饼,没有不兑现的。   收下了信,罗幼度打算明日将之交给唐付尧,让他安排人将信送往幽州。   哼着小曲,罗幼度来到了内堂。   途经侍婢遇到罗幼度莫不作福窃笑,脸上喜气洋洋的。   罗幼度有些莫名,也没多想,继续哼着小曲来到了卧房。   符清儿正坐在桌前痴痴地笑着,见罗幼度兴致高昂地入内,收起了笑脸道:“又遇上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罗幼度道:“看到夫人,心情瞬间就好了。”   符清儿已经习惯了自己丈夫的情话,道:“油嘴滑舌的,跟郎君商量个事呗?”   罗幼度上前搂着符清儿的小蛮腰道:“说吧!”   符清儿“嘻嘻”地笑出了声来:“选个良辰吉日,将周家妹妹纳进门吧。”   罗幼度略微心动,一本正经地道:“这急什么。”   符清儿别有意味地说道:“也不是很着急,就是……”   罗幼度心念电转,想起了侍女们那窃笑,心跳豁然加速:他们夫妻新婚燕尔,浓情蜜意。虽说不至于夜夜春宵,却也少不得趁着年轻放纵一二。   在这古代自然不存在套套一说,都是真枪实弹的上阵,一晃也有半年多了,确实该怀上了。   张了张嘴,罗幼度吞咽了口唾沫,惊喜道:“莫不是夫人有了?怎么不早说!”   符清儿甜甜笑道:“之前还不确定,只是快两个月了,月事一直未至,今日让人请了大夫把了脉,确定了下来。”   罗幼度有些手足无措地搓着手,后世一直忙于工作,虽到了奔四的年纪,却也未成家生子。   这种惊喜,还是平生首次。   “太好了,太好了!”   符清儿见向来智珠在握的丈夫,居然这副憨傻模样,心中更是欢喜,说道:“大夫说了,在孩子出生以前,不能骑马,不能同房了,免得影响孩子。”   罗幼度忙扶着符清儿坐下,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小心翼翼地轻抚着符清儿的肚子,说道:“这可是你我夫妇的血脉传承,可要好好呵护。对了,得去买些鸡,还有要请产婆来家里常住,得去问问需要注意什么。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符清儿娇嗔道:“好了,妾身哪有那么金贵。只是不能陪着郎君一同去庄园了……”   她语气有些失落,这结婚半年,他们两人可从未分开一日。   罗幼度枢密院、御营司两边跑,一分离就是十五日,这可怎么熬?   符清儿作为大妇,还是压下了心底的不舍,说起了正事:“将周家妹妹纳进门也好代妾身服侍郎君,让妾身安心。”   罗幼度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为夫有要事筹谋。不想为了其他的事情分心,纳周家娘子还是缓缓吧。”   事有轻重缓急,罗幼度深知当前的第一大事是布好北伐这个大局。   在这件事面前,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放一放。 ##第四十九章 定北伐   幽州三河县。   蒋福山山脚有一处清幽的小村叫青牛村。   村子并不起眼,但因为村中隐居着一人而为幽燕人氏知晓。   便是燕蓟二宋之一的宋雄。   幽州本就偏于西北,这燕赵之地尚武,自古多慷慨悲歌豪侠之士。   通晓经史子集的名士极少,但二宋却是例外。   才名之盛,一时无两。   当年宋琪参加科举,一举夺魁,那锦绣文章写得主考官都不敢写评语,自愧不如,随即直接成为辽太宗长子,当今契丹天子耶律璟的侍读。   有人曾说如果不是宋琪鼠目寸光,放着耶律璟的侍读不当,跑去给赵延寿当幕僚,现在已经是辽国重臣了,何至于入得中原,音讯全无。   现今二宋只余其一。   宋雄的名气也就愈发响亮。   不少人都说,若他愿意参加科举,必如当年宋琪一般,一举夺魁。   不过也因这种不求功名的态度,宋雄更显得的清高,名望更加响亮。   宋雄提着三副药剂漫步在乡间小道之上,心情着实不错。   今日与几位老友相聚,偶得中原消息。   郭天子编制《均田图》,派遣使者分赴各地均定田租,还将官田赐予百姓,心底着实高兴。   只盼着王师能够北伐,早日收复故土。   这时迎面走来一人,宋雄往边上靠了靠。   乡间小道不宽,给对方腾个位子。   不想两人还是撞到了一处,然后胸口就给塞了一物。   宋雄正想说话,对方却快步远去了。   宋雄心中警惕,匆匆回家,给屋内正在纺织的母亲报个平安之后,方才回到屋子里,取出怀里的异物。   一封书信。   “宋兄亲启”   这熟悉的四个字,宋雄不免眼眶湿润。   当年是少年意气,觉得宋琪参加契丹人的科举是一种背叛,激烈的与之割袍断义。   一晃十余年,宋雄心性日渐沉稳,慢慢的能够理解宋琪当年难处。   自己现在与萧思温虚与委蛇,又有何区别?   “就知道,就知道!”   宋雄颤声自语:“世人都说你鼠目寸光,我却知你一定在中原的某个地方过着最向往的日子。”   他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信。   除了字迹相像之外,信中内容还写了少许,两人之间的私密之事,更进一步证明了身份。   看着信里描述的中原景象,看着自己的挚交现在居然成为了罗幼度的左膀右臂,心底着实为这位好友感到高兴,又有一点点羡慕。   看着信尾邀请自己去中原的提议,更是神情寂寥。   “愚弟也想呐!”   “这母亲尚在,如何远离?”   “不过你我兄弟,终有再见之日。”   宋雄感慨地说了一声,将信撕成了几条,正好要去给母亲熬药,纯当引火之物了。   其实他心中早有计划,先侍奉母亲百年。然后出仕契丹,坐等王师北上,迎合王师。   历史上他就是在雍熙三年,赵匡义北伐的时候,说服了应州节度副使艾正,以应州一地为贺礼,赠予大宋王师,从而回到了心心念念的中原。   宋雄掩饰得极好,但是知子莫若母。   宋老夫人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我儿可有心事?”   宋雄笑了笑,讶然道:“未有。”   宋老夫人咳了咳,她的身子还算健朗,只是心肺有着顽疾,止不住咳嗽,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并未说话。   宋雄并非不会说谎,只是不会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说谎。   他挡不住母亲的目光,将宋琪的来信细说。   宋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说道:“我儿去吧,不用顾念为娘。娘知你孝顺,你想等娘百年以后,再展抱负。但娘这身体,能吃能睡的,也就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少不得活个十几二十年的,莫不是你想年过半百的时候,再去中原一展抱负?还是你想为娘,现在成全你?”   宋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宋雄脸色瞬间大变,赶忙跪伏在地,道:“孩儿绝无半点此念。”   宋老夫人将宋雄扶起,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不为契丹贼子效力。娘又如何会阻拦你的前途?若非边境混乱,你一书生贸然南下,过于危险,娘早有心劝你南下。现在有此机会,我儿万万不可迟疑。”   宋雄心知母亲刚烈,若自己拒绝,只怕真有逼死她的风险,咬牙道:“孩儿在中原立足后,定想法子将母亲一并接往中原。”   ……   开封皇宫偏院水榭。   郭荣难得有闲情在与王朴对弈棋局。   棋盘上黑子白子相互胶着厮杀,拼得特别激烈。   王朴表情轻松,游刃有余,郭荣时不时地紧皱眉头,明显不够乐观。   “输了输了!”   郭荣将手中棋子丢在棋盘上,道:“文伯也不知让吾一手。”   王朴笑道:“这手谈对弈,哪有相让的道理?”   郭荣笑了笑,棋品即看为人。   王溥与之下棋会不动声色地让子,范质也会让子,但会留个小破绽,让人看出来。王朴就是一子不让,全力以赴。   故而王溥性宽厚,圆滑世故。   而范质虽廉洁耿介自持,却喜争一时长短。   王朴则性格刚直,处事果断,但处事太刚,锋芒毕露,无人敢触其锋。   至于罗幼度。   郭荣看不出来,毕竟自己用脚都能下赢的对象,没啥好说的。   “今年税赋似乎不错!”   郭荣闲不了一会儿,又说起了国事。   现在王朴的职位是三司使。   三司使始创于唐代中期以后,当时财务行政渐趋繁杂,乃特简大臣分判度支、户部、及充任盐铁转运使,分别管理财政收支、租赋与盐铁专卖事务。   但到了长兴元年,将三使并为一使,称三司使,总揽财政收支,租赋及盐铁专卖事务。   这个时候,三司使已经取代户部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成为朝廷的最高财政长官。   王朴现在就是大周的钱袋子。   王朴笑道:“攻取淮南之后,淮南的盐茶为我们带来了丰厚的税收。尤其是茶叶一项,更是暴利。加上江南、蜀地、武平等地的岁币贺礼,较之往年,多了许多收入,国库确实殷实不少。”   郭荣眼中闪着异彩,说道:“户部也传来消息,说今年四方皆无大灾,尤其是江淮一地,风调雨顺,八成是丰收之年。”   钱粮都有了。   王朴跟随郭荣最久,哪能不知圣意,说道:“陛下若想北伐,秋收之后便得做准备了。”   郭荣口是心非的道:“朕倒不是很急,急的是幼度。早在几月前,他就暗自筹谋夺回燕幽之地了。”   王朴心底暗笑,哪里看不出这位大周天子在拉站队。   要开战,得说服议政厅的那些宰相。   这种大事,郭荣确实可以一意孤行,一票决定。但是这种事情干多了,也会不好意思。   能说得通,那就说,实在不行再来一言而决。   王朴正容道:“臣下这些年一直在留意契丹的动向。发现契丹的情况果如当年幼度先生说的一般,契丹远不是中原历代强敌可以相比的。他们更像北魏以及极胜时期的吐蕃,但不同的是制度更加明确,吸取我中原之长,还保留了他们的传统。”   “以契丹治理契丹,以汉人治汉。现今的幽云地,完全是以我们治理百姓的方式在治理,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   “两年前,契丹的上京大雪,死了不少的牛羊。依照往年的情况,他们的实力会大受影响。但是幽燕一地往上京运送了大批的粟米、小麦、稻谷,帮着契丹渡过了此次难关。”   “此事之后,契丹对于农耕更加重视,鼓励境内开辟荒地,并许诺成功开辟农地可免租赋十年。”   “现在契丹已经凭借燕云之地克服了困恼他们千年的环境大敌。”   “他们的政策对于境内汉民百姓极为优待,甚至超越了我们自身。臣担心,终有一日,燕云之地会如昔年吐蕃占据的河西走廊一般。百姓心中唯有契丹,而无我中原。”   “幸亏现在的契丹皇帝颇为昏聩,很多制度皆未落实到位。”   “如契丹得一明主,甚至无须创新,只需将现今的制度落实到位。不出十年,就会出现这种可怕的情况。”   这方面郭荣还是第一次听说,沉声道:“契丹政策更胜我们?”   王朴苦笑道:“不错,不止一点。这个问题,我们还解决不了。他们地广人稀,可以许诺各种优待,我大周却做不到。一但我们效仿,天下将会大乱。臣可以预见,契丹的这种制度存有极大隐患。百年以后一但人口上涨,将会衍生各种问题。可百年之内,确有奇效。”   “为防夜长梦多,臣支持出兵,不能重蹈大唐失河西走廊的覆辙。”   “况且大唐能够承受失去河西走廊,我们却承受不了长久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可怕后果。”   郭荣本就给罗幼度说的蠢蠢欲动,而今又听王朴这么说来,当即道:“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准备北伐吧。”   王朴说道:“在准备之前,我们可以与南方的刘汉制造一些矛盾,做出南征的假象,以此来迷惑契丹……” ##第五十章 荒唐 建言   岭南汉国国都,兴王府。   一双白嫩粗长的肥手快速拨弄着一颗颗又大又圆的珍珠,用细如蚕丝的细线,将珍珠拼接起来,连接点几乎看不到线的影子。   拥有如此灵巧双手的主人居然是一个胖子,还是一个长相可爱,眉清目秀的大胖子。   大胖子叫刘继兴是岭南汉国的卫王,也是岭南汉国皇帝刘晟的长子。   再过些日子就是他父亲刘晟的寿辰。   刘继兴准备亲手给他做一份礼物,一个用珍珠拼接成的寿字,然后镶嵌在红珊瑚礁上,届时红白生辉,极为好看。   卫王妃看着自己的丈夫那双灵巧的双手,叹服道:“大王,陛下收到您这份厚礼,定会感受到您的孝心,从而大病得愈。”   “愚蠢!”   刘继兴心底骂了一句自己这个白痴般的王妃,没好气的道:“只愿父皇心情好一些,别一怒之下,将我打杀就好了。”   刘继兴这般费心准备礼物,确实不是儿子为了讨父亲欢心,而是单纯地为了保命。   他的父亲也就是岭南汉国皇帝刘晟论及心狠暴虐,古往今来亦是少有。   刘晟的皇帝位子是杀了他哥哥刘玢抢夺来的。   故而刘晟即位以后,害怕自己步入后尘。开始杀臣诛弟,有事没事就杀大臣杀弟弟玩,连同他们的家人,自己的侄子也都不放过,还将侄女收入后宫……   他爹能生,除他本人外,共计十八兄弟。然后死在他刀下的就有十五个。   另外三个不是他仁慈,而是两个夭折,一个战死……   十几年下来,刘晟成功将自己的祖宗刘隐在岭南留下的庞大刘氏血脉杀的寥寥无几。   刘晟对待自己儿子的态度也是非打即骂,下手没有半点轻重。   面对这样的父亲,刘继兴心底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作为南汉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刘继兴只恨不得自己的父亲立刻就死了。   免得自己整日担惊受怕。   “大王,大王!”   王清宫使龚澄枢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叫道:“快快,立刻进宫,陛下病情恶化,宣召大王进宫。”   刘继兴突然起身,第一个反应就是老天开眼了?   刘继兴还未反应过来,龚澄枢已经拉着他往外走去了。   刘继兴边走边道:“不是说父皇病情已经好转,怎么恶化了?”   龚澄枢切齿道:“还不是武平的周行逢,他的使者不知为何在郭天子面前说了陛下之事。郭天子气得大骂陛下,表示要兵伐我大汉。陛下闻讯,急火攻心,病情恶化。”   刘晟暴戾残忍,但是自身能力却是不俗。在郭荣夺取淮南之后,刘晟就觉大事不妙,派人到后周京师朝贡,但被武平所拦住,企图未能实现。   而今得知大周意图兴兵南下,也知自己无法抵御,本就身患重病的他,气急之下病情恶化,命不久矣。   刘继兴还没有赶到岭南汉国王宫刘晟已经病故了。   刘继兴处在懵懂状态之下,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岭南汉国的新皇帝,改名为刘鋹。   卫王妃还未给正式册封皇后,但却已经开始以皇后的仪态自居了,跪在已经叫刘鋹的岭南皇帝面前说道:“陛下已是九五之尊,应当扶持自己亲信才是,免得为贼人所乘。妾身斗胆推荐自己的哥哥常淘,他骁勇善战,又是自己人,值得信任。”   刘鋹颔首道:“爱妃说的在理!”他想了想,说道:“爱妃不如先让令兄进宫担任内侍,以表忠心?”   卫王妃直接傻眼了。   在刘鋹心中只要有家室,就会为了顾及子孙不肯尽忠,所以宦官才最值得信任。   外臣想要受用,得自宫才行!   ……   契丹的疆域极为辽阔,为了更好的治理,将领土最核心的五处分为五都。其中国都上京临潢府,余下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南京幽都府,西京大同府皆为陪都。   不过契丹是游牧民族所建,转徙不定,其政治中心不在首都,而在捺钵,也就是行在。   契丹皇帝在什么地方,哪里就是处理政务的行政中心。   五都真正的最高行政长官皆是留守。   南京幽都府的留守便是萧思温,契丹大名鼎鼎的萧家人。   萧思温最近心情极为愉悦,自己三顾茅庐都未请来的大贤,竟意外为给母治病自己登门出仕。   萧思温一点也没有契丹人的粗犷,反而彬彬有礼,一身华美的衣裳,十足中原贵族打扮,就算丢到开封,也不会有人看出他是辽人。   “先生,在下最近读《礼记》中的《大学》,对其中所讲,很是迷茫,望先生指点。”   萧思温贵为南京留守,对于宋雄却很是敬重。   宋雄回礼道:“留守所读《大学》只是其中皮毛,欲学真正的《大学》,需配合注解来学。这《大学》注解有四,一为董仲舒之《大学》,一为郑玄《三礼注》中之《礼记·大学》,一为孔颖达解读之《大学》,一为韩愈之《大学》。”   “这四位先贤从不同角度解析了《大学》,董仲舒之《大学》……”   宋雄头头是道地说着。   萧思温听得是云里雾里,要知道这《大学》虽是一篇散文,却给华夏士人研究了千年,衍生了无数的注解意思。   没有深厚的功底,哪能轻易的理解。   可就因为听不懂,才衬托出了宋雄的学问。   萧思温对于中原文化到了痴迷的程度,不耻下问。   宋雄也一一解惑。   直到书房外传来儿子萧隗因求见的消息。   宋雄很识趣地说道:“萧留守若有要务,属下先行告退。”   萧思温正在兴头上,那肯让他离去,说道:“先生在这里等候,我去去就来。”   萧思温走了出去。   宋雄老老实实地原地待着,萧思温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喜悦。   他已经得到郭荣准备南征的消息了,南京可以高枕无忧。   “先生,来我们继续说!”   宋雄继续给萧思温讲解着《大学》。   一连半月,萧思温对宋雄的器重越甚。   这日宋雄忽然开口对萧思温说道:“萧留守,属下听说中原意图南征岭南?可有此事?”   萧思温笑道:“确有此事,与我们无关,坐看便好。”   宋雄沉声道:“属下以为此乃瞒天过海之计,中原不是南征,而是要北上!” #第五卷 升龙 ##第一章 嫡长子名“丑丑”   随着出征计划的确定,枢密院的任务瞬间提升了好几倍。   枢密院就是主管军事的机构,虽然没有宋朝那般,文臣躲在背后提线式操控前线武将的权力,却也负责战略的拟定,出征将官的安排调动。   侍卫亲军司、殿前司、御营司三大禁军为主力自少不了的,除了禁军,还需调拨其他的节度使、防御使辅助。   原本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都没有理由调动位于蔡州的舒元以及亳州郭廷赞所部的。   但罗幼度没有半点的掩盖自己的私心,大大方方的将舒元、郭廷谓两人的名字提交了上去。   他知道游戏规则:这种私心是被上面允许的。   李重进、张永德都有自己强大的心腹班底,罗幼度想要做到牵制他们,乃至以后成为军方领袖,都需要拥有自己的力量。   不然只会陷入被动,从而影响大局。   只要不过火,让郭荣这个皇帝感受到危险,他是不会在意的,反而会给予一定支持。   毕竟赵匡胤与他父亲赵弘殷在禁军中的人脉,人尽皆知,郭荣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他相信自己能够镇住赵匡胤,算不到自己会英年早逝。   果然,对于罗幼度的私心。郭荣没有任何的反感,就罗幼度的底蕴,选择当下不给重用却有实力的舒元、郭廷谓,远比去一点点去挖掘拉拢军中宿将,有效的多,没有任何迟疑地就同意了他的调度安排。   兵马的集结,各路粮草的汇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战一触即发。   郭荣为了增加南征的可信度,特地命人写了一封驳斥岭南汉国刘晟的檄文,将刘晟的恶行一一揭露,残杀十五兄弟,收侄女入后宫等禽兽行径,简直罄竹难书。   除了少许知情人,几乎所有人乃至于军中将校都以为要出征岭南。   这日,罗幼度搀扶着符清儿在后院散步。   随着出征的日子将近,符清儿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然后智商的衰退与脾气的提升成了正比。   尤其是这出征的日子跟临盆的日子凑到了一块,更让符清儿有些患得患失。   “不知道郎君能不能等到我们孩儿出生之后再行出征。”   符清儿忧心忡忡。   罗幼度笑道:“放心吧,一定等得及见证我们孩子出世的。”   他计算过时间。   七月五日,这是罗幼度得知符清儿怀上的时间。   这一天给了他极大的震撼欣喜,记得是清清楚楚。   罗幼度特地咨询过大夫,一般怀孕两月以上才能摸出喜脉。   也就是说符清儿是五月怀上的,以怀胎十月来计算,来年的三月份即是临盆的大致时间。   虽然出征的时间没有定论,但初步预估是三月四月之间,得充分的让敌我双方有足够的时间春耕。   这样周军境内多了一份口粮的同时,在契丹境内也可以收割他们的粮食,一举两得。   符清儿道:“郎君不会敷衍我吧!”   罗幼度给予了爱妻这段时间的小脾气极大的包容,“怎么可能,你要相信你男人对时间精确的把控……”   便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   王溥、范质虽然妥协了,同意此次征伐,但绝不同意在春耕之前动兵。   必须等到春耕之后,等到百姓将粮食种下以后,方才松口。   郭荣为了平衡,将出征时间定在了四月份。   三月二十一日,四更时分。   睡梦中的符清儿突然有了感觉,腹中绞痛,推醒了身旁熟睡的丈夫。   罗幼度瞬间反应过来,靴子衣袜都顾不得穿,跑出了房间大叫“稳婆”。   罗幼度对于自己的孩子极为重视,请了六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住在家中。   六人分成三队,轮番休息。   这一听到罗幼度的叫唤,执勤的两人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这临近预产期,家中二十四小时常备热水。   各种接生的细节,罗幼度无不准备妥当。   但就算如此,罗幼度的心脏依旧不住地跳“砰砰砰”的,几乎跳出了胸膛。   这感觉比他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见到死亡都要紧张刺激。   罗幼度不住地来回走动。   屋里符清儿的每一次惨叫,都让他的心揪在一起。   罗幼度从未有这么彷徨无助过,哪怕是穿越过来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小小相公,没事的。这这种景象,我见得多了。”   胡伯在一旁安慰着,但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说话都不利索,带重字的。   罗幼度给他说得更加慌了。   直到院子里的日晷仪上的黑影出现在卯时上的时候,伴随着旭日初升,婴儿的啼哭传入罗幼度的耳中。   看着屋门上旭日的霞光,罗幼度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一个张姓的稳婆大笑着出来讨赏:“恭喜相公贺喜相公,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小公子足足七斤半,特别健康!”   “赏赏赏!”   大喜之下,哪里顾得节不节俭,让凤竹丫头给赏。   问清可以进去之后,罗幼度大步走进了屋子。   立刻有一稳婆抱着一婴儿递了上来,罗幼度激动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伸手接过,细细一看,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好丑。”   这尼玛,跟个外星人一样,一对大大的眼睛,五官挤在一块,皮肤都皱着的,还有一些黄疸。   罗幼度差点给自己的儿子丑哭了。   想着他妈明明是个大美人,自己也不差,怎么说也是中上水准,气质上可是拿捏得死死的。   怎么生出这么一个玩意!!!   符清儿躺在床上虚弱地道:“郎君,让妾身也看看咱们的孩子。”   罗幼度有些犹豫,说道:“还是不要了吧!”   符清儿大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罗幼度见符清儿都快哭了,忙道:“没事没事,看看就看看!”   罗幼度抱着婴儿来到床前。   符清儿绷着脸,看着自己生的儿子,有些不敢置信,问了一句:“这真是妾身生的?”   她也有些嫌弃这娃儿太丑了。   自从怀孕以后,他们夫妇一起的情话变成了孩子未来如何如何。   无一例外,在他们的幻想中不管是男是女,一定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或是仙女下凡的俏佳人。   怎么也想不到会丑成这样。   罗幼度认真的道:“应该错不了。”   这对没有任何经验的夫妻,公然质疑起自己孩子的颜值。   周边几个稳婆听了,最先是憋着的,不敢笑。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一人笑着道:“相公、娘子,你们这是不懂了。小公子未来肯定是个俊小子,至少眼睛很漂亮。婴儿在羊水里久了,皮肤自然是皱着的,还有一层胎油,过些日子就会好的,这些黄斑也会自己退去,会越长越漂亮。”   罗幼度、符清儿同时松了口气,两人眼中都写着“庆幸”二字。   罗幼度心中一动,说道:“小名叫他丑丑怎么样?”   符清儿看着实在跟好看不着边的儿子,颔首道:“妾身觉得可以。”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   “辛苦了!”   “不辛苦!”   给取名丑丑,小家伙没有哭闹,但是吃了一嘴狗粮,瞬间痛哭起来。   又过五日,丑丑情况好了些许黄疸退去了,胎油也给自身吸收了一些,皮肤好看了一点。   跟外星人有了一点点的差别,现在像一个小老头。   还是人如其名,丑丑的。   时近四月,离出征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这一日,罗幼度与王朴进行了最后一次战略推演。   罗幼度忍不住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文伯先生,令郎一生下来模样如何?”   王朴的儿子叫王侁,历史上就是他讥杨业出战,使得杨业遇辽军伏击兵败,又不敢救援,以致于身死。   虎父犬子的典范,不过王侁的模样还是极为俊朗的。   王朴会意一笑,说道:“一言难尽!”   罗幼度顿时放心了。   赵宅!   赵匡胤跪伏在床前,握着自己父亲的手,看着已经起不了身的父亲道:“孩儿就要出征了,此番定要搏个首功回来,让世人知道赵家儿郎,不输任何人。”   赵弘殷虚弱中又带着几分激动的道:“好好好!这才是我赵家儿郎的气魄……三郎……”   他看了一眼后边的赵匡义道:“你心思较二郎更细,也比他多了一份果决,要好好辅佐他,弥补他的不足。”   赵匡义肃然道:“父亲放心,孩儿明白。孩儿不会再让机会从手中走过了……”   当初为了让自己的兄长早一点统领殿前司,针对张永德的弱点,他已经做好了周密的部署。   但是莫名其妙不知是谁弄了一个“点检当天子”的事件,直接将平静的湖水搅浑了。   这也使得赵匡义的计划风险大大提升。   张永德能够在殿前司做了那么久,并非泛泛之辈。   人在大意之下,可以为任何宵小所乘,但有了戒备之心,想要正面攻克就千难万难。   “点检当天子”事件已经让李重进怀疑到了赵匡胤,张永德心底对于赵匡胤也存了一点点的提防,有了丝丝裂痕。   面对这种情况,赵匡义不敢再贸然行动,老老实实地撤回了布置,直至今日也未寻得出手的机会。 ##第二章 势如破竹   显德五年四月一日。   这是大军出征的日子。   一大早罗幼度便起了床,没有急着着甲出行,而是很熟练地抱起了丑丑,嘴里发出各种怪声逗他玩耍。   小家伙出生已经九天了。   正如稳婆说的一般,小家伙是一天一个样。   身上的胎油已经自己吸收,黄疸也消退了下去,肌肤日渐白皙。原本缩在一起的五官渐渐展开,不见当初外星人的模样。   不过皮肤还是有点皱皱的,据说要一个多月以后,随着婴儿的迅速长大,皱纹才会消去。   “丑丑渐渐的不丑了,只可惜爹爹见不到你渐渐帅气的模样。”   “不要怪爹爹,有些事情,现在不去做。等到你们这一代再做,可就难了。”   这有了孩子,罗幼度心中多了一点牵挂,也多了一份责任。   尽管丑丑不丑了,罗幼度也不打算给他改名。   小名是这个时代的习俗,那是越贱越好。   相比晋成公的黑臀,司马相的犬子,陶侃的溪狗,李治的雉奴。   罗幼度觉得丑丑可好听多了。   等他大一些,再给他想好的名字。   符清儿在一旁笑道:“郎君且去,家中有妾身呢,定将丑丑养得白白胖胖,等郎君凯旋。”   “等我回来!”   罗幼度将丑丑递给符清儿,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转身离去。   符清儿并没有出门相送,她还在坐月子阶段,受不得风寒。   她得拥有一个好的身体,才能更好地照顾他们的孩子。   这一走出内宅,迎面就见一个铁疙瘩在大厅杵着。   罗幼度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呼延赞。   呼延赞此刻全身披着用铁质甲叶缝合起来的札甲,几乎包括全身,看着简直就是一尊人形坦克。   “统军!”   呼延赞声音都高了三倍,这憨小子做梦都想杀贼,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兴奋的是整晚都睡不好觉,黎明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将这身家传铁甲穿在身上了。   罗幼度上前敲了敲呼延赞的前胸,感受了一下铁甲的厚度,问道:“这一身铁甲不轻吧?”   “不重!”呼延赞道:“不过六十五斤而已!”   罗幼度咂舌道:“真不重,也就比步人甲重一点而已。”   骑将穿着一身比步卒还重的盔甲,不重不重,一点不重。   罗幼度挥了挥手领着呼延赞以及十余亲卫,一并前往御营司军营。   整个汴京城此刻充满了离别的气氛。   兵卒将官或是与自己所部汇合,或是直接南下。   他们并不打算直接北上,这样过早地暴露行踪于他们的计划不利。   故而第一步迷惑性的南下,然后在夜里的时候,调头北上,水陆并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宁州。   罗幼度抵达了御营司,曹彬、潘美已经准备妥当,将一万八千名兵士已列队整齐地等候罗幼度的检阅。   御营司只有一万五千兵额,还有三千是舒元带来的部队。   得到调命之后,舒元先一步率兵来到了御营司与大军汇合。   至于郭廷谓,他身为亳州防御使,离大周水师营寨更近。   罗幼度让他领着他的三千兵马前往水师营寨等待会师。   看着雄赳赳的兵士,罗幼度也没有多说废话,这南下是障眼法,多说无益,只是高呼一声:“向着功绩,向着赏钱,出发!”   大手一挥,直接开拨。   简单的话语,说到了舒元的心里去了。   这位为了建功立业可以跟敌人玩命的悍将,策马来到罗幼度的身旁,说道:“统军,别看属下这些兵士装备不够御营司的精良,真打起来不会逊色多少。”   罗幼度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舒元是那种能够将兵士潜能激发出来的将领,最善于打硬仗,跟敌人玩命,他是好手。   罗幼度轻声道:“可以给你事先透个底,我们的任务最重。只要功成,首功归于我们是没跑的。不过你当知道,高额的回报,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两者是并存的。”   舒元双眼如饿狼一般,闪着光芒,兴奋道:“有什么脏活累活,统军尽管吩咐,刀山火海,属下绝不皱一下眉头。”   罗幼度肯定的点头道:“这个我信!”   却说罗幼度领着兵马前往淮河水师营寨的同时,大周各军也完成了部署,假装南下。   然后入夜时,果断北上,悄无声息地渡过了黄河。   四月十日,郭荣到达大周边境沧州。   如历史一般,周军北上速度极快,消息也极为隐蔽,不是大周车马所过之处,当地百姓都不知道大周北伐一事。   契丹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四月十一日,郭荣到达乾宁军营,先锋大将慕容延钊直接兵临契丹宁州城下。   宁州刺史叫王洪是一位汉人,在这个乱里,他对于契丹或是中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契丹也好,中原也罢,只要能够好好活着,让妻儿父母能够过上好日子,在哪边不是混,在哪边不是一样给人效命?   左右皆没区别。   所以当慕容延钊兵临城下的时候,宁州判官契丹人安启迈第一时间巩固城防,命人去幽都府给萧思温传讯,准备坚守宁州。   而王洪领着自己的亲兵来到了安启迈的身后,对着他的后心捅了一刀。   宁州不费一兵一卒,直接归降大周。   郭荣当即下令,让李重进前往定州西山路,扼守要地,阻击北汉的援兵。   同时分别让韩通、赵匡胤两人,水陆并进,至益津关。   周兵进兵神速,益津关守将终廷辉,手中不过千余兵力根本不敢阻挡,再次献关投降。   大周取一关一州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幽都府萧思温的手上。   萧思温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整个人都呆傻住了。   他记得在半年前已经有人给他说过,周军的目标是北上,不是南下。   尽管萧思温很喜欢汉文化,很敬重宋雄。   但是在他心底同样觉得用兵打仗是武人的事情。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友,在军事上能有什么建树?   真当人人都是诸葛亮、谢玄、陈庆之了?   何况萧思温只是敬宋雄的文采,跟他学习中原文化,压根就没有将宋雄当作幕僚心腹,从不与他说及任何政事。   故而面对宋雄的提醒,他的态度是不予理会。 ##第三章 问计   “去将宋先生请来!”   萧思温看着手中的求救信函,心下略微恐慌。   他酷爱中原文化,对于军事方面没有什么兴趣。虽然读过不少兵书,研究过前人的战术战法,但从未上过战场。   能够当上南京留守,全靠投了个好胎,生了一个好的相貌。   作为契丹萧氏之后,父亲是北府宰相萧敌鲁的族弟忽没里,自己又娶了辽太宗长女燕国大长公主,成为了辽国睡皇帝的姐夫。   有这等家世关系,萧思温仕途一帆风顺,一路挂着军职,节节高升。   萧思温在军中,不思打仗练兵,而是学着中原名士,拿着发簪研究怎么打扮自己。识得他的将官都说他非将帅之才。   但是睡皇帝耶律璟就是任性,我不要你们觉得,只要我觉得。   南京留守这最重要的军区长官就落到了萧思温头上。   有一说一,萧思温当任南京留守以后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   他酷爱中原文化,在以汉人为主的幽燕之地如鱼得水。   以汉人之法,治理汉人,幽燕之地让他治理的蒸蒸日上。   早年中原动荡的时候,甚至还有汉人百姓为了保命而北逃。   但这一涉及军事,萧思温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此方面实非他所长。   “等等!我自己去!”他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忙道:“快,让我儿萧隗因先领五千轻骑支援瓦桥关。”   萧思温还是决定自己前去求计为好,毕竟之前自己未听他良言,得给对方一个面子。   宋雄在留守府中极为低调。   尽管萧思温对他很是尊重,但他看得出来,萧思温对其并不信任,只是借用他的名气收买人心,顺便跟他学习中原的经典子籍而已。   这整整半年,宋雄从不过问幽都府的任何情况,也不与外人接触,只是一个劲地读书。   萧思温爱读书,当年耶律德光当了一段时间的中原天子,离开中原的时候,将一万余册中原典籍带回了契丹。   萧思温命人拓写了一部分收藏。   宋雄见了如获至宝,安安静静地研读这些书籍。   “先生!”   萧思温快步走进宋雄的房间,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刚刚得到消息,中原郭贼已经率部北上。便如先生当日所料一般,什么南下岭南都是做给我们看的,真正的目的是北上……”   说着,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先生是如何得知这点的?”   宋雄刚忙回礼说道:“留守对属下有救母之恩,万万不敢受恩人大礼。至于中原北上,属下是根据岭南的形式猜得。岭南自古是荒芜之地,山岭极多,不利于行军。中原之主野心勃勃,早有匡扶天下之心。从他夺西方四州,攻伐淮南,谋取南平即可看出,他所谋极大。”   萧思温尽管听得不舒服,却也知宋雄说的是大实话。   宋雄继续道:“如中原之主这样的人物,必然不会为了伦理道德擅自动兵,尤其是岭南这种山水险恶的不毛之地,派遣大军征伐,无利可图。”   “故而属下以为,中原之主打西蜀,打江南甚至打荆湖武平都在情理之中,唯独打岭南不符合道理逻辑。斗胆猜测,对方此举是为了迷惑真实意图。不是北上河东晋阳,就是北上幽燕。”   萧思温作为事后诸葛亮,现在听起来那是大有道理,惭愧道:“悔不听先生良言,若早听先生之言,遣良将重兵防守宁州、益津关,焉有今日一州一关不战而降。”   宋雄惊讶道:“宁州、益津关失陷了?”   萧思温将手中求援急报递给宋雄。   萧思温一开始对宋雄并不怎么信任,不过宋雄之名,盛传幽燕,得他相助,对于稳定幽燕之地大有帮助。   他不管宋雄出于什么目的,是真的为母亲医病,还是什么,都无所谓。   反正对方就是一面旗帜,供着就有大利。   半年过去,宋雄在府中只是安心读书,从不过问任何政务,甚至很多事情都主动避嫌,完全不掺合其中。   萧思温戒心渐去,加上此番料事如神,自己又胸无定策,不免问道:“先生可否教我,而今中原提兵北上,攻势急切,我等应当如何应对。”   宋雄沉吟片刻,说道:“立刻派兵前往瓦桥关驻守,趁着中原未取得瓦桥关之前,力保瓦桥关不失。瓦桥关一旦落陷,幽州城危矣。”   这瓦桥关向西,可至河北重镇保定,东可循拒马河下游大清河,北连冀北军事重镇幽州,南通冀中诸重镇,是燕幽之地与河北至关重要的要塞之一。   瓦桥关距幽州城一马平川,若让周兵得到瓦桥关。必然会囤积大量军粮于此,作为攻打幽州的大营。   契丹军最擅长也是无往不利的战术便是袭扰粮道,但只要瓦桥关失陷,周军的粮草运输就多了一份保障。   萧思温特地派遣自己的儿子先一步支援瓦桥关也是想到了这点。   萧思温虽不擅长军事,但高坐南京留守多年,有些东西还是知道的。   萧思温说道:“我儿已经领五千轻骑前去救援了。”   宋雄摇头道:“此番征伐,中原至少筹谋半年,且是天子亲临,定是奔着幽州城来的,甚至有可能想要一举夺回燕云十六州。五千轻骑只能支撑片刻,非长久之计。”   “依某之见,留守当前之要,立刻向天子求援。仅凭幽都府之兵,难以抵达中原举国之力。”   “其次,瓦桥关以北,一马平川,最适合我方骑兵驰骋。当聚大兵于瓦桥关附近,随时袭击周兵,不让他们从容攻取瓦桥关。”   “中原势大,留守无须求胜,不与他们正面进攻,就是拖延时间,只要天子援兵抵达。是撤是战,可以另说。”   萧思温大感有理,以手掌击拳,暗暗分析。   宋雄这番言语,确实毫无破绽,而且有理有据。   萧思温追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出兵多少合适?”   宋雄摇头道:“属下不知道幽都府有兵几何,亦不知战力如何,同样也不知中原兵卒如何,不敢妄下定论。但至少要有足够的力量能够牵制住中原兵士,不然万一给中原兵卒击败,反而不妙。”   萧思温默然点头,想着中原这些年屡战屡胜,中原郭天子之名,比之他们的睡皇帝可响亮不少,心底不免有些惶恐,问道:“幽州城池坚固,不如固守城池,以待天子来援?”   宋雄断然道:“此举下下之策矣。其一、中原此次长驱直入,不费一兵一卒,以得宁州、益津关。易州、瀛州、莫州这三州陷落,亦不过时间问题。留守作为幽都府首脑,此刻已经有防守不利之嫌疑。如果再被动地固守幽州,坐看幽都府周边州县逐一为中原夺取。天子那边留守该如何交代?”   萧思温脸色微微一变。   睡皇帝耶律璟的残暴手段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完全不将人当人。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为了一只鸡,耶律璟杀掉了一位跟随他十年的侍卫。   如果让耶律璟了解幽州情况,那自己?   萧思温有些不寒而栗。   宋雄继续道:“其二,此刻退守幽州,会立刻陷入中原的包围圈内。留守可参考中原取淮南战例,他们就是依靠困住寿州。迫使江南不断派遣援兵北上,令得兵源枯竭,无回天之力。”   “如果我们也固守幽州,只怕中原会故技重施,围点打援。到时候不管胜或败,留守依旧难免受到责罚。倘若为了救援幽州,折损兵力过多的话,更是大过了。”   “其三,困守孤城,最是不智。就算中原势大,不得不守。也得等援兵到来时,与之连携固守。这样才是长久之计,而非独守孤城,作茧自缚。”   萧思温叹道:“先生说的在理,这死守幽州,确实是下下之策。”   历史上就是因为郭荣北伐势头太猛,一言不合就是取三州三关,还不费一兵一卒,甚至不放一矢。直接将萧思温吓得,重兵屯于幽州以北,至始至终未敢出战。   萧思温也因此受到了责罚,罢免了留守职位,入朝任职。   萧思温对着宋雄深深作揖,说道:“不知先生大才,思温怠慢了先生,望先生勿怪。在下愿请先生为幕僚,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屈尊。”   宋雄回礼道:“留守于在下有救母之恩,无以为报,岂敢拒绝。”   萧思温大喜道:“得先生相助,何愁大郭贼不退。某这便点齐兵马南下,先生可愿与某同行?”   宋雄回答得毫不迟疑,说道:“岂敢不从!只是属下家贫,骑不来马,劳烦留守为属下准备一条毛驴代步。”   萧思温脸上有些僵硬,此番南下,他可不准备与大周硬碰硬的打仗。   利用机动牵制迂回,拖延时间,等待耶律璟派兵来援。   带上一个骑毛驴的累赘,这还怎么打?   想了一想,萧思温说道:“如此,先生便在幽州城等待某的好消息吧。”   萧思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宋雄的房间,一路想着宋雄的策略,确实不存在任何问题,处处都为自己考虑,不免放心下来,依法而行。 ##第四章 稳如老狗   瓦桥关关南周军营寨。   罗幼度听着已经退去的喊杀声,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躺了下去,脑中想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念了一句:“这会儿应该不丑了吧!”   对于自己嫡长子的颜值,他还是很在乎的。   “报,来袭敌骑已经打退!”   曹彬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罗幼度回过神来,说道:“好了,知道了。继续警戒,对方有可能再次袭来,莫要给他们可乘之机。”   “是!”   听着曹彬离去的声音,罗幼度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果然打仗这事情,全凭一股气。   我强则敌怂,我软则敌刚。   经过长时间研究历史上郭荣北伐的局势,罗幼度对于郭荣那次北伐的结果抱以不乐观的态度。   他相信以郭荣的能力,如果不死,确实有很大几率收复燕云十六州。   但可能不是历史上的那一次北伐。   真不怪半数大将不愿意打,实在是继续打下去,凶多吉少。   取四州三关,已经是那个时候最好最让人满意的结果了。   原因无他,历史上周军打得太顺打得太狠,直接让不擅长兵事的萧思温吓得不敢出战,重兵全部龟缩在幽州城下。   就看周军打寿州地表现,便可推敲出周军在攻城这方面确实略有不足。   打城防更加坚固,兵力更多,战斗力更强的幽州,只怕更加困难。   何况除了幽州城,他们还要面对睡皇帝十万轻骑支援。   契丹的战斗力无论如何都不是南唐可以相比的。   有此“前车之鉴”,罗幼度首先想到就是缓,控制进攻的节奏。   面对萧思温,兵贵神速用不上。   对方太怂太稳,过于激进,反而不利于战局。   故而此次北上,只是拿下一关一州,周军便故作锐气消减,开始分兵四处。   一处由罗幼度率领,驻扎于瓦桥关关南,进攻瓦桥关。   一处由韩通率领,攻打瀛州。   一处由慕容延钊率领,攻打莫州。   最后一处是郭荣率领的中央军,在漳水附近压阵,随时支援各部。   一开始罗幼度还做做样子,渡过易水打算将瓦桥关包围,但随着对方五千轻骑支援,他果断地认怂,重新从易水退回了关南。   这就是失去燕云地的情况。   瓦桥关是宋朝抵御契丹最重要的关隘。   历史上围绕着以瓦桥关为首,淤口关、益津关为辅的河北三关,发生过数之不尽的大小战役。   但相比真正占据地利的要塞,不管是瓦桥关也好,淤口关、益津关也罢,都是依河流而建,看似挽扼要塞,但人马可以轻易地从关隘边上淌过,只做预警之用,并不能真正地做到抵御入侵的效果。   随着萧思温的亲自率部而来,瓦桥关的兵力增加到了三万,契丹军底气更足。   似乎已经不满足于被动防守了,开始夜袭罗幼度的军营。   契丹骑兵最擅各种夜袭,罗幼度亲自叮嘱曹彬、潘美、郭廷谓让他们轮流值勤。   这一次遇到了曹彬,契丹轻骑还没有靠近鹿角,便让他一阵强弩激射打退了,只余下百来具尸体。   “三万!”   罗幼度念着瓦桥关附近契丹军的数字,笑意更胜。   看来宋雄这一步暗子是用到好处了。   只有尽可能地将幽州的兵马调到前线,他们拿下幽州的代价就越小。   ……   瓦桥关关隘!   萧隗因一脸懊恼地退回关口,将自己的头盔重重地丢在了地上,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这是他人生初战,想着怎么样也得取得像样的功绩,证明自己。   结果还未靠近敌营,立刻就让弩箭劲射击退,折损了近百兵士。   萧思温看着自己的长子,对于他的失利一点也不以为意,说道:“好了,也不想想对手是谁?那可是天下闻名的中原名将,迄今为止,还未有败绩,哪能这么轻易就为你所乘?”   “我儿当谨记此番教训,莫要小觑天下人。”   “要记着不打没有意义的战。何必跟罗幼度较一时长短?只要我们坚持到天子到来,便是胜利。”   萧思温饱读中原书籍,或许缺乏实战经验,但道理都懂得的。   明白项羽越胜越弱,刘邦越败越强的缘由所在。   自己不是那一块料,老老实实地守着隘口,拖延时间,等着耶律璟率大军到来,然后将指挥权转让。   这不完美?   何必冒险破敌取胜!   若不是萧隗因再三请求,萧思温压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试探性的夜袭。   这不,平白折损了百余兵卒的性命。   萧隗因吃了亏,也无言说什么,只能愤愤不平地表示明白,心底老大不服气。   萧思温见状也没有说什么,他知自己这个长子的能力性格,不由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萧胡辇,暗忖:若她是男儿身,该有多好。   萧思温也不在理会萧隗因,儿子安全回来便好,可以安心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萧思温叫来了耶律斜轸。   “斜轸,中原军的情况如何了?”   耶律斜轸是于越(最高荣誉衔,授有殊功者)耶律曷鲁之孙,不过因为耶律斜轸不善治理生计,将爷爷留下的遗产败个干净,是契丹出了名的败家子,受人鄙夷。   不过萧思温却看出了耶律斜轸的不俗,知他外表浪荡,内里却异常干略,将之招募于麾下,委以重任。   耶律斜轸道:“一如昨日,韩通、慕容延钊正在攻打瀛州、莫州,我们的斥候无法深入,不知详细情况。但末将估计,凶多吉少,要不了几日,便会落陷。”   萧思温颔首道:“能够支撑到今日,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不论生死或降,都记他们一功。还有,加大斥候数量,沿着西淀、易水还有拒马河,广布斥候,将中原军队的一举一动都监视起来。中原人打仗最喜欢用计用奇,不给他们用奇的机会。”   之所以在瓦桥关建造关隘,便是因为它是通往北方的唯一陆地口。   其他北上的道路都给河流所阻,能够快速通过的桥梁也被他们破坏。   当然河流并不湍急,可以强渡。   但只要在河流北岸广撒斥候,周兵除非长了翅膀,不然所有异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萧思温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自己不擅长军略,所以不冒进不易动,稳如老狗。 ##第五章 内应   舒元轻轻地在牛皮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从渤海逆着海河西行,过武清、永清,再向西奔行二十里,即可抵达瓦桥关正北方,转到往南就是契丹人的军营。   河北地势西北高、东南低,由西北向东南呈半环状逐级下降。   只要绕到瓦桥关西北处,就能摸近了袭击。   他们现在身处一处密林之中,很是安全。   因为离前线很近,地方的百姓不是北逃就是躲着不敢出村。   同时处于敌后位置,并无契丹斥候的身影。   他们一行三千人,昼伏夜行用了三天时间抵达了预定的密林之中藏身。   带路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老大叫滕祥,老二叫滕瑞。   若不是他们两人领路,他麾下的三千兄弟到不了这里。   这夜路不是一般的难走,为了避免让人发现,他们都不敢用火把,只是用了准备好的灯笼,外边还蒙着黑布,不让光亮散开,就这样,三千人也分不到五十个。   “位置没错吧!”舒元拿着地图对着滕祥说道:“接下来只要往这边走就行了吧!”   滕瑞个子小小的,一脸机灵相,说道:“回将军,错不了的。这条道东家让我兄弟二人,跑了二十多趟,哪里有林哪有可以藏身,闭着眼睛都找得到。”   舒元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块塞进了滕瑞的手里,说道:“辛苦了!滕家兄弟,这次成功与否就全赖你们领路。这点心意你拿好,以后有事可来寻我,我记得你们的情。速速通知统军,一切都照计划行事。”   瓦桥关南。   深夜!   罗幼度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舒元到位的消息。   看着面前的鸽农,又看了一眼手中写着“1”阿拉伯数字的纸条,罗幼度亦不得不感叹,古人的了得。   古人或许因时代问题,科技落后,但却将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都用到了关键之处。   包括信鸽。   作为最早使用信鸽的国度,早在秦汉时期就有信鸽传讯的记录了。   不过于想象的不同,信鸽是没有寻人送信的能力。   信鸽特有的能力是归巢,不管你将它带去什么地方,它有八成的几率找到回家的路。   是故想要让信鸽送信,得让人将信鸽带在身旁,需要的时候,将它放了,便是所谓的飞鸽传书。   而不是随随便便往天上一抛,信鸽就跟带着导航一样,找到送信的人。   为了这一战,他谋划许久,早在南北两地都安排了传讯的信鸽。   这“1”就是一切就绪,准备好了,是的意思。   懂的都懂。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准备进攻瓦桥关。”   罗幼度下达了最新的命令。   舒元的部队自然乘坐舟船,是通过渤海抵达津沽的。   一开始罗幼度的想法是将萧思温大军诱出幽州城,然后以兵卒直接奇袭幽州,将幽州一举拿下。   但是经过多番估算,成功的几率太小太小。   首先萧思温不可能将全部兵马都调离幽州,怎么样也会留个三五千的,再加上还有百姓可以驱使,拥有一战之力。   难不成真像魏延那样,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愚蠢上。   大军一到,对方望风而逃?   没有足够的兵力,不足以袭击成功,有足够的兵力,不可能奇袭成功。   津沽到幽州的距离有两百五十一里,大规模步卒想要在敌方腹地奔袭四五日,不被发现的几率太小了。   一支规模庞大的步卒,孤军深入于一马平川的幽州大地,任何一环节出错,都会导致覆没之局。   罗幼度想了好多法子,都过于冒险。   赌博,得分怎么赌。   这种只有两三成胜算的,根本不值得去赌。   罗幼度退而求其次,将目标放在了萧思温的身上。   先将他击败,再利用契丹军的特点特性,谋取幽州城。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瓦桥关的关城之上。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震天作响。   四月的天,这河北大地还带着些许凉意。   训练有素的兵卒已经在瓦桥关外列队。   这进攻瓦桥关最好的办法是渡河将瓦桥关包围起来,前后夹攻。   但是在瓦桥关以北,契丹大军在里边驻扎,他们若是渡河,等于是给对方半渡而击的机会,正面强攻是唯一之法。   瓦桥关城楼。   闻讯而来的萧思温第一时间来到了城楼上,看着整齐列队的周兵,不由感慨:“中原兵卒,果然雄壮。”   他们契丹兵战斗力当然不弱,但是要他们如中原兵士这般列队整齐,行动如一,那就难为他们了。   “果然,瀛州陷落之后,这边就进攻了。看来我们这三万大军,还是给了他们一定压力的!哈哈!宋先生,神人也!”   今日一早,他已经得到了瀛州被韩通攻陷的消息了,瀛州长史高彦晖煽动情绪悲观的兵士哗变,杀了瀛州刺史,献城而降。   萧思温并没有多余的抱怨,这轻轻松松就拖延了两天时间,他已满足。   看了一眼身旁的耶律斜轸、萧隗因、姚内斌,萧思温想了一想,下令道:“隗因、姚军使,你们负责正面抵御贼兵……”   “韩隐,你亲率五千骑兵,迂回至安全的河道渡河,找机会绕到对方后面袭扰,配合我守城兵士退敌。”   韩隐就是耶律斜轸的字,尽管契丹人有契丹语也有契丹的文字。   但是一个国家的文字是需要经过千百年的累积从而衍生而成的,没有一定的底蕴就算创出来,也是乱七八糟不为人接受。   耶律突吕不和耶律鲁不古在耶律阿保机的授命下参照汉字创制的契丹大字有三千余,但就算在契丹都没有多少人用。契丹还是以汉文化为主要旋律。   耶律斜轸除了发型跟中原人不一样外,其他的跟中原汉人没啥区别。   耶律斜轸当即领命而去。   萧思温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并不打算干涉耶律斜轸、萧隗因、姚内斌三人的指挥,只是让萧隗因、姚内斌撑不住的时候告之他,他自会派兵支援,撤出了关隘,回到了大营坐镇。   姚内斌看了一眼身旁的萧隗因,说道:“萧都指挥使,你我一人一边如何?”   契丹的汉军,其制基本承袭唐末五代的军制,幽都府以汉军为主,萧思温的官职是神武兵都指挥使。   萧隗因有些看不上姚内斌麾下的几百号人,昂首道:“自当如此,如果支撑不住,可向我求救。”   姚内斌挤出了一个笑脸,心中却是不住腹诽。   姚内斌平州卢龙人,还未出生,卢平就为契丹夺去了。   他自幼在契丹治下成长,但学的都是汉人的文化与知识,也知道自己是汉人,但对契丹没有什么恶感。   毕竟身旁的玩伴也有一些契丹人。   随着年岁的增长,姚内斌渐渐察觉了不一样。   尽管是汉人治汉,契丹人治契丹。   但在军事上真正拥有指挥权的还是契丹人。   说得再好听的政策,落实不到位等于零。   汉人大多拥有的是行政权,只有少数受到契丹贵族集团赏识的奚、渤海、汉人,才能领兵为将。   姚内斌在历史上打的西夏畏之如虎,称呼他为姚大虫,十年不敢侵犯边塞,自然是难得的悍将。   他与一起长大的契丹朋友一起从军,一起塞外破敌,明明是自己功劳更高,却是他节节攀升,自己归他管制不说,还差了两个等级。   姚内斌自然不服,闹了不小的情绪。   最后还是他那已经统率万人队的发小看不过眼,将他推荐给了萧思温,安排在了瓦桥关当任军使,统兵八百。   对于这种偏差,姚内斌早就心怀不满,只是完全不认识中原人,就算想投诚也无地可投。   何况就八百人,能干什么?   直到大周北上攻取宁州的时候,姚内斌收到了罗幼度的书信。   对于罗幼度信中的招揽以及内附的条件,姚内斌无比心动,也没有任何的质疑。   人的名,树的影。   相比道德沦丧的乱世,杀人如草芥的武夫。   罗幼度的“另类”是人尽皆知的。   他大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对于投降兵士也极为优待。   甚至于在淮河水上击破南唐水军之后,上演了一出大周水军与南唐的败卒一起救人的情况,成为美谈。   以个人的信誉而言,中原罗幼度在姚内斌的眼中,仅次于一言九鼎的皇帝郭荣。   姚内斌当时没有任何迟疑,打算直接率部倒戈,将瓦桥关双手奉上。   只是对方另有算计,并没有同意,而是希望他作为内应,在看到三团狼烟的时候倒戈一击,算他大功。   姚内斌并未拒绝,富贵险中求,契丹如此待他,收点利息,报效新主亦是理所应当的。   “将‘姚’字大旗高高举起来!”   姚内斌抽出了自己的宝剑,看着城下的雄兵,高呼道:“杀杀杀!”   萧隗因看着热血上头的姚内斌,赞叹了一句:“真壮士也!”   他也让人将自己的旌旗高高举起,来到城头,用更响亮的声音怒喝道:“杀!!!”   远处罗幼度眯眼看着左右高挂的旌旗,叫来了康家父子,对他们说道:“右边姚字旌旗做做样子,左边给我往死里打!” ##第六章 驱马冲阵   面对罗幼度的命令,康再遇、康保裔虽然不解,但欣然领命。   看着康再遇、康保裔熟练地指挥着兵士推着三辆云梯车上前。   罗幼度表情严峻,他必须给瓦桥关制造压力,这样才能吸引住萧思温的目光,给舒元创造机会。   后世有人常问,牺牲一人,还是牺牲多人。   在后世或许没有答案,但在这个时代,罗幼度几乎每一次打仗都会遇到这样的选择。   没有对与错,只有是否值得。   云梯车是分为十数个部件,随船带来的,在前线进行组装,大大的减少了重新制作的时间。   康再遇、康保裔率领的宣威军对于如何使用云梯车很有心得。   这种简易的云梯需要八人推运,左右各三兵士,中间还有两人。   中间两人有云梯挡板保护,不用惧怕弓箭。   但左右六人是暴露在敌人弓箭之下的,故而每一个推运兵士的身旁都有一名持着大盾的兵卒保护。   一众人配合无间,步步推进。   随着三辆的靠近,城楼上跟着箭如雨下。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在云梯车上,射在大盾之上,但凭借云梯车自身的防御效果,推运云梯车的兵卒并未受伤。   “娘的!”   见弓箭无效,萧隗因来到一旁的大型守城弩前。   瓦桥关与中原很近,为了以防万一,关楼上配备了两张大型守城弩。   这玩意幽州城楼上有很多,萧隗因当年图新鲜经常玩,射过马射过牛,是个熟手。   很麻溜的让人转动绞盘,将十五斤的巨弩矢装了大型守城弩上。   萧隗因勉强地移动着守城弩,正欲瞄准。   突然!   萧隗因耳中传来“咔嚓”的声响。   萧隗因正觉奇怪,但见守城弩的一根粗壮的弩身出现了裂痕。   裂痕越来越大,猛地断裂开来,受到了力量的反噬,弩弦带着弩身向后甩了出去。   正好砸在了一名契丹兵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都砸飞了出去。   萧隗因脸上一阵惨白,骂了一句:“见鬼了!”   他暗自猜测,必然是因为姚内斌消极防守,没有给这守城弩做日常维护,才使得守城弩受不住绞力。   不过这时云梯车已经到了近处,萧隗因也无暇追究责任,招呼兵士准备迎敌。   砰!   云梯车的二段梯子在兵士的拉扯下,压在了城楼之上。   宣威军的兵士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先派出了三队强弩手,依仗弩箭之力,对城楼上的兵士进行压制。   就在对方缩头的瞬间,训练有素的宣威军趁着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以最快的速度顺着云梯冲向关城。   萧隗因缩着脑袋,听着弩矢的破空之声,嘴里不住抱怨大骂。   这完全是器械压制。   辽国现在不是没有掌握强弓劲弩的制造方式,当年耶律德光将这些图纸都带回了契丹。   只是他们习惯了骑射,不够重视劲弩。另外契丹连年内乱,经济大受影响,一年也造不出多少强弩、守城弩、攻城弩,压根轮不到小小的瓦桥关。   更让萧隗因郁闷的是对方三辆云梯车,自己这边的两辆已经架上了城楼。   而姚内斌负责的半段城楼的云梯好像是推进了坑洞里,出不来了……   早知道就选那边了!   这情况紧急,萧隗因也无暇多想,只以为自己瘟神上身,该死的事情都让自己撞上了。   “杀!”   萧隗因也顾不得抱怨,看着冲过来的周兵,他猛地一刀劈砍了过去,将对方劈退了两步,脚下一空,冲云梯上掉了下去。   双方战在了一处。   开始了登城战尺寸地间的肉搏!   ……   瓦桥关打的并不算激烈,但是声势很大。   罗幼度足足安排了十五面大鼓,五队击鼓手轮番敲响战鼓。   鼓声惊天动地,远在瓦桥关后方的萧思温都能听到那阵阵巨响。   营中大多契丹兵将皆为那鼓声吸引。   舒元便在这个时候,悄悄地来到了契丹军营的西北方。   这里没有树林藏身,但地势较高,有几个上下起伏的丘陵可以藏身。   舒元并没有急的进攻,而是大胆地带着三五人借着丘陵地势,依仗着地上的长草,匍匐而行,偷偷摸摸地靠近了一些。   看着契丹军的军营,舒元想着自己应该从那边进攻最为合适,探头瞧了瞧,忽然发现在契丹军营不到一里之外有一片牧群,圈养了不下万匹马。   看着那成片的马群,舒元眼中越来越亮。   悄悄撤了回去。   来到兵士面前,舒元看着有些疲累的兵士,说道:“弟兄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刚刚我发现了近万援兵,接下来可不是我们三千冲阵,而是一万三千。”   “在我们的正南方有一个契丹的马群,将你们的外衣脱下,等会当作引火之物,驱赶着那万余马,直冲敌营。”   “不要心疼一件衣服,统军在行动前说了,此战得胜,我们当记一大功。”   “莫说是一件衣服,十件二十件都有。”   “目标敌方马场,谁冲在我前头,我私人补贴一贯通宝!”   舒元最擅战前鼓动士气,每次战前都能激发兵卒的斗志。   兵卒们嗷嗷叫的冲向了契丹马场。   萧思温耳中听着震天响的鼓声,心底莫名觉得有些不踏实,不住地派人打听瓦桥关的动向。   结果都是处于焦灼状态……   忽然营外一阵惊呼咒骂。   萧思温心底涌现不祥的预感,大步跑出帐外,但见兵士分分眺望远处,不知所措。顺着目光望去,远处数以千计的契丹马向他们营盘冲来。   受惊的契丹马横冲直撞,将一个个手足无措,四散而逃的兵卒撞倒撞飞,然后给尘土掩盖。   在马群之后,还有震天的喊杀声。   萧思温脑袋一片空白,他想不透这敌人是哪里来的。   怎么可能避开他们布下了斥候军?   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来不及多想。   萧思温尽管酷爱中原文化,本质还是一个契丹人草原人。   草原人最大的特点不是骁勇善战,而是逃跑。   李世民有一句形容突厥人的话用在契丹人身上一样适用。   突厥所长,惟恃骑射,见利即前,知难便走,风驰电卷,不恒其陈。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胜止求财,败无惭色。无警夜巡昼之劳,无构垒馈粮之费。   萧思温压根没有反抗的意思,直接找来自己的马开溜,儿子也顾不上了。 ##第七章 中原系将领的迷茫   罗幼度一直注视着战场,看着宣威军优异的表现,大为赞许。   就算没有姚内斌这个内应,这瓦桥关也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在攻坚上宣威军确实有了几分雄兵风采。   便在这时,罗幼度眼中瞳孔一缩,自己的西北方向,天空升起了三股狼烟。   这是他与舒元约定好的方式。   只是这狼烟居然是从西北方传来的!   罗幼度也顾不得细想,也命人点起了狼烟。   同样是三股,漆黑的烟雾,直上天际。   姚内斌一直留意着前方的举动,见狼烟升起,从胸口拿出一块红布系在左臂之上,大步走向了对面城楼。   萧隗因面对着宣威军的全力进攻,压力极大。   萧隗因作为萧思温的长子,待遇地位自不一样,手下的兵多是契丹人,骁勇善战不假,但多以骑射为主。   如此近距离的短兵拼杀,契丹人真不是精于搏杀的周兵对手。   只是仗着守城优势,勉强抵住了进攻。   萧隗因站在第一线拼杀,体力消耗过巨,此刻见姚内斌来到近处,也顾不得心底的抱怨,道:“姚军使,你助我挡上一阵。”   姚内斌来到萧隗因身旁,也不说话,抬手就是用剑柄对着正在大喘粗气的萧隗因的脑门一记重击。   萧隗因一点反应也没有,直接瘫软在地。   姚内斌高举着手中斩马宽剑高呼:“我等皆是华夏子民,兄弟们随我杀契丹贼寇,迎王师入城。”   他双手握着斩马宽剑左右劈砍,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契丹兵如砍瓜切菜一般砍翻在地。   这位姚大虫本是勇悍,在契丹受尽委屈,此刻既有发泄之心,又有赚足投效新主本钱之意,对着身旁的契丹兵疯狂砍杀,一口气连斩了十三人。   契丹兵较之中原兵卒更要惧死,吓得是一哄而散。   姚内斌的亲信也在姚内斌动手的一瞬间打开了前城门。   “去吧!”   罗幼度看了一眼,身旁跃跃欲试的呼延赞说道。   得了罗幼度的首肯,这位御营司第一虎将跟着党进一并策马冲进了瓦桥关。   他们并没有理会关内士兵,而是冲向了瓦桥关以北的契丹军军营。   ……   此时的契丹军后、中军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尽管万马冲营的势头已经减缓,可是面对炸营的局面,面对主帅提前逃跑的情况,契丹军只能凭借人数优势,在乱战中堪堪抵挡舒元的攻势。   黄玮是幽都府步兵指挥使是现在为数不多还在指挥的契丹将领。   黄玮手里握着带血的战刀,率领督战队咆哮道:“胆敢临阵退缩,杀无赦!”   战刀的血不是敌人的,他还没有跟舒元部交上手。   在军中动乱的一瞬间,这位在契丹军中待遇不高的老将一口气砍了二十余契丹兵士,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奚人,只要给军营带来动荡,直接一刀了账。   凭借这番果敢杀伐,稳住了一大片的营盘。   黄玮看着面前这波奇兵,暗自将萧思温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他从军三十年,跟了不少的人。其中包括了唐庄宗麾下名将归德军节度使王晏球,儿皇帝石敬瑭麾下的成德军节度使杜重威等,都是活跃于时代的风云人物。   这打了一辈子的仗,遇到不少夜袭情况,不管最后胜败,都没见过这么可笑的情况。   对手到顶只有三千人,马群冲营固然吓人,也就是一波的事情,只要避让开来就好。   结果他派人去通报萧思温的时候,这位三军主帅居然先一步跑了?   萧思温这位主帅听到了动向,远远地看着马群冲营,听着后方传来的喊杀声。   居然连情况都不了解,直接带着人跑了,离开了中军,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到现在敌方都未破入中军,跑什么?   黄玮完全不理解萧思温的想法心态,但也顾不得多想,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也没有特别的想法,给后代赚些本钱吧。   在他的铁血手段之下,契丹军渐渐稳固了局势,舒元的进攻受到了不小的阻碍。   终究是奔袭了二十多里,兵卒的体力即将耗尽,又是以少打多,有些后继无力。   舒元左右手各拿着一把单刀,高喝道:“以我为中心,冲!”   他一脸血污,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打赢此战,建功立业!   双刀飞舞,舒元刀刀抢攻拼杀,全然不顾防守,不要命地向前突进。   舒元部见主帅舍生忘死,也跟着鼓着最后一口气,向前突进。   喊杀声在不断迫近。   黄玮见敌军宛如猛虎一般在营垒之间敏捷地穿梭靠近。他们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不畏生死,踏着鲜血和死尸,步步前突。   黄玮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抽紧,手心出汗。   “再不来援兵,可真就守不住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站出来逞这英雄。   但他更不理解,明明能够打赢的仗,为什么要跑。   ……   后营的黄玮不理解,前营的郭玉俊同样不理解。   万马冲营的冲击,只限于契丹后军与中军,最靠近瓦桥关的契丹前军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反倒是中军萧思温的嫡系兵马突然从侧面撤离军营,让随时随地准备上前线支援瓦桥关的郭玉俊部,军心有些动摇。   经过调查才发现是后营遇到了袭击,有一波三千人的敌军部队不知道怎么绕开了他们斥候的眼睛,跑到了他们后方,袭击军寨后营。   同样是中原系的将领,郭玉俊得知这个情况后,脑子是嗡嗡的。   这打的是什么仗?   遇袭了,反击啊!   跑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后娘养的待遇,不去计较萧思温率兵撤退时,连一句话都未传达。   只是没有得到命令,他不好擅离职守,万一去救援后营,瓦桥关吃紧需要支援,那该如何是好?   后营丢了,与自己无关,但是瓦桥关丢了,自己可就难逃关系了。   但真要后营丢了,自己这前营,还能保住吗?   但很快他就不用再纠结了。   龙骧军的骑兵都是高大的西北大马,爆发力惊人,最擅长短距离快速冲刺。   经过一年的训练,除了罗幼度的耳提面命,还有石守信、高怀德的亲自指点,党进对于速度的控制也有了一定心得。   他在奔袭时控制着速度,进入敌方视线之后,开始加速冲刺。   只是盏茶时间就到了近处。   郭玉俊正在为是否支援后营之事伤神,反应难免慢上了半拍。   当他招呼兵士反击的时候,御营司的龙骧军已经在呼延赞、党进的率领下,破营而入。   呼延赞单枪匹马挺着枣木长矛跃马突刺,丈八长的长矛直接探身平刺。   他也不收矛,跟串糖葫芦似的,破入兵丛之中,以高超的马术,用长矛撞击敌人,一口气洞穿了五人。   呼延赞发现自己手腕吃力,直接将枣木长矛丢在一旁。   周边契丹兵士见状,以为能捡条大鱼,一拥而上。   呼延赞双手向后一探,左手多出了根铁鞭,右手多了一把破阵刀,左敲右砍,转马厮杀,将周边贪便宜的契丹兵都给杀了。   “好身手!”   党进这位历史上杀败金刀杨无敌的悍将也不想在这第一战就给他人抢了风头,高举起了自己的大斧子照着面前的契丹兵就砍了过去。   别看党进在罗幼度面前扭扭捏捏的,但是上了战场,他这副酷似演义张飞的样貌,配上一柄硕大的长柄战斧,见面就让人胆怯三分。   大斧左右劈砍,便如砍瓜切菜一样,人头滚滚。   郭玉俊指挥着亲兵来战,只是一合就让党进连人带马砍翻在了地上。   对上呼延赞、党进这两位煞星,本就给杀得措手不及的契丹军前军,没有支撑一炷香的时间,便陷入了溃败之势。   ……   黄玮正在为是否撤退的事情迟疑,却听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援兵来了?”   黄玮大喜过望的转过了脑袋,努力瞪大眼睛向后边张望。   入眼却见一群装备精良的骑兵破营而来。   黄玮身躯晃了一晃,满脸死灰。   他是在杜重威投降契丹之后,归于契丹军的。   在此之前一直活跃于中原战场。   这种由高头大马组建的骁骑兵,向来是中原骑将的最爱。契丹军并不多见,至少幽都府这边还没有。   想着家中的妻儿,黄玮也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但此刻再逃,悔之晚矣。   呼延赞一路破营而来,发现契丹中军居然人去楼空,只有少数掉队的,或从前营后营败逃下来的兵士。   他气急败坏,这等了许久,还未杀过瘾,就没了?   继续突进。   呼延赞一眼就看中了率领督战队位于契丹后营的黄玮。   “哇哈哈……杀贼!”   呼延赞大笑着,高呼杀贼,又是一马当先,冲向了黄玮。   黄玮的督战队皆是他一手训练的亲兵,极为忠心,迎向了呼延赞。   但他们根本挡不住呼延赞分毫,一鞭一刀,分开督战队的血肉波浪。   刹那间就已冲到黄玮面前!   铁鞭当头劈下。   黄玮魂飞魄散之余举刀格挡,带血的战刀从中弯曲。   铁鞭趋势不减,正中脑袋中央。   黄玮头上的铁盔直接凹了进去,瘫在了马下。   若不是有这铁盔,黄玮只怕脑袋都要爆开。 ##第八章 委屈的赵匡胤   契丹军寨东北十里处。   萧思温有些焦虑,更多的是后悔。   自己跑什么呀?   对方不过是三千人而已。   萧思温自己都觉得有点丢人,脸上一阵燥热。   但当时的他真没想那么多,看着远处万马冲阵的浩荡声势,听着瓦桥关对面那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听着后营的喊杀声。   在那一瞬间,没有经历战场洗礼的萧思温彻底慌了,无法冷静地判断敌人有多少。   对方既然能够摸到后面,谁敢保证数量?   万一跑晚了,跑不了,那可如何是好?   草原人的字典里就没有死战这一说法,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将命留在战场上,才丢人。   故而萧思温跑得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但是后续消息传来,奇袭营寨的中原兵士只有三千,萧思温瞬间脸红了。   除去耶律斜轸带走的五千骑兵,他手中可是有两万多人。   这两万多人,让三千人给吓跑了?   萧思温气急败坏地让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穆郎奚,率五千骑兵从后方袭杀这凭空冒出来的中原兵士。   尽管得知了敌人的数量,但是让他亲自找回面子,萧思温还是不敢的。   只能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等待穆郎奚的消息。   “报!”   一斥候轻骑飞奔而来,道:“禀萧留守,都指挥使率兵回来了。”   萧思温心下一沉,穆郎奚这个时候回来,可不是好消息。   果然!   穆郎奚领着五千骑兵原路返回,他心有余悸地翻身下马,跪伏在萧思温面前,一开口就道:“留守神算,我等愚笨蠢物,居然质疑留守智慧,请留守恕罪。”   萧思温莫名其妙,将穆郎奚扶起说道:“快说,遇到了何事?”   穆郎奚道:“末将受命袭击中原人的屁股,行至途中,遇到了溃逃的兵士。他是萧隗因公子的族兵,说瓦桥关军使姚内斌投了中原,打倒了公子,献了瓦桥关,中原兵已经杀进了瓦桥关后的军寨,占领了我们的军寨。末将兵少,不敢再去。”   族兵就是亲兵的意思,契丹军制大体上包括宫帐军、大首领部族军、部族军、五京乡丁和属国军几部分。   萧家在契丹地位尊贵,实力也很强,手握十数万的部族兵额。   萧思温、萧隗因的直系部队都是部族军。   穆郎奚敬慕的看着萧思温。萧思温跑的时候,他没想太多,这主帅都跑了,他留着干什么?   后来得知敌人只有三千,穆郎奚心底暗笑,果然如传言的一样,不知兵事。   结果发现如果不是萧思温跑的快,现在恐怕已经给中原死死咬住了。   敬仰之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萧思温脸上的躁红转为了羞红,清了清嗓子说道:“某就知道中原人多狡猾诡诈,不会派三千人来送死,必有后招,果然如我所料一般。只是某想不到姚军使居然会投敌,可恨可恶。”   顿了一顿,他终于想到了自己那个可怜的儿子,忙问道:“那族兵在哪?隗因是死是活?”   穆郎奚挥手让人将那族兵带来,口中说道:“路上属下问过了,公子是给打晕过去的,应该死不了。不过战场过于动荡,他们给叛军与攻城兵合力追杀,到底是死是活就不清楚了。”   萧思温想要多问几句,耳中突然听到刺耳的骨笛声。   这是他们斥候预警的方式,定是遇到了大规模的追击,不然不可能吹得如此凄厉。   但骨笛声没一会儿就戛然而止。   “快跑!”   萧思温惊愕大叫,骨笛声停止十有八九是斥候给射杀了。   萧思温慌忙接过坐骑,上马回首眺望,果然在他们的西南方出现了黑漆漆的人影。   萧思温不敢与战,直接道:“穆郎奚,你我分开来跑。向幽州方向集合……”   这敌人追击得太紧,他连涿州都不敢去了,只想着回到幽州。   ……   瓦桥关。   罗幼度带着姚内斌去迎接从中军赶来的郭荣。   这位大周天子领着赵匡胤以及一众殿前司的亲卫兵大步而来。   “见过陛下!”   罗幼度目光在赵匡胤的身上一扫而过,弯腰作揖,心下却有些奇怪。   赵匡胤可是郭荣麾下最信任也是最强悍的大将,这一次与契丹的大战,居然给郭荣按在冷板凳上当保镖了?   难不成自己的那个“点检当天子”,赵普的毒鸡事件,给对方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罗幼度一开始不知道毒鸡事件是赵普干的。   但他相信以赵匡胤的才智,不可能干这种事情,只以为是他的某个愚蠢的手下,为了王彦升私自拿的主意。   直到有一次跟窦仪闲聊的时候,说道起了名声大噪的寇湘,无心透露出他们当晚就在寇湘家里喝酒这事情。   罗幼度这才反应过来,他人不了解赵普对赵家兄弟的仇恨。   身为始作俑者的罗幼度焉能不知?   瞬间就有了是赵普所为的念头,联想起那段时间两人心情都很愉快,猜到了八成。   不过罗幼度并没有求证,也没有多问,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赵普坑害赵匡胤,跟他罗幼度有什么关系?   赵匡胤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嘴里也有些苦涩,又是一场大胜。   他本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好好表现,拉近两人的差距。   结果……   无论如何赵匡胤都想不到郭荣会不用他。   自己失宠了?   赵匡胤心底有些委屈。   姚内斌有些紧张,高声道:“见过郭天子。”   他自己都没发觉,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在契丹当了十年兵,打了十年仗,别说是契丹天子,连南北院大王都没见过。   结果刚刚归降中原,就见到了中原天子,这待遇,天差地别。   郭荣笑道:“不用紧张,叫朕陛下即可。郭天子是外人叫的,将军可不是。你献关有功,又协助罗先生破敌,朕授你汝州刺史之位,先暂归罗先生听用……”   简单的两句话让姚内斌有种想哭的冲动,直接跪伏在地,高声道:“末将愿为陛下效死。”   郭荣上前将姚内斌扶起,道:“朕要你为朕杀敌,保境安民,可不想要你性命。”   说着,望向罗幼度道:“计划进行的如何?”   罗幼度道:“是否能够拿下幽州,就看林仁肇的了。” ##第九章 幽州招讨使   “是否能够拿下幽州,就看林仁肇的了。”   一句话短短的几个字,却让一旁的赵匡胤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情况?   拿下幽州?   这还怎么玩?   淮南之战,赵匡胤输了一次。   这一次,对上的是契丹。靠的是硬实力,策略什么的,反倒是其次。他相信殿前司是天下最强的劲旅,有足够的实力战胜撕碎一切对手。   但是现在他听到罗幼度已经在谋取幽州,登时涌现出一股无力的感觉。   赵匡胤突然有些体会到自己的老上司张永德的感受了。   难怪他对李重进如此敌视,这一直给对方压在身下,谁受得了?   郭荣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不成,先生也不必过于在意!”   “对了!”   他想起一事关心地问道:“听说你从军中请了御医,可是有谁受伤了?”   罗幼度回道:“是舒元,倒也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有十数个创口,让御医好好诊治也可放心。”   郭荣颔首道:“此战他昼伏夜行,迂回百里,奋勇拼杀,居功至伟,当得如此。此人彪悍狡黠,当初给朕留下极深的印象,是个人才。不过常不尊号令,喜欢独来独往,这毛病不好,不过朕信你能够好好用他。”   “御营司还没有散员编制吧,那就便将他编入御营司,担任散员都指挥使。”   罗幼度正想找机会跟郭荣申请将舒元转入御营司,不想郭荣自己开口安排了,心中大喜,作揖道:“谢陛下成全。”   散员顾名思义就是没有编入天威军、神卫军、龙卫军、龙骧军、卫圣军、宣威军六军的编外兵卒。   通常作为六军的预备役兵士,一般以新兵、降兵为主。   六军是有固定兵额的,但散员严格来说并没有固定兵额,可多可少。   郭荣继续道:“朕现在加封你为幽州招讨使,除你御营司之外,韩通所部、韩令坤所部,现在皆由你临时调派。”   “谢陛下!”   罗幼度大喜过望,韩令坤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韩通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   两人一个马帅,一个步帅,是侍卫亲军司并列的二号人物。   也就是说侍卫亲军司,除了李重进这一个独苗他调不动,其他的兵都能调。   御营司、侍卫亲军司,尽管是临时的,但这感觉不要太舒服。   罗幼度直起身子,目光从赵匡胤脸上一扫而过,果然看到了两个字“羡慕!”   郭荣道:“时候不早,朕回去还要处理政务,就不去探望舒元了,你代朕问候便是。”   “遵旨!”   罗幼度应了一声,随即道:“恭送陛下!”   目送郭荣离去,罗幼度立刻下达了自己这个幽州招讨使的第一个命令:“传令韩令坤,让他率领所有侍卫亲军司骑兵北上,直驱幽州城,伺机夺城。若无机会,则封堵幽州四门,莫要让萧思温回到幽州。”   回到了瓦桥关的兵卒屋舍,现在这里成了伤兵营。   这一战舒元所部三千人,人人带伤,阵亡与重伤患者高达八百人。   可谓极其惨烈了。   瓦桥关原姚内斌屋子。   罗幼度还未走到近处,就听到了舒元杀猪一样的惨叫。   “哎呦,疼疼疼……”   走进屋子,军医正在给舒元搓揉着身上的淤血,粗厚的手掌抹上活血化瘀的药酒,用力地搓揉着。   这位要功绩不要命的大将正龇牙咧嘴地发出阵阵惨叫。   罗幼度在一旁笑道:“想不到你也知道喊疼!”   这第一眼看到给兵士抬下来的舒元,罗幼度还以为他要挂了。   一身的血迹,身上铠甲的鳞片上满是各种兵器留下的痕迹,有些地方的铁片甚至都散开了。   随军大夫帮着他褪去了盔甲血衣,发现他身上刀剑创伤十一处,遍布全身,还有很多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是兵器未有破甲,但力量透入造成的淤伤,严重的是受到了钝器的击打。   钝器在战场上的杀伤力比之刀剑,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舒元疼得脸都歪了,说道:“属下也是人,自然也知道疼。这在伤口上用药酒搓揉,不等于是伤口撒盐嘛!”   “忍着点!”罗幼度道:“这可是钝器造成的伤,不将淤血化了,你这条手臂都会落下隐患。”   他有心让舒元分心,问起了战局战事。   舒元将自己驱赶马群冲击敌阵的情况细说,忍着疼痛颤着声道:“想不到敌方军中还有能人,挡住了属下片刻。若非对方主帅跑得快,早一点赶来支援,属下得付出不小的代价。奇了怪哉,就这胆子也来带兵?不如回家种地更有前途。”   他嘴里抱怨不停。   萧思温提前跑了,斩杀数量就下来了,也失去了擒贼首的机会,功劳自然就小了不少。   舒元能战能打,平时也爱兵如子,兵卒都乐意为之死战。   但是在战场上他却不会去在乎什么伤亡,只要有功绩,再难啃的骨头,他都愿意去啃。   哪怕啃坏了满口牙也不在乎。   故而打硬仗,舒元是难得的好手。   罗幼度无奈道:“这就是草原人作战的风格,相比动不动就死战的我们。他们自古以来都没有这个概念,打不过就跑,苗头不对就撤。”   “最让人佩服的是,明明四散着撤退。在撤退的途中会自动聚集在一处,形成全新的战斗力。我们若是追得太狠,还有可能受到反击,导致失利。”   “所以在他们眼中,与其死战惨胜,不如保全实力的败退,寻求全新的机会。”   “不过好玩的是,他们这种打法,有部分人不习惯,显然是萧思温平素疏于战阵,没有将他们的理念传给当地的将领。”   舒元闻言也只能报以苦笑。   罗幼度道:“此战成果以是不俗,方才陛下已经提拔你为御营司散员都指挥使,正式调入御营司任职。”   舒元咧嘴大笑了起来:“能跟着统军,这一身伤值了。”   罗幼度跟着笑道:“此次擒获的四千降卒全数调拨你的麾下听用,暂由姚内斌代你统领。接下来可有不少硬战要打。你就在此好好养伤,康复后立刻归队。”   舒元一听还有硬战,眼睛立刻就亮了。 ##第十章 龙骧军扬威   萧思温亡命的北逃,但是身后传来阵阵喊杀声,却越来越近,一点也没有拉开距离的感觉。   偷偷地向后望了一眼,队伍后面不远处,龙骧两个字的军旗高高挂着,好似一条恶龙,要将自己吞下。   穆郎奚策马来到近处说道:“留守,这样下去可不行。属下留意过了,对方一人两骑,我们只有一骑,一旦马儿体力不支,非给对方追上不可。”   萧思温听的是魂飞胆丧,惊惧道:“那当如何?”   穆郎奚道:“必须有人殿后,拖延他们一段时间。”   萧思温正想着安排何人殿后。   穆郎奚已经先一步自告奋勇地说道:“末将得留守照顾,甘愿殿后。不幸身死,还望留守照顾我母亲孩子。”   萧思温不是一个好的统帅,却是一个好人。   幽都府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穆郎奚这等部下亦是生活殷实,也受到不少关照。   此刻因果福报显现。   萧思温张了张口,叹道:“好吧,你自当小心,不可力敌。不管结果如何,你家人我自会照顾。”   穆郎奚调转马头,将颈部骨笛含在嘴里,吹起了刺耳之音。   三千骑兵跃众而出,冲向了身后追来的敌人。   党进见对方出兵拦截,立即下达了命令。   “换马,备战!”   此番追击之前,他们每名骑兵都领了战场缴获的一匹契丹马。   契丹马吃苦耐劳,耐力奇佳。   追击时骑乘契丹马,这一作战,自然还是得换西北大马。   见麾下兵士都换乘坐骑,党进高举着宣花大斧,正面冲向了契丹骑兵。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霎时间已接近一箭之地。   一箭之地,便是契丹人最擅长的作战距离。   草原人精于骑射的天赋在这个距离下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他们阵型松散,给自己留下了后撤的空间。   在马背上张弓射箭,流畅自然。   三千箭矢越空而出,如雨点一般洒向了龙骧军。   三千箭矢的落点极为密集,可见契丹骑兵的骑射技巧确实非凡。   但龙骧军的表现更加轻松。   几乎不需要指挥,所有兵士都很自然地将护额挡在面门,躬身冲刺,减少身体的中箭面积。   这种冲刺的技巧,他们练习了足足一年。   箭雨倾盆落在骑兵丛中。   运气不好的兵士甚至身中数箭,但龙骧军的骑兵都身着锁子甲。   这种蛛网状的盔甲有效地保护着骑兵的身体,使箭头穿透力大打折扣,并不能造成多少伤害。   不过面对这种密集的箭雨,还是有二十余骑因为运气不好,战马要害中箭,摔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兵掀翻下来。   当然也有例外。   呼延赞这个铁憨憨就毫无畏惧地正面迎向了倾盆射来的箭雨。   箭矢射在他那身比步人甲还要重的盔甲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非但穿不透,连箭头都折了,跌落在地。   正如他说得一样,这盔甲一穿,确实不怕冷箭了。   “突击!”   趁着对方第一轮箭雨结束,党进加快了突击的速度。   射出一轮箭雨之后,穆郎奚甚至都没看结果,直接利用契丹马马小灵活的特点完成了后撤,打算拉开距离再行射击。   但他回头眺望却骇然发现,对方竟然提了速度,已经逼近了五十步以内,而且距离还在不断缩短。   穆郎奚咬牙咆哮道:“转身迎敌!”   不能继续跑了。   穆郎奚也知西北大马的特点,对方的耐力确实不及他们的契丹马,可是爆发力速度皆占据着优势。   这么短的距离,逃无可逃,只能一战。   穆郎奚勒停战马,吹响骨笛,率领兵士掉头向龙骧军的追兵杀了过去。   呼延赞自然是一马当先。   出身将门的呼延赞有着别人没有的快乐,家里有钱。   虽说北马娇小耐力强,西北马高大,爆发高,耐力差。   但世上没有绝对之事,有一些异种马王就有着全能的属性。   万中无一的六边形战马。   比如吕布的赤兔,曹操的绝影……   呼延赞坐下就是此类宝马,驮着三百来斤的重物,依然神勇无匹。   最先跟契丹兵撞击在一起。   呼延赞还未动手,仅凭坐下神驹就将对方矮小的契丹马撞翻在地,还滚了两圈。   呼延赞一手一个铁鞭,一手拿着降魔杵,一手一个钝兵器,左敲右打,莫说是人,即便是战马挨他一下也是一击毙命。   龙骧军跟着党进狠狠地楔入契丹骑兵之中。   后世人都说这个战斗民族,那个战斗民族。   但浩瀚的历史证明了一点,冷兵器时代论白刃近战,华夏千年历史,大多都处在欺负他人的阶段。   失去了骑射的优势,阵型松散的契丹兵,面对龙骧骑兵们十人一组,五六成群地配合进击,很快就给分裂成无数小队。   明明是相差无几的数量,但龙骧骑兵们却给了契丹骑兵一种将他们包围的感觉。   再加上一个刚猛无俦的呼延赞这搅屎棍。   双方交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穆郎奚就发现他们已经陷入了劣势。   继续下去,只怕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穆郎奚这时发现,在他们右翼居然还有一支骑兵队袭来,心中骇然,不再犹豫,吹响了骨笛。   然后三千契丹骑兵开始四散奔逃。   这一下让党进、呼延赞犯难了。   敌人若退,他们自然可以追击。   但是对方这四散逃窜,这怎么追?   分兵四散追击?   这可太蠢了。   正思索间,敌人的骨笛声戛然而止。   穆郎奚居然给一箭贯喉,跌落马下,任由战马在地上托着。   “好箭法!”   党进叫了一声,望向来人,心中有着小小的发怵。   他自诩武艺了得,马上功夫罕有敌手,但入了罗幼度麾下之后,先给憨憨的呼延赞教了做人,然后高怀德又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来人一袭白马一身银甲,正是高怀德。   受到了罗幼度的关照,高怀德自然不再去捡他人剩下的任务。   将追击萧思温,协助林仁肇夺取幽州城的任务给了他。   高怀德快马来到党进、呼延赞身前,说道:“统军让你们暂听我号令,合兵一处,北上追击萧思温,莫给他休整的机会。” ##第十一章 内讧?   “留守,留守!”   一个急切的声音不住在呼叫,这声音就仿佛在耳边很近,又好像很远很远,处在虚空中一样。   萧思温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冰冷潮湿的地上。   浑身酸痛,骨头都要散架似的。   这是在哪?   怎么躺在地上了?   萧思温茫然地看着四周,周边黑乎乎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借助微弱的火光,萧思温看着叫醒自己的族兵大将萧长胜,正待怒斥,转瞬间却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在逃命!   该死的中原人居然穷追不舍,死死地咬着自己一天一夜。   萧思温五十好几,平素锦衣玉食的,哪里吃过这种苦。   困乏之下,竟直接趴在马背上睡着了。   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摔到了地上。   萧思温头晕脑胀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萧长胜递过来一壶马奶酒道:“留守先喝一口应对一下吧,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   他们遇袭的时候便逃了出来,粮食辎重什么的都没带。   这一路上又为中原兵追击,无法正常的去乡村补给,只有一些马囊里的干粮,早在今晨就消耗干净了。   萧思温连喝了两大口的马奶酒,补充了一些热量,身体里也生出一点点力量,问道:“我们现在在哪?什么时候能回到幽州?”   太难了,萧思温已经决定了。   回去以后,这南京留守不干了。   申请调回上京,当什么官也比当这个鸟留守强。   萧长胜回道:“前面就是高粱河了,继续北行,再过二十余里,就能进入幽州城。”   正在这时,密集嘈杂的哒哒声传入耳中。   萧思温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跳了起来,道:“追来了?走,快走!”   萧思温手忙脚乱的攀爬上了马背,领着兵士继续北逃。   此刻他已经得知穆郎奚阵亡的消息了。   除了穆郎奚,在这一天一夜的追逐中,萧思温安排了三波殿后军,但无一例外,都给高怀德、呼延赞、党进击溃。   最可怕的是高怀德武艺太高,箭术太好。   他们的指挥官但凡敢吹骨笛,高怀德就有本事冲到一箭距离之内,将之狙杀。   三波殿后军,凭借着打不过就四散跑的特性,折损的兵士并不严重,但大将无一存活。   这四散奔逃的契丹骑兵就算没有首领,也能迂回着向幽州方向聚拢,然后三五成群地汇聚一处,跑着跑着就凭借人少的优势追上了大部队与之汇合。   尽管不断有人掉队,不断有人给冲散。   萧思温身旁始终聚集着七八千左右的军势。   若换做其他契丹将领,有这种声势,早就回首一击,看看能不能占到便宜。   反正占不到便宜就四散奔逃,折损不了多少兵马。   但萧思温已经吓破了胆,不敢再战,也怕再折损麾下大将,只是一味地北逃。   过了高粱河,在黎明之前,萧思温终于抵达了幽州城下。   “开门!快开城门!我是萧思温,快快开门!”   萧思温声音都有些沙哑,感动得几乎想哭。   终于能够睡上一个好觉了。   “是萧留守?”   城楼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萧思温大喜道:“梦奇,是我,是我,快快开门,快快开门。”   萧思温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来人叫室昉,字梦奇,幽州人氏,谨厚笃学,为了读书,他二十年足不出户,几乎没有朋友,也无人认识,但一出山就高中状元,名动幽州。从卢龙巡捕官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南京副留守。   在整个幽都府,他的地位仅次于萧思温。   室昉看着下面乱糟糟的一片,眉头皱了起来。   罗幼度能飞鸽传讯,他们自然也能。   瓦桥关的大败,萧思温的情况,早已传到了幽州。   不过幽州城因为萧思温带走了两万五千兵,还剩不足五千兵士而已。   幽州城是幽都府的核心,他不敢派兵支援,只能一步步地看着局势的恶化,无能为力。   现在萧思温领着乱糟糟的兵士逃到了幽州城下,室昉庆幸之余,又有一些担心。   这一路败逃了两百多里,契丹兵乱作一团。   这个时候哪分敌我?   万一混入一些投机取巧之辈,幽州可要玩蛋了。   萧思温见室昉迟迟不开门,心底窝火,想着后面还有追兵,叫道:“室昉,开城门,你想造反吗?”   室昉大叫:“萧留守,你让所有汉骑前往幽州北门。这南门只许留守的族部军可以入内。”   萧思温经室昉这一提醒,立刻醒悟过来,惊疑地望着左右,自己身旁都是族兵,松了口气,立刻下令道:“所有汉骑兵前往幽州城北。”   他这命令一下,已有部分骑兵准备动身了。   这时人群中却传来一句:“不让我们入城,是不信我们?想要留我们在城外给中原兵屠杀吗?”   他这话一出,那些原本准备动身的汉人骑兵也止住不动了。   萧思温心底一沉,喝道:“是谁,有胆子站出来,谁的部下,哪个军的?”   先是一阵寂静,但立刻就有人暴起。   “狗娘养的契丹人,老子给你们卖命,留着宝贝的族兵不动,丢我们给你殿后。现在连城都不让进,要逼死我们,防我们跟防贼一样。兄弟们,不如反他娘的!”   林仁肇混迹在人群之中,见已经无法赚城,立刻改变战术。   大周禁军是从天下募集勇壮之士,军中自然是有河北人的。   河北人的口音与幽州人相差无几。   林仁肇将自己想说的话,让河北兵士喊出了以后,瞬间暴起,他舞动着巨大的狼牙棒,高喝一声:“杀!”   他这个闽将带着一口严重的南方口音。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计较那么多了。   林仁肇自从乔装为契丹溃兵,混迹于败卒之中,一路上都在想能不能直接将萧思温擒了。   只是萧思温再狼狈,也没有动自己身旁的四千族兵,将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   他这一暴起,同样与他混迹在其中的六百余周兵兵士也跟着起哄,闹了起来。   直接对着萧思温的族兵冲了过去。   一部分本就心怀不满的汉军骑兵也跟着动手了。 ##第十二章 兵围幽州城   本来双方距离挨得就近,林仁肇这一冲杀,直接就切入了萧思温的契丹族兵中去了。   林仁肇下手的过于果断,一点机会都没有给萧思温留下。   萧思温与一众契丹族兵也没有想到林仁肇说动手就动手,干净利落,不免有着小小的混乱。   但他们这些契丹族兵都是善战之士,反应极快,针对冲到附近的汉人骑兵就挥舞着各种花里胡哨的武器砍杀。   林仁肇心思活络,他一把抓过一名契丹族兵手中的骨朵,一狼牙棒将他敲下马去,然后对着后边的汉人骑兵就丢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荡,让无心反叛的汉人骑兵有些手足无措,纷纷后退。   但萧思温没有本事在溃败的情况下依旧保持阵型,一众人包括契丹族兵都处于溃兵状态,都想早些进城,一窝蜂地拥挤在城外,不是想退就立刻能退的。   有一些倒霉的汉人骑兵就给混迹在败卒中的御营司骑兵一起裹挟冲到了前线。   这契丹族兵才不管你是不是被裹挟的,冲上来的汉人骑兵就是敌人。   这些倒霉的汉人骑兵除了挥刀,呼喊着亲朋好友一起上,没有别的选择。   有些想要撤退的汉人骑兵给一个个飞来的兵器给砸倒,砸死,受伤的吓倒的汉人骑兵也来了火气。   “娘的,真当老子是泥捏的?兄弟们,上!”   同时契丹族兵拥挤在前,汉人骑兵位于后方,这族兵想要反击,难免要向外突。   这动乱之下,穿的都是契丹铠甲,谁分得清谁是人,谁是鬼?   契丹族兵看着身旁的汉人骑兵挥刀就砍。   你砍我,我自然要砍你。   与此同时,位于后方的除了汉人骑兵,还有一部分是穆郎奚麾下的契丹骑兵。   他们没有族兵的待遇在最前面,跟着汉人骑兵挤在了一起。   一人御营司的兵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了这一个契丹骑兵一刀。   这一下彻底打开了局面。   契丹骑兵同样分不清敌我,乱局之下,汉人骑兵都是敌人。   汉人骑兵发现契丹骑兵乱砍乱杀,也惊怒连连。   相互攻杀之下,真的就造成了契丹人与汉人的互相残杀。   这个时候,高怀德狙杀贼首的效果就显现出来了。   失去了首领大将,本来就军心涣散,不好控制。   这一动乱直接产生了炸营一样的效果。   室昉在城楼上面看得是瞠目结舌,任凭他自诩多谋多智,这一刻也是手足发凉,不知如何是好。   萧思温看着这动荡的局势,心寒胆落。   这是什么情况?   萧长胜挤开人群,说道:“留守,撤吧!往北门去,看看能不能进城,进不了城,就往燕山方向走。我们这里就算耗赢了,追兵也追赶上来了。”   一听到追兵,萧思温表情更是惊慌,道:“对,对对对,不能在这里耗着。走,我们往城北走。”   他们选择了往西方突围,打算从西绕过幽州城。   这一撤,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真要耗在这里,就是一通乱打。   但是萧思温他们要跑,要突围,莫名其妙参与其中的汉人骑兵,便会放弃追击,同时也放弃阻拦。   林仁肇见状直接摊牌了,高呼道:“在下中原林仁肇,我中原大军就在后边,转瞬即到。都是华夏儿郎,何必为蛮夷卖命?你们现在杀了不少契丹人,侥幸活着,也是一个死。不如随我去杀契丹狗,保证不伤你们分毫。愿意继续从军的欢迎,不愿意可领赏钱回家。”   他这一呼喊,自然是响应连连。   当然这第一批响应的本就是自己人。   其他人也没得选。   中原兵随后杀到,这会儿就算最外围的汉人骑兵一个契丹人没杀,但是谁又信呢?   他们这股汉人骑兵身上已经挂上反叛者的烙印了。   林仁肇也不等汉人骑兵反应,高呼道:“愿意活命的随我杀!”   他舞动着狼牙棒,对着契丹族兵就冲杀了过去。   一众御营司骑兵跟着造势尾随。   一个接着一个,这时远处已经有马蹄声响起了。   他们磨叽了许久,高怀德、党进也到了近处。   若不是萧思温毁了桥,他们需要淌河而过,早就追上来了。   剩下一些汉人骑兵发现了中原兵的迹象,一股脑的全部跟在了后面。   面对林仁肇的一路砍杀,萧思温无可奈何,只能在契丹族兵的簇拥下往北燕山方向逃窜。   林仁肇见萧思温往北而逃,并没有追击,而是率兵来到了幽州城北,就在北城外休整着。   能够赚城是最好的,实在不行就执行第二套方案,限制萧思温入城。   罗幼度通过宋雄将幽州城的大多数的军队调出了城,只要不让萧思温入城。   幽州城就会面临兵力不足的情况,给日后的攻城减少难度。   高怀德、党进、呼延赞赶到了幽州城下。   高怀德见南城一片狼藉,也知最佳方案失败了,当即让呼延赞领两千五百骑守住南城门,党进去守西城门。他率兵从东面往北城门而去看看林仁肇的情况,见他已经降服了汉人骑兵,不免暗自赞叹:“舒元、林仁肇,这两南唐降将好生厉害。”   高怀德知北门最是危险,分了一千骑兵给林仁肇,让他去守东城门,自己留着坐镇北门。   他们数量不多,但都是骑兵。   萧思温留在幽州城的多是守城步卒,室昉此刻根本不敢开城与战。   给中原兵杀散的散兵见幽州四门都给封住了,也纷纷往别的城逃窜了。   一日之后,罗幼度先一步率领轻装急行的御营司步卒赶到了幽州城下。   随即是韩通、韩令坤部。   三人一会晤,四万大军直接将幽州城团团围困起来。   罗幼度在幽州城南,看着高耸面前的幽州城,对身旁的兵士说道:“将御营司的旌旗,还有我罗字旌旗都高高挂起来,我要让幽州城里的所有人,兵士百姓都知道负责攻城的是我罗幼度。”   在大半年前,他就让人在幽州城里宣扬自己的辉煌事迹了。   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他有多仁义。   尤其是对于敌人的仁慈,在淮水救助南唐水师的事情大书特书。 ##第十三章 萧家长女   幽州城。   萧家。   室昉坐在待客厅的凳子上,闭目养神。   现在的契丹很多地方跟中原没有什么两样。   地位,家世,人脉,都是人情世故。   室昉手上缺的便是这些。   哪怕他是南京副留守,能够调动的唯有体制内的兵士,体制外的东西,没有人会理他这个出身寒门的士人。   辽太宗耶律德光或者辽世宗耶律阮在位的时候,凭借这两个皇帝的器重。   幽州城上下的豪门贵胄还给他几分颜面。   这睡皇帝耶律璟上台,室昉明显就觉得自己的职位没变,权势地位却一落千丈。   他心底清楚,如果不是萧思温喜好中原文化,对自己这个状元郎多看了一眼,只怕早就不知贬罚到某个地方担任官吏了。   现在中原兵马已经将幽州城团团围困,仅靠城中的四千兵士根本不足以对抗。   想要获得城中士绅的支持,让他们将自己的府中的“家丁”派出守城,必须让萧家出面。   “好你个室昉,我没去找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一袭红衣从内堂飘过,寒光一闪,一把长剑架在了室昉的肩膀上。   剑比一般的三尺青锋要长上许多,足足有四尺半,是一把双手长剑。   持剑的人是一位妙龄女子,此刻目露凶光,虽年轻貌美,但身上却有着与她年纪不符的杀气。   室昉动都不敢动一下,说道:“若萧大娘子想要追究在下不让留守进城的责任,那便一剑将我杀了,也好不为此间事情烦心。”   来人正是萧思温的那个恨不得是男儿身的长女萧胡辇。   萧胡辇剑锋在室昉颈部滑动,带出了一条细小的血痕,道:“你当我不敢杀你?”   室昉笑道:“自然不是!以萧家的权势,杀我一个寒门都算不上的读书人有一百个理由。但想要让留守免受责罚,萧大娘子还真不能杀我!”   萧胡辇收长剑回鞘,说道:“不让我爹进城是对的,但我没道理给你讲。他要是死了,你给他陪葬。”   她说着走到了主位上,双手环绕前胸,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说道:“说吧,来萧家有什么用意?”   室昉也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他在幽都府多年,对于萧胡辇的事迹还是知道一二的。   身为契丹人,萧胡辇对于射箭并不热衷,反而喜欢舞刀弄枪。后来拜了一奇人为师,习得了唐初极为流行的双手剑技,武艺大成。   为了锻炼自己的剑法。她倚仗自己的身份,去跟死囚比试,承诺只要能胜她,便赦免无罪。   结果十八岁的她,在一个月里杀了十六名死囚。   直到被萧思温发现,严厉制止,萧胡辇才收敛了行为。   这萧大娘子的杀心,一般男人都比不上。   室昉作揖道:“在下希望萧大娘子能够出面,以萧家的名义让城中的士绅贵族配合在下守城。城中的兵,实在不够。中原人几面一合围,四个城门,一千人都凑不齐,这城没得守。”   他在幽州多年,自然知道士绅贵族所谓家丁到底是什么东西。   契丹的制度相比中原要宽松许多。   达官贵胄养一些亲信在身旁,名为家丁,但其实跟私兵没有什么两样,只要数量不多,不干违法犯忌之事,没有人会细究。   萧胡辇道:“这个忙,我可以帮。不过有个条件,我要拥有一定的指挥权,我要上战场!”   她看着室昉,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睛闪着丝丝的兴奋。   与寻常女子不同,萧胡辇做梦都想当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将军。   只是萧思温根本不同意,他们契丹萧家的女儿不是嫁给皇帝,就是嫁给王孙贵族,哪有上战场的道理。   现在萧思温不在了,萧隗因也是生死不明。   现在的萧家,她这个长女萧胡辇最大。   室昉看着萧胡辇,想着自己手上的歪瓜裂枣,别无选择道:“此事我准了。”   萧胡辇道:“城中士绅贵族我去联系,你再去贴个告示,就说中原人凶残,爱屠城。已经决定了破城之后,要血洗幽州三日。如此城中壮丁,皆为助力。”   室昉苦笑道:“此法若行得通,在下就不用前来求助了。”   萧胡辇讶然道:“这是为何?”   室昉道:“因为……中原负责攻城的统帅叫罗幼度。”   萧胡辇霍然起身道:“就是那个在战场上救敌人,对百姓秋毫不犯的罗幼度?”   室昉叹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萧胡辇微微变色,震惊道:“这么说来,他在大半年前就开始谋划幽州了?”   室昉无奈道:“我们早应该察觉的……”   他现在还记得,当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自己还跟萧思温感慨赞叹:“古代大贤亦不过如此。”   现在想来自己是何等可笑。   现在整个幽州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罗幼度的贤德,再怎么以屠城恐吓百姓,都不会有人信。   逼急了指不定倒戈一击,雪上加霜。   萧胡辇失神道:“如此强敌,你打算怎么应对?”   室昉神采飞扬的说道:“示敌以弱,他们特地阻止萧留守进城,想必已经知道幽州城兵力不足的弱点。我们可诱他们攻城,让他们以为幽州城随时随地可下,日夜强攻。”   萧胡辇大赞道:“好法子,天子率领皮室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等到中原人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天子可一战而定。”   然而!   第二日,室昉、萧胡辇相约来到城楼。   目光所及之处:中原兵卒热火朝天的修建着巨大的营寨,一点攻城的想法也没有。   一瞬之间。   室昉:“……”   萧胡辇:“……”   萧胡辇离开了城楼,直接回到了家中后宅。   “姊姊……”   一个小丫头风驰电掣的跑来,扎进了萧胡辇的怀里。   “燕燕!”   萧胡辇叫了一声,然后道:“娘呢?”   小丫头道:“在屋里看二姊画画呢!”   萧胡辇在小丫头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道:“去将气毬取来,姊姊陪你玩球。”   “好咯!”小丫头兴高采烈地去了。   萧胡辇走进屋内,看着自己的母亲跟二妹,说道:“娘,二妹,你们将东西收拾一下,晚上搬去城西住。幽州一旦失守,萧家首当其冲。” ##第十四章 立于不败之地   幽州城外。   “动作利索一点,十天,只给你们十天时间,将军寨给我立起来。”   罗幼度巡视着四门,有些不满工程进度,大声督促着兵士加快进程,不能丢了咱自身基建狂魔的脸。   身为华夏儿郎……   不对!   身为老祖宗,得给后世立个完美的榜样。   来到城北。   城北的进度最让罗幼度满意,起寨的速度居然比他当前处的南营,还要快上三分,质量也没有半点落下。   果然不愧是专门负责修筑防御工事的,水平跟他们这种半路出家的不一样。   “招讨使!”   得知罗幼度前来巡视,负责布防北营的韩通快步迎了上来。   这位郭荣内定的未来侍卫亲军司的马步军指挥使是一个魁梧的大胖子。一脸的络腮胡子,长得甚为雄壮。   据说早年也是一位冲锋陷阵的猛士,只是后来干起了修筑防线的任务。这一干就是五年,有些疏于习武,开始发福了。   罗幼度也迎了上去,说道:“步帅营垒构建之严谨,让人叹为观止。”   韩通多次与郭荣深谈,对于大周天子对未来布局也猜到一二。尽管与罗幼度之前从未有过往来,却也透着亲和友善之意。   “跟招讨使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相比,在下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两人相互吹捧了一波。   韩通领着罗幼度巡视了一边军寨,说道:“冒昧地问一句,招讨使这般布置,不只是为了围点打援吧。”   罗幼度笑道:“如果我说单纯的防守,步帅可信?”   这幽州城兵源不足,在大周诸将眼中,转瞬可下。   但罗幼度却不急着制作攻城器械,而是劳师动众地修筑军寨,弄防御工事。   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罗幼度这里是故伎重施,打算以围点打援的方式来对付契丹援兵。   对于这种传言,罗幼度并未解释,只是顺其自然。   韩通坚定地颔首道:“在下相信。某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如何防御契丹入侵,对防守这方面自问有些心得。如果只是围点打援,当不至于如此修建军寨。”   罗幼度赞叹道:“知我者,韩步帅也!”   这谋划幽州之战,罗幼度不止细细研究郭荣北伐时,兵不血刃克三关取四州的原因,还认真地研究了赵匡义为什么幽州城下大败,上演驴车漂移的原因。   配合符彦卿留给他的心得,罗幼度发现现阶段跟契丹作战,最好的方法就是防守,不是进攻。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对方根本就不会跟你决战的问题。   历史上契丹在与宋朝签订檀渊之盟之前,与中原是水火不容的劲敌,不管是五代十国,还是宋朝,彼此征战不断。   有一个极为普遍的现象,除了个别特殊情况,契丹军的战败,大多都是小败,很少伤筋动骨。可取胜,往往都是大胜,将中原杀得一溃千里。   还有很多战役,都是中原先胜而后败。   高粱河之战就是如此,尽管赵匡义骚操作逆天,先是说话不算数,拒绝发放攻取晋阳的赏钱,搞得军心涣散。又以为奇袭,长途奔袭攻打幽州。   在种种不利的情况之下,宋军依旧迎来了天胡的开局。   宋军将士凭借强大的战斗力,将契丹打的是落花流水。   幽州境内各种心在中原的将官刺史纷纷归顺。   可契丹在大劣势下,只用了一次奇袭,就逆转了局势,力挽狂澜。   赵匡义绝对要负主要责任。   他最大的问题是打得太急,太想证明自己,想要建立盖世武勋效仿郭荣的高平之战,来震慑武臣,证明自己比兄长赵匡胤更加厉害。   只是他没有那实力,只注重进攻,而不注重防守。   耶律休哥一次夜袭,直接干到了赵匡义的指挥部,一箭射中了赵匡义的屁股。   说明什么?   绝对不是契丹人有多么多么厉害,杀穿了宋军军营,打到了宋军皇帝的御帐。   就是不注重防守,给耶律休哥这样的名将抓到了破绽,送了一波经验。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罗幼度的想法就很简单了。   就如兵法里说的,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来寻求克敌制胜的方式。   契丹骑兵最大的弱点就是打不了攻坚。   骑兵上不了城墙,也破不了营寨。   幽州城就是刀板上的肉,已经到了嘴边,不急着吃。   先将营寨立起来再说,想要救援幽州,那就得下马来攻军寨。   同时大周诸将想要去浪也可以,哪怕战败了打输了,往营寨一跑,便能兜底,将损失减至最小。   这种打法唯一的弱点就是后勤问题。   毕竟河北境内一马平川,契丹的骑兵嚣张一点的,甚至可以直接跑到黄河北岸。   契丹不缺战马,一人三马,轮换着来。   就他们的机动灵活性,一般军队真抓不到他们。   但是现在他们的粮道改走海路,粮食直接从登州口岸运到津沽。   在津沽他们也建造了一个水陆相连的军寨用来屯放粮食。   津沽到幽州,不过两百多里。   守这两百多里的粮道,可比守整条河北的粮道要轻松得多。   故而这建造军寨,围点打援什么的都上次要的。   主要目的就是一个,在战略上立于不败之地。   你契丹不愿意死战,想要靠偷袭取胜。   那我就给大军套上一层龟壳,看你怎么偷袭。   反正急的不是我,只要啃下了幽州。   就凭契丹的攻城技巧,想要取回,那就不容易了。   韩通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羊皮,说道:“对于这立寨防守,在下自问有些心得,还请招讨使指教。”   他说着摊开手上的羊皮。   罗幼度细细端详,羊皮上面草草地画着立寨之法,大寨保留不变,但是韩通在大寨周边还布了一些前后呼应的小寨,相互联动,拱卫着大寨。   罗幼度意外地看了韩通一眼,说道:“妙呀!如此一来,大小营寨都活络了,左右遥相呼应,可攻可守。步帅真是的,怎么不早拿出来。好在现在及时,没有坏事。步帅,你再画三幅图纸,四门皆照此此方法建造营寨,保管让那个睡皇帝哭都哭不出来。”   韩通见罗幼度如此反应,也极为高兴。   这图纸他早就想呈献了,只是担心未知的麻烦。   罗幼度也猜到了韩通的心思,不以为意。   确实存在许多不愿意听反对话语的人,罗幼度则相反,他知道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多听听不同的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韩通果然是个人物。   罗幼度之前一直以为大周河北边境安逸是因为自己符彦卿老丈人的威慑力,因为萧思温这个留守不喜军事的原因。   现在看来,韩通所布置的防线,必然也存着举足轻重的关键。   难怪郭荣如此器重他,让他来执掌侍卫亲军司,打算用他来代替李重进,与自己、赵匡胤组建新的三司禁军。   历史上韩通是唯一一个死在陈桥兵变里的大周高级大将,就是死在王彦升手上的。   现在他的结局应该会不一样吧。   这种人才,真要有个意外就太可惜了。   罗幼度深知进攻重要,防守更加重要。   不然秦始皇不会大耗国力的修建长城,历朝历代也不会不断的加固修葺长城。   一套优秀的边境防线,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毋庸置疑的。   “在防守上,我不及你。步帅,契丹睡皇帝,大约还有十数日即到幽州地界。防备上的事务,关系我军胜败,千万别客气。”   韩通道:“是在下妄作小人了,定当如此。”   根据韩通设计的军寨方案,不到十天,幽州城外四方要地已经立起了四座绵延数里的军寨。   也亏得幽州靠近燕山山脉,并不缺木材。   不然木材都可能不够他们用的。   在罗幼度建造军寨的时候,郭荣亲率殿前司成功攻破了涿州。   正准备向易州进兵的时候,易州发生了动乱。   眼见王师将至,易州守城校尉郝平在刺史巡视城防的时候,将之击杀。   然后逃出易州,赶到涿州投军。   易州刺史阵亡,易州大乱,面对郭荣亲临,易州也跟着归降。   罗幼度兵围幽州,郭荣连取二州,北方震动。   那不少压抑在骨子里的汉人血性也渐渐崛起。   顺州、蓟州、檀州先后都出现了动荡,不少基层的汉人将官率部来降。   还有不少汉人百姓,抢了契丹士绅的牛羊马,赶着牛羊马来投。   不管是郭荣还是罗幼度无一例外,只要来投者,一律接纳而且加以重赏。   就连赶着牛羊马的百姓,也好好的安排,让他们去涿州落户,所抢来的牲口,全归他们所有。   一来二往,如此事件越来越多,投降的官员越来越大,甚至于蓟州刺史都带着一干心腹跑到了幽州军营归附。   只可惜蓟州是军事重镇,军权不在汉人刺史手中,不然蓟州这一军事要地就直接归中原所有了。   这接二连三的投降事件,让顺州、蓟州、檀州三州人心惶惶,军心动荡。   就在如此情况之下,郭荣率着殿前司抵达了幽州城下。   同一时间,契丹的睡皇帝耶律璟也领着十万皮室军出现在了密云古北口。   浩浩荡荡的十万轻骑,从得到消息,至抵达古北口。   耶律璟只用了二十一日。   这速度不可谓不快。 ##第十五章 饿极的猛虎   幽州城南军寨!   郭荣亲率殿前司抵达,罗幼度自然亲自出寨迎接。   “臣罗幼度,拜见陛下,恭喜陛下连克涿、易二州。”   郭荣大笑上前,道:“若无罗卿谋划,焉有今日战果?朕一时也到不了这幽州城下。”   罗幼度遗憾道:“只可惜城中尚有能人,未能拿下幽州。”   郭荣不以为意道:“行军打仗哪能事事如意。罗卿不必着恼,这幽州已是我大周囊中之物,摘取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眺望着规模巨大的军寨,看着左右拱卫大寨的小寨,眯眼想了一会儿,问向身后的保镖赵匡胤道:“若由你来攻,应当如何进攻这军寨?”   赵匡胤左右看了一眼,道:“无更好的办法,唯有三路强攻。放过任何一处,都会使得侧翼陷入危险。”   郭荣颔首道:“除此之外,朕也想不到其他办法。”说着又赞道:“罗卿在这立寨上,居然也有此功底。”   罗幼度并不打算沾这份功劳,直言道:“这是韩步帅的功劳,臣只是中规中矩的下寨,左右点睛之笔的小寨是韩步帅的功劳。”   郭荣一脸难怪的表情,显然对于韩通的能力是了解认知的。   “我们直接去北营!幽州城交给你来解决,契丹的酋长应该也快到了,朕亲自去会一会他!”   郭荣在这方面很是执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将自己视为这天下唯一的皇帝君王。   不管是当初的孟蜀、江南的唐国,还是更强的契丹。   赵匡胤在一旁听了,又酸了。   幽州城啊!   多大的功劳。   罗幼度却看不上这小小的功绩,道:“承蒙陛下器重,此番一路北上,获得不小功绩。攻取幽州城的机会,不如让给尚未立功的将领!”   赵匡胤知罗幼度向来大度,这话并非针对自己,可是听着怎么就这么刺耳。   郭荣摆了摆手道:“你是幽州招讨使,攻城的任务自当给你,不用退让。”   “谢陛下!”   罗幼度还真不是针对赵匡胤,而是不想错过与契丹的大战。   罗幼度了解郭荣的性格。   郭荣不会专宠一人的,一旦他领下了攻打幽州的任务。   接下来的战事几乎可以说是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充其量就是当个参谋或者调动御营司的其他将校出战,他本人更大的可能就是坐镇幽州。   毕竟这一锅肉,要分得均匀才不会惹其他人不快。   但只要他将攻打幽州城的功劳让出去,作为补偿,跟契丹酋长耶律璟大战的机会就有他一份。   而且罗幼度心底有一种预感,这幽州城并不好打。   见郭荣主意已定,罗幼度也就不说什么了。   在送郭荣抵达北营之后,罗幼度去了一趟将作营,询问攻城器械的进度,为攻城做准备。   ……   幽州北营。   赵匡胤营帐。   赵匡胤郁闷地躺在床上。   赵匡义在一旁道:“听说契丹皇帝就要到顺州了,离我们不到百里了。”   “听说罗幼度已经准备填埋护城河了。”   见自己的兄长一动不动,赵匡义愤愤不平地低声道:“官家这也太偏心了。”   淮南之战,表现不佳,此次北伐,他可是卯足了劲要好好表现的。   赵匡胤终于有了反应,起身道:“好了,莫要胡言。”   对于郭荣,他还是很敬重的。   赵匡义耸了耸肩道:“我出去走走!”   赵匡胤烦躁的又躺了下去。   不一会儿,帐外传来了郭荣召见他的消息。   赵匡胤一下子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营帐,来到郭荣的御帐外。   帐外的侍卫显然得到了命令,直接就让赵匡胤入内了。   “末将赵匡胤拜见陛下!”   郭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爱将,说道:“这些日子憋坏了吧!”   赵匡胤颇为窘迫,脸上有些泛红。   不过就他这武将版的包黑炭脸,也看不出来。   郭荣指着一旁的凳子说道:“坐下说话。”   赵匡胤走到位子上坐了下去。   郭荣继续道:“你是否觉得我这般重用罗卿,过于偏心了?”   赵匡胤起身解释忙道:“末将没有,末将不敢。”   郭荣看着赵匡胤示意他坐下。   赵匡胤战战兢兢地坐着。   郭荣说道:“你当知道,朕自登基之后,所思所想,无不是江山一统,终结这乱世。如此伟业,不是一个人可以办到的。始皇帝有王翦、蒙恬、李斯,汉武帝有卫青、霍去病、桑弘羊,唐太宗亦有李靖、房玄龄、杜如晦。”   “朕也需要各种各样的名臣良将。”   “你赵匡胤是朕最先发掘的心腹之将,从一开始,朕就有心将你培养为武臣之首,协助朕管制满营的骄兵悍将……”   赵匡胤听了大为感动,道:“陛下!”   郭荣道:“你心性高傲,除了朕以外,谁都不服。罗卿崛起于你后,现在却爬在了你头上。你心底不痛快,朕也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他确实干得比你更好,比你更出色。”   赵匡胤嘴里有些苦涩。   郭荣却话锋一转,斩钉截铁地道:“可朕从来不觉得你赵匡胤会比罗幼度逊色半分……”   赵匡胤有些意外。   郭荣感慨道:“罗卿天下奇才,但是他似乎未感觉,总说自己笨鸟先飞。想朕之所想,谋朕之所谋。”   “就以此次北伐为例,他在大半年以前就已经开始谋划,为此做了许许多多的准备。我军能够如此顺利,一切皆是罗卿之谋。”   “与之相比!这大半年来,你又干了什么?”   “唉!”   郭荣长叹一声,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道:“你让朕失望了啊!”   面对郭荣的质问与长叹,赵匡胤脸色苍白,忙起身跪伏道:“末将知罪。”   郭荣来到赵匡胤面前,将他扶起来说道:“哪怕是现在,我也不觉得你会输给罗卿。只要你将你的才华能力用对地方,未必就没有追上他的机会。”   他拍了拍赵匡胤的肩膀,说道:“契丹酋长再过一两日就要到达前线了,好好表现。莫要再让朕失望了。”   赵匡胤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高声道:“末将牢记教诲,绝不再令陛下失望。”   “去吧!”   郭荣挥手让赵匡胤离去。   他知道饿极的猛虎准备吃人了! ##第十六章 攻不攻嘛!   顺州。   契丹睡皇帝耶律璟抵达了城外。   萧思温领着耶律斜轸与顺州刺史、长史、兵马使一并在城外迎接。   等了许久都不见踪影,不免心中忐忑。   睡皇帝耶律璟嗜杀暴戾,无人不知,萧思温此番战败,也知难逃其责,终日难安。   一骑由远及近,萧思温远远眺望,却见是自己的老友韩匡嗣快马而来。   韩家是最早契丹化的汉人,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更是契丹开国元勋,是契丹的世袭贵族,在契丹中亦属于顶流家族。   韩家与萧家之间,关系也极为密切。   韩匡嗣有一子韩德让,天资聪颖,人中龙凤,萧思温特别喜欢,甚至动了嫁女收婿之念。   只是萧家多与契丹皇族结亲,有些事情萧思温也做不得主,只能作罢。   “世昌兄!”   萧思温叫喊了一声。   韩匡嗣策马来到近处,先不理会萧思温的叫唤,而是高声道:“大辽天子敕:顺州一众官吏,立即回城,各安其职,维护州县民生治安,不得有误。”   顺州刺史、长史、兵马使纷纷拜谢,回城去了。   颁布了敕令,韩匡嗣方才下马与萧思温拜会寒暄。   萧思温一脸愁容道:“世昌兄,陛下那边什么情况,可否透露一二?”   韩匡嗣道:“幽州战事急迫,陛下自当恼怒。不过德降兄也不必过于担心,陛下明晓是非,不会苛责德降兄的。德降兄,随我去见陛下吧。将军情细细表明,看看有无挽救之机。”   萧思温只道是韩匡嗣宽慰于他,说道:“只好如此了。”   萧思温跟着韩匡嗣一路来到十里外的契丹军帐。   这刚走到大营外,便见一众兵士麻溜地将一具尸体从御帐外抬了出来。   尸体的脑袋出现在了脖子后面,背面让人抬着,头却看着天,格外渗人。   萧思温脸色有些发白。   韩匡嗣到时引以为常,不怎么在意,见萧思温如此模样,本欲提醒,转念一想,眼前一亮,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低声道:“德降兄莫要惊慌,此乃常态。”   不慌个鬼!   萧思温听了这话,身子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韩匡嗣见状却微微一笑,不多做解释了。   例行通报,韩匡嗣、萧思温先一步入御帐。   御帐内几个侍从战战兢兢的,在一旁小心侍奉着耶律璟,好似在伺候恶鬼一样。   耶律璟浓眉大眼,坐在一张虎皮凳上,扫了周边侍从一眼,挥手让他们滚蛋,然后示意韩匡嗣、萧思温坐下说话。   韩匡嗣走到左边坐下。   萧思温却不敢坐,说道:“罪臣不敢入座。”   耶律璟也随他,问起了幽州的战事。   萧思温支支吾吾只能说个大概,关于个中细节,说得不明所以。   他不懂军事,往往说道关键的时候,就以为不重要跳了过去。   耶律璟听得直皱眉头,好几次欲发火,但见自己这个姐夫窝囊的样子,也懒得与之计较了。   人性极为复杂,耶律璟嗜杀暴戾人尽皆知,但是他的暴戾针对的皆是周边侍从,从未祸及大臣百姓,反而多次下诏减免赋税、礼敬臣下,关怀百姓,令得境内百姓,人乐其生。   耶律璟并不是一个好皇帝,对待朝政则是常年荒废,嗜酒爱熬夜好打猎,但他对于大臣百姓还是很宽容的。   耶律璟憋了半晌,说道:“有没有知道详情的?朕没功夫听你废话。”   萧思温心寒胆落,他在外为官多年,只听耶律璟动辄杀人,大肆屠戮,却不知耶律璟乱杀的都是近侍,屠戮的都是有罪反叛之人,只将自己的君上视为恶魔,战战兢兢地道:“帐外有耶律斜轸,他最了解情况。”   耶律璟让人将耶律斜轸请进来。   虽然他没有怪罪萧思温的意思,但幽都府的局面这般恶劣,也没给他好脸色,让他一边呆着去。   相比抓不住重点的萧思温,耶律斜轸口述的情况就详细多了。   他不但了解了幽州附近的动向,还知道了大周在津沽的屯粮营寨。   耶律斜轸军略上得天赋极高。   这位历史上与耶律休哥齐名的大辽双壁之一,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他奉萧思温的命令迂回至瓦桥关后,袭扰攻城的周军。   耶律斜轸渡河之后,进展得也不顺利,让石守信的骑兵队盯上了。   耶律斜轸知道自己契丹马的优劣势,不跟石守信近距离接触,溜了他两个时辰。   耶律斜轸的想法是耗一耗石守信西北大马的耐力,然后反击。   不过石守信同是用骑好手,察觉了对方的意图,不再追击了,只是派几名游奕远远跟随。   两人拉扯的这段时间里,罗幼度已经在姚内斌、舒元的协助下,拿下了瓦桥关。   耶律斜轸察觉之后,暗叫不妙,果断地北撤。   途中遇到了不少狙击,尤其是石守信一直咬着他,他两次设伏,打退了石守信两次,但始终甩之不掉。   耶律斜轸只能且战且退,虽未吃什么大亏,却也无力回天,只能退到顺州跟萧思温会合。   耶律斜轸从萧思温口中得知一切情况,隐隐察觉了异样。   他不信舒元部长了翅膀,飞过了他们在河北洒下的斥候群。   也不信林仁肇能够在那种情况之下混进萧思温的溃兵之中,必然是事先作好一切准备,在中途等着萧思温的溃败。   这是一步很大的棋。   耶律斜轸了解过中原的情况,记得林仁肇是南唐的水军统帅,加入中原以后负责训练中原水军。   前后一联系,耶律斜轸也拨开了迷雾,发现了津沽的水军营寨。   中原的水军不知在什么时候控制了他们在武清的盐场,将他们的海岸线给封锁住了。   耶律璟一脸吃重的看着耶律斜轸,说道:“你是说,中原在津沽、幽州城的四门都建了大寨?你怀疑他们背靠渤海运粮?”   耶律斜轸道:“十之八九,不然他们将舒元、林仁肇运达津沽后,即可退去,而不是劳师动众地建立防守大寨。那里必将是他们的防守重心,除粮草之外,中原没有任何理由重视津沽……”   耶律璟看着自信满满的耶律斜轸登时傻眼了。   想了一想,耶律璟让人召开军事会议。   不过一刻钟,契丹御帐中就聚集了跟随耶律璟一路奔袭而来的大将:有耶律喜隐、耶律绾思、耶律沙、萧干、高勋、萧阿不底等将。   耶律璟原打算留自己姐夫一个面子,但现在这情况是留不得了,将随行来的大将都叫到了身旁。   耶律斜轸再度将情况细说。   一众人听得是面面相觑,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契丹的军制很复杂,分好几种:有各大部落的部族军、五京州军和归顺契丹如奚族、渤海国这类藩属的属国军,但其中最强的就属于皮室军。   所谓皮室军是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为加强宿卫力量而组建类似于中原禁军类型的护卫军。以行营为宫,简天下精锐,聚之腹心之中。   一开始只有三万,但到了耶律德光时期,发展到了三十万之数。   这个三十万并非虚数,不过也不是实数。   契丹族人全民皆兵,凡民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隶兵籍。   契丹族有适龄从军男子一百六十万,三十万皮室军大部分就是从这一百六十万人中选择出来的。只有一小部分来至于五京州军、奚族等地,必须精于骑射以及足够忠诚。   契丹虽有五京,但是车马为家的游牧生活决定了他们采用皇帝巡狩制,其政治中心不在首都,而在捺钵也就是行在。   耶律璟这个皇帝在哪里,哪里就是行政中心。   大臣将军就跟着耶律璟满草原地跑。   皮室军即是护卫耶律璟这个皇帝与大臣满草原游荡的军队。   三十万皮室军,以十万为数,轮番护卫。   故而耶律璟得到了萧思温的求救消息,不需要任何准备,直接就领着十万皮室军,带着文武大臣,奔袭而来。   契丹这十万兵马集结之快,奔袭速度之迅捷,远非农耕民族可以相比的。   但是……   这仗怎么打?   皮室军清一色骑兵!   攻坚?   让他们一群骑兵拿头去攻打军寨?   耶律璟一个头两个大,说道:“你们就没有好的办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高勋。   他们契丹能打能战之将不少,但真正动脑子的活,还得汉人来干。   尤其是面对当前的窘境。   高勋是后晋北平王高信韬之子,性情通达敏捷,与杜重威投降契丹。   他在契丹结交权贵,勤劳办事,深得器重,为契丹立下汗马功劳。   辽世宗耶律阮即位后,高勋升任枢密使,总理汉军事务。   耶律璟则封他为赵王,为上京留守,可见器重。   此刻耶律璟将高勋带在身旁,就是为了取代萧思温的。   高勋看着耶律璟期盼的目光,硬着头皮道:“而今唯一之法,只有强攻军寨!”   就这?   耶律璟有些不满。   高勋欲哭无泪,委屈得想哭。   这有什么办法嘛!   中原人太阴损了。   不攻军寨,就等于坐看幽州落陷。   攻不攻嘛?   现在不攻军寨,未来就得攻幽州城。   连军寨都不敢攻,中原打下了幽州城,还敢攻幽州城? ##第十七章 小胜   幽州南门军寨。   罗幼度一大早起床,先做了个广播体操热热身,随后在军营里小跑了一圈,又骑马跑了一圈。   对于罗幼度这种健康的作息,营中的兵士早已见怪不怪。   罗幼度这是一点都没有立刻攻打幽州城的意思。   他知麾下诸将难免心急,为了安抚好他们的情绪,还特地将他们聚在一起。   他指着城楼上的大型床弩说道:“别看幽州城兵少,这里可是军事要地。不是之前的瓦桥关可以相比的。”   “你们看,城楼上各种防守器械可一点都不含糊。只是这南门,整条城墙大床弩就有三十架,大小投石车五十处。”   “我怀疑幽州城里还有石漆,石漆的威力,你们就算没有见识过,也应该听过。”   “他们有着守城优势,还有石漆这种利器,不是轻易能够对付的。”   “就这种防御力,我们填平这护城河都得付出巨大代价,别说是攻城了。”   罗幼度这一点也不是危言耸听。   契丹的科技树现在一点都不比中原逊色。   石漆这东西,契丹是知道的。   历史上后梁时期,南吴国主杨隆演派使者给契丹送了一批石漆,还特地告诉他们“攻城,以此油燃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   所以不存在他们有石油这种利器,契丹没有的情况。   罗幼度比谁都清楚,中国的石油主要产区就是契丹占据的东北吉林、辽河一带。   或许契丹人缺乏开采石油的手段,但是就如无为县的石油一样。   这玩意有些时候它会自己流出来,不需要开采。   攻城是最折损兵卒的战斗,罗幼度宁愿晚一点攻城,也要将准备工作都给做充分了。   “所以嘛!兄弟们不用着急,多造点攻城用具,打稳一点。先好好养精蓄锐,真要到你们发挥的时候,别给我丢脸就行。”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笑道:“如果实在闲着无聊,大晚上的敲几回军鼓,逗他们玩玩。”   就罗幼度现在在御营司的威信,此话一出口,便无人多说什么了,老老实实地听命而行。   罗幼度不急,反倒是城墙上的萧胡辇、室昉有些等不住了。   萧胡辇穿上了一身抹了红漆的铁甲,显得格外艳丽,每日都来巡视城防,等待着中原兵马攻城,想着他们建好营寨就应该会攻城了。   结果还是没有。   萧胡辇气得破口大骂:“攻个城都这么扭扭捏捏的,别落在我手上,不然非将他裤子扒了,看看是不是男人。”   室昉无视了这虎狼之词,发愁道:“他这是在逼陛下攻寨。陛下不敢攻,则意味着见死不救。我们士气大跌,整个幽都府本来就不安的军心,将会更加动荡。”   萧胡辇切齿道:“陛下若是攻了,则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输了,一样会丢士气。反正,怎么样他都不吃亏,简直无赖。”   室昉轻声道:“现在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陛下取胜。不然,我们的士气,可能给他们消耗干净。”   ……   幽州北营。   耶律斜的言将一根漆黑的狼牙棒横在肩膀上,高居马背,看着固若金汤的营寨,派人在营外叫阵。   面对罗幼度特地为他们准备的龟壳,耶律璟与一众契丹文武全无办法。   现在的局面就明摆着,要不现在攻打营寨,要不以后攻打幽州城。   他们百试不爽的断粮战术现在都不适用了。   他们没本事绕到渤海上去劫粮,去攻打津沽军寨也没有意义。   实在没办法,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叫阵。   看看能不能将营寨里的中原兵将叫出来。   来个一对一的野战,这样也好过攻寨。   耶律斜的言便领了下这个任务,一大早就领着五千骑兵来到了北营之外。   耶律斜的言虽是莽汉,却也晓得先礼后兵。   一开始是文雅的约战,但见面前的军营无动于衷,就开始挑选嗓门奇大又懂得汉语的兵士站在队列之前前高声痛骂。   他们猖狂地用着蹩脚的话语,向上问候着郭荣的十八代祖宗,向下折辱孙子重孙曾孙。   从人品性格,数落到生理缺陷。   怎么难听怎么来,只想激郭荣下令出塞野战。   脾气爆的诸多将领有些受不了,郭荣却笑呵呵地说道:“就这?朕六岁与邻家小孩互骂都不止这些!”   他全然不当一回事。   耶律斜的言听着兵士的谩骂,看着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大营,也知道对方不会出战了,但领的任务得完成,不然回去不好交代。   “骂,继续给我骂!”   耶律斜的言一把扯下了头盔,这近五月的天的太阳并不毒辣,但穿着盔甲在太阳底下战了两个多时辰,也是汗流浃背,烦躁的策马在阵前来回走动。   其他的契丹兵也是如此。   契丹军本就不擅长军阵列队,这松懈之下,阵容变得松散,纪律也难以保持了。   最后排的兵甚至借着人群的遮挡,偷偷坐在地上休息。   便在这时!   左右侧翼的小寨寨门突然大开,两支凶悍骑兵飞似地冲了出来!   契丹军还在骂得痛快,对敌人的突然出现,谁也没有心理准备,不禁一片哗然。   大寨正面也在这时杀出了一支骑兵队。   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加一支骑兵队。   赵匡胤的速度太快,他直接脱离了队伍对着耶律斜的言就冲了过去。   两百步的距离在神驹的冲刺之下,转瞬即到。   一百五十名阵前徒步叫骂的契丹兵根本就没有能阻挡他分毫,直接给他破开两断。   耶律斜的言本来有些慌乱,但见赵匡胤一人杀来,狂喜着举着狼牙棒向赵匡胤迎了过去。   他还想说话……   赵匡胤却如猛虎下山般冲到他的面前。   耶律斜的言狼牙棒还没有来得及挥出去,便觉得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   赵匡胤铁棍只是一挥,如打棒球一样,将耶律斜的言打的飞出了五六丈的距离。   三路骑兵一夹,契丹骑兵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留下了一千五百多具尸体,仓皇而逃。   尤其是那些叫骂的契丹兵,他们没有马,给周兵分了尸。   罗幼度悠哉悠哉地出现在了北营,一边恭喜郭荣取胜,一边讨要着这一千多具尸体。 ##第十八章 跟想的不一样   郭荣诧异地看着罗幼度,一时不解他要这些尸体做什么?   自己这位心腹向来仁善,不至于用这些尸体干什么阴损之事吧?   他没多想,让人收拾了战场,将兵器衣甲之类的清理出来,尸体交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确实没有干缺德之事,只是吩咐下去,将这些尸体身上塞满了湿柴,将他们运到了幽州城北堆积起来。   幽州城北城楼。   室昉、萧胡辇再度聚头。   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契丹援兵抵达前线,就在城北离中原北营十里外驻扎,与中原军针锋相对。   这种激动人心,可以激励士气的好消息,室昉自然不会放过了。   今日一早就将援兵抵达,他们必胜的消息传达全军,还贴出了告示,安抚城中百姓。   作为状元郎,室昉的文采不用多言,洋洋洒洒的百余字,将他们的睡皇帝夸上天,都不带脸红的。   此消息传开,原本守城兵士悲观的情绪士气徒然一振。   本来陷入死地,幽州城上下充满了悲观情绪,突然得知皇帝陛下带着十万天兵赶来救援,那种死里求生的感觉,自是不一样的。   今日北营寨的异动,他们一大早就得到了消息,皆知定是援兵攻打敌寨来了。   尽管周军营寨阻挡了他们的视线,看不清战况战局,但还是来到了北城楼希望能够管中窥豹。   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做好安抚准备。   直到看着一个个周兵,将一具具尸体搬到近处,堆积起来的时候。   室昉、萧胡辇心底皆是一沉。   就这情况,不用想,必然是战败了。   萧胡辇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道:“他们这是要搭建京观炫耀?”   室昉道:“十有八九想要以此,震慑我军,让我军胆寒。只怕他们适得其反了,越是如此,越能激起我军同仇敌忾之心。”   他话音刚落不久,却又发现对方将尸体堆砌起来,并非为了炫耀,而是焚烧。   这两军作战,焚烧尸体是正常之事。   随着医术的发展,这个时代的人都懂得作战时环境与尸体最容易引发瘟疫。   故而焚烧尸体防止疫病,在战时是一种善举。   室昉、萧胡辇看着远处的三个巨大的火堆,两人脑海中皆生出一个念头。   对方在干什么?   两人不明所以,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大火越烧越旺!   从白天烧到晚上,从晚上烧到白天。   室昉、萧胡辇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恐惧。   他们死了多少人?   怎么烧了这么久?   还在烧?   这援兵刚至,就逢惨败?   连他们都有这种感觉,城楼上的兵士更是如此了。   原本援兵抵达的喜悦感,荡然无存。   这么菜的援兵,有什么可指望的?   一千余尸体,罗幼度一把火给烧成了死了一两万的感觉……   乌云笼罩。   经过昨日的教训,耶律璟他们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越下去天气越热,在营外顶着太阳叫阵,等于平白消耗自己的体力,对方随时随地都能抓着机会给予致命一击。   第二天,他们不再奢望靠着嘴巴就能将周兵诱出寨来,也不再犹豫,开始针对北寨展开了进攻。   他们兵分三路,一并攻打大寨与左右的小寨。   罗幼度并不准备攻城,站在郭荣的身后,近距离观摩一下契丹人的攻寨手法。   契丹人攻打营寨的方式很老套,就是简单的蚁附而上。   他们高举着盾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口中呼喊着蜂拥而上。   面对密密麻麻的敌人,周兵自然毫不客气的射出了弓箭。   黑压压的箭雨倾盆而下,面对这种蚁附阵,箭雨的效果奇佳。   数以百计的契丹兵倒在了地上,有的甚至连啃声都来不及,直接钉死在地上。   步卒用的都是硬弓,军中壮士能开三五合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这步弓的威力,可不是马弓能够相提并论的。   罗幼度见状也不住赞叹。   契丹兵面临的第一关是营门口的连环拒马。   哪知他们在拒马前突然停住了进攻的脚步,契丹兵遮挡的后方冲出七八个力士。   他们远远地对着寨门丢抛了一罐罐的瓦罐。   瓦罐砸在寨门、栅栏之上,有的直接碎裂,有的落在地上碎了。   无一例外,里面都流出了漆黑色的汁液。   随着火焰的燃起,漆黑的毒烟伴着大火冲天而起。   对于这种情况,罗幼度是再熟悉不过了。   淮河水战,他就用这玩意打赢了南唐水军。   石油!   契丹果然懂得如何使用它。   便如罗幼度预料的一般,契丹自从得到南吴进贡的猛火油之后,不善于攻城的他们立刻如获至宝。   开始收集此类资源充当军用,而且禁止对外贩卖。   契丹还不懂如何开采石油,只能做简单的开采收集。   但是东北地下存着大量的石油。时不时就会因各种原因冒出来一些,这东西很值钱,契丹朝廷直接收购。每年都会有猎人一边狩猎一边搜寻此物,每每发现都能卖出好价格。   累月下来契丹朝廷存储了不少,境内的军事重镇都有存放。   幽都府只有幽州、蓟州两大军事要地存有石油,为了今日攻寨,他们特地从蓟州将石油运了过来。   周军的反应也极为迅速,开始在火焰上倾倒沙土。   娴熟又正确地施展了营救的方式。   契丹的兵士也趁着黑烟遮挡视线的机会,将拒马推倒,转移了方向。   在后边的契丹兵也在近距离对着寨内的兵士展开了射击。   不少周兵亦死在了弓箭之下。   尤其是灭火的兵士,更是受到了刻意的针对。   但很快周军这边也射出了自己的第二轮箭雨。   密集的箭矢,再次带走了百来人。   这石油固然可怕,但只要用对方式,还是不足以影响战局。   缺少水的引流,在沙土的隔绝下,很快就熄灭了。   只是不可避免的,在寨门、栅栏上留下了无法恢复的痕迹,令得结实的木栅栏变得脆弱。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说道:“想不到这一出手,就用了自己的底牌了。”   罗幼度回道:“看来是下了不小的决心了。”   他看着渐渐消去的火焰,脑中开始估算幽州城里的石油储备,松了口气。   就这气量,比起自己在淮河水战使用的差远了。   想必数量受限,幽州城里必然是有的,但不至于影响大局。   这时战场上有了新的变化。   见石油火给熄灭,契丹兵蒙头就冲向了大寨。   他们抬着撞木撞击着石油烧过的栅栏。   周兵则用长枪对着栅栏的缝隙往契丹兵身上捅刺过去。   每一次撞击,周兵都会用长枪给契丹兵带来致命的创伤。   显然契丹这一次是下了血本,不计伤亡地契丹兵前仆后继的补位。   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撞开了原本因石油的烧制变得脆弱的栅栏,打开了一个口子。   “破了!”   耶律斜轸大喜过望。   受到萧思温的衬托,本来就精于军略的耶律斜轸受到了耶律璟的器重,受命担任进攻大将。   耶律斜轸毫不犹豫地下令:“往破口冲杀进去!”   他兴奋地看着那破口。   其实不用等他下令,骁勇的契丹兵已经开始冲入周军军寨了。   “好样的……”   耶律斜轸这声赞叹还未出口,笑容却渐渐僵硬。   冲入破口的契丹兵居然逃了回来。   两辆塞门刀车将破口堵得严严实实。   面对这种塞门刀车的迎面冲来,谁敢正面去刚?   或许因为特殊的原因,契丹与中原的科技树相差无几。   但是对于这些科技的运用,怎么操作。   跟中原比起来,契丹依旧是个弟弟。   契丹进攻的不可谓不凶猛,但是周兵占据着营寨的地利,成功的一次又一次地将契丹兵打退。   从早到晚,六千契丹兵倒在了大小军寨前。   周军在占据防守优势的情况之下,只折损了千余人。   罗幼度全程观战,对于契丹兵的战斗力与坚韧也有了一定的改观。   他们也是有死战的勇气与决心的,只是习惯了撤退寻找战机的打法而已。   以这种伤亡比结束今日战斗,郭荣心情不错,不等罗幼度开口,先一步说道:“这些尸体,还要不要?”   此时此刻,他焉能看不出罗幼度在玩什么花样?   “当然要!那边的火还没熄灭了!”   罗幼度眯眼笑着,故伎重施再一次将新获得的尸体重新投入那三个火堆。   他似乎嫌弃三个尸体堆烧得太慢了,又多加了五个。   八个焚尸堆日夜不停地烧着。   罗幼度烧的是契丹兵的尸体,燃的却是幽州城里的希望与士气。   室昉、萧胡辇脸色越来越难看。   室昉满心的无力,一说道:“刚刚得到消息,乙室家、莫家聚在一起的六百家丁全跑了,一个都不剩。定是有人威胁他们了,他们不敢得罪大娘子,更不敢得罪中原。索性来个跑了,手中没有兵,两边不得罪。”   萧胡辇拳打在了城墙上,道:“就现在的情况,没人信我们会赢,没有在关键的时候背后捅刀子,给中原开门已经很不错了,还想怎么样?”   室昉脸色苍白,问道:“那余下的一千余人,用不用?”   萧胡辇没好气的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她好不容易混到了上战场的机会,却发现战场跟她想的,不一样。 ##第十九章 攻城的小前奏   一连三天,契丹都对着北营展开了进攻。   手下诸将轮着来打,攻势一日强过一日。   但凭借着营垒的坚固,防守器械运用得当,每一次进攻都挡了回去。   焚尸堆也从八个,升到了十二个。   契丹见一时半会拿不下北营,也开始想别的法子,不再强攻营垒。   罗幼度见状,明白到攻城的时候了。   契丹不再强攻营寨,他这里耗下去也没了意思,反而会增添几分变数。   这日深夜!   震耳欲聋的鼓声骤然响起。   两千士兵双手高举着火把,一步一步地向幽州城逼近。   炙热的火光照的周边,黑夜犹如白昼。   瞬息之间,幽州城也做出了回应。   紧张的金锣声四起,昏昏欲睡的兵卒给将官叫醒,见着城下的阵势,脸上皆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惊惧。   城外的十二个尸体堆已经烧了五天了,现在还在烧着,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现在轮到他们了吗?   室昉自从周军兵围幽州城后,他就住在了城楼之上,这一听到消息,瞬间合衣而起。   出了阁楼,见南城正面毫无声息,南城墙东段附近嘈杂成片,从城楼向下眺望,果然无数火把在东边闪耀着。   室昉瞬间就猜透了罗幼度的用意。   己方士兵不多,对方不打算通过正规手段从正面攻城。   毕竟就算破了城门,还有一个瓮城的存在。   平白浪费时间兵力,直接避开瓮城,攻打南城东段城墙,直接登城而战,拼消耗。   只是这大晚上的攻城,看得清楚吗?   他无暇多想,往东走了一百五十余步,高声下达命令:“莫要慌张,都打起精神来。吩咐下去,李都头、张都头,你们速度将床弩往这边移动,抛石车也向这边靠拢。幽州城易守难攻,此番保管要他们有来无回。”   室昉高声打着气,下达一个又一个的命令。   然后在城垛上,向着远处眺望。   他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隙,眼睛都看痛了,也只能看见一大坨光亮。   对面火光的亮度盖过了月光,强光与黑暗形成了一道光幕屏障,根本看不清楚光亮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室昉倒也不以为意,他是不了解这其中存在的光学现象,却也知道自己看不清对方,对方在强光之下,也看不清自己。   只要对面到了近处,便能看清楚了。   室昉冷静地鼓舞着兵卒的士气,说道:“对方攻城,第一步就是要填埋护城河。我们站在高处,他们就是一群箭靶子,往死里射。让他们知道,我们燕赵儿郎的厉害。”   室昉静静的等着,对面的鼓声未停,但亮光却一直未动。   一晃半个时辰过去了,室昉等得有些心急。   李都头忍不住嘟哝了一句:“怎么还不动,不会又耍我们吧?”   罗幼度特别吩咐的,攻城不急着攻。   不过大晚上的敲击通战鼓,做做样子,那是允许的。   闲得无事的诸将官,隔三差五地就敲一通鼓。   这周军敲的随意,但守城兵却不得不重视。   不说十虚一实,就算百虚一实,他们都不敢赌。   没那个资本。   室昉心底也拿捏不准,但看着那片火光,说道:“应该不至于,可能是在调动攻城器械。打幽州城楼,得用大型器械,大型器械移动的慢。”   又过了半个时辰,室昉气得只想给自己一耳刮子,下令道:“兵士分四批睡觉,就在原地休息。”   再度过了一个时辰,室昉心底确信了,自己这是给对方耍了。   带着几分气愤,带着些许无奈,还有一些尴尬,吩咐兵士好生看着,自己也在城墙上找了一个角落,眯一会儿。   这一眯就到黎明前夕。   “室留守,室留守!”   室昉惊醒过来,道:“这么了?对方攻来了?”   看着叫醒自己的张都头,室昉强行压下惊慌的心,沉声道:“怎么了?”   张都头气恼的道:“我们给耍了!”   室昉平静地说:“没事,雕虫小技而已。他们不敢进攻,只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嘴里说的轻松,心中却忍不住自嘲一声:“这不都习惯了嘛!”   张都头道:“不是,室留守还是自己去西边看吧!”   室昉心底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赶忙起身,跑向了南城西段城墙。   城墙附近已经有不少士兵在指指点点。   室昉往下眺望,骇然发现这一段的护城河已经给填平了。   一瞬之间,室昉哪里不知什么情况?   对方将自己吸引到东边城墙,而他们却借着夜幕的掩护,偷偷地摸到西边填埋护城河。   难怪鼓声响个不停,是为了掩盖脚步声,跟沙袋入水的声音。   他们手中兵士不足,将兵力聚在了东边城墙,西边这里只有间隔很远的几名守兵,以防对面偷袭。   对方要是不点火,只在护城河附近,真的极难发现。   室昉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只猴子,给对方耍得团团转,心底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暗忖:“实在不行,直接驱民上城?”   但很快,室昉冷静了下来。   这种蠢事不能干。   这幽州城剩余的四千余兵士都是五京汉兵,是住在幽州城里的兵士,这驱赶百姓上城,太容易造成哗变了。   相同的操作同一时间,在别的几门同时上演。   四面周兵都用了这声东击西的法子,不费一兵一卒的便将一段护城河给填上了。   萧胡辇女儿身,不愿与一众臭男人住在一起,每晚都会回家休息。   一大早听到了城楼异动,快步来到了城南。   罗幼度人在城南,他们一致觉得此处的进攻最为猛烈。   萧胡辇听及昨夜情况,也是一阵无语。   过了半晌,萧胡辇才道:“这样也好,至少证明了对方要攻城了。再这么耗下去,不说士气,流氓营都要跑完。”   就现在幽州城里人心惶惶的情况,他们不敢强行增兵,只能以重赏利诱的手段,招募兵士入伍。   这重赏之下,成功募集了两千余男丁,大多都是地痞混混乃至流氓。   但在这种情况之下,聊胜于无。   现在他们聚在城中军营接受基本的训练。   不过随着罗幼度以焚尸作为攻心威慑,已经有不少地痞流氓打起了退堂鼓。   虚了! ##第二十章 攻城   准备攻城的这一天,罗幼度首先考虑的不是怎么进攻,而是事先做好营寨的防备工作。   罗幼度现在对于带兵打战有了一定心得,深知进攻打得好,未必就能胜,影响战事的战局的情况太多了。   便如淮南之战的赵匡胤,千军辟易。多次孤军深入扬州城下,打得南唐没有任何脾气。   最后还不是给郭廷谓摸了屁股,夺了滁州,吃了小亏。   但只要防守做得到位,占据有利地势,很容易让对手碰得满头包。   尤其是契丹这样擅于机动野战,擅于捕捉战机的对手,更是如此。   罗幼度担心自己在攻城的时候,会疏于大营的防护,先一步做了安排。   御营司常思德军纪最严谨,罗幼度安排他领麾下天威军负责防守营寨,让党进、张琼各领一支骑兵,与左右小寨辅以进攻。   反正攻城跟他们骑兵队没有任何关系。   这契丹人人善于骑马射箭,一点也不心疼他们的骑手,将他们当作步卒来用。   罗幼度这里可宝贝着,不舍得让他们折损于攻城战之中。   详细安排好了这一切,罗幼度才来到了前营之外,筹划攻城事宜。   罗幼度亲自指挥过舒州攻防战,深知攻城的惨烈。   这还是打一个小小的舒州,真要打史上那些有名的坚城,还不得磕坏满口的好牙?   罗幼度回头狠狠恶补了关于攻城战方面的知识。   这攻城一说,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不然也不会有攻城为下这一说法。   要不用人硬怼,要不就是利用各种攻城器械强上。   罗幼度向来爱惜麾下兵卒性命,恰好与契丹作战,不能着急,故而一直拖着战局,就为多造一些攻城器械。   一辆辆的投石车、床子弩、云梯、轒轀车、木幔车等攻城器械推上战场的时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的室昉、萧胡辇看的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唯一倚仗的就是幽州城城高坚固,城楼上配备了大量的守城器械。   但看对方这架势,明显不想跟他们消耗下去,而是打算当天就结束战斗。   室昉看着周边兵卒,见周兵势大,皆有惧色,高声鼓气道:“莫要惊慌,幽州城高险固,我们抛石车床弩居高临下,保管要他们有来无回。”   “张都头,再推三架抛石车过来。”   他们兵力不多,只能靠机械杀伤敌人取胜。   在这方面,绝对不能小气。   一切准备就绪。   罗幼度猛地一挥手道:“起鼓!”   震耳欲聋的鼓声震天作响。   激荡人心的鼓声揭开了攻城战的序幕。   罗幼度大手一挥,最先动的是木幔车,十六台木幔车慢悠悠地推上了战场。   木幔车是所有攻城器械中最简单,但却最能体现古人智慧的一件防御型攻城器械。   就是一块木板简单的四个轮子,中心一个长长的高杆,用竹竿挂着一块巨大的屏风。   这个屏风可以是木板,可以是皮革,甚至可以是布制的帐幕。   很简单的一个玩意,但是能防备投石车的飞石、强弩的弩箭。   高挂的木幔是可以前后摇摆的。   飞石砸在幔布之上,就好比人打在棉花上一样,木幔会以自然生出柔巧劲力将巨石的力量卸去,然后滚落在地。   这种木幔车主要的作用是掩护攻城兵士靠近城墙,兵卒躲在木幔车之后,矢石所不能及。   但此番罗幼度并没有在木幔车后边藏以兵卒,而是六台投石车。   投石车之后方才是云梯、轒轀车以及兵士。   大周的投石车与幽州城上的投石车只有细节上的差别。   论及射程威力精准,大周的投石车要略胜一筹,毋庸置疑。   但这略胜并不足以弥补幽州高墙带来的劣势。   抛石车的对轰,周兵必然是处于劣势的。   但有了木幔车在,却能最大限度地挽回这一劣势。   室昉见对方居然以木幔车护着抛石车,脸上隐隐露着一抹笑意,道:“以木幔车相护,是个好主意,可木幔车真能当我幽州城墙?”   见对方已经隐隐进入射程,室昉咆哮道:“给我打!”   他脸上有一丝丝的厉色,这连续给戏弄,以及长期累积下来的无力之感,令之心态都有些失衡。   这三个字,更像是宣泄。   随着他的这一声咆哮,十数块巨大的飞石呼啸着对着城楼下的周兵就砸了过去。   无一例外,全部走砸偏了,最近的一处离周军的抛石车还有十余步。   这抛石车攻打蚁附之敌还好说,但要攻打单独的目标,命中率确实喜人。   只有通过不住的调整才有几率击中目标。   室昉继续下令:“重新估算进攻方位,安装炮石!”   他压根不指望能够一击而中。   幽州城缺的是兵,炮石这种战略物资,仓库里堆积如山,并不介意为了提升命中率消耗几颗不值钱的炮石。   城楼之下,周兵的抛石车已经就位。   周军兵士早已得到了命令,直接安装炮石,对着城楼上的契丹兵发动袭击。   与契丹兵的抛石车相差无几,周军的抛石车命中率也极其一般。   这是抛石车的致命弱点,但就算命中率再差也有城墙给兜底。   炮石砸在了城墙之上,四裂开来。相比砸在地上滚上几滚,或是直接一个坑印,无疑更具威慑。   在你来我往的炮石的助威下,攻城的周军即将进入床弩的有效射程范围了。   室昉命人做好一切准备,相比抛石车,床弩才是真正的守城杀器。   威力或许比不上投石车,但精准度却不是抛石车可以比拟的。   一辆床弩能发十矢,十五架就是一百五十矢。   每一支弩矢都是铁制的,足足有一米长。   莫说是人的血肉之躯,就算是城墙也能射穿。   罗幼度估算着距离,自语道:“快到床弩的有效射程了吧!”   契丹的床弩源于中原,唯一的好处就是罗幼度对于功效了如指掌。   “传令,康再遇,让他进攻!”   罗幼度脸上浮现了古怪的笑容,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传令兵舞动着令旗。   一支千余人的部队,越众而出。   他们不是正面冲向城南西段城楼,而是往东段城楼冲了过去。   速度极快!   室昉见状错愕。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想要进攻东段城楼?   难不成飞过去吗?   西段城楼这边填了护城河,东段那边可没有。   这周军莫不是长了翅膀?   耍把戏吗?   “他肯定知道即将入床弩射程,故意为之,好让我分神。”   室昉心念电转,觉得大概率就是如此了,当即也不理会,而是盯着面前的攻城部队,心底默念着:“近一点,再近一点!”   尽管自我安慰了一阵,室昉余光还是忍不住往左边撇了撇。   左边周军接下来的举动,让他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那股脱离进攻队伍的周兵凭空多了两辆折叠壕桥,还有六架飞梯,他们推着折叠壕桥背着飞梯,冲向了护城河。   折叠壕桥是一种专门针对护城河而研发的攻城器械,是一种攻城军机动性极高的便桥。   一般护城河壕桥足够应付,但幽州城这样的坚城,护城河极为宽阔,得用上折叠壕桥才够得着。   此刻对面的周兵已经逼近了护城河,开始架设折叠壕桥了。   那边仅余十数人把守,又无防守利器,这怎么阻挡?   “快,快去支援!”室昉已经顾不得为何折叠壕桥会凭空出现,急得是满头大汗,仓皇大叫。   萧胡辇不想跟着室昉争着指挥权,在城垛下闭目养神。   室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到了关键拼杀的时候,她得顶上来。   一直指挥若定的室昉突然慌乱起来,萧胡辇方才查看情况,见远处东段城楼下的周兵即将架好了折叠壕桥,也是花容失色,忙道:“给我五百人,我去救,直接调援兵来支援。”   她说着直接向东段城墙冲去了。   罗幼度见康再遇领着宣威军在盏茶功夫间就架好了折叠壕桥,不由赞叹,这熟手,就不是生手可以相比的。   这攻城,抢的就是时间,一分一秒的时间。   至于折叠壕桥与飞梯,当然不是变出来的,更不是老天给的,是罗幼度昨晚准备好的。   昨夜两千兵士可不只是亮着火把忽悠人而已。   他们利用火光的掩护,将两辆折叠壕桥与飞梯运到了距护城河两百余步以外。   飞梯简单,直接放在地上扑上一层沙子就能掩盖得严严实实的。   两百步之外,根本看不清。   折叠壕有点麻烦,罗幼度让人用一张帐布覆盖,再以沙土覆盖。   远远看去也就是一个小土堆。   白天的时候,他们都给城墙西段给填埋住的护城河吸引住了,哪里会去留心一个小土堆?   宣威军的兵士只要掀开帐布,即能取得折叠壕桥与飞梯攻城。   “射!”   西段城墙这边给乱了节奏,终于还是射出了弩箭。   可怖的弩箭追魂夺命地激射而出,室昉听着城楼下的惨叫声,心底却没有半点喜悦。   因为西段城墙下被填的护城河,他将城东的投石车、床弩都调过来了。   那边不但没人,除了石头、檑木外,热油都没有…… ##第二十一章 阵前反叛   萧胡辇知道情况危急,在路过城门阁楼的时候,说道:“张都头,你先去抵御片刻,来六个人,跟我上去取东西。”   张都头先顿住了脚步,看了一眼萧胡辇,一咬牙道:“好的!”   他说着一挥手冲向了城门东段城楼。   城门东段城楼此刻已经聚集了二十余人,他们是分散在城楼上巡逻的兵士,虽然没有人指挥,但还是自住的进行着抵御。   城墙角落就有堆积的礌石,他们要做的就是抱起石头,对着城楼下丢去而已。   张都头并没有直接加入战斗,而是直接一脚踹飞了一名抱着礌石的兵士,高声道:“狗日的契丹狗,已经做好将百姓驱赶上城的打算,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你们他们忍心看他们受死吗?”   他将手中的刀指着一个个那些聚在一起反抗的兵士,将他们逼离外城墙的垛口。   然后用刀指着身后跟着他一起来的兵士,左右来回地紧张四顾,说道:“楼下攻城的是赛诸葛罗幼度,天生的菩萨心肠,不会为难我们的。只要我们投降,一切都会好的!”   小诸葛越传越玄,在张都头这里居然成了赛诸葛。   一名兵卒铁青着脸:“都头,他们真的打算逼迫百姓上城楼守城?”   张都头切齿道:“假不了,没见这城楼上没有一个契丹兵?室昉这个狗娘养的畜生,怕我们造反,一直不敢乱来。但是我们死得差不多了,他就不怕了。”   “为了守城,这狗日的,一点人性都没有。”   兵卒本就是张都头的兵,自然信他的话,将武器丢在了地上。   守城兵卒士气本就低下,又听张都头这么一说,更是心寒,接二连三地投降了。   全旭是第一个爬上城墙的,他本是蜀人,手足颀长,最善于攀爬,编入宣威军之后,在这方面做了特别的训练。   这登城飞梯常人是一横栏一横栏的往上爬,全旭凭借着自身天赋,灵活的如同猿猴一般,两栏两栏的往上窜。   第一个登上了城楼!   这最先登城的勇士,号为先登,古往今来都是莫大的荣耀,当然这个荣耀有着巨大的危险。   全旭已经做好拼杀的准备……   然而他刚跃上城楼,却见周边有百余人,但是都没有进攻的意思,而且除了个别人,手上都没有兵器。   张都头抢先说道:“我们投降!”   全旭有些傻眼,却也不敢大意。   随着宣威军的兵卒不住的登城,全旭胆子大了起来,说道:“你们靠着城墙,这里我们接手。”   萧胡辇特地耽搁了一点时间,是让人随着她上楼去取石漆了。   石漆不只是攻城的利器,对于守城作用更大。   幽州城的石漆,萧胡辇、室昉一致决定只有在最危机才能使用。只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杀手锏开场就得用。   罗幼度太狡猾了,大张旗鼓地进攻西段城墙,真正的杀招却藏在了东段。   萧胡辇看着楼阁最顶层堆放在一起的陶罐,说道:“快,一人搬上一坛,跟我走!”   萧胡辇快步下了阁楼,正冲到东面城楼,却见城楼上已经上来了近百人周兵,他们跟着守城兵泾渭分明地站在两旁。   张都头最先看见萧胡辇,指着她道:“她是萧留守的长女,城中除了室昉,就她说话算数。”   已经登城的康再遇、全旭闻言,一并迎了上去。   萧胡辇花容失色,哪里还不知什么原因,掉头就跑。   这刚迈进西面城楼,却见李都头的刀抵在了室昉的脖子上。   这位萧家大娘子反应不可谓不快,再度转身窜上了阁楼顶层。   萧胡辇一手一个石漆瓦罐直接对着楼梯就丢了下去,一口气丢了四罐。   漆黑的石漆在楼梯上蔓延……   康再遇、全旭都认得石漆,他们练习攻城的时候,做过类似的训练,以石漆烧城门、烧敌方的守城器械。   在他们军营里这玩意叫石油,他们的长官命名的。   萧胡辇在阁楼上高声道:“都滚下去,要不然同归于尽,谁也讨不了好。”   康再遇、全旭都不敢上了。   康再遇道:“萧大娘子,你无路可退,不如投降?”   萧胡辇只觉得自己战场梦破碎了,切齿道:“去叫罗幼度来,我只跟他说话。你们谁上来,我就与他同归于尽。”   另一边!   室昉完全不顾自己脖子上的刀,破口大骂:“李强,你要干什么!”   李强一手死死卡着室昉的喉咙,一手用持刀的刀柄对着室昉的脑袋就是一通乱砸,咆哮道:“干什么,干什么!枉我敬你是个读书人,对你言听计从,给你卖命。你却要将我家人赶上城墙帮你守城?你就是个畜生……”   原来室昉对于如何防守幽州城,心底有自己的一套布局。   先以城中的三千余守兵抵挡,幽州城高墙厚,能够抵挡一阵子。   拼得差不多了,再来强征城中男丁守城,然后强迫城中百姓协助,帮忙搬运物资,烧金汁什么的。   只要有人命去耗,以幽州城的防御设施,凭借幽州城数以十万计的百姓,能够支撑好一会儿。   只是罗幼度不依照常理出牌,又是攻心又是胁迫威慑,弄得幽州上下人心惶惶。   昨夜又上演了一出声东击西,填补了护城河。   室昉心底已经有了预感,这城今日极其危险。   罗幼度根本不给他一步步实行计划的机会。   他不得不找上了城里的军事判官契丹人逯灼秩。   逯灼秩手中有着五百契丹兵,让他随时随地准备将南城的百姓驱赶上城墙。   关键时候用人海来拼。   不分男女老少。   不是说罗幼度仁慈吗?   那就看看他手下的兵,面对幽州城的百姓下不下得了手。   这临时临急地施展计划,自然出现了不可预料的风险。   逯灼秩手下有一契丹小都知,他跟李强特别投缘,两人关系极好,知道李强的家人就住在南城,暗中通知他,让他将家人接到自己家里去。   李强得到这个消息,瞬间就炸了。   他身在契丹长在契丹,对中原没有什么归属。   可城南的百姓都是父老乡亲街坊邻居,哪能见他们这样送命?   时间紧迫,李强根本就来不及跟部下商议造反,只通知了张都头一人。   两人没有任何协商,各干各的完成了一次阵前反叛。 ##第二十二章 收复幽州   罗幼度一直注视着战场,将战场的异样都看在眼中,双眸泛起一丝疑惑。   城楼东段进展得过于顺利了,宣威军的兵士竟然轻而易举地就登上了幽州城。   对面难道不派兵增援的?   这跟他的计划有点不符啊!   罗幼度的原定计划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能够一举克城最好,克不了那就消耗对方的石油。   石油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在攻城这种乱战之中,对方一旦使用石油封锁城下,进攻方那是连灭火的机会都没有的。   只能等着石油烧尽。   结果千名宣威军的兵士一骨碌地就上去了,也不知什么情况。   关键是西段城墙这里也停止了进攻,自挨了一波床弩射击之后,城楼上就出现了异常,守城兵士不再进攻了。   他们的攻城军直接就推进到了城下,没有付出多少伤亡。   正当攻城兵士准备架云梯登城的时候,城楼上飘起了白旗,宣告投降。   康再遇也控制住了幽州城门,将巨大的城门打开。   姚内斌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门,看了看近在咫尺,刚刚架接好的云梯,很倔强的从云梯登上了城楼。   城楼上的契丹兵士都降了。   他们士气本就不高,遇上了内乱,得知了室昉要将他们的父母妻儿驱赶上城楼御敌的决定,更加没有再战下去的欲望。   至关重要的还是罗幼度的名声。   这投降不会受到虐待,还有吃有喝的,死抗到底有什么意思?   在这种几乎看不到胜利的前景之下,几乎每一个人都动过投降的念头。   只是人微言轻,不敢说出来而已。   但凡有人做表率,立刻就会发现这么想的不只是一人。   “报,有一股契丹的万人队,正在强攻营寨。”   在攻城兵顺利拿下幽州南城门的时候,罗幼度收到了营寨受到进攻的消息。   果然,契丹人不会给自己一个安心攻城的环境。   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让潘美坐镇调度,常思德自主迎敌,撑不住了再来禀报!”   营寨的防守,他亲自安排的,又有潘美坐镇。   罗幼度并不觉得还需要自己问过,将心神放在进攻上。   尽管此刻他不知为何攻城进展得如此顺利,但可以肯定绝非对方的计谋,定有别的因素,造成了这一切。   为免错失良机,罗幼度立即下达了进城掌控幽州的命令。   “刘福,你立刻率领本部军马入城,兵分两路,一路占领城中府衙,护住幽州的户籍文牍,一路占领城中的粮草仓储地,防止敌人焚烧或百姓趁乱抢夺。”   “若不知方位,可在进城时,要几个降兵领路。”   刘福高声应诺,直接领着神卫军奔向了幽州城。   幽州城里一骑飞驰而来。   却是全旭。   掌控了城门,康再遇想着萧胡辇要求罗幼度亲临的要求,不敢自己做主,让全旭前来说明情况。   全旭在城下找了一匹马,来到了近处,略说经过。   听到室昉打算驱赶百姓登城抗敌,罗幼度轻轻地哼了一声。   原来他还挺看中这个室昉的,若不是他的干涉,现在幽州在当初就陷落了。   尽管室昉坏了他的好事,但罗幼度心底却觉得此人是个人才。   想不到室昉心思竟如此毒辣,要知道室昉名字虽怪,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幽州人。   为了向契丹主子效忠,对自己的父老乡亲居然这么狠。   罗幼度能够理解强征壮丁守城,但是理解不了将老弱妇孺赶到城楼上用他们的命来博对手的仁慈。   罗幼度又听全旭说起了萧家大娘子萧胡辇给困在阁楼的事情。   罗幼度眼中透着一丝意外,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这个萧胡辇,在他的记忆里有着挺深的印象。   关键是萧胡辇的妹妹太有名了,就是大名鼎鼎的辽国萧太后萧绰,执掌着大辽二三十年权柄的女子。   我们后人一直将宋朝视为正统,但在历史上的这一时期,在萧绰的掌权下,周边四夷皆尊的是大辽为天下共主,而不是宋朝。   萧胡辇是萧绰的长姐,当然也是大名鼎鼎的一个人物。   萧绰掌权之后,意图提升萧家的力量,但萧家又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后起之秀,便将自己的长姐顶了出去,让萧胡辇率兵出征。   结果萧胡辇以女儿之身,带兵西征阻卜,抚镇西北,败党项,破蒙古,将北方所有不服契丹的部落全部打服,还在漠北草原设置镇、防、维三州,亲自率部坐镇,令得漠北蒙古、室韦对契丹是俯首帖耳,史称“往来若一家”。   从辽国的角度来看,萧胡辇妥妥的女中豪杰,镇边大帅。   不过最后好像给自己的妹妹萧绰弄死了,具体原因是什么罗幼度就不知道了。   也因如此,萧胡辇这种有着特殊身份地位的边帅,在历史上居然没有立传。   “走吧,去看一看这位萧家的大娘子!”   罗幼度对着身旁的呼延赞说道,领着亲兵来到了楼阁一层。   看着楼梯间黑漆漆的石油,罗幼度并未上去,而是在下面喊道:“萧家大娘子,罗幼度在此,你可以下来了。”   阁楼上的萧胡辇精神一振,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是罗幼度?”   罗幼度哑然失笑,说道:“那你怎么证明你是萧家大娘子?再不下来,我就让人放火了。”   反正要他上去,那是不可能的。   听声音,萧胡辇的年岁应该不大。   跟历史上那个威震漠北的辽国边帅应该有很大的差别。   但萧胡辇能够成为一方大帅,性格上肯定有对应的潜力,罗幼度可不敢轻易小觑于她,因为她是女人就涉险。   “别别别!”   萧胡辇忙道:“我投降,下来便是了。”   阁楼上丢下了几床被褥,将石油盖了起来。   萧胡辇踩着被褥,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下来。   罗幼度打量着萧胡辇。   萧胡辇的容貌与中原女子有着明显的不同,高鼻深目,杏眼桃腮,五官相较中原的柔和显得格外突出,令人眼前一亮。   此刻她身着一身红艳的盔甲,真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感觉。   还是一个很识趣的女中豪杰,她直接将自己的宝剑丢给了罗幼度,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罗幼度好奇地看着手中这把双手长剑,说道:“带下去吧!”   萧胡辇表情有些惊慌。   罗幼度见状笑道:“不用担心,我的属下不会将你如何的。”   萧胡辇要求见自己,就是怕身为女性落入敌手,受到侮辱。   相比在乱兵丛中给擒拿住,让罗幼度直接拿下,显然更加的安全。   萧胡辇听罢,也放心了,不再抗拒。   目送萧胡辇离去,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如果将萧绰擒到中原去,让辽景宗耶律贤没有贤内助,那会是什么情况。   辽景宗耶律贤虽是契丹的中兴之主,但他从小因惊吓过度,体弱多病,皇后萧绰因之成了辽朝政治军事的重要决策者,故有“国事皆燕燕决之”的说法。   先一步断了契丹最出色的政治家,对于契丹的影响,应该极其巨大。   心念此处,罗幼度立刻对全旭说道:“你带些人去萧家拿人,搜仔细一点,不要放过萧家的任何人,尤其是叫萧绰,或者燕燕的小女孩……”   萧绰小名燕燕,这个时间段,是叫萧绰,还是燕燕罗幼度也不知道。   全旭带着几分好奇地看了罗幼度一眼,领命去了。   来到了南门西段城楼,室昉已经给绑缚在了地上,人似乎也晕阙过去,一脸的血污,都是李强打的。   罗幼度勉励了立大功的李强以及叫张炆的都头,说道:“你们放心,我中原乃王者之师,大周天子更是少见的英主。幽州之民本就是我中原之民,陛下对于你们,不会有任何成见。你们可配合我军安抚城中百姓,干好了,再记你们一功。”   李强、张炆赶忙遵命。   室昉悠悠转醒,见李强、张炆对一人点头哈腰的,忍不住大骂:“与寇我家园之人为伍,叛徒可耻!”   罗幼度看着地上的气愤填膺的室昉,气笑了道:“到底谁可耻?背祖忘宗之辈,有胆笑他人可耻,你这脸皮,怕是比这幽州城墙还厚了吧。”   室昉破口大骂:“幽州之地乃石敬瑭进献我主,我大辽秉承天运取之,数十年来,保境安民,幽都大地……”   罗幼度不想跟一个败军之将逞口舌之力,动手有辱斯文,与人设不符,转头对呼延赞道:“我不想听他说话。”   呼延赞上前抬起大脚就是一下。   这憨货眼中只有自己人跟贼人,下脚又黑又狠,对着室昉的脸踩的。   鼻子都给踩扁了,脸上一个大黑脚印,人直接晕阙了过去。   瞬间,世界清净了。   这种人就是所谓的辽化汉人了吧。   罗幼度让人将室昉拖下去,看郭荣怎么处理。   站在幽州的城墙上,罗幼度伸手摸着古老的城墙,心底莫名涌出一股自豪之感。   时隔二十年,幽州回到了中原的怀抱。   若不是自己,幽州这城墙,只怕要到明朝朱元璋北伐的时候才能回到中原的怀抱了吧。   他当然记得在宋徽宗时期,幽州短暂地从金人手中买来过。   但是那种近乎耻辱地得来方式,罗幼度并不觉得是真正的回归。   此次可是他们真刀真枪地夺回来的。 ##第二十三章 小事引起的巨浪   开封义塾学堂。   窦禹钧站在教堂之上,看着面前五十多名学子,脸上透着为人师表的喜悦。   如果让罗幼度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选择一个道德楷模出来。   窦禹钧绝对是唯一的答案。   在这个吃人的乱世,窦禹钧可以说是做了一辈子的好事。   什么亲友中有丧事无钱买棺者,他出钱买棺葬殓;有家贫子女无法婚嫁者,他出资助其婚嫁;仆人偷了他的钱,写了一张债券,系在自己小女的臂上,表示“永卖此女,偿所负钱。”   窦禹钧将纸条烧了,将此女当作女儿来养,最后还替她备了嫁妆,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当然这些都是小善。   他最大的善举就是从事教育三十年,建立书院四十间,聚书万卷。请名儒学者教远近学生,四方孤寒之士,贫士不能入学者,听其自由出入,并提供衣食。   在这动乱的世道,在这武夫盛行的时代,不计任何回报的教书育人。   这份德行情操,在这乱世尤为可贵。   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大善,老天爷对他也是不薄。   五个儿子皆是人中龙凤,人人高中进士。教育事业也随着时代的改变,有了明显的改善。   尤其是近几年,他的义塾连续收了好几个好苗子。   让这位一辈子都想着教育育人的老人家,在人生晚年的时候,收获了一定的劳动成果。   “诸位学子,今日得毕士安一文,感同身受。仁臾吾之学生,但读此文,却有惺惺相惜之念。”   窦禹钧教学非常开明,经常鼓励学子亲自动笔写文作诗,不要一味地钻研古书,要懂得创作领会。   学生写得好,他会予以奖励;写的出色,他会在学堂上拿出来讨论;若是一篇令人赞叹的佳作,他会宣扬出去,还会将之收入自己的藏书之中。   在这种开明的教学之下,义塾中诞生了很多优秀的文章诗作。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张齐贤,这家伙擅于写小说散文,写了好几篇出彩的文章。   毕士安则擅于做学问,写的都是导人向上之文。   之前他就因读韩愈的《师说》一文,大受感慨,写了一篇感言,给窦禹钧奉为佳作,在开封广为流传。   今日又写了一篇《藏书》,文中将自己爱书喜书的情感,及藏书的好处逐一写下,让窦禹钧这个时代的藏书家,大有知己之感。   正午时分,窦禹钧意犹未尽地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窦禹钧这一离去。   学堂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一个个擦拳磨掌,都在讨论着一件事,春亭雅会。   所谓的雅会,事情其实一点都不风雅。   是两拨人的约战,不过因为是文人间的文斗,两拨人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冠上了雅会之名。   张齐贤首先起身向屋外走去。   立刻有人叫道:“师亮,事关我义塾之荣辱,你不去吗?”   张齐贤顿住了脚步,觉得此事不去不好,说道:“诸位先行,在下饥饿难耐,待我吃了便去。”   关于这个雅会,张齐贤自是听说过的。   事情源于今年三月三上巳节。   这春暖花开之际,年轻男女外出踏青,曲水流觞,不是情人节却有情人节的意味。   他们义塾的学生与城北青竹书院的学生在蔡河边撞上了,还遇到了开封第二才女冯雁玲。   冯雁玲是长乐老冯道的孙女,父亲是职方员外郎冯吉。   这冯雁玲原本是公认的开封第一才女,但是随着周娥皇的入京,冯雁玲自然担不起这个第一之名,只能退居第二了。   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一的周娥皇已经名花有主,还是惹不起的人物,这个第二自然最为抢手。   两拨人围着冯雁玲便比试起了文采。   当时义塾这边有毕士安在,自然稳胜了青竹书院一筹。   青竹书院自然不服气,因为他们学院里的才子回乡探亲,不在此间。   两拨人约好择日再战。   这才有了今日的春亭雅会。   不过张齐贤心底清楚,表面上是为了学院荣光,十有八九是冲着冯雁玲去的。   真正较真的唯有毕士安一人。   他深受窦禹钧大恩,自然想要维护义塾的名誉。   走出了学堂,张齐贤摇了摇头,来到了义塾食堂。   见到张齐贤,食堂的伙计笑道:“老规矩?”   张齐贤咧嘴笑道:“老规矩!”   伙计直接将一蒸笼的粟米饭摆在了他面前,然后送上了一些精致的小菜。   张齐贤一边看书,一边吃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吃饱喝足,张齐贤本想回房间继续读书,但念及春亭雅会,还是决定前去看看。   沿着蔡河往西走,即将行至春水亭,张齐贤便听亭内两人互骂。   原本文斗的两拨人,却在一旁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张齐贤凑上前去,拉了拉毕士安的衣袖问道,“什么情况?”   毕士安一脸无辜地将情况细说。   原来青竹书院说的才子是王朴的儿子王侁。   王朴虽位高权重,但是他为人固执,不但不许几个儿子以他名望欺人,还将他们安排进青竹书院读书。   王侁为人刚愎自用,见父亲不给自己安排路子就想着自己闯出名望,让王朴另眼相看。   此番比试,王侁特地做了宣传,欲踩毕士安扬名。   毕士安因王彦升一事,本就人尽皆知,加上写了几篇好的文章,在开封年轻一辈中处于翘楚之列。   两拨人围绕君子六艺以及琴棋书画作为比试的方向。   毕士安各方各面都力压了王侁一筹。   王侁连输几场,大感颜面无存,暗中威胁了裁判,在琴书画这类胜负难决的项目偏袒自己。   此举却让大内都部署张美的儿子张守瑛逮住,直接嘲讽王侁“仗父而胜”。   两人便吵了起来。   都是汴京开封跺一跺脚抖三抖的人物,谁都不敢上去劝说,只能在一旁瑟瑟发抖。   张齐贤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他听到有人说道:“王朴前日怒斥了张美,张守瑛就是冲着王侁来的。”   很多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细小的变化,却能引发滔天巨浪。   颜面无存的王侁畏畏缩缩的不敢回家,躲在青竹书院里。   直到得到他父亲王朴去世的消息…… ##第二十四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幽州城。   罗幼度攻取幽州城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全军。   都在等候进攻结果的郭荣、赵匡胤、韩令坤、韩通等人都傻眼了。   幽州城的情况,他们也知道,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罗幼度取得如此轻松。   不过一个时辰吧?   幽州城就打下来了?   不少人还等着分一杯羹,毕竟幽州城兵力再少,也是当世少有的坚城。   比当初的寿州还要坚固几分,罗幼度手上可用的兵马不多,还是一群新兵蛋子。   既要守护大寨又要攻城。   寻求他们帮忙,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结果人家不到一个时辰就解决了战斗,还击退了一支万人队的袭击。   了解详细情况的赵匡胤亦不得不感慨,说道:“罗幼度这用人识人之能,你我兄弟,万万不及。”   御营司这个成立不过一年余的机构。   名为三司禁军,但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上下大多没有将之放在眼中。   罗幼度确实厉害,这个他们承认。   但是一支新军的成型,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周的侍卫亲军司,源于当年周太祖郭威的百战劲旅。   殿前司更是郭荣从天下各路节度使手中挑选出来的老卒,本身就有一定的战斗经验,加上郭荣在资源上的倾斜,所以成型特别得快。   但是御营司真正扩张于淮南之战以后,一万五的兵士皆是最新募集的新兵。   这新军真有资格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提并论?   反正没有几人相信的。   毕竟扩军的时候,罗幼度手上连像样的将领都没有。   但此次北伐,御营司所展现出的战斗力,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赵匡胤深通军略,对于罗幼度以及他的御营司多有关注,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罗幼度麾下的负责带兵的曹彬、潘美、李处耘、常思德、党进等,还有负责行政的宋琪、赵普都是万中无一的人才。   小小的御营司完全称得上是藏龙卧虎。   能力非凡的将官,撑起了现在的御营司。   赵匡义在一旁无话可说,只能酸酸地说道:“他的运气太好了……”   他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底气。   李强、张炆的反叛确实是一个意外,加速了幽州城的陷落。   但是若无罗幼度一连串的手段,搅得幽州城人心惶惶,逼得室昉不得不下狠手,作出驱赶百姓上城的决定,李强、张炆又岂会轻易反叛?   幽州府衙。   罗幼度见到了此番夺城的关键功臣宋雄。   “宋先生!久仰大名!此番我军能够取城,全赖先生,深入虎穴。”   罗幼度恭恭敬敬地对着宋雄行了一礼。   宋雄诚惶诚恐地道:“能够致使幽州回归中原,便是舍去这条性命,又当如何?”   在促使萧思温带重兵离城之后,估算了一下时间,宋雄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萧家。   萧思温对宋雄奉为上宾,但其他人并不怎么在乎这一个文绉绉的书生,也没有多少关注。   直到幽州城被围,萧胡辇才隐隐察觉宋雄可能有问题。   但是此刻的宋雄虽出不了城,但已经在唐付尧的安排下藏起来了。   幽州城的百姓数以十万计,萧胡辇本就人手不足,自然不可能挨家挨户地搜寻,只好作罢。   直至今日,罗幼度取城之后,宋雄方才现身求见。   看着面前的大义凛凛的宋雄,想着那室昉,差距何其之大:“我辈读书人理当如此。”   罗幼度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宋琪,道:“你们许久未见了吧!”   “俶宝兄!”   “德方兄!”   分别十数载,燕、蓟二宋也聚在了一处。   两人深深作揖,久久不愿起身。   罗幼度笑道:“两位先生叙旧不急于一时,晚些可抵足夜谈,在下有重任托付二位。”   宋琪、宋雄齐声作揖:“愿听相公吩咐。”   罗幼度高声道:“这燕幽之地,归于贼寇多年。其中有你等这样心系中原的义士,也有一些将自己视为契丹的走狗。但是更多的还是一些为了生存,顺应自然的无辜之人。两位先生名动燕幽,在下想以两位先生之望,安定民心,劝降左右不定之人,全复燕幽故地,将契丹赶回草原。”   宋琪、宋雄皆是一脸兴奋,高声道:“愿听先生安排。”   府衙外传来全旭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说道:“你们两人联名先写两份榜文贴在幽州城各处。一份安民,另外一份声讨契丹当年寇入幽州时的累累罪状,以表明我中原对幽燕之地的主权,写明欢迎任何愿意回家的国人归顺。”   宋琪、宋雄齐声领命而去。   此法成与不成无所谓,重在攻心。   契丹人掌控着幽燕之地的军事主权,但是基层的将官多是李强、张炆这样的汉人。   全旭走进了府衙,报告了萧家的情况。   “统军,属下搜遍了萧家,并未发现萧思温的家眷。经过审问,得知萧思温的家眷在我军围城不久便趁夜离去了,家中侍婢佣人皆不知所踪。”   罗幼度微微皱起了眉头。   全旭察言观色,忙道:“要不要严刑拷打?或许能够查问出去向。”   罗幼度问道:“只是家眷他们几人,还是带走了一些丫鬟内侍?”   全旭道:“连同心腹丫鬟一并不见的。”   罗幼度笑道:“那就没有必要了,她们走的果决从容,绝不至于留下几个知情者给我们知道。想必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辛苦了,让你的人撤吧。”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   关于萧绰的下落,还得问萧胡辇,或者关押在瓦桥关的萧隗因。   罗幼度正想让人将萧胡辇带来,却得到了郭荣入城的消息。   罗幼度暂时将此事放在一旁,前往北城门迎接。   郭荣一路所到之处,大街上那些上了年纪的百姓纷纷跪地叩拜,大声痛哭,高呼:“郭天子万岁”。   年轻人生长契丹的统治之下,无法理解长辈心底深处的仇恨。   老一辈人看着年轻人说“中国”如何如何,只有一股悲愤憋在心底。   很想告诉他们,你们的“中国”,跟我们的中国不一样。   但身在敌国,除了将这仇恨藏在心中,代入棺材,他们这类百姓又能如何?   现在中原天子的到来,那股藏在心底数十年的情感得到了宣泄。   两人在街道中央相遇。   “参见陛下!”   郭荣依旧穿着骚包的金色的明光铠,威风凛凛。   拿下了幽州,此次北伐的第一步任务已经达成。   这位大周天子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扬鞭道:“先生不用多礼,你我入府衙说话。”   两人前后走进了幽州府衙。   郭荣看着府衙大厅,好一会儿,说道:“真想让冯太师见一见今日景象。”   罗幼度咧嘴一笑。   郭荣大步走上主位坐下,说道:“这些日子的防守,军中诸将心底都憋着一股气,连连请战,是时候打出去了吧。”   罗幼度心底暗笑。   历史上大周诸将几乎没有几人愿意跟契丹硬磕。   但现在御营司几乎包揽了此次北上的大部分战功,侍卫亲军司、殿前司自然坐不住了,纷纷请战。   罗幼度知道现在并不是出击的最佳时候。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自己拿了此次北伐的头功,如果一味地限制侍卫亲军司、殿前司出战立功。   两司的将官肯定会有意见的,军心不齐,危害更大。   所以罗幼度道:“是时候了,只拿幽州,毫无意义。既然我军北上,那必须将蓟州跟古北口拿了,全取幽燕之地,不然不如不拿。”   幽州城只是幽燕地的中心,并不是要塞。   幽燕地的门户是蓟州跟古北口。   蓟州往东是辽东的营州、平州。   蓟州到营州、平州中间这段路线很是恶劣。有两条道可行,一条燕山卢龙道,以蓟州为起点,走喜峰口过白檀,经滦河上谷到白狼山抵达辽东。   这条道就是曹操北征乌丸时候的路线,有多险自不用说,曹操两次在征伐中命悬一线。   一条道是傍海道,从蓟州到碣石再到柳城。   这两条道,不管怎么走,最后都避不开蓟州。   至于古北口那就更是了。   古北口长城段是华夏长城史上最完整的防守体系,为辽东平原和内蒙古通往中原地区的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从西周开始,延至春秋战国时期,燕国便在古北口筑墩设防。汉武帝刘彻时为防北部匈奴入侵扰边,命守军在古北口开始筑城布兵,使古北口成了汉与匈奴屡次交战的必争之地。   一直到明清时期,两千年来古北口的战略意义都没有发生过改变。   只要蓟州、古北口还在契丹手中,幽州城就是一座孤城。   随时随地都会面临来至于蓟州、古北口方向的契丹兵入侵打草谷。   这幽州城附近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   总不能一直在幽州驻扎大部队防守吧?   所以拿下了幽州,就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了。   必须死磕下去,要不然就放弃幽州,如宋朝一样,退守三关防线。   或者直接将幽州城附近所有百姓南迁,将幽州城视为一座前线防守据点。   不管哪一点,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故而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二十五章 晕阙   “好一个不如不拿!”   郭荣自然明白此道理,眼中闪过一丝炽热,道:“此战不取幽燕故地,如何对得起城中那些嚎啕大哭的子民?”   罗幼度接着道:“幽州城作为幽燕之地的中心,进可为收复失地之前哨,退可做休整备战之所。只是此地陷贼日久,其中不乏室昉这般一心为契丹效力之徒,得有人驻守安民。”   “臣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为陛下上阵杀敌。这留守的任务,便交给臣吧。”   罗幼度毛遂自荐,心底却想着萧胡辇这小娘皮要玩,那就好好地陪她玩玩。   猫捉老鼠?   不将萧绰逮回开封,真不信了。   未来是给自己暖脚丫鬟,还是给丑丑当个童养媳,到时再说。   郭荣看着面前的罗幼度,越看越是欢喜。   知进晓退,不贪功不怯弱。   需要的时候顶得上来,不需要的时候又甘愿退下去。   若满朝文武皆有此风度,自己何愁难以安睡?   “好!”郭荣本就有雨露均沾的意思,此次北上罗幼度已立大功,将机会留给他人才是平衡之法,说道:“朕许你权知幽州军府事暂理幽州军政之务。”   “谢陛下!”   罗幼度大喜过望。   郭荣道:“朕欲先取蓟州,再行北上,夺顺、檀二州,先生以为如何?”   罗幼度道:“陛下圣明,蓟州位于津沽之北,有一条潮河,可直达蓟州南边的三岔口。在攻打蓟州期间,完全可以避免粮道威胁。叫契丹的游骑,全无用武之地。”   潮河连通渤海,他们海船是无法驶入潮河的。   不过在他们夺取霸州之后,已经将运粮舟船通过海河运到津沽了。   郭荣说道:“吾便有此意!这海上运粮,确实为我军解决了一大难题。”   他顿了一顿,说道:“针对契丹,吾看得出来。先生是下足了功夫,打法专克契丹死穴。不过相比防守,诸将更喜野战。你觉得我军真对上契丹,结果如何?”   罗幼度一点也不意外。   他在后世的时候,看过一篇文章,专门研究五代十国这段历史的。   谁写的罗幼度忘记了,对方发现一个很普遍的现象。   五代十国大多兵将好勇斗狠,他们崇尚进攻野战,而不喜欢防守。   哪怕是对上契丹,这种清一色的骑兵部队,也是喜欢与之野战。   罗幼度估摸着如自己这般,在蓟州城外建几个堡垒一般的军寨,不大可能。   郭荣是想在打蓟州之前,跟耶律璟的援兵硬碰硬干一场架。   这样他们好安逸地攻打蓟州。   罗幼度说道:“此番北上臣与契丹兵多次交锋。发现契丹兵胜在骑射,真正交锋拼杀,战斗力比我们略显不如。野外对决,我大周不输他们。不过他们特别能跑,打赢他们容易,想要最大可能的杀伤他们很难。”   郭荣自信带着几分骚包地道:“吾亦觉得区区蛮夷,岂是我王师之敌?”   两人针对接下来的战局战事又做了细节的讨论。   “好了!朕回营去了!”   郭荣突然起身,说道:“幽州城就交给先生了。”   罗幼度愕然道:“天色已晚,陛下何不在城中休息?臣已经为陛下准备好了行宫。”   郭荣挥了挥手道:“朕非贪图享乐之君,当与军中将士同甘共苦。”   罗幼度只好作揖说道:“臣恭送陛下!”   送郭荣出城,罗幼度这才发现,郭荣已经将其他三寨之兵都聚在了北门。   他会意一笑,论心急,整个大周,真没人比得上这位大周天子。   罗幼度回到了府衙,见时近黄昏,左右闲来无事,想让人去叫萧胡辇来问话。   眼珠子转了转,罗幼度忽然咧嘴一笑,找来全旭问道:“萧胡辇,现在关在哪儿?”   全旭道:“就关在城楼上,我们清洗了石油,派人看守着。”   罗幼度一本正经的道:“她是俘虏,怎么能关在城楼上?城中监狱有位子,直接将她关进监狱里去。对了,别给她换囚服,就那一身盔甲,让她穿着吧。”   全旭眨巴着眼睛,应道:“遵命!”   罗幼度得意地笑了起来。   幽州监狱。   对于幽州监狱,萧胡辇并不陌生,反而很是熟悉。   为了练习实战剑术,她来过这里十数次,挑选那些罪无可赦的死囚,练习剑术。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关在这牢房里面。   看着给铁链锁起来的牢门,萧胡辇气急败坏地叫道:“回去给罗幼度说,姑奶奶我绝不向他妥协。”   她在城楼上好好的,莫名给带到了这监狱。   萧胡辇不用想,必然是罗幼度发现了自己家人全部不在的事情,从而导致的结果。   “想要我求饶,做梦!”   萧胡辇骂骂咧咧的,胸口起伏不定。   这大怒之下,血气上涌,周身燥热,这监狱闷热,汗珠不由自主地落下。   不一会儿,便觉得身上湿漉漉的。   左右看了一眼,监狱中还有几个囚犯。   萧胡辇不敢再动,可怜兮兮地用脚在角落里清理出一块巴掌大的空地,靠着墙坐下。   现在不过十八岁的她,可不是历史上那个威震西北的镇边大帅。   眼圈都有些红了。   城北军营。   郭荣在城北休整了一日,这天升帐议事。   因李重进给安排阻击北汉的援兵,此次军事会议,以张永德为首,赵匡胤次之,然后是韩通、韩令坤向下排列。   所有大将皆知道此次议事的主要目的。   这御营司几乎将所有的风头都抢走了。   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诸多将官哪有不急的道理。   三司中御营司最年轻,让后起之秀抢在了前头,人人是摩拳擦掌,不想不落于其后。   郭荣正想开口说几句激励全军的话语,宰相王溥在外求见。   郭荣莫名一慌,生出了不祥的预感,让人将王溥请进来。   王溥神色凝重。   郭荣挥手让诸将出去在外等候。   “王相,发生何事?”   王溥颤声道:“陛下,汴京传来消息,文伯先生辞世了。”   文伯先生辞世了!   郭荣顿时如遭雷击,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形晃了晃,想起在澶州的时候,王朴拖着病体,呕心沥血为自己谋得皇储之位。   他想哭,但是身在军中,他不能哭。   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椅子上! ##第二十六章 天意难违?   军帐之外。   赵匡胤、韩令坤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没有一点点的心理负担,反而充满了期待。   万事有利有弊。   这以武为尊的时代,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大将几乎都是冲锋在第一线,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存在。   骁勇、敢战且能战,不将生死当回事情。   可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惊呼。   “陛下!陛下!”   张永德、赵匡胤、韩令坤、韩通等人,脸色皆是一变,不约而同地冲进了御帐。   见郭荣昏厥在椅子上,几人皆露出惶恐之色。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了?”   张永德、韩令坤、韩通皆紧张地询问。   赵匡胤叫道:“快请御医,王相公晕倒了。”   他目视着王溥,此刻唯有他一人保持着冷静。   郭荣出征,向来都是将半个朝廷都拉上的,一边打仗,一边处理国事。   他的儿子最年长的至今不过六岁,不足以服众,又不想扶持一个权臣出来,只能将朝廷带着走。   御医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直接对外宣告郭荣晕厥,只怕会引发动荡,故而随口就说王溥晕倒了。   王溥面对诸将,也将王朴逝世的消息告之。   “陛下得此消息,悲愤不省。”   张永德、赵匡胤等将皆知王朴在郭荣心底的地位,皆不意外,各自惶恐。   赵匡胤心头却莫名一阵乱跳,脑中忽生出别样念头:万一官家就此去了,该当如何?   太医皇甫华匆匆而来。   这见晕厥的是郭荣,脸色也瞬间惨白,诚惶诚恐地说道:“快将陛下抬入屋内平躺下!”   张永德闻言大步站了出来,将郭荣抱了起来,往御帐的左边布幔遮挡住的隔间走去。   他是周太祖的驸马,与郭荣有着姻亲关系,也唯有他有此资格如此。   一众人皆在布幔之外静候,御帐中鸦雀无声,诸将大气都不敢喘,皆紧张地看着布幔。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甫华方才揭开布幔而出。   一瞬之间,诸多彪形大汉就将之团团围住。   皇甫华道:“陛下平素过于劳累,此番受到刺激,阴阳失调,内风动越,五志化火以致晕厥……”见周边诸将吃人的目光,改口道:“目前已无大碍,详细情况得看陛下何时转醒。醒后再行查问,有何不适,另作定论。”   王溥问道:“如此说来,官家并无性命之忧?”   皇甫华犹疑片刻道:“暂无性命之忧。”   众人脸色一变,都听出了这个“暂无”背后拥有的含义。   王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望着张永德说道:“当前局面,都点检当以为如何?”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张永德身上。   张永德耳根子软,但行事却极为果断说道:“皇甫御医就在帐内照顾陛下吧,需要什么药材,需要什么人手直接告之,某安排人去办。”   “御帐周围百步之内,闲杂人等不得逗留。官家清醒之前,不得官员探视。”   “去将范相公、魏相公还有罗统军叫来。陛下的情况,不能瞒他们。”   “都管好自己的嘴,不得将消息走漏半点。”   张永德一一将命令下达。   赵匡胤欲言又止,但还是将话憋住了。   若此时主事的是他,决计不会去请罗幼度的。   其实罗幼度得到郭荣的消息远比张永德、赵匡胤更早。   王朴病故的消息是传到三宰相手中的。   王溥只是前来报告此信息,范质、魏仁浦继续在营帐内处理大周政务。   他们尽管了解郭荣对王朴的感情,却也料想不到年轻力壮的大周天子,会因此出现性命之虞。   直到得到了召唤御医说王溥晕倒的消息,瞬间就让范质、魏仁浦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王溥只是取传达消息,怎么可能晕倒?   这晕倒之人,必然是当今天子。   转瞬间,范质、魏仁浦便达成了一致,不管情况如何,必须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两人一合计,派人将消息传给了在幽州城的罗幼度,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   幽州城里罗幼度正在研究幽燕地的整体情况。   幽州城给契丹人称之为南京,而幽燕地给契丹称之为幽都府。   蓟州、顺州、檀州都归南京统辖。   故而幽州城里有着蓟、顺、檀三州的资料情况。   罗幼度很多时候,将一个个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玩弄于掌骨之间,并不是他本人如何的惊才绝艳,而是有心算无心。   有着后世人的优势,天生就比别人要多看两三步,兼之他自身亦有不俗的能力,能将这两三步的优势利用起来,方才造就了今日的他。   故而对于知己知彼这方面,罗幼度最为重视。   哪怕手中的资料再繁琐再枯燥,他也能够静得下心来,拉着赵普逐一查阅。   范质、魏仁浦将消息传到罗幼度手上的时候,他正翻着幽州府衙里的文牍。   看着手中魏仁浦亲笔写的密信,罗幼度也是微微目眩,一阵口干舌燥,将旁边的茶水,一口气灌进了嘴里,强行压下不安的心。   罗幼度对于王朴这位郭荣身旁的第一谋臣历史上的结局记得一清二楚。   他是死于显德六年,郭荣北伐之前。   他的猝然离世,郭荣悲痛难制,不但以皇帝之尊,亲临祭奠,以王钺叩地,多次大哭。   可现在是显德五年啊!   为了防止历史上的情况出现,他特地怂恿郭荣,将北伐时间提升了足足一年。   原定的计划就是拿下燕幽之地,重新夺回燕山防线。   然后坐等改变大势的显德六年。   若天意难违,罗幼度是不会坐视赵家兄弟黄袍加身的。   宋朝固然有着无比灿烂的文化。   可在罗幼度这种激进派的眼中,未能实现大一统,给金、辽抢去宗主国的宋朝,终究差点意思。   若郭荣因自己之故,挺了过来。   那也是一件好事。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郭荣身上,大周一统无可避免。   王朴此人罗幼度常与之接触,大周第一谋臣当之无愧。   他在很多方面对郭荣,对大周都有着深远的影响,甚至于未来的大宋,也是根据他的《平边策》的战略目标,完成对中原一统的。   王朴性格刚直,处事果断,便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   郭荣屡屡出征,皆以王朴留守汴京,并且给他便宜从事的权力。   后方从未有乱过,也无人敢触碰王朴锋芒。   但罗幼度却知道,王朴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儿子王侁。   王朴知道自己体弱多病,难以长寿,故而对于王侁极为严苛。   他知道一旦他病故,以郭荣对之的感情,必然会破格提拔王侁。   王侁若德不配位,将会危害社稷与家族。   王朴多次在罗幼度面前提起王侁,希望他能指点照顾。   罗幼度能够感受得到一个父亲对儿子未来的期待与担忧。   尤其是他有了丑丑以后。   可现在王朴居然给他儿子气死了?   这是天意难违?   郭荣呢?   到底怎么样了?   罗幼度焦虑,但知道自己不能妄动。   越在这个时期,越要冷静,越要以不变应万变。   任何异动,都会是一场不可预料的灾祸。   他能做的唯有一个字等。   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当作自己不知道范质、魏仁浦的消息。   直到他得到了张永德的消息。   憋了许久的罗幼度心急火燎地策马往北营而去。   他此行没有带一兵一卒,就带了呼延赞以及十余亲卫。   因为幽州收复不久,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他们一行十余人快马急行,一口气奔袭到了幽州城北军寨。   看着面前这偌大的军寨,罗幼度知道如果郭荣真有意外,那今日自己这一步走进去,就是龙潭虎穴。   不过不走进去又如何?   他现在还没有翻天的实力,空有一个幽州在手,能如何?   不如亲自进这虎穴,一探究竟。   至少关键时候,里面还有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三人可以倚仗。   一路来到郭荣的御帐外。   御帐百步之外,殿前司的兵卒重重把守。   慕容延钊作揖道:“罗统军,陛下有令,只许你一人入内,还望配合。”   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你们就在此地等我!”   他没有任何犹豫跟半点迟疑,独自一人快步走进了御帐。   掀开帐幕,罗幼度大步入帐,看着帐内的压抑的诸将,看着愁眉不展的范质、王溥、魏仁浦三相,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道:“官家怎么样了?怎么会这样?”   张永德道:“统军莫要着急,皇甫御医说了,官家暂无生命危险。只是悲痛过甚,至今未醒。不过据太医所述,官家就算醒醒了,也需好好静养。不能车马劳顿,更加不能奔波于战场。”   罗幼度心底稍安。   张永德继续道:“陛下重病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到时候,只怕军心涣散,兵无战心,难以取胜。将统军叫来,想问问统军的意思如何?”   罗幼度缄默片刻,毫不犹豫地道:“官家是大周的天,一切以官家安危为上,只要官家无恙,幽州何时再取,都是一样。待官家醒来,我等便劝官家撤兵吧。”   谁也没注意,另一旁郭荣眼皮动了动…… ##第二十七章 心态改变   罗幼度说这话的时候满心遗憾,这真要放弃了,想要再一次收复,那真就千难万难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下一次他们遇到的对手不会是不知兵事的萧思温。   不过就当前这种局面,也只能如此。   总不能跟魏延一样“丞相虽亡,吾自见在。”   何况这出问题的不是诸葛亮,而是大周天子郭荣。   还能说“不管天子,吾自出战?”   嫌命长吗?   何况时代完全不一样,当今这个世道。郭荣真出现异样,这一个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哪有心情继续打下去。   一支没有战斗欲望的军队,怎么可能打赢?   退是唯一之法。   张永德也没说什么。   他对拿不拿得下幽州,兴趣不大。   大周现在地盘那么大,多个幽州少个幽州,又能如何?   张永德能力不俗,但为人顺其自然,欲望不强。除了给老对头李重进踩着不爽以外,没别的讲究。   得到了罗幼度的态度,一众人亦不说话了,都在耐心地等着郭荣的苏醒。   气氛有些压抑。   “文伯!”   忽然间,里帐传来了一声悲呼。   张永德、罗幼度、赵匡胤、范质、魏仁浦等人皆是精神一振。   这能醒过来就是一件好事,真要醒不过来,那大周就要乱套了。   毕竟现在郭荣还未立皇储。   尽管他有子嗣,而且不少,有四个:郭宗训、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   但最大的郭宗训也不过五岁,没到受封立储的年纪。   “你为何早早地离我而去!”   郭荣哽咽恸哭。   郭荣在郭威称帝以后,有一段时间特别惶恐。   就是王峻掌权的时候。   郭威称帝,王峻功居第一。   郭威封他为枢密使,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军权相权一把抓。   王峻年龄比郭威大两岁,郭威也很敬重他,经常以兄相称,哪怕当了皇帝也是如此。   王峻很不喜欢郭荣,忌他果断公正。   郭威的亲儿子都让刘承祐杀了,便想立郭荣为皇储,但王峻百般阻碍。   甚至于郭威想见一见自己的养子郭荣,王峻都不让。   有一次好不容易见到了,王峻却站出来将郭荣赶回了澶州,连在汴京住一晚上的机会都没有。   同一时间,李重进这位郭威的外甥跟张永德这个女婿得到了重用,有角逐皇储的苗头。   郭荣吃不准自己遭受的恶劣待遇是王峻的意思,还是郭威自己的意思,寝食难安。   王朴在这最困难的时候跟郭荣一起面对,为他分析情况,为他设计王峻,谋取皇储。   这种共患难的情谊,不是一般君臣之义可以表示的。   对于王朴的离世,郭荣确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一个大老爷们,堂堂天子,哭得跟孩子一样。   有了之前晕厥,张永德、罗幼度等一众大臣都在布幔外边劝说安抚。   布幔里边属于皇帝的寝宫,外臣非特殊情况是不许入内的。   似乎劝说时有了效果,郭荣的哭声渐渐小了。   足音响起,郭荣拉开布幔,自己走了出来,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让诸位担心了!吾与文伯相识于澶州,患难相依,得知他离世,实在难以接受。”   说着,他走到了位子上坐下。   见郭荣能自己行走,大多人心中大石落地。   范质忙道:“陛下还请节哀,文伯先生也不想见到陛下为他如此伤神。”   郭荣颔首道:“朕明白,以后会注意的。”他说着看了一眼帐中诸将,说道:“看来今日这出征会议是开不成了。”   张永德正想开口。   郭荣伸手制止了他说道:“有事情明日再说,你们先退下吧。让朕一人静一静,文伯这一去,朕当下无心处理其他事物。”   “陛下!”   张永德、罗幼度、赵匡胤、范质、魏仁浦齐声想要劝说。   郭荣强笑道:“你们真不放心,就让皇甫御医留下好了。你们总不至于比皇甫御医更有把握照顾朕吧?”   郭荣话已至此,众人不好再说什么,一并退去了。   待帐外的足音走远,郭荣将手撑着脑门,说道:“御医,朕这头一阵阵地刺痛,脑子里就跟针扎的一样的,不知得了什么病?”   皇甫华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所得病症当是头风。”   郭荣松了口气问道:“就是曹操得的那种?”   皇甫华说道:“相差不大。”   郭荣道:“那倒无妨,只是些许疼痛,可以忍受。”   “陛下!”皇甫华吓得跪伏在地,泣声道:“这头风病难以根治,可重可轻。得此病者,有人七八十都无事,有的却……”   他不敢再说。   郭荣脸色阴沉,说道:“说,朕懂得讳疾忌医的道理,不会怪罪于你。”   皇甫华道:“说走就走,一点征兆痕迹亦没有。还有的疼痛难忍,活活疼死的,各种情况皆有。”   郭荣肃然看着皇甫华道:“此事,你知我知,决不可让第三人知道。朕非好杀之人,登基至今,从未滥杀无辜。可事关大周基业,朕不在乎当一回恶人。”   皇甫华吓得瑟瑟发抖,忙叫:“不敢。”   郭荣颔首道:“今日起,你便是朕的个人御医,先去帐外候着,有事,朕会叫你。”   目送皇甫华离去,郭荣的双眼变得锐利凶狠,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确切地说,这心态的改变,让他已经成了另一个人。   今日之前的郭荣豁达大度,神武雄略,志向远大,有秦皇汉武之壮志雄心。   他完全不在乎手下的人如何!   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镇得住一切骄兵悍将。   有他在,任何人翻不了天。   但是此次晕厥,让郭荣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真要不在了,这大周的天下将会如何。   他一直以为死亡,离他很远。   但这一次意外却让他意识到,死,也可能近在咫尺。   之前他从未想过后事,现在已然在考虑大周的下一代了。   在接受皇甫华施针之后,郭荣便隐隐转醒。   这心态的改变,让他没有出声,而是想看一看,听一听,自己倒下了,麾下的文武大臣会有什么反应,态度如何。   尤其是罗幼度的反应,最值得在意。   郭荣沉吟许久,提笔写下了一连串的问题,让亲信送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变得不止一人   赵匡义将手中的阵图合上,心底生出了一丝疑惑。   赵匡义在殿前司的职位不高,属于干杂事的,哪里需要往哪里塞。   赵匡胤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处心积虑地培养自己这个天赋奇高的弟弟,让他多干点事,多与基层干吏将官往来。   郭荣准备出战契丹,赵匡义一早就开始调配物资,得心应手地安排官吏分配此次出战的干粮。   做好了一切,发现大军并没有调拨的迹象。   赵匡义又整理了军备,还没有得到消息,索性在自己的军帐中看兵书研究阵图了。   他发现自己的想法越多,阵图的规模越大。   迄今为止,他整理出来的大阵需要四万兵士才能做到面面兼顾,不免有些烦躁。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领个四万大军?   赵匡义暗戳戳地想着,虽然很讨厌罗幼度,但是想着罗幼度能以一文官之身,统帅御营司,心底充满了羡慕与嫉妒,自己真有机会统帅大军,一定不比他干得差。   等得有些不耐烦,赵匡义问了帐外一句:“都指挥使还未归来?”   得知赵匡胤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赵匡义更是奇怪,放下手中阵图,走向了赵匡胤的大帐。   大白天的,赵匡胤大帐的帐幕少见地关着。   赵匡义直接掀帐幕而入。   帐内黑乎乎的,也没有点灯。   自己的兄长就坐在上首,赵匡胤本来就黑,跟黑暗融为一体。   赵匡义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心有余悸地道:“兄长,你这是做什么,吓弟一跳。不是说好,今日出征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赵匡胤并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赵匡义更是疑惑,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匡胤没有说话,而是大步走到帐外,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将帐幕拿下,而是拉着赵匡义在一旁,神色肃然的压着嗓子说道:“不要吱声,为兄有掉脑袋的事情跟你说。”   赵匡义眼中瞳孔一缩,微微点了点头。   赵匡胤犹豫半晌,方才道:“假如官家不在了,我们当如何?”   赵匡义就算有心理准备,也给自己兄长这一句话吓得站立不稳。   赵匡义深知自己兄长满腔的壮志雄心,是干大事的人,能够带领赵家走向巅峰,可从来不晓得他有吞天之志。   “你疯啦!”   赵匡义尽量压着嗓子,嘶吼出来:“你想让我们赵家给你陪葬吗?”   赵匡胤自己的身躯都有些颤抖,有恐惧,还有一点点兴奋。   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郭荣的能力威望手段,那是有目共睹的。   赵匡胤对于郭荣也不存有一丝一毫的其他心思,哪怕莫名背了黑锅,受到了郭荣的质疑,亦不敢有半分的不满。   可今日郭荣这一倒下,赵匡胤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郭荣的儿子年纪最大的才五岁……   他这一倒下,大周的未来将会如何?   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儿坐在那个位置上?   郭荣这一次晕厥,绝不只是他一人心态有了变化。   向来心比天高,卧榻之下,容不得他人酣睡的赵匡胤,心态最先产生波动。   赵匡胤没有理会惊惧的弟弟,而是一字一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向赵匡义细说。   赵匡义依旧惶恐不安。   郭荣的能力,在这个时代是为世人公认的。   赵匡义也不敢想造反之事,颤声道:“官家最信任王朴,受到刺激晕厥,也在情理之中吧。除非……”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浑身莫名燥热起来。   两兄弟本质上都是一类人,皆不缺乏野心这东西。   只是相比赵匡胤,赵匡义藏得更深,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赵匡胤说道:“为兄怀疑官家苏醒过后,那淡然的表现是装的。真的得了什么病,只是一直没有察觉,受了王朴去世的刺激,一并发作了。”   郭荣装得极好。   瞒过了很多的人,但郭荣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明显察觉到了行动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协调不自然。   这种微小的细节,常人难以察觉。   但是赵匡胤不同,他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六识之敏锐,天下少有人与之相比。郭荣的那一点点异样,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赵匡胤有很大把握相信郭荣就是在强撑。   他要隐瞒自己的情况,只有他这位大周天子无恙健在,大周方能不出任何乱子。   赵匡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想到了一句话。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这天下朱家坐得,李家坐得,石家坐得,刘家、郭家亦坐得。   那为什么老赵家做不得?   赵匡义有些癫狂,身躯也微微颤抖,强行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走出帐外左右看了一眼,又返回了帐内,说道:“此事过于重大,绝对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赵匡胤颔首道:“就你我兄弟二人知道便可,连父亲都无须告之,免得他遭受刺激。”   赵匡义道:“短期内我们不能动,如果陛下真患有顽疾重症,他的处事风格态度一定会有所改变。现在的情况就是鞭打快牛,谁冒头,谁遭殃。”   赵匡胤赞许道:“三郎此言深得吾心。”   “还有!”赵匡义看着赵匡胤说道:“不管张点检对兄长如何,不得再对之手下留情。兄长必须坐上殿前都点检的位子,只有掌控殿前司,兄长才有实力,应对未来的变故。”   赵匡胤这一次没有任何的犹豫。   ……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回幽州,而是找到了侍卫亲军司的步军都指挥使韩通。   “韩步帅,在下有事讨教,还望赐教。”   韩通精神有些不佳,今日的刺激过大。   尽管郭荣最后醒了过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终究过于吓人了。   毕竟大周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靠郭荣一个撑着。   郭荣一倒,大周的天就塌了。   韩通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说道:“不知统军有何要事?”   罗幼度听出了有几分拒人千里的意思,不过也不在意,而是直接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地图说道:“为了官家的安危,这仗打不下去了。幽州四面无险可守,非大军重兵不可守。何况,燕山防线皆在敌手,契丹能够随时随地的侵入幽州城境内,劫掠百姓,摧毁农作物。”   “防不胜防……”   “届时幽州城便为鸡肋,不但民生无法保障,还会大大地增加军费负担。”   “与其陷入泥潭,不如壮士断腕,直接放弃幽州城。”   “某打算强行将幽州百姓南迁,给契丹一座空城。”   “至于易州、涿州,在下以为还是可以守的。”   “韩步帅对于边防事务最是擅长,此番退兵,如何保障北伐最大成果,便看步帅能否为我大周打造一条全新的边防线了。”   罗幼度将自己的来意,全盘托出。   郭荣突然晕厥,这种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   对于这种不可抗拒的意外,罗幼度亦体会到了诸葛亮因马谡、李严错失战机,不得不退的心情。   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罗幼度没有赵匡胤可怖的武者六识,但他却知道郭荣一旦出现问题,绝对不是小事。   他不可能也做不到强迫郭荣在幽州这边死战,拿命来赌这幽州。   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保证此次北伐的战果。   韩通见罗幼度因为此事而来,心底莫名一松,随即亦涌现一股敬意,暗忖:“无怪官家以他为首。”   “承蒙统军信任,通愿效绵薄之力。”   韩通抱拳相请道:“请入帐细谈。”   围绕着涿州的大房山、涿水,易州的白马山、涞水,以及淤口关、益津关、瓦桥关这三关,罗幼度、韩通一并商讨着如何建一条可攻可守的防线。   入夜!   军中御帐。   郭荣手中收到了回信,检查了一边封泥,确认无人私拆之后,方才取出里面的信件,认真地看了起来。   若罗幼度见信中内容,必然会大吃一惊。   信中是他今日大体的行程去向,以及御营司的调动情况。   他的行踪细节处并不精准,但他确实都去过。   御营司的调度动向,却描绘得清清楚楚。   见信中写道,罗幼度得到张永德消息后,只领十余骑就前来军寨。   御营司上下,并未得到任何指令,郭荣有些乏力的躺在椅子上,长松了口气,肃穆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丝丝微笑。   看到最后,郭荣见罗幼度返回幽州的时间居然是黄昏左右,不免心生疑惑。   罗幼度一行人是晌午左右离去的,黄昏才回幽州?   莫不是在营中待了一下午?   郭荣当即让人去查罗幼度这一下午,跟谁在一起了。   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统军离开御帐之后,去找了韩步帅!”   韩通?   郭荣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即直接将韩通叫到了御前。   郭荣看着面前这位知己特意挑选出来的心腹,说道:“此次回汴京,朕欲以你为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可有信心胜任?”   韩通高声道:“必不负陛下器重!”   郭荣漫不经心地问道:“届时军中会以幼度先生为首,你觉得先生为人如何?” ##第二十九章 可朕舍不得   郭荣这一问让韩通心头微微一跳。   能够为郭荣挑选出来,与罗幼度、赵匡胤组建新的军方三巨头,自然不是易于之辈。   故而罗幼度中午来找他的时候,心中就生出了点点警惕,直到得知罗幼度来意,方才放下戒心,感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面对郭荣此刻的询问,韩通感慨道:“末将曾听统军说过一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实话,末将初听此言,却是不信的。”   “这乱世之中,能够做到这点的又有几人?”   “今日,统军特来寻末将,说起南迁幽州城百姓,设想与涿州、易州一带配合三关建设我大周防线。”   韩通羞愧道:“末将只是想着早些回去,让陛下好好休息。罗统军却已经开始为陛下分忧,谋划退兵细节,末将远不及统军。”   郭荣恍然大悟,笑道:“他重谋划,你求稳重,各有优点,步帅无须自谦。朕欲以步帅担任侍卫亲军司之首,与罗统军一并执掌禁军,便是觉得步帅之能,不亚于罗统军。”   韩通虽知这是郭荣是安慰之言,心底却依然美滋滋的。   郭荣与韩通闲聊一会儿,让他退下了。   郭荣再度从一旁的奏本里拿出了那封信,反复看了几遍,又回想了与韩通的对话,闭眼思量,脑中浮现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底拿定了主意。   幽州城中。   罗幼度将曹彬、潘美、李处耘、赵普、宋琪、宋雄叫到了一处。   “大晚上将你们叫来,是想和你们众人之力,一起商讨一个万全之法,怎么样才能将幽州城里以及周边四万九千八百六十五户人家安全的南迁。”   他这话一出,众人瞬间大惊。   尤其是宋雄,更是脸色苍白,说道:“相公,这是为何?”   罗幼度摇头而叹,对着他作揖道歉:“对不住先生了,具体原因我不能与你说明。若不是情非得已,请先生相信,某不会作出决定。实在是天意难违,无可奈何。”   “我军必须撤军,幽州城无险可守。城中百姓更不可能留给契丹,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先生见谅。”   宋雄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半晌惨笑道:“在下相信相公不会轻易下次决定,也许这就是命吧。”   他说着无力地坐在凳子上,有些失魂落魄。   罗幼度不在理会他,与几人商量了一夜,定下了几套较为合理的迁徙百姓的方法。   “辛苦诸位了!熬了一夜,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罗幼度将几套方案都整理好,就等着过会儿交给郭荣。   选择哪套方案撤退,或是不退,都交给郭荣最终抉择吧。   罗幼度自认已经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众人先后告辞离去了。   唯独曹彬留了下来。   “还有事?”罗幼度问了一句。   曹彬道:“此次收复幽燕,千载难逢,就这样弃城撤军,实在太可惜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罗幼度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情发生了,总要作出抉择,哪怕为此付出代价,也强求不得。”   他拍了拍曹彬的肩膀,笑了笑,洗漱去了。   曹彬默默地站着。   辰时一刻。   罗幼度带着迁徙幽州百姓的方案求见郭荣。   郭荣精神明显比昨天要好上些许,看了一眼一夜无眠的罗幼度,又看了看手上的方案,只是随手翻了翻,略微看了看边防之事,就将之丢在一旁了。   他带着几分笑意地问道:“你为此次北伐谋划了一年,就这样放弃了?”   罗幼度毫不犹豫的道:“天下没有任何事情比陛下的安危更加重要。”   郭荣再问道:“真的舍得?”   罗幼度有点心烦,暗想:给个痛快呗,嘴里却道:“无所谓舍不舍得!”   哪知郭荣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舍得?可朕舍不得。朕堂堂中国天子,手中却无一承传之物。若北伐还以这种戏剧结果收场,岂不让天下,让后世人质疑耻笑?”   郭荣说的承传之物,指的是当年耶律德光当了一段时间中原天子,被迫离开中原,返回辽国时,将前朝诸司僚吏、嫔御、宦寺、方技、百工、图籍、历象、石经、铜人、明堂刻漏、太常乐谱、诸宫县、卤簿、法物及铠仗,以及秦汉以来,帝王文物都带回了辽朝都城上京一事情。   这天子讲究承传,便如传国玉玺什么的。   中国千年的帝王文物都在契丹手上,所以契丹皇帝觉得自己继承了历代帝王的信物,才是中国正统。   以至于契丹堂而皇之地称呼宋朝为“汴贼”,自称大中央辽契丹国。   罗幼度不说话了。   郭荣问道:“让你留下来,你有几成把握收复幽燕之地。”   罗幼度呆了一呆,张了张嘴道:“七成?”   郭荣道:“七成足矣,殿前司朕要带走,可以将高怀德、慕容延钊的部队留给你。侍卫亲军司,韩令坤部留下,韩通部,朕带走一半。如此一来,你的兵力有些吃紧,不过无妨。朕让魏王派天雄军北上支援,他手上的部队多是百战劲旅,且常与契丹交手,可以派得上用场。沧州的定远军,也归你调度。”   郭荣说得极快,显然不是临时决定的。   罗幼度心中窃喜,但人却呆傻住了,好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郭荣见此略显自得,道:“莫要辜负朕的厚望,朕在汴京,等候你凯旋的消息。”   罗幼度慌忙作揖道:“臣必定不负陛下厚望。”   郭荣随即击鼓聚将。   看着帐中诸将,郭荣起身说道:“此番朕本欲与诸位将军一并饮马塞外,只可惜东京留守王朴病故,京中缺少主事之人。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后勤的重要,不言而喻。故朕打算摆驾回京,只能在汴京等候尔等凯旋的消息了!”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皆是一惊,大多人都以为此次北伐,到此为止了,想不到竟然还有后续。   瞬息间,诸将脑中皆生出一个念头。   究竟是谁?   有资格统领如此大军?   是李重进?还是张永德?   又或者是?   郭荣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任命了罗幼度为幽州道行营马步水陆都部署。 ##第三十章 各有安排   幽州道行营马步水陆都部署!   都部署是后唐时期初置的一个职位,相比一定区域的招讨使,都部署的职权更广,是前线所有军马部署的总指挥,相当于战区总司令。   在郭荣一朝,还未有一人拥有如此大的权力。   即便是李重进、张永德都未曾拥有过。   因而这命令一下,帐中的所有武将都大吃一惊,全场哗然。   不可思议,意外,羡慕还有嫉妒……   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罗幼度的身上。   其实郭荣心底也不想如此。   这跟信任不信任无关,就这个世道,将兵权交给他人就是一种风险。   郭荣这些年一直加强中央禁军,削弱地方节度使的实力,为的也是如此。   郭荣屡屡亲征,甚至不惜将满朝文武大臣带上,走到哪,就到哪里处理大周政务。   怎么可能不累,又什么可能不麻烦?   但郭荣也无可奈何,他无兄无弟,儿子又不过五岁,所有一切只能一个人扛着。   郭荣本是满腔壮志雄心,意图一举拿下燕幽之地。然后休养生息,覆灭北汉。接下来用两三年时间,一边休整,一边派遣偏师逐一将武平、岭南、江南、巴蜀拿下。   最后集结中国之力北上,与契丹在草原上一决雌雄。   扫平乱世,扬威域外,开创与汉唐相提并论的大周江山。   一切规划皆在心中!   但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个不争气的身体居然得了顽疾。   若是知道还有多少时间,郭荣都不至于如此焦虑。   可这该死的头风,完全不知什么时候发作,不知道什么时候骤然驾崩。   可以几个月,可能几年,甚至十几、几十年。   郭荣不敢强撑下去,儿子郭宗训太小了,必须为他铺路,但凡自己有个意外,他不可能掌控得了这满朝的骄兵悍将。   郭荣从不怀疑麾下众人对自己的忠诚,可他无法确定众人会对他一样,对待他的儿子。   与此同时,郭荣心底也清楚。   此次北伐,机会千载难逢。   一但错过,再无机会了。   因为未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得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战事,以免朝中将官获得更大的功劳……   唯有拿下燕山防线,未来边境才能免于无休止地受到契丹的袭扰。   同时也可以避免无休止地提升边帅的实力,以应对契丹。   面对这种情况,郭荣只能选择破例放权,先将燕山防线拿下再说。   能够担此重任的,唯有三人。   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   李重进、张永德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在军中的根基、人脉威望无与伦比,将大军交给他们必生祸患。   罗幼度是唯一人选,尽管他威望不低,但人脉根基薄弱,风险小了许多。   郭荣在晕厥苏醒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想到了这点。   为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关注罗幼度得知自己患病之后的反应,甚至不惜动用了一颗无心埋下的暗棋。   郭荣倒也不是存心安插眼线在罗幼度身旁,而是罗幼度缺人,他需要罗幼度崛起钳制骄兵悍将,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看上的人才调给罗幼度使用。   一连串的调查,郭荣是想确定罗幼度的反应是否有异常,判断他是否拥有足够的忠心,当此重任。   一切结果,让郭荣大感满意,自己的眼光并不差。   面对这种大优局面,罗幼度没有半点怨言地就因为自己的身体,放下了一切,甚至连夜筹谋迁徙幽州百姓。   面对这样的臣子,郭荣授予前所未有的权力,虽是无奈之举,心中却也安心不少。   郭荣随即也安排了将官的去留事宜。   挥了挥手,结束了这一次出人意料的会议,让人收拾一切,摆驾回京。   赵匡胤黑着一张脸,回到了营帐。   赵匡义已经在帐内等候消息了。   自从昨日与自己的兄长密谈,赵匡义兴奋得整夜都睡不着觉。   相比平静的局面,现在的暗涌,才是他最喜欢的局面。   没有这股暗涌,他们赵家不可能压过如日中天的罗幼度。   但多了这变故,情况立刻不同了。   不说那至尊之位,保守也能混个诸侯,封疆大吏。   赵匡义道:“官家是否下令撤军了?”   赵匡胤默然点头,然后将会议的事情跟着赵匡义细说,不满道:“又是罗幼度,官家太偏心了。打幽州城的功劳给他,现在还给他整个前线指挥权,将收服燕幽的重担托付。以后打仗,只让他一人上去就好了,要我们干什么。”   在昨日之前,赵匡胤是不敢对郭荣的任命有任何质疑抱怨的。   现在随着心态的变化,无可避免地生出了不满的负面情绪。   那可是行营马步水陆都部署!   身为武将,谁不想统率千军万马?   而且还在这种局面之下……   看着愤愤不平的赵匡胤,赵匡义却一时间没有说话。在一旁沉吟了片刻,随即说道:“其实,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赵匡胤没好气的道:“还是好事不成?”   赵匡义肥墩墩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官家急着回京,所为何事?十有八九要安排继任者,可一个五岁的娃,能干什么?官家能做的唯有将皇后推出来,以母护子,然后提拔亲信辅佐。”   “罗幼度若在汴京,兄长只怕事事都会落于其后。他远在幽州,官家除了用兄长,还能用谁?”   赵匡胤眼睛一亮,瞬间醒悟过来。   他并非不懂政治,只是眼红罗幼度手上的大军,未能冷静下来思量。   此刻经过提点,赵匡胤说道:“唯有韩通,但不足为惧。”   赵匡义低声道:“罗幼度手握大军在外,这是我朝首次。官家身体不适,未必就能真的冷静对待。我们亦可用些手段,令得他们君臣相疑,那就再好没有了。罗幼度一但倒下,还有谁能与兄长相比?”   赵匡胤眼中闪过一丝幸喜,说道:“三郎说得在理,无愧我赵家智囊。”   赵匡义脸上也露出一丝得瑟,他也不知为何,在想着阴谋诡计的时候,脑子转得特别快。   也许,这就是天才吧。   赵匡义带着几分自恋地想着。   ……   罗幼度返回了幽州城。   曹彬、潘美、李处耘、赵普、宋琪、宋雄这些人并没有休息,而是在等着他的回应。   想要将幽州城内外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安全的南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说百姓愿不愿意背井离乡的问题,单说契丹就不会坐视不理。   契丹现在已经进化成了一个国家,对于人口极为重视。   从耶律阿保机开始,契丹的打草谷就不是单纯地劫掠财富,而是抢北地的人口。   想要在契丹的眼皮子底下,无损迁走如此庞大的人口几乎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拟定了三种方案,让郭荣选择。   只要郭荣选择了,他们就准备入手安排。   罗幼度将新的情况细说:“官家不忍心放弃幽州百姓,更不愿坐视我汉人疆域,继续受蛮夷统治。任命我为幽州道行营马步水陆都部署,留在幽州收复燕幽之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宋雄更是如此,几乎都要跳了起来,说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官家仁德,光照古今。”   罗幼度见此,也不免莞尔一笑,说道:“宋先生,计划不变,继续安抚民心,通过你的影响力,带动燕幽之地的读书人,用他们的嘴,宣传我军的各项政策。”   舆论战的目的不是让人真的归降,而是让手握重兵的契丹将领对麾下的一众汉人将领埋下疑心的种子。   宋雄精神百倍地说道:“属下遵命!”   罗幼度望了一圈麾下文武,说道:“都去休息吧!接下来,可有不少硬战要打,好好调整状态。”   罗幼度也补了一觉,继续在幽州府衙查阅着各种公文。   不过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看向屋外,在等着人。   半个时辰后,睡醒的赵普出现在了屋外,缓缓走进府衙,见罗幼度在上方看着自己,赶忙上前问好。   罗幼度放下手中事物,将赵普叫到跟前,说道:“官家此番回京,除了因为文伯先生病故,京中需要坐镇主持大局以外,更大的原因是官家需要休养。受到了文伯先生的刺激,官家御体小有不适。”   赵普一脸恍然,他本就觉得奇怪,为何因为一点小事就放弃北伐。这听得是郭荣患病,心底顿时明悟,暗忖:不见得小有不适。   罗幼度说道:“我领大军在外,在我朝是头一回。这树大招风,我担心会有一些不利言语传出。而且京中有些变故,我在幽州鞭长莫及,需要有人坐镇。处理一些事情,以免为宵小所乘。”   赵普是何等机警,瞬间反应过来,说道:“属下正想向相公请辞,家慈年事已高,意外患病。属下恳请相公准许,请假回京,侍奉家慈。”   罗幼度道:“这病不能空穴来风,也不能说来就来,莫要落人口舌。”   赵普作揖道:“属下明白,这便安排。一切妥当之后,再来请辞。”   赵普心头阵阵火热…… ##第三十一章 符彦卿的嗅觉   大名府!   大名府作为鼎鼎大名的河朔三镇之一,这块地方控扼河朔,北门锁钥。至唐代宗年间,就处于动乱之所,国中之国,乃大唐藩镇之患的肇始。   大周魏王符彦卿便居于此地,手握着由魏博军改成的天雄军。   随着郭荣不断增加禁军实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力,在大周已经没有几个成气候的节度使了。   当然符彦卿是例外。   因为各种原因,郭荣除了高平之战不得不拉着符彦卿给自己撑腰以后,就没有动过天雄军,但没人敢小觑天雄军的实力。   这天符彦卿正在喂狗。   “细腿,大朖!开饭喽!”   符彦卿手里拿着两只肥大的野兔,直接随手一丢。   瞬息之间,一黑一黄两道身影从角落里窜出来,却是两条猎犬。   肥大的野兔给符彦卿揪着耳朵,挣脱不开,这一获得自由,立刻逃窜。   但黑色猎犬根本没有给肥野兔机会,速度快得仿佛一道闪电,细长的前腿一拍,当即就将野兔拍倒在地,上去就是一口,正中喉咙,熟练地用前腿踩在野兔的身上,一仰狗头,连皮带肉的撕扯下来,咽了下去。   黄色猎犬速度也是极快,肥野兔还没有跑出三丈,便给追上了。   但与黑色猎犬不同,它并没有干净利落地享受美食,而是跟野兔玩起了捕猎游戏。   它一口咬住肥野兔的后背,然后头一甩,将野兔甩了出去。   等野兔再次逃窜的时候,它再次发力追上,一如既往地咬着野兔的后背,将它甩出去。   如此往复六七次,野兔给折腾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   黄色猎犬这才上前享受美味,它啃嚼野兔的方式极其粗野,狼吞虎咽一般,连肉带骨头一起啃嚼。   不一会儿,两只野兔就让两只猎犬消灭干净了。   符彦卿笑得跟老小孩一样,拍了拍手。   黑、黄两条猎犬,立刻就围着符彦卿转了起来。   时不时叫两声,猛摇着尾巴。   符彦卿直接坐在地上,一手搂着一个狗头,玩得不亦乐乎。   符昭信大步走进后院,见自己的老子跟小孩一样,见怪不怪地叫了一声:“父亲!”   符彦卿早早的不理会天雄军的事情了,他知道郭荣对他存有一定的戒心,也不想惹祸,以跑马溜狗玩鹰为乐。   符彦卿权势很足,至少在大名府这一亩三分地,郭荣的话都不及他管用好使。   所以不管你在大名府犯了什么事,只要给他送上名犬好鹰,只要不是谋反这种罪行,他都给你免去。   他怀中的两条猎犬就是华夏最出名的细犬跟川东猎犬。   细犬腿纤细修长,所以叫细腿,至于大朖,自然如名字一样,他养的这条川东猎犬的鸡儿特大。   符彦卿虽出身名门,但五代武夫的粗鄙蛮横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符清儿嫌弃自己老子粗鲁不是没有缘由的。   “有事说事,没见我陪着干儿子玩呢!”   符昭信强忍着自己一脚踹过去的想法,说道:“官家传来了旨意,让我们率领天雄军北上,协助罗都部署收复幽燕故地。”   符彦卿突地一怔,撸狗的双手停了下来,说道:“前线吃了败战?没理由啊!怎么着,也轮不到天雄军去协助罗小子吧?官家呢?还都部署,这官可不小!”   符昭信说道:“因文伯先生病故,京中无人主持大局。官家以罗统军为幽州道行营马步水陆都部署继续北伐,銮驾回京主持大局。”   符彦卿在地上坐了片刻,说道:“官家来了旨意,那你就去吧。将我的牙将牙兵一起带上,也该让他们活动活动身子了。”   符昭信道:“父亲不去吗?”   符彦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好气的道:“老子去干吗?听罗小子调度?老子不要面子的?”   “老子是他岳父,他得给老子行礼,不是老子去给他行礼,你去就得了……”   “对了!”   符彦卿忽然肃然道:“出发前告诉兔崽子们,到了人家的地盘,得守人家规矩。别为了一二个铜子,给人家砍了脑袋,老子帮亲不帮理,可不管他们死活。”   “去吧!”   符昭信见自己老爹赶苍蝇一样地驱赶自己,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转身走了。   符彦卿原地站了片刻,走进了内堂。   发妻虢国夫人杨氏正在佛堂里礼佛。   这年纪大了,没事拜拜菩萨,念念经,求个安慰。   符彦卿等了一会儿,有点不耐烦,叫道:“夫人,想不想去看丑丑?”   虢国夫人登时不念经了,小跑着出了佛堂,说道:“不是说不想去吗?改主意了?”   符彦卿摇头道:“我晚些再去,看看北边的情况再说。儿子、女婿都上去了,我这老的,不得看着点怎么行?汴京那边你先去,就说看丑丑,怕二妹照顾不来。”   虢国夫人皱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符彦卿摇头道:“不知道,我估计官家可能出事了。”   虢国夫人脸色一变,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符彦卿道:“官家是什么性子?当初高平之战前,冯老头那么劝他都不听,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王朴放弃北伐?”   “能他放弃北伐的原因只能有一个,他自己出了问题,不得不退回汴京。乱七八糟的说词,都是借口。”   这老家伙十三岁便侍奉晋王李存勖,混迹乱世近乎五十年,吃过的盐比常人吃过的饭还多。   为人表面粗鄙无礼,对政治的敏锐嗅觉,却少有人比得上。   在听郭荣将大军交给罗幼度,自己却从前线退下来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虢国夫人肃然道:“那我们去汴京干什么?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符彦卿这等人物,看得很明白,自己能带兵打仗,却治理不了天下,受不了皇帝的繁文缛节。   所以他就算手握雄兵,也没想过要当皇帝。   在地方当个土霸王,祸害一下当地百姓足矣,没必要去祸害天下,自寻死路。   故而他让想当皇帝,想要坐稳江山的皇帝屈尊来求他,而不是他去求别人支持。   小日子,过得叫一个滋润。   符彦卿双手环胸道:“可以不管女婿,还能不管外孙?”   老符就想要一个皇帝外孙,能让别人觊觎? ##第三十二章 旅了个游   显德五年,五月十六日。   罗幼度站在幽州北门的城楼上,目视着殿前军与一部分侍卫亲军司缓缓撤离幽州城。   这天是郭荣正式回师的日子。   针对此次回师,也有小小的波折。   依照范质、魏仁浦的意思,既然是撤军,那就低调一点,直接入幽州城,找一个晚上悄无声息地退去就是了。   安全方便。   但郭荣却一口回绝,气急败坏地道:“朕非战败而退,焉能偷偷摸摸的走?朕堂堂正正而来,回师也得堂堂正正而走。契丹想要阻挡,让他们来便好了,朕为马上天子,何惧一战?”   面对郭荣这种强硬的态度,罗幼度、张永德、赵匡胤等人自然在一旁配合。   暗中调兵遣将的做好防备,契丹真要来打,那就打一仗再撤。   正好此次北上,殿前司没有捞到多少战功,走前还能吃个饱。   两全其美!   尤其是赵匡胤,最是期待契丹来战。   不然他太悲催了。   因为赵匡胤在汴京的“小动作”,郭荣此番北上有心压他一压,然后将他放出去。   本存着将猛虎饿一饿,便于发挥的心思。   结果饿是饿着了,却只是塞了个牙缝,还没正式开餐就因为郭荣身体的缘故,得撤了。   这委屈,找谁哭去?   但结果注定让他失望了。   郭荣这边一动,契丹的探子立刻发现了情况,将周军的动向告知了耶律璟。   契丹给罗幼度弄得军寨,搞得极为难受,已经不愿意再攻了。   强攻了三天,契丹伤亡人数高达一万五千,尸体都让罗幼度烧了好几天。   这哪里受得了?   攻防战让他们契丹赖以生存的骑射绝技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耶律璟果断放弃了这愚蠢的打法,不再冤枉的消耗自己手中兵士了。   他选择每日广布探马斥候,寻找野战的机会。   周军这一撤,给了他们野战的机会,却也让耶律璟有些不会了。   从战况来看,中原周军明显是占据一定优势。   优势撤退,实在古怪。   耶律璟叫来了耶律绾思、耶律沙、萧干、高勋、萧阿不底以及耶律斜轸几人,征求他们的意见看法。   高勋一本正经地道:“恐怕有诈!对面罗幼度号称小诸葛,最擅智谋。这取幽州城,四门立寨就是他的主意。此方莫名而退,便是发现我们看破了他们用攻防战消耗我军兵力的意图。另施计策,以诱惑我军追击,他们好以伏兵击之。”   “故而,在下以为,贸然追击,不如按兵不动。这幽州城四面皆是平原,无险可守。他们只占幽州城,唯有挨打的份。这才诱我们出击……”   “想要进攻的是他们,他们不急,我们急什么?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无冒险之必要。”   之前的三天攻防战,高勋也看出来了。   尽管契丹得到了中原的很多东西,但对于如何使用,还是新手菜鸟。   让他们用复杂的攻城器械打攻防战,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索性耗着,逼迫中原熬不住,主动野战。   这攻防战打不过,总不至于野战也打不过吧。   故而高勋现在表现的很是佛系。   反正幽州城已经陷落,就契丹这攻城水平,打回来不太容易。好在幽州城只是城高墙厚,四方无天险可倚仗,索性就等着中原待不住,主动与他们野战。   这办法并不高明,但却着实得人心。   耶律绾思、耶律沙、萧阿不底等将都很抵触攻打幽州城。   周军这一撤退,几人还想着求战去试探一下情况,但听高勋如此分析,却也不敢贸然请命了。   周军这军撤的,确实过于突然。   见压根不动的契丹,赵匡胤除了不住咒骂契丹胆小,却也无法改变此趟来幽州城旅游的事实。   幽州城楼上的罗幼度见契丹按兵不动,也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不黑不吹,殿前司确实是大周最强的精锐。   在同等人数之下,殿前司的战斗力不管是侍卫亲军司还是御营司都无法比及的。   能够趁着郭荣带领殿前司撤军之际,发挥一下余热,在野战上给予契丹迎头痛击,接下来的战事会顺畅很多。   至于赵匡胤立不立功,罗幼度并不在意。   现今的赵匡胤跟历史上的那个黄袍加身的宋太祖相比起来,差距已经不是一星半点了。   历史上的三司是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这些禁军要职,都有赵匡胤的人。   在张永德招贬,李重进被调离淮南之后,赵匡胤就是名副其实的无冕之王,军方第一人。   现在?   别说自己的御营司,赵匡胤插不上手。连他本人所在的殿前司,他都无法完全掌控,不但有石守信、韩重赟这两个雷,还有张永德的一些亲信。   “点检当天子”,这五个字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张永德无可避免的防了赵匡胤一手。   就算多让赵匡胤喝口汤,也不可能翻天。   赵匡胤并不具备黄袍加身的威望。   黄袍加身这一事件,大概率不会发生了。   不过赵家兄弟确实是个威胁,罗幼度也没有掉以轻心,特地安排赵普回京,让他联系在开封府风生水起的张进,以应对突发情况。   在郭荣撤回雄州地界后,罗幼度于幽州城内召开了第一次军事会议。   罗幼度自然居于首席,其下便是韩令坤。   韩令坤作为与韩通并列的侍卫亲军司的马帅,此刻地位仅次于罗幼度。   接下来就是慕容延钊,殿前副都指挥使。在殿前司仅次于张永德、赵匡胤的存在,一脸的络腮胡子,相貌威武粗犷。   再下来是侍卫亲军司的副都指挥使袁彦,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定远军指挥使陈思让。   然后才轮到曹彬、潘美。   细细计算下来,韩令坤、袁彦手中的侍卫亲军司共计三万之数,殿前司慕容延钊所部万人,加上御营司的两万。   定远军以及正在奔赴前线的天雄军一万五千兵士,以及位于津沽的一万五千大周水师,他这个马步水陆都部署当下能够调动的兵马有九万之多。   大周几乎三分之二的兵力都握在他手中。   看着帐下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罗幼度也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第三十三章 治将   面对意气风发的罗幼度,下首的诸将也各有感觉。   韩令坤、高怀德不用说。   前者多年的老朋友,看着罗幼度一步步起来的。   高怀德更是罗幼度内定的御营司副统军的候选人之一。   没有挖侍卫亲军司的墙角,那是因为李重进在,下不去手。   李重进一旦不在了,他这锄头,保管要挥下去。   罗幼度高居大帅之位,他们两人是举双手认同,全力支持配合。   唯独慕容延钊、袁彦、陈思让三人各有不同的意思。   慕容延钊出身将门,少年时代就以勇敢干练闻名,后汉时期就跟着郭威征战,直至今日,在军中很有威望。   值得一说的是,慕容延钊是赵匡胤的发小,两人打小就在一块撒尿和泥巴,关系很铁。   赵匡胤一直将慕容延钊视为兄长,即使历史上当了皇帝,也一直以兄长称呼。   有了这层关系,慕容延钊对于罗幼度自然没有恶感。   罗幼度太会做人,庐州城外义助赵匡胤,谁不知道?   罗幼度对于赵匡义的欣赏,也是人所共知的。   面对这么一个人,赵匡胤自然不会轻易在人前表露心底的看法,免得跟石守信一样,成为罗幼度大度之下的背景板。   故而慕容延钊眼中,罗幼度与赵匡胤、赵匡义之间是一种亲善关系。   朋友的朋友,不一定就是朋友,但至少不会是敌人。   不过慕容延钊担心罗幼度过于偏袒御营司。   此次北伐,御营司一司所获得功绩,甚至盖过了侍卫亲军司跟殿前司。   郭荣在时,慕容延钊相信大周天子会公允地看待这个问题。   罗幼度呢?   慕容延钊抱以怀疑态度。   至于袁彦,他是大周资历最老的一批大将,矫捷勇猛,跟着郭威从讨李守贞、镇守邺城。   后周建立,跟随郭荣镇守澶渊,郭荣担任开封府府尹时,改开封府步直指挥使,跟着郭荣一起崛起的,属于郭荣最信任的军中心腹之一。   他跟随郭荣的时间,比王朴还要长一些。   不过性格有些孤傲不群,处理不好人际关系,总是得罪人。   若非如此韩通未必就上得来。   袁彦资历老,自然拿捏着身份,不太看得起人。   至于陈思让,此人很有意思,是一员福将,从军二十五年,未逢一败。不是他本领有多厉害,而是能混的胜战都让他混到了,失败的战役,他不是在前去的路上,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赶上。   陈思让最大的特点就是打蠢战,据险而守,步步为营。   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反正我不主动进攻,爱咋地咋地。   这点有些得罗幼度的脾胃。   领兵打仗绝不是仅靠个人能力能够解决一切的。   尤其是在五代十国这一阶段。   将官对于兵士的掌控力太强了。   说白了,罗幼度现在是三军大帅,手握九万大军。   但是罗幼度要想调动殿前司,必须经过慕容延钊,不然他的命令就跟废纸一样。   他要处置慕容延钊,殿前司铁定造反。   故而这个时代,不能处理好将帅之间的关系,很容易造成将帅不合,给兵士裹挟的情况。   曹彬、潘美就吃过这亏。   历史上的雍熙北伐,曹彬的那一路大军,就给部下裹挟了,曹彬压不住,相互矛盾,这才被迫进兵涿州,为耶律休哥、蒲领抓住了机会,杀得大败。   无独有偶,同一时间,王侁为了争功,率兵出击。   潘美作为这一路大军的主帅,控制不了王侁,导致了杨业战败。   潘美也因此削爵去世,给人黑了千年。   这种扯淡的制度,罗幼度日后掌权,必然要将之改良。   大将能够轻易裹挟主帅的情况,就算给韩信来指挥,也不好使。   再好的战术计略,下面不听,还打个锤子?   但现在他只能顺势而动。   手上没那个权力改变,那就先适应着来。   霸王硬上弓,从来不是罗幼度的风格。   尽管依靠韩令坤、高怀德以及御营司,还有林仁肇的大周水军,一样能打。   但罗幼度不嫌手上兵多,多一个兵,也能多一些胜算。   再说真丢一旁,他们自己也得闹起来,不如好好利用。   “在下多次与赵二老哥饮酒,多次听他说及有一位慕容老哥,善于攻伐,勇敢干练,若为前锋,当所向披靡。”   慕容延钊想不到赵匡胤在自己背后这般抬举自己,心情大悦,说道:“都部署过奖了,若有安排,吩咐便是。末将愿听差遣……”   他不怕被重用,就怕不被重用。   罗幼度道:“今日官家回师汴京,这么好的机会,契丹都未敢来战,想必也晓得了我军厉害。幽州城,我料契丹是不敢来攻了。未来一段时间,双方都会在试探深浅中寻找机会。慕容副都指挥使麾下殿前司为三军精锐,可愿为本都先锋,与契丹接战,寻求战机?”   慕容延钊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道:“包在末将身上。”   “袁老将军!”罗幼度叫了一声。   袁彦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回应:“都部署!”   这一下让韩令坤、高怀德、慕容延钊等人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袁彦可是出了名的难缠,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原因就在“老将军”这三个字了。   有些人是不服老,有些人是喜欢倚仗老资历,作威作福。   袁彦就是属于后者,这个时代称呼人的方式大多是姓加官职。   十个有九个会叫袁彦为袁副都指挥使,这个副字就很刺耳。   袁彦很不喜欢。   老将军三个字就顺耳多了。   这一切细节都是曹彬告诉他的。   袁彦是最早那一批跟随郭荣的,但曹彬却是第一个跟随郭荣的。   曹彬是郭威直接调拨给郭荣,跟着郭荣一起上任守澶渊。只是后来升为河中都监,中途离开了。   袁彦性格恶劣,看谁都不顺眼,唯独对矜严端重,任劳任怨,愿意吃亏的曹彬非常喜欢。   两人在澶渊的时候,关系就极好。   其实是袁彦自认为自己是老大哥,盲目的罩着曹彬这个听话的小弟,曹彬本人是相当抗拒的。   只是他性格好,没有表达出来。   罗幼度笑道:“国华对您老是赞不绝口,有时间帮我指点一下,一并归于中军听命。”   袁彦很是满意,一口应下。 ##第三十四章 相互试探   最后的陈思让,他是最好打发的。   陈思让过于稳重,只适合防守,不适合进攻。   他重视名望,也喜欢防守,要保住自己常胜的旗帜,真遇到攻击,必然玩命。   让他负责幽州城的防守任务是再好没有了。   毕竟定远军是他麾下能战之兵中实力最差的。   用来防守,也正好合适。   陈思让本来心怀忐忑,真要给自己安排重任,那该如何是好?   但听罗幼度安排自己干最擅长的老本行,登时来了精神,高声道:“末将遵命!”   这用人之法,先讲究因人而用,将他们安排到喜欢适合的位置,才能不出乱,能够听从自己的安排。   至于接下来的恩威,就得通过在以后的接触中一步步来了。   安排好了这三人,其他人都好办。   不是兄弟,就是部下,彼此信任,相互理解。   就罗幼度的性格,真有好处会少了他们?   这第一次会议,主要就是针对慕容延钊、袁彦、陈思让开的,其次才是表达与契丹一战的意思。   这打契丹,有好多种法子。   最好的法子就是一个字“耗”。   契丹打不了持久战,莫要以为契丹这种草原民族真不需要后勤支援。   相反他们所需的后勤,寻常地方还满足不了。   他们的马,他们的牛羊都是需要吃草。   他们需要大量的草料来维持军马牛羊的日常所需。   幽州地界,哪有那么多草料给他们供应?   越消耗下去,他们越难受。   而且罗幼度还准备入秋之后,派人将幽燕附近的干草烧得一干二净,保管让契丹人欲仙欲死。   这一招他是从符彦卿的手札中学来的,原创于燕云地的藩镇割据将领刘仁恭。   刘仁恭占领卢龙之地,手控幽州之兵,因实力弱小,给朱温揍得满头包。   于是找契丹出气,每逢秋高气爽、草长马肥之时,刘仁恭就会派骑兵越过摘星山,到契丹部族的草场去转悠着放火、烧草场。   人不多,就派百十人冷不丁就扔个火把,秋天气候干燥,而且塞外风大,水源吃紧,火一起,根本没法控制,大片大片的草场被烧。   直接导致契丹的牛羊战马在冬天没有吃得,成片成片饿死。   遇到这种阴损的招数,契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直接向刘仁恭认怂投降。   就如宋朝花钱买平安一样,契丹也花钱跟刘仁恭花钱买草场。   如此没有含金量,却有奇效的手段,罗幼度焉能不效仿?   一句话,不要让他收复燕山防线。   不然长城以北,百里之内,要是有一块好的草场,都算他罗幼度做得不够到位。   只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   郭荣的病情罗幼度很是担心,尽管现在的赵匡胤没有足够的威望黄袍加身,但赵家这对兄弟,一个能打重义,一个狡诈阴损,都不是省油的灯,不得不防。   早点解决战事,收复燕幽故地,便早一些应对中原的变故。   当然,罗幼度并没有不顾胜负强行开战的意思。   该怎么打,还得怎么打。   只是略微改变了战略方向的方式。   会议最后,罗幼度理所当然地画了一个大饼,望了众人一眼,说道:“古往今来,真正名垂青史者,莫过于击溃胡虏,收复河山。契丹蛮夷占我燕幽故地二十余年,依仗地利优势,连年入寇。早已成为我中原之痛,华夏之耻。这雪耻复地之功,既在当下,也在千秋。”   “反之,我等若败,也会成为国之罪人,受人唾骂百世。”   “本都得官家器重,有幸统领诸公,又恰逢其会,遇到这种美事,理当齐心并力,抓住此次机会。获千秋功业,传万载盛名!”   千秋功业,万载盛名。   不管是重名还是重视功绩,这两段话都能挠得人心痒痒的。   尤其是罗幼度现在威望日盛,他的话,很难不将之当作一回事情。   慕容延钊果然人如其名,好战喜战而且能战,以他为前锋与契丹相互试探,寻求战机,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在领得命令之后,慕容延钊当天夜里就主动出击了。   也许是契丹习惯了周军的以守为攻,在防守上略有松懈,给慕容延钊钻了空子。   慕容延钊借助夜色摸近了契丹营盘二里处,才给契丹的斥候发现,以骨笛示警。   慕容延钊见状丝毫不惧,直接加速奔袭冲击契丹营盘。   契丹营盘的整体结构布置,比罗幼度所布的营垒可差了不止一点。   尽管契丹事先得到了斥候的警示,但慕容延钊的速度太快,临时临急的也难以组织像样的反击。   给慕容延钊冲破了百来个帐篷,大闹了一番。   慕容延钊也没有上头,点到为止,在契丹大将耶律沙打算将慕容延钊合围的时候,先一步溜出了包围圈。   首次野战交锋,显然是周兵占到了便宜。   慕容延钊并没有折损多少兵马,直接斩杀了八百多契丹兵。   此后几日,慕容延钊多次与契丹兵交战,频率高得吓人。   罗幼度甚至都有些担心慕容延钊承受不住,特地让高怀德也跟着出击,替他分担一定的压力。   契丹在此次南下中已经折损了两万皮室军,尽管契丹全民皆兵,兵源充实,却也受不住这样的消耗。   毕竟契丹并非铁板一块,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真要折损过甚,耶律璟这个契丹皇帝未必就能坐得安稳。   罗幼度亦差不多,自己首次统领大军,独当一面。   直接折损个两三万兵马,任谁也保不住他。   这注定了双方大战前会有一连串的遭遇战,试探性的进攻战。   这种小战对于胜负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不过对于士气来说,有着一定的提升。   高怀德完全打出了自己的价值。   面对大军,个人的武勇能够起到的效果是微乎其微的。   但在这种小规模的战役里,有一个高怀德这样勇冠三军的盖世武将,那可就太占便宜了。   慕容延钊与契丹的遭遇战成绩大概是六四开。   慕容延钊占据着一定的优势,但是战马的折损率,让罗幼度极为心疼。   可高怀德的战绩却是九一开,最后一次并非不敌,而是对面已经知道高怀德这煞星的厉害,射了一波箭雨,直接跑了,连交战的想法都没有。   故而平手! ##第三十五章 符王来了!   高粱河北岸是一马平川的原野!   两支骑兵队激战在了一处,惨叫声与金铁交鸣声响彻原野。   郭暾挺着马槊一计横扫,冲在最前的两名契丹骑兵应声而倒。   狼牙棒、马槊交错,两军最前锋的契丹兵顿时溅血倒下,无主的马匹四散奔逃。   郭暾面无表情,继续向前突杀,没有什么高明的招式,就是简单地挑刺扫,但他便如杀人机器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将眼前之敌杀死。   厍弋挺着一杆铁枪,将一人捅下马背,但见对方落地后就地一滚,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抓住一名契丹兵,一刀将他捅了下马去,自己顺势爬上了马背,继续杀敌。   厍弋看得头皮发麻,用着契丹语大叫:“撤,快撤!”   这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太可怕的了。   厍弋是契丹宗室耶律喜隐的部下。   这些日子中原与契丹是无日不战,规模都不大,小打小闹,吃亏了就撤,打赢了也不强追,都打了好几天了。   今日厍弋领着三千轻骑沿着高粱河道索敌,不想遇到一条大鱼。   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万人军队,正向幽州城移动。   万人队大约有三千骑兵,七千左右的步卒。   妥妥的肥羊。   这一马平川的原野,七千步卒不就是送的?   也就对方的三千骑兵麻烦一点,不然自己这三千契丹兵,就足以吃下对方这七千步卒。   厍弋当即让人去向耶律喜隐求援,自己先拖延对方的行军速度,以免对方强行向幽州城突进,得到幽州城里的支援。   本以为是一条肥肉,结果对面直接冲出来了六百骑兵。   厍弋没当一回事,从容应对。   不想对方第一列的百名骑兵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杀手锏是藏在后边的五百铁甲精骑。   五百铁甲精骑,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都身怀可怕的武艺,而且刀枪难伤,也就狼牙棒、骨朵这样的重兵器才能伤对方分毫。   五百人直接压着他们三千杀,跟打儿子一样。   一开始,厍弋还想撑一会儿,等着上司耶律喜隐的到来。   结果只是这一会儿,他们就有百余人阵亡。   对方战斗力之强悍,前所未见。   厍弋不敢再撑,果断地选择逃跑。   郭暾亦不追击,命人原地休息。   重骑兵有着无与伦比的防御力与冲击力,但对于军马的体力是极大负担。   不善于追敌,亦不能追敌。   厍弋亡命奔逃,跑出五里之外,方才松了口气。   见对方并未追击而来,下令兵士就地休息。   刚喘了口气,耶律喜隐亲自领着一万骑兵来到了近处。   厍弋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还没说话,一马鞭就甩了下来。   厍弋给抽倒在了地上。   耶律喜隐是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之孙,高大魁梧,擅长骑射但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鞭打下人兵士:“废物东西,不是说有肥羊,怎么,让肥羊顶了?”   厍弋无话可说,跪伏道:“大王,对方实在厉害。有一队全是铁甲的骑兵,特别勇悍,小人实在不是对手。”   铁甲骑兵?   耶律喜隐眼中有些意外,他可没听说过中原还有铁甲骑兵的。   “是谁的部队?”   耶律喜隐本能地问了一句。   厍弋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   耶律喜隐骂了一声:“废物!”也反应过来了。   他的身份有些特殊,没有多少人才愿意跟着他混。   手下一群能打的将领,都是从契丹牧民中招募的,实力不俗,却不精通汉语汉字,根本没有能力分辨敌方的旌旗。   “起来!带路!孤王给你报仇!”   耶律喜隐催促着厍弋动起来。   对方就算有铁甲骑兵又如何?   不过五百骑而已。   他们这一万两千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   实在不行,直接绕开对方重甲骑兵,将对方的七千步卒歼灭,也是大功一件。   耶律喜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真正要的不是功劳,而是名望。   耶律喜隐的父亲叫耶律李胡,是耶律阿保机和述律皇后的第三个儿子,生性勇猛强悍,深得契丹述律皇后的宠爱。早早地就给当年的耶律德光立为皇太弟,兼任天下兵马大元帅。   只是耶律德光去世以后,耶律李胡长兄耶律倍之子耶律阮先一步自立为帝,公然搞起了分裂。   耶律李胡在两军对垒中为耶律阮击败,导致述律皇后与耶律李胡被迫承认耶律阮的地位。   现今的睡皇帝耶律璟是耶律德光的儿子。   在耶律喜隐眼中,契丹的天下应该属于他父亲的,昏庸的耶律璟不配当契丹的皇帝。   耶律喜隐需要军功来提升自己的威望。   正好耶律璟一直没有拿出像样的功绩,自己若能先一步击破中原人的万人队,便可让所有契丹人知道,谁才是太祖阿保机的子孙。   一万余契丹兵如潮水一般涌向高粱河。   厍弋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黑影,兴奋地指着远处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耶律喜隐大喜过望,高呼道:“草原的勇士们,展现你们神勇的时候到了!”   他高举着马鞭,指向了远处的敌人。   耶律喜隐也渐渐提升了速度,向着黑影冲去。   两军越来越近,对方的雏形越发清晰。   猛然之间!   耶律喜隐眼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符”字旌旗。   便如川剧变脸一样,原本激动有些泛红的脸,一瞬,变得苍白。   脑海中一片空白,闪过一个念头:“符王来了?”   “撤!”   “撤!”   “撤!”   耶律喜隐惊骇地叫喊着,骨笛都忘记了吹响,直接掉头跑了。   厍弋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再往前,帮着吹起了撤退的骨笛。   耶律喜隐一口气奔逃了十里之远,方才缓过神来,惊慌的左右四顾,道:“符王没有追来吧?”   厍弋听耶律喜隐口中提起符王,一股凉意由脚底冲脑袋,颤声道:“那,那是符王的军队?”   他这话音一落,脸上又挨了一鞭,脸颊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耳朵里都嗡嗡嗡的。   耶律喜隐怒发如狂伴随着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下去。   “他娘的么,小杂种,畜生……你想老子死吗?去袭击符王的军队……”   厍弋给打得缩在了地上,吭都不敢吭一声。 ##第三十六章 眼睛有点红   耶律喜隐抽打了一会儿,似乎疲了,将鞭子丢到了一旁,心气还是有点不顺。   “滚蛋!”   一脚将厍弋踹的滚了两圈,脸上有些羞红。   本想立威,不料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这符王来了,仗还怎么打?   耶律喜隐忧心忡忡。   咦!   转念一想,给自己气笑了。   老子瞎操什么心?   打输了丢脸的是耶律璟这个睡皇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丢脸,更利于自己造反呢。   念及于此,耶律喜隐态度又来了一个大转变,策马回营,直接将符彦卿抵达前线的消息告知了耶律璟,还一不小心让契丹全军都知道了。   耶律璟听得符彦卿的到来,表情也是大变,心头突突直跳。   五代十国,天下动荡。   恰逢契丹出了耶律阿保机这样的雄主,自然少不了南下占占便宜。   但是五代的军头没有一个好惹的,刘仁恭烧草场,符存审父子、李嗣昭、李嗣源、郭崇韬轮着将契丹当作经验包。   其中符存审、符彦卿这对父子,那是一个比一个狠。   符彦卿是这个时代勇战派的代表人物,他视钱财如粪土,历朝所赐他的财富,他尽皆分给下属,还能与士卒同甘共苦,以至于士卒都乐于为他效死。   不管对手多少,符彦卿皆敢亲率骑兵陷阵,以少胜多的战例,比比皆是。   铁丘一役,高行周为契丹三万骑兵包围,符彦卿直接以数百骑兵陷阵,逼迫契丹撤退。   阳城之战,符彦卿以万骑之势横冲八万契丹骑军,杀得契丹势如土崩,丢弃的马匹铠仗遍野,耶律德光只身而逃。   由他驻守边界,契丹兵甚至不敢入寇打草谷。   以至于契丹人畏惧符彦卿如虎,尊称他为符王,甚至在战马生病不吃食物时,也将符彦卿提出来骂道:“此中岂有符王邪?”   不过因为符彦卿威名太甚,遭人诋毁,石重贵只让他率领数千老弱残卒戍卫荆州口。   而晋军主帅杜重威以十万兵马投降契丹,直接导致契丹入主中原。   符彦卿、高行周见大势已去,也一并降了契丹。   得知符彦卿归降之后,远在上京的契丹断腕太后述律平第一件事就问侍从说:“符彦卿在哪?”   当听到耶律德光放符彦卿回到徐州时,瞬间色变道:“留此人中原,失策之甚!”   可见符彦卿在契丹有多大的威望。   完全不亚于让江东止啼的张辽,以及打的女真叫爷爷的岳飞。   “这老东西,怎么也上战场了!”   耶律璟作为辽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他现在还记得自己那不可一世的父亲在阳城之战给符彦卿打得有多狼狈。   看了一眼耶律喜隐,耶律璟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神色阴晴不定。   这一瞬之间,耶律璟动了撤军的念头了。   实在不行,不如回师?   耶律璟暴虐并不昏庸,反而极具政治头脑。   他当了睡皇帝多年,却一直稳稳坐在这个位子上,可见一斑。   不是没有人造反,而是造反的都给他杀了。   他知道契丹内部有不少人在看自己笑话,如果此番大败,回去以后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如就此而退?   “反正这幽都府本来就是汉人之地,还给汉人又如何?”   耶律璟低声自语了一句,隐隐萌生了退意。   ……   幽州城。   罗幼度给足了自己这位大舅哥的面子,带着高怀德、呼延赞准备亲自出城门迎接。   高怀德的父亲高行周跟符彦卿是五代十国两个恶名昭彰的军阀头子。   两家的关系极好,多次相互扶持,故而将之带上。   至于呼延赞,这符家对呼延家有大恩,若非符彦卿的面子,罗幼度还请不到呼延赞来帮他。   在天雄军抵达之前,罗幼度在城楼上休息,与高怀德、呼延赞有一嘴没一嘴的闲聊。   靠着女墙,罗幼度忽得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来了!”   放哨的兵士眼尖,提醒了一声。   罗幼度转过身子远远眺望,但见一支威武雄壮的劲旅远远而来。   待他们靠近了一些,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远来的这支劲旅在移动中不乱阵脚,整体呈现一个巨大的方阵。   罗幼度手中有符彦卿的用兵心得,这是符彦卿根据自己多年与契丹作战而自创的一种阵法。   “在贼境,宿用枪营,行用方阵,临机调度,策应万全。”   罗幼度感慨:“无愧是百战劲旅!”   论及军备配置,天雄军或许比不上郭荣精心培养的禁军,但是军中有那些跟随符彦卿十几年的老卒在,战斗力不会逊色半分。   不说侍卫亲军司跟御营司,殿前司都未必是其对手。   不过符彦卿手中真正的王牌还是他的牙兵牙将。   五代十国最大的弊政,但却是每个节度使的依仗。   尤其是天雄军的前身可是大名鼎鼎的魏博军。   有道是“长安天子,魏博牙兵”,魏博牙军那是出了名的强大与桀骜不驯,牙兵随意废立节度使都成了一种习惯。   若非符彦卿这样的人物,一般人哪里镇得住。   “下去吧!”   罗幼度见天雄军已到近处,下了城楼在城门等着。   符昭信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罗幼度立刻给符昭信身旁的重甲骑兵吸引住了眼神。   重骑兵!   这可是冷兵器时代最大的杀器之一。   罗幼度心底有些失衡了,老岳父太小气了吧,有这玩意,嫁妆也不送来一点。   除了六大件七小件以外,也就千金万钱,十几车的丝绸锦缎,还有百来匹马……   这重骑兵都不舍得送的?   “见过都部署!”   符昭信下马行了百步一本正经地行礼。   “一家人,妻兄不必如此。”罗幼度笑着上前道:“听闻来的路上,遇到了契丹游弋?不妨事吧!”   符昭信轻描淡写地说着:“小蟊贼而已,不足一提。”   寒暄几句,罗幼度见符昭信身后的郭暾,他手上的马槊上还残留着腥红的血迹。   “郭牙将,我们又见面了!”   郭暾冷静地回礼:“都部署好记性,只是一面之缘,便记得在下。”   罗幼度道:“那是自然,对于有本事的人,我向来记得很清楚。”   符昭信脑中忽地浮现自己那不靠谱的老爹临走时候的赠言:“此去征伐,既要亲着罗小子,也得防着罗小子。那家伙八面玲珑,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不过也别给他骗了。”   “他表面仁义,内里就是一头会吐骨肉的狼。看似大度,懂得分享,可真正的好处都让他拿完了。老子的牙兵牙将都是几十年的心血,花大价钱养活的。可不能让他给撬走了……”   符昭信暗暗感慨,“老爹这眼光,绝了!”   符昭信立刻说道:“家父年事已高,怕受不得战场奔波。得到官家调命,立刻让末将北上。今后一切,愿听调遣。”   罗幼度收回了目光道:“一路辛苦了,我在城中备下了酒席,战事并不吃紧,忙里偷闲,能够喝上几杯!”   罗幼度灌了符昭信好几杯酒,漫不经心地问起了重骑兵的情况:“我观天雄军中有一支人马俱甲的骑兵,可羡煞我了。却不知如此雄壮骑兵,如何得来?”   符昭信心道“果然打主意了”,毫不隐瞒地说道:“装具骑兵不同于一般骑兵,冲锋陷阵固然一绝,太受地形影响。且常人常马,难以长时间着重甲策骑奔杀。故而每一名骑士皆是由都将选拔而出的十年老卒,每一匹军马皆是上等良驹,造价过高并不实用,更像是我父亲无聊弄出来的玩具。”   他本意是想说,每一名装具骑兵都是符彦卿的心血,骑手都是跟了符彦卿十年的老卒。   不要打他们注意了。   罗幼度听到耳中,却是另外的意思了。   原来不可复制,这不能复制,只能撬了呀。   宾主欢乐地结束了今日的小聚。   罗幼度让人领着符昭信去城中驻地,同时也跟他强调了军中纪律。   禁军的纪律因为在淮南之战,给白甲兵弄得灰头土脸,好了许多。   但地方军还是会有骄纵的情况,尤其是天雄军这样习惯了作威作福的老卒更是如此。   符昭信笑道:“父亲亲口说了,他为人向来帮亲不帮理。都部署是他女婿,不管发生什么,肯定站在女婿这边的。有他老人家这句话,天雄军上下不敢放肆的。”   罗幼度闻言,也放下心来。   回到幽州办公署,翻阅着这几日的战报,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战机。   虽说这一连串的试探性交战,他们占据了不小的优势,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个事。   得找个机会,好好打一场,真正地消耗他们的兵力。   “都部署,府衙外全旭求见!”   罗幼度忽然听到了全旭求见的消息。   “哎呀”   一拍脑门,他想起自己忽略的事情了。   都八九天了。   郭荣突然生病撤军,他又初掌大军,转守为攻,完全将萧胡辇给抛在了脑后。   这身娇肉贵的丫头,给自己丢在肮脏的监狱里不管不问了快小半月了。   快步走到府外,罗幼度道:“可是萧大娘子的事?”   全旭道:“刚刚监狱传来消息,说萧大娘子病倒了,问我要不要请大夫?” ##第三十七章 徒劳无功的萧胡辇   萧胡辇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之前待过的城楼阁楼。   身旁有一个陌生的小丫头,在一旁打着瞌睡。   “混蛋!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萧胡辇骂了一句,但觉眼皮有若千斤重担,然后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   此后一连两天,萧胡辇在迷糊中服药敷药,有时在黄昏醒来,有时在深夜醒来。   每次都见到那个陌生的小丫头。   经过一番细谈,萧胡辇得知这个小丫头叫王翠,是城西一个寻常农家的女儿。   罗幼度特地雇来照顾她的。   自己那臭烘烘的身体就是王翠帮着擦拭洗净的。   一想到这里,萧胡辇心底就来气有火。   自己堂堂契丹萧氏,拔里氏家族,居然给丢在了监狱里,足足待了九天。   现在想起来,萧胡辇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头发里生出了虱子,盔甲里的內裳白天捂着汗,晚上给体温烘干,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身上的污渍都结成了壳……   身上的味道,自己闻着都作呕,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萧胡辇不止一次想着,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但最后都忍了下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逃出去,活着才有希望报仇。   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   萧胡辇知道这是送药来了,原本城楼阁楼的门是里边锁的,很明显现在改成了外边,还加了铁链。   王翠轻快地下楼去将药汤端了上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一边还吹着热气。   “萧大娘子,喝药了!”   王翠农家女,憨厚朴实,脸上挂着开心的微笑。   “不喝!”   萧胡辇板着脸。   之前迷迷瞪瞪的,喝药不受控制,现在好了一些,立刻生气不喝了。   王翠道:“多多少少喝一点嘛,不苦的。”   萧胡辇高声道:“我死也不受罗幼度地施舍,拿走,滚开。”   她手一推,直接将王翠推倒了,汤药打在了地上,汤碗碎裂了几段。   然后将被子一蒙,直接不理会王翠了。   小丫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屁股坐在地上,畏手畏脚,手足无措,难过得眼睛都红了。   直到晚上,罗幼度才走上了城楼,问了王翠什么情况。   听她说完,罗幼度笑道:“萧大娘子生病了,心情不好,你别怪她。”   王翠立刻摇着头道:“不怪不怪,只是萧大娘子不喝药也不吃饭,小婢心底难受。”   罗幼度笑道:“无妨,我来了,就容不得她不吃药,也不吃饭了。”   罗幼度走上了阁楼,看着躺在床上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的萧胡辇,道:“萧大娘子,吃饭喝药了。你要是不吃饭,不喝药,那我就认定你病好了,再将你关监狱了啊!”   萧胡辇一把掀开被子,委屈的瞪着罗幼度,眼泪水地流了下来,道:“去就去,我才不怕。”   她想翻身下床。   罗幼度却身子一闪,躲在了呼延赞的身后。   萧胡辇一屁股坐在床上,说道:“我动不了。”   罗幼度横移了两步,说道:“动不了就吃饭,喝药。还有,将你藏起来的利器放下,应该是破陶片吧?那玩意割喉咙还是能要命的。”   一旁的王翠惊叫了一声,也明白了萧胡辇为何要推自己一把。   萧胡辇抿着嘴,将手里的破陶片丢到了地下。   罗幼度看了一眼,边边角还特地磨了磨,锐利的很。   萧胡辇愤然道:“你怎么发现的?”   罗幼度道:“你将自己折腾出大病,不就是为了这一出嘛?戏演好了,就乖乖吃饭喝药,别折腾自己,遭了那么大的罪,还一点用都没有,何必呢!”   “你……”   萧胡辇一瞬间,破防了,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罗幼度倒是欣赏地瞧着面前的萧胡辇,这萧家大娘子果然是有成大事的潜力,无怪历史上能够威震一方,压得漠北蒙古、室韦服服帖帖。   在见到萧胡辇的第一眼,罗幼度第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将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折腾成了一位臭气熏天的囚犯。   但是后来细细一想,罗幼度察觉了一个问题。   足足九天,萧胡辇就没有脱过身上的盔甲。   这极不正常。   罗幼度一开始确实存着折腾她的意思,让她受点委屈,好从她嘴里打探出萧绰的下落。   只是因为事忙忘了这茬,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九天里,萧胡辇受足了罪。   昼夜的温差,恶劣的环境……   一般弱女子确实受不了。   可是萧胡辇会是弱女子?   她自幼习武,为了练习剑术,找死囚决斗。历史上更是统帅大军,征战漠北。   漠北地环境,不见得就比这监狱舒适。   萧胡辇显然不是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   不过九天而已,真的能将她折腾成这样?   依照大夫的诊断结果,萧胡辇冷热交替,同时染了风寒跟热寒,严重的可能危及生命。   相比求死,罗幼度更加相信她存心如此,为得就是染病,然后换一个环境,寻找脱困的机会。   在这幽州城里,除了挟持自己,还有更好的脱困机会吗?   想到这一点,罗幼度也忍不住高看了萧胡辇一眼,一个姑娘家能对自己这么狠,确实了不起。   “好了,吃药!”   罗幼度说着。   萧胡辇气恼的“哼”了一声。   罗幼度古怪笑道:“这是想要我喂你喝?”   萧胡辇大胆地抛了一个媚眼,道:“你敢吗?你敢,我就喝!”   罗幼度耸了耸肩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我绳子都准备好了……”他说着,但真就从怀里拿出了一根细长,但是很结实的绳子,递给了呼延赞道:“去,将她的手脚给我绑起来,绑结实一点。”   “你!”萧胡辇又一次,说不出话来。   她见呼延赞真的接过了绳子,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喝,我自己吃。”   她虽没见识过呼延赞的武艺,但就罗幼度这种完全不露一点破绽,不给自己一点机会的混蛋胆小鬼,肯定不会带一个庸俗之辈。   就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哪里对付得了这种壮汉。   罗幼度靠在墙上,示意王翠将药汤跟饭菜取来。   萧胡辇不敢作妖,老老实实地吃饭喝药。   罗幼度靠着墙,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问道:“萧绰,你藏哪去了?” ##第三十八章 条件   罗幼度这话问得太过直接,萧胡辇直接愣住了,带着几分惊疑的看着一直跟着自己保持距离的罗幼度,脑子有些混乱,没有整理出一个头绪。   其实自给罗幼度下狱以后,萧胡辇心底一直有个疑惑,罗幼度这样折腾自己目的为何。   自己勉强算是一个降将,对付降将用对付降将的办法好了呀。   威胁!利诱!丢到敢死营!   实在不行杀了,发配,甚至成为官妓。   这些下场萧胡辇都曾想过。   尽管她年虽不大,但既然敢上这战场,就想过此番下场。   只是这受到了特殊的对待,单独给下了狱,也不知什么原因。   为了威胁父亲萧思温?   这也不可能。   萧胡辇不知自己父亲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可以肯定不会太好过。   吃了如此败战,丢了幽州城,就睡皇帝耶律璟的残暴,能够活下来就不错了,还能指望掌握军队,接受罗幼度的威胁?   除了这些?   那恶意针对自己为的是什么?   难道是想让自己屈服于他?   萧胡辇想来想去,好像除了这点,没别的可能了吧。   对于自己的相貌,萧胡辇还是很有自信的。   他们契丹拔里氏萧家出了名的盛产俊男美女,萧家男子多娶公主,而萧家女人多嫁皇亲。   在契丹谁不以嫁入萧家,娶萧家女为妻为荣?   罗幼度对自己有意思也是正常。   所以萧胡辇笃定罗幼度不会坐视她死,故意将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大病一场。   谁会对一个娇滴滴的病人多加提防?   然而!   萧胡辇满以为自己会在芙蓉暖帐醒来,结果是一个环境稍微好点的监狱。   满以为重病中的自己,能够获得近距离与罗幼度接触的机会,结果人家带着绳子来得……   萧胡辇真没见过如此怂的男人。   萧胡辇是无计可施了,爱咋的咋的吧。   随即便听对方开口就问自己小妹的下落。   让自己受如此大罪,原因居然是自己那个说话漏风的丫头?   自己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姑娘不稀罕,去稀罕一个牙都没换的小丫头?   罗幼度见萧胡辇看自己眼神怪怪的,立刻甩锅给自家儿子道:“我的小儿子丑丑,缺个贴身丫头。我觉得萧家小妹萧绰挺合适的……”   萧胡辇一脸的不信。   罗幼度也清楚,若不是晓得历史,谁会理解自己这举动?   只是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原本郭荣打算雨露均沾,罗幼度坐镇幽州,有足够的时间跟萧胡辇好好玩,慢慢玩的。   萧绰还在幽州城里无疑,他有一定把握,将萧绰揪出来。   只是郭荣突然晕厥,北伐大业扛在了他肩上。   罗幼度已经没有功夫再陪萧胡辇玩捉迷藏了,但萧绰这个历史上的萧太后亦确实厉害。   这种潜在危险,不扼杀在摇篮里,难不成还等她当上契丹皇后,成了气候再来对付?   如此愚蠢的养寇行为,罗幼度不愿意干。   所以他直接摊牌了,不管萧胡辇怎么想,他就要萧绰。   “只要你将她交出来,我可以保证。将藏在城里的萧家人,全数放回。甚至于你兄长萧隗因,我也可以饶他一命,放他回契丹……”   罗幼度入城以后,了解过萧家。   萧思温此人醉心学问,不好女色。又因娶的是耶律吕不谷契丹的长公主,所以没啥妾侍,就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城中的萧家人,除了萧胡辇之外,就耶律吕不谷与萧二娘萧夷懒以及小妹萧绰。   耶律吕不谷历史上除了生了一个镇边大帅,一个辽国最强太后以外,没别的建树。老二萧夷懒,也没啥突出的表现,跟老大的威震室韦、党项、吐谷浑、阻卜等异族,老三的权倾大辽,相比差太远了。   至于萧隗因,他真要有本事,当上皇后的萧绰也不至于为了巩固萧家的地位将自己的大姐推出去当边帅。   还不是因为萧家无人可用?   靠两女人撑起了萧家。   只要将萧胡辇、萧绰掌控在手上,其他的人都无所谓。   萧胡辇闻言,瞬间心动了。   契丹也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民族。   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体现在方方面面上。   最明显的就是婴儿布,契丹女人生孩子会准备两块包裹婴儿的布,一块是红色,一块是黑色。   契丹以红色为喜庆,黑色为不吉。   若是男孩,则以红色包裹,女孩则是黑色婴儿布。   萧胡辇自问不输于男人,但萧家就萧隗因这一个独苗,地位之高,自不是她们三个女儿可以相比的。   萧胡辇一听,愿意放了萧隗因以及自己的母亲与二妹萧夷懒,只要一个五岁的萧绰。   尽管萧胡辇想不明白,小妹萧绰为何如此让罗幼度器重。   但以她的角度来看,这种买卖,不要太划算。   看着阴晴不定的萧胡辇,罗幼度说道:“你好好想一想,在我失去耐心,杀萧隗因之前,这个承诺都有效果。”   他说着转身欲走,刚下了一步楼梯,顿住了脚步,多加了一句道:“记得好好吃饭喝药,下次再听说你闹脾气,我真就用我的方式喂你吃喝了。”   萧胡辇登时气得吹头发瞪眼,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尽管有些不服气,却也清楚,自己早就给对方拿捏住了。   反抗不了,就认命吧!   看着眼前的食物,萧胡辇重新拿起了碗筷,泄愤似的大口吃着。   罗幼度回到了府衙,从案几上取过了一张信纸,给郭荣写信。   郭荣并没有要求什么,但是罗幼度深知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郭荣不能以原来的郭荣看待了。   原来的郭荣一心想着都是超越秦皇汉武,故而对于与之有相同看法态度的自己,非常器重与待见。   但现在他求的是稳,平稳地进行权力的交接。   故而原先可行之事,现在未必可行。   原本不疑之举,现在未必不疑。   为了免去是非,罗幼度两天必写一封信,将战局战况向郭荣汇报,让郭荣随时随地了解自己的行踪想法。   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任何的小心都不会错。   ……   澶渊!   春秋卫地。   郭荣率部南下,抵达澶渊的时候,忽然叫停了大军,选择在澶渊驻跸。   昔年周太祖郭威取得天下时四十七岁,还是有繁衍子嗣的能力的。   尽管郭威将养子郭荣视为亲子,可始终想将皇位传给拥有郭家真正血脉之人,故而将郭荣安排在了澶渊,让他以皇子的身份拜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   那段时间是郭荣人生最难的时候。   郭荣对于澶渊也有很深的感情,御驾到达这里的时候,不愿意再走了。   怀念过往种种,唏嘘万分。   澶渊酒馆。   赵匡胤宴请张令铎饮酒。   张令铎四十许岁,年纪不大,但是有三十年的从军经验,十岁出头就因吃不饱饭,被迫从军。三十几年,从唐到晋到汉,再到现在的周,换了好些主子,现在担任侍卫亲军司的马步军都虞侯。   张令铎跟着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一起征讨过凤翔王景崇。   两人因功得到晋升,赵弘殷是右厢都指挥,张令铎是左厢都指挥使。   一左一右,关系极好。   赵弘殷的四子赵匡美与张令铎的三女儿,还订下了娃娃亲。   虽然因为年纪,还未举办婚礼,但两家皆默认此事,一直也以姻亲相许。   赵匡胤、赵匡义两人一起轮流灌着张令铎。   两人都能说会道,一口一个“张叔”,将张令铎灌得是五迷三道。   赵匡胤找话题漫不经心地说道:“侍卫亲军司好像出了点矛盾?”   张令铎喝得有些高了,说道:“别提了,说起这个,我就头大。一个是李使相,一个是韩步帅,谁也惹不起。”   赵匡义奇道:“他们怎么,闹起来了?”   张令铎说道:“还不是因为蔡审廷,这家伙在跟刘汉交战的时候,给刘继业吓破了胆,居然临阵而逃,节节败退,险些坏了大事。后来李使相亲自支援,这才稳住了局面,将刘继业逼退。”   原来北汉、契丹关系极为密切,是父子皇帝关系。   北汉遇袭,契丹必然增援,而契丹遇袭,耶律璟在动身救援的同时,派人向北汉求援。   北汉也派出了自己最强的打手号称无敌的刘继业率兵东进,以牵制后周军,分散其兵势。   大周这些年连战连捷,士气极高也导致了生了些许骄傲之意,上上下下都没有怎么将北汉放在眼里,蔡审廷想着给北汉援兵迎头痛击,但哪里料到他的对手是北汉第一猛将刘继业。   刘继业不但勇猛,更怀韬略,看出了蔡审廷急于求胜,就故作不敌,引他远离李重进的中军,然后给予迎头痛击。   刘继业一柄大刀,将蔡审廷杀的连溃十里。   李重进亲自带兵支援,方才稳住了局面。   北汉因为高平之战的惨败,这些年都没有恢复元气,兵力不足。   李重进直接以多打少,硬拼消耗,刘继业不敢强攻率兵撤退。   大周得以挽回了败局。   蔡审廷是给刘继业吓破了胆,撇下军队逃跑的。   自从高平之战以后,郭荣对于这种临阵逃跑之将,最不能容忍。   故而李重进为了保住自己的心腹,将蔡审廷的逃跑,改为了败退。 ##第三十九章 制造战机   赵匡胤、赵匡义不动声色地互望了一眼。   逃跑!败退!   这可是两个概念。   胜败乃兵家常事,真打不过,根据轻重最多降级,但是因大将胆怯逃跑而导致作战失利,可是要砍头的。   张令铎拍着桌子道:“韩步帅打算公事公办,李使相却不同意。我这都虞候夹在中间,难啊!”   赵匡义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心底直呼:“天助我也!”   这些日子,赵匡义一直在思索怎么才能扳倒张永德,让自己的兄长坐上殿前都点检的位子。   只是自从上次“点检做天子”的事件以后,张永德彻底改了性子。   原本张永德通晓天文之术,常与方士往来。但事发之后,他遣散了所有方士,深居简出,宾客都极少会见。   即便此次出征,张永德也表现得很低调佛系。   看着李重进被安排去抵御北汉,看着罗幼度高歌猛进,张永德居然一言不发。   面对这样的张永德,赵匡义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   直到澶渊休整的时候,意外听说侍卫亲军司出了点事情。   赵匡义忽然灵光一闪,动不了张永德,可以动李重进啊!   李重进、张永德两个人相互敌视多年,可实际关系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重进倒了,一家独大的张永德,还能坐得稳位子吗?   兄弟两人相互一合计,将张令铎请来叙旧。   了解一下详情。   不想居然探听到这消息。   在侍卫亲军司,李重进是一把手,下面就是韩通、韩令坤,再下来就是张令铎。   现在李重进跟韩通对上了。   一个是老上司,一个是御前新宠,张令铎哪有底气站位。   给两人闹得也是烦不胜烦,正好两个晚辈请自己喝酒。一上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直接醉倒在了酒馆。   赵匡胤将张令铎背回了住所。   兄弟二人也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赵匡义强压着声线说道:“太好了,李使相这回怕是难以回天了。”   赵匡胤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握着拳头,心中念了一句:“这莫不是天意?”   其实在寻常时候,李重进这么护着蔡审廷并不会有人计较。   哪怕是传到郭荣耳中,郭荣也会一笑置之。   毕竟李重进挽回了局势,这军方第一人的面子得给。   最多将蔡审廷这个名字记着,彻底断了他升迁的机会。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郭荣正愁抓不到李重进的小辫子。   如果在前线抵御北汉的李重进先一步知道郭荣的情况,以他的政治嗅觉不会这样包庇蔡审廷,将自己架到火上的。   关键在于,李重进击退刘继业的时候,郭荣还在幽州城北打攻防战呢。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郭荣说倒就倒下。   ……   幽州城。   这天罗幼度收到了一份报到。   报到是来至于津沽林仁肇。   看着信中内容,罗幼度登时色变,暗叫:“好险!”   差点坏了大事。   原来五月份进入了雨季,津沽位于渤海之滨,湿度过大,存储在津沽的粮食,有一小部分受潮了。   粮食这种东西,只要受潮就容易腐烂,而且一但腐烂,不及时发现就会波及一片。   不过水军中有一个叫张雄的裨将,他最是心细,每次轮到他执勤,整个大寨他上上下下都会细心检查,不错过任何细节。   粮食受潮,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们水军已经将受潮的粮食整理出来,先行吃掉。   但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发生,林仁肇特地修书来问,要不要将津沽粮食运到幽州城存放,以备万全。   罗幼度想了一想,将手往案几上一敲,自语道:“没有战机,那就制造战机!”   双方这些天小战不断,互有胜负。   罗幼度是看出来了。   他这边不太敢放开手脚打,是因为第一次统帅大军,担心调度失常,无端折损兵马。   但是对方也不敢打,具体什么原因。   罗幼度并不知情,他猜测是睡皇帝耶律璟在契丹不得人心,一但损失过大,回去不好交代,引发政局动荡。   反正两边都束手束脚的,拖下去不是个事。   不如借此机会主动求战。   “来人,召集诸将酉时开会。”   这慕容延钊、高怀德这个时间段应该在外边游弋,故而选择了归巢时分开会。   酉时一刻,慕容延钊匆匆赶来。   这几天罗幼度放纵他出战,将憋在心头的火宣泄了不少,心情也跟着舒畅。   对于罗幼度这个统帅,自然顺眼信服,道:“都部署,末将回来晚了,抱歉,也让诸位就等了!”   罗幼度大笑道:“看着慕容副都指挥使这表情不难猜出,今日收获不小。”   慕容延钊忙道:“都部署吉言,砍了一个契丹道帅。可惜脑袋发热,没想着留手生擒。”   罗幼度眼前一亮,笑道:“不错,大功一件呐!”   皮室军的编制与契丹的五京汉军不同,他们以五百、七百之间为一队,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队、道、面各有主帅。   道帅,至少也是手握五千兵的统帅。   罗幼度见诸将到齐,将津沽粮食的情况细说。   高怀德闻言,立刻说道:“都部署,这些日子末将游弋巡敌,特地往津沽方向深入百里,途中发现了不少的探马。末将以为他们一直盯着我们的粮草。运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避开他们的眼线。”   罗幼度暗赞,高怀德此举显然是在为以后迎接支援粮队做准备。   谋战于未战之前。   罗幼度道:“故而这一次我们就用粮食,吸引他们出战……”   他环顾四周,说道:“这些天的试探,足可证明一点。契丹宵小,不敢与战。”   “他们不敢,那我们就主动出击。以粮食为饵,将他们诱入我们预定的战场。”   他将手指在地图之上,说道:“我们粮队将从津沽出发,于海河南岸而行,在武清转道桑干河依旧沿着桑干河南岸,往高粱河方向行军,一路上都沿河而行。”   “我的想法是现在是雨季,河水较为湍急,契丹骑兵不方便直接渡河而击。他们只有提前过河,才能截击我军粮队。而我们此番主要任务就是将这些过河的契丹骑兵,留在沿河南岸。” ##第四十章 锦囊妙计   罗幼度是三军统帅,他既决定要打,诸将自无二话。   韩令坤说道:“粮草之事,重中之重。契丹不缺智勇之将,想必也知道我军对粮道的重视,这仗得从全局考虑!不动则已,一动,都得一起动。”   罗幼度忽然想到大毛作家索尔仁尼琴的一句话,笑着说道:“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是他们依然会去干。”   这跟蠢不蠢无关,是必须这么干。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只要紧扣政治,就能预判敌人的动向。   以往契丹跟中原交战,最喜欢的就是绕后袭扰粮道。   见效快,还能弥补自身粮食的不足。   现在周军以渤海运粮,彻底免去了后顾之忧。   这固然不妨碍契丹依旧能深入河北腹地劫掠,可面对河北三关,沿河防线。   契丹一入侵边境,边界守兵便会点起狼烟,通知百姓、地方将官做好应对准备,或是躲藏或是备战,幽州方向的周军亦会出兵阻截。   在大周没有后勤粮草北上的情况之下,契丹的入寇甚至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还有很大的几率为周军截断退路,付出一定的代价。   尝试了几次之后,契丹讨不得便宜,已经不敢大规模侵入河北腹地了。   渤海运粮这一招算不上多高明,可在契丹没有组建水师之前,却是相当无解。   丧失了长期的决胜手段,契丹现在面临的粮草压力比周军更加严峻。   契丹的农业还是很发达的,农作物品种齐全,既有粟、麦、稻、穄等粮食作物,也有蔬菜瓜果。   他们借鉴和学习中原的农业技术,引进作物品种,还从回鹘引进了西瓜、回鹘豆等各种产品,结合北方气候特点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农业风格。   但契丹的农田大多聚集于五京附近,尤其是幽州与云中两地,因为汉人集聚,是契丹的产粮重地。   现今幽州为他们拿下,城中存放的粮草辎重,尽归大周。   契丹的后勤得从云中运到前线,要走一千多里地。   双方的差距不可以道理计的。   哪怕契丹知道此次粮草不好劫掠,也不会坐视周军,将粮食运到幽州。   他们消耗不起。   诸将听着罗幼度这绕口的话,反应迟钝的,一时半刻还理解不了。   就算理解了,也有些傻眼。   这总结的,太精辟了。   罗幼度忽然面容一整,高声道:“韩令坤听令!”   韩令坤眼睛一亮,大步站了出来。他就知道自己这兄弟不会亏待自己,不管慕容延钊、高怀德这些天的接触战打得多激烈,都安逸地在幽州城待命。   打那么多仗有啥用,关键的时候顶得上才好。   “末将在!”   韩令坤高声出班。   “过河袭击粮队的契丹兵就交给你摆平了。不要急着进攻,粮队那边我有杀手锏。契丹骑兵大概率是奈何不得我们粮队的,不过护粮兵士不得追击,真正杀敌,还得你们来。掌控进攻时间,方能一战而定。”   韩令坤道:“包在我身上。”   罗幼度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锦囊,说道:“歼灭贼兵之后,打开他,依计行事!”   这个时候还没有《三国演义》,更没有锦囊妙计!   韩令坤见罗幼度如此神秘,谨慎地接过,藏入怀中。   罗幼度接着看向了陈思让,说道:“幽州城就拜托陈指挥使。”   陈思让道:“都部署放心,城在人在,人亡了,城也在。”   罗幼度点了点头,环顾四周,道:“其余诸将,都随我去正面迎击意图阻止我们的契丹大军……”   “诺!”   诸将齐声高呼。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这些日子的接触,罗幼度顺应人心的调度。   军中上下将官皆有心服之意。   大舅哥符昭信在一旁见状不住感叹。   罗幼度的功绩毋庸置疑,可他的资历也是肉眼可见。   符昭信还想着如果自己这个妹婿因资历问题,撑不住场子,自己怎么样也得帮一帮,免得堂堂三军主帅,压不住下面的将官,给裹挟而动。   现在见不管是少年就跟随太祖郭威的韩令坤,还是自持身份的袁彦,名门骄子高怀德,或是急躁勇猛的慕容延钊,都对之信服从命,不免暗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妹婿这个年纪,能得官家器重,统帅大军,果然了得。”   诸将依次退下准备去了。   罗幼度在最后叫了慕容延钊。   “慕容副都指挥使稍等一下!”   慕容延钊最近是打舒服了,对罗幼度好感大生,乖乖地在一旁候着。   罗幼度若有所指地说道:“副都指挥使最近连连与契丹作战,麾下殿前司的兵士伤亡不少吧。”   慕容延钊直接避开了这话题,回道:“契丹的伤亡更多更大。”   慕容延钊也是典型的五代十国大将,勇战敢战能战,但就是性子嗜杀,完全不顾及伤亡。   在他看来打仗嘛!   有损伤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要能够取胜,伤亡什么的,都不是事情。   害怕伤亡,那打什么仗?不如在家抱媳妇锻炼身体呢,不但没有伤亡,还能造人。   罗幼度道:“下一战至关重要,我需要一员大将正面与契丹骑兵作战。论及武艺,军中高怀德当仁不让。但是真要说战场拼杀,摧凶克敌,在下以为高怀德比不上副都指挥使。”   慕容延钊闻言,心中大悦。   赵匡胤深知高怀德能力,故而对于高怀德极其青睐。   慕容延钊无可避免地与高怀德有过往来。   面对高怀德那种臭脾气,本就好面子的慕容延钊哪里受得了。   奈何真打不过,有气也得憋着。   这听罗幼度说他武艺不及高怀德,可凶猛彪悍更在对方之上,那感觉叫一个舒坦。   罗幼度话锋一转道:“只是这些日子你与麾下殿前司连连作战,伤亡不小,兵疲马乏。明日一战,本都打算以高怀德将军为前部,代替副都指挥使。希望副都指挥使莫要误会……”   慕容延钊大急,说道:“都部署也太小觑末将与末将麾下的殿前司了,这些许规模小仗与末将不曾有半点影响。明日一战,末将不甘于后,恳请都部署恩准。”   “这……”罗幼度面露难色。   慕容延钊粗声道:“末将愿立军令状,若坏都部署大事,可斩某头。”   罗幼度忙道:“不必如此,对于副都指挥使的神勇。本都再了解不过了……唉!既然副都指挥使这么说了,那明日继续以你为前部,回去可好好休息。”   慕容延钊不胜欣喜,抱拳对着罗幼度深拜道:“慕容延钊不负都部署器重。”   看着慕容延钊离去的身影,罗幼度淡然一笑。   ……   津沽粮仓的异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耶律璟的耳中。   这位契丹的睡皇帝看着面前向自己汇报军情的耶律绾思,有些骑虎难下。   在得知天雄军抵达幽州时,耶律璟已经萌生了退意。   符彦卿的威名确实占据一部分原因,真正的关键还是耶律璟看不到胜利的前景。   一连串的遭遇战,耶律璟发现向来以野战称雄的他们,对上中原兵,并没有占到便宜,反而屡屡吃亏。   兼之粮草日渐告急,幽州境内缺少合适的草场,尾随大军而来的数十万牛羊牲畜,吃光了周边的草地。   他们只能大胆地将牲畜往远处放养。   好在周军没有意识到这点,袭击牧群,不然他们情况更加恶劣。   耶律璟暗暗找来高勋、韩匡嗣、萧思温三人商讨。   相比契丹人,耶律璟更加相信汉人。   觉得汉人懂得忠君爱国,而契丹人大多都想着反自己,不可信。   至于萧思温,虽然也是契丹人,也有些不争气,终究是自己的姐夫,值得信任。   耶律璟与三人说了撤退之意,意外遭到了高勋、韩匡嗣的反对。   高勋当时说道:“陛下率兵支援南京,如此轻易损兵而退,有损陛下威信,不可为之。”   韩匡嗣看得更远,说道:“陛下一但退兵,蓟州、顺州、檀州,必将不保。中原有了燕山防线,我军以后想要南下中原,可就不易了。这幽燕地是太祖太宗皇帝两代人,耗尽心血才得来的,一旦失去,想要再取,千难万难。”   萧思温也劝道:“幽州之地关乎我大辽霸业,唯有将幽燕地掌控手中,方能率王师南下,覆灭各诸侯,夺取天下。”   萧思温虽是辽人,也不懂军事,但心性却是最大。已经将大辽视为天子之国,而南方的中原、江南、西蜀等地都是割据诸侯。   耶律璟见三人如此一说,加上已经得知符彦卿并没有跟着天雄军一并来此,领兵的是符彦卿的儿子符昭信,便不再提退兵之事。   耶律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召开了军事会议。   正如罗幼度的那句话。   这大家都读过兵法,都知道三十六计。   区别在于怎么运用,怎么理解。   基础可见的东西,谁都瞒不过谁。   契丹这边也没有浪费时间商讨打不打,而是直接商议怎么打,派谁去打。   耶律绾思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两军对垒   耶律绾思站在耶律璟的面前,行着契丹的大礼,高声道:“陛下,此战绾思愿往。幽燕大地上流着无数我大契丹先辈的鲜血,他们用生命给我们换来的南京。”   “我们作为后人,不能让先辈的鲜血白流。我耶律绾思愿意为陛下破此僵局,扬我迭剌部耶律氏的威名。”   耶律璟动容地上前,道:“好,叔爷无愧我耶律皇室的英雄,此战之胜负,朕就拜托叔爷了。”   在契丹姓耶律的人很多。   当年契丹接受汉化以后,以部族为姓氏,所谓两姓八部。   最核心的契丹八部以耶律、萧姓为主。   故而在契丹姓耶律的人大把,并非所有姓耶律的都是契丹皇族。   但耶律绾思非但是契丹皇族人,还是当下辈分地位最高的契丹皇室。   耶律绾思的父亲叫耶律释鲁,他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伯父。   耶律绾思跟耶律阿保机同一辈,而耶律璟则是耶律阿保机的孙子。   耶律绾思道:“此战我若取胜,还请陛下赏赐一物,以作嘉奖。”   耶律璟意外笑道:“叔爷与朕客气什么!你想要什么,朕立刻赏赐给你便是。”   耶律绾思道:“那不一样,我儿休哥即将成年,陛下爱驹珍珠,他特别钟爱。若我得胜,还望陛下割爱,赐珍珠赠予休哥。”   耶律璟一听耶律绾思趁机讨要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瞬间肉疼,但想起想在的困局,咬牙道:“好,只要叔爷得胜,朕便将珍珠赠予耶律休哥。”   “谢陛下!”   耶律绾思大喜过望,当即点齐兵马,出营南下。   耶律绾思这边大军一动,在幽州城的罗幼度就立刻得到了消息。   准备多时的韩令坤理所当然地出击。   耶律璟自然不会坐视韩令坤去截击耶律绾思,妨碍耶律绾思劫粮。   契丹大营同样的会再调兵马阻挡韩令坤部。   周军这边亦是同理。   不过罗幼度最先做了改变,懒得你一下,我一下的墨迹。   直接率领五万大军出城,沿着桑干河抢先布阵。   幽州城东南宝光寺附近,五万兵马分为三个巨大军阵一个小型军阵,巨大的军阵沿着桑干河由东一直向西排开一千五百丈远,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左翼军阵由符昭信统领,领七千天雄军驻军宝光寺,那里有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不利于契丹的骑兵发挥。   右翼军阵由袁彦率领,高怀德、曹彬辅助,但指挥权在曹彬的手上。   那边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的突击冲杀。   罗幼度嘴上说高怀德战场拼杀,摧凶克敌比不上慕容延钊,但最危险的地方,他最相信的还是这位五代版的赵子龙。   至于中军,理所当然是以罗幼度本人为主,御营司除了曹彬、常思德、李处耘不在此地以外。   潘美、刘福、张琼、党进、康再遇、康保裔等将一字排开。   除了御营司的诸位,还有慕容延钊、呼延赞、姚内斌、郭暾、栾军。   郭暾、栾军皆是天雄军的牙将,郭暾是五百重甲骑兵的统帅,栾军则是余下两千五百骑的统帅。   符昭信的军阵位于宝光寺,周边地势多为丘陵,不利于骑兵作战。   天雄军的骑兵拿着也是浪费,罗幼度自然毫不客气地借用一下,调入中军听命。   在中军的军阵前端,五千殿前司的骑兵列着锥形阵,位于中军阵前静静等着契丹兵的到来。   契丹军营探听消息之后,也不甘示弱的全军出动。   六万辽骑兵黑压压的一片,只是徐徐而行,马蹄声汇聚一处,便如打鼓一般。   遮天蔽日的旌旗,铺天盖地,涌向了桑干河。   显德五年,五月二十八日,巳时一刻。   契丹军在契丹皇帝耶律璟的率领下抵达了前线。   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军阵,耶律璟与耶律喜隐、耶律沙、萧干、韩匡嗣、萧阿不底等将不禁面面相觑。   “好大的阵势!”   耶律璟远远眺望着,说道:“中原这是想与我们决战了?”   韩匡嗣眯眼眺望,说道:“也不尽然,看他们沿河布阵,更可能是限制我们渡河袭击粮队。”   耶律沙说道:“也有可能背水一战,汉朝的韩信就用过这一招。”   因为耶律阿保机的缘故,契丹人很崇拜汉朝,对于汉朝的很多东西如数家珍。   萧干接话道:“背水布阵也可以利用河水防止我军袭后。一举多得,对面罗幼度还是通晓兵法的。”   耶律璟握着马鞭一紧一松,以此来缓解紧张的情绪,说道:“中原都摆开了阵势,我们这都不迎战,岂不是让天下小觑我契丹勇士?”   罗幼度列阵于桑干河北岸,目的就是阻击他们过河。   如果自己怯战不敢打,对方很有可能偷偷地派兵渡过去支援运粮队。   相互对峙,于己毫无利处。   念及于此,耶律璟当即下令:“耶律沙、萧阿不底,你们一左一右,去攻打对面的左右翼军阵。战况进展,随时汇报。”   耶律沙、萧阿不底两人越众而出,分别领了一路兵马于左右两翼对垒符昭信、袁彦去了。   耶律璟继续眺望前方,看着五千雄壮威武的殿前司骑军,忍不住赞叹,随即又好奇道:“这些日子,中原屡屡以骑兵同我交锋。他们哪来如此多的军马?”   韩匡嗣心生疲累,关于此事,他是亲手上书禀报的,想来这位庸主并没有当回事,再一次解释道:“就是对面罗幼度的主意。中原降服了蜀地、江南,还取了淮南十四州,国富民强。罗幼度提议施行马政见效太慢,不若直接买马,以推行马政之钱帛,购买战马。年余时间下来,已从西北求购了上万军马。”   “之前还不理解中原为何如此,以为中原短见。想在想来,却是孤注一掷,为的就是今日北伐。”   若胜,一切投入,皆是值得。   若败,功亏一篑,马政也耽搁了。   中原有如此名臣贤君,契丹如何能敌?   韩匡嗣心下失落,又有一些羡慕,若自己遇得贤主,岂会输给他罗幼度半分?   耶律璟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骑军,看的是人,不是马!哪位勇士,愿意教教中原,何为骑军?” ##第四十二章 将遇良才   尽管最近的遭遇战,契丹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但是耶律璟对于契丹勇士,依旧充满了信心。   因为他手中还有一支王牌军未曾出动。   铁鹞子。   很多人以为铁鹞子是西夏的特种兵。   其实不然,铁鹞子最早就是契丹精锐中的精锐。   《资治通鉴》就有记载:后晋齐王开运二年,契丹主命铁鹞四面下马,拔鹿角而入,奋短兵以击晋军。   这个时候,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爷爷都还是受精卵呢!   只是西夏见契丹精锐铁鹞子厉害,如鹞之搏鸟雀,这名字寓意好听,便连名字一并效仿了。还加以改良,原本契丹铁鹞子只是人着铁甲,可步战可骑战,改成了人马俱甲的重骑兵,名气反超了契丹的铁鹞子。   契丹见西夏的铁鹞子厉害,亦对自己的铁鹞子作了改良,改名为铁林军。   只是北地苦寒,西北大马又对于环境要求严苛,非战时,也得不时的喂精粮,圈养费用极高。打造一支铁鹞子的费用,够养四五倍数量的寻常骑兵。   故而耶律璟手上的铁鹞子也不多,但皆以豪族子亲信担任,每一名骑士都是百战之士。   耶律斜轸出列请命:“末将愿往!”   这位契丹未来的大将,在这些日子的遭遇战中,表现良好,进退自如,已展现出了名将风采。   此次耶律璟南下救援南京,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耶律斜轸了。   耶律璟道:“朕拨三千铁鹞子听你节制,与你麾下族部军配合,务必一战而定……”   耶律斜轸大喜过望,铁鹞子的威名,他可是如雷贯耳的。   随着兵马集结,耶律斜轸先一步越众而出。   在对面的罗幼度,见契丹军阵中已有两队骑兵出列。   罗幼度笑着对慕容延钊道:“副都指挥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要他们知道,何为真豪杰。”   慕容延钊一脸刚毅,如他这般人,好面子胜过生命。   这尤其是在罗幼度面前立下军令状,怎么着也得好好表现。   慕容延钊刚猛彪悍,但能坐在这个位子上,还是有一些小心思的,抱大腿这事情整活得明白。   罗幼度跟赵匡胤表面上关系不差,慕容延钊跟赵匡胤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个手已经抱上了赵匡胤的大腿。只要现在再抱住罗幼度的。   那大周军方,自己还不是横着走?   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慕容延钊麾下的五千殿前军呼啸着向耶律斜轸迎了上去。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即将进入契丹兵的有效射程。   耶律斜轸盘算着距离,心底感到有些不妙。   敌人的阵容,实在是太疏松了。   中原兵作战向来注重阵型,对方列的是锥形骑兵阵,是一种适合骑兵突击的阵型。   可在冲向自己的时候,骑兵阵居然自己乱了,零零散散的,与他们为了射击撤退而特地分散的散阵相差无几。   这还未交战,自乱阵脚?   一点也不像是百战之旅。   “难不成他们想跟我们比骑射?”   耶律斜轸如此念头在心底闪过,猛然间脸色骤变,脑中想到了一种玩意……骑弩。   耶律斜轸跟随萧思温多年,对于中原文化涉猎很深。他不喜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经典,可对历史人物的传记很感兴趣,尤其是关于打仗方面的东西。   他深知汉唐骑兵多用骑弩,他们以骑弩来弥补自己骑射弱点,跟擅于骑射的匈奴、突厥作战,效果极佳。   只是骑弩造价昂贵,马背上难以装填。在战场上很少有机会射第二矢,而且极易为敌人缴获。   也就是经济实力并存的汉唐普遍配备,唐末至今百余年,很少有骑弩上阵的情况了。   “难道对方配有骑弩?”   这些思量,只在转瞬之间,耶律斜轸反应过来,大声高呼:“散开,左右散开!”   弩比弓箭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也更为精准。   真要对射,绝对吃亏。   就在契丹骑兵散开的那一刻,无数弩矢飞石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激射而来!   那数以千计的弩矢破空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股气流啸叫,回荡在整个战场上。   冲在前端的数百名契丹骑兵瞬间哀嚎成片,其中大部分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落下马去。   前方身着寻常皮甲的契丹骑兵哪里挡得住弩箭的力量,有的甚至直接给一弩矢洞穿身体。   位于后方的铁鹞子,也有个别倒霉地殃及池鱼。   铁甲虽厚,依然挡不住弩箭!   弩矢穿过铁甲,刺入身体。   虽未立刻毙命,却也失去了战斗力。   耶律斜轸回头向后看去,骑弩有效射程之内,只见无主的战马四处乱窜,受伤的战马悲嘶着或发狂或摔倒,将背上的契丹兵掀在地上。   耶律斜轸心头滴血,这一照面自己就折损了上百名部下。   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太多。   中原的骑兵配备骑弩,但从不以骑弩取胜,而是利用弩箭撕开一道口子,他们从口子里强行突入,趁势将对方撕裂两半。   果然!   在射出弩矢之后,对面的中原骑兵在移动中渐渐汇聚成了锥形骑兵阵,开始加速冲击。   耶律斜轸将心一横,做出了应对之法。   兌子!   用自己的族部兵遏制对方的冲击力,用命换回劣势,再以铁鹞子强突敌阵,获得优势!   耶律斜轸高声咆哮着,稳住了动荡的兵士,咬紧牙关,挥舞着狼牙棒催马冲锋。   两支骑兵队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   胜负高下立判。   这矮小的契丹族部骑兵,对上骑着高头大马的骁骑兵,还未形成建制,结果如何一望可见。   慕容延钊高声大喝:“碾过去,直接碾过去,将这群渣碎杀穿。”   慕容延钊将一名契丹骑兵挑翻在地,眼中闪着一丝怒火,这群畜生,真他娘的不要命。   在冲刺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对方还有三千骑兵未动。   慕容延钊身经百战,同样在第一时间察觉了耶律斜轸的兌子战术,他留下了两千阻挡对方的休整的三千骑兵,自己亲率三千,强行破阵。   只要在对方骑兵未行动之前,杀穿阻挡在面前的骑兵,就可直接三路冲向对面的三千骑兵,稳住优势。   但对方的抵抗比他想象中的强硬顽强。   后方罗幼度眺望着战场局势,看着慕容延钊以弩骑抢得先手,获取了战场上的主动。   罗幼度心底微酸。   弩骑是战场利器无疑,可性价比太差。   别看弩骑小巧,但是弩箭这东西,越小巧意味着制作的难度越大,想要发挥威力,需要的材料也就越好。   弩骑的造价比步兵弩都要高,论及实用性,骑弩显然无法与步兵弩相比。   也就是收复了淮南,小日子好过起来了,制作了四千骑弩。   这消息一传开,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瞬间心动,向郭荣讨要。   但是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虽然同样隶属禁军,但亲疏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殿前司是护卫皇宫的部队,那是郭荣的亲卫军。   跟护卫皇城的御营司,护卫京畿的侍卫亲军司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四千骑弩都给郭荣调拨给了殿前司。   慕容延钊分到了两千,宝贝的很。在先前的遭遇战中还不舍得使用。一直到了今日,才将压箱底的绝活给拿出来。   不过相比慕容延钊的进攻,罗幼度更加觉得对方的应对更加精彩。   那在阵仗之中,转瞬间的应变决策,契丹大将展现了非凡的军事水准。   “攻得漂亮,守的精彩,当真是将遇良才!”   罗幼度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潘美在一旁亦是心悦诚服,说道:“敌将是根据副都指挥使的变阵察觉出骑弩的,不然不至于变得如此之快。若非散的及时,伤亡更大。”   罗幼度笑道:“相比这个,我更加欣赏对方大将转瞬间的魄力。若非如此,此番副都指挥使就要立大功了。”   在他们的说谈间。   契丹铁鹞子已经开始行动,与慕容延钊留下的两千骑兵对上了。   同样是擅于突击的西北大马,同样的百里挑一的猛士。   双方彼此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鲜血迸射和尸体、残肢断臂从马背上落在地下……   战场就像是一个绞肉机,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看着战斗力隐隐更胜慕容延钊部的契丹铁鹞子,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就是契丹的杀手锏了吧。   果然有些本事。   还好慕容延钊经验丰富,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全部出击。   不然有可能给对方反败为胜。   也真是有意思,平素里这群莽汉,一个比一个没脑子,可上了战场,没有一个是蠢蛋,一个比一个能战能打。   潘美看着战场,提醒了一句:“左右翼消耗有点大,需不需要派兵支援?”   罗幼度摇头道:“当前局面我们占优,对方还未派遣援兵,我们不便轻易行动。待对方撑不住先动之后,我们再根据他们的动向做出相应的措施。”   “以不变应万变!”   潘美觉得在理,不再多言。   罗幼度望向宝光寺方向,听动静他们那边也已经打起来了。 ##第四十三章 搏杀   宝光寺!   符昭信站在寺庙的舍利塔上,眺望向西北战场。   西北方向丘陵沟壑起伏交错,环境异常复杂。   在这种地形下,骑兵难以发挥作用,部队也没有办法大规模地伸展。   契丹纵然在兵力上有优势,却也发挥不出来。   地势地形一下子将契丹的两大优势给限制住了。   符昭信亦不得不感慨,自己这个妹婿在用兵上确实有一手。   他提前全军出动,为的就是抢占这要地吧。   以桑干河堵截后路,以宝光寺附近的丘陵护住左翼,将契丹机动性强,全员骑兵的优势,限制到最低。   只是……   这一想到罗幼度那光明正大地将郭暾、栾军调到中军,符昭信心底就一阵不舒服。   忍不住眺望了一下中军战场。   这距离太远,也看不清胜负,就见两波蚂蚁在激烈地互殴。   符昭信皱着眉头,再想自己那个妹婿是有意将自己调到这宝光寺,还是无意之举?   真不将自己当外人呐!   还是老爹说得对,那家伙浑身都是心眼。   跟他在一起得慎重又慎重,免得给他卖了,还在一旁高兴地帮他数钱。   符昭信继续看向战场。   面对这种地形,契丹兵下马而战,他们在打散建制,将战场分割成三十个,争夺每一个丘陵的控制权。   契丹兵的这种乱战打法,也逼得符昭信不得不采取部队小编制的方式与契丹在丘陵上下交战。   这地形契丹骑兵施展不开,他们中原的战阵也没有伸展的空间。   士兵们在起伏的丘陵之间遭遇,就是一通乱杀,拼杀得异常惨烈。   符昭信忽然发现西北方向最高的那个丘陵居然给契丹兵攻占了,天雄军给驱赶下了阵地,逃在最前边的他认识,是都头费俊,眉头微微皱起,问道:“去调查一下,什么情况!”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费都头说:他率领的都队受到了契丹猛烈地进攻,抵挡不住,退了下来!”   符昭信瞬间暴怒道:“那不是退,是逃。费都头,天雄军的老人了。果然,多年不战,胆气都消了。”   “让执法队去,告诉他,念他以往功绩,他的家眷,我会为他保全。将他的首级传令全军,告诫所有将士。还有再犯者,以旧法处置,不管是谁,绝不容情。”   这个时代从来不将人当人看。   兵卒作战,若有胆怯逃跑者,全家受诛。   当然大周没有这个规矩,可天雄军最大的不是皇帝,而是符家。   符昭信眼中闪过一丝丝的不满,在五年前天雄军哪会出现这种情况。   五年不战,固然训练没有落下,可心态不可避免地起了变化。   就这个费俊,当年可是水里来,火里去都不皱眉头的。   现在有了家室,居然带头逃跑。   费俊的人头传阅三军,天雄军上下气势徒然一震,拼杀的更加凶狠了。   契丹军阵。   耶律沙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连绵吃人的丘陵,眼中透着几丝焦虑。   仗打到这个地步,局势什么的已经很明朗了。   幽州地界的草地满足不了他们的牧群。   牛羊一旦吃不饱便无法产奶,他们等于失去了一大食物来源。   后勤的压力更重,耗下去更加没有胜算。   今日一战,他们若是输了,那就真的玩蛋大吉了。   中军不好打。   右翼萧阿不底贪婪无能,指望他破局,还不如指望山神相助,一块石头砸在敌军中央。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自己这里。   尽管这丘陵发挥不出自己的优势,对方也无法布阵。   凭的就是乱战武勇,只要能够抢占丘陵,无须去攻打对方在宝光寺里的军队,直接策马突向罗幼度中军,便能扭转战局。   从一开始,耶律沙就不计伤亡地强攻,猛攻,以兵力的优势,抓破局战机。   但是对手的顽强,着让他震撼。   山丘上面,身着扎甲铁兜,手握盾牌、朴刀的天雄军士兵,宛如猛虎一般在丘陵和沟壑之间冲杀。   他们好似不要命一样,虽然不断有人倒下,可前仆后继,一个个踩踏着袍泽战友的尸体血水,将刚刚夺来不久的丘陵强占了回去。   久闻符王麾下天雄军勇锐无匹,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相比拼杀激烈的中军与左翼军,右翼军就有些划水了。   萧阿不底为人贪婪,占着萧家后族的身份,混了一个将军。   萧阿不底倒也不是没有本事,他的骑射功夫在契丹称得上一绝。   耶律璟又是一个酷爱狩猎的皇帝,对于萧阿不底自然是欣赏器重。   萧阿不底平素胡吹大气,说自己如何如何。   耶律璟见他骑射非凡,自然是信了,说他是契丹少有的勇士,官职不住提升。   可真正了解萧阿不底的人都知道,萧阿不底骑射固然一绝,可他贪财惜命,在战场上根本不敢带队冲杀。   平素打仗都是自己在后边指挥,让自己的亲信上前,替自己领队。   这打法遇到小部落顺风局,自然是无恙的。   然而他对上的是高怀德,当世少有地虎熊之将,万人之敌。   两军一个照面,代替他领队冲锋的心腹就给对方刺于马下。   萧阿不底看着在人群中来去突杀,如入无人之境的高怀德,只觉得手心都是汗。   他哪里有胆子上前,就在远远的射了一箭。   破空的箭矢越过人群,直到高怀德面门。   就在中箭的瞬间,高怀德身子后仰,平躺在已经沾染不少鲜血的白马背上。   箭矢从他面门飞过。   高怀德瞬间锁定了射箭之人,银枪左右挥舞,几息之间杀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收起长枪,取过弓箭,搭箭就射了过去。   干净利落!   箭矢破开重重人海,直到萧阿不底面门。   萧阿不底一直注视着高怀德,见他搭弓射箭已经心知不妙,翻身躲避。   可是箭矢依旧从他脸颊上划过,带走了他半个耳朵。   萧阿不底魂飞胆裂,悄咪咪地躲到了最后边,不敢上前了。   袁彦皱着眉头,看着战场,说道:“不对劲啊,一次又一次地错失良机。高行周的儿子,不至于如此无能吧!”   曹彬在一旁道:“彦哥等着看好戏就是。” ##第四十四章 杀手锏   桑干河北岸打的激烈。   桑干河南岸的攻防战也即将拉开了序幕。   常思德策马位于部队的最前沿,望着不远处卷起的尘土,着实松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   此方运送粮食的风险,常思德焉能不知。   常思德甚至清楚,自己就是诱饵,诱敌契丹出战的饵。   故而一路行来,常思德不知敌人会从哪个方向冒出来,谨慎又谨慎。   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注意一二。   这发现了敌踪,常思德反而安心了。   能痛痛快快的打一仗,可比一路提心吊胆地强。   常思德看了一眼后方,身后长长一串的粮车和护送粮队的士兵,命人敲响了警示的金锣。   位于中后方的李处耘听得前面的消息,也是精神一振,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终于来了。   “所有兵士备战待命,所有运粮役夫将粮车聚合,垒砌成营。随即列队河边,要他们安心,我们能够护卫他们万全。”   李处耘一边纵马上前,一边命令兵士、运粮役夫动起来。   很快运粮队已经将粮车前后连线,组建成了一道简易防线。   但奇怪的是兵士并没有躲在粮车后边,而是位于粮车靠南的左侧,那些运粮的百姓靠河躲在粮车的另一边。   严阵以待。   耶律绾思微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列阵,眼眸中透着被轻视的怒火。   作为一名跟着耶律阿保机征战疆场的老将,耶律绾思从未受到这般轻视。   想要干什么?   就这样正面与自己打?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耶律绾思不止一次受命绕后袭击。   也多次成功断敌粮道,为战争赢得胜负手。   对于敌方运粮队的很多应对方法如数家珍,甚至正面克制都了然于胸。   这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直接将粮车聚合一处,搭建简单的防御工事,利用粮车抵御。   现在面前的这伙敌人也确实将粮车聚合起来了,但对方只是将粮车视为第二道防线。   以兵卒列队于粮车前,这是担心自己以火箭烧粮?   “呸!”   耶律绾思感受到了那股轻视,吐了口唾沫道:“真以为就凭强弩,便挡得住我?”   “乌谚,你率骑兵掠过敌阵头,由西至东,渐渐逼近,一旦进入射程,立刻射击。”   “彭哥,你领着兵马跟着乌谚而行,但凡对方劲弩射出,立刻正面突进。”   中原劲弩的厉害,那是他们领教过的。   穿人透甲,那是常事。   威力大的,洞穿几人都不少见。   正面与弩箭抗衡,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再多的骑兵面对强弩也得乖乖跪伏。   但是只要将列队拉开松散,不正面突击,而是斜刺里逼近,直接掠过敌阵头,就会令弩箭的杀伤力大减。   而弩箭有着致命的短板,装填速度慢,射击间隔大。   抓着他们装填的空间快速逼近,纵然有步弩这等利器又能如何?   随着时代的进步,各种战术打法,武器特性都为世人皆知。   蛮夷吃过一次又一次的亏,也学会了应对之法。   常思德、李处耘这边还未亮出步弩,耶律绾思已经想好了一切。   随着耶律绾思命令下达。   乌谚直接领着两千骑兵以倾斜的方式一点一点地逼近周军军阵。   若是在平原上,他们会绕着整个粮队奔行,一点一点地靠近,寻找破绽。   现在常思德、李处耘沿河布阵,他们只能不住地来回掠过阵头,步步为营。   “娘的!”   李处耘忍不住骂了一句,他麾下的卫圣军以弓箭强弩为主。   这些年一直训练弓弩,对于弓弩的特性,了若指掌。   对面这种松散地列队,又处于一定速度的机动状态,劲弩的杀伤力至少限制了六成。   不过他们也不能就这样坐视对方一点点的逼近。   对方一旦进入骑射射程,己方就成箭靶子了。   为了护卫军粮,兵力也比不上对方,还要护卫身后的运粮役夫。   这列阵必然紧凑。   不然百姓一跑,势会影响军心,后续粮食也不好运。   李处耘作为当世名将,各种情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甲队乙队各瞄敌方军马,射!”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弩矢呼啸飞行。   霎时间从四面八方都传来破空的锐响。   但由于契丹骑兵早有防备,都在百步之外掠阵奔袭。   弩矢命中率并不高,只有百余匹契丹骑兵中箭。   强劲的弩箭直接透入战马的身躯,强大的劲力带着战马侧翻着将马上的骑士甩了出去。   运气好的契丹兵摔了半死,侥幸存活。   运气不好的,直接为身后的骑士践踏而亡。   早已待命的彭哥,等得就是这个时候大呼:“给我碾碎他们。”   就在第一轮弩箭射出的瞬间,严阵以待的契丹兵开始对着周军粮队冲刺过去。   李处耘将对方的动向看在眼里。   他手中有甲乙丙三队强弩手,之前留了一手,只让甲队、乙队射击,现在正是丙队发威的时刻。   “就是这个时候,丙队,交叉射击!”   漫天的弩箭再次越空而去!   同样的移动靶子,往前冲,跟从左到右的掠阵,完全不一样的。   彭哥瞠目结舌,手足无措:蹶张弩的射程可达二百五十步,此时两军距离不过百步根本无从闪避。   刹那间,追魂夺命的弩矢穿人透马。   冲在最前面的彭哥更是无从幸免,直接给两支弩箭洞穿了身体,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声,即毙命当场。   契丹骑兵人马悲嘶,阵头顿时一片混乱。   契丹的军制有很大一部分继承于中原,彭哥是队帅。   他这一死,队副帅匡婥马立刻接替了他的位子,接手了军队的指挥权。   “冲上去,冲上去!”   匡婥马深知弩箭的厉害,此刻他们想要撤退无异于会再受一轮射击。   在他们调头撤退的时间里,对方第一波的弩手,必然装填完成。   逃不出最大射程。   不如直接拼着损失冲过去和对方肉搏。   以距离来克制弩手的威力。   这眼见彭哥一个照面就给射杀,耶律绾思惊怒交加,狡猾的中原人居然藏了一手。   但他更加担心失去了指挥,冲锋的部队会受不住强弩的压力,选择脱离这可怕的弩箭攻击范围。   那样一切前功尽弃。   但见匡婥马站了出来,指挥兵士继续冲刺,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直接高呼:“匡婥马,活着回来,升你为道帅。”   耶律绾思叫喊过后,再次下令让乌谚也对着周军粮队军阵发动攻击。   这距离拉近,接下来就是屠杀的时候了。   耶律绾思已经准备率部压上,可接下来的一幕,令之骇然失色。   周军弩手射出弩箭之后,纷纷后撤。   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一地的铁蒺藜,并且露出了后方亮闪闪的一排“铁栅栏”。   铁栅栏斜刺地插在地上,锐利的尖头闪闪发光,周军阵前,俨然多了一道简单的营防线。   耶律绾思睁大了眼睛,四十年前的情形又重现眼前。   那一年他还年少,跟着他们契丹最伟大的皇帝耶律阿保机举国之力南下,号称百万骑军,旌旗遮天蔽日,马蹄声震天动地。   耶律阿保机直接放出豪言:“征服中原,饮马黄河。”   那是何等的豪情壮志,不可一世。   可就在关键时候,他们遇上了符存审。   符王的父亲。   他命人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枝,率部直取幽州。   三万步卒动成军,止则成寨,他们六万契丹兵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真是一场刻骨铭心的大屠杀,入关的好几十万弟兄同袍就跟丧家之犬一样,给对方以步克骑,以少胜多,打得落花流水。   最终号称百万的契丹骑军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阵亡的契丹兵以万来计。   但自那以后,中原就不见过有这一招了。   即便是令他们恐惧的符王符彦卿,也不曾使用过。   他们契丹内部都以为这一战法失传了。   现在?   周军怎么学会了这一招?   还是铁制的鹿角?   耶律绾思忽然想到一件事,中原现今的主帅好像是符家女婿!   血淋淋的记忆随着这声音一下子被翻了出来,耶律绾思绷紧了发抖的身体,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撤,先撤!”   但是到了这一步,哪里是说撤就能撤的。   地上的铁蒺藜给契丹骑兵制造了小小的麻烦。   但是如铁枪一样,斜刺地插进土地里,组成了一排排如同栅栏一般的尖刺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契丹马矮小,根本不足以避开跃过这种尖刺,只能硬生生地撞击了上去。   人马直接就撞死在了地刺之上。   个别反应灵活的直接跳马保命,但如此一来,不是给自己人践踏而死,就是给尖刺栅栏后边的长枪兵给捅死。   匡婥马反应快,滚下了马背,可地上的铁蒺藜让他发出痛苦的哀嚎。   一个不知名的兵士见他如此凄惨,一枪扎进了他的胸口,结束了他的痛处。   乌谚见到那黑黝黝的尖刺栅栏就觉不妙,听得身后的喊撤退的声音。   果断调转马头,向侧翼迂回。   这时甲队、乙队的强弩手,已经上好了膛,对着逃窜的乌谚部,扣动了扳机。   强劲的步弩再次洒向了契丹骑兵。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目的   怀柔县南潮白河畔。   四十余万头牛羊马密密麻麻地遍布原野,悠哉游哉的吃着青草。   萧达干苦恼着抓着自己弯曲的长辫,看着面前的地图,用力地向下扯着。   这才短短的十几天,萧达干已经有了秃头的感觉。   虽然他本来头就秃的。   契丹有髡发的习俗,就是将脑袋中心都剃了,留边上一圈。   他目光不住的在地图上来回巡视着,眉头拧成了一条线。   他面前的地图与打仗的地形图不同,是记载着周边草场的地图。   萧达干的官职是牛群太保,听名字就知道专门负责管理畜牧的。   契丹大军最先面临的问题不是粮食不足,而是随军而来的四十余万匹牛羊马快要没草吃了。   幽都府在萧思温的治理下,军事上虽然一塌糊涂,可行政事务却是蒸蒸日上。   尤其是开辟农地可免租赋十年这一法令,他执行的相当到位。使得幽都府附近良田遍野,没有几块像样的草场。   四十余万匹牛羊马每天所需的草料惊人,这一旦缺乏食物,死不死另说,奶肯定是没有的。   这对契丹的后勤会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很多人以为草原人天天吃肉,无肉不欢,以为领兵作战,带数十万牛羊是拿来吃肉的。   这可就大错特错了。   草原人对于牛羊马异常珍稀,不会轻易就杀来食用。   只有在牛羊老死,或者招待贵客以及有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宰杀牛羊。   尤其是行军作战的时候,军中更忌讳宰杀牛羊。   不然别说四十余万头,就算百万牛羊,也不够十万大军吃三五月的。   带着牛羊主要是为了随时随地获取牛乳羊乳以及马奶,这些对于草原人就是最好的食物。   一碗干粮,一大碗牛羊乳,比吃什么都管饱,只要有草,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四十余万头牛羊是契丹军最大的食物来缘。   一旦牛羊断奶,就意味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填补空缺。   一千多里的运粮线,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   “哪里还有安全的草场?”   为了喂饱手里的四十余万祖宗,萧达干可谓用尽了一切办法。   便在这时,萧达干突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一脸茫然地走出营帐,眼前的景象让他脸色煞白,心寒胆落。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中原骑兵正在大肆屠戮着保护牧群的兵士。   伴随着雷霆般的怒吼,一个个中原骑兵雷奔电走,快马如龙,他们如虎入羊群一般,见人便杀,好似地狱来的恶鬼一样。   萧达干脑袋一片空白。   直到亲信拉着他上马,萧达干方才反应过来,高声道:“快,快,你快去军营求援,我去牧群里找人支援!”   耶律璟调拨了万人护卫牧群。   人数不少,但因为此番千里来缘。   他们一众十万皮室军奔袭而来,并没有带上牧奴女人。   收集牛乳、羊乳、马奶以及放牧的工作也由这一万人负责。   故而牧群里还有六千余人可以调用。   萧达干顾不得许多,直往牧群里冲去。   韩令坤一刀砍翻面前的契丹兵,挥舞着大刀,大笑:“随我杀光这些贼人,将所有的牛羊马都领回幽州。哈哈……”   看着遍野的牛羊马,韩令坤眼中就闪着异彩,多吼了一句:“罗兄弟,真神人也!”   都以为罗幼度的目的是用运粮队将契丹兵引诱出战,都以为罗幼度的破局方法是在桑干河之畔与契丹,真刀真枪的正面大干。   不只是他们大周这么想,就算是契丹也有同样的想法。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罗幼度压根就不管运粮队。   运粮队是真真正正的诱饵,诱契丹为了劫粮出战,诱契丹为了援助耶律绾思出兵而战。   他真正的目的却是虚晃一枪,进攻为了吃草,而远离了契丹军营的契丹牧群。   以自己的粮队换对方的牧群。   韩令坤现在还记得今自己听到罗幼度临时改变主意,让自己改变战术,渡河以后从西方北上沿着香山袭击契丹牧群时的表情。   尽管罗幼度说他是临时起意,忽然想到的战术。   但韩令坤却隐隐觉得,这就是罗幼度的本意,自己这位兄弟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契丹牧群。   只是其中很多东西,他想不明白。   不明白罗幼度为什么要给他一个空的锦囊,为什么要连自己人都一起骗。   但他相信罗幼度不跟他明说是为他好,也不去计较。   此时此刻,韩令坤除了高呼“神人”,没有别的想法。   “马帅,牧群中,还有敌人。”   韩令坤得到提醒,往牧群看去,牧群深处果真有一队兵马渐渐聚集。   韩令坤高举着大刀,想了一想说道:“祝欣,你领着三千骑兵马尾巴上绑着树枝,佯装攻打契丹军营。其他的人,同我杀过去!碾碎这群狗娘养的……”   韩令坤话音一落,已经杀向了契丹刚刚集结了千余部队。   这个时代的大将,多以身先士卒为荣耀。   韩令坤堂堂马帅,侍卫亲军司的二号人物,这在战场上一样不甘于后,一马当先。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   大刀左挥右斩,如披瓜斩菜一般,将身旁的兵士砍倒在地。   萧达干这临时临急组织起来的部队,一个照面就让韩令坤领着兵马击溃了。   萧达干魂飞胆丧,掉头就跑。   韩令坤也不急着追杀,而是勒马高呼:“降者不杀!”   他不会说契丹语,但罗幼度此次特地给他安排了几个会契丹语的亲卫。   此刻他们也跟着用契丹话高呼:“降者不杀!”   原本这些兵士在干着挤奶的活,身上没穿盔甲,武器也就腰间一把弯刀,根本不是装备精良的大周禁军的对手。   见韩令坤如此高呼,一个个都跪伏在地。   韩令坤又道:“你们放下兵器,将所有牲畜赶往幽州,事成之后,你们想要留下,我分你们牛羊;想要回契丹,我也放你们回去。我中原好汉,说话算数!”   四十多万的牛羊,这没有放牧经验的中原人根本控制不了,招募降卒是必然之举。   韩令坤言罢,萧达干又在远处集结了一拨人。   若没有萧达干,这些牧民早就跑了。   韩令坤再一次重复以上之事,招募牧民驱赶牛羊往幽州而去。 ##第四十六章 多疑   契丹军营。   高勋、萧思温正在悠闲地下着围棋。   两人一边对弈棋局,一边随口闲聊着。   萧思温原本在契丹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契丹第一驸马,南京留守。   但现在地位着实尴尬。   原本耶律璟没有怪罪萧思温的意思,就觉得幽州城丢了就丢了,夺回来就是了。   可随着这仗越来越难打,耶律璟对萧思温越发反感了。   若非他无能,丢了至关重要的幽州。   他们焉能陷入此境地?   耶律璟这些日子就没有给萧思温好脸色。   萧思温自是惊恐难安,开始在军寨中走关系。   只是他半生奋斗,家财妻女皆在幽州,身无长物,只能腆着一张老脸套近乎。   高勋心知肚明,却也来者不拒。   主要不妨碍自己的晋升之路,高勋并不嫌弃在政治场上多个盟友。   两人相谈盛欢,棋局也杀得难分上下。   突然得到了萧达干求援的讯息。   两人都呆住了。   高勋心底微颤。   萧思温更是脸色苍白,手中的棋子跌落棋盘,毫不知觉。   这牧群可是他们的粮食命脉,损失了牧群,这仗不但打不下去,而且还会影响今年的过冬。   游牧民族最大的天敌就是冬季。   高勋颇有智略,很快冷静下来,忙道:“对方有多少人?”   来人颤声道:“约有万余人,他们从香山方向突然杀出,我们一点防备也没有。王爷、留守,快快支援吧。晚了所有牲畜都要落入中原人的手上了。”   高勋立刻高声道:“德降兄,就劳烦你坐镇营寨了,本王立刻率兵支援……”   萧思温心底拔凉拔凉的,先前追击战,他折损的许多兵马,手下大将阵亡过半,甚至还出现了哗变的情况。   这位南京留守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   别说雪耻,现在他连带兵上阵都不敢了,只想着回到契丹中枢,担任一个文职,想法子捞回妻女,或者直接找个小妾,生个一儿半女的。   总之再也不来南京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拒绝。   牧群出事,不可能不救,高勋这一离去,军寨中还有谁比他地位更高?   萧思温跟着高勋走出了军寨。   便在这时,营寨里响起了刺耳的骨哨声。   骨哨声此起彼伏,瞬息之间响彻整个大营。   这时他们契丹特有的传讯方式。   队帅以上级别的将官以及斥候、岗哨之类特殊人员配备的传讯工具。   哨兵的骨哨一响,听到哨声的将官也会跟着吹响骨哨,人人相传,只要几息时间,便能传遍整个军营。   高勋、萧思温神色大变,已经顾不得去救援牧群了,而是了解军寨所面临的情况。   哨兵惶恐地来到近处汇报:“有一支军队正向我军靠近,烟尘遮天蔽日,看不清具体数量,估计至少三万。”   “三万?”   高勋惊呼出声,说道:“怎么可能,中原哪有那么多兵?难不成郭贼未走,一切都是计谋?”   对于桑干河的打响的战役,高勋坐镇后方也有一定的了解。   在桑干河北岸,周军有兵五六万,津沽大营原本两万,现在分了一部分兵马运送粮食,幽州城里差不多也是万余兵马。   他们哪里来的剩余兵士?   萧思温心中一动,却想起了一个典故,他看过一段野史札记。   说张飞据水断桥,以二十名骑兵,拖着树枝奔袭,以疑兵计,吓退曹兵。   这烟尘遮天蔽日?   会不会也这样?   “我听闻……”   萧思温刚想开口提醒,瞬间又闭上了嘴巴,反应过来,心道:“若自己猜的有假,军营可不危险?大王自己去救牧群了,自己万一弄丢了军寨。罪加一等,只怕祸及性命。”   这话都说出口了,强行让他收了回去:“中原人向来狡诈,这后方大臣病故,派大臣回去就好。郭贼哪里需要亲自回去?大有可能是虚晃一枪。不可大意,牧群已失,若再丢军寨,我大辽既怕尽数葬身于此了。”   高勋也觉得言之有理。   他们并不知道郭荣生病了,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觉得郭荣退的莫名其妙。   可一切线索无不证明郭荣确实南撤了,还渡过了黄河,抵达了澶渊。   就算再怎么想不明白,也接受了这一情况。   可如今出现了些许变故,高勋不由联系上下,多想了一些。   高勋不敢贸然救援,只能派遣斥候去探查敌方动向。   萧思温问道:“这牧群受袭一事,需不需要让陛下知道?”   这一问题让高勋心头一阵乱跳。   现在双方正在桑干河附近决战。   兵对兵将对将。   近乎十万规模的大战,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分出胜负的。   但若将后方的情况告之耶律璟,军心动荡,换来的必然是契丹大军的溃败。   可要是不告诉,如果敌人真有三万,解决了牧群就是自己的军寨,然后合围。   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高勋厉声下令:“所有人做好迎敌准备!”   他不打算在局势未明之前作出判断,以万全之法应对。   但他这一耽搁,却给了韩令坤充足的时间。   韩令坤嘴里说是要将牧群赶往幽州,实际上却是向香山驱赶。   这位经验丰富的军中大将,用兵老道。担心契丹军寨里的大将猜到他们会将牧群赶往幽州,或者有逃卒汇报情况,在途中阻截,来了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香山是幽州城附近少有的山群,地势较为复杂。   就算契丹兵马跟着牛羊的踪迹来追,他们也能在途中设伏,将契丹追兵击退。   果然他这番考虑是正确的。   通过不断的试探,高勋终于发现了对方“三万”大军的真实情况。   不过区区三千而已。   高勋气急败坏,立刻决定抢回自己的牛羊。   他也知道耽搁了许久,现在去草场已经来不及了。   正好从逃卒嘴里探知了中原大将要将所有牛羊运往幽州的消息。   高勋果断直插幽州北门,意图抢先拦截……只是并未发现敌踪。   高勋起初还以为中原人不善控制牧群,但派人搜索的时候,却发现韩令坤已经进入香山地界了。   高勋心底愤恨,不敢深入再追了,只能愤慨地回营。 ##第四十七章 悍将   符昭信眉头一直皱着,心头有一股憋闷情绪。   他看出来了,对方这是完全不计伤亡地跟他死磕!   目光所及之处,惨不忍睹。   倾注了无数的血肉,使得丘陵上红绿相间,个别小的丘陵,堆积的尸体都要将沟壑填平了。   低洼处鲜血汇聚,形成了一条血河。   大战到现在为止,阵亡及重伤无法再战者,已经高达两千七百人。   对方的数量只多不少,但依旧不管不顾地发动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真顽强!”   符昭信的履历跟他爹符彦卿比起来差远了。   符彦卿十三岁就跟着唐庄宗李存勖上阵杀人,一直到显德元年高平之战的后续忻口会战,真正是半生戎马。   符昭信出身将门,含着金钥匙出生。   虽不是二世祖,却也没有经历过大战,平时对付的最多的是契丹打草谷的小部队。   以天雄军的百战骁骑去打不愿意久战,就为人口财富来的契丹强盗,真没什么含金量。   指挥这种大战,符昭信也是第一次,看着惨烈的景象,有着小小的不适。   天雄军牙校刘思遇跟随符彦卿最久,也得此次充当符昭信的副手。   符彦卿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儿子,让他挺过这一关。   刘思遇道:“一般作战,很少有这种不计伤亡的。属下估计,对面的大将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打算全功于一役,将希望寄托于此战获胜,故而完全不在乎伤亡。”   “依照常理,这种战损,对方早应该休整了。但依旧这般不要命地进攻,想必在山丘之下有一支督战队,他们强行逼着兵士拼命……”   “我军这边,若非衙内斩杀费俊,现在也会有小小的动摇。”   “打这种硬战,督战队是少不了的。”   符昭信默默点头,忽然他见到幽州方向升起了狼烟,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他在这座佛舍利塔上眺望,一方面是能够看得远,便于指挥,另一方面是接受了罗幼度留意幽州狼烟的任务。   “一、二、三!”   符昭信确定了数量,也命人点燃了三条狼烟。   他看了一眼刘思遇,说道:“下去吧,准备反攻了!”   中军。   慕容延钊咆哮不绝,起手一槊洞穿了面前一名契丹骑兵的胸膛,催动胯下壮硕的西北战马,将对手矮小的契丹马撞翻在地,不断向契丹人阵形腹地挺进。   随着尖锐的破风声,一支狼牙棒从正侧方泰山压顶一般袭来。   慕容延钊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左倾,反手一挡,挑在狼牙棒尖上,企图将这一棒化解。   岂料狼牙棒竟然不为所动,少许下沉之后依然向他当头劈来!   慕容延钊瞬间精神一振,是个硬茬子,赶忙将身体重心向右移,借用腰力强行荡三尺。   狼牙棒来势太猛,虽给荡开要害,下劈之势不绝,狼牙棒从慕容延钊的大腿上划过,瞬间尖锐的刺头破甲而入,划开了一道口子。   慕容延钊前突的速度太快,两人对了这一击之后,已经前去了半个身子。   慕容延钊哪甘吃如此大亏,身子后转一击回马槊照着对方右侧用力猛刺。   耶律斜轸魂飞胆丧,哪里想得到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施展这高难度的一击,仓皇举狼牙棒格挡。   然而慕容延钊这一槊又快又狠,他根本格挡不急,眼看就要葬身马槊之下。   生死存亡之境,这位契丹大将,猛地将身躯一扭。马槊从他的腰间穿了过去,免去了肠穿肚烂的风险。   耶律斜轸闷哼一声,爬在马背上,拨马便跑,心底叫苦:这王八蛋真狠。   同时也暗自庆幸,好在自己见他彪悍,从侧面偷袭,真要逞能正面对上,保不定小命就没了。   慕容延钊咬着牙,也骂了一句,换做以往他只要,提槊一扫,一样能要对方的命。   只是受伤的大腿力量枯竭,使不出第二招了。   见对方跑远,慕容延钊也没有追的意思。   战场之上,取胜为第一要务。   真要追,也未必追得上。   他见前面的三名契丹骑兵挺着长枪向他急冲过来。   慕容延钊马槊舞动之际,将左右两人扫倒在地,随即马槊吞吐,再次洞穿敌骑胸腔,排开一条血路。   眼前一片大亮!   终于杀穿了!   耶律斜轸决死的骑兵给他们凿穿之后,登时溃不成军。   慕容延钊左腿受伤处血流成河,整条裤子都被染红滴血。   他从容不迫地环顾战场,将马槊横在马上,从马囊里取过一张帛布,粗粗包裹大腿伤口,熟练地就跟老师傅一样。   慕容延钊重新握住马槊,高喝道:“随我杀!”   就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左右两翼骑兵已经呈现不支的迹象。   对方的骑兵实力比他预估的要强一些。   不过现在是逆转局势的时候了,慕容延钊对着一侧的铁鹞子屁股就冲了过去。   耶律璟见原本左右翼的优势,因为慕容延钊的加入而变得岌岌可危。   这时耶律斜轸让兵卒从战场上抬下。   看着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大将,耶律璟忙让人抬到后方去医治,又看着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慕容延钊,忍不住道:“我大辽为何没有此等猛士?此战铁鹞子未败,眼前失利,是因为我军勇士不及对方……谁上前将他拿下!朕赐他英雄之名,赏骏马百匹,牛羊千头。”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坐不住了。   奚族人奚锘直接出班道:“末将奚锘,愿为陛下斩杀敌将。”   耶律璟见他面容凶恶,颔首道:“去吧!”   慕容延钊一槊将一人捅下了马背,见对方居然没死,起身还想再战,补了一下。   马槊从对方的颈脖刺入……   抽回了马槊,慕容延钊终于明白自己麾下的精锐为何会受到对方压制了。   对方的铠甲居然比他们还要胜上一筹。   并不是因为中原的冶炼技术比不上契丹,而是中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的战甲都是一样,以防御弓箭的山文甲为主,全军配备统一。   自然不如对方特殊照顾的铁鹞子。   看着殿前司的伤亡,慕容延钊心底大痛,正想奋勇拼杀,却听后方传来了金锣之声。   中军传来了讯号,让他们急速撤退。 ##第四十八章 此乃贼人之计也   “张琼,你率兵去迎击对方援兵!”   “党进,对方的铁鹞子久战体力不支,你率部去将他们收了。”   罗幼度安排张琼、党进去接手当前战局。   此刻他已从一直留意宝光寺情况的兵士口中得知了韩令坤得手的消息,对身旁的潘美问道:“你说契丹军营的将官会不会将牧群被袭的消息告之他们的契丹酋长?”   罗幼度并没有神神秘秘地将计划藏着,他之所以故弄玄虚,防的是赵匡胤、赵匡义这对兄弟。   俗话说得好,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郭荣这一病,会衍生许许多多的问题。   其中赵匡胤、赵匡义这对兄弟的态度就必须留意。   罗幼度可不信,历史黄袍加身,这么大的一盘局,只死一个韩通,是迫不得已,临时临急促成的。   黄袍加身这一事件必然是郭荣生病以后,赵匡胤见大周后继无人,动的歪心思。   然后在赵匡义、赵普等人步步为营的谋划下,才能如此轻易地夺取了后周天下。   现在赵匡胤威信不足以黄袍加身,但野心这东西,一滋生就压不住。   不可不防。   罗幼度的目标就是对方的牧群,但如果他将自己的想法提前说出。   难保殿前司的人不会将消息泄露给契丹。   毕竟郭荣还是第一次将大军托付给一个外人。   一旦战败,下场是显然的。不受严惩,不足以稳定军心。   贬为百姓不大可能,但是想要重新启用执掌御营司,重获今日位子,少不得要三五年时间。   假若郭荣健在,少了这三五年,赵匡胤就是妥妥的庙堂第一人。   若是不在了,少了这三五年,自己只怕要给车神赵匡义整死。   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要太明显。   赵家兄弟不敢明着演自己,暗地里往契丹军寨射几支冷箭,泄露一下军情。   这种无本的买卖,赵匡胤或许还会犹豫一二,赵匡义肯定不会拒绝。   不管是不是多心,罗幼度都不会将自己的真实目标告之殿前司的任何一人,甚至侍卫亲军司也得防着。   毕竟赵家在侍卫亲军司里也有很深的人脉,提前告诉韩令坤,保不准他大意之下,透露给了自己的部下,坏了大事。   至于那个锦囊妙计,他想试一试侍卫亲军司里有没有提前怂恿韩令坤打开锦囊看内容的人物。   这大军在手,内里的魑魅魍魉,怎么的也得揪上一揪。   潘美、曹彬这两位心腹,自然了解全盘计划。   潘美沉吟片刻,说道:“属下以为不会。告之伪帝耶律璟,势必会动摇军心。我们虽取了牧群,但他们军寨中应该还有不少粮食。加上蓟州、顺州的支持,有足够的粮食保障他们撤回草原,对方不会做出动摇军心的蠢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罗幼度不住点头,笑道:“所以我特地安排了人,好心地将情况告诉他们。”   “都部署!”   两人正在交谈,浑身浴血的慕容延钊策马来到罗幼度的身前,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上前两步,双手抱拳,惭愧说道:“末将无能,未能及时击破贼军,特来请罪。”   在慕容延钊翻身下马的时候,罗幼度也跟着下马,及时地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这不同的人,为人处世的风格不同。   慕容延钊剽悍勇猛,视人命如草芥,但下三滥的手段却施展不出,也不会不屑于勾结敌人,背后捅自己人刀子的宵小为伍。   罗幼度相信赵家兄弟不会跟他这样的人密谋什么。   殿前司的其他人不足信任,慕容延钊却是其中例外。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卖力一战了。   此战过后慕容延钊手中的殿前司阵亡三成,重伤者亦有三层,其余也是人人带伤,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恢复元气了。   罗幼度扶起慕容延钊,说道:“副都指挥使可知你一槊重创之人是谁?”   慕容延钊摇头道:“末将不知。”   罗幼度也是从姚内斌那里知道耶律斜轸这个名字的,说道:“耶律斜轸,当前契丹第一名将。”   罗幼度对这个时代的契丹也不太了解,不清楚他们当下有哪些值得一说的名将。   但未来耳熟能详的就是契丹双壁耶律休哥跟耶律斜轸。   高梁河之战就是这两人的手笔。   雍熙北伐,耶律休哥干翻了曹彬,而耶律斜轸大胜潘美,逼死了杨业。   抛开赵匡义的祸害,以战绩而言,这对契丹双壁,完胜大宋开国双壁。   在耶律休哥出来以前,称耶律斜轸一句第一,应该不为过。   故而慕容延钊没能一马槊将他戳死,罗幼度遗憾了好一会儿。   “还有那些铁鹞子,契丹最强的骑军!副都指挥使能与之战至此刻,还占据上风,逼得对方派兵支援,也就副都指挥使有这能耐了……”   慕容延钊听得眉飞色舞,原来对手这么厉害。   这马大哈猛地一拍大腿,本想说早知道对手如此了得,当时怎么着也得要他小命。   可他这一拍,拍在了自己受伤的大腿上,痛得脸都挤在了一起。   罗幼度嘴角抽了抽,他都能感受到那股酸楚:“下去休息吧,我军以取得决定性的优势,就差一口气,便能取得全面胜利。”   慕容延钊眼睛一亮,立刻说道:“末将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止了血便好。千万别忘了给末将分派任务……”   他怕待会冲锋的时候,轮不到他,一瘸一拐地快步去后面处理伤口了。   罗幼度摇头笑了笑,眺望着敌阵。   契丹军阵。   耶律璟正分析着战局,忽然听得身后出现百余敌骑。   耶律璟皱眉骂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驱散便是。”   来人道:“对方已经跑了,只是丢了百余首级。”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好,好像有牛群萧太保的首级。”   他此言一出。   耶律璟脸色骤变,周边哗然。   契丹人重视畜牧业,将牛羊马视为生活来源,也是自身武力强盛、所向克捷的条件。   牛群太保在契丹的地位并不低。   这牛群太保都死了,他们的牛羊还在吗?   耶律璟心头慌乱。   韩匡嗣骇然低呼:“陛下,此乃贼人之计也!” ##第四十九章 张琼战将 决战之始   耶律璟握紧着拳头,他如何不知这是计?   可那是四十余万牲畜……   每日所产的牛羊乳跟马奶,能够满足大军的一半所需。   这给中原人劫了过去,几乎宣告了此战的失败。   契丹的疆域比后周要大,但茫茫草原,地广人稀。   他们很难像中原一样,随随便便就聚集数以万计的役夫运送粮食。   相比用各种器械搬运粮食,不如安排几百牧民,赶着万计牛羊自在。   完全不用消耗过多的人力物力财力。   故而契丹的后勤以牛羊乳跟马奶为主,粟米、小麦之类的才是辅助。   现在牛羊马全没了,只靠粟米、小麦如何吃得饱,如何够吃?   契丹人吃惯了牛乳、羊乳、马奶这种高热量的食物,改吃五谷之类的食物,很难有饱腹感。   没有后勤,这仗怎么打?   “派人去军寨了解一下情况。”   耶律璟哪怕明知是计,也做不到完全不在乎。   将注意力放回了战场,心底更是一沉,铁鹞子与慕容延钊的殿前军大战了一场,体力有些不支。   遇到了党进的龙骧军,明显处于下风。   而那个奚族大将奚锘,自告奋勇要斩慕容延钊,居然给敌将一金瓜锤打死了:   张琼领命后,率部直取奚锘。   两人都是自持勇武之辈,皆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   理所当然地针尖对麦芒。   奚锘的武器是一把骨朵,而张琼的武器是一柄狼牙棒。   都是重型兵器,两人皆是力量型的大将。   没有任何的花哨,两人冲入彼此两丈范围之后。   骨朵、狼牙棒毫无悬念地碰撞在了一起。   大白天里,竟是星火四溅。   两人都受到了力量的反噬,向后仰了少许,骨朵、狼牙棒也冲着相反的方向弹开。   两骑一合即分,失去了再次交手的机会。   相互之间,策马擦身而过。   这两军对垒,将与将之间,并非没有单挑的情况,但往往就是照面之后,两三回合的接触,拿不下对方就没有机会了,几乎不存在斗上三五十个回合的情况。   尤其是两人这种快速对冲,更是只有一合的机会。   奚锘见自己未能一合拿下对方,便不再强求,放弃自己的速度,掉头继续找对方单挑,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敌方大军,那就太蠢了。   他对着迎面而来的御营司骑士挥舞着骨朵攻杀。   他力量奇大,骨朵只是一扫,便将防守得当的御营司骑兵扫落下马。   张琼与奚锘擦身而过以后,却没有理会面前冲来的奚族骑兵,而是从马颈上取下自己的金瓜锤,转身向后对着奚锘就甩了出去。   金瓜锤如炮弹一样,打在了奚锘的后心。   奚锘周身麻痹,口中鲜血喷出。   眼看是活不了了。   御营司的后面赶来的骑士随手补了一枪,将之捅翻在地。   张琼没有及时处理眼前的敌人,而是偷袭身后的敌将,以至于两名奚族骑兵攻杀到了近前。   一人使砍刀,一人与他一样,使着狼牙棒。   电光火石之间,张琼果断抛弃了手上笨重的狼牙棒,一手用手臂去格挡砍刀,一手抓住了对方的狼牙棒的下端,双臂张开直接利用速度甩在了对方的胸口上,将两人打下了马背。   砍刀只在他的盔甲上留下了一道印记,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狼牙棒也已经为他所夺,高举着铁棒砸向了奚族骑兵。   在张琼机敏的蜂拥下,抓住了耶律璟分神的瞬间。   御营司完全占据了战场的主动。   罗幼度道:“对方是收到大礼了吧!”   潘美道:“十有八九!对方的指挥,明显有些迟疑,慢了半拍。”   “那就不给他挽回的机会了!”罗幼度估计在这种劣势下,对方只有派出铁鹞子,凭借铁鹞子的战斗力挽回败局。   不是罗幼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对方的铁鹞子,确实不是才成军一年,缺乏战斗经验的御营司龙骧军、龙卫军可以相比的。   “呼延赞、郭暾!刘福!”   两骑一人,跃众而出!   “到!”   呼延赞、郭暾两人都穿着厚重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对方是契丹有名的铁鹞子,他们是鹞子,你们就是金雕,要他们知道。雀鹰再凶,面对雕,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果然对方军阵中越众而出一支三千人的铁鹞子。   这三千铁鹞子已经是契丹压箱底的宝贝了。   “上吧!”   呼延赞、郭暾高声应诺。   三百重甲骑兵加入战场。   “刘福,配合张琼、党进,步骑并进,直捣敌阵!”   “诺!”   御营司六军之间,战斗经验或许欠缺,但相互之间的配合,却极为默契。   不管是步骑,步弓,还是步弓骑都能高效的配合。   望了左右一眼,罗幼度对身旁的传令兵说道:“传令下去,全军进攻。”   罗幼度眺望着对方军阵,知道对方已经没有勇气做最后决死一战了。   趋吉避凶是人类的天性。   失去了牧群的耶律璟很清楚一点,他们获胜的几率越来越小。   除非就在这桑干河畔将罗幼度手上的这五万大军全歼,然后获得了桑干河南岸的粮食,不然结局都是一样。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罗幼度不怀疑对方有死战到底的决心,但是每一次的劣势,每一条不利的消息,都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是为了那微小的希望,赌上全军存亡死磕到底,博一线生机,还是及时止损及时撤退?   只要给足压力,罗幼度相信就当前的局势,耶律璟不敢赌。   因为契丹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耶律璟这些年一直都在镇压异己,从未对外用兵,就可以看出。   对方不是一个雄主,他只想当他的睡皇帝。   不具备郭荣高平之战那种不胜即死的魄力。   耶律璟不愿意就此认输,派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但是看着对面步骑同出,重甲骑兵开路的场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对面强攻了。   自己打是不打?   韩匡嗣见此情况,便知自己这位君上怂了,高呼道:“陛下,我们还有希望,只要南院夷离堇(耶律绾思)夺取了中原的粮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撤军,等于抛弃了南院夷离堇!对陛下统治不利!” ##第五十章 “撤!”   耶律璟看着苦口婆心的韩匡嗣,也知他说得在理。   耶律绾思是契丹皇族宿老,地位崇高,自己这一撤,他孤军深入敌人腹地,哪有存活的机会。   自己的皇帝位本来就是抢来的,这些年一直都在忙于内乱。   耶律绾思是为数不多全力支持自己的皇族。   耶律璟不再犹豫,抽出腰间弯刀,大吼:“契丹狼的子孙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来,给我碾碎面前的敌人!用他们的头颅,祭祀我们的天神!”   身为契丹皇帝,耶律璟这一高呼,效果斐然。   一瞬间周围的契丹骑兵们发出了咆哮,宛如千万只狼一起呼嚎!   战场上原本陷入被动的铁鹞子,听到后方的呼喊,精神徒然一振,重新燃起了斗志。   正欲进入战场的铁鹞子更是连连嚎叫。   原本面对迎面而来的重甲骑兵,他们还有些惊惧。   但这一声声的狼嚎,让契丹这个崇拜狼的民族,血脉里的野性激发了出来。   无畏无惧。   两支军队寸步不让的撞击在了一起。   强大的撞击力量,敌我都为之一滞。   双方皆有兵士受不住撞击的力量摔下马去。   郭暾手中马槊精准地刺入一名铁鹞子的喉咙,将之挑翻于地。   郭暾高呼一声:“呼延牙将,助我从侧面杀出去。”   郭暾一槊将一人捅下了马背,但是卯足了劲槊尖入体不过三寸,要不了人命。   这彼此都是铁王八,马槊想要透甲而入得用上成倍的力量,并不划算。   关键对方铁鹞子中有不少钝武器,真拼起来,他们反而吃亏。   他们的目的不是跟铁鹞子死磕,而是以相同的方式遏制住对方的冲击力。   呼延赞是其中另类,他双手各握着一根铁鞭,对付铁鹞子,铁鞭有着奇效。   甭管甲多厚,一鞭下去,保管筋骨断裂,内脏具损。但凡中他一鞭者,就算不死,亦会失去再战之力。   听到郭暾的呼喊,呼延赞二话不说,铁鞭一卷缰绳,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双鞭如敲鼓一样,闪电挥出,一口气挥出五鞭,登时便有五声哀嚎惨叫,掉下马去。   郭暾高呼一声:“好家伙!”带着麾下的骑兵从呼延赞破开的道路,斜刺里冲了出去。   不跟铁鹞子玩了。   重甲骑兵欺负契丹轻骑兵不快乐吗?   何必跟乌龟对碰?   真正陪铁鹞子玩的是神卫军刘福。   刘福的神卫军武器是棹刀,是由斩马剑、陌刀演变而来的武器。   不过威力相比陌刀是要逊色许多,相对的造价也便宜,更加实用。   骑兵最难以抵挡的就是他们的冲击力,尤其是铁鹞子。   西北大马的爆发力,配上刀枪难入的铁甲,便如冷兵器时代的坦克。   但任何事物都有弱点。   刘福平举着棹刀,喝道:“斩!”   神卫军的兵士一拥而前,对着铁鹞子的马蹄就砍了过去。   脆弱的马蹄,哪里经得住棹刀地砍击。   一匹匹的战马前翻跪倒在了地上,将马背上的骑士摔下马来。   神卫军训练有素,他们交错站位,有人负责砍马脚,有人负责砍杀落马的骑士。   笨重的棹刀固然破不了厚甲,却也有钝兵器的效果,劈在人的脑袋胸口上,一样能够取人性命。   神卫军如墙而进,斩马腿的斩马腿,砍人的砍人。   铁鹞子高居马上,失去速度的他们,在这种空间作战,远不及步卒灵活,给逼迫的没有还手余地。   连续吃了几次亏,铁鹞子亦学乖了,纷纷下马而战。   耶律璟看着损失惨重的铁鹞子,心头滴血,脑海里再次浮现撤退的念头。   摇了摇头,赶忙打消,下令调派骑兵迂回至神卫军的右翼,从侧面切入,击溃这烦人的步卒。   但是他调派的骑兵队,还未靠近神卫军,已经给张琼的骑兵队半路截击了。   神卫军毫无顾忌的向前突进。   全然不顾左右翼的情况。   御营司每月六军联合训练,步骑相互间的配合与信任,都非寻常部队可以相比的。   下了马的铁鹞子,不在给神卫军撵着打,有了还手的余地。   但是骑兵下马,战斗力又如何跟纯步兵相提并论?   耶律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向来看不起步卒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让一支步卒逼得毫无办法。   韩匡嗣建议道:“先让铁鹞子退回来吧,这样消耗不是个事。对方步卒没有佩盾,可以弓箭对之。”   他心底清楚,就对面的配合,契丹轻骑不可能从容地冲到步卒面前射击的。   但相比牺牲铁鹞子,还是用轻骑顶上吧。   耶律璟也是一筹莫展,只能同意此法。   就在他下令的时候,一轻骑仓皇而来。   “陛下,陛下,阿不底少保顶不住了,请求支援。”   耶律璟瞬间怒骂:“老子哪来的兵支援?”   这气急败坏之下,他一个皇帝老子都出来了。   相比罗幼度这里步步为营,见招拆招。   右翼军进展得不要太顺利。   相比契丹中军的耶律璟、韩匡嗣这对君臣组合,契丹右翼军的老将耶律沙,负责契丹左翼军的萧阿不底就是一个贪财的蠢货,进退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章法,一看就知道平时打仗直来直往,不是以多取胜,就是依仗契丹骑射的强悍,正面碾压对手。   没有打过势均力敌的战役,也没有打过硬战,更别说是逆风局的反败为胜,绝地反击。   在最早交锋的时候,高怀德、曹彬就察觉出了问题。   不过曹彬、高怀德都没有点破。   陪着萧阿不底打得有来有回,势均力敌。   不能威胁对方中军,打崩萧阿不底没有任何意义。   两人皆知道罗幼度的计划,得给韩令坤争取到奇袭牧群的时间。   这一收到罗幼度总攻的命令,曹彬、高怀德立刻不装了。   所有兵马直接压上。   曹彬、高怀德左右袭击,袁彦中路突围,三人各打各的,自由发挥。   萧阿不底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被逼得手忙脚乱,胡乱指挥。   只是凭借人数的优势,勉强稳住场面,请求支援。   耶律璟再次动了撤军的念头,那微小的胜算,他不想搏了。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惊呼声。   耶律璟回头眺望,却见营寨方向浓烟滚滚,似乎受到了攻击。   “撤!”   这一次耶律璟没有问任何人,直接下达了命令。 ##第五十一章 穷寇莫追   罗幼度见对方终于扛不住了,大笑道:“传令全军,除天雄军外,所有骑军,放下眼前一切事情,追杀贼寇,直至破营为止。潘美,你指挥所有步卒,沿河布阵,想尽一切办法,将过河袭击我军粮队的契丹贼子留下。”   自从耶律璟这一撤字出口。   成千上万契丹兵就好像给捅了蚂蚁窝的蚂蚁一样。   哗啦啦地四散而逃。   将游牧民族的逃跑天赋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幕罗幼度在此次北伐中见过许多次了,可每次见到都忍不住叹为观止,不得不服。   中原作战,但凡失利,掩杀是扩大战果的不二之法。   可契丹人他们这一跑,那真叫一个雷厉风行。   就算如此,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罗幼度还是不打算错过。   能多杀一个贼人,便多杀一个。   能够扩大战果,顺手将他们的军寨一举拿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士气大振的周军,在罗幼度的号令下,疯狂的对契丹兵展开了撕咬追击。   耶律璟心中大为惶恐,军寨绝对不能再失。   他们已经丢失了牧群,再丢了军寨,可就真就山穷水尽了。   耶律璟疯狂地抽着马鞭,一口气跑了十余里,面前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   他的右前方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正燃着冲天火焰,四周弥漫这一股刺鼻的味道。   那种味道他熟悉,是石漆的气味。   当初南吴送给他们一些,用来对付攻城器械以及攻城、守城,特别有效。   为此他们还严禁石漆的贩卖,鼓励猎户在山上搜寻石漆,还会给予发现石漆的猎户丰厚的奖励。   这一瞬间,耶律璟焉能不知什么缘由?   自己又给耍了!   在前线自己看到的滚滚浓烟是这片烧着的树林,并非自己的军寨。   羞愧,气恼,又毫无办法。   韩匡嗣看着前方的树林,一股怨气憋在心头。   在阵前他便觉得情况不对,大周的兵就那么多,而且除了韩令坤的骑兵都在桑干河畔与他们对战。   让韩令坤偷袭了牧群,确实是疏忽大意,以为对方的目标是救援粮队。   现在韩令坤已经出现,哪来的骑兵袭击他们军寨?   他正想开口劝说。   耳中就听到了耶律璟的“撤”字。   韩匡嗣心中泛起了一股无力之感,这字一出口,神仙都难以挽回了。   果然,对方只是烧了一片树林,成了压垮耶律璟心底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忽然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耶律璟、韩匡嗣回首眺望。   队伍后面不远处,中原军队的旌旗招展,大军浩浩荡荡地向他们袭来。   耶律璟看着身旁仓皇失措的兵士,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   “快跑,快跑!”   耶律璟挥动马鞭,不管不顾地向军寨方向跑了。   ……   契丹军营。   高勋自从回到军营后,就绷着张脸。   先给三千骑兵吓唬住了,然后徒劳无功的幽州北城等了半天。   如果不是中了对方的障眼法,就算没办法夺回全部的牛羊,也不至于如今这般一头不剩。   现在他们已经无力久战,只能将一切希望寄予今日一战了。   “大王!”   便在高勋暗自恼怒之际,一人匆匆而来,神色惊恐。   高勋认得来人,韩匡嗣的长子韩德源。   都是契丹化的汉人,他们彼此天生亲近,在契丹凝聚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贤侄,你不在前线,来此作甚?”   高勋心生不祥预感。   韩德源道:“大王借一步说话。”   高勋立刻屏退左右。   韩德源将前线战败之事细说。   高勋脸色苍白,无半点血色,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   韩德源却急切道:“父亲大人说,现在还有回天之法,我契丹能够渡过此劫,全看大王了。”   高勋一把抓着韩德源臂膀道:“贤侄快说。”   他与契丹一荣俱荣,也知韩匡嗣智计过人,眼眸中透着丝丝渴望。   韩德源道:“趁现在我军大败消息未传至,大王可昭告三军,说我军已夺周军粮草。对方舍命一战,陛下行诈败计策,将敌人诱入营中围歼。父亲说寨中还存有一些火油,全部用上。”   高勋瞬间反应过来,大笑道:“妙哉,韩详稳好计策,将对方诱入军寨,以大火截断他们退路,围而歼之。事不宜迟,我立刻安排。”   高勋依照韩匡嗣的主意,告诉营寨兵士说他们已经截获了中原的粮食,准备来个请君入瓮之计。   这种说辞或许瞒不过个别将官,但安抚寻常兵士还是很有效果的。   军心大安之余,将营寨里的石漆还有喂食军马的干草桔梗都填塞在了军帐里,四面埋下了伏兵。   罗幼度一直咬着耶律璟,一路上纵兵袭杀了不少掉队的契丹兵。   慕容延钊大笑道:“前面就是契丹军寨了,我们可以趁着他们的溃败之势,将他们的军寨给夺了,直接摧垮他们。”   这员剽悍的虎将,在后方做简单的包扎,得知罗幼度要全军进攻了。   二话不说,直接提槊策马来战。   慕容延钊袭击过契丹军的大营,对于这附近的情况轻车熟路。   罗幼度听慕容延钊这么一说,心底反而生出了一股警惕。   他本有此意,唯有趁势攻破敌方军寨,才能将胜利最大化。   但慕容延钊能够想到,敌人会想不到吗?   罗幼度看着耶律璟已经冲进了军寨,乱糟糟的败卒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没有半点犹豫,罗幼度高呼:“鸣金收兵!”   震耳的金锣响起,正打算奋勇破营的周兵,先是面面相觑。但见御营司的骑兵已经在金锣响起的第一时间后撤了,也只能跟着后撤。   慕容延钊一脸讶然。   罗幼度笑道:“如果对方此刻派出一支军队殿后,为他们赢得入寨备战的时间,那我们要做的便是直接击溃阻截之兵,杀入营中。可现在,对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打开大门请我们进去,恐怕有不小猫腻。   要知道,他们不是被我们击溃的,而是受不住压力,自己退的。手中还有一战之力,见好就收吧。”   “过于贪婪,只怕会吃亏。”   “我们还有一条大鱼可以吃,没必要冒险了。”   慕容延钊说道:“穷寇莫追?”   罗幼度含笑:“就是如此!” ##第五十二章 大鱼落网   韩匡嗣看着退去的周军,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是他们唯一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只要对方不犯致命错误,他们便无任何获胜希望。   败局已定。   就这可怕的对手,指望他犯错?   罗幼度这边放弃跟随耶律璟入营之后,立刻展开了对桑干河的封锁。   他们骑兵不足,对上面对契丹败军,只能最大限度的杀伤敌军,做不到扩大战果,攻破敌营。   但过河的上万契丹兵,一个都别想跑。   耶律绾思位于桑干河南岸,与海河的交界处,已经深入大周后方了。   故而耶律绾思并不知道契丹大军败退的消息。还在与常思德、李处耘做着纠缠。   耶律绾思手中的一万大军,面对常思德、李处耘四千余运粮队毫无办法。   重视军纪,一板一眼的常思德与机敏多智,反应迅捷的李处耘,相性完美地配合在了一起。   常思德麾下的天威军论及军纪是御营司中最好的。   罗幼度对常思德的评价是刻板到过分,他不像舒元那样,懂得激励人心,让麾下的部队发挥超出自身的实力,也不像张琼那样,凭借个人勇武,带动军队的士气。   他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不管环境恶劣,不管顺风逆风,一如既往的稳定。   历史上面对契丹第一名将耶律休哥,面对大宋十万大军,全军溃败的局面,唯独常思德一部,不受兵败所动,从容不迫地护着曹彬返回易州。   就如游戏中的固定伤害……   故而罗幼度在研究符彦卿给的手札时,发现里面详细记载了当年符存审幽州之战,以步克骑的战术战法。   看着那行成军,止成寨的苛刻条件。   罗幼度第一反应就是没有五年以上久经战阵的强兵做不到这点,第二反应就是御营司唯有常思德做得到。   常思德也没有辜负罗幼度的器重。   面对耶律绾思各种手段的袭击,他麾下的天威军不受所动,利用随身携带的铁地刺,以最短最快的时间在敌骑冲到近处前,搭建好临时栅栏。   耶律绾思一旦走远,天威军就会收回铁地刺,继续运粮行军。   耶律绾思一旦靠近,面对的就是尖锐无比的铁刺栅栏,以及追魂夺命的弩矢。   常思德、李处耘完全没有将耶律绾思的劫粮军当作一回事。   他们两条腿,快不过人家四条腿,从未有过去跟耶律绾思交战的意思。   该运粮就运粮,耶律绾思不让他们运,在他们近处游奕。   他们就地休息,不管耶律绾思如何嘲讽,也没人理会。   耶律绾思就觉得自己的对手是一个铁王八,一点机会都没有。   经过一段时间你来我往的拉扯,耶律绾思渐渐失去了耐心。   这位老将心底已经有了些许不祥的感觉。   耶律绾思站在高坡上,看着正在缓缓移动的运粮队,轻声道:“不能再耗了。”   这身在敌境,本就存有一定风险。长时间暴露行踪,更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若非现在的局势恶劣,他不会如此长时间地跟常思德、李处耘耗的。   他看了一眼天,心底默念:伟大的风神,送你虔诚的子民一场东风吧!   契丹人信奉萨满教,拜的是日月星辰、风雨雷电。   无巧不巧,就在他乞求之后不久,这桑干河畔真就刮东风了。   耶律绾思大喜过望,赶忙下令,“速速准备。”   常思德再一次展现了他的效率。   天威军闻讯而动,便如机器人一般,将平时练习了千百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黑黝黝的铁刺将组成了一道防线,静待敌人来袭。   不过这一次,契丹骑兵并没有直接进攻,而是在弩箭的射程之外点燃了数十个火堆。   常思德讶异道:“这是做什么?”   李处耘抬头看着向东方飘动的旌旗,瞬间明悟,说道:“用湿面巾捂住口鼻,准备打硬仗了。”   常思德深知李处耘的能力,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在他们完成这一切之后,契丹兵将早已准备好的枯枝烂叶丢在了火堆上。   浓烟在东风的带动下,飘向了运粮队,将之笼罩其中。   在烟雾中常思德、李处耘根本看不清敌人的动向。   耳中只能听到一支骑兵队在右边快速奔袭,以及周边兵卒百姓不住的咳嗽声。   李处耘知道这支骑兵队的目标不是他们,只是为了制造声音,掩护其他契丹兵逼近。   对方不敢用骑兵强行冲铁地刺,以步行的方式逼近。   铁地刺跟拒马一样,对于骑兵有很大效果,但是对步卒却没有效果。   李处耘也不知对方会从哪个方向靠近,骂了一声,高呼道:“甲队随意射击!”   八百名弩手凭着感觉,对着烟雾施展随缘弩法,一通乱射。   最终听到了西南方向传来了一声惨叫。   李处耘再次下令:“西南方向,射!”   密集的弩矢激射而出。   确实传来不少的惨叫,但很明显杀伤力有限。   在烟雾中,契丹兵也不能视物,但只要知道大概方向,逼近营盘是没问题的。   随着烟雾的散去,契丹兵已经出现在三十步以外了,他们大部分是匍匐前进的,弩箭的盲区所在。   三十步的距离,就是几个呼吸的事情。   契丹兵如疯如狂地冲到了近处,不怕死的直接上手去拆铁地刺。   早已待命的常思德与天威军毫不容情地以枪阵迎击,双方拼杀在了一处。   李处耘道:“弓手上粮车射击,弩手随我补位,大周万胜,御营司万胜!”   一直拉扯纠缠的双方,终于真正的缠斗在了一起。   天威军的稳健,契丹兵的彪悍,在这近距离搏杀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耶律绾思见状,脸色更是凝重,自己似乎并没有占得便宜。   想要吃下他们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正在他豁出去之际,耶律绾思却猛然发现,两支将近三千人的军队正自东南侧后的方向,以疏散队形迅速靠拢过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扭头往西眺望,准备向西逃跑,骇然发现西方也有一支军队向自己靠近。   不知不觉,耶律绾思发现自己居然成了瓮中之鳖。   握刀之手微微颤抖,耶律绾思明白自己被包围意味着什么。   他们已经一败涂地了。 ##第五十三章 不留一人一地   马蹄踏地沉重杂乱,战马的喘息和喷鼻声在耳旁回荡。   耶律绾思看着身旁剩余的三十余骑,望着周边越逼越紧的包围圈,知道自己再无生路可言。   自从发现被包围之后,耶律绾思用尽了一切办法突围。   凭借超强的机动性,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多次冲破了大周的包围圈。   但面对罗幼度的沿河布控,河岸所有可以浅渡的河道,都有兵士把守。   耶律绾思只要胆敢渡河,面对的必然是弩机的集中攒射,便如箭靶子一样。   耶律绾思彻底给隔绝到了桑干河的南岸。   直至黄昏时分,再度给符昭信、张琼、呼延赞包围了。   近万部队在不断地突围中,被杀、失散或者掉队投降的,数不胜数,现今只剩下三十余骑,人人带伤,突围无望。   契丹骑兵看着周边的周兵,脸上只有恐惧。   耶律绾思说道:“你们取我首级,降了吧。也许,还能保住一命。”   不等亲随反应,手中犹自染血的弯刀,这一次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耶律绾思不怕战死,是怕死不了,堂堂契丹皇室,焉能受辱于敌手?   感受着身上血液的流失,耶律绾思意识模糊,从马背上摔下,倒在了地上。   凄厉呼啸的大风,洁净透亮的蓝天,辽阔无边的草地。   “阿爹!孩儿要像爹爹一样,成为契丹的大英雄。”   似乎听到了爱子耶律休哥的呼喊。   耶律绾思伸着自己的手,隔空抓了抓,无力地倒在了草地上。   此次入寇的万余契丹兵,为大周全歼于桑干河南岸。   至此大周、契丹此番围绕粮草后勤展开的大战,拉下了帷幕。   在整体战术上,罗幼度凭借奇袭契丹牧群的操作,一直占据着主动,周军赢得是干净利落,临阵交锋,亦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尤其是对于耶律绾思部的合围。   不但全歼了耶律绾思部,还将他这位契丹皇族永远地留在了河北大地。   翌日清晨,负责打扫战场的官员,统计了一夜,计算出了契丹兵的大概阵亡数量。   同时,各军整合之后,传来的详细伤亡统计。   罗幼度对比着两军的伤亡。   拼杀最惨烈的当属天雄军,那是在丘陵间真刀真枪,尺寸之地的生死交锋。   符昭信砍了一名都头,契丹后方也有百具无头尸体,那是死在契丹督战队手上的,可见战事之惨烈。   天雄军仅阵亡人数就高达一千八百三十六人,加上重伤的一千三百七十七人,折损三千之数。   要知道除去骑兵,符昭信的右翼军总共不过七千人而已。   不过契丹军伤亡更甚,老将耶律沙卯足了劲想要打破僵局,发疯似地强攻。小小的丘陵契丹军的尸体就有两千六百余具,伤残着不可计数,在最后乘胜追击的时候又杀伤了两千余人,大部分都是耶律沙丢下的伤残兵士。   在耶律沙眼中这些重伤残兵能够活下来的几率不足三成,不如贡献最后的力量。   中军的情况比不上右翼军惨烈,却也不遑多让。   主要伤亡还是来至于慕容延钊的五千殿前司骑兵,直接折损过半,人人带伤。此役过后,慕容延钊所部,短期内再难形成战力,其次是御营司的龙骧军跟龙卫军,共计阵亡三千一百二十一人,重伤两千四百七十九。   但他们造成的战绩是辉煌的,契丹最强的精锐铁鹞子折损大半,算上追击时的掩杀,契丹中军的战损至少七千……   最轻松的就属左翼军了,他们对上了一个草包。   一开始为了战术需要,友好互动。   在得到命令之后,三将直接齐头并进,打得萧阿不底找不着北。   耶律璟跟耶律沙撤退,都是有一定章法的。   耶律沙用重伤患者殿后,耶律璟也用小股部队袭扰,而萧阿不底是真逃,闷着头就跑。   因为军营方向起火,萧阿不底不敢跑回军营,直接跑到蓟州城去了。   高怀德是一通好杀,以不到一千的战损,斩杀了四千余契丹兵。   加上全军覆没的耶律绾思部,此战契丹保守估计战损就达两万五。   这还不算韩令坤奇袭牧群造成的伤亡,他们时间紧迫,没时间统计杀敌人数,将四十万余牛羊顺利转移,就是大功一件。   而周军上上下下阵亡加上重伤失去战斗力的成员,满打满算亦不过万余人。   算得上是战果斐然。   罗幼度第一次指挥这种战役,取得如此成绩,相当满意了。   曹彬大步来到幽州府衙,汇报道:“罗统,斥候来报,契丹的军营空了。应该是连夜悄悄撤了,从痕迹看,应该是往顺州方向撤的。”   罗幼度霍然而起,说道:“快,你立刻率领张琼、党进、刘福、康再遇、康保裔父子,领着御营司前往大王镇,安抚镇民,接管镇内所有守备,密切监视顺州、蓟州、檀州,这三州契丹的动向。”   他神情肃然地看着曹彬道:“记住了,绝不可大意。如果让这三州官员,裹挟百姓入了草原,我直接拿你是问。”   曹彬一听“裹挟百姓”,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应诺一声,快步离去了。   大王镇在后世是国都的平谷区,这里在唐朝是北方的七镇之一。   虽是一个边镇,防御设施并不差,一直以来都是抵御北方草原的防线。   不过燕幽之地归契丹之后,已无外敌可守,自然也荒废了。   收拾一下,还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大王镇位于顺州以东,蓟州以西,檀州以南,三州中间,可以很好地留意三州动向,并且最先做出应对之法。   耶律璟要撤,罗幼度不打算留,但是他想将百姓一并带走,那他可不从。   哪怕拼着再打一仗,也不能让契丹带走任何一州的百姓。   ……   顺州府衙。   此番大败,对于契丹士气影响极大。   皮室军作为契丹的禁军,在东北、漠北可是战无不胜,士气高昂,如今连番受挫,损兵折将,连耶律绾思这级别的契丹皇室都战死阵前,全军上下一片悲观。   尤其是日常饮食少了吃习惯的牛乳、羊乳、马奶,啃着干巴巴的粟米,那种反差感,令全军上下无不怀念草原人的生活,莫不萌生退意。   对于他们这些兵卒来讲,幽燕本来就是中原人的。   还了就还了吧,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耶律璟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将心腹召于帐前,说道:“朕昨夜梦见太祖、太宗皇帝斥责朕不敬天神。朕心中恍然,此次南下,朕错过了天神的祭祀盛典,无怪诸事不顺。”   耶律璟连夜逃到顺州,喝了一夜的酒,太祖、太宗托梦?   托在酒里?   帐下高勋、耶律喜隐、耶律沙、萧干、萧思温、韩匡嗣等人暗自吐槽,但谁也不敢点破。   老大都说了,战败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天神的惩罚。   怎么办?   回去祭祀天神呗!   这言外之意,就如司马昭之心一般。   萧思温故作不知,迎合道:“天神最是仁慈,只要陛下虔诚祭祀,定能得天神谅解。依臣下之见,陛下当回师草原,以三牲重新祭祀天神,可保我大辽国运昌盛。”   耶律璟虽讨厌萧思温丢了幽州,但此刻他能站出来迎合自己,心底的那点不快消散了。   想着果然还是自家亲戚,虽然能力不行,但忠心靠谱。兵是不能给他带了,留他在身旁当个副相吧。   这奇葩的皇帝,用人就是随心。   耶律璟环顾四周,说道:“你们的意思呢?”   众人先是一片死寂。   还是韩匡嗣站了出来,见耶律璟返回草原的心思已定,也不再想反败为胜的策略了,说道:“就当前局势,返回草原,确实是止损之法。不过臣以为就算要走,亦不能便宜了中原。陛下一退,顺州、蓟州、檀州必然是守不住的。”   耶律璟眼中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说道:“你说说看!”   韩匡嗣道:“我军撤退之前,得做好两个准备。其一,派遣重兵,重新占据渝关,渝关绝对不能落于敌手。”   耶律璟一拍脑袋,惊呼道:“亏得韩详稳提醒,朕险些忽视这点。”   渝关位于抚宁东二十里。北倚崇山,南临大海,相距不过数里,险要非常。   在后世他有一个名字叫山海关。   渝关是连通辽东的关隘,地位与古北口相当。   只要派遣一军镇守,便可保证幽燕东方无事。   契丹取燕云十六州以后,渝关便成了无用之物,但因地理位置过于重要,依旧有一支军队长年驻守。   古北口对外不对内,无险可守,只能让给中原。   渝关不一样,渝关东西皆可防。   只要将渝关握在手中,就算古北口失了,他们一样能够从辽东通过渝关入燕幽之地打草谷。   只是不如古北口方便而已。   耶律璟道:“朕这便为渝关增兵,以策万全。”   他看着韩匡嗣暗暗感慨,论心思计谋,还得看汉人,问道:“然后呢!”   韩匡嗣先是一阵犹豫,然后一字一句的道:“焚烧顺州、蓟州、檀州三城,迁所有百姓北上。不给中原留一人一地!!!” ##第五十四章 道德底线   韩匡嗣这话一出,耶律璟这个以残暴著称的皇帝都倒吸了口凉气。   耶律喜隐、高勋、萧干、耶律沙这些久经疆场,杀伐果断的老将也忍不住变色。   更加别说萧思温这样读圣贤书的文人。   萧思温忍不住道:“此法是否过于毒辣?”   韩匡嗣心中不悦,厉声道:“何为毒辣?中原乃我大辽宿敌,两者注定无法共存。即便非你死我活,亦是彼强我弱,彼弱我强之局,两者不可能共强。顺州、蓟州、檀州留给中原,只会增强中原实力。”   “中原实力强上一分,我大辽即弱上一分。”   “强敌而弱己,何其蠢哉!”   “再说我大辽国策从未亏于百姓。上京地广人稀,燕幽百姓皆擅种地,将他们迁徙至上京,给予他们土地,免他们税赋,帮他们修葺屋舍。他们心系故土,无妨。我们可以在临潢府选择一地,给他们建造一模一样的城池,也叫顺州、蓟州、檀州即可。”   韩匡嗣声音越说越洪亮,充斥着满腔怒意,大有庶子不足与谋的感觉。   此番南下救援幽州,耶律璟本心存犹豫。   作为一个贪图享乐的睡皇帝,耶律璟没有多大的野心,不像太祖耶律阿保机,不像太宗耶律德光有着入主中原,饮马黄河的雄心壮志。   就想在东北当契丹的皇帝,打打猎喝喝酒,晚上熬熬夜,白天舒舒服服地睡个饱觉,小日子过得惬意舒坦。   幽州的得失,在耶律璟心底并不关键,对于草原对于契丹的掌控,才是第一位。   大周此番大举入侵幽燕,耶律璟收到求援之后,最先想的就是会不会影响自己对契丹的控制。   而韩匡嗣自诩有王佐之才,当如自己父亲韩知古一样,建功立业。   只是不管现任的皇帝耶律璟,还是上任皇帝耶律阮都是守成之辈,以巩固皇位为上,不曾开疆扩土。   韩匡嗣只恨自己空有才华而无处施展。   难得遇到大周入侵,韩匡嗣顿觉此乃天赐良机,各种劝说,成功说动了耶律璟御驾亲征。   结果两军交战,契丹一再受挫,十万大军折损近半,四十万牲畜落入敌手。   一败再败,韩匡嗣满腔悲愤。   他并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气恼萧思温无能,轻易让中原夺取了幽州,又怨耶律璟烂泥扶不上墙,对于自己扩充铁鹞子,训练攻城步卒的建议视若无睹。   到了这个地步,萧思温这坏事的蠢货,还有颜面说自己毒辣?   若不是韩家将一切都压在了契丹上,就自己的才能,哪里不能出人头地?   萧思温给怼的哑口无言,见自己好友盛怒,亦没有说话,只是眉头一直皱着。   耶律璟见韩匡嗣言之凿凿,又有些气急败坏,忙道:“韩详稳莫要激动,你说得确实在理。朕非残暴之君,不会亏待我大辽子民的。”   他这话说的,堂下文武皆暗暗发笑。   您若不残暴,还有谁能当残暴之名?   这定下了焚城迁徙百姓之策,第一个通知的自然就是顺州刺史刘廷高。   刘廷高是汉人,但并非契丹化的汉人,没有进入高层,没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   在这定计之后,武臣都下去准备了。   府衙只剩耶律璟、韩匡嗣、萧思温三人的时候,刘廷高给叫到了府衙。   耶律璟也没想着听刘廷高的意见,直接下达了命令,让他安抚民心,说服百姓。   听闻焚城强迁百姓之举,刘廷高瞬间变色,惊呼道:“陛下,此法怕会令陛下大失人望,不妥啊!”   耶律璟闻言,微微皱眉,然后看向韩匡嗣。   耶律璟残暴,但并非不爱民。   他是一个矛盾体。   他不好女色,甚至看到女人就心烦,身旁所有伺候他的人都是宦官。   但他又对这些宦官苛刻至极,近侍私自回一趟家,他将近侍全家杀了。   喝酒上头,杀几个贴身伺候的官宦玩玩,梦中杀人。   跟了十年的近侍,弄伤了他的鸡,他将近侍杀了……   就这么一个混蛋,但是他对百姓极好,而且不分辽汉,常常出台一些善待百姓的政策。   所以历史上给了他一个很中肯的评价“省徭轻赋,人乐其生”。   这听刘廷高说会失去人望,耶律璟又有些动摇了。   韩匡嗣心底暗恨,说道:“刘刺史不也是北迁之人,难道也对我大辽心怀不满?”   刘廷高瞬间色变,忙道:“臣不敢,臣不敢忘却太宗皇帝知遇之恩。”   刘廷高本是一名蓟州无终县很普通的教书先生,辽兵打草谷的时候将他掳掠到了上京。   刘廷高发现他们这些给契丹掳到上京来的百姓,并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契丹人很友善地给他们田地,还帮他们盖屋子让他们住,甚至会根据他们的人数比例来给他们所住的地方命名。   就比如说他所在的县就叫无终县,因为给掠夺来的无终县的百姓居于多数。   刘廷高因文采不错,契丹人直接让他当上了县丞。   这莫名其妙当上了在辽汉人的官,刘廷高累积了不少管理经验,最后还给辽太宗耶律德光看中,步步晋升,当上了顺州刺史。   故而韩匡嗣说刘廷高是北迁之人。   刘廷高不敢再说,遵命而行。   走出府衙,刘廷高越想越不是滋味。   相比当一个教书先生,现在高居地方刺史的位子,刘廷高自是心满意足,真心为契丹效力。   现今局势恶劣,耶律璟有北上之意,刘廷高也打算举家迁往上京,踏踏实实地当一个在辽汉人。   可韩匡嗣此招有伤天和,已经触及了刘廷高自身道德的底线。   韩匡嗣说得是天花乱坠,那是忽悠蠢蛋的。   契丹在政策上对于汉人确实不差,甚至可以说百姓之间,一视同仁。   刘廷高也知道,如果三州百姓真到了上京,安居乐业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问题是怎么去呀?   当年他给打草谷的契丹人掳掠至上京,四百来人,途中就死了一百八十多个。   要知道契丹掳人选择的都是无病无灾的成年男女。   顺州、檀州人口不多,但蓟州可是大州,三州百姓有二十几万人。   如此大规模地迁途,几千里地,一路上道路艰险,粮食水源又如何解决?   真正能够活着到上京的,又有几人?   这跟屠杀有什么区别? ##第五十五章 攻取渝关   渝关。   渝关关使萧布里眯眼看着眼前的市侩商人,手中拿着一份清单,说道:“姜东家,这一次胃口也太大了吧。货物比往常,可多了十倍。再说了,你不是贩卖茶叶的?怎么干起了布商、笔商、纸商、砚商了?想干什么?真不怕,将自己给撑死?”   姜东家道:“萧关使可听说陛下桑干河大败,耶律南院战死的消息?”   萧布里默默地点头。   在幽州打得如此激烈,渝关虽远离前线,却也是东西要道,消息什么的还是比较灵通的。   在大战之后当天夜里,他们就得到消息了。   因为萧阿不底惊惶失措地跑到了蓟州,引起了蓟州不小的恐慌。   一些有权势的契丹人,当天就准备了路引,准备往辽东避难了。   对于前线的失利,萧布里并没有多余的感触,有的只是冷漠。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满腔热血的少年,机缘巧合调到了渝关担任裨将。   所见所闻震碎三观。   渝关修建于隋开皇三年,为了对付高句丽而修葺的军事要地,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王朝东北军事重地。   不过随着契丹得了燕云十六州,渝关就荒废了。   左右皆是自己的领土,中原又陷入无休止的内乱,渝关自然不受关注重视,被视为流放之地,无军功,无风险,混吃等死之处。   但萧布里抵达之后,却发现这渝关几乎是人间天堂。   渝关确实失去了守备效果,但依旧是连接幽州、辽东的必经关隘之一。   往来两地的商人极多,尤其是高丽商人。   高丽一直与中原交好,看不上契丹。会同七年,契丹皇帝送给高丽五十匹骆驼,希望两国交好。   但遭高丽太祖拒绝,契丹使者被高丽王被放逐到孤岛,所送骆驼也被饿死。从此契丹多次袭扰高丽边界,将之视为打草谷的对象之一。   这两国交恶,商贸自然无法正常往来。   高丽只能与倭国进行贸易,偶尔飘洋过海至中原行商。   只是飘洋过海风险太大,一旦遇到风浪,人货两空,很不值当。   走私就成为唯一之法。   不管是辽国自己的商人,还是高丽商人,还是幽燕的汉商,往来辽东都需要经过渝关。   正经的商人交关税,不正经的就上交走私税,他们叫做利钱。   渝关上下所有兵士都赚得盆满钵满,有点身份地位的更是给一群商人伺候得逍遥似神仙。   萧布里的上一任仅妾侍就二十几个,都是商人送来的。   放荡的倭国女,娇美的新罗婢,野性的蒙兀(蒙古)娘们,甚至于中原名妓,什么样的都有。   萧布里哪里受得住这种侵蚀,很快就沦陷了,成为欲望的傀儡。   十几年过去,萧布里当上了渝关关使,活成了自己少年时最讨厌的样子。   不过他一点都不后悔,因为个中快乐,非言语能够描述。   眼前的姜东家是萧布里一年前认识的,是一个茶商。   契丹人无茶不欢,利润极为丰厚,出手也阔绰,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   这一次姜东家找上了他,走私的不只是茶叶,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萧布里直接起了疑心,说道:“前线失利,这跟你准备这些货物有什么关系?”   姜东家作揖道:“实话与萧关使讲,今日只怕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聚了。念在往日孝敬不断的份上,萧关使还望通融一二。当然草民不会亏待萧关使的……”   萧布里皱眉道:“此话怎讲?”   姜东家道:“草民在江南有些人脉,对于敌军主帅罗幼度有过耳闻。此人为中原天子称为张子房,给世人誉为小诸葛,用兵如神,确是当世少见的人物。此番我朝战败,恐无力回天,幽都府必然保不住了。中原得到幽都府,上下必然严控。短期内寻得破绽,购得中原物品,只怕难如登天。”   “中原的茶、绸缎、笔墨纸砚等我大辽稀罕之物,价格定成倍上涨。囤积些此类货物,做这最后一笔生意吧。”   萧布里摸摸点了点头,这确实说得过去。   姜东家顿了一顿,欲言又止,最终说道:“萧关使最好也做些准备,这幽都府一旦落陷,渝关将会成为重中之重的关键,朝廷必然会给关城增兵。那时,萧关使是听人家的,还是人家听关使的,就难说了。”   萧布里眼中也透着一股焦虑,这是他近日最担忧的事情。   渝关上上下下,六百名兵卒都烂到骨子里了。   这要有人接管渝关,只要随便一查,自己这些年干的事情都瞒不了。   杀头,都算轻的。   萧布里将心一横,说道:“今晚我可以放你入关,但这利钱,我要往常的三倍。”   姜东家变色道:“萧关使,您这也太狠了吧。”   萧布里目光灼灼,说道:“姜东家,别当我是傻子,真要如你所说,我大辽丢了幽都府,你手上的这批货价格不止上翻三倍吧?”   他伸出了三个指头,说道:“就三倍,一个铜子都不能少,不然你休想过关。”   姜东家长叹道:“好吧,三倍就三倍了。能够与萧关使相识一场也是缘分。”   “爽快!”萧布里起身道:“某今夜静候姜东家大驾。”   姜东家告辞离去。   萧布里脸色阴沉地目视姜东家离去的身影。   萧布里的侄儿萧于禅从屋外走入,问道:“叔父,这姜东家会不会有鬼?”   萧布里道:“并非没有可能,我们小心一点,别给他们骗了关城丢了性命就好。这些年,我们积攒了不少家业。过了今夜,我们跑吧,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当天夜里,姜东家浩浩荡荡的车队出现在了渝关关外。   有三十车货物,护卫加运夫共有百余人。   萧布里看着楼下通红一片,高喊说道:“除了车夫,所有人都退去三百步。”   姜东家出现在了城下,望着关城道:“萧关使,这是何意?”   萧布里大笑:“非常时刻,姜东家勿怪。你的这些货物,我安排人护送你们车队至关东。然后你们再分批次入关,免得我失人失关。”   姜东家长叹一声道:“萧关使,如此不信任姜某。也罢,就依关使之言。我们退去三百步,让关使安心!”   他们一行人退去了三百步。   萧布里谨慎到了极致,就这样也不敢开城门,安排人坐吊篮下城,左右巡视了一番,确定四周没有人埋伏,确定对方如实退后三百步之外,方才大胆地打开了关门。   百余名兵士瞬间上前,详细地检查货物。   如清单上一样,确确实实都是茶叶、锦缎、丝绸,还有笔墨纸砚等中原的稀罕物,萧布里这才放心下来,安排他们进入关隘。   车队徐徐向前,从渝关东门而出。过了十七辆车的时候,车轴突然断了,就卡在了东门正中间。   兵卒见状大怒:“什么情况?”   车夫一脸无辜,说道:“车轴断了,没法走了,得换车轴。”   兵卒见这前不前,后不后,只能道:“快些,别耍花样。”   他谨慎地抽出了佩刀。   车夫心惊胆战地搬着车上的货物,对后面吼了一声道:“都上来帮忙,这些砚台不搬下来,怎么修车轴。”   十余人在兵卒的默许下一拥而上。   他们默默地搬着货物,忽然约好一样,撒丫子就向关外跑。   兵卒暗叫:“不好!”   但关门给车队堵死了……   便在这时,在渝关东面的黑暗里,冲来了一队兵士。   领头的正是郭廷谓。   罗幼度的记忆里在渤海北部有一处叫秦皇岛,秦始皇东巡碣石,刻《碣石门辞》,并派燕人卢生入海求仙,曾驻跸于此,因而得名秦皇岛。   从津沽走过渤海,可以从此处抵达平州临榆,绕过渝关。   罗幼度并不知道他印象里的地理知识极不准确,且不说秦始皇这事,是真是假。   秦皇岛之名最早见于明英宗天顺五年,直到十九世纪末,岛屿才与陆地相连,成为大陆的一部分。   罗幼度这印象可坑苦了一直寻找登陆地点的大周水师。   他们花费了半个多月,仍是找不到所谓的登陆点。   眼看着时间紧迫,林仁肇选择在一处悬崖下,不是登陆点的地方,强行登陆。   林仁肇这个登山涉水如履平地的“怪物”,徒手爬上了一处矮悬崖,放下了绳梯,将兵送到了渝关之东。   从而有了此次袭击。   郭廷谓憋了个把月,本来罗幼度是想让他挽扼渝关的,这个任务很重。   郭廷谓有这个实力担此重任。   结果一直找不到登陆点,郭廷谓就这样拖着,到现在还寸功未立。   郭廷谓虽然佛系,却也不甘于人后。他们南唐三降将,就自己寸功未立,哪能不急。   此刻如出关之猛虎,穿过车队,冲入了关中,手中铁枪不住地收割着契丹兵的性命。   郭廷谓高呼道:“廷讃,速度前往关左,莫要让一人走丢。”   他领着军队直接杀上了关城。   契丹兵的实力本不弱,可渝关这六百兵卒上上下下腐化到了骨子里,哪有半点骁勇之气。   直接给郭廷谓部当作牲畜一样宰杀了,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渝关。 ##第五十六章 步步受制   顺州城。   韩匡嗣双手捧着地图,认真琢磨着。   韩德源来叫自己的父亲吃饭,见他着魔一般看着地图,忍不住道:“都准备撤回草原了,还有什么可看头的。”   “愚蠢!别满脑子想着金子珠宝,有了权,还怕没有财富?”   韩匡嗣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   身为嫡长子,韩德源愚钝贪婪,一点也没有继承自己的才智,看着就来气。   不过想着自己的第四子韩德让,气顺了不少,至少后继有人。   将手中的地图一合,塞入怀中,韩匡嗣说道:“在你眼中,你父亲是轻易认输的人?”   韩德源愕然道:“陛下都准备撤了,不是要焚城,迁徙百姓北归?”   韩匡嗣哼道:“不错,但这真撤假撤,谁又知道呢?为父这是一箭多雕之计。”   “首先,此番我军后勤损失惨重。不止需要补给,还得为这个冬季考虑。焚城迁徙是为了更好地取得三州财富。有了这些钱粮,足以弥补那四十余万头牲口。”   韩德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说道:“此事孩儿擅长,保管顺州一个铜子都不剩。”   韩匡嗣忍着一口气,继续说道:“其二,激将。那罗幼度自诩仁德,得知我们焚城迁途百姓,必然会暴跳如雷,从而率兵来救援百姓。届时,我们会故作惶恐,不敢与战。将十数万百姓丢给他们,佯装北上……”   “他们必然不会坐视百姓不管,会分兵维持秩序,寻找地方安置。这时,我们杀一个回马枪,会是什么情况?百姓必然惊恐,四散而逃,将他的军队冲散。我军主力善存,一战可定。”   韩德源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高呼道:“父亲英明!”   韩匡嗣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大郎,此法虽妙。却不保险,为父不能再败,必须做万全准备。为父已经让你高伯父挑选一批汉人兵士,到时候由你带队混入百姓之中,配合我军行事。”   韩德源脸色有些惊恐。   韩匡嗣双手扶着自己儿子的双肩,道:“放心吧,你本就是燕赵汉人,跟十数万的百姓,同宗同源。他们没那本事,从十万百姓中将你们揪出来。”   “再说了,我这当父亲的,还能害自己的儿子不成?此计若成,我儿当为头功!到时候何愁荣华富贵?”   韩德源咬牙道:“孩儿干了。”   他顿了顿,说道:“万一,他们不中计又如何?”   韩匡嗣决然道:“不中计,不可能。”   他顿了顿,厉声道:“真不来救,我们也可直接北上回草原。总比将百姓城池留给他们要强……我们得不到的,他们休想得到。”   正说间,韩匡嗣听到了耶律璟召见的消息。   韩匡嗣也顾不得吃饭,更顾不得与韩德源细说自己的谋划,让他好生准备,直接去顺州府衙了。   来到顺州府衙。   韩匡嗣见耶律璟苦笑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沉,先一步作揖道:“见过陛下!”   耶律璟摆了摆手,说道:“刚刚得到消息,罗幼度麾下大将曹彬率御营司直接进驻大王镇。”   韩匡嗣脸色骤变,手有些颤抖,从怀中取出地图,找着大王镇的位置。   终于在顺州以东的方向找到了小小的一个边镇。   韩匡嗣身躯晃了晃,将地图铺在地上,人跟着趴着,用手计算着那肉眼可见的距离。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韩匡嗣失神自语。   耶律璟看着失态的韩匡嗣,心力憔悴,同样能够体会他的感受。   想了那么多,谋划了那么多,结果一切都是瞎想,白想。   他长叹了口气,道:“韩详稳,莫要想那么多了,直接撤了吧……”   大王镇离顺州、蓟州、檀州都不过一日距离,而他们要迁徙一座城的百姓,需要焚烧掠夺一座城,准备工作都需要一日以上。   他们的原定计划是先迁徙檀州百姓。   檀州离幽州上百里,且离古北口很近。   罗幼度就算不休整,直接攻城,目标只会是顺州、蓟州,不可能长驱直入地打檀州。   所以檀州是最有机会焚城迁徙的。   然后顺州、蓟州的百姓可以用来诱敌。   但现在不管那个城的异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在大王镇的曹彬。   耶律璟完全有理由相信,罗幼度在这个时候,安排曹彬驻扎大王镇,就是先一步预防他们迁途百姓的。   对方早就考虑到了,就没给他们施展的机会……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耶律抹只求见的消息。   耶律璟霍然起身,骇然道:“快快有请。”   韩匡嗣也缓过神来,麻木的站了起来。   前日他提议渝关至关重要,需派遣良将镇守。   耶律抹只就是那个良将。他本应该在渝关接手关防的,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到来,意味着什么,韩匡嗣焉能不知?   耶律抹只一脸血污地走进大堂,身上盔甲歪斜,有些甲片已经掉落,还有几处刀剑创伤。   “陛下!韩详稳害我!”   耶律抹只直接跪匐在耶律璟面前。   耶律璟赶忙扶起耶律抹只,嘴里却道:“休要胡说,韩详稳乃我朝重臣,其父更是我大辽开国功勋,岂会害你!”   耶律抹只愤愤不平地道:“末将奉命前去接管渝关,结果渝关早为中原所得。他们将我们诓入关中围杀,还好末将机警,发现关隘里的汉兵过多,这才逃过一劫。不然小命都留在渝关了……”   原来郭廷谓在进攻渝关时,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一场战役。   渝关地理位置随着大周的节节胜利,与之前不能同日而语。   契丹是不可能长期忽视的,短期内必然会派兵支援。   故而郭廷谓一开始就抢占关左门,不让关里的六百守兵逃脱。   将之全擒之后,威胁萧布里继续担任关使,维持渝关正常运作。   耶律抹只来得比郭廷谓想象中的更快,但他已安排好了一切,请君入瓮。   不过耶律抹只发现关隘里的汉兵过多,起了疑心。   郭廷谓只能提前杀出,斩获颇丰,遗憾的是耶律抹只在亲随的护卫下,逃过了一劫。   韩匡嗣看着耶律抹只愤恨的目光,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又给抢先了?”   然后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七章 用间   幽州伤兵营。   罗幼度亲自巡视了伤兵营,拍拍这个伤员的肩膀,拍拍那个伤员的肩膀,说说鼓励安抚的话。需要搭把手的时候,主动搭把手。   尤其是那些受了重伤,甚至落下残疾的兵士,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心安。   罗幼度能给他们带来的,也只有这个了。   大周对于这类伤员是有一定政策福利。   同时打仗获得的战利品,身为主帅的罗幼度有一部分的分配权。   重伤残患者,罗幼度许诺根据他们的情况分别奖励他们羊马。   个别严重的且立功的,直接奖励耕牛。   走出伤兵营,罗幼度想着韩令坤应该快回来了,当即对身旁的亲卫说道:“伤兵营的弟兄最需要补身子,你去幽州城南等着,他若是到了,让他先将五百头羊赶至伤兵营,给他们熬羊汤,吃羊肉。”   说着往幽州府衙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罗幼度见宋雄急急忙忙地向他这边走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意,招了招手,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了,宋先生。”   宋雄来到近处,将一封信递给了罗幼度,说道:“这是顺州传来的消息,该死了贼寇,死性不改。果然应了那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罗幼度接过了信,打开细看,眼中也透着一丝丝怒意:信上的内容写的正是韩匡嗣焚城迁徙百姓的提议。   拿信的手拳头握紧,信纸不堪重负,让他无意间撕扯下一角。   罗幼度这些年没少了解契丹,深知契丹对于人口极为重视。   一早便猜到如果战败,对方会动迁徙百姓之举。   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狠,放火焚城,打算给他们留一个废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罗幼度直接上马,回到了府衙。   宋雄也跟在其后,走进了大堂。   罗幼度直接问道:“这消息怎么来的?”   宋雄道:“属下也不知道,只是知道此事是顺州刺史刘廷高亲口说的。”   罗幼度眼前一亮,说道:“你们将他策反了?”   宋雄摇了摇头道:“策反的是顺州名士鲍荣。当年与我一同拜访过长乐老,有过往来。属下深知他为人,此番得相公托付,便给鲍兄写了封信,他也期待燕幽故地能够重归中原。”   “不过奇怪得很,鲍兄的为人刘廷高应该知道。刘廷高上任的时候,聘请过鲍兄。鲍兄直接作诗嘲讽……他应该知道鲍兄的性格,却主动寻他,让他帮忙协助劝说百姓离城。”   “所以属下也吃不准,这是不是计策。”   罗幼度问道:“这刘廷高为人怎么样?”   宋雄道:“是个有德之人,他原先是教书育人的先生。给契丹掳去了,不知怎么的就当上了顺州刺史。他担任刺史期间,重视文教,鼓励百姓开垦荒地,政绩斐然。在顺州很有名望,很得人心。”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   有一说一,契丹对于汉人百姓确实不差,历史上宋朝百姓一茬一茬的北投不是没有原因的。   与后世的女真、蒙元、清朝相比,契丹对待汉人的态度几乎就跟圣人一样。   故而强行迁途年轻男女,罗幼度换位思考可以理解。   甚至相信会有不少人愿意跟契丹人走。   毕竟大部分的少年少女是没有经历过契丹最初入寇那段时间的,不知道当年契丹的恶行。   但焚城迁徙,就过分了。   这明摆着不给老弱病残活下去的机会。   或者他们这是算定了,大周不会坐视这些老弱病残不闻不问,一边毁家焚城,一边将这些累赘丢给大周,消耗大周国力。   契丹此举更加坚定了罗幼度日后烧草场的决心。   这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就没有仁义可言。   宋雄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罗幼度见宋雄心急火燎,知他是心念三州百姓,笑道:“宋先生莫急,对方如果在与我们对峙幽州城外的时候,就准备焚城迁徙,我们还真就拿他们没办法。现在?”   “我早料他们有这一手,将曹彬安排进了大王镇。他们的任何举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焚城迁徙,必生动乱,只要在他们安抚镇压之前,我军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率部赶到。他们反受其害……”   “宋先生,你立刻通知鲍先生。若契丹有胆子强来,让他鼓动民意,但不要轻举妄动,免受不必要之灾。我大军不时即到,相信不愿背离故土的人,还是占据多数的。”   宋雄见罗幼度如此说来,心中大安,作揖道:“属下替家乡父老,谢过相公。”   罗幼度目送宋雄离去,想了一想,叫来了传令兵,下达了两条命令:令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袁彦即刻领军北上大王镇。   令水师都指挥使焦继勋领一万水师北上,驻扎蓟州城外待命。   契丹既然动了焚城之念,那就必须预防他们狗急跳墙,增加大王镇的实力,可以更好地掌控顺州、檀州的情况。   桑干河一战,契丹已经没有实力大举进攻津沽水寨了,水寨也无须驻扎大军护卫后方。   分兵直抵蓟州,配合郭廷谓,便可将蓟州控制在手中。   蓟州是军事重镇,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岔子。   做好了这一切,罗幼度坐在椅子上,重新看着手上的密信,看着韩匡嗣这三个字,闭目细细的想着此人在历史上的表现。   还别说,对于韩匡嗣此人,罗幼度印象挺深。   主要还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儿子韩德让。   韩家身为汉族,却能成为契丹仅次于皇帝耶律氏,后族萧氏之后的第三大族,跟韩知古、韩匡嗣、韩德让三人对于契丹的贡献密不可分。   相比韩知古、韩匡嗣两人,韩德让因为跟萧太后之间,那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是成为后世人的谈资。   甚至有不少影视剧都加入其中,将韩德让视为终极舔狗。   也是这个原因,罗幼度特地了解了韩家这个家族在契丹史上的贡献。   故而韩匡嗣人生中特殊的事件,走马观花地在他脑海里闪过:如坐镇幽州,抵御赵匡义北伐,迫使赵匡义调阻援兵攻城,给耶律休哥创造了决胜战机,促使高粱河之战的发生。还有满城之战,败给了李继隆,然后是掺合谋反……   罗幼度忽然睁眼,眼中藏着几缕笑意。   韩匡嗣在历史上是掺合过谋反的!   谋反的对象,正是耶律璟。   只是耶律璟念及韩知古的大功,念及韩家在契丹化汉人心中的地位,饶恕了他,让他辞官软禁。   后来辽景宗耶律贤即位,韩匡嗣才真正地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坐镇幽州,指挥了幽州攻防战,抵御宋军入侵……   以道理计,耶律璟对韩匡嗣不错的,韩匡嗣为何要参与谋反?   脑中浮现耶律璟的荒唐事迹,罗幼度很快反应过来,摊上这么一个主子,但凡臣子有些志气的,另怀心思,都不足为怪。   细细谋划一二,罗幼度信步来到了关押萧胡辇的楼阁。   因为萧胡辇已经痊愈,罗幼度让呼延赞走在前边。   免得那娘们仗着自己一身武艺耍花样。   萧胡辇见走上来的是呼延赞,收起了躁动的心。   罗幼度笑道:“考虑得怎么样了?萧大娘子?你还不知道吧!就在这两日,我军于桑干河大胜你们的契丹酋长,派人夺了你们的牧群,还杀了一个叫耶律绾思的宗室。你们的酋长已经决定放弃幽州北逃了,再不决定,可就没有希望了。”   萧胡辇闻言脸色惨白:“真的败了?”   罗幼度得意洋洋地说道:“那还有假?就在前日上午,你们的酋长跟着一群人商议的。哼,一群跳梁小丑,还打算焚城迁徙百姓?在你们开会以前,我便知道你们的算计,先一步做好了安排。留给你们的,只有撤出幽州一路可走。你再不决定,我们间的约定就告吹了。”   萧胡辇闻言心下不免一动,说道:“胡说八道,我大辽圣君爱民如子,天下敬仰。哪会干出这等恶事。”   罗幼度道:“你别不信,此事就是韩先生……”   他似乎觉得说漏嘴了,皱眉道:“别扯这有的没的,我没时间与你耗了。用你小妹换,你大哥以及你娘、你二妹的安危,换不换痛快点给一句话。”   萧胡辇带着几分幽怨道:“你看上燕燕什么了?那个丫头片子,真有那么重要?”   她总觉得在面前这个可恨的男人心底,自己比不上那个还在换牙,说话漏风的小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罗幼度咳了咳,道:“我就想给我儿子找个丫头,没别的意思。”   萧胡辇一脸的不信,说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吧!”罗幼度毫不介意地说道。   萧胡辇抬起了小脑袋,泪眼汪汪地看着罗幼度,眼珠子都滚落了下来,哽咽道:“我想见见我娘,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萧胡辇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还真透着几分艳丽。   罗幼度略感惊艳,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便是了。不过不许耍花样,我会派人监视的。真要耍花样,别怪我不守承诺。” ##第五十八章 是真是假,查一查   罗幼度见到传说中的“萧太后”,有些愕然,小家伙实在太小了,垂着两个马尾辫,躲在萧胡辇的身后,怯生生地瞧着自己,好像自己是只大老虎,会吃了他一样。   罗幼度两眼看着小家伙,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缓解尴尬。   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就这小丫头,未来会是让大宋无比头疼的承天萧太后?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费什么心力,举手之劳而已。   就这样轻易消除一个可能存在的隐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明知道她可能存在一定危险,还将她放回去,未免心大了些。   最多也不过是多两张嘴而已,就两个丫头片子还能吃多少?   自己连张齐贤这个饭桶都养了,多养两个女的又能咋样?   萧绰双手抓着萧胡辇的裤腿,脑中想着大姐刚刚与她的对话。   “等下去见的人是天下最恶的恶徒,小妹一定要小心一些!”   萧绰讶然道:“比梁冀、董卓还恶嘛?”   契丹人喜欢崇拜汉朝,学习知识大多从汉朝的典故学起。   萧绰年纪小,以识字听故事为主,汉朝的故事占据多数。   梁冀一手遮天,立三帝,毒一帝,恶贯满盈。董卓焚灭京都,劫迁大驾,杀主鸩后,荡覆王室。   在萧绰心底,两人是天下最大的恶人。   萧胡辇道:“比梁冀、董卓要恶得多,喜好古怪,专祸害你这样的小丫头。”   萧绰心底忐忑,这比梁冀、董卓都要坏,那得凶成什么样?   偷偷地伸头看了一眼,对上罗幼度的目光,立刻吓得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伸头看了看,还是对上了那目光,再度躲了起来。   不凶呀?比想象中的梁冀、董卓差远了……   试了两次,萧绰胆子肥了起来,第三次探头。   敢与罗幼度对视了。   “嗷呜!”   萧绰做了一个凶凶的鬼脸,小口大张,露出了一口整齐却缺了个门牙的白牙。   罗幼度给她逗笑了起来。   萧胡辇气得瞪圆了眼睛,自从自己进来,面前这男人目光一直就在自己的小妹身上。   自己真就不如一个丫头片子?   萧胡辇将萧绰藏在身后,嘲讽道:“名动天下的罗幼度这口味还真独特!”   反正自己母亲、兄长、二妹都走了,萧胡辇胆气足了起来。   不管不顾,恶狠狠的瞪着罗幼度。   罗幼度笑道:“这没了约束,果然态度不一样了,也罢,懒得跟你计较。”   “来人!”   他叫了一声,说道:“将萧家大小娘子带回阁楼,好生看管。”   萧胡辇见自己还要被关阁楼,急道:“怎么还关阁楼?”   罗幼度诧异道:“难道你想去监狱?”   萧胡辇气急败坏地道:“草原人说话算话。你放了我娘,我哥,还有二妹,我萧胡辇愿意给你做牛做马,绝不逃跑。”   罗幼度挥了挥手道:“等回了开封再说!”   萧胡辇气得呼吸急促,拉着萧绰愤愤而走。   萧绰回头看着将自己向来霸道的大姐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罗幼度,居然给了一个笑脸。   罗幼度看着萧家姐妹离去,也不知道萧胡辇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了没有。   他这个离间计很是拙劣,但离间计的本身就不是一个高明的手段。偏偏这不高明的手段,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因为考验的是人心。   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东西。   何况韩匡嗣如果跟历史上记载的一样,那他自身就不干净。   耶律璟是个奇葩的皇帝。   很难用昏、贤、明、暴这类字样来形容耶律璟。   说他昏?他心如明镜,对于契丹朝堂,掌控得严严实实。在位期间,契丹皇室大臣背叛造反不计可数,但都让他先知先觉,以铁血手腕诛杀,一一平定叛乱。   说他贤?他不理朝政,整日喝酒睡觉,醒来就是杀人打猎。   说他明?动辄杀人,而且专杀自己的侍从,谁与之亲近杀谁。身边的佣人,杀了一批又一批。以至于最后让厨子、马夫趁他喝醉将之杀了。   但你要说他暴?他的杀意上不及大臣,下不及百姓,在他治理下的百姓是安居乐业……   总之一点,耶律璟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对内是一把好手。   只要萧思温将消息传达,除非韩匡嗣清清白白,历史记载有误。   真如《辽史》记载的那样,韩匡嗣存有二心,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一般离间计的核心在于攻心,无中生有。   而罗幼度这个拙劣的离间计却是攻实,有中生有,就看萧思温、耶律吕不古如何抉择。   顺州城。   当妻儿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萧思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热泪盈眶。   活了半辈子,就一个媳妇三女一子,全数落入敌手,情况不知。   萧思温午夜梦回,如何不伤心?难过?   结果妻子、儿子、女儿奇迹般地出现在面前,萧思温欣喜若狂。   很快他就发现少了两人,问道:“大娘,燕燕呢?”   封国长公主耶律吕不古尴尬说道:“是大娘,燕燕换我们回来的。”   萧思温一脸诧异。   耶律吕不古道:“估计是罗幼度相中了大娘,我们才得以回来。”   萧思温一阵羞愧,说道:“燕燕呢?不至于看中燕燕吧?”   耶律吕不古忧心忡忡地说道:“估计是怕大娘孤单吧,她们姐妹情深,让燕燕陪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垂泪了。   萧思温赶忙安慰,说道:“那罗幼度也算是一代英杰,想必不会亏待大娘、燕燕的。”   他这话说的自己都觉得羞愧。   可是有什么办法?   让他带兵找回面子,救回两个女儿?   他真是不敢。   耶律吕不古哭着哭着,忽然想到了萧胡辇悄悄给她传的话,说道:“陛下身旁有姓韩的吗?大娘说有个韩先生,可能是细作。罗幼度在你们会议前就知道会议的消息了……”   萧思温瞬间变色。   在契丹,在耶律璟身旁,姓韩的,除了自己那个老友韩匡嗣,就没有别人了吧。   “休得胡说!”   萧思温立刻低呼道:“世昌兄忠心为国,怎可能是细作?为了给陛下出谋划策,他甚至劳累的晕阙过去。”   耶律璟不好意思对外说韩匡嗣是被罗幼度打击的气晕过去的,护他颜面,对外说是劳累。   耶律吕不古道:“这是大娘冒险传来的消息,又怎会有假?”   “不可能,绝不可能!”萧思温道:“世昌兄的父亲还是我大辽开国元勋,特赐‘推忠契运宣力功臣’,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耶律吕不古气道:“反正我信大娘的……”   萧隗因说道:“会不会指的是别人?韩先生未必就是韩叔父。”   萧思温摇了摇头,除了韩匡嗣没有别人了。   他本对自己的朋友充满了信心,但想起耶律抹只的指责,心底也不由打鼓。   耶律抹只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对于让他去接收渝关的韩匡嗣是恨之入骨,多次出言诋毁。   同时,联想到罗幼度提前派曹彬进驻大王镇的举措。   这是真的神机妙算?还是事先得到了通知?   这主意是韩匡嗣出的,能够事先通知的,除了韩匡嗣,没有别人了吧。   这越想,萧思温便觉得不对劲。   在两人私下里闲聊的时候,韩匡嗣的的确确向他抱怨过耶律璟无志向无远见,还残暴嗜杀,空有强大的国家,却无征伐开疆之心。   耶律璟这恶劣的性格,契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萧思温也知道,还跟着附和了几句。   想到这里,萧思温不免冷汗淋漓。   因为隐隐约约的,他确实感受到了韩匡嗣对于耶律璟这个皇帝存有一定的不满,恨自己不得志。   这两相一结合,萧思温顿觉确有其事,脊背发凉。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耶律璟驾到的消息。   一众人赶忙上前迎接。   耶律璟大步走进院内,看着耶律吕不古道:“大姊,太好了。你能安全回来,朕很是欢喜。”   他们的父亲耶律德光野心极大,少年时期就跟着耶律阿保机南征北战,而耶律阿保机也很器重这个次子,见他秉性宽厚仁慈,军国大事多由他来裁决。   耶律璟的生母萧温去世的早,耶律璟是耶律吕不古的母亲萧宫人一手带大的。   耶律吕不古身为大姐也很照顾自己的弟弟,姐弟关系极好。   也是因为这层原因,耶律璟对于萧思温极为器重,哪怕他丢了幽州,都没有怪罪。   萧思温想着韩匡嗣的事情,不知当不当禀报。   耶律吕不古更信自己的宝贝女儿,才不管那么多,让耶律璟屏退左右,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耶律璟。   耶律璟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说道:“大姊,将情况细细说来。”   耶律吕不古道:“有人看着大娘,她也没敢说太多,就说韩先生告密,中原前一天就知道你们后一天的会议内容。”   耶律璟阴晴不定,忽然笑道:“此乃中原的离间计尔,都莫要再提了,朕相信韩详稳对朕的忠心!”   他说的轻松,但是疑心病便如虫子,在心底咬啊咬的,让人无法安心。   耶律璟看着韩匡嗣住的方向,心道:“是真是假,查查不就清楚了?” ##第五十九章 赵匡胤,不可典禁军   汴京。   延和殿。   “陛下!”   杨徽之恭敬的跪伏在地上,泣声道:“臣万死觐见,赵匡胤素有人望,万万不可令其典禁兵,恐生祸乱。”   郭荣相比以往的精干,现在的他却有些消瘦,精神涣散。   原本他就过于勤政,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这得知自己身患顽疾,不见未来,更想将没有做完的事情一次做完,不留遗憾。   从澶渊回到汴京之后,郭荣立刻封长子郭宗训授特进、左卫上将军为梁王,做立储准备。   他不但要处理日常事务,安排后事,还要将以前处理过的奏章拿出来,指点符皇后处理政务的能力。   郭荣看的很清楚,自己的儿子郭宗训哪怕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在六七岁的年纪有实力处理国事,掌控文武大臣。   想要完成这权力的交接,郭荣只能仰仗符皇后垂帘听政,将她推出来直到郭宗训有能力亲政掌权为止。   至于会不会出现汉朝的外戚,或者唐朝的女子当政,在这一刻郭荣已经顾不得了。   当前局势能够顺利完成皇权过渡才是第一要务。   即便真的出现外戚,出现女子当政的局面,至少天子血脉还是郭家的,都有拨乱反正的机会。   郭荣的病情最好的休养方式就是静修,可是他性子急,想要干更多的事,反而使得情况更加严重。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郭荣道:“左拾遗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杨徽之见郭荣不为所动,大感焦急。   杨徽之字仲猷,建州浦城人,自幼刻苦勤学,二十岁时,就学于浔阳庐山学舍。后潜行绕道,赴中原应举。翰林学士王著和端明殿大学士王朴等见其文章,都叹为奇才。显德二年举进士甲科,授秘书省校书郎,现今累官左拾遗。   左拾遗专门负责觐见,捡起皇上遗漏的东西如政策决策失误等。   李重进因特殊时期,包庇怯战属下,受到了郭荣的处罚。   郭荣念李重进的功劳,并没有直接卸去他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的职位,但是将他外放江陵,担任宁江军节度使,坐镇江陵。   侍卫亲军司的职权由侍卫亲军司步军都指挥使韩通接任。   李重进这一调离,张永德这个殿前都点检立刻就成为了军方鹤立鸡群般地存在。   张永德作为太祖郭威的女婿,手握禁军多年,战功彪炳,人脉广泛,哪里是韩通能够比肩的?   罗幼度能够制衡李重进、张永德二人,也是依仗两人的不和,相互掣肘,他这个第三者反而能压过第一第二。   但是单独一个拿出来,罗幼度也压不住。   何况是韩通?   张永德跟李重进争了一辈子,见老对手以这种方式告别中枢,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也察觉了自己的处境。   张李,张李,彼此不和又相互依存。   张永德急流勇退,以旧疾复发为由,自请解除兵权。   郭荣理所当然地将之加官为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提了身份,解了兵权,闲置在家,闭门不见客。   张永德这一退,殿前司的军权自然掌握在了殿前司二把手赵匡胤的手里。   杨徽之善谈多识,看出了赵匡胤野心过大,未来恐难节制,趁着郭荣还没来得及任命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的时候,上书谏言。   “陛下!”杨徽之苦劝道:“赵弘殷、赵匡胤父子两人长期在禁军任职,两人皆是乐善好施,喜交朋友。不只是禁军上下,我朝武臣,大多与之交好往来,互为姻亲好友。人望之深,关系之切,遍布军中,望陛下明察!”   郭荣沉着脸,对于赵匡胤的情况,他这皇帝焉能不知?   只是……   “好了!”   郭荣挥了挥手,说道:“此事容朕细细考虑。”   杨徽之闻言,也不敢叨扰,作揖退去了。   郭荣揉了揉脑门,问道:“傅裕,今天应该是罗先生书信传达的日子吧,怎么还未送至?”   幽州到汴京的直线距离是一千三百里,这个时代自然没有直线一说。   加上天下尚未一统,地方驿站并不发达。   幽州之前更是敌占区,道路破坏严重。   彼此往来信件快马需要两日。   罗幼度每隔两日必来信件,详细介绍前线情况。   故而尽管身在汴京,对于幽州战事依旧了如指掌。   上一封信,郭荣得知罗幼度即将对契丹展开反击。   这一封信又比往常迟到一些,这便如后世追更小说,突然断更了一般,难免令之有些焦虑。   一旁的傅裕也略感焦急,当初意外会晤闲聊。   言语间两人恰好说及契丹之事。   傅裕家人为契丹所害,本人也给擒到开封,入宫阉割成了太监。   当时两人闲聊,罗幼度就说夺回燕云十六州,杀到上京。   傅裕有些期待,但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不过几年时间,罗幼度真的打进了燕云,还夺回了幽州。   傅裕也忍不住心道:“也许自己能活着等到打进上京的那一天呢!”   此刻听郭荣询问,傅裕忙道:“许是有事耽搁了,陛下要不先歇一会儿,老奴留意着信件。”   郭荣不再言语,却也不想休息,而是处理着案几上的公文。   傅裕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出言相劝,他为人谨小慎微,遇事不敢掺合太多。   也因如此,深得郭荣器重。   约半个时辰过后,傅裕收到了罗幼度直达天听的书信,摸了摸厚厚的,知道里面肯定夹杂了私货,忍不住笑了笑。   傅裕走进大殿,将书信放在御案上一角。   郭荣立刻将手中的奏章放下,将书信取来,扫了一眼印泥,打开信封,取出厚厚的三页纸,一封更小的信掉了出来。   郭荣见状,笑道:“这个罗幼度,将朕这里当作驿站了?朕堂堂皇帝,天天给他送信?”   傅裕知道这是郭荣的玩笑话,说道:“现在统军家的丑丑见到老奴都熟悉的会笑了。丑丑长得极为漂亮,统军夫妇也是有先见之明,以‘丑丑’小名压着。”   郭荣将信丢给了傅裕。   这一开始罗幼度给他的信还是好好的,后来突然来了一句,“臣远征在外,思念妻儿如狂,不知可否捎带私信,转往家中。”   这简单的要求,郭荣自然不会拒绝,回了一个可字。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每次来信都会夹带私货,让他这个皇帝转寄信件。   郭荣有一次实在好奇,想看着信里写的是什么。   见罗幼度的私信并没有封口,在没人的时候,很不道德的偷偷拆开看了。   里面写得都是一些肉麻的情话,还有对于儿子丑丑的思念。   郭荣想不到罗幼度还有这一面,暗暗好笑,但也有些感同身受。   这发妻与嫡长子往往是最刻苦铭心的。   郭荣心底深处最钟爱的是那个结发妻子,幼时就嫁给自己的贞惠刘皇后,最遗憾的就是第一个儿子,郭宗谊。   只是两人都给汉隐帝刘承祐杀了。   若非如此,又岂会出现今日之事?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刘承祐将郭家上下杀绝,大周的江山未必轮到他这个养子。   此后郭荣安心地当一个信笺中转站了。   郭荣继续看着信,心的第一句话就解释了信晚到的原因。   以往写信汇报情况的时间段,他正在战场上与契丹作战。   郭荣心底一紧,往下看去,见大周桑干河大胜,契丹军折损过半,还斩杀了耶律绾思,登时起身大笑:“有此大胜,燕幽故地,入我大周疆域,不远矣。朕果然未看错人,罗先生文韬武略,皆胜耶律璟,攻取燕幽故地,还不手到擒来?”   他近日听到不少传言,说罗幼度在前线拥兵自重,收买人心,意欲效仿杜重威勾结契丹,率众自立。   对此传言,郭荣嗤之以鼻,一方面他确实对罗幼度有着一定的把握,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重情顾家,妻儿都在自己手上,多多少少都会顾及一二。   将信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郭荣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信件,将身子躺靠在了龙椅上,细细思量片刻。   他将信笺收起,说道:“起驾去仁明殿。”   傅裕快步安排在殿外等候的銮轿,一众侍从抬着郭荣到了仁明殿。   符皇后牵着梁王郭宗训来到了殿外迎接行礼。   郭荣笑着屏退左右,与符皇后、郭宗训来到大殿,将手中的信件递给符皇后,说道:“这是前线传来的消息,罗先生已经取得了战场主动,将契丹逼回了顺州,胜利在望。”   符皇后见自己丈夫消瘦的模样,心头有着莫名酸楚,压下悲痛低头细看信件,随即强笑道:“妾身恭喜陛下,罗先生信中说他正谋取渝关,只要渝关、古北口再入朝廷之手,北患将得到极大缓解。”   郭荣点了点头,继续道:“方才左拾遗进谏,说赵匡胤素有人望,不可令其典禁兵。对于此事,皇后怎么看?”   他说着看了一眼儿子郭宗训。   六岁的郭宗训,不太理解这些东西,而是从符皇后的手中抢过信件,在认字玩。   尽管知道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娃儿身上,郭荣见状还是忍不住暗叹。 ##第六十章 郭荣的无奈   符皇后沉吟片刻,说道:“妾身觉得左拾遗的谏言极有道理,赵家父子前后在禁军任职多年。不管是侍卫亲军司还是殿前司,皆有很深的人脉。”   “便如陛下所言,旧武臣的各种陋习,只会损害朝廷利益。赵匡胤虽无武将的桀骜不驯,本质还是信奉乱世生存之道。呼朋引伴,相互扶持帮助。”   “兼之此人又豪侠重义,武艺冠绝天下,深得军中上下崇拜仰慕。”   “得人望,左拾遗形容的还算恰当。”   “妾身以为他们可能没有野心,但这种风气不改,对我大周不利。”   郭荣笑道:“皇后有此见识,已是不俗。只是,皇后想过没有,朕明知赵家父子身上有武夫陋习,为何还如此重用提拔赵匡胤?真当朕对他们父子的人脉关系,一无所知?”   符皇后亦觉得奇怪,杨徽之看出了问题。自己也看出了问题,自己这个丈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郭荣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枯瘦的手,说道:“别看皇帝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多时候,皇帝也得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还不止一次。”   “皇后不要不信,高平之战,张永德不站在朕这边,朕不敢挥刀砍樊爱能、何徽等七十多颗将校的脑袋。没有李重进的支持,朕也不敢强令贪墨的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自尽。”   “不说节度使的那些牙兵牙将,就算是禁军将领,盼着朕死的人,现在都不在少数。”   “为什么?”   他自问自答:“朕挡了他们的路啊!原来的他们怎么样的?”   “想要女人?抢就是了。想要财富?抢就是了。在大街上都是横着走……”   “而今呢?”   “欺负一个百姓,贪点小钱,都要战战兢兢,生怕落入开封府的手上。成为第二个孟汉卿,第二个王继勋。”   “他们能不恨朕?能不想着朕死?”   “只是他们只敢想想罢了,因为李重进、张永德是父皇留给朕的人,控制住了头,身子、脚,就算有别的心思,又能怎么样?”   符皇后默默颔首,说道:“妾身明白了,赵匡胤就是新的头……”   郭荣微微笑道:“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得一件一件做。武臣的跋扈,武臣的陋习,太多年了。想要立刻根治,下猛药不行,只会陷入前朝的境地。”   “前朝刘承祐不就是迫不及待地乱杀权臣,导致失了天下?”   “再说了,就算侥幸事成了,将跋扈的武将,一个个都杀完杀绝,谁来为朕打这天下?”   “赵家父子有人脉又有人望,重用赵匡胤就能安旧武臣的心。罗幼度战功彪炳,军中上下现在无人不服。可朕下令直接将罗幼度调到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当任殿帅,担任马步军都指挥使,你看那些老将闹不闹。”   “他们服是一回事,动了他们的利益,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也是朕起御营司的缘由所在,另开一片天地,不去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抢利。”   “罗幼度文人出身,目光看得更远。对于旧武臣的陋习很是排斥,这点就很好。朕原本的打算,重用御营司,将御营司抬起来,盖过殿前司、侍卫亲军司。”   “御营司不存在旧武臣的陋习,它的崛起亦会刺激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跟着改变。”   “就算有老顽固不愿改,有更强的御营司在手,又有赵匡胤、韩通压着,再来猛药也不迟。”   “可惜啊!”   郭荣长叹,想着自己“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壮志雄心,不免感慨,世事无常。   符皇后道:“妾身明白了!陛下动了威胁更大的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就不能再动。他一动,没有镇得住场面的大将,军心就乱了。”   郭荣笑道:“正是如此,杨左拾遗看出了赵匡胤潜在的威胁,确实是好心。但他们这样的文人太过单纯,想事情过于简单。他只看出了赵匡胤潜在的威胁,却不去想这个时候没有赵匡胤会是什么情况。”   “还有……”他顿了一顿,说道:“赵匡胤是唯一能掣肘罗幼度的存在,不但得上来,还需重用。”   符皇后微微变色,一脸惊恐。   郭荣沉吟了片刻,说道:“罗幼度文韬武略当世一时之选,此番若能收复燕幽故地,我大周莫说是显德一朝,便是加上父皇在位的几年,功绩亦无人与之相比。”   “朕对他有提携之恩。朕能确信他不会负朕,亦有把握拿捏得住他。”   “可……朕不敢保证,他能待四郎如待朕一般……不只是他,包括赵匡胤、韩通!”   郭荣面容有些苦涩。   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就是道德伦理的丧失。   郭荣想过自己能否如汉昭烈帝一般,大大方方的将军国大事,生杀废立之权,托付一人。   他相信如果自己身处刘备一样的时代,一样的处境,他有同样的魄力。   可身处这混乱的时代,下克上引以为常的世道,他真的不敢。   符皇后亦能感受到自己丈夫的无奈,抓起了他的手。   郭荣继续笑道:“莫要过于在意此言,制衡而已,掌权者必备的手段,并非意味着真有反心。”   “如此说来,只是想告诫皇后,莫要感情用事。”   “罗幼度是你妹婿,有这层关系,你可以重用他。但不能过度,更不能不防。”   “赵匡胤,是最好的选择。”   符皇后感受到上位者的那股无奈,颔首道:“妾身知道了。”   当天,郭荣就下达了任命书,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晋升为殿前都点检,加任检校太傅,代替张永德接管殿前司。   消息传到殿前司。   殿前司上下一片欢喜。   不只是原本赵匡胤的心腹,就连张永德的心腹亦是如此。   就如郭荣顾虑的一样,殿前司上下在划去张永德这个选项之后,除了赵匡胤,任谁都接管不了这个都点检的位子。   赵匡胤的上位,能够让一票人跟着心安。   不过赵匡胤本人却并没有过多的喜悦。   如愿以偿,固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这喜讯跟着罗幼度大胜契丹,即将收复燕幽故地的消息一并传来,便有些膈应人了。 ##第六十一章 谁得利,谁可疑   赵匡胤长于军事,尤擅武略,但政治眼光并不差。   随着李重进、张永德的调离与赋闲,原本三巨头最为弱小的罗幼度伴随着他在燕幽故地的大功,已经成为无可争议的军方第一人了。   为了避免一家独大,必须有人与之抗衡,自己是唯一的选择。   想起自己能够顺利地当上这个殿前都点检,靠的是对手罗幼度的强势崛起。   那感觉,让心高气傲的赵匡胤很不是滋味,有一种被踩在脚下的念头。   赵匡义却不管那么多,在这关键时候,自己的兄长能够担任三司首领,成为军方三巨头之一,象征着他们老赵家迈出了通往权力巅峰的第一步。   这消息一传开,在京的武臣莫不欢喜雀跃,纷纷送礼拜访。   赵匡义将这些送礼人的名字一一记下,打算今日过后,逐一回礼拜访。   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赵匡义想着李重进退下,韩通上位之后,那门可罗雀的情形,不免暗自得意。   李重进在大周军方的地位太高,脾气又不像张永德古怪,军中上下无不信服。   此番李重进因为包庇部下跟韩通起了争执,然后为郭荣调到了江陵。   促成这事件发展的正是他赵匡义本人。   他手段极为隐秘,以至于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韩通。以为是韩通不讲武德,侍卫亲军司自己的事情不在内部解决,却捅到了郭荣跟前。   原本韩通的功劳就不在纸面上,军功不显,现在又仗着郭荣的宠信逼走了军方公认的第一人,使相李重进。   在汴京没有根基的韩通,现在是寸步难行。   侍卫亲军司上下将官对于韩通这个新晋第一把手,更是抱有一定的敌意,韩通想要短期内掌控侍卫亲军司,显然不大可能。   韩通的举步维艰,与赵匡胤现在的顺风顺水,高朋满座,有着明显的差距。   赵匡义收着一份又一份的重礼,心底念道:“要是罗幼度死在幽州就好了!”   赵匡胤策马而归,对着自己的弟弟颔首示意,走进了里屋。   赵匡义察觉出了自己兄长神色异样,将手中的账本交给了管家统计,跟着自己的兄长走到了府中演武场。   赵匡义好奇问道:“兄长晋升都点检,为何还心事重重?弟兄们都打算聚在一起吃酒庆贺呢!父亲也很是高兴,难得的多吃了一些饭。”   赵匡胤道:“已有消息传来,罗幼度前线取得大胜,契丹损兵过半,退回顺州。”   赵匡义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骂了一句:“这么快?又赢了?这王八蛋就不能输一次?”   他说着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脸都肿了。   赵匡胤有些懵。   赵匡义左右看了一眼道:“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让我们的人暗中透露一些情报给对方。”   当时走得太急,又过于激动,居然忘记留下这致命的手段,促使罗幼度战败。   现在想起来,赵匡义的肠子都悔青了。   罗幼度麾下的殿前司可是他们的部队,暗中拖个后退,搞搞鬼,这不是喝水一般容易的事?   自己居然忽视了。   愚蠢至极。   赵匡义道:“不知现在安排,是否来得及?”   赵匡胤摇头道:“不用了,罗幼度夺了契丹的四十余万牧群,契丹现在后勤出现了问题,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这时动手,容易让抓住把柄,也没有什么好的效果。”   赵匡义脸色骤变,沉吟道:“如此说来,罗幼度快班师回朝了?”   现在的汴京,韩通未缓过神来,军方由他们赵家一家独大。   可罗幼度这一回来,携带定北疆的大功,赵家哪有资格触其锋芒?   赵匡胤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传来的消息并不全面。初步分析,要不了一两月,契丹就会因为后勤问题而撤退。如果罗幼度另有手段,只会更快。”   赵匡义心底一动,问道:“兄长这消息,不是前线传来的?”   赵匡胤也不隐瞒,说道:“陛下此次大病,我不信罗幼度一点想法都没有。暗中让人盯着他,消息是从德顺所部传出来的。”   德顺就是韩令坤。   赵匡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赵匡胤道:“罗幼度拥兵自重的消息似乎没有宣扬开?”   赵匡义无奈道:“罗幼度在开封府干的几年,深得汴京民心。很多人不信此事,并未传开。只是零零散散地在街道酒肆留传,还常常受到旁听百姓的驳斥,效果很是一般。”   赵匡胤沉吟片刻,道:“那就不管他了,当前之要,还得自身强硬。四郎在哪?你明日带四郎去张家走动走动。”   赵匡义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自己兄长的意思。   韩通一时间拿不下侍卫亲军司,张令铎现在是侍卫亲军司的第二把手,为何不能争取一下?   “我明白了!”   ……   汴京赵家。   赵普再一次与张进接头。   赵普自汴京传来他母亲生病之后,便心急火燎地回到了汴京。   这一入汴京,赵普就从张进那里得到了有人散布罗幼度拥兵自重,有谋反的嫌疑。   赵普便让张进不急着抓人,想法子将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张进一脸惭愧,道:“赵先生,对方藏得很深,散布谣言的,多是拿了钱的地痞流氓。这颁布谣言的,也是地痞。对方重重设防,向上细查,却是一个无头案。幕后之人一开始就没有露面。”   赵普说道:“找不到,就不找了。现在没有必要将时间人力浪费在这种小事身上,幕后之人是谁,我心底有数。接下来,你想法子盯着赵家。就是赵匡胤一家,看看赵有什么异动。小心一点,莫要让人发现了。”   张进也不问为什么,颔首道:“放心,干我们这一行的,常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他们之中有一些特殊人才,最擅干这些。”   赵普喜道道:“如此,大善!”   两人并没有细谈,匆匆相聚,匆匆离去。   赵普轻笑:“这样也好,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他让张进盯着赵家并非公报私仇,而是信奉一点。   谁得利,谁可疑。   不管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赵家是受益者,也是罗幼度最大的对手……   明白这点,何必追究细节?? ##第六十二章 喂韩先生喝药   幽州。   韩令坤领着麾下兵马徐徐而来。   在赶着四十余万头牛羊马进入香山之后,他便在复杂的地形中设下了埋伏,坐等契丹人上钩。   追击而来的高勋为人谨慎,尽管他知道这四十余万头牛羊马对于当前的契丹多么重要。   但是身为契丹化的汉人,对于“死道友不死贫道”这话有一定的研究。   牧群的丢失跟他没关系,派兵支援已是仁至义尽,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深入地形复杂的香山。   所以高勋撤得干净利落。   韩令坤等了半日,没见敌人动静,也知道了对方不会来了。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在香山西南方待了一夜,然后根据罗幼度的安排,将牲口都驱赶到了涿州附近的草场,暂时放养。   如此大批的牛羊马肯定要上缴朝廷进行分配的。   韩令坤留下一小部分犒军,其余皆交给了涿州刺史,令之与朝廷商讨这分配之法。   安排好一切,韩令坤方才折回幽州。   入城便得罗幼度先行犒赏伤兵的命令,让人将五百头羊赶到了伤兵营给受伤的兵士开开荤。   自己来到了幽州府衙来与罗幼度汇报情况。   得知韩令坤的到来,罗幼度亲自走出府衙迎接。   “辛苦韩老哥了!”   韩令坤一脸感慨道:“总算明白了,为何老石说跟你打仗就跟做梦一样,赢都不知道怎么赢的。我就奇了怪了,虽说契丹四十万牧群并不难找。可契丹的斥候眼线也不是摆设,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知道了他们牧群所在之地?”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韩令坤一并入府衙,边走边道:“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冲锋陷阵,靠的是临敌应变,靠的是一身血气武勇。这些我都没有,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想法子了。”   “契丹的牧群具体在什么地方其实不难猜,那么多牛羊马要放养,少不了两个字‘草场’。有水草的地方,必然就会有他们的身影。”   “我故意无视他们的牧群就是不想打草惊蛇,其实攻入幽州的时候,我就在城中的档案室里将幽州附近百里适合放养牛羊的草地记在脑子里了。”   “根本不需要遍地去找,很容易就能分析出来大致方位。”   韩令坤竖起了大拇指道:“真了不起,打仗这简单的事,我还真没想那么多……”   “对了!”他想到一事,问道:“那锦囊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宝贝似的藏着,张光翰追问多次,我都不舍得打开。非等到关键时候,结果里面什么也没有,白期待一场……”   罗幼度若有所指地笑道:“哪有什么意思,想要知道的都知道了。”   韩令坤脸色微变,说道:“你是说张光翰?”   罗幼度耸了耸肩道:“我可什么也没说,不过陛下此次患病,有些事情得注意一二。尤其是你我出征在外,对于京中的局势变化了解不透,一言一行,不得大意。”   韩令坤低声道:“京中会有变故?”   罗幼度默默颔首,说道:“目前得到的消息就是李使相调离中枢,去江陵担任节度使了。由韩通执掌侍卫亲军司……”   韩令坤眼中瞳孔一缩。   罗幼度是早有心理准备,只要给郭荣时间李重进、张永德肯定会下去的。   他们两人在军方的影响力太大了。   给罗幼度三五年的时间,罗幼度有信心赶超他们,因为大周新一代的人才,几乎都聚于御营司。   御营司的未来一片光明。   但现在老一辈的人脉都在李重进、张永德的手上。   郭荣如果真的不在了,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人,任何一个都不是罗幼度当前可以对付的。   为了给郭宗训铺路,他们调离中枢,解除兵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这消息在韩令坤眼中委实震撼,李重进可是大周军方的定海针,他自己就是李重进一手提拔起来的。   “使相……”   韩令坤有些心慌。   罗幼度道:“韩老哥不用担心,你我尽快收复这燕幽地,凭着手中功绩回朝,朝廷还能亏待我们?再说了,凡事我顶着呢,老哥慌什么。”   韩令坤一想也对,天塌下来,不是有高个的顶着?   “不过有一事,得跟兄弟商量一下!”   罗幼度不怀好意地笑着。   韩令坤压下心底不安,说道:“说吧,跟我客气什么!”他看着案几上罗幼度的茶杯,也不客气,直接拿过喝,压压惊。   罗幼度道:“我看上高怀德了,你把高怀德给我吧!”   “噗!”   韩令坤连同茶水一并喷了出来,揉着嗓子道:“你还真不客气,老高可是侍卫亲军司第一虎将,马军司的王牌。”   罗幼度给他续了杯茶,套着近乎道:“我俩客气什么。什么第一虎将,马军司的王牌?真正的王牌在我面前呢,哪里轮得到高老哥。”   韩令坤抹去胡子上的茶水,道:“也罢,看出来了,你俩早就看对眼了。不过,这事我说的不算。高兄弟统帅的虎捷军虽隶属于我马军司,但他这种级别的将领调任,怎么着也得韩通这个步帅首肯,官家那里也得同意。”   步帅现在正式压他马帅一头,韩令坤心底满是怨念。   罗幼度道:“这个不用老哥担心,你这边松口,一切好办。官家那边我自会去说,至于韩通,好说,跟他不熟,他不答应我明抢。”   韩令坤倒有些期待,李重进调往江陵,侍卫亲军司还真没人可以跟罗幼度叫板的。   ……   顺州。   耶律璟看着手中的密信,看着面前的耶律冲说道:“如此说来,韩匡嗣真的有问题?”   耶律冲道:“确信无疑,此次韩匡嗣晕厥。宋王亲自过府探望,两人单独密谈一刻钟,具体说什么,不得而知。他们关系之密切,出乎属下预料。宋王回去之后,便派人往祖州传达消息。所遣之人已经为属下截获,从马腹上搜出了这封书信。”   耶律璟脸上透着冷笑,眼中满是杀机。   祖州,那可是他心底的一处禁地。   祖州,是他们耶律氏的世居之地,耶律阿保因其高祖、曾祖、祖父、父亲皆诞生于此,所以得名。   在祖州软禁着一对母子,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皇后述律平以及他的儿子耶律李胡。   当年耶律璟的父亲太宗耶律德光当了中原天子之后,感慨中原统治动荡不安,罢兵北还,途中病逝于栾城。   耶律阿保机长孙,耶律倍长子耶律阮趁机窃取了皇位。   述律平宠爱耶律李胡,不认可耶律阮。双方在横河之横渡对峙,得耶律屋质劝和,最后达成横渡之约。   述律平与耶律李胡被迫承认耶律阮的皇位。   述律平与耶律李胡也被耶律阮囚于祖州。   耶律阮因得位不正,在位期间,谋叛不断。   后来耶律察割发动火神淀之乱,弑杀辽世宗耶律阮。   耶律璟趁势而起,诛杀耶律察割,正式即位。   虽然他是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以血统论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但从正统的角度来说,契丹真正的继承者应该是他的叔叔,耶律德光的同母弟,太祖皇后述律平认可的耶律李胡。   耶律冲口中的宋王叫耶律喜隐,就是耶律李胡的长子。   “好,好得很呐!”耶律璟厉声低笑。   信中的内容是让耶律李胡做好响应的准备,耶律喜隐打算趁着他醉酒的时候,发动政变。   “来人,将韩先生请来!”   耶律璟大叫一声。   韩匡嗣来到顺州府衙,他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以为幽州的罗幼度又有什么异动,心急火燎地赶来,打算一雪前耻。   “见过陛下!”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韩匡嗣道:“可是中原又有异动?”   耶律璟笑道:“不急,韩先生身体虚弱,朕给先生准备了一碗汤药,先生服下吧!”   他挥了挥手。   耶律冲手中端着一碗乌黑腥臭的液体走了过来。   韩匡嗣脸色大变,他精通医理,当年便是因为擅长医术而当差于长宁宫,伺候淳钦皇后述律平,从而获得晋升的机会。   那气味,那液体,他一闻就知道是毒芹根熬成的汁液。   此物一旦多饮,便呼吸加快,全身抽搐,痛苦而亡。   一瞬之间,韩匡嗣明白了什么,必然是自己与耶律喜隐密谋之事,让耶律璟知道了。   “恕罪,陛下恕罪!”   韩匡嗣磕头如捣蒜,道:“臣醉酒误事,把柄落在宋王手上,并非心甘情愿。”   他这话半真半假。   耶律璟醉心打猎,不理朝政,而韩匡嗣志向远大,想要成为千古名臣,在耶律璟麾下碌碌无为,全无用武之地,不免心怀不满,大恨自己怀才不遇。   悲愤之下,饮酒买醉。   遇到了一心想要造反的耶律喜隐,两人一拍即合。   韩匡嗣想不到会出现中原北伐这一事件,也想不到耶律璟在北伐途中会如此器重自己,可上了贼船,想要下来就不容易了。   耶律璟寒声道:“我能容你跟愚蠢的耶律喜隐往来,但容不得你勾结中原,致使我军一败再败。”   “耶律冲,韩先生不愿喝,就喂他喝!” ##第六十三章 契丹撤军   勾结中原?   韩匡嗣慌忙大叫:“冤枉,陛下冤枉!属下对我契丹赤胆忠心,从无二志。”   耶律璟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人都有一种奇怪的偏执心理,可以容忍对手的恶毒,却无法接受身边人的背叛。   耶律璟因自身得位不正,不敢过于重用契丹贵族。   故而对于韩匡嗣这种契丹化的汉人尤为重视。   此番南下,也是在韩匡嗣的极力劝说下,方才决定的。   一路上,耶律璟对韩匡嗣可谓信任有加,一直以为他是一只忠犬,结果却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恨意一生,所有事情都有了宣泄口。   韩匡嗣所有的举动,不管是好的怀的,都是那么的可疑。   劝他南下,是为了让中原击败,好动摇自己的威信。   劝他积极出战,是因为已经暗通了罗幼度。   连牧群丢失,耶律璟都觉得是韩匡嗣泄密导致的。不然中原怎么能那么精准?奇兵长驱直入,直捣牧群所在?   甚至于韩匡嗣上个厕所,耶律璟都觉得他在给中原传递消息。   一切的一切都是韩匡嗣搞的鬼。   契丹已经很久没有遭受如此严重的失利了,耶律璟本就不知如何给国内各部一个交代。   韩匡嗣这一事发,理所应当,也是顺理成章。   韩匡嗣一个书生,哪里是耶律冲的对手,给耶律冲按在地上,一脚踩着他的胸口,一手掰着嘴巴,将毒芹根的汁液灌进韩匡嗣的口中。   韩匡嗣开始还在反抗,但随着汁液呛入肺腑之后,渐渐丧失了反抗的力量,任由摆布。   韩匡嗣蜷缩在地上不住翻滚,全身抽筋、皮肤发红、面色发青,呼吸急促,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耶律璟、耶律冲对此却是不闻不问。   耶律冲道:“耶律喜隐该怎么处理?”   耶律璟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个蠢货而已,你去将他拿下。他一个从犯,朕自然大度的饶他不死。”   耶律璟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耶律喜隐,而是契丹名义上最有资格继承皇位,身在祖州的耶律李胡。   不管耶律李胡知不知道他儿子的谋划,但是有了耶律冲缴获的信。   耶律李胡不是死,也是死。   不是主谋,也是主谋。   耶律璟道:“你先将韩匡嗣吊起来,装作他是畏罪自杀。做好这一切以后,再去拿耶律喜隐。最后修书一封,快马送给你兄长,让他好好安抚韩家人。念及韩中书之功绩,朕不会牵累他家人,就说朕只是想将韩先生软禁于府衙,便于捉拿耶律喜隐,并无伤他性命的意思。不想他恐殃及家人,自我了断了……”   耶律冲的兄长叫耶律屋质,历经契丹四朝,能文能武的全才,当前契丹的第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皇帝。   耶律璟让韩匡嗣自尽,这是给韩家一个台阶。   韩家在契丹的威望太大,是契丹汉人精神领袖。   现在契丹的国策制度,大部分都是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一手定制的。   韩知古还特能生,有十一个儿子,部分在契丹居于高位,真要挥动屠刀,将韩家人一一治罪,契丹必定大乱。   必须给韩家一个台阶。   如果不是这一次败得太惨,韩匡嗣不得不死。   耶律璟也不想对韩匡嗣动手。   历史上耶律璟就宽恕了韩匡嗣,只是将他贬为平民。   但这一次,韩匡嗣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但不能死在他手上,上吊畏罪自杀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除非韩家要鱼死网破,否则不认也得认。   不只是中原人好内斗,契丹人斗起来,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耶律璟这个皇帝,虽然对外毫无建树,但面对契丹各方面的不安因素,在政治场上却从未落于下风。   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耶律璟就完成了韩匡嗣“自尽”,擒拿耶律喜隐、耶律海思、萧达干,干净利落地将一次谋反,扼杀于谋划之中。   至关重要的是主谋成了耶律璟的心腹大患,最有资格继承皇位,却给软禁在祖州的耶律李胡。   当罗幼度得知耶律璟解决契丹内部动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凌晨时分了。   罗幼度挑着灯,看着手中的密信,但读到韩匡嗣自尽,顿感痛快。   不管这是不是他的离间所致,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之徒,早死早超生,留着世上不过是浪费粮食空气。   罗幼度将密信搓成团,忽然一跃而起,披上外衣走出卧室,高呼道:“传令下去,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于北门集合!”   一个时辰后,所有兵将都顶着双黑眼睛,在旷野中打着“哈欠”。   罗幼度也洗了好几把脸,才能保持当前的清醒。   他也不解释什么,直接临时连夜行军,直抵顺州城南二十里外扎营。   然后命人做好营寨守护,就地休息。   桑干河一战,罗幼度已经证明了自己,尽管这一折腾,显得莫名其妙,却也无人敢说什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简简单单地一动,让契丹皇帝耶律璟这个夜熬得一点也不踏实。   喝喝酒,看看书,想想如何更稳当地坐稳这个皇帝,是耶律璟最爱干的事情。   晚上的时间多金贵?   用来睡觉,太不值当了。   习以为常的熬夜,忽然得到了斥候传来中原大举北上的消息,熬夜的兴致顿时消散,心头突突打鼓。   现在可不是跟中原交手的时候。   耶律喜隐怎么样也是契丹宋王,耶律阿保机的孙子,耶律海思、萧达干都是契丹宗室,还有一个韩家人,他们不是谋反就是勾结中原,罪名一个大过一个,军心不可避免地受到动荡。   契丹本就因大败士气低,又遇到了这种情况。   兵无战心,打起来必然吃亏。   心惊肉跳了一夜,见周军只是在顺州城南安营驻扎,并没有决战的意图。   忽然间,耶律璟明白罗幼度的意思了。   你再不滚,老子就要开打了。   耶律璟看着士气如虹的中原兵卒,看了一眼身旁,人人思归的皮室军。   “撤吧!”   耶律璟清楚自己再耗下去,拖一波时间,强行收一波麦子再走,真就要挨打了。   显德五年,六月十八日。   契丹军撤出了顺州…… ##第六十四章 蓟州孤城   在契丹撤出顺州的第一时间,罗幼度便派人入手接管了顺州城,接见了一直充当内应的顺州名士鲍荣,提拔他为顺州长史,以示嘉奖。   鲍荣激动得热泪盈眶,欣然接受。   当年刘廷高同样以顺州长史相邀,鲍荣不屑一顾,现今罗幼度以相同的职位邀请,这位名士却感动得泣不成声。   罗幼度见之感慨,太平年间,人心难测,但这乱世中能够坚持操守,定是为值得信任的好人物。   契丹大军一路北上,罗幼度远远地跟着,并没有一战的意思。   这过了顺州,到了密云地区,已经踏入燕山山脉了。   周边环境开始复杂,地势也逐渐多变。   好战的将官提议乘胜追击,让罗幼度拒绝了。   契丹明摆着要退,在这关键时刻,贸然上前一战并不理智。   保不定激怒那睡皇帝,丢下一支孤军,死守着檀州不退,可就不妙。   檀州位于燕山群山丘陵之中,依山傍水而建,极难攻取。   同时檀州也地处燕山山脉的最北处,拉长了上百里的后勤道路,并不值当。   聪明人达成一股默契,你不恶心我,我也不恶心你。   大家好聚好散,都别整幺蛾子。   不过罗幼度显然低估了耶律璟这睡皇帝的报复心理。   耶律璟到没有在檀州整坏,毕竟罗幼度后边跟着。   但他在从古北口撤入草原的时候正值晚上,乘着夜色,耶律璟将古北口能拆的都拆了。   本来古北口在契丹得到燕云十六州以后就失去了作用,这里也不像渝关那样拥有商业走私价值,荒废了多年。   经过耶律璟胡乱破坏,还弄塌了一处失修的城墙。   显德五年,六月二十二日。   当罗幼度来到古北口,看着一片狼藉的模样,心底忍不住骂了一句:“狗崽子,不讲武德。”嘴里却笑着对左右道:“看这古北口的模样,我就能想到耶律璟那无能狂怒的模样,有本事他将长城都给拆了?正好,他拆城墙,我烧草场。烧到这一片都归我大周为止……”   韩令坤、慕容延钊、袁彦这样的老将,他们对古北口没有什么感觉。   三人想的是此次大战,自己的表现如何,回师汴京,能够获得什么样的封赏。   这类老将,打是能打,但是没有抱负。   他们重兵重权重身份地位重财,唯独没有武将开疆扩土的壮志雄心。   根本不会在意古北口的战略价值。   潘美、曹彬、李处耘三人却不约而同地眺望着塞外草原,心情各自激动。   他们是年轻一辈的将领,而且罗幼度平时注重思想教育,常给他们灌输男儿大丈夫理当扬名域外。   而不是立功以后据地当个小诸侯小军阀,祸害百姓,一点出息都没有。   真男儿就应该像汉唐一样。   不杀几个匈奴蛮子,配称大汉儿郎?   不灭几个国家,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唐将军?   得有这种气魄,武将的地位身份才真正站得稳,而不是畸形的内卷,拉帮结派,不思进取。   故而相比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将领兵士,成立一年有余的御营司或许因为经验,以及时间的缘故,战斗力略逊一二。但御营司所展现出来的精神斗志,远不是思想腐朽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可以相比的。   潘美、曹彬、李处耘都在罗幼度的激励下,充实着自己的能力,都渴望有一天能够如自己上司描绘的一样。跟着罗幼度,或者自己单独率兵从这古北口而上,深入草原如卫青、霍去病、李靖、苏定方一般,扬中国之威,让四方来朝。   这收复燕幽故地,就是目标达成的第一步。   罗幼度将御营司几位核心大将的情况看在眼底,甚是满意。   人就得找点事情干,不然吃饱了撑的便会坏事。   不管文臣还是武将,皆是如此。   此时后方快马来报,符昭信已经接手了檀州。   到这一刻为止,燕山防线已经为大周掌控。   燕幽故地除了蓟州城以外,皆为中国所有。   罗幼度大伸了一个懒腰,心中的自豪,无法言喻。   要知道这燕幽故地历史上可是要在明朝时期,才真正光复的,自己此番可是完成了两宋三百余年都没干成的壮举……   当然他知道自己对上的契丹跟宋朝时对上的辽国、金国、蒙古是两个概念,可不管怎么说,只要再拿下蓟州,燕云十六州就收回一半了。   还有另一半,得灭了北汉,才能真正夺回他们失去的一切。   “国华,这里交给你整理了。将古北口重新修葺,需要多少人,你找符衙内……我暂时命他担任檀州刺史,他会募集徭役配合的。”   罗幼度下达了命令。   曹彬高声应诺。   罗幼度转过身子,看着周边一众大将,道:“我们去蓟州,将蓟州拿下,此役大功告成!”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奔向了蓟州城。   罗幼度一开始以为耶律璟已经放弃了燕幽故地,蓟州应该如顺州、檀州一样,闻风而降,朝夕可定,不想碰到了硬茬子。   罗幼度派人在城外劝降,回应的是明晃晃的利箭。   箭矢射在劝降人的脚尖前。   这一箭对方若是有心射杀使者,使者小命难保。   看着灰头土脸退下来的使者,罗幼度眯着眼睛,看着城楼上的人影问道:“此人是谁?”   随军而来的宋雄答道:“蓟州团练使解里……”他皱着眉头,说道:“他若不降,可就麻烦了。”   罗幼度没听过这名字,道:“怎么说?”   宋雄道:“属下听过他的事迹。此人是耶律德光的侍从,小的时候在草原上遭到了狼群,父母双亡,遇到了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得以存活,自小就跟着契丹太宗耶律德光一起长大,跟着他一起学习,打过很多的仗。后来耶律德光病死在了栾城,耶律阮即位,他不信任解里,就将解里留在了蓟州。”   “此人宽厚仁善,仗义疏财,虽是契丹人,却很得军心民心。三年前,蓟州上任了一个贪官,与奸商勾结,盘剥百姓,怨声载道,解里直接砍了他的脑袋去向萧思温请罪。”   “萧思温赦他无罪……此后蓟州再无贪官出现。”   “他若拼死抵抗,城中将士百姓未必会如幽州那般,向着我们。”   罗幼度闻言点了点头,道:“燕幽故地就差这一座蓟州城,还能倒在这城下?”   当即,他下令将为了攻打幽州而建造的攻城器械都调来,顺便将幽州城上的强弩、投石车以及石油等物,通通运来。   蓟州是仅次于幽州的军事重地,并不好打。   不过好在当初为了攻打罗幼度在幽州城外建造的军寨,耶律璟将蓟州的石油以及部分守城用的投石车调往了幽州附近的契丹军营,一直没有还回来。   蓟州城城墙坚固不假,但城中的守城器械严重不足。   光凭器械强轰,就能将蓟州城轰塌了。   拿下蓟州,只是时间问题。   汴京。   傅裕轻车熟路地敲开了罗宅大门。   在门房的引领下,傅裕来到了大堂。   符清儿怀抱丑丑,快步而来。   身后一起来的虢国夫人慢上好几个身位。   虢国夫人焦急道:“慢点,担心摔着丑丑!”   女儿什么的,跟外孙比起来,就不是同档次相比的。   符清儿来到大堂,傅裕将罗幼度的信递上。   符清儿笑道:“又劳烦傅内侍了。”   傅裕作揖,道:“职责所在,陛下圣体欠安,在下急着回宫,不打扰了。”   符清儿略微一怔,抱着丑丑轻轻躬身,让人送傅裕离去。   虢国夫人从旁门而入,说道:“这傅内侍与你们相识?”   符清儿微微摇头道:“在宫里见过几次,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虢国夫人从符清儿手中接过丑丑,说道:“他这句‘陛下圣体欠安’应该不是无心的吧,能够混迹在官家身旁,不至于如此多嘴。陛下的病情,恐怕加重了。”   符清儿带着几分忧色地拆开了信,见信中内容,又不免眉飞色舞说道:“夫君已经将契丹皇帝逐出了燕幽故地,只差蓟州孤城,即将凯旋。”   虢国夫人神色也略微舒缓,说道:“如此甚好,在这关键时候,小郎君作为军方第一人,这种时候不在中枢,会衍生诸多变故,能够越早回京越好。”   符清儿默默颔首,命人去将赵普请来。   罗幼度在桑干河畔大破契丹,在汴京在天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契丹作为中国世仇,以蛮夷身份入主中原,窃取华夏鼎器,以中国正统自居。   中原上下莫不引以为耻,罗幼度大破契丹,大有收复燕幽之势,可谓举国振奋。   随着罗幼度将契丹皇帝赶出燕幽,只剩蓟州孤城的消息传来,中原大地更是震动。   中原上上下下莫不对郭荣歌功颂德,莫不对罗幼度赞美有加。   一时间有才之士,灵感爆发,或是诗词,或是骈文。   罗幼度便如这个时代最大的热点,所有人都来蹭上一波热度。   什么《闻罗统军复燕地有感》,什么《罗相公逐北狄》之类的文章诗句是层出不穷。   所有人皆以自己的方式来庆贺燕幽故地,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 ##第六十五章 枢密院改制   文德殿。   郭荣靠在床榻之上,面前站着是庙堂三相范质、王溥、魏仁浦。   三人见郭荣面色有些苍白,心底很不是滋味,无不暗恨苍天无眼。   这混乱之世,难得遇一明君,本是成就千古功业的大好机会。   眼看诸事顺利,却急转直下,天妒英才,不免悲从心生,无不红了双眼。   郭荣反而无所畏惧,说道:“今日召三位来是有要事相商。”   范质、王溥、魏仁浦齐齐作揖说道:“陛下请吩咐。”   郭荣道:“朕打算改制,将枢密院改制。这个想法,朕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没有实施。从今日起,入枢密院者,不得掌兵。京中禁军唯枢密院令方可调动,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三司长官有统兵之责,无调兵之权……”   范质、王溥、魏仁浦相互对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这枢密院改制明显是针对御营司统军兼枢密院副使罗幼度来得。   他们想的想法对,又不对。   其实郭荣对于枢密院改制的想法很早就有了。   压下跋扈武臣的气焰,是郭荣一直都在干的事情。   历史上郭荣很早就进行枢密院改制了,但这个时代的郭荣一直收着,没有实行。   反而让罗幼度又掌兵权又掌枢密院权,主要在于罗幼度的思想太合他心意。   这个时代的武将不怕死,能打能战,就是没有开疆扩土的野望。   思想远见,受到了限制。   不管是李重进还是张永德,看得都是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   哪怕是赵匡胤雄心勃勃,走的也是老路子。   唯有罗幼度、王朴两人展望未来。   罗幼度对于御营司的训练指导,郭荣都看在眼里。   看着罗幼度培养着大周年轻一辈将帅的价值观,郭荣由衷感叹,这才是武臣应该有的想法。   有精力用在打外敌去,不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无时无刻想着壮大自己,滋生不必要的念头。   所以郭荣放下了自己对枢密院改制的念头,反而将罗幼度拉进了枢密院,成为枢密院的副使。   罗幼度也没有让郭荣失望。   在他担任枢密副使期间,谋划了对燕幽故地的征伐,对着契丹的一套组合拳,成功收复了幽燕九成故地,唯一剩下的孤城蓟州,也是指日可下。   只是现在的郭荣不能坐视罗幼度既统御营司,又掌枢密院大权了。   一旦他病故,罗幼度左手调兵,右手统军,将统兵权,调兵权集于一身。加上他自身的伟略,这谁能对抗?   郭荣继续道:“枢密院由魏相一人负责,过于繁重,范相、王相加参知枢密院事头衔,你们三人全权统筹军政之事。”   范质、王溥面色皆是一喜。   他们一直担心郭荣真的病故,他们又凭什么掌控骄横跋扈的武将?   现在看来,自己的君上已经想好了一切。   文官不得统兵,武官不得调兵,相互制衡。   郭荣继续道:“我若不讳(提前病故),罗卿枢密副使之职,由你们撤除。令将大周水军编入御营司,侍卫亲军司之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亦编入御营司。”   这就是给予补偿了。   御营司毕竟创立不久,人数实力都比不上侍卫亲军司跟殿前司。   但两万大周水军一编入,再加上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的兵士,御营司所掌控之兵一下子就扩充到了五万之数。   完完全全能够与侍卫亲军司与殿前司相提并论了。   加上罗幼度的功绩威望,坐稳军中第一人,不是问题。   郭荣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们三人身兼军政事物,朝中政务,恐会为之懈怠。三名辅臣,朕以为有些少了。可再加一位,你们觉得如何?”   范质、王溥、魏仁浦自不敢拒绝,作揖称是。   郭荣挥了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一并拜退。   出了文德殿,三人一并走向皇城。   他们各怀心事,一路皆沉默不言。   走了一段路,魏仁浦说道:“范兄、王兄,你我常在议政厅相聚,今日不如去枢密院商讨一下我朝军务。”   范质、王溥互望一眼,道了一声:“善!”   他们共事多年,相互之间已经很熟悉了。   议政厅再东,枢密院在西,三人打算过左掖门至右掖门出宫。   途径左掖门的时候,范质不经意看了一眼门口,眉头不由微皱,居然看到一个熟人!   行了百步,范质忽然说道:“王兄、魏兄,你们先去,某突然想到一事,需立刻往议政厅处理。”   魏仁浦道:“那我们一并去议政厅好了。”   范质忙道:“不用不用,议政厅我们一直关注,能有什么大事。枢密院的机要才是当下重中之重的大事。二位相公先去,范某随后就来。”   范质对着两人作揖,转身就走。   王溥、魏仁浦虽然奇怪,却也不便理会,一并往枢密院去了。   范质并没有回议政厅,而是原路返回,快步搜寻那熟悉的身影。   果然,来人前去的方向是自己刚刚出来的文德殿。   范质不再尾随,免得惹人怀疑,转身而走。   范质眉头紧锁,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   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的死对头王著。   范质为人以廉洁耿介自持,为相多年,从未收过除日常节庆往来礼物之外的礼品,而且不管是谁,礼品价值不得超过一贯钱。   不然不管是谁赠送的,都会让他退回。他身为宰相的优厚俸禄赏赐多送给孤寡之人,家中没有余财。亲朋相求给个一官半职,都为他所拒。   道德楷模,不过如此。   然人无完人!   范质性格偏急,爱当面驳斥人。   与之意见不合,往往喜欢强迫对方认同自己观点,他力学强记,还真没几人辩得过他。   能够与他对抗的个别人,都知道他脾性,有的忌惮他首相地位,有的关系好,让他一二。   唯独一人除外,就是王著。   王著豁达大度,胸无城府,但才华横溢,学识过人世间少有,从来不顾范质颜面。   两人若有意见相左之处,常常争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相互拉扯都是常事。   范质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官家说的那个相位,不会是留给他的吧!” ##第六十六章 各方算计   皇城殿前司班房。   罗彦瓌向赵匡胤汇报着今日皇宫发生了一件奇事。   “范相公堂堂宰相,便如做贼一般悄悄地跟着王翰林的身后,他还故意假装东西掉了,掩人耳目,想想就好笑。”   殿前司的职责是宿卫皇宫,属于皇宫禁卫军。   皇宫防务皆是由殿前司负责的。   范质一介文人,还是堂堂宰相,为人也算磊落,什么时候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   他的跟踪水平,那真叫一个差劲,让城楼上宿卫的兵士看得是清清楚楚,暗暗好笑。   本来这只是殿前司的一个小小插曲,一天的谈资。   无人会追究原因,也不敢得罪大周的首相。   但赵匡胤特别嘱咐,宫中有什么古怪奇特的事情要通知他。   罗彦瓌也不知道这事算不算古怪奇特,就跟赵匡胤说了。   赵匡胤微微愣神,说道:“你没有看错吧?”   范质号称清风宰相,大周立国之后便是宰辅,一直至今,人品德行,有目共睹的。   赵匡胤实在难以相信,他鬼鬼祟祟在宫里跟踪人。   罗彦瓌道:“属下是没有亲眼所见,但见他如此的人不在少数,不可能都看走了眼……”   赵匡胤眼中露出一些感兴趣的神色。   王著此人赵匡胤是认识的,当年郭荣定皇储之位以后,从澶州回到汴京,入主开封府。   而他赵匡胤就是在此时转为开封府马直军使,成为郭荣的直系下属。   这个时候的郭荣身旁有三个亲信,两文一武。   武是袁彦,两文一个是王朴,一个就是王著。   赵匡胤还跟王著一起喝过酒,有过点点交情。   知道王著此人生性豁达,心直口快,学识过人,年少时期,便已名动天下。   当年周太祖郭威闻其名,召他门下,得以与郭荣相识。   后来郭荣镇澶州,任命王著为观察支使,是仅次于王朴的幕僚。   在赵匡胤的印象中,郭荣对王著极为亲厚,若不是王著嗜酒如命,大周宰相早有他的一席之地,何至于混到现在还是一个翰林学士?   赵匡胤眼中透着一丝兴奋,赞道:“干得好,你去帮我查查,范质跟王著之间有什么过往。”   罗彦瓌兴奋地道:“属下这就去办。”   赵匡胤心头火热,这当上殿前都点检,正式成为殿前司的第一把手之后,顿时有一种众生皆在脚下的感觉。   尤其是现在,罗幼度远在幽州,而韩通忙于侍卫亲军司内部安稳。   军方以他为首,以他为尊,那感觉赵匡胤只能说四个字……梦寐以求。   范质的异样,赵匡胤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只要罗幼度一日不回师,自己就是军中第一人。   而范质则是文臣第一人。   若两人可以合作联手,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   赵宅。   赵普、张进再度聚在了一起。   之前两人隔几日见一次面,汇报一下情况。   但自从符清儿得到傅裕警示,郭荣病情恶化以后,赵普便让张进将所探得的情报一日一报。   越是这个时候,赵普相信对手的动作就越大,越容易露出破绽。   而破绽就出现在各处细节琐事之中。   赵普看着自己统计的名单,也忍不住暗暗咂舌。   赵家父子的人脉,远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短短的十余日,赵匡义就亲自走访了六十余家勋贵。   走访的理由很充分,还礼。   赵匡胤晋升为殿前都点检,城中有头有脸的大多都送了礼。   赵普通过逗留的时间来分析彼此关系的好话亲疏,发现与其中三十二家勋贵相处的时间过长。   其中又以王审琦、王彦超、李继勋、药元福、张令铎这五家呆的时间最久。   这些人都是军方老一辈响当当的人物啊!   赵普接过张进送来的情报。   张进说道:“今日一如往常,并未察觉赵家兄弟有什么异动。不过在调查张令铎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事。不只是我们在调查张令铎与赵家,还有一拨人跟我们一样,也在调查赵家兄弟。”   赵普大感意外,问道:“谁?谁在调查赵家?”   张进道:“韩家,就是侍卫亲军司的那个韩家。”   赵普皱眉道:“韩瞠眼?就他那大老粗?”   韩通的外号就叫韩瞠眼,因为他眼睛大,一认真看人就跟怒目圆瞪一般,很吓人,故而有了韩瞠眼一说。   张进笑道:“属下去调查了一下,韩通刚而寡谋不假,但他有一个儿子叫韩微,因为自幼体弱多病,身子长期勾着,以至于有些驼背,所以叫橐驼儿。此人与其父亲相反,自幼聪慧,长大以后更是以智略闻名,常有惊人之举,每言必中。”   赵普眼前一亮,抚掌大笑道:“这就有意思了……这个橐驼儿不去帮他父亲解决侍卫亲军司的内部问题,反而跑过来调查赵家兄弟?”   张进说道:“依照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他们与我们不同。我们的人跟着赵家兄弟,跟着赵匡义与赵匡美至张令铎府上的时候,发现有一拨人在监视着张令铎的府邸。之前情报中有说,先生说我们人手不足,不要节外生枝。但就在今日,我们在赵家附近同样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赵普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道:“也就是说,他们原本监视张令铎的,现在改成了赵家兄弟!”   他看了张进一眼,问道:“张兄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张进一脸茫然。   赵普手指在案几上重重地一敲,说道:“意味着赵家兄弟的野心,比我们想象中的都要大。意味着李重进的罢黜,很可能不是因为韩通的愚蠢,而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他起身来回走了两步,说道:“李重进护短案怎么给捅到官家面前的,知道内情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被陷害的人,一种构陷的人。”   “韩通是最清楚知道自己做没做过此事,现在韩通的儿子调查张令铎,就意味着此事不是韩通所为。想来也是,再蠢的人,也不至于揭发自己的上司,何况自己的这位上司还是在庇佑自己人。”   “张令铎是侍卫亲军司的都虞侯,恰好是负责军纪的。”   “张令铎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内情……”   赵普道:“此事现在有两个结论,一是张令铎意图跟进一步,取代韩通,所以构陷韩通。还有就是赵家兄弟为了扳倒张永德而扳倒李重进……”   张进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见赵普分析来分析去,从鸡毛蒜皮的一点事情中,能分析出这完全不相关的结果,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赵普脸上露着一抹笑意道:“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张兄弟,你帮我给这个韩微送一张纸条,不要让他知道是谁。”   他说着用反手,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递给了张进。   ……   韩宅!   韩通有些心力憔悴地坐在椅子上。   李重进在大周军方威望太大,自己这个“告密者”受到的不只是侍卫亲军司的敌视,同僚都不愿意靠近,带着偏见敌视的目光。   其他人,韩通到不在意,但是侍卫亲军司绝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想着郭荣的知遇之恩,想着郭荣给自己的任务,韩通握着拳头,怎么着也得扛下来。   “父亲……”   韩微来到跟前,作揖行礼。   韩通关切地上前扶起他在一旁坐下,说道:“我儿辛苦了,见你如此忙碌劳累,为父心里过意不去。”   韩微笑道:“孩儿身体早已康复,与常人一般无样,父亲大人莫要将孩儿视为当年幼儿。”   他说着沉声道:“关于是谁走漏消息,孩儿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没有证据……”   韩通长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说看!”   韩微道:“蔡审廷怯战,李使相将事情压了下来。父亲意外得知,发生争执,然后让负责军法的都虞侯张令铎内部处置。张令铎不愿得罪你们,便搁置此事。侍卫亲军司中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少,不过你们三人是核心。除去李使相跟父亲,孩儿第一个查的就是都虞侯张令铎。”   “孩儿查到在澶州张令铎受邀出去喝酒,也是天佑父亲。张令铎出去的时候遇到了张都头,两人随口寒暄了几句,说是赵匡胤请他去喝酒。巡逻的士兵都听到耳中……”   “孩儿特地去查澶州酒肆,父亲说巧不巧?城中最大的酒肆,第二日让人收购了。其他酒肆孩儿也问过,都没有见过张令铎与赵匡胤……如果不是意外相遇寒暄,对方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   “查到这里,一切就明了了。没有证据,我们是拿他们没有办法。可孩儿以为没有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据,若非心虚,他们何必掩盖一切?”   “张令铎现在在侍卫亲军司大肆拉拢人心,孩儿就觉得奇怪。”   “张令铎真有野心,想要取代父亲,当初为何不跟李使相一并对抗父亲?真有野心,为何要等到赵匡胤当上殿前都点检的时候,再来跟父亲相争?”   “孩儿以为,张令铎现在的争是受人怂恿。当初的不争,正好表明他的清白!”   “父亲,您这是成了赵匡胤夺权的垫脚石了!” ##第六十七章 要争,便争吧!   这是成了赵匡胤夺权的垫脚石了!   听了这话,韩通揉了揉脑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郭荣选人还是有些讲究的。   罗幼度大度世故,通人情,讲法理,目光长远,又有足够的威望,还可以为大周培养年轻一辈的战将。   而赵匡胤有人脉,重义气,能够稳住老一辈的骄兵悍将。   至于韩通虽无人脉,也无足够威望,但有一颗赤胆忠心……   韩通是没有造反的可能的,而罗幼度、赵匡胤新旧立场不同,哪怕明面上关系不差,但走的不是一条路,不可能汇聚一处。   两人不管是谁,若有异样心思,另外的人都可以配合韩通,以绝对的优势将对方消灭。   郭荣的本意是通过自己的协助,帮着韩通在侍卫亲军司中建立威信。   这一次的北伐,郭荣安排罗幼度镇守幽州,就是要给韩通机会。   但是因为郭荣突发疾病,一切计划成空,韩通非但未能立威侍卫亲军司,反而受到了李重进的影响,一时半会儿甚至无法顺利执掌侍卫亲军司。   本来侍卫亲军司就是一个烂摊子,骄兵悍将横行,张令铎在内挑事,马帅韩令坤虎视眈眈,现在又多了一个赵匡胤。   韩通只觉得前途一片昏暗。   韩微看着心事重重的父亲,也是无计可施。   虽然他查明了这一点,可又能如何?   捅到官家面前吗?   一点证据都没有,况且官家信了又能如何?   就现在这局势,官家就算动自己的父亲,也不会动赵匡胤吧。   韩通见宝贝儿子眉头紧锁,笑道:“相比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现在至少知道谁在使坏了。我儿放心,为父这个步帅才是侍卫亲军司的长官。他赵匡胤再有能耐,也没本事将手伸到我侍卫亲军司。至于张令铎,老子还能让自己的部下裹挟不成?”   韩微知父亲这是安慰自己,报以相同的微笑。   父子别过。   韩微正想着应该如何破局,门房突然送来一份拜帖,说是故交。   韩微好奇接过拜帖。   拜帖做工豪华,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   韩微心下好奇,自己体弱多病,少与人有往来,却不知何人所赠。   拜帖上并无落款,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书简单七字:“破局当寻李使相”。   韩微一拍脑门,道:“愚蠢至极,这简单的方法,为何想不到?”   他看了一眼纸条,眼神中透着一丝古怪,细细琢磨,也确实没有别的陷阱。   不管这提示之人存着什么心思,让李重进解决此事,确实是当前最有效的方法。   现在汴京城里暗流涌动,自己的父亲必须尽快掌握侍卫亲军司方能应对即将到来的变故。   韩微亦不再多想,将自己的发现以及调查情况,一股脑地写在纸上,派人送往江陵。   韩微写完这一切,他一点也没有了却事情的喜悦。   毫无疑问,藏身暗处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韩微一声长叹:“水是越来越浑,就是不知是敌是友。”   江陵!   李重进自从被郭荣贬黜至此以后,便放下了一切,不去理会京中之事了。   这手中有兵,腰杆就直,手中没兵,自然一切看得开。   郭荣对于各地节度使的压制成果显著,李重进所在的江宁军兵不满万,质量也参差不齐。   就这点兵,造反都掀不起风浪。   李重进颇为豁达,小日子也过得清闲自得,每日游山玩水,领略荆襄风采。   直到这一天,李重进收到了韩微的来信,看着信中的一切,黝黑的脸上透着几丝冷笑:“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韩微并没有掌握决定性的证据。   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来就不需要证据。   你证据越多,越明显,反而不真实。   一定层次的明争暗斗,哪可能留下一个个的把柄证据,给对手将自己的军?   嫌自己命长吗?   就如李重进一开始怀疑赵匡胤是中山狼一样,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利之所向,不是他,也得是他。   李重进作为太祖郭威的外甥,平素最识大体,深受大周将官的信任器重。越是如此,越是清楚自己的未来如何。   自从郭荣破格提拔韩通,李重进就知道此人要接自己的班了。   对此李重进心底确实有些不满,却也没有抵触之意。   郭荣确实是个好皇帝,自己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也就看开了。   他甚至清楚,北伐燕幽就是自己最后一仗。   所以他不怕留下什么把柄,毫无顾虑地包庇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   只是他没有想到年轻力壮的郭荣会在这关键时候,徒生顽疾,需要早早地安排后事,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免有一点点后悔。   事已至此,想什么也没用。   不过这自己审时度势地退下来,跟受到陷害,让人赶下来,可不是一个意思。   李重进也不犹豫,直接给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史张晖写了一封信。   想了一想,似乎不过瘾,又给张永德写了一封信。   在汴京的时候,李重进显得很大度,毕竟自己一直踩着他,而且作为军方第一人,让一让第二,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现在李重进可没有宠着张永德的意思,信中极尽嘲讽之意,夸他目光如炬,一挑就挑中了头山中狼。   这封信写完,李重进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汴京,夜!   张令铎惊惶失措地来到了赵宅。   看着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大倒苦水。   “两位贤侄现在可不妙了!”   张令铎道:“就在今日下午,不知什么原因。一直不待见韩通的张晖,突然领着部分将官去拜会韩通了。向他表达歉意,愿意支持辅助他为大周效力。”   赵匡胤、赵匡义脸色骤然一变。   赵匡胤道:“这是为何?前日,某还与他一起饮酒,他是使相一手提拔的,怎么可能支持韩通?”   张令铎也是一脸茫然,道:“他们刻意避开了我,想必已经将我当作外人了。”   赵匡胤神色凝重,仅凭一个殿前司未必斗得过罗幼度,侍卫亲军司,怎么样也得分一杯羹。   赵匡胤、赵匡义互望一眼,彼此都是相同的意思。   韩通要争,那便争吧! ##第六十八章 更乱的局势   汴京驸马府。   在汴京能够称得上“府”的不多,张永德的私宅之一,驸马府就位列其中。   这驸马府还是当年郭威赏赐的。   这位大周朝的前都点检此刻在家中便如一个神棍一样,穿着道袍,手中摇着龟甲,哗啦啦直响,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将龟甲里的古铜钱洒在了地上。   看着铜钱的落点,张永德皱着眉头,嘀咕道:“算了十遍,都是大凶之象,不会有哪个灾星要上门吧!”   张永德作为一个武将,很另类的不喜欢弓马宝剑,而是痴迷天文堪舆之术,曾经得到过一本秘籍,叫做《太白万胜诀》,如获至宝,一直也没有时间用心钻研。   这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张永德整天读书习文,研究《太白万胜诀》,或许不如李重进游山玩水自在,却也自得其乐。   今日一大早,张永德一如往常一样,利用《太白万胜诀》给自己算了一卦,结果少见的凶卦。   张永德心神不宁,作为一个杀伐果敢的将军,他对于堪舆占卜深信不疑。   “驸马……”   刘管事大步走到了近处。   张永德开口就道:“不见不见,今天任何人都不见。”   刘管事莫名其妙,但他早已习惯自己这位东家的怪脾气,说道:“并无人投递拜帖,是李使相在荆襄猎得一头山猪,送了些肉来,说是给驸马品尝。人就在府外,不知驸马收不收。”   “哎!”   张永德惊奇地都怪叫起来了,他看了看天,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了吧。   确定了太阳正常升起的,张永德眼睛嘴角都充斥着笑意:“这家伙,这是向我示好?哎呀呀,斗了那么久,一下子分开了,怪想念的……走,看看去!”   张永德脚下生风,没有什么比一个斗了半辈子的对手,突然服软,更加令人高兴了。   自李重进调离中枢,前往江陵之后,张永德就体会到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这少了可以相争的对手,郭荣又带病安排后事,张永德没有半点笑到最后的感觉,甚至有些怀念起庙堂上有李重进的日子,索性不玩了。   比起跟李重进那般,让郭荣找个由头贬黜,不如自己识趣一些。   至少体面一点……   退也比李重进退的好看。   张永德赋闲在家,时不时也会想起李重进这老对头,不知他在江陵如何。   这收到李重进的礼物,哪怕就是一些常见的肉,在张永德心里,也比他人送的珠宝玉器要珍贵。   向来迷信的他,一点也没有大凶之象的觉悟,相反大有喜鹊报吉的感觉。   来到府外,见一精干中年男子与一辆马车立于台阶之下。   张永德道:“某就是张永德?黑大虫派你来得?”   中年男子先行礼作揖,随即道:“末将奉命来给驸马送肉,一路来昼伏夜行,沿途皆用冰镇,完好无损,驸马可放心食用。还有……”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说道:“使相还有一封信命末将转给驸马!”   张永德迫不及待地上前将信接过,还说了一句:“有心了!跟着刘管事去领些赏钱。”   中年男子不敢多待,他记得李重进的叮嘱,送了信走快一点,免得挨打。   中年男子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箱子,驾着马车快速离去了。   张永德开心地道:“中午吃山猪肉……”   他一边笑着,一边拆开了信,往府内走去。   没过片刻,府邸传出一阵咆哮:“黑大虫,老匹夫,欺人太甚,我与你势不两立……”   张永德气急败坏,将信撕裂成了无数碎片。   那一字一句地冷嘲热讽,尤其是最后结尾的那句:“途经集市,见一黑豚,愚笨似汝,形貌似汝,杀之相赠,一同品尝。”   张永德面红耳赤,想着信中那羞辱嘲讽之语,难以平复心情。   周边佣人侍婢见张永德怒发如狂,个个惊惧,躲得远远地。   张永德咬牙切齿,他还以为李重进的贬黜是郭荣一手策划的,不想居然是赵家兄弟。   “唉!”   千言万语,一声长叹。   张永德摇头晃脑地笑了起来,自嘲道:“人心不古啊!”   他弯下了腰,将自己撕了的的碎纸片一一拾起。   缓缓走向书房,张永德将手里的碎纸片烧了,从案几上一堆拜帖里找到赵匡胤的。   这是五天送来的,张永德本不予理会,赋闲就得有赋闲的样子,现在吗?   张永德轻笑道:“人家好歹是殿前都点检,身份不一样了。上门拜会,那是给我脸,哪能不识抬举。”   ……   蓟州帅帐。   罗幼度收到了符清儿的家书,与他递给郭荣的燕幽战况一样,家书里藏着私货,有信中信。   他将家书收入怀中,待夜深无人时,细细阅览,将赵普的私信取出细看。   赵普将汴京的情况一一细说,看到傅裕泄露郭荣病情加重一事,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想不到自己一时结交的善缘,居然在这关键时候派上了用场。   细细看下去,看到了韩通在侍卫亲军司处处受制,心底微沉,韩通压不住侍卫亲军司,那现在汴京军方,岂不是赵匡胤一家独大?   接着往下看,看到了李重进贬黜一事,居然是赵家兄弟的杰作。   这遗祸江东的法子,跟自己那点检当天子有的一比。   罗幼度暗叫厉害,不过还是差了一点。   赵家终究是最后得利的一方,没能完全置身事外。   看到赵普顺水推舟,利用李重进帮助韩通掌控侍卫亲军司,拍案叫绝。   赵普这一招可不是单纯的让赵韩相斗,真正目的是告诉李重进真相。   李重进当了多年的大周军方一把手,哪怕是贬黜了,依旧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李重进如此大佬,会甘心吃这个闷亏?   反正罗幼度不信。   把赵普提前调回汴京,可是没选错人。   在这种权谋之争上,赵普确实有着极高的嗅觉以及应对能力。   有他暗中盯着赵匡胤,确实能够遏制赵匡胤趁着自己不在中枢时的势头。   不过……   罗幼度看着赵普写汴京局势,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又看了一便,确实没写关于文臣方面的情况。   “这家伙,竟然将所有精力都用在军方了,文臣那边的情况居然几笔带过?”   “果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罗幼度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修书,让赵普不要只盯着赵家兄弟,不要专注于军方的动向。文臣方面也必须留意,尤其是范质、王溥这两人。   历史上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时候,绝无可能只得到武将支持,一部分文官是出了力的。   不过历史资料的记载有些含糊,有些隐晦,很多地方都用了春秋笔法,所以只能靠猜测,而无法下定论。   唯一能确定的是范质。   范质号称清风宰相,两袖清风的意思。   但是赵匡义当上皇帝以后,特地评价过范质说“宰辅中能循规矩、慎名器、持廉节,无出质右者,但欠世宗一死,为可惜尔。”   这个“但欠世宗一死”,足见范质作为郭荣最倚仗的托孤第一重臣,干了对不起郭荣的事情,还是那种需要以死谢罪的大事。   大周文臣一直以团结著称,相比武臣的钩心斗角,文臣在范质、王溥的带领下,团结友爱,相互扶持。在这以武为尊的时代,抱团取暖,并立前行。   这种气氛当初的罗幼度很喜欢,晋升的途中也受到了范质、王溥不少照顾。   但此一时,彼一时。   原来有文臣集团有郭荣撑腰,有郭荣镇着,一路苦过来的两位辅宰深知今日的一切得来不易。   故而就算内部内卷之势无可避免,真正大事上是能够做到齐心协力的。   现在一切不同了。   在郭荣病倒的那一刻,他至高无上的威望已经开始向下跌。   随着他的情况越发恶劣,威望下跌的趋势也就越狠。   赵匡胤动作频频,显然开始为未来考虑了。   赵匡胤有这心思,范质、王溥等文臣,焉能没有?   都知道郭荣时日无多,都知道符皇后与一个六岁的孩子撑不住场面,都知道病榻上的郭荣,难以重新站在庙堂上扭转乾坤。   是继续忠于大周,还是考虑自己的未来?   现实,赤裸裸摆在所有人面前。   历史上范质毫无疑问是后者,王溥模棱两可,罗幼度也不清楚他的立场。   唯独魏仁浦忠于大周,也独他,做了最后的抵抗。   故而随着郭荣的情况越来越恶劣,罗幼度相信文臣群体的态度必然会发生变化。   做不到铁板一块了……   范质这种实权派会巩固自己的实力,其他实力弱的,自然选择依附他人。   并非一定等到郭荣病故才会生变……   自诩聪明的人,早早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了。   其他人的态度可以不计,但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三位拥有调兵权的文臣,他们的态度将会处于决定性的关键。   在这个关头,忽视文臣的异动是相当不明智的。   也许受旧思想的禁锢,或者过于重视赵家,赵普忽视了这一点。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罗幼度将赵普的信烧毁,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深邃。   现在的汴京比历史上更乱,也更加复杂。 ##第六十九章 罗幼度的决心   “呼!”   罗幼度一口气吹散了灰屑,拍了拍手。   汴京的乱局,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   究其原因,就在自己跟赵匡胤的身上。   历史上少了自己的存在,郭荣组建不起军方三巨头,相互制衡。   以至于赵匡胤一家独大,手握侍卫亲军司职权的韩通跟赵匡胤比起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所以历史上的郭荣很多政策都是用来制衡赵匡胤的。   只是给赵匡胤、赵匡义、赵普这群人化解了。他们利用人性的贪婪,打破了郭荣精心布下的平衡。   有的人说为什么不除掉赵匡胤,一了百了。   这就有些想当然了,一方面郭荣病来得快,走得快,很多事情确实顾不上。   更重要的是当时天下并未一统,四周虎视眈眈。   不说继续完成一统大业,没有强势的将军。面对四方强敌,面对大周内部的骄兵悍将,孤儿寡母的又怎么守得住天下?   赵匡胤确实是一大威胁,可真要没有赵匡胤来约束骄兵悍将,大周面临的情况将会更加恶劣。   现在情况完全不同,赵匡胤不论名望还是自身的实力,都比历史上相差甚远。   赵匡胤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所以相比历史上那胜券在握的淡定自若。   实力不济的他,反而更加危险。为了能够在不久的将来有实力与自己一较高下,正在不遗余力地发展壮大自己。   郭荣甚至为了让赵匡胤能够与自己相提并论,还会在这方面给予他一定的支持。   本来郭荣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   汴京上下人心惶惶,赵匡胤又动作频频,其他武臣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跟着拉帮结派。   文臣们对于局势看得更加通透,亦不可避免地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如此下来,局势更加动荡,便无可避免了。   想着郭荣此刻的身体状况,罗幼度也不免微微心酸。   郭荣这位皇帝待他确实无话可说……   只是……   “陛下,对不住了!”   罗幼度轻轻的说着,从信中的透露的点点消息,他完全能够看出郭荣为了平衡,针对他当前的权势威势,设下了不少约束。   他能够理解郭荣为了大周江山,为了基业传承所作的一切安排,甚至可以接受所受到的一些不公待遇。   就郭荣平时的照顾知遇,关键时候受点委屈,真没什么。   但他绝对接受不了与赵匡胤并做辅政大臣。   郭荣只是知道赵匡胤有雄心壮志,罗幼度却清楚,随着郭荣病倒的那一刻,赵匡胤的雄心壮志已经转变成野心。   这是要命的。   大周现今还未一统,西蜀、南唐、武平、吴越都只是名义上的臣服,北汉、南汉依旧以皇帝自居,占据大片疆域。   定难军处于阳奉阴违的状态,甘州回鹘,沙瓜二州的归义军……   还有契丹这样强大的外敌……   未来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罗幼度不想跟赵匡胤陷入无止境的钩心斗角中去,更不放心赵匡胤率兵出征,也不放心赵匡胤在后方坐镇。   同样的罗幼度相信赵匡胤也不会放心自己……   两人一同辅政,便如山中的两头猛虎,早晚有一战。   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坐久了,身上骨头嘎嘎直响。   舒展着身体,走出营帐,看着夜空成片成片的繁星。   从赵匡胤的角度来说,趁着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抢夺一些资源,扩充实力在情理之中。   可就是这情理之中的事情,有很大几率让他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罗幼度看着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扫去了心底的阴霾,脑中闪过一句话:“首战即终战!”   目光也变得坚定,决然!   越晚撕破颜面相斗,对于大周的伤害越大。   长痛不如短痛,罗幼度不打算遵从郭荣的安排。   没有剑拔弩张的环节,也没有相互消耗的打算,亮剑即是生死一战。   罗幼度、赵匡胤必须要倒下一个。   看了一眼黑暗中如巨兽一般的蓟州城。   不过在回去砍赵匡胤之前,还得先将蓟州城给啃下来。   黎明时分。   战鼓声骤然响起。   解里站在了城楼之上,看着不远处整齐划一的抛石车,足足有百余台。   城西左右的整段城墙都在抛石车射程之内。   这位已经年近六旬的契丹老将,眼中已经存着一丝死志。   孤城不可守,身经百战的解里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罗幼度围三缺一,给了他们逃跑的空间,给了他们逃跑的机会。   解里都不为所动。   从一开始,这位老将就没打算活下去。   “陛下,快了!解里就要来陪你了!”   解里跟着耶律德光一并长大,不止一次听耶律德光述说着远大抱负,饮马黄河,入主中原,尝一尝中原天子的滋味。   耶律德光费尽心思从石敬瑭手中争取来了燕云十六州,成功的覆灭了石重贵,以中原天子的姿态进入东京汴梁。   耶律德光穿着通天冠、绛纱袍,在崇元殿接受百官朝贺的景象,浮现解里眼前。   解里霍然抽出腰间弯刀,高呼道:“郭贼猖狂,侵我家园,逐我圣君,而今又想犯我蓟州。我解里在此立誓,与蓟州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解里在蓟州威望极高,这悲壮高呼,受他恩典之人,无不响应,士气高昂。   解里心道:“在下来之前,得让中原人知道,幽州是您拿下来的,想要轻易拿回去,得问过解里的刀,够不够锋利。”   他正如此想着,便见无数飞石破空而来。   豪气顿时不在,将身子缩进了女墙。   一颗颗飞石砸在了城墙之后,发出雷鸣般的密集炸响。   罗幼度并没有选择直接派兵强攻,面对一个名将,面对城中上下齐心的情况状态,强攻过于不智。   既然城中抛石车缺乏,那罗幼度直接将攻打幽州城时建造的抛石车,以及幽州城自身的存货,再加上原本蓟州运到顺州的投石车,一并运到了前线。   数量不多,也就四百余架。   在筹备运送攻城器械的时候,罗幼度又安排了三万兵士沿着燕山山脉收集巨石,数量也不多,两万余左右。   啥也不管,先轰个几天几夜再说。 ##第七十章 摧垮士气   蓟州城外军营帅帐。   罗幼度看着符清儿寄来的信:   丑丑现在一点也不丑了,白白的皮肤,肥肥的小脸,还有大大的眼睛,好似画里的金童一样。   娘说,我们的小名取得好。   丑丑,可以压一压小家伙的漂亮劲。   走到哪,都有人夸丑丑好看。   还有人想跟丑丑定娃娃亲呢!   ……   今天妾身带着丑丑进宫跟着娘亲探望了皇后姊姊。   姊姊瘦了很多,整日都在看着奏章。   妾身心底难受。   母亲有心拜会陛下,未得允许。   ……   胡伯买了拨浪鼓,丑丑特别喜欢,一听到声音就“咯咯”笑,还会找声音从哪里传来的。   拿在手上不舍得放手。   劲儿好大,妾身都扯不过他。   睡觉都不松手……   符清儿的来信不是一口气写好的,便如日记一样,想到什么写什么,每天写一点生活趣事。   然后一并寄来。   罗幼度每次看着,都会独自笑出声,信中的景象好像就在眼前发生一样,心情格外舒畅。   带着对妻儿的思念,罗幼度一觉睡到黎明前。   罗幼度早早地起床,简单的洗漱之后,围着营盘跑了两圈。   这才坐在帅帐里看书。   到了辰时,潘美带着昨天的战果,向罗幼度汇报:“昨日损坏了三十一辆抛石车,已经交付将作监修理了。”   罗幼度颔首道:“不要怕折损,将作监正闲着没事干呢。坏了就修,修不好,拆了再造。反正不要停,我们抛石车多,石头多,不利用起来,对不起契丹酋长送的大好局面。”   潘美记了下来,继续道:“昨夜解里意图率领敢死队出城烧投石车,还没出城五十步就退回去了。”   罗幼度奇道:“他们既然敢出城,为什么又退下去了?”   潘美哭笑不得道:“他们速度提不起来,大晚上的地上都是抛石车留下的巨石……他们突进了五十多步,摔伤了好些人,灰溜溜地退回去了。”   罗幼度莞尔一笑,道:“看看去!”   他说着策马赶往攻城前线。   还未到近处,罗幼度就听到了。   “砰!”   “砰!”   “砰!”   ……   接连不断地炮石砸在城楼上的声音了。   来到阵前,罗幼度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透着丝丝震撼。   蓟州城的城楼阁已经给摧毁了,城墙上坑坑洼洼的,上千个炮石的痕迹。   而城门城墙下方反弹于地的巨石,东一块西一块,遍布城门前,居然形成了一片路障。   无怪解里灰头土脸,这大白天的想要策马通过都不容易,何况是晚上……   这种炮石战术最是无聊,罗幼度就第一天呆了一个上午,第二天就不愿意来了。   不想只是第三日,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姚内斌得知罗幼度到来,轻骑来到身侧,说道:“统军,您看,在城楼的西南段,就是那……”   他手指着蓟州城西南段城墙中间的一个部位,说道:“今早属下巡视时发现了点点异样,那里巨石没怎么炮击,就零零散散的十几个印记。但印记格外明显,属下用步弩射了几箭,发现那部分的墙体相对来说不够紧实坚固。属下估计,修葺城墙的时候,这里用料不正。”   “如果我们将周边的抛石车对着那方向砸,不要一两日,那里就得垮塌。”   罗幼度远远眺望,还真如姚内斌所说的一样,笑赞道:“好眼力!记你一功!不过……”   他话音一转,说道:“做人要讲诚信,说砸个几天几夜,就得砸个几天几夜,这才第三天就歇了。落人口舌,可是不好。”   姚内斌一脸呆滞。   罗幼度大笑,道:“继续砸,先砸两万颗炮石,再来考虑进攻的事情。”   他见姚内斌一脸茫然,笑对潘美道:“解释给他听。”   潘美恭敬应道:“统军砸的不是城墙,是对方的士气。燕幽故地皆为我军所得,这蓟州孤城一座,最伤士气。只是城中的解里是一位老将,深得军心民心,在他的激励下,稳住了士气。”   “我们过早投入进攻,城中士气尚存,在解里的拼死奋战下,将士用命,不易攻取。”   “他们城中无远距离抛石车,只能被动挨打,士气必然一日衰过一日。”   “解里能够鼓动一日两日三日,在这种情况下又能够维持多久?”   “先用两万飞石打崩对方士气再说。”   “士气没了,只要我们破入城中,他们再无斗志继续抵抗,可以很好的避免巷战。”   罗幼度道:“人会因一时冲动,脑袋发热,干出许许多多的蠢事。但只要恢复了冷静,就会发现……死,还是挺可怕的。”   这一点,他感同身受。   真正能够维持必死之心的烈士,在这个道德沦丧没有信仰的时代,极其稀罕。   罗幼度不信城中的兵士能够长时间地怀抱必死的信念。   蓟州城。   解里站在城楼上,大声地鼓舞着士气。   但如罗幼度说的一般,效果甚微。   这才第三天,解里就发现军中出现逃兵了。   蓟州是一座孤城,守城的结果如何,无人不知。   解里在蓟州待了十一年,干了许许多多的好事。   所以明知必死,在他的呼喝之下,绝大部分的兵卒都愿意为他效死。   然而高昂的士气并没有迎来周军的攻城,而是漫天的飞石袭击。   城中的抛石车给耶律璟调去攻打幽州中原军寨了。   城里的工匠确实能够制作简单的投石机,但哪里会是将作监精心研制的抛石机的对手?   契丹也确实掌握了中原抛石机的技巧,但也不是随便一个工匠就会建造的。   至少蓟州城里没有这样的人才。   最开始他们还能用守城弩反击一二,随着漫天飞石无差别的轰炸,将所有守城弩摧毁了以后,就只剩被动挨打了。   部分兵士热血的劲头过去,开始后怕。   回家休息的时候,家人肯定不想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死在城楼上。   尤其是老一辈受过契丹打草谷的百姓,尽管他们在契丹的治理下确实过得不错。可昔年的深仇旧恨不会轻易消除的。   为了自己的孩子,自然会将昔年契丹干的事情细说。   军心也因此动摇。   对此解里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对方完全不讲武德,逮着弱点就死咬着不放。   昨夜冒险出击,也是看清了现实,再给炮石轰砸下去,城没垮,军心先垮了。   只是这一路的障碍,让他大胆的冒险,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他能做的唯有冒着给炮石砸死的风险,以自己的无畏,鼓动那即将跌落谷底的士气。   第四天……   第五天……   连续五天的炮石攻击,连续五天的龟缩女墙;连续五天听着父母妻儿的唠叨;连续五天,城中受到宋琪、宋雄号召的文人,暗中散布着各种谣言……   蓟州城外。   罗幼度再次来到了阵前,叫来了姚内斌,说道:“姚刺史,蓟州城的破绽是你发现的,那就由你指挥第一波攻势。你的部队,还有这些投石车,都受你调配。”   姚内斌瞬间来了精神,高呼道:“决不让统军失望。”   姚内斌策马扬鞭,率部来到了阵前。   他将所有西南段的抛石车聚集在了一处,对着他之前发现的那破绽展开了集中轰击。   抛石车的命中率确实不高,可五十余抛石车对着一个点齐发,怎么着也能中个几炮。   抛石车一炮一炮的轰击。   巨大的威力令得蓟州城的墙体快速脱落,只是一个上午,便出现了一道裂痕。   解里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睛,就算集中一点轰击,抛石车哪有这威力?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五年前蓟州有过一次天灾,地龙翻身,老旧的城墙多次损害。   当时的刺史不愿意重新修缮,觉得将修缮城墙的钱用来赈济受灾的百姓,修葺他们的房屋,更为合适。   毕竟中原已经多年没有北上了……   当时自己气不过率兵包围了刺史府,强迫刺史修葺城墙。   难道?   “狗娘养的杂碎……”   解里破口大骂,只能让人去准备塞门刀车,随时随地应对城墙的垮塌。   第二天,随着一计炮石精准地命中城墙。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千疮百孔的西南段垮塌了。   姚内斌一脸兴奋,正待蜂拥而上。   潘美快马而来,说道:“姚刺史,统军让我给你带来一些好物。”   他指着身后的兵士送上来的陶罐。   姚内斌一看就知里面装的是石油,大笑:“有这好东西,保管一波就攻入城中。”   他兴奋大呼:“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姚内斌尽展这个时代的武人风采,即便是攻城,也毫无畏惧地冲在第一线。   他高举着大盾,护着身后抬着折叠壕桥的兵士。   感受着箭矢射在大盾上的力道,这位姚大虫丝毫不惧,笑道:“贼人的箭就跟饶痒痒一样,你们速速搭好壕桥,某要先登入城,抢头功!”   兵士皆为他豪气所感,动作更加迅捷,冒着箭雨将壕桥搭建成功。   看着城下缺口,已经为塞门刀车塞得严严实实。   姚内斌眼中闪过一丝佩服,高呼道:“抬石油的兄弟上来,丢过塞门车重重有赏……” ##第七十一章 燕地尽附   装载着石油的瓦罐呼啸着飞过了塞门刀车,落在了人群之中。   火把顺势飞过,漆黑的火焰冲天而起。   塞门刀车后方哀嚎不绝。   这石油威力奇大,火焰滔天,周兵也不敢强行冲入,在姚内斌的指挥下后退了二十步。   暂时脱离了城楼上金汁、沸油的攻击范围,将自己藏身于木幔车的背后。   木幔车有效的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弓箭弩矢,只有个别运气不好的中箭倒地,但很快就会让兵士以盾牌掩护,伤者给救助到了后方。   姚内斌一直注视着缺口的火情。   他知道火一灭,立刻就会有新的塞门刀车填补,不能等到石油燃尽……   这火势稍微小了一些之后,姚内斌果断下达了命令,高呼道:“不怕死的兄弟,跟我冲上去!”   他从部下手上拿过一柄长枪,一马当先地向前冲刺。   长枪顶着着火的塞门刀车。   塞门刀车很重,一人难以推动。   但很快接二连三的长枪伸顶在了塞门刀车之上,十余人并力,将刀车推开。   此刻火势未歇。   解里在城楼上高声大喝,“压上去,压上去,不要让对方进城。”   他呼喊得声嘶力竭,但蓟州城的守兵,看着面前的熊熊烈火,心底直骂娘。   这让他们上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若在五天前,他们士气斗志都异常旺盛之时,热血上头或许有这勇气。   但现在一个个顿足不前……   姚内斌却踏着火焰冲进了城内,他完全不顾自己缺胯袍上燃着火,双手握着斩马宽剑,对着周边避火的蓟州城守军就冲了过去。   这位姚大虫本就凶悍,身上还带着火焰,吓得战斗意志不强的兵士心寒胆落,掉头就跑。   有姚内斌身先士卒,其他兵士也一个个地跃火而入。   他们英勇无畏,居然将火势强行给踩灭了。   姚内斌还想冲锋,让身旁的亲卫拽住了,扯下了他的缺胯袍,灭了火,这才放过他。   姚内斌也顾不得两大腿凉飕飕的,嚎叫着杀上了城楼。   解里见姚内斌锐不可当,心知除了自己的亲卫,其他人难以抵挡,亲自领着兵士挡在了台阶上。   姚内斌冲在最前头,解里也是身先士卒。   两人一照面就撞上了。   解里威风凛凛,手中铁棒当头罩下。   姚内斌更是不甘示弱,即便以下打上,不占地利,依旧毫无畏惧地正面相迎。   当!   斩马巨剑跟铁棒撞击在了一处。   若是年轻个二十岁,解里未必会输给姚内斌。   现在年已六旬的他,如何是壮年的姚内斌的对手?   解里受不住反震之力,手中的兵器都给嗑飞了,向后退了几步,跟身后的兵士撞到了一处。   姚内斌却在第一时间稳住了身形,双手继续挥砍发力,将左右的解里亲兵砍翻在地。   姚内斌领着兵士强行登上了城楼。   解里的亲兵想要拉着解里撤退。   解里却顽固地推开了亲兵,抢过了他的弯刀,不要命地冲向了姚内斌。   战场之上,哪分老弱。   姚内斌再度一力降十会,一剑劈退了解里,他上前一步追补一剑,劈在了解里的胸口上,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解里的盔甲质地极好,姚内斌的斩马宽剑竟破不了防。   但那股强大的力量,还是透入了铠甲,震裂了疏松的肋骨。   肋骨刺穿脏腑,殒命当场。   临终之际,解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陛下,解里陪你来了。”   他这个陛下,自然指的是耶律德光。   此刻攻上城楼的周兵,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原本士气就不高的守兵,面对凶神恶煞的大周兵卒,不是跪地乞降,就是丢盔弃甲,跑回家中躲藏起来。   罗幼度在远处眺望着,看着一名大周兵士,将插在城头契丹狼旗丢到了城下,然后换上了大周的旌旗。   黄边红底黑字的大周旌旗插在城楼上的那一瞬间,罗幼度心满意足地笑了。   燕幽故地在这一刻,完全归附。   “快,来人,将此捷报,火速传入京师,便说,燕地入周。”   罗幼度并没有急着入城,而是下令让刘福、康再遇、康保裔协助姚内斌控制蓟州城,让潘美负责蓟州城的治安。   他强调道:“蓟州本是我汉家故地,城中百姓亦为我汉家子民。不可迫害欺凌,违令者严惩。若有不孝之人,不愿认祖归宗,以贼为父意图闹事,却也无须客气。”   “宋先生,这文教就交给你了。你是地方大儒,自然知道知识传承的重要。”   “燕幽故地为契丹占据多年,所受到的文教思想,必然多有篡改,更会出现抹黑我中原之事。”   “我临时授予你负责幽、蓟、檀、涿、顺五州文教,发动你的影响力,将所有不实书籍上缴焚毁,授我华夏正统文学。”   “我会上表你为礼部郎中,待处理好幽燕文教,即可入京述职。”   宋雄心底激动,深深作揖道:“属下遵命,绝不辜负相公器重。”   罗幼度折回了自己的帅帐,亲自给郭荣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不负众望,全取燕幽故地,请朝廷安排蓟州刺史上任,同时也申请率兵回师。   目送传讯兵离去,罗幼度心知此番回师,将意味着什么。   未来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是赵匡胤这颗钉子,必须给拔除。   罗幼度夺取蓟州的消息从北至南,一路传扬,直至京师汴京。   汴京上下是一阵哗然,欢呼雀跃者比比皆是。   大街上喝彩不绝……   但此消息传入赵匡胤、赵匡义这对兄弟耳中,不免有些慌了。   韩通在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史张晖的协助下,掌控了侍卫亲军司步军的大部分力量。   张令铎虽然在他的支持下,也拉拢了侍卫亲军司的一批人,可与韩通相比,不免有些相形见绌。   罗幼度这时携收复疆域之奇功回京,自己这个军方“第一”,哪里还坐得住?   最让赵匡胤糟心的还是石守信,这个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兄弟,在得到罗幼度大胜即将凯旋的消息,欢呼雀跃,邀请了一拨人喝酒,还将请帖送上了门。   看着石守信请自己喝酒的请帖,赵匡胤徒生一个问题:若自己真有朝一日,与罗幼度势同水火,他会帮谁? ##第七十二章 首相的野心   到底帮谁?   这个念头在赵匡胤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就不去想他了。   豁达一笑,赵匡胤说道:“回去告诉石兄弟,某一定准时赴约。”   石守信会帮谁,赵匡胤无法确定,但他清楚当前最重要的是殿前司的稳定。   石守信在殿前司有一定威望,他特地相约,若自己不去,影响不好。   何况就现在的情况,罗幼度必然是自己劲敌。指不定未来会有针锋相对之日,石守信就算不帮自己,也别帮着对方对付自己。   保持关系,至少能够令之处于中立地位。   就在送请帖的管家离去不久,赵匡义快步走了进来,一脸兴奋。   “兄长!”   赵匡义皱眉问道:“刚刚路上看到了黄管事,石守信找兄长有事?”   他对石守信这个“叛徒”可没有半点好感。   赵匡胤随口一说道:“请我去喝酒的,不管他。”   他不愿意多说,看着忙前忙后的弟弟,感慨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他手下并非没有谋士,有苗广义、楚昭辅,但楚昭辅不敢深信,而苗广义重阳谋而不是权谋,反倒是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弟弟,办起事来游刃有余,手段老辣,好似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一样,给了自己莫大的帮助。   赵匡义说道:“你我兄弟,贫富一体,何分彼此?”   赵匡胤颔首道:“说的是,陛下多日未出文德殿,情况不容乐观。你我兄弟,拼搏一把,就算走不到想象中的那一步,搏个王位也好。到时候,我正你副,去个富饶的地方称王称霸,也好过在这京中听妇人、孩童以及文人的脸色。”   赵匡义听赵匡胤这么一说,心知自己这位兄长,对于即将回师的罗幼度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已经想过后路了。   赵匡义道:“兄长何必惧那罗幼度,弟先前与母亲闲聊,意外得到启发。兄长不是说,范质有些反常?”   相比赵匡义的自信,赵匡胤多了几分理性。   他分析过自己手上的力量,除非义社的兄弟以及他赵家这些年累积下来的人脉都选择站他这边,他才有一定的把握搞定罗幼度。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在自己没有获得一定优势之前,人脉的存在,只能作为威势而用,并不能依赖指望。   可就算明知对上罗幼度的胜算不大,赵匡胤依旧不甘心屈居他之下,不想当第二个张永德,怎么样也得搏一搏。   实在不行外放去当一个小诸侯也好,也比在京师膈应人。   赵匡胤回应道:“我派人去调查过,范质、王著两人多次因为意见不合争论不止。我听王德均说,陛下有心多添一位辅宰,多半就是这个王著。”   “也难怪范质会做小人样,就王著这个脾气。一个翰林学士都敢跟范质这两朝辅宰吵得不可开交,真让他当上这宰相,那可有的吵了。本以为是个有用的消息,结果不过是文人间的钩心斗角罢了。”   现在枢密院改制,范质又掌议政厅又掌枢密院。   范质、王溥的地位一下子就上来了。   赵匡胤想着若有机会,结个善缘,不想就是两个文人的互看不顺眼,他也不便于掺和,总不能去将王著打一顿吧。   赵匡义摇头道:“兄长这么想就错了,王著是翰林学士,他跟范质针锋相对。世人会说,范质有宰相度量,对他的名声不会有任何损害。可一旦王著也当了宰相,两个宰相争得面红耳赤,那就是对范质这个首相权威的一种挑衅。”   赵匡胤眼睛一亮,说道:“这个王著嗜酒如命,我们安排几个地痞,跟他大闹一场,弄出一个丑事来。想必官家也不会让这样的人当一国之相吧?我们帮着范质解决这后患!也许能够与之交好,共同进退。”   赵匡义神秘笑着道:“兄长可又错了!”   赵匡胤皱眉道:“好了,三郎,别卖关子了。为兄才智确实比不上你,快快说来,错在哪了。”   赵匡义道:“这也是母亲提醒我的,我们都忽视了一点。我们一直将罗幼度视为对手,但其实最忌惮罗幼度的,不是我们,而是范质……”   “今时不同往日了,兄长!在官家的安排下,宰相的地位有了实质性的提升。”   “范质这位文臣之首,不但统领着文官,还拥有调命禁军的权力。”   “而罗幼度呢?”   “他是武臣之首,战功卓越,我朝无人可比。”   赵匡胤听自己弟弟如此说罗幼度,心底有些酸涩,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赵匡义继续道:“除了这些,罗幼度还是皇后的妹婿,未来天子的姨父。罗幼度并非纯粹的武将,他文武兼之,文事干的半点不差。出仕开封府时,在庐州管三州百姓时,都展现了非凡的能力。”   “这种允文允武的外戚,必然会得到符皇后的重用。”   “符皇后会如陛下一样,不让全才的罗幼度插手文事吗?”   “一旦罗幼度插手文事,范质这个百官之首,能坐得稳?”   “范质现在是手握文武事的百官之首了,面对能够威胁他地位的罗幼度,兄长说,他会无动于衷吗?”   “兄长发现没有,已经有不少的武臣受到范质地邀约了。”   “如果弟所料不差,范质是想趁着罗幼度未至,拉拢一些武臣,可以防备外戚为祸。”   赵匡胤眼睛越来越亮,拍掌笑道:“我懂了,范质是文官之首,罗幼度是武官之首。他们才是一级,为兄嘛,低人一等。不能与范质谈条件,直接依附在他的庇佑之下。让他去跟罗幼度争,他有调兵权,咱们手上有兵。这老王八在官家的庇佑下,有了一点地位,便分不清主次了?也罢,就让他猖狂一段时间。”   赵匡义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   议政厅。   范质坐在上首,皱眉沉思。   王溥说道:“李昉此人如何?此人是前朝进士及第,在我朝出任屯田郎中、翰林学士,政绩斐然。蓟州那边为契丹侵占多年,不服王化,需要遣一德才兼备之士教化百姓。李昉宽厚温和,有君子之风,可担此重任。”   一般而言,刺史大多是武将担任的,只有极少个人才让文臣担此重担。   不过随着文臣的地位提升,尤其是他们三宰相权兼文武,一致认为可以尝试让文臣担任刺史。   毕竟武夫哪里会治理州府?   这动脑子的活,还得他们文人来干。   这一次正好利用幽燕百姓不服王化为理由,试探一下武臣的反应。   然后一步步的提高文臣担任刺史的频率,渐渐地在新朝取得主动权。   魏仁浦说道:“我觉得可以!此人之名,我听说过,确实是个干吏。”   王溥看向上首的范质。   见他在发呆,王溥叫了一声:“文素兄?文素兄……”   王溥提高了分贝。   “啊!”范质反应了过来:“怎么了?”   王溥道:“我们在商讨蓟州刺史的人选呢,我提议李昉,道济也觉得合适。”   “哦!”范质应道:“你们觉得合适,自然没有问题,就他吧。”   王溥皱眉道:“文素兄这是怎么了?最近见你魂不守舍的?可是身体不适?”   范质一脸肃容,微微摇头说道:“不是,是圣人最近批阅的奏章,让某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王溥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魏仁浦向来正直,讶然道:“某觉得很好啊!圣人不愧贤后之名,她批阅奏章,给出的看法很有见地,让人欣喜。”   范质反问道:“道济不觉得圣人过于主见了?”   魏仁浦严肃道:“范相公,这是什么意思?”   范质挥了挥手道:“道济不用动怒,你听我慢慢说来。圣人还未垂帘听政,只是陛下暂时处理不了政务,她从旁协助。然而她对我们审批的奏章,多有看法。尤其是安排文臣为刺史,很不情愿。”   魏仁浦道:“这也合乎情理吧!”   范质道:“可若此时罗统军在此,道济以为圣人还会向我们妥协?”   魏仁浦听明白了,说道:“文素兄是担心重蹈外戚独大的覆辙?”   范质一脸正义凛然地说道:“然也,圣人过于主见,想必会是一代贤后。由她垂帘听政,教导晋王,确实是我大周之幸。可若圣人背景过于强势,上有父亲魏王,下有功勋卓著的罗统军,这份外戚之力。即便是汉朝也难找出第二例了,确实可怖。”   魏仁浦摇头道:“不会的,文素兄多虑了。魏王未奉诏不得入京,天雄军也不比以往。万余兵马,焉能是十数万禁军之敌?至于罗统军,那是何等人物,岂会做出危害朝廷之事?”   范质紧皱着眉头长叹道:“或许是我多虑了。某就怕我朝也出现一个梁冀、王莽……”   魏仁浦怒道:“文素兄慎言,罗统军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跟梁冀、王莽之流相提并论。”   范质见一时说服不了魏仁浦,也不再说了,暗暗焦虑。   就符皇后当前的表现,明显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自己才是百官之首,真要让一个武臣踩到头上? ##第七十三章 王溥来信   王溥乘轿归家,一入府门,便让人准备茶水,说是一会儿会有贵客到访。   然后步入后院,给母亲请安,磕头行礼。   王溥生于官宦世家,出身太原王氏祁县房支,对于礼节特别重视,甚至到了偏执苛刻地步。   一日三次探望,早晚各一次,下朝回来一次,哪怕身体不适,亦不曾落下。   甚至于王母心情不好,不愿见他,他也会在门口叩三个头。   故而京中上下无人不知,宰相王溥至纯至孝,名传天下。   王溥毕恭毕敬地说着:“娘亲,父亲寄来信件,询问母亲何时归返。”   王母道:“不回去,除非老东西死了,老不羞的玩意。”   王溥的父亲叫王祚,很有心计,文武双全,掌管盐铁事务,也统领过行营兵马抵抗契丹,担任过三司副使负责财政大权,也干过地方刺史,护佑一方平安。现在任郑州团练使,负责郑州军备防务。   王祚去年与府中丫鬟眉来眼去,行苟且之事,给王母抓了一个现行,气得病倒晕阙。   王溥得知之后,立刻处理了丫鬟,压下了此事,将母亲接到身旁服侍。   王溥道:“母亲,事情都查清楚了,那丫鬟家里困难,才动了别的心思。父亲知道错了,还府上的侍婢都给遣散了,就留了一些老仆。”   他苦口婆心地劝着。   主要是父母若分别太久,容易让人说闲话。   王溥最见不得家风出现问题,影响自己清誉。   说动了母亲,王溥退出了内堂。   果真得到下人禀报,魏仁浦正在客厅等候。   王溥快步来到客厅:“道济兄!”   魏仁浦也回了礼,然后急不可耐地说道:“齐物兄,官家病情严峻,已经不能主事,现今最重要的是求稳。惟稳方能度过当前困局。可文素兄近来手段激进,倒不是不能理解其担忧之事。可事有轻重缓急,这四方不稳,江南、巴蜀、河东、岭南,皆怀二心,强敌契丹更不用说。”   “当今唯有罗统军的武勋,能震慑四方,让周边宵小不敢作祟。哪怕真有外戚之患,也是未来之事。不将当前难关渡过,放眼考虑未来,这不是远见,是愚蠢。”   魏仁浦有些气急败坏。   这世上有人重利,有人重名,但不乏一些真正愿为天下先的仁人义士。   魏仁浦便是这般人物。   随着大周的主心骨倒下,大周开始陷入内忧外患之境,魏仁浦看着事情越来越危险,却无力回天,那种感觉让他抓狂。   王溥沉吟片刻,道:“道济兄,你得理解文素,官家命我们执掌文武,所谓何事?还不是为了避免武将再度坐大……避免骄兵悍将盛行?致使天下再度陷入动荡,再度出现礼法崩坏,道德沦丧的景象?”   “这……”魏仁浦一时语塞,也确实如此,在郭荣改革之前,军头实在不像话。   王溥道:“罗统军深知武夫掌权之弊政,想必也会理解文素兄的。”   一语中的。   魏仁浦瞬间听明白了,范质这就是逮着罗幼度来欺负。   罗幼度有仁心,识大体,明晓局势,知轻重缓急。   范质以大周的未来逼迫罗幼度退让妥协。   他再赌罗幼度不敢闹,一旦大闹,大周很有可能玩蛋大吉。   换做李重进、张永德这样的武夫,范质不敢如此大胆,因为他们不讲道理。   而罗幼度恰恰是个讲道理的人……   魏仁浦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扪心自问,他不想看到武夫掌权的,这数十年来,血淋淋的例子,数不胜数。   可另一方面,他对范质抱有一定的怀疑:范质的行政能力无庸置疑,可面对周边强敌,内部骄兵悍将,范质真的能够镇得住他们?   确实……   郭荣给了他们很大的权力,已经压过了武臣。   可魏仁浦觉得过于虚幻,他们的调兵权在正常情况下确实可以调兵。   非正常情况呢?   统兵大将抗拒,兵士是听他们的调令,还是统兵大将的军令?   王溥说道:“再看看吧,文素兄不是没有分寸之人。真正过激了,你我再出面劝说制止吧。”   魏仁浦长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历史上魏仁浦就给范质、王溥忽悠瘸了,以为自己相识多年的好友跟自己一样,一心为公。   结果到最后赵匡胤黄袍加身,这才反应过来,组织部分朝臣反抗,终因势单力薄,被镇压了下去。   送走了魏仁浦,王溥微微摇头,叹道:“文素过刚,道济过迂。你们二人,焉能成事?”   ……   冀州。   罗幼度率部南下,近乎十万大军沿着漳水而下。   浩浩荡荡的兵马带着凯旋之势沿着河流南下,一路上他们遇城绕城,遇田绕田,不扰民也不麻烦地方官员,全军上下皆栖息野外,无一人抱怨。   若说此前,罗幼度是大周屈指可数的名将,那今时今日的他,已经从名将晋升为名帅。   将与帅,一字之差,相去千里。   这日,大军在漳水附近休息。   罗幼度看着赵普传来的消息,源自于王著的丑闻。   翰林学士王著喝酒在大街上裸奔,成为整个汴京的笑柄。   罗幼度眯着眼睛,分析着此消息背后的意义。   忽然得到通传,说是营外有汴京故人求见。   罗幼度心底好奇,将赵普的信件收好,让人将所谓的故人请到了营帐。   看着一脸大胡子的瘦弱男子,罗幼度微微皱眉,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故人。   瘦弱男子先除去了自己脸上的大胡子,作揖道:“在下王贻孙,拜见罗相公……”   他还想说话。   罗幼度立刻起身上前道:“原来是王大夫,你的文章,某拜读了不止十遍!”   他只知道王贻孙是朝散大夫,做学问写文章的,但写的是什么,完全不知道。   王贻孙受宠若惊,说道:“罗相公抬爱,晚生惶恐。家父有一封私信呈交,现今官家重病在身,难以理事,京中上下人心惶惶,还望相公能够尽快回京,以镇大局。”   罗幼度深深作揖道:“替我向令尊道谢。”   王贻孙将胡子贴好,告辞离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罗幼度打开了王溥密信,开头便表明了范质与赵匡胤已经将相联合! ##第七十四章 胆大包天   罗幼度看完王溥的信,眼眸中闪着一丝怒意。   不动神色的又将赵普的信重新看了一遍,这两相一对照,很多东西迷茫的东西都清晰明了了。   赵普的主要消息来源在市井,其次才是跟随见闻。   张进作为开封府的老人,一开始跟着罗幼度,现在跟着寇湘。   两人都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主。   罗幼度杀王继勋,寇湘备棺断案,到现在还有人提起。   连汴京的达官贵胄都惊惧,市井上的三教九流自然如此。   贼哪有不怕官的道理。   张进为人并不迂腐,常与市井之徒往来,给他平时断案抓贼提供不小便利,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市井消息来得最快,只是真真假假难辨虚实,得细细分析。   王溥的消息恰恰相反,最是真实可靠,但不够细节。   比方说翰林学士王著在大街上裸奔一事。   王溥给的消息就很直白,因为他有第一手情报,郭荣打算增加一个宰相席位。   到底是谁,郭荣当时没说明。   但现在的庙堂,可不是二十年后,文化大兴,随随便便都能拉起几个能干宰相的好人物,也就三两人有这个资格。   郭荣念旧,托付后世自然要选择可靠的。   王著是潜邸之臣,知根知底,八成就是他。   可现在王著闹出了这荒唐事,宰相的位子自然与他无缘了。   哪怕有郭荣的任命都不行。   王溥猜测是范质所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赵普这边就详细的多了。   王著这是着了人的道,给人下了寒食散。   这玩意是魏晋时期的“神仙药”,吃了会产生幻觉,而且身子发热,需要袒胸露背散发热气。   王著直接裸奔,这剂量绝不少。   也不知那个阴损的出的主意。   寒食散这玩意在唐初还有流行过一阵,但自从药王孙思邈发现了“寒食散”对人的危害以后,渐渐的都知道了其中的弊端,敬而远之了。   同样的事件,将两人提供的消息综合起来分析,立刻能够得到更为详细的消息。   王溥传来的消息中,最让罗幼度重视愤怒的是对郭荣旨意的篡改。   依照郭荣的安排,若他提前病故,则由范质、王溥、魏仁浦代为宣布对于自己的两条任命。   一是取消枢密院副使的职权,一是将大周水军,侍卫亲军司里的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所部,编入御营司。   范质打算执行第一道旨意,对于第二道旨意却采取搁置态度。   什么叫搁置?   就是不说!   郭荣对于自己的身体有一定了解,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罗幼度何时能回师,故而提前做了安排。   范质再抓郭荣的语言漏洞,郭荣说他不在了,才由他们代为下旨。   郭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能理事,并未驾崩,所以不用代为下旨。   郭荣真要病故了,这旨意也就他们三人知道。   范质只要说服王溥、魏仁浦,可将此事瞒下,御营司的兵力会限制于两万。   除非郭荣回光返照,在病床上说到此事,不然御营司的兵力真就让范质卡住了。   “陛下还健在呢!好个范文素,你这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罗幼度动了真火。   殿前司是百战劲旅,兵力在五万上下。   侍卫亲军司,分步军司与马军司,共计兵马八万,数量最多。   而罗幼度的御营司发展最晚,原本只有一万五千的数额。   此番北征,郭荣将舒元调入御营司,他的旧部以及降卒,扩充至了两万。   御营司的潜力很大,可即战力比不上跟着郭威起家的侍卫亲军司,更别说是郭荣改革军制,聚天下壮士练就的殿前司了。   实力本就逊色一二,数量再如此悬殊,他这个军方第一人,不成笑话了?   范质这一手若是成功,开局就得输了一半。   其实郭荣的安排很到位,依照他的计划,御营司的最后编制将会多殿前司五千兵马,但又逊色于侍卫亲军司,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范质明显不想要这个平衡。   当然范质这个决定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他是随着赵匡胤的加盟,觉得自己的威势已经影响到了大周文武,连赵匡胤这样的人物都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这才飘了……   为了感谢赵匡胤帮他处理掉王著这个后患,进一步的削弱罗幼度的实力。   范质胆大包天玩起了郭荣的文字游戏。   罗幼度想起了范质历史上给赵家兄弟当猴耍的事情,摇头道:“可笑啊,一只天真的兔子,居然跟老虎谋皮。”   想着汴京现在的局势,他原本的嘲笑也转变成几分感慨。   郭荣还没有去世呢,汴京就已经这样了。   他机关算尽,处处维持平衡,只为求得一个平稳,让符皇后能够成功稳住局势,培养郭宗训成才亲政。   结果还不到半月,平衡之法就为各方利益算计弄得四分五裂了。   范质野心直线上升……   王溥也心存异志……   王溥是个明白人,范质拉拢了赵匡胤,已经组成了一个可怕的党派联盟。   范质急躁刚烈,听不得他人反对意见。   真要让他得偿所愿,把控朝堂,那真就没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了。   相反范质倒了,王溥有很大几率更进一步,接替他首相的位子。   罗幼度闭目沉吟片刻,猛地睁开双眼,拿定了主意,跟王溥联手。   相比范质愚蠢的野心,王溥更加拎得清自己。   范质重权,而王溥重名,只要给王溥博名望的机会,他自身对于权势反到不那么看重。   现在庙堂这乱局,罗幼度知道,他确实需要王溥这样强力的帮手。   既然知道了范质的打算,接下来的棋就好走了。   王溥站在自己这边的,魏仁浦是站在公道这边,等于站在自己这边。   符皇后现在已经以皇后的身份主持朝政,意味着最后的仲裁者将会是她。   符皇后就算不偏向自己,也不可能向着篡改郭荣旨意的范质。   这种局面,最适合将军了。   直接正大光明的将范质的军。   在这关键的时候,阴谋诡计只会换来笑柄与不服,堂堂正正的一战,方才是上策,正大光明的获胜,才能让庙堂让天下人信服。   先解决范质,再来对付赵匡胤。 ##第七十五章 文德殿夜   文德殿。   符皇后坐在床榻边,轻声说着自己今日处理的奏章。   “曲阜孔家派人上书申请免田地税,此举得到了三位宰相的认同。妾身却觉得至圣先师有教无类,传文化于天下,乃万世师表,值得天下人尊重。朝廷可以为孔圣修庙祭祀,可安排孔家后人于庙中为官,常供香火,这是孔圣应得的尊重。可孔圣后人百十,人人拥有大片土地,又有什么功绩继承孔圣福祉?”   “妾身回绝了孔家的提议,曲阜孔家,照平民例纳租上缴税赋,不予任何特权。”   “还有淮南今年大旱,诸多开垦的荒地,收成都不好,甚至还不够还秧苗借贷,江淮百姓愁苦,不知如何还贷。”   江淮向来富庶鱼米之乡,大周取江淮后,组织百姓开垦荒地,恢复民生。   去年江淮大丰收,朝廷得到了大批粮草,以作此次北伐之用。   郭荣圣心大悦,特别命江淮官员继续组织百姓开垦荒地。   不想今年天气异常,江淮多月无雨,水位下降得厉害,大部分田地得不到及时灌溉,收成欠佳。   寻常百姓极少培育秧苗稻种,大多都是专人特别培育,百姓或向官府购买或向官府租借,以秋收时,以粮食归还。   朝廷特许的良心借贷。   这再良心的借贷也得有借有还,现在江淮百姓受旱灾影响,还不上朝廷贷,上下惶恐。   江淮官员将情况反映给了朝廷。   符皇后轻声说道:“春耕时,太史令就察觉江淮气候异样,有官员说此时借百姓秧苗稻种,恐百姓无力偿还。妾身记得陛下当时即道‘朕为天子,天下百姓如同朕子,岂有子倒悬而父不慷慨的道理’。故而不计得失,将秧苗稻种分发需求百姓。”   “妾身心怀陛下仁政,斗胆做主,免去了江淮今年的田税……”   ……   符皇后一字一句地说着,将自己今日处理的政务一一细说。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了。   符皇后极为聪慧,她知自己的丈夫忌惮父亲符彦卿的威慑,从来不过问朝政,也知他脾气不好,每当他盛怒时总是从容劝说,免得他对兵将施暴而影响军心。   此次迫不得已,手握天下权柄。   面对庙堂的钩心斗角,面对相权过大而皇权渐渐旁落的局面。   符皇后也有些心力憔悴。   只是她不能倒下,丈夫的托付,还有自己六岁的儿子,都得硬撑下来。   在人前符皇后不敢有任何懈怠,但在自己丈夫面前,泪水还是忍不住落下。   “不哭不哭!”   符皇后骇然抬头,看着床榻上勉强挤出笑脸的丈夫,惊愕的一时,发不出任何声响。   郭荣虚弱笑道:“莫要吱声,朕就想看看,这庙堂之上,还有多少小丑。”   他的病情是越来越重了,六日前头痛欲裂不省人事。   亏得宫中御医妙手回春,用金针将郭荣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便是如此,郭荣也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全靠鼻饲术续命。   到了第四日,方才渐渐有了意识,但依旧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就好像灵魂尚在,身体却不是自己的。   符皇后每天晚上都会将庙堂上的事情细细对郭荣说,那一天正好是议政厅提议让李昉担任蓟州刺史。   也是郭荣不能理政,符皇后所掌的皇权与范质为首议政厅的相权冲突最大的一次。   符皇后觉得应该从旧制,让武臣担任这个刺史。   但范质、王溥、魏仁浦皆以为蓟州情况特殊,以文臣来当这个刺史,更便于管理被契丹统治多年的百姓。   符皇后手握皇权,但无威慑力,论及口才哪里是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的对手。   最终由符皇后妥协。   郭荣听得符皇后说及此事,隐隐觉得事态出乎自己的预料。   自己给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调兵的权力是为了制衡武臣,达到文武平衡的地步。   可不是为了给皇权设置障碍,影响皇权的……   自己这边还没断气呢,以范质为首的相权就开始挑衅皇权了?   其实这一切都跟罗幼度有着密切关系。   历史上范质跟赵匡胤一早就暗通款曲了,但两人放开胆子为自己谋利,还是耐着性子等郭荣去世。   现在不一样了,范质原本也打算等郭荣去世,再展开对罗幼度的打压。   可罗幼度速度太快,不过五日就拿下了蓟州,准备班师回朝了。而符皇后的能力,又远在范质的意料之外。   范质心底清楚,能力出众的符皇后一旦得到罗幼度撑腰,他这个宰相话语权将丧失大半。莫说跟皇权比,连罗幼度都比不上……   范质干了多年宰相,论及威望,不及当前罗幼度的一半。   面对罗幼度回朝的压力,范质提前自己夺权的操作。   郭荣在意识清醒,但身体不受控制的情况下了解了大概。   过了一日,郭荣发现自己可以控制手指了。   幽州城下,郭荣佯装过一次昏迷,得到很一些自己清醒时不知道的东西。   这一次故伎重施。   范质得到赵匡胤鼎力支持,野心胆子越壮,动作也大了起来。   郭荣嗅到了一丝不正常地感觉,以他对范质的了解,只怕得到了强援。   但到底谁是强援,他并不清楚。   “幼度什么时候回来?”   符皇后道:“已经过了魏州,快则两日,慢则三日。”   “好!”郭荣虚弱道:“明日你召见,范质、王溥、魏仁浦还有赵匡胤、韩通,一并商量事情。让范质拟定迎接章程,幼度收复幽燕故地,乃不世之功,需隆重迎接,朝堂五品以上文武重臣都需出城相迎。你看看谁赞成,谁反对!”   他说这番话,几乎用尽了所有气力,半晌都没有缓过来。   符皇后手忙脚乱的。   几盏茶的功夫,郭荣方才道:“辛苦皇后了,以你的名义,弄些粥来,朕有些饿了。”   符皇后慌忙抹去泪水,大步走出殿外。   值勤的太监靠着立柱打盹,见符皇后出殿,立刻作揖:“圣人!”   符皇后见是自己的亲信内侍张德均,说道:“张内侍,去弄碗粥来,本宫饿了。”   张德均立刻作揖道:“遵命!”   他快步离去。 ##第七十六章 垂拱而治   符皇后一点一点给郭荣喂食了一些稀粥。   郭荣也吃不了多少,些许稀粥下肚,脸色也好了些,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无力地说道:“王著出了大丑?”   符皇后知道郭荣安排王著入相一事,说道:“王翰林此事太过,他嗜酒如命倒也罢了,这大醉之下,居然当街……”   她一女人家不好意思说出口。   王著裸奔,细查之下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但符皇后深居宫中,听到的知道的,都是经过特别处理过的,甚至于是有意让她知道的。   故而符皇后只知道王著醉酒裸奔,细节什么的都不了解。   加上王著此人本来就嗜酒如命,对他更无任何好感。   郭荣却没有那么好骗,君臣多年交情,他自然知道王著此人小事胡涂,大事不糊涂。   安排他任相只有一个目的,牵制相权。   古往今来皇权与相权之间,都是此消彼长的。   皇权强则相权弱,相权强则皇权弱。   为了避免重蹈武将祸乱的覆辙,他提升了相权,但不允许相权威胁皇权。   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关系密切,相互共事多年,很容易形成联手的局面。提拔王著这个七品官就敢硬怼当朝首相的人物,安排他入相,能够很好地拖相权后腿。   谁敢过激,王著保管“据理力争”,站在皇权这边。   王著这类潜邸之臣最是忠心的。   结果他直接出局了。   从来没有一裸奔之人任职宰相的。让个裸奔之人当宰相,还不给天下人笑话死。   即便是现在的郭荣,也不可能让王著入相。   郭荣眼中闪过浓烈杀机。   自己布下的平衡,相权这一块是给打破了。   还不知道其他方面具体情况如何!   翌日一早。   符皇后依照郭荣昨夜安排,将范质、王溥、魏仁浦、赵匡胤、韩通叫到了延和殿。   五位庙堂当下核心大臣聚在一处,皆不知所谓何事。   “见过圣人!”   一众人向符皇后行礼问好。   符皇后并没有坐在郭荣的位置上,而是在龙椅附近安排了一个席位入座。   符皇后问道:“罗统军的凯旋大军应该快抵达汴京了吧?”   魏仁浦是正统的枢密使,回答道:“昨日已过魏州,以统军的速度估算,明日傍晚可抵达黄河北岸。倘若决定连夜渡河,则后日便可抵达。在北岸歇息一夜,应该会耽搁一天。”   符皇后道:“只有两三日的时间了,为何礼部还不准备迎接事宜?懈怠至此?”   范质心下不悦,但脸上不见任何表露,说道:“礼部已经安排好了章程,到时会由王相公亲自迎接。”   他自己现在自持身份是不愿意去的。   魏仁浦他不放心,尽管好说歹说的忽悠,让魏仁浦同意了暂时不宣布诸军并入御营司的任命,也不敢让他出马。   唯有王溥最适合了。   符皇后皱眉道:“章程谁安排的?礼部是无人了?用这等不知轻重的官员?”   这有了郭荣撑腰,符皇后气势不凡,一连三问,让殿下五人都有些懵。   范质更是恼火,以为是罗幼度快到了,符皇后觉得有了靠山,才有如此底气,说道:“老臣不知礼部有何纰漏,请圣人示下。”   符皇后说道:“西蜀、江南、吴越、武平是为诸侯,河东、岭南皆是贼子。诸侯不安分也好,贼子乱世也罢,终究为我中国内部之事。而契丹,蛮夷外虏。入我中原,窃取我中原鼎器,占据燕云十六州,还自称正统,何其荒谬耻辱。”   “罗统军桑干河畔大破契丹,驱逐契丹酋长,一举夺回燕幽故地,扬我华夏国威。”   “本宫一妇道人家都知此战意义重大……此役乃我朝第一扩土奇功,焉能草草了事?”   范质给怼得面红耳赤,他怎能不知罗幼度收复燕幽意味什么?   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情,他不愿意干。   符皇后继续说道:“本宫以为,就罗统军所立之功,便是让我儿亲临亦不为过。只是我儿年幼,当不得大任。便由你等以及朝中所有五品以上官员,一并出城迎接。”   范质瞬间变色。   赵匡胤脸色也跟着阴沉。   这让他们以及五品级别以上的官员迎接,那是何等的殊荣。   对于罗幼度的威势提升又是何其之大!   “圣人不可!”   四个字,想也没想,范质脱口而出。   符皇后凤眉一挑,说道:“有何不可?”   范质面色严峻,看着眼前极有主见的符皇后,知道不能如此下去了。   面前妇人根本不懂政治,更加不懂治国,就知道凭借喜好,用人唯亲。   范质说道:“圣人,罗统军为国效力,收复失地,确实值得庆贺。但大军取胜,非他一人之功。将士用命,后勤调度,还有四方守边大将居中配合。满朝文武皆有其功,如此隆重对待一人,太不恰当。”   “臣以为,安排一宰相亲自率领礼部官员迎接足见重视。”   “让满朝五品以上文武将官出城迎接,即便是淮南大胜归来之陛下亦无此待遇。罗统军,恐怕受之不起,也会让朝堂上下心生不满,对圣人名望不利。”   符皇后说道:“如何不利?”   范质毫不迟疑地说道:“会为圣人过于偏颇,对于亲人过分重视。”   范质此话不可谓不重的,但他半点都不觉得自己过分。   甚至觉得很委屈,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因为他是当朝首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怎能屈尊出城去迎接在自己之下的罗幼度?   符皇后的态度,也让范质觉得委屈。   符皇后居然公然质疑他的安排。   他是一个忠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周,没有一点私心。   外戚势大,理所当然要压制。   至于排挤王著。   当宰相是什么职位?   宰相总揽政务,上对君王下对黎明的国之重职,难道还让一个酒鬼来当宰相?   皇帝卧病在床,皇后一介妇人,国家的重担,同样需要他扛起来。   垂拱而治才清平的世道应当出现的局面。   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东西?需要什么主见?为了黎庶万民,乖乖听话不就好了?   符皇后没有理会范质的话,也不见喜怒,而是看向了其他人,说道:“你们几位有何意见?” ##第七十七章 震怒惊恐   范质见符皇后居然没理会自己,暗自恼怒,想着得让上首的这位大周皇后见识一下自己的力量。   赵匡胤的加盟,让他着实飘了,暗暗将自己视为霍光、诸葛亮类似的人物。   他确实没有不臣之心,但想的却是一手遮天,以一人之力,扶大厦之将倾。   不过不等他人表态,韩通水牛大的眼睛就不客气地瞪着范质,毫不犹豫地说道:“罗统军打了契丹,收复了失地,去迎接他咋的啦。哪有那么弯弯绕绕的,圣人,我愿意去,没有意见。”   他看不惯范质顶撞符皇后,若不是现在文人地位提升。   换做以往,范质敢这么说话,韩通就算不动手,国骂也儒雅的说出口了。   范质看都不看这武夫一眼。   王溥道:“臣亦觉得不必劳师动众。”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并不想介入太深。   他不能像范质那样得罪符皇后,更不能因为这点事情暴露真实意图,满脑子就是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然他也不太想看到罗幼度过于风光,这样他自身的地位价值就显现不出来了。   魏仁浦道:“臣赞同圣人之意,此次获胜不比以往,理应重视。如此对于以后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余下几州大有利处。”   魏仁浦知道范质有心打压罗幼度以避免外戚壮大,但他并不认同此观点,此刻也是有一说一,并不顾老友颜面。   他们共事多年,在行政上也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两人也常因意见不合而争论,但所谓君子和而不同。两人君子之争,从未影响两人的友情。   魏仁浦也没在意。   范质眼中却闪过一丝怒意,拿定主意,只要此间事了,便要将魏仁浦贬黜出朝堂,留在身旁太误事了。   三宰相与韩通都发表了看法,接下来就只剩赵匡胤了。   赵匡胤答案没有任何悬念,说道:“圣人,此次大战得胜,末将以为官家之调度安排才是取胜关键。归功于罗统军,有失公允。”   不管是不是范质一伙的,他都不愿意再见到罗幼度威势更进一步了。   本来就难对付,再来一个文武百官迎候,放眼大周,谁还能与之相比?   韩通最近跟张令铎斗得厉害,但他清楚,一个张令铎没有那么大能耐,赵匡胤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在前朝就隶属于护圣都指挥使,周太祖郭威代汉而立以后,赵弘殷编入侍卫亲军司。   论资历李重进都比不过赵弘殷。   故而赵弘殷、赵匡胤一起执掌禁军,在军中是一段荣耀佳话。   当年跟赵弘殷交好的一批人,都在赵匡胤的影响下跟张令铎走得近。   韩通对于赵匡胤是恨的牙痒痒的,可偏偏拿他没辙。   老赵家的人脉底蕴完全不是他可以对抗的,要不是他儿子找到了李重进。他这位侍卫亲军司的第一把手都坐不稳。   这怨气憋久了逮着机会,自然不放过,说道:“什么有失公允的,不就是某人捞不着功劳,心底羡慕呗。”   北伐之战,北上诸将,大大小小都有功劳在身。   赵匡胤前期给郭荣刻意压制,还没到他出手的机会就因意外撤军,也就拣了三瓜两枣。   以赵匡胤的地位,这点功绩,跟没有没区别。   让韩通这一怼,赵匡胤脸色亦有些难看,却也没有与韩通计较。   范质面有得色,虽说魏仁浦这里出了小小的意外,可还是三对二的局势。   符皇后说道:“陛下曾说,此番北伐若胜,乃我大周扬威天下之战,可保朝廷十年无战事。可见陛下对此战之重视……本宫并非不听劝阻,只是此乃上意,无用多言,就这么定下了。本宫累了,你们也退下吧!”   她直接不给范质说话的机会余地了。   范质脸色难看。   韩通却高声道:“臣告退。”   范质大步走出延和殿,脑子里想着都是如何召集群臣制止此事。   这罗幼度还没有抵达汴京呢,符皇后就以为有了依仗如此强势,真等罗幼度到了汴京,成了符皇后的后盾,那这位未来垂帘听政的皇太后,还不升天?   难不成她想完全掌控皇权,当武则天吗?   范质完全没有意识到给符皇后底气的压根不是罗幼度。   权利来得太快太突然,这位原本“敏悟”著称的贤相,已经迷失自我。   赵匡胤也觉得符皇后态度有些反常,却也不敢想郭荣还能再度清醒过来。   他得到确切的消息,主治御医亲口让符皇后准备后事。   因为鼻饲术的发展仅限于灌汤药,正常人只喝汤水都活不了很久,何况是一个久病之人。   符皇后离开延和殿,立刻到了文德殿。   内侍傅裕以及几名侍婢在殿内伺候着。   “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单独陪着陛下……”   几人躬身退下。   符皇后推了推郭荣,见他毫无反应,暗暗叹息。   昨日郭荣清醒,符皇后还以为连日用药有了好转,事实表明,情况依旧不乐观。   郭荣睡多清醒的时间少,而且没有定数。   符皇后强打起精神,让人送来今日份的奏章,认真批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郭荣虚弱的声音传来:“今日怎么样?”   符皇后道:“先喝碗稀粥吧?”   郭荣摇了摇头,道:“说!”   符皇后道:“范质、王溥、赵匡胤不同意出城相迎……”   郭荣道:“赵匡胤也不同意?”   符皇后将赵匡胤拒绝的理由重复了一遍,说道:“韩通还接了句嘴,说他捞不着功劳,心底羡慕。”   这随意的一句话,却让郭荣眼眸中闪过一丝震怒还有一点点惊恐。   相权已经可以确信是出问题了,军权再出问题,那就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了。   郭荣对于平衡上下的安排细致到了极致,韩通在军方的地位是中立,用来制衡罗幼度、赵匡胤的关键。   韩通的作用类似于李重进、张永德时期的罗幼度。   现在罗幼度还未回师,韩通就跟赵匡胤闹了矛盾,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郭荣作为五代帝王,对于朝臣的把握着实了得,只是一句话,一点蛛丝马迹便察觉了异样。   “快,将今日发生的一切,最好一字不落地说给朕听。”   符皇后凭借记忆,将延和殿的一切情况细说。 ##第七十八章 龙盘虎卧   郭荣听了符皇后的叙述,闭目沉思。   只是相权平衡打破,他并不怎么在意。宰相不是当初的丞相,权力受到的很大的压制,可以挽救的回来。   清洗一波对大周确实存在一定的伤害,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军方就不一样了。   往前四十年,一直都是军方的天下。   大周军方势力盘根交错李重进、张永德、赵弘殷赵匡胤父子都是老一辈的核心人物,即便是后起的罗幼度,身旁也聚集了一群人,甚至连高家都与之交好,归入其下了。   军方一旦出现异常,那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   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直接造成分裂。   让符皇后提议隆重迎接罗幼度,就是为了试探几位核心重臣的态度。   郭荣对于未来的规划很明确,就是围绕罗幼度作为核心来安排的。   对于罗幼度,郭荣是又器重又提防。   故而很多应对手段都是针对罗幼度施展的,给他足够的兵权,让他可以压制住以赵匡胤为首的骄兵悍将,又收了他的调兵权,避免他过于强势,一家独大。   提升宰相的地位,也是为了限制罗幼度文武一手抓。   避免如安史之乱时的节度使一样,军政财权落入一人之手。   总之罗幼度就是大周未来的核心人物。   哪怕符皇后的天资再高,能力再优秀,在当前的政治环境下,注定成不了吕雉、窦漪房,更别说是武则天。   范质、王溥、魏仁浦、赵匡胤、韩通这五个人对罗幼度的态度直接能够看出大体的局势情况。   范质如此激烈反对,明显是有违郭荣的安排。   相权必然出现了问题。   赵匡胤出言反对,也让郭荣察觉了异样,赵匡胤身为武将,不可能不知罗幼度此战的意义,他反对的太牵强了。   就是不知赵匡胤是羡慕而产生的不满,还是别有他图。   韩通与赵匡胤的矛盾……   是韩通出了问题?   还是赵匡胤出了问题?   郭荣手上的消息太少,一时间无法立刻作出的判断,却也知道局面已经是一团乱麻。   “幼度还未回师,已经混乱至此……”   郭荣本是暗暗感慨,却给自己提了一个醒。   不是罗幼度还未回师而迷乱,是因为罗幼度未回师才会乱。   自己无法理事,又无罗幼度这种能镇服朝野的人物坐镇,这才给了宵小争权的机会。   谁有资格与罗幼度争权?   郭荣脑海中只闪过一个人名……赵匡胤。   至于范质,那就是给眼前局势迷了眼睛的蠢蛋,真以为有了调兵权,大周十五万禁军就能为之所用?   郭荣压根就没将他放在心上。   手上有兵,才有资格争。   当前的汴京,手中掌兵的唯有两人:赵匡胤、韩通。   韩通的情况,郭荣有一定了解的,他属于破格提拔上来的将官,在侍卫亲军司待的不长,能够稳当的压住那一众骄兵悍将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有能耐跟罗幼度争权。   而且郭荣对于韩通的品行有一定了解的,韩通就不是那块料。   唯有赵匡胤有这个资格与罗幼度争。   就好比曹操会防着司马懿,不会去防备典韦、许褚一样。   这两货就不具备造反的能力跟脑子……   赵匡胤八成是利用赵家的人脉,趁着韩通未能完全掌握侍卫亲军司的时候,做了一些小动作。   联想韩通对赵匡胤的态度,郭荣凭借对麾下诸人的了解,竟将是非对错猜得七七八八。   若罗幼度知晓,必然感慨天妒英才。要不是英年早逝,十个赵匡胤未必能从郭荣手中玩出花来。   不过这时,郭荣并没有意识到赵匡胤跟范质联合了。   只以为赵匡胤不甘于罗幼度之后,这点并不奇怪。   郭荣反而乐意见到如此。   毕竟罗幼度跟赵匡胤相互制衡,才是最完美的情况。   赵匡胤要是对罗幼度心服口服,那就没有平衡可言了。   念及于此,郭荣反而放心下来。   只要罗幼度回师,赵匡胤就不敢乱来。   毕竟赵匡胤也不想看到韩通站在罗幼度那边。   只要军方不乱,一切都好说。   他似乎用脑过度,这精神一松懈,又昏昏睡了过去。   ……   大名府。   罗幼度领大军南下,抵达大名府。   天雄军属于节度使的镇兵,不得宣召是不许入京的。   现在京中局势混乱,天雄军并没有获得一并入京畿接受赏赐的旨意,故而回归本镇。   至于战后封赏,朝廷自然会调拨给符彦卿,由他来发放。   大舅子符昭信也没有南下的意思,在大名府外与罗幼度拜别。   罗幼度道:“别急着道别,都到了门口了,怎么样也得入城去拜会一下岳父大人吧。这么不欢迎我?还是担心我跟他老人家吵起来?放心,不跟他吵,遇事让着他,给他磕头都不是问题。”   此番大胜,罗幼度最需要感谢的就是自己这个老丈人。   他对契丹的透彻研究,让罗幼度对于契丹的习性、战法特点以及不足的地方了如指掌。   在此次作战中处处占得先机,得益于此。   这么牛的老丈人,磕几个头真不为过。   符昭信道:“这不耽误行程嘛?”   罗幼度不以为意道:“让大军先走,我马快,随后赶上便是。”   符昭信苦笑道:“只是家父外出狩猎,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罗幼度一脸遗憾地道:“那可惜了,替我向岳父大人问好,就说他的手札,帮我大忙了。”   符昭信抱拳道:“一定带到。”   罗幼度调转马头,向大部队追去,眉头却是紧皱着,符昭信一直跟自己在一起,他怎么知道符彦卿的动向?   除非有人秘密向他汇报。   但真要去打猎,哪里需要偷偷摸摸的?   这老东西不会偷偷进京了吧?   地方将帅未得奉诏,不许入京。   但怎么看自己这个老岳父就不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好老头……   罗幼度发现汴京是越来越热闹了,这他还没下场呢,各种牛鬼蛇神就开始乱舞了。   也许就是因为自己没下场,才会这么乱的吧?   自己真要下场,龙得盘着,虎得卧着,还能乱的起来吗?   罗幼度一扬马鞭,高声道:“连夜渡黄河!争取明日午时,抵达汴京。” ##第七十九章 洞察野心   汴京,城北别院。   符彦卿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这狗日的犊子,胆肥了,欺负我符彦卿的女儿?郭琼,取我的鸽子来,我要将细腿,大朖送来。”   正如罗幼度猜测的。   符彦卿察觉到郭荣从前线撤军,行为反常以后,先安排自己的夫人以探望女儿的名义南下。   符彦卿身为手握军队的将帅,未得奉诏,不许入京。   但符彦卿的夫人不在此列。   符彦卿自己也不是老实听话的主,得知郭荣真的患病以后,悄悄的潜伏进了汴京,在金吾大将军郭琼的府里住着。   郭琼是平州卢龙人,以勇力闻,因契丹夺取了平州,天成年间,也就是后唐时期。契丹夺取了平州,郭琼被迫加入契丹军,为蕃汉都指挥使。   郭琼不愿意为契丹效力,举族投奔后唐,为契丹发现,沿途追杀。   符彦卿恰逢其会,率兵救下了郭琼一家。   郭琼为人忠义,不然也不会舍得自己蕃汉都指挥使的权势,领着族人投奔中原了。   郭琼在符彦卿手下干过几年,被符彦卿举荐给了李嗣源,一路高歌猛进,破蜀人,诏攻文州,战朔方,后来更是跟着符彦卿在阳城之战,大破契丹。   历经多朝,郭琼现在汴京担任金吾大将军。   符彦卿老军阀脾性,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他没有反周的意思,但是怕郭荣或者京中出现什么变故,影响到他。   毕竟一路走来,符彦卿对于各种政变见怪不怪,谁敢说郭荣就能坐稳皇位?   谁能保证李重进、张永德会不会突然来个兵变?   符彦卿从军多年,部下、朋友数不胜数,京中找几个传递消息的那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郭琼便是其中之一。   郭琼在后周并没有功绩,但他后唐、后晋、后汉直至大周一脉下来地位资历很高,藏一个人,调查一点消息,还是很轻松的。   今日他就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了符彦卿。   原来范质离开延和殿之后,心气不顺,召集了一部分心腹,联名上书反对,想要逼迫符皇后收回成命。   符彦卿性子护短,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接让郭琼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将他养的两条大狗运来,准备用来咬人了。   郭琼知符彦卿性格,这真不是说说的,真就去写信调狗了。   干完这一切,郭琼才来到符彦卿身旁,说道:“魏王,接下来怎么办?”   符彦卿道:“继续留意京中动向,真要有危险,也就今晚了。平安过了今晚,等老夫那二女婿回来,诸事抵定,再也没人掀得起风浪。京中有此乱局,就是赵家的小子不安分。关键的时候没撑起来,想着钩心斗角的混帐事,才给了范老畜生嚣张的本钱。过了今夜,一切好了。”   ……   夜,文德殿外。   张德均站桩立马,扎着马步,格外认真。   作为一位太监,张德均身上看不出任何的阴柔,相反异常的魁梧雄壮,就是样貌丑了一些。   他是陕州人,本姓王,显德初年进的宫,被宫里一位姓张的内侍收为养子,取名德均。   张德均也凭借这位内侍的关系,短短五年,混到了符皇后的身旁。   符皇后大步走出了屋子,看了一眼在练马步的张德均,说道:“命尚食局熬碗粥来,本宫有些饿了。”   张德均赶忙收回架子,领命而去。   走在尚食局的路上,张德均眼中闪着一丝疑惑,圣人不是吃了晚膳了,怎么又饿了?   带着几分好奇,他从尚食局打好了稀粥,回到了文德殿。   走入殿中,来到后殿,他不敢入内,在外头叫了一声:“圣人,稀粥来了。”   符皇后走了出来,接过了食盒,说道:“你去前殿等着,有事本宫会去叫你的。”   张德均躬身行礼离去。   符皇后并没有回殿,而是目送张德均离开后殿回廊,方才转身入殿。   “陛下,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稀粥吧。”   符皇后亲自给郭荣喂食了稀粥。   郭荣只吃了一点就吃不下去了,撇过头说道:“闲来无事,念念今日的奏章。”   刚刚从符皇后口中,郭荣已经知道范质是如何反击的了。   但他不急着处理,这种小儿科的手段,完全不足为虑。   只要罗幼度入京,符皇后有了有力的后盾,莫说是一个范质,就算将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位宰相全都罢了,都不会有多大影响。   当然他也能成为符皇后的后盾,只要自己清醒时候的一句话,可以轻易解决范质。但是解决范质以后衍生的一系列问题,他是没有精力去处理的。   而且自己出手,对于符皇后没有一点好处。因为余威在他,符皇后只是狐假虎威……   不如等上一天,让范质多嚣张一日。   符皇后有了罗幼度的支持,处理范质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时罗幼度是撑腰的,真正决策的是符皇后,可以很好的给符皇后立威。   还有什么比干掉一个宰相,更好的立威方式?   对于大周,郭荣真是殚精竭虑。   符皇后轻轻一叹,将今日份的奏章细念。   郭荣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给出自己的意见,让符皇后谨记。   因为他发现符皇后还是过于仁德。   作为一个皇后,只要仁德就够了。   可身为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必须要有威。   一味地仁德,只会令臣子无惧皇威。   符皇后表示明白,接着继续说,源自于枢密院的一份奏章:“此役水师居功至伟,可任命水师副统领林仁肇为江淮水师都统,驻军巢湖。”   符皇后此言一出,郭荣脑子瞬间剧痛,他双手抱着脑袋,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不好,赵匡胤已经跟范质勾结了。赵匡胤这是起了反心……”   郭荣并不反对赵匡胤跟罗幼度争权,但他勾结范质,两人合力对付罗幼度,甚至篡改他的命令,那就不是简单地争第一了。   大周水师有两万之数,是大周目前唯一可以并入御营司,以弥补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差距的军队。   现在枢密院拆分了大周水军,同样意味着侍卫亲军司之左右虎捷军、郭廷谓部都不会编入御营司。   两万御营司,如何是五万殿前司的对手? ##第八十章 吓傻的赵家兄弟   郭荣聪明了一辈子,唯独在赵匡胤身上看走了眼。   赵匡胤能战能打,满腔热血,壮志雄心。   郭荣有秦皇汉武之志,最崇拜的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在他眼中赵匡胤就是他手中的蒙恬、卫青,英雄豪气,为自己南征北战……   短短五年,郭荣便将他提拔为军方第二把手。   郭荣怎么也想不到赵匡胤心如此之大,他不是想跟罗幼度争第一,而是看上了自己的位子。   “陛下,陛下!”   符皇后看着郭荣痛苦的样子,惊惶失措:“我,我去叫御医!”   她刚想动身,却让郭荣死死拽住,说道:“不许去,不……许去!等,等明天,罗……韩……杀!贼!”   他浑身发抖,说了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晕厥过去。   符皇后手忙脚乱,泪流满面,不知如何是好。   颤抖的手,试探了一下丈夫的鼻息,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吸,瞬间松了口气。   符皇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郭荣平躺在床上,整理好床铺,方才走出文德殿。她轻抚额头,说道:“来人,本宫有些不舒服,去请御医来。”   “人呢?”   符皇后提高了声音。   “来了,来了!”   几个宫女太监慌慌张张地从角落里爬起来,夜深人静,她们躲在墙角睡觉。   符皇后皱眉怒道:“张德均呢?人去哪了?”   郭荣向来节俭,宫里的宫女内侍不多。   平时轮流值勤,符皇后来了以后,就由符皇后的人帮着侍奉,他人就在边上休息。   这大晚上的犯困了,理所当然,符皇后天性仁厚,很少怪罪下人。可这所有人都偷懒,一个值勤的都没有,实在是过分了。   一人内侍道:“轮到张內侍值勤,但他不久前匆匆而走,不知道去哪了。”   符皇后闻言,脸色骤变,慌道:“不久前,那是什么时候?”   那人也不清楚,他也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见张德均慌慌张张地,说道:“大概一盏茶?”   ……   张德均此刻已经出宫了,在王政忠的带领下,匆匆忙忙地离城。   张德均在未来有一个名字,叫王继恩,赫赫有名的太监之一。   历史上张德均跟随赵匡胤南征北战,还曾坐镇西川,当镇边大帅。   赵匡胤驾崩,皇后想让自己的儿子赵德芳继任皇位,命令王继恩速召皇子赵德芳入官,料理后事。但王继恩径自去南府,宣召皇弟赵匡义,继而促使赵匡义登基。   随即赵匡义病重,王继恩再度串联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知制诰胡旦等,并与李皇后一起谋立赵元佐。   是一位奸诈勇武并存的太监。   张德均自幼好武,做梦都想当将军。只是穷文富武,他家中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有资格习武。   为了生计,张德均给父母卖进了宫,当了太监。   赵匡胤早年在宫中训练殿前司,张德均在一旁偷看偷练。   赵匡胤发现之后,也未制止,由之任之。   后来惊奇的发现张德均天赋不俗,居然练出了一点东西。   赵匡胤惜才之下指点了他一套自己早年习得的拳法。   张德均真就因此练出了一身好武艺。   半年前,郭宗训贪玩不慎落水。   张德均正好路过,将郭宗训救了下来。   符皇后感念他的大恩,把他留在了身旁。   张德均野心极大,此番郭荣得了重病,命在旦夕。他与赵匡胤一拍即合,给他传递了不少消息。   昨夜,符皇后要了一碗粥,他便觉得奇怪。   符皇后食量不大,几乎不吃宵夜的。   连着两天都喝稀粥,张德均察觉到了点点异样。   符皇后看着张德均出了后殿,进了前殿,但其实他回头就猫了墙根,躲在一旁偷听。   这关键时候,符皇后以想单独陪郭荣为由,将所有人都赶出文德殿,反而方便了张德均的偷听。   这听到郭荣的声音,张德均几乎吓得要叫出声来。   好在憋了回去,听到了郭荣洞察了赵匡胤谋反一事,惊骇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传递了不少关于郭荣的消息给赵匡胤。   赵匡胤笃定郭荣命悬一线也是从张德均口中得知的。   张德均怕赵匡胤事败,将自己供出来。   着急忙慌地就找到了守皇城的王政忠,求他带自己去见赵匡胤。   王政忠是赵匡胤的义社十兄弟之一,也是张德均与赵匡胤传送消息的中间人。   见张德均开口就是满门抄斩的说词,也顾不得规不规矩。   直接打开了宫门,带着张德均,快马飞奔,直往赵匡胤居住的赵宅。   强行敲开了赵宅大门,赵匡胤正睡得鼾声如雷,给叫了起来。   已经是夏季,赵匡胤迷迷糊糊地就穿了一个裤衩,露着一身黝黑彪悍的腱子肉,来到了前厅。   见来人居然是张德均,赵匡胤打了一个激灵,张德均是伺候符皇后的,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他瞬间清醒过来。   “张老弟,发生什么事了?”   张德均警惕地看了一眼王政忠。   赵匡胤道:“都是兄弟,快说!”   张德均道:“我也不知什么原因,陛下活过来了,还知道了殿帅的谋划。”   赵匡胤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足下起,直窜脑门,身上的汗毛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身子忍不住地微微颤抖,张了张嘴,话都吓得说不出来了。   王政忠更是后退了几步,扶着椅子,腿已经软了,站都站不住。   郭荣活过来了,这几个字威力太大。   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恐惧感,压得赵匡胤透不过气来。   “啪!”   赵匡胤狠狠的给自己了一个耳光,嘴角都打出了血,人也清醒过来。   “等我!”   赵匡胤丢下一句话,直接冲到了赵匡义的房间,踹开了门。   男女混杂的惊呼声中,赵匡胤拉着自己的弟弟就往外面拽。   好在他发现自己弟弟是裸着的,从架子上给他扯了衣服。   赵匡义气急败坏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匡胤道:“出大麻烦了,我们好像让官家耍了。”   “这这这……”   赵匡义也吓傻了,上下牙齿已经开始打架,不听使唤。   郭荣的威慑力太大,还不了解真正情况,只是听到“陛下活过来了”,已经有种身在地狱的感觉。 ##第八十一章 死中求生 各寻归途   赵家兄弟二人忐忑地来到大厅,赵匡义还在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   赵匡胤也稍微冷静了下来,说道:“张兄弟,快将你知道的细说。”   他心底都已经开始谋算跑路了。   张德均将符皇后的反常,以及昨夜听到的情况细细一说。   赵匡胤心下恍然,但第一个念头,就想给张德均几个耳刮子,将这王八蛋按在地上痛打一顿。   张德均那没头没脑地“陛下活过来了”。   将赵匡胤这位一人敢冲万军斩将的盖世虎将,吓得心脏骤停,差点就晕厥过去。   郭荣登基不过五年,但他的君威,霸道手段,早已深入人心。   听完前后,赵匡胤也算松了口气。   郭荣依旧在病床上,身患重疾就好,真要能站起来,那他只有跑路了,一点反抗心思都没有。   可就算是这病怏怏的郭荣,赵匡胤眉头依旧紧皱,面前还是近乎死棋的局面。   罗幼度的大军明天便将抵达,郭荣现在的情况如何且不论,符皇后已经知道他与范质的事情了。   符皇后现在代表的就是皇权,只要她出面说出实情,罗幼度、韩通合力,殿前司又哪里是对手。   “他娘的范老狗!”   赵匡胤心如乱麻,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削弱御营司兵权一事,他是很赞同的。   罗幼度再厉害,手上没兵。那自己拿捏他也是手拿把掐。   所谓的军方第一,也就成了笑话。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范质会那么急切,直接动用枢密院给大周水军表彰,将之调往巢湖。   以致让病床上郭荣看出了端倪。   致使他们陷入绝境……   王政忠声音还是有些发颤:“这,这可如何是好?”   “莫慌!”   赵匡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老九!张兄弟,你们立刻回皇宫,什么都不要声张,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尤其是张兄弟,你在皇后跟前,更要如此。皇后敏慧不可让她看出端倪……”   老九是王政忠,义社十兄弟中,王政忠位列老九。   见王政忠、张德均有些迟疑,赵匡胤立刻道:“我去联系范相公,商讨立新君一事。随即也会入宫,我们一起抵定大事。如若事成,你二人居功至伟!”   这个时候,大饼必须画足。   张德均身为阉人,却是胆大如斗,毫无惧色地道:“愿为殿帅效力。”   王政忠见此也豁出去了,道:“听兄长的。”   赵匡胤强调道:“老九,回去以后,关闭皇宫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将“任何人”三字咬得很重。   王政忠道了一声:“明白!”与张德均一并回宫了。   赵匡义颤声道:“兄长这是要直接反了?”   他脑袋一片浆糊,心乱如麻,平时的机智,在这关键时候,不好使了。   赵匡胤摇头,绷着脸道:“造反,只有死路一条,反而会便宜了罗幼度,让他有攻杀我们的借口。只有逼宫,逼宫立新君还有一线生机。”   赵匡义豁然顿悟,压着声音,兴奋的道:“对,对对……是逼宫,不是造反。陛下已经死了,皇后悲痛殉情,兄长扶持小皇帝即位,奉天子令不臣。只要小皇帝在手,大周的天下就是我们兄弟的。”   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他身子在发抖,神情却是极其兴奋。   “三郎!”   赵匡胤叫了一声,没有叫醒。   “啪!”   赵匡胤一巴掌打了过去。   赵匡义捂着脸,这才冷静下来:“对不起,弟失态了。”   现在的他终究不是那个能够在政治场与自己兄长叫板的晋王、开封府尹赵光义,没有经历磨炼,面对这种大事,被各种情绪左右了心神。   赵匡胤看着面前这位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说道:“三郎,你听我说,你立刻带上四郎,德昭、德芳离城……”   赵匡义神色大变,低呼道:“兄长!”   赵匡胤喝道:“听我说……事已至此,容不得迟疑。等到明日,你我兄弟,死无葬身之地。唯有冒险一试,或有一线生机,死中求生。可事情仓促,成功机会不过两三成尔,你我兄弟必须各寻生路。”   “为兄事成,这天下就是你我兄弟的。咱们轮流坐来……但若败了,死,也死为兄一人。你带上四郎,德昭、德芳另寻活路。保留我赵家血脉,你才智韬略,更在为兄之上。只是年轻气小,爱斤斤计较,这毛病要改。”   “兄长!”赵匡义泪眼模糊,他不愿做赵匡胤的影子,可事事又在模仿着赵匡胤,对于这个兄长,最是崇拜不过了。   此刻念及他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赵匡义说道:“既然胜算不大,不如我们一起走吧。中原容不得你我兄弟,去江南?北汉?终究有我兄弟容身之处。”   赵匡胤喝道:“莫要做小女儿神态,让你走就走,别哭哭啼啼的。”   赵匡义想到的,他哪里想不到。   在得知郭荣活过来的时候,他就在考虑逃跑的事情,自己能够去哪安身。   可真正就是天下之大,无他赵匡胤的立足之地。   江南、巴蜀富足,人口也多,是最好的去处。可两个皇帝一个比一个无能软弱。   两个废物有胆子接纳大周叛臣?   八成大周这边一逼迫,就乖乖将他献出来了。   武平冢中枯骨!   岭南汉国?   赵匡胤对于那边的奇葩风俗略有耳闻,不自宫当太监,得不到重用。   难不成自己切了去当太监?   算来算去,也就一个河东汉国可以考虑。   且不说刘钧能不能接纳他赵匡胤,就算重用,就那国力体量注定成不了大事。   其实赵匡胤最好的去处是契丹,契丹最重勇士,而且契丹对于北投汉人,向来诚心接纳。   赵匡胤一身武勇,天下无双,若真归降契丹,定能获得高位雄职。   但这条路赵匡胤想都不曾想过,他虽满腔野望抱负,却也不屑去抱蛮夷之大腿。   这躲在一个地方,碌碌无为,更加不是赵匡胤的风格。   故而这天下虽大,到了今时今日,还真就没有一条宽敞的道路留给他了。   与其苟活,不如轰轰烈烈地赌一把。   赌上赵家数十年的经营,赌上自己这些年的成果。   就算失败了,不是还有赵匡义嘛! ##第八十二章 瓮中之鳖   “嘚哒!嘚哒!嘚哒!”   清脆的马蹄声在大街上响起,赵匡胤踏着夜色在大街上狂奔。   他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去找范质。   大周有禁军十数万,这十数万并非挤在汴京城中的。   除了护卫汴京安全的班值兵马,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其他部队,就如御营司驻扎于宋州、曹州之间一样,围着汴京周边以及中原附近驻扎。   需要的时候,快马调令,不虚几个时辰即可抵达。   经过郭荣的改制,赵匡胤手上没有调兵的权力,凭借威信他本人无须任何调令,可以指挥殿前司的部队。   但一纸调令,就想要周边的殿前司连夜入城还是不容易的。   除非他亲自安排,这关键时候,他哪有时间出城调兵。   枢密院拥有调兵的权力,想要控制皇城甚至汴京开封,必须将周边的殿前司调入城中才行。   赵匡胤敲响了范宅大门。   这位大周首相居然没睡,还在殚精竭虑地为大周操劳,想着如何遏制外戚的出现。   赵匡胤这个时间到来,他心底直打鼓,让人将之引到客房,屏退左右。   范质刚想开口。   赵匡胤就道:“陛下突然苏醒,通过枢密院调林仁肇驻军巢湖的命令,察觉了你我的谋算……”   范质脑袋嗡的一声,若晴天霹雳,刺激的也险些晕厥。   “怎么办,怎么办?”   如初次听闻消息的赵匡胤一般,范质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   郭荣近些年来的手段越来越温和,但是早年登基时候那杀伐果敢的模样,依旧印在范质的心里。   这时间万分紧急,赵匡胤懒得与他多做废话,直接一把抓住他的胸口,提小鸡似的拉到跟前,说道:“用你枢密院的权力先将殿前司调入汴京,然后将皇宫、将符皇后控制起来,最后再来考虑明天怎么应对罗幼度的凯旋军队。”   他并不打算用赵匡义兴奋之下癫狂时的计策,没有分清主次。   他们最大的敌人不在开封,而是明天的罗幼度。   不想办法解决罗幼度,一切都是白搭。   控制皇城,控制符皇后的主要目的也是防止消息传到罗幼度的耳中。   范质回过神来,怒视赵匡胤低吼道:“你想干什么?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这是谋反!”   赵匡胤直接就气笑了,一把将范质推倒在地上,强忍着一脚踩上去的冲动,恶狠狠的瞪着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我干什么?你清高?造成这一切的是我?他娘的,是你这混蛋。是你这混蛋,造成的这一切,逼得老子不得不舍命陪你玩。”   他胸口不停起伏,指着范质道:“你他娘的再给老子装无辜,老子直接砍了你,自己逃命去。”   赵匡胤又气又冤枉。   他的行为野心当然不冤枉,可在这整个事件里,确实当得上冤枉二字。   赵匡胤想要跟罗幼度争权,这点他从来不掩饰,哪怕郭荣都清楚,赵匡胤不甘于罗幼度之后,他乐得见到两人不和。   只要赵匡胤不过界,郭荣都不予理会。   赵匡胤也很有分寸,一直都没过界。   直到赵匡胤听张德均说郭荣病入膏肓,醒不来了。   直到赵匡胤见罗幼度收复燕幽,名动天下,即将凯旋。   直到赵匡义发现范质忌惮罗幼度,意图总揽朝政,让符皇后垂拱而治的时候。   赵匡胤才真正越界了,他以武臣的身份与宰相联合,触犯了大忌。   但即便是这样,也罪不至死。   真正要命的是范质为了他篡改郭荣的圣旨。   郭荣为了让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达成某种平衡,将两万大周水军以及一万余侍卫亲军司中的左右虎捷军,同郭廷谓所部的三千兵马一并并入御营司。   这样御营司就有了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叫板的底气。   但是范质为了感谢赵匡胤帮自己解决了王著这个威胁,投桃报李地帮助赵匡胤篡改郭荣的圣旨。   非但无视了将三万三千余兵马并入御营司的旨意,还自作主张将与罗幼度交好的林仁肇调到了淮南巢湖。   这是什么行为?   范质、赵匡胤这种政治组合,这种政治行径,再加上范质这些日子用相权压皇权的表现。   哪里是争权?   这是蔑视皇权,将皇权踩在脚底下蹂躏,还在上面浇了一泡尿。   哪一个皇帝能够容忍臣子这样胡作非为?   再软弱的皇帝也见不得手下文武如此不正当的合谋,将自己近乎临终的旨意完全篡改。   何况这个人还是郭荣。   郭荣向来主张用重典,用刑峻急,诛杀过当,是他政治生涯唯一遭受批判的地方。   赵匡胤可以肯定,郭荣一定给符皇后下达了诛杀自己的旨意。   今晚自己不动手,等明日罗幼度回来,未死的郭荣必然会将毫不犹豫地让罗幼度、韩通弄死自己。   哪怕现在自己跪在郭荣面前忏悔,等待自己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的活路就是让郭荣,让接到郭荣旨意的符皇后见不到罗幼度、韩通,以及任何一个非自己阵营的人。   今天晚上是唯一能够控制皇宫的机会。   范质看着赵匡胤那双吃人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下来。   他想着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再想郭荣往日的手段,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他手忙脚乱地起身,说道:“殿帅随我去书房,那里有枢密院的印章,我这就给殿帅写调兵令。控制皇城是第一步,接下来殿帅有什么打算?”   他话音都带着颤音。   赵匡胤虔诚地道:“不知道,还得相公想法子,我就一个大老粗,那里懂得什么。控制皇城,已经是我目前想到唯一能做的了。接下来,还得相公示下。赵匡胤不过是相公手下的马前卒尔……”   范质道:“我们必须先将罗幼度控制起来,罗幼度是我们最大的威胁。可派人去通知罗幼度,就说官家病危,让他火速进京,听候临终遗命。官家对罗幼度有知遇之恩,得到消息后的他,必然会抛下大军只领些许护卫飞奔而来。只要他进城,便是你我的瓮中之鳖。”   赵匡胤眼睛一亮,这简单有效的办法,他还真没想到。 ##第八十三章 孔明灯   范质作为宰相,为权力迷了眼,昏招频出。   但这位大周开国宰相,自身水平还是极高的。   至少在细节方面比赵匡胤这种大老粗要细腻得多。   “不急着调殿前司来汴京,现在调兵,容易打草惊蛇,等罗幼度入瓮之后,再将殿前司调来汴京,拱卫京师。”   范质脑筋转得飞快,将轻重缓急分析得清清楚楚。   赵匡胤亦暗暗感慨,很多东西他都懂都明白,可实际操作起来还真比不上范质这种机敏的谋臣。   “我们当前最重要的是得瞒过侍卫亲军司的人,不能让侍卫亲军司的人察觉皇城被殿前司控制了。我们一起以符皇后急诏为由入宫,以你我的身份,不会引人怀疑的。”   赵匡胤道:“听相公的!”   两人一并出了范府向大内皇宫走去。   就在他们前往大内皇宫的时候。   符皇后在紫宸殿放飞了二十盏孔明灯。   脑中浮现上次她母亲入宫,悄悄对她说的话。   “宫中若是有变,可以为官家祈福为由,点上天灯。你们想办法呆在紫宸殿,若有机会开东华门,就在一个地方点一堆天灯,没有机会就点两堆。你爹爹会来接应你的……”   符皇后不敢大意,身为符彦卿的女儿,她亲自经历过兵患。若不是自己的父亲跟太祖郭威熟悉,若不是符彦卿的名头响亮,在十年前,她便让一群暴兵给折辱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乱象,有着深刻的认识。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不是危言耸听。   从郭荣病倒的那一刻起,符皇后就已经清楚危险来临。   张德均慌张离去的那一刻,符皇后当即警觉。   张德均是大半年前跟着她的,半年里这位内侍从未出过纰漏,将一切事务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符皇后对他很是满意。   这样一个心细之人,突然在最不该犯错的时候,失踪了。   绝不是意外巧合。   符皇后想着自己丈夫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喊出来的话“杀贼!”   杀赵匡胤!   符皇后很贤惠,政治嗅觉上比郭荣差远了。   郭荣其实也没有证据证明赵匡胤有反心,但是赵匡胤与范质合谋触犯大忌,还为了对付罗幼度蔑视皇权。   一个手握重兵,又无视皇权的人,即便现在不反,未来他肯定会反。   郭荣没时间等未来。   皇帝杀人,也不需要证据。   蔑视皇权,本就是死罪。   符皇后不太理解郭荣为何要命自己杀赵匡胤,但她却笃定一点,自己的丈夫不会错。   殿前司负责整个皇宫的宿卫兵马,意味着皇宫在赵匡胤的掌控之下。不管张德均是不是去报信的,皇宫都不安全。   反正不管怎么样,明天罗幼度便会抵京。   到时候严查大周水军以及范质、赵匡胤的问题。   赵匡胤若是不从,有罗幼度、韩通在,也能够将之诛服。   当下整个汴京,最值得相信的人只有父亲符彦卿了。   大周的皇宫很小,小得可怜。   因为汴京整体的规格就不是一个皇城,继承的是唐朝汴州州治的城墙,是历代统一王朝中,格局最小的。既不如汉唐长安宫城之恢宏,也不及明清北京皇城之宽阔。   郭威、郭荣两代人又厉行节俭,没有对皇宫进行扩充。   但其实就算扩充,汴州的体量就在这里。   历史上赵匡义以天下养开封,使得开封富庶,扩充了皇城。   皇城边上有一家丰乐楼,站在丰乐楼的楼顶可以将整个扩充的大宋皇城都看在眼里。   逼得大宋皇帝没办法,特别下旨禁止百姓在丰乐楼的顶层眺望,以免他们“下视禁中”。   这扩充的皇城都是如此,没有扩充的大周皇城可想而知是多么小了。   故而符皇后只用孔明灯就能给外界传讯……   符皇后领着郭荣的四个儿子郭宗训、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跪伏在蒲团上,对着升空的孔明灯祈福。   周边几位至少四年的亲随也跪在地上。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符皇后给自己的儿子郭宗训施了个眼色。   郭宗训好玩似的倒在了地上翻滚起来。   “痛痛痛,我肚子好痛,我头好痛!救命啊,娘,娘,疼死我了……”   小孩子浮夸的演技假的不能再假。   符皇后惊惶失措地将郭宗训抱在怀里,周边侍婢也围了上来。   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几个小家伙并不知道什么情况,着急惊吓得大哭。   “拜托你了,傅内侍!”符皇后将自己的令牌递给了傅裕,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大声道:“傅内侍,快,快去请御医。”   傅裕着急忙慌地往殿外跑去。   他们以风水好为由,在紫宸殿给郭荣祈福。   但其实主要原因紫宸殿就在东华门附近。   而符府就在东华门附近不远,郭威特地送给符彦卿,表示一起做邻居的。   傅裕一转身,跑了百步就到了东华门,手中高举着令牌,说道:“快,快开城门,梁王身体不适,我要出宫去请御医。”   守东华门的叫刘廷让,也是义社十兄弟之一。   可见这晚上最关键的时间段,赵匡胤已经不知不觉地安排上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   刘廷让见符皇后带着几个儿子以及宫女内饰在为郭荣祈福,心底不屑一顾。   他对郭荣只有畏惧,没有尊重。   故而巴不得郭荣早死,换一个能够让他们回到原来身份地位的皇帝。   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现在郭荣生死不明,名义上那个女人是整个皇宫的主人。   只要她不出宫,只要她不放火烧殿,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听傅裕高呼,刘廷让有些迟疑,此刻他还没有得到王政忠的通知,确认了令牌,也没有理由不放一个太监出城。   傅裕狐假虎威的厉声喝道:“梁王是未来大周之主,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九族都不够死的。”   刘廷让心底暗骂,还真不敢耽搁,高呼道:“令牌无误,开门。”   东华门徐徐打开,但只是开了一条一人通过的缝隙。   傅裕心叫:“不好!”但嘴里却尖声叫道:“有马没,给我匹快马,让我用脚跑去吗?梁王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谁负责?门开大一点。”   刘廷让忍着火气,不想理他,挥了挥手,让人给他找了匹马。   门也随之开了不少…… ##第八十四章 冲出东华门   符彦卿紧绷着脸,一身黑衣黑甲,立于黑夜之中。   这位老将见证了五代中唐、晋、汉、周的崛起与兴衰,因地位与实力的缘故,都属于参与者。   对于时代的劣性,符彦卿看得再透彻不过了。   这吃人的世道是没有道义可讲的。   人性在这个时代最经不起考验。   符彦卿早早的入京,为得就怕这个万一。   一旦出现,那就是血流成河的必死局面。   在大势稳定之前,符彦卿都不敢有任何懈怠,反而越发的慎重。   兔子一般不咬人,除非逼急了!   罗幼度大军归来的前一天,恰恰是最危险的。   果然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但好在只是一片孔明灯,还没恶劣到需要自己想办法强攻皇城的绝境。   “门开了!”   身旁传来一阵低呼,符彦卿猛地一抽马鞭,千里驹瞬间发力,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对于爆发力极强的神驹来说,就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在这争分夺秒时刻,符彦卿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代,以百骑冲数万契丹骑兵的时候。   负责给傅裕开门的兵士耳中只听得急促的马蹄声,觉得不妙的同时,一道人影已经跃门而入。   符彦卿马槊一横扫,将东华门左右的殿前司兵卒扫开,直奔紫宸殿而去。   紧跟着三十余骑一并入内,分工明确,二十人跟着符彦卿奔向了紫宸殿,余下十人控制着东华门。   他们毫不手软地对着周边的殿前司兵卒砍杀而去。   殿前司兵士皆是大周精锐,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还是不免慌了手脚。   他们镇守大周皇宫多年,真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人敢聚众袭击皇城的。   而且符彦卿挑选出的勇士,都是跟随他十数年的牙兵,都是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战斗力比起殿前司只强不弱。   东华门暂时给牙兵控制住了。   刘光义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一个老驴打滚避开了当头一刀,本想抽刀反抗,却见东华门外居然有百余人冲杀过来。   刘光义魂飞胆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兵变了?”   他掉头就跑,大晚上的,负责执勤的兵士也就二十余人而已,根本不是对手。   得去班房呼叫救兵。   其实就是逃命,不想当这一分钟的英雄。   在符彦卿入门的那一瞬间,殿前司的预警兵士已经敲响金锣。   班房里的兵士已经往这边赶了。   符彦卿当年亲自跟着李存勖杀进汴京,皇宫,此后也多次入宫受赏,对于汴京皇宫了如指掌。   他直接快马跃上大殿,呼道:“给她一匹马!”   立刻有牙兵将自己的马让给了符皇后。   符皇后听出了父亲的声音,心底大安,抱着郭宗训递给了符彦卿。   符彦卿一把将自己的外孙接过,护在了身前,并用准备好的绳子,将两人捆绑在了一起,免得等会拼杀的时候,顾不上摔下马来。   其他宫女内侍也将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递给了身旁的黑衣骑士。   郭宗训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知道黑衣人是自己的外公,并不哭闹。   但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三人年纪最小的不过三岁,哪里懂得那么多,又哭又叫的。   符皇后心疼却也只能硬着心肠,当作没听到。   好在几个小家伙力气不大,并不妨碍骑术精湛的牙兵。   符彦卿见自己的女儿,利索地翻身上马,咧嘴一笑。   符皇后不似符清儿,喜欢弓马狩猎,偏向文静。   符彦卿却强迫她学习骑马,甚至为此不给饭吃,为得就是现在。   不说杀敌,至少不拖后腿,有自我逃跑的能力。   符彦卿唿哨一声,领着骑兵调头继续向东华门冲去。   路上遇到了两拨前往东华门支援的兵士。都是夜间在附近巡逻,听到警示火速赶来的。   符彦卿不与他们纠缠,直接利用骑兵的优势,破阵而过。   来到东华门,符彦卿脸色微微一沉,殿前司支援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赵匡胤在练兵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短短的时间里,殿前司已经集结了两百名兵士了,他们将牙兵堵在了大门口。   原本逃跑的刘光义冲杀在了第一线,他跑的地方是殿前司班房,在路上就遇到了赶来支援的兵士。   这手上有兵,心底不慌,领着兵就向东华门反攻过去。   符彦卿将马槊横在身前,取过弓箭,对着前面的殿前司就是连珠齐射,箭矢瞬间取走了三人性命。   战马已入五十步间距,符彦卿收回马弓,重新拿过马槊,冲入敌阵,马槊穿透一人胸膛,凭借战马加持,破开三层人潮,大吼一声,马槊纵横飞舞,转瞬之间,连挑带刺,将周边四人斩杀,丝毫不减当年之勇。   血花并射,滚烫的鲜血溅在郭宗训的脸上。   原本给这场面吓住的小孩,更是哇哇大哭。   刘光义见状骇然大叫:“是梁王?皇后?”   那可是未来皇帝!   刘光义以赵匡胤马首是瞻,但赵匡胤并没有向他们透露自己的野心。   忠于赵匡胤以外,对于郭宗训、符皇后,刘光义还是心存忌惮的,大叫道:“贼人劫持了梁王,皇后。”   这消息的不对等,刘光义还以为黑衣贼人劫持了郭宗训、符皇后。   这让贼人将郭宗训、符皇后劫出皇城,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刘光义发疯似地冲向符彦卿,一个滚地一刀将符彦卿的马腿砍断了。   符彦卿正刺死一名兵士,跨下战马已腿一软,将他掀下马来。   符彦卿连滚几下,马槊都断成了几段。   为了保护郭宗训,符彦卿让自己的背部着地。   刘光义举着大刀追着符彦卿砍去。   这一下阴差阳错,刘光义等于举着刀砍向了郭宗训。   刘光义心寒胆落,对方是大周未来天子,哪砍得下去?   符彦卿经验丰富,不慌不乱地将手中断的马槊捅进了刘光义的喉咙。   符彦卿统兵之能,当世少有,他这一遇到危险,立刻有兵士不要命地冲来相护,将自己的马让给了他。   刘光义这一死,原本给压制的牙兵趁势占据了主动。   符彦卿领着骑兵趁着这个机会,杀出了东华门,消失在了夜色。 ##第八十五章 演戏的罗幼度 豁出去的赵匡胤   东华门阁楼。   赵匡胤铁青着脸,看着躺在面前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刘光义,眼眶微红。   他这一入皇宫,立刻就得知有一伙贼人,劫持了符皇后、郭宗训。   赵匡胤本躁动的心瞬间就凉了,气急败坏地赶到了现场,却见老七刘光义死去多时。   张德均很是尴尬地站在一旁,畏畏缩缩,不知所措。   他跟王政忠先一步回皇城。   王政忠奔走于皇宫各门,安排兵士封锁皇城。   张德均则一路直去文德殿,想要回到符皇后的身旁,必要的时候将她控制住。   到了文德殿,却得知符皇后已经离去,张德均瞬间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这初听郭荣要杀赵匡胤,张德均内心也是慌乱如麻。   他与赵匡胤已经上了一条船,要翻大家都得翻。   这乱中出错,慌慌张张地直接便去找王政忠了。而今细细想来,却也发现自己对郭荣畏惧太深,竟然一点掩饰都没做。   他抱着一丝希望去后殿找符皇后,又得知符皇后带着几个皇子去紫宸殿放孔明灯给郭荣祈福。   这一瞬间,张德均就知道大事不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边郭荣刚刚让符皇后杀赵匡胤,一转身符皇后去为郭荣祈福?   明显有问题。   张德均慌忙来到紫宸殿,所见到的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王政忠比他先到一步,已经领兵出城去寻被掳走符皇后与郭宗训的下落。   赵匡胤、范质也随后而来。   听极原委。   范质脸色惨白,低呼道:“一定是符彦卿,除了他,没人能够做到这点,圣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地就跟人走的……完了,全完了!”   符皇后、郭宗训是他们手上的王牌,少了他们局就布不成了。   郭荣威望太高,活着的他,哪怕只有一口气,赵匡胤、范质都不敢有控制他的想法。   控制符皇后、郭宗训是唯一选择。   郭荣就让他正常昏迷下去,从来没有醒过,更没有别的想法。   然后以郭荣、郭宗训的命来威胁掌控符皇后。   只要再将唯一能够造成威胁的罗幼度除去,他们便能反败为胜。   败者是没有力量左右舆论的。   可现在最关键的杀招没了,他们所有的算计,都在这一刻告吹。   范质瑟瑟发抖,双眼迷茫,只觉得明天就是自己的忌日。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道:“快,别管打不打草惊蛇了,不能坐以待毙。先派人去罗宅、韩宅,将罗幼度的家人都控制起来,将韩通,跟他的家人都控制起来。”   这生死存亡的时刻,赵匡胤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安排心腹前往罗宅、韩宅。   等了小半时辰,前往韩宅的罗彦瓌却两手空空地回报:“韩宅已经人去楼空了。”   范质傻眼道:“怎么会这样?”   这连韩通都有了防备,何况是罗幼度的罗宅?   罗彦瓌这时脸上露着些许惊恐,说道:“我途中经过甜水巷。街上没有怎么见到侍卫亲军司的巡逻兵士,有些不正常。”   大周现在是没有宵禁的。   自唐末起,宵禁这个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   因为太乱,朝廷的宵禁政策根本没法顺利执行,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开放。   也正是如此,夜市的雏形在这一时间段形成了。   卖油炸食品的,卖点心的,卖小玩意儿的小店铺便如同雨后春笋出现……   大周经过郭威、郭荣的两代人治理,政治已经很稳定了,为了维护治安,宵禁过一段时间。   结果发现,治安确实是好了,但是税收少了很多很多。   有点得不偿失。   经过研究商讨,朝廷向税赋妥协,又重新取消了宵禁。   这甜水巷是出了名的红灯区,人多嘈杂,是侍卫亲军司巡逻的关键地区。   现在甜水巷的巡逻兵都不见了,足以说明有人在暗中集结兵马了。   除了韩通,谁有这本事?   赵匡胤胸口起伏不定,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棋子,走到哪都给人抢先一步,往哪边走,都受人摆布。   这感觉令他十分狂躁抓狂。   韩通已经准备反击,一旦让罗幼度反应过来,跟韩通合兵一处,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双手猛地往脸上一拍,赵匡胤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道:“老六,继续封锁皇城,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人强攻,尽力防守……彦瓌,跟我走。”   范质问道:“殿帅去哪?”   赵匡胤道:“去杀罗幼度!”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充满了霸道与决然。   去他娘的阴谋诡计!   去他娘的瞻前顾后!   天大地大拳头最大。   这个世道胜者为王。   范质大急道:“不是计划好了将之诱杀吗?”   赵匡胤嘲弄道:“你觉得你能成功?”   范质一下子给怼住了。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一切都商量妥当了,计划也看似天衣无缝。   结果当头棒喝,最关键的符皇后与郭宗训活生生的两个人,在皇宫里给劫走了。   完全玩不下去。   所有算计都成了一个笑话。   赵匡胤怒道:“你的脑子跟我的脑子差不多,都是猪脑子,处处受制,给人当猴耍。玩不过别人,就别丢人现眼。老子不玩了,罗幼度与韩通勾结,意图兵变造反,里应外合,打算颠覆大周江山,老子现在要去聚兵,诛杀叛逆。”   他说着大步离去。   范质呆呆的看着赵匡胤的身影,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彩。   现在的局势就如棋局,明着暗着的在对弈。   他们是最劣势的一方,几无活路可寻。   赵匡胤这一手却直接掀翻了棋局,将所有的水全部搅浑了。   接下来必然是一通乱战,活下来的那一个,将会是最后的得利者。   也许能赢!   范质恭恭敬敬地对着赵匡胤作揖道:“范质恭祝殿帅凯旋!”   ……   黄河南岸!   滑州城西。   周军军营。   罗幼度并没有休息,而是在看桌子上的一堆情报,想着明日与范质的对决。   这赢范质不难,真正难的是怎么将赵匡胤牵扯进来。   怎么能够将赵匡胤趁机拉下马。   斗倒范质不是目的,赵匡胤才是真正的对手。   罗幼度原本对于范质还是挺佩服的,他在大周为相多年,干了很多大事。   郭荣这个好战分子,能够在短短时间里征西蜀,战南唐,破契丹,范质功不可没。   但是这手握大权之后一连串的操作,让罗幼度是完全看不懂,也弄不明白。   历史上也是一样,与赵匡胤谋皮,结果给赵家兄弟当猴耍,最后还让赵匡义嘲讽欠郭荣一死。   但不管怎么样,罗幼度没有将范质放在心上,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借机按死赵匡胤。   便在这时,帐外传来卫兵的声音。   “统军,京中派来了驿骑马,请求一见。”   罗幼度一听驿骑马,不敢怠慢,收好面前的情报消息,道:“请他入帐。”   这驿骑马简单地来说,就是驿站传令兵。   五代的驿站因为战乱,远不如唐朝那么庞大,只分步、马、急递三等,急递最快,可日行四百里,只有在紧急军情,或者重大事件时才用得上。   其中驿骑马就是急递传令兵的称呼,驿骑马领上系有铜铃,在道上奔驰时,白天鸣铃,夜间举火,撞死人可不负责。   这派遣驿骑马,那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了。   不多时,一驿骑马走入帐内,双手呈上一道手折,道:“统军接折。”   罗幼度好奇接过手折,打开细看,直接打开细看,却是议事厅下的折子,上前写着六个字“陛下病危,速归。”   看着手折,罗幼度心中一颤,心中起了一股即刻动身的冲动。   随即又暗生疑虑。   如果没有王溥、赵普一连串的京中消息以及傅裕所述的消息,罗幼度只怕此刻会毫不犹豫地领亲卫兵南下。   随着他越来越靠近汴京,京中那股压抑的情况皆在赵普的来信中有所体现。   这大半夜的来至于议政厅的一封急诏,让他不免有些迟疑。   这种局势,轻骑赶往汴京太危险了。   可真要不去,万一其中没有问题,真是郭荣清醒过来,那可就麻烦了。   到时候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要不,干脆调大军回去?”   罗幼度脑海里闪过这一个念头,但很快就打消了。   这领大军回去,太不合理,完全说不过去……   “对了!水军!”   罗幼度突然想到了水军。   陆路危险,水上可安全得很。   而且舟舰顺水而下,夜间行军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带着两万水军一起走,也没人能说自己什么。   “陛下!”   罗幼度悲呼了一声,快步冲出帐外,大叫道:“来人,我要立刻动身回汴京。”   他手忙脚乱地上马,但似乎过于急切,踩了一个空,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伤着了手脚,痛的在地上打滚。   周边的亲卫都看呆了,手忙脚乱地赶紧来扶。   罗幼度歪着脚还想上马,但怎么也上不去,急得汗流浃背。   呼延赞、曹彬、潘美听到了动静,匆匆赶来,看着罗幼度这凄惨的模样,皆是一头雾水。   呼延赞强行将罗幼度按住。   曹彬道:“统军,这是怎么了?”   “回汴京,陛下病危,要回汴京。”   相比郭宗训那浮夸的演技,罗幼度的演技可是大师级的,疼得浑身发抖,眼角还有一些泪水。   这一听到郭荣病危,周边瞬间有些寂静。   郭荣这个皇帝在御营司也有着极高的威望。   尤其是在曹彬、潘美心底,他们两人都跟过郭荣。   潘美上前给罗幼度揉着脚,说道:“可统军这样怎么骑马?”   “坐船,对!”罗幼度一把拉着潘美道:“不能骑马,可以坐船,走,带我去汴口,我要坐船回京。”   ……   开封与郑州交界处有一殿前司军营。   赵匡胤慷慨激昂地说着罗幼度、韩通的罪行。   “逆贼罗幼度受陛下器重,予以重任。结果此贼趁陛下病重,欲行不臣之事。他昨日派人联系我,要我支持他造反,利用陛下授予我们殿前司护卫皇宫的权力,让我开皇城,他好便于入城,弑君称帝。事成之后,他封我为赵王。”   “兄弟们,你们说,这事我能答应吗?”   虽说这个时代,兵强者为王。   但郭荣这个皇帝还是深得人心的。   听赵匡胤如此说来,殿前司的兵士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怒发如狂,齐声高呼:“不能,不能!”   赵匡胤声音陡然拔高:“我没说不能……”   无论是殿前司的将领还是士兵,全都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这位殿前司都点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一下子激昂的士气,冷清了下来。   赵匡胤道:“老子直接动手,将他脑袋砍了下来。”   瞬息之间,山呼海啸。   “杀得好!”   赵匡胤挥手下压,让兵士噤声,惨笑道:“某想不到罗幼度这狗贼还收买了韩通,收买了侍卫亲军司的步军都指挥使。现在韩通就是罗幼度的一条狗,他领着侍卫亲军司包围了皇城,屠戮我们殿前司的兄弟……”   他突然目眦尽裂,高声道:“我恨不能食此二贼之肉,喝此二贼之血!”   “现在陛下、圣人都困在了皇城,内有侍卫亲军司为患,外有罗幼度这狗贼作乱!”   “兄弟们,我们现在是孤军了,你们敢不敢跟随我一起杀贼,一起跟困在皇城里的兄弟救回陛下、圣人!”   “将罗幼度、韩通这两个狗贼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汴京城上。”   战鼓再次被擂响,威武雄壮,充满了杀伐之气。至此全场气氛达到了顶点。   “誓杀罗幼度”、“跟韩通狗贼死战到底”。   在场数万兵士的怒吼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殿前司本就是天下少有的精锐,在这种气氛的煽动下,士气到达了巅峰,仿佛可以碾碎一切敌人。   赵匡胤看着麾下这一群威武雄壮的劲旅,胸中豪情万丈,高呼道:“出发!”   他长棍所指之处,正是罗幼度军营所在之地。   韩通,不过跳梁小丑。   罗幼度才是真正的劲敌,只要击杀了罗幼度,只要打散了罗幼度的大军。   那么凭借老赵家的人脉,可以收服许许多多的墙头草。   至于是非对错!   赢了,谁还在乎这些?? ##第八十六章 洞察先机   就在赵匡胤集结兵马,煽动殿前司情绪的时候。   罗幼度已经在汴口登上了大周水军的战舰,顺着汴水而下。   罗幼度南下的路线与郭荣有着小小的不同。   郭荣南下走的是水流平缓便于渡河的澶州,罗幼度则有水师在手,自然不用拥挤着走黄河浮桥。   为了尽快抵达汴京,罗幼度在从幽州撤军的时候,就让水师在黄河北岸等候了。   不然以水师昼夜可行的特点,他们走浊水游口,早在三日前就能到汴京。   水师将步马军运到黄河南岸以后,便准备在黄河汴水口休息一夜,不然大晚上的两万水军瞬息而至,战舰堵着汴水,影响往来漕运的商船。   但现在罗幼度可顾不得那么多,一声令下,两万水师顺流而下。   这汴京虽小,水路确实发达,仅水门就有九个。   不过大半时辰,罗幼度即抵达了汴京,但他并没有直接从永顺水门入城,而是以永顺水门为主干道为由,大军在这里集结会影响汴京的日常,绕到了东北的利善水门。   其实就是因为韩通住在汴京的东北处,真有反常,一看便知。   如果郭荣真的命悬一线,要做托孤安排,韩通不可能不知道。   他现在跟赵匡胤势同水火,也不可能与之合谋。   京中真有异变,韩通手上的兵,与自城外的两万水军,也足以应对大部分变故。   罗幼度将自己的由议事厅颁发的手折上递给守城的兵士,表示自己是奉诏而来的。   两万大军自然不能一并入城,但他所乘坐的楼船主舰却是能够通行入内。   因为脚扭到了,乘不了马,罗幼度也理所当然地让人去给自己找辆马车,同时让人去找赵普。   不过最先等到的不是赵普,而是韩通。   侍卫亲军司韩通。   汴京最大的优势是交通便利,水陆要塞。最大的问题是太小……   禁军只是一个统称,并非真正护卫皇宫的意思。   毕竟就大周这屁大点的皇宫,稍微建一栋三层酒楼就能俯瞰整个皇宫的小地方,硬塞都塞不下十数万的禁军。   真正意义上的禁军在大周只有殿前司。   殿前司的职责是拱卫皇宫,至于御营司,负责汴京内城治安,以皇城外开封府、三司、六部等机构为主,侍卫亲军司则负责外城部分治安。   罗幼度这楼船一入外城,一直在暗处聚兵,盯着汴京异动的韩通就得到了消息。   瞬间就来了精神,火急火燎地前来拜见。   原因无他,脑子不够用。   到现在他还不太了解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己在睡梦中给儿子韩微叫醒,告诉自己殿前司异常,有可能造反,还有人攻打东华门。   韩通吓得睡意全无,但细细了解之下,却得知韩微的消息来源居然是一个不知名的幕后之人。   即便是如此重要的消息,也是幕后之人通过流氓来传递消息的。   要不是自己儿子自幼体弱多病,韩通都想一巴掌扇过去。   这阿猫阿狗的话能够信的?   但在韩微的苦劝之下,韩通还是无奈听了。   倒不是因为相信流氓的话,听话调兵应对。而是韩微说,真有异样,对方必定会派兵来控制韩宅。   韩通见儿子信誓旦旦的,索性就带着家小悄悄去了旧部的家里防备个万一,留下一亲信在附近候着。   韩通之前一直在外公干,近一年才调回汴京,认识的人实在不多,也不知找谁。   他自己去东华门看看情况。   果真发现了有些异常,也得到了有一支兵马在随后堵住了韩宅前后门的消息……   韩通现在就是一个睁眼瞎,大晚上的也不知道什么状况,敌我不明。明知道有问题,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将周边巡逻的兵士聚集起来,等情况明了之后,再做打算。   他就藏身在城东北,罗幼度的战船从东北水门入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观察了一阵子,确定没什么危险后,亲自上船拜会。   韩通开门见山地说道:“统军大晚上的何故在此?”   罗幼度也不说话,递上了自己的手折。   韩通看着这份由议事厅下发的手折皱起了眉头。   郭荣病危,现在并不是秘密,实无必要让罗幼度如此着急地赶来。   除非郭荣清醒过来了。   可真要清醒,自己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韩微在韩通身后,瞟了一眼手折,惊呼道:“统军万不可前往,您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九死一生。”   韩通也反应过来,说道:“统军,不是某公报私仇,赵匡胤此人野心颇大,一直在扶持张令铎,意图拉拢侍卫亲军司为其所用。今夜种种不寻常,无不表示,京中生变。”   在韩通出现的那一刻,罗幼度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了。   罗幼度多看了韩微一眼道:“我这份手折出于议事厅,也就是说真生变故,并非赵匡胤一人,而是与某位宰相合谋。现今宰相拥有调兵权,而赵匡胤有统兵权。皇宫在他们手上,陛下、皇后、皇子也在他们手中。其势在他,不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万一他们倒打一耙,说我们合谋,颠倒是非,那可不妙。”   韩通脸色微变。   罗幼度继续道:“以不变,应万变。步帅,将你侍卫亲军司的兵马暗自聚集起来,我得了解一下情况,才能作出抉择。”   韩通无奈叹道:“某已经聚集了一千余人,只是兵士分散各街护卫,不好聚集。真要兵马还得出城,去城外军营调兵。可现在手上又没有调兵权,实在头疼。”   罗幼度道:“不急,能聚多少聚多少,三位相公不可能全部为赵匡胤所用,我在此坐镇,联系上下,自会探明一切。”   韩通作揖道:“某这便去处理。”   罗幼度闭目沉吟片刻,立刻做了全新的调度:让人去将张永德、王溥请来。   就在罗幼度等张永德、王溥的时候,赵普、张进两人匆匆而来。   这一照面,赵普老毛病就犯了:“统军神算,属下猜到贼人会诱统军入城,安排了人手在各个城门预警。不想统军直接出人意料地从水门而入。属下佩服……”   正如赵匡胤说的那样,比行政,范质或许是一把好手。   但比起钩心斗角,范质在赵普眼里就跟弟弟一样。   范质想到的,赵普早就想到了,哪怕是范质没有想到的,赵普也想到了,他都做了提前防备。   在阴谋诡计这方面,赵普在这个时代还是鲜有敌手的。   哪怕罗幼度没长这个心眼,真的快马而来,范质的诱杀也不会成功。   罗幼度看着赵普问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夫人、丑丑没事吧?”   赵普说道:“统军放心,不只是大娘子,小公子,周老与周大娘子、周小娘子,属下都安排妥当了,保证她们安全。”   罗幼度赞道:“做得好。”   他有些惭愧,这大小周后真就让他给忘记了。   赵普也将他们妥善安排,确实了不起。   见左右无人,赵普低声道:“现在出了一点小小的变故,魏王从皇宫里劫走了符皇后跟几个皇子,现在下落不明,也是魏王第一个通知我们藏起来的。”   罗幼度笑道:“我这老岳父,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致命。他这一出手,我们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听出了话外之音,奇道:“第一个?还有谁?”   赵普道:“内侍傅裕!”   傅裕在骗开东华门之后,面对符彦卿的牙兵跟殿前司的兵士,他一个太监战战兢兢地爬出了东华门。   两边都没顾得上他,也没有补上一刀。   傅裕极为聪慧,念着罗幼度履行承诺,杀契丹狗贼,壮着胆子来示警。   罗幼度颔首道:“倒是一个人物。”   他脑子再想赵匡胤面对这种劣势,会有什么反制手段。   他问道:“如果你是赵匡胤,这局棋,你会怎么下?”   赵普毫不犹豫地道:“现在赵匡胤虽占据了皇城,却名不正,言不顺,离败亡不远了,会不会逃跑?换做是属下,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跑。必输的,留下来是死路一条。”   罗幼度微微摇了摇头道:“所以你是赵普,不是赵匡胤。以赵匡胤的武勇,以赵匡胤的性格,只要有一丝机会,他不会轻易放弃的。他这样的人物不缺豁出去,孤注一掷的勇气。”   不管怎么说,罗幼度心底还是承认赵匡胤这个人物的。   罗幼度说道这里,赫然起身,道:“困守皇宫,死路一条。若以少胜多,击溃我毫无防备的凯旋之师,再来对付韩步帅,死中求生。赵匡胤未必就在汴京城……”   “呼延赞,十万火急,我给你三匹马,立刻出发,前往黄河南岸军寨,告诉曹彬、潘美说京中有变,速度立寨,做好防御准备。另外让他们防着慕容延钊,告诉韩令坤提防身边人。”   他们从汴水而下是顺水速度快,但要逆流而上,肯定不及快马。   呼延赞知道轻重缓急,立即动身。   罗幼度一直以为最先来的是王溥,因为离他家更近。   不想最先来的是张永德,这赋闲在家的驸马爷似乎已经了解了一切,冲上了楼船。 ##第八十七章 知难而退   张永德这一登上了楼船,开口就道:“罗统军,速速回营,赵匡胤已经诬告你与韩通勾结,意图弑君夺位,领着殿前司向黄河军寨去了。”   张永德本赋闲在家,自得其乐。但是受李重进一激,培养出来的心境彻底打破。   连续几天,张永德满脑子都是那句“愚笨似汝,形貌似汝”。   都要魔怔了,连续几天不敢吃肉,觉得恶心。   张永德本就有些小肚鸡肠,越想气越不顺,怎么着也得给赵匡胤一个教训。   张永德是第一任殿前司长官,即便离开了殿前司,依旧有着自己的一批铁杆。   张永德没想将赵匡胤如何,就是让自己的心腹稍微看着赵匡胤,找个机会出气。   结果得到了这个惊天消息。   张永德当时就慌了,恨自己多管闲事,一时间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甚至不知赵匡胤说的是真是假。   派人往皇城外逛了一圈,才知道赵匡胤在诓骗军营里的兵士。   想要派人通知罗幼度,让他有所防备,可他完全不知罗幼度驻军何处。   他此前对于罗幼度的消息还存在于围攻蓟州城。   直到罗幼度的人上门相请,张永德才知道他居然到了汴京。   这情急之下,张永德纵马飞奔,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利善水门。   赵普、张进带着几分敬服地看着罗幼度。   张永德见罗幼度并不惊慌,还以为不信自己,忙道:“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罗幼度见他误会,解释道:“就在不久前,我已让呼延赞去军营,让潘美、曹彬事先防备了。”   张永德呆了呆,叹服道:“统军神机妙算,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罗幼度上前拉着张永德道:“驸马怎是多此一举,这是帮大忙了。在驸马来之前,在下作的一切都是猜测,我对现在的情况,只知十之一二。驸马这一来,带来了最准确的消息,针对此消息,我能作出最正确的决定,也可以尽可能地避免同室操戈,这可是奇功。”   张永德好面子,让罗幼度这么一说,立马笑逐颜开。   罗幼度立即道:“仁肇,给我留五千兵士,其余你全部带走。现在立刻率领水师北上,沿着汴水布防,决不允许赵匡胤渡过汴水。另外,你遣数十人出汴口下黄河,将黄河下游的浮桥都给我拆了。”   张永德也是一位老将,瞬间明白了罗幼度的意思,说道:“你觉得他可能会跑?”   “不是可能,是一定!”罗幼度决然道:“赵匡胤有一往无前死战的豪气,却不是明知送死也要一拼的蠢蛋。殿前司再厉害,也不可能轻易击溃我七八万军队组成的营垒,何况军中上下皆是敢战勇战之士。”   “他孤注一掷,赌的是我们不设防,毫无防备,给他们可乘之机。只要发现我们有了防备,会立刻反应过来。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切,再勉强进攻就是蠢了。”   “与其死磕到底,不如领兵去投北汉,搏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罗幼度说到这里,也给自己捏一把汗。   如果赵匡胤不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直接去殿前司军营,来这么一手。   自己恐怕要栽在对方手上。   他们为了提前一天抵达汴京,连夜渡过黄河。   这在自家腹心地,营垒、巡逻兵并没有松懈,但也没有特地去花心思安营立寨,建造防御工事。   在那种情况下,遇到赵匡胤这样善打野战的盖世虎将,就跟筛子没啥区别。   张永德琢磨了片刻赵匡胤的性格,还真有那么一定的道理,不再言语。   罗幼度再次下令,让人将范质、魏仁浦、向训、张美、李继勋、王审琦、石守信、韩重赟等将官请来。   之所以加一个范质,故意要在人前表露他已经谋反这一既定事实。   最先到的是王溥,其次是魏仁浦、向训、石守信、韩重赟。   这几人都与罗幼度关系不错,皆对他存有一定信心。   至于张美、李继勋,没到亦不奇怪。   这种敌我不分的局势,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李继勋还是义社兄弟之一。   王溥、魏仁浦、向训、石守信、韩重赟几人听极缘由。   王溥默然不言,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出现如此大的变故。   魏仁浦是破口大骂,他性格刚烈,最恨背主之臣。   历史上他就没少骂赵匡胤……   向训只是微微一叹,没说什么,见怪不怪了。   石守信、韩重赟表情最是复杂,他们跟赵匡胤同是义社兄弟,尽管发生了点摩擦隔阂,却也念着彼此的情谊。   若非话从罗幼度、张永德两人嘴里说出来,他们绝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罗幼度望着王溥、魏仁浦,说道:“事情的经过,两位相公想必已经清楚,接下来某需要调集所有禁军之权,以应对赵匡胤的谋反。”   王溥不会迟疑。   魏仁浦更是道:“务必要擒杀贼首,昭告天下。”   罗幼度没有应话,对着张永德道:“驸马,殿前司、御营司、侍卫亲军司同为三司,平时或有摩擦。但上了战场终究是值得信任托付后背的袍泽兄弟,我实在不忍心对自己的兄弟下手……我会设下一个包围圈,将赵匡胤围困其中。不知驸马能否冒险告之殿前司真相,让他们莫要与叛贼为伍。此举会有一定风险,我只能尽量保证驸马安全。”   赵匡胤是虎熊之将,当世无双,他有两万强军在手,真要一心突围,想要将之击杀难度极大。   而且赵匡胤在军中人缘很好,哪怕是这种情况,罗幼度也不确信他们会不会在追杀途中放水。   比如张永德、韩令坤、石守信、韩重赟甚至于高怀德这些人。   不能硬打,只能分化智取。   罗幼度深知赵匡胤的厉害,无论如何都不打算给他留一条活路,为自己多添一个劲敌。   张永德没有片刻的犹豫,说道:“我也不想见同室操戈。”   石守信道:“我也去!”   韩重赟向来以自己的老大哥马首是瞻,也跟着道:“算我一个!”   罗幼度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对已经返回的韩通说道:“步帅,你立刻持调兵令调拨侍卫亲军司的兵马前往陈桥驿,沿着曹州布防。”   韩通道:“我这就去!”   罗幼度说着看向向训说道:“向太师,您是太祖元从大将,劳烦安抚京中诸将的情绪,与他们说明关系。现在帝后困于贼手,贸然进攻皇城,恐伤及帝后性命。若有人能够劝降城中将官开门,将获不世之功。对于皇城里的将官,四品以上者,某可以替他为陛下、皇后求情,四品以下者,封侯重赏。”   罗幼度并没有说明符皇后与几位皇子获救一事。   符彦卿未奉诏而带着兵甲入京,罪同谋反。   而且现在黑灯瞎火的,罗幼度相信即便是魏仁浦、向训心中都存有一定疑惑。   只是当前的局面情况,都指向赵匡胤,但是他们真要表现出什么都事先准备好了,难免会弄巧成拙。   怎么圆谎是符彦卿他们的事,他们明日肯定会露面的,罗幼度这边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向训眼睛一亮,懂了其中的高明之处,笑道:“在下这便动身。”   从开始到现在,全部都是罗幼度一人在做主。   他并没有咨询任何人意见看法,全程都是自己在下命令。   但上到王溥、魏仁浦,下至石守信、韩重赟都没有人觉得有任何问题。   ……   黄河南岸大周军营。   自得到命令以后,曹彬、潘美立刻行动起来。   这大晚上的他们也找不到合适的木材,将军中的粮车围在了营垒的外边,直接掘地取土,覆盖在车上,充当土墙,掘地的坑洞充当陷阱……   曹彬、潘美都有名将之器,相比历史上顺其自然地累积经验发展。   经过罗幼度开疆扩土的洗脑,曹彬、潘美现在是满腔的壮志雄心,早早的自我约束,潜心学习兵事,能力远胜历史同一时期的自己。   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两人相互配合,各寻办法。   在利用现有的条件基础,平地起了一套简单的防御工事。   寅时三刻,黎明前夕。   赵匡胤、王审琦、罗彦瓌三人匍匐在地,眺望着前方的军营。   看着守备深严的军营,赵匡胤拳头不自觉地紧握,抓起了一把泥土。   罗彦瓌道:“东南方似乎可以攻进去。”   王审琦皱眉道:“这是陷阱,故意留下的吧。”   赵匡胤沉吟片刻,说道:“我要去北汉,你们跟我一起吗?”   罗彦瓌毫不犹豫地道:“末将誓死追随殿帅。”   王审琦道:“一起吧!”   赵匡胤颔首道:“好,我们等会往南走,佯装去投江南。到宋州附近,往西横插,沿着嵩山向北。路上可能会遇到侍卫亲军司的阻截,尽量跟着我。如果失散了,就在北汉汇合。”   罗彦瓌惊讶道:“为何绕一圈?”   赵匡胤切齿道:“以我对罗幼度的了解,他一定在西方汴水安排了水军,黄河的浮桥也不会留给我们,不浪费时间了。韩通能力是有,威信不足,做不到罗幼度那样,如指臂使。没有那么快安排好南边的包围圈,南下是唯一的生路……” ##第八十八章 魂断陈桥驿   赵匡胤用兵果断,对于战局的敏感出类拔萃。   洞察了罗幼度对于水军的安排,并没有花费时间西行或者北渡黄河。   选择果断南下,利用韩通威望不足的特点,抢占时间突破包围圈,然后再转道向西,随即北上。   这条路并不好走,赵匡胤心如明镜,但却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同时他不能让殿前司的兵士知道自己的意图,不然立刻就得哗变。   毕竟绝大部分禁军家眷都在汴京,让他们打仗、平叛他们愿意,可要他们抛下家小妻儿,去投北汉,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匡胤也没那自信一言而说动二万人跟着自己背井离乡,抛妻弃子。   他也没有时间做战前动员。   二万人大多数都将成为破围战的牺牲者,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带走一批军中骨干,一部分死忠的亲卫。   只要班底健在,赵匡胤就有崛起的信心。   去北汉,也并非为了投北汉,而是无处可去,顺便借点钱粮。   北汉体量太小,降了也未必就得到重用。   不如跟定难军、府谷折家一样,打下一方土地,一步步充实力量。   已经滋生出野心的赵匡胤,不想再听人所用,为人卖命了。   黎明渐渐来临,混乱漫长的黑夜,也终究过去。   赵匡胤吆喝着,催促兵士加快行军。   这大军在外,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是非黑白皆是赵匡胤一人说的算。   他说要去打罗幼度,清君侧。   大军跟着动了。   接着又改口说汴京生了变故,以范质为首的宰相,凭借城中的殿前司击溃了韩通,罗幼度乘水军南下,支援汴京。他们只要击溃水军,胜利在望。   殿前司自然毫无怨言地跟着往回走……   直到陈桥驿。   陈桥驿一开始是个小村,因村中有一年久失修的小桥,令得往来行人极不方便。   村里一位姓陈的富人捐资修复,故名陈桥。   大周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驿站,也改名为陈桥驿。   此刻陈桥驿布满了侍卫亲军司的兵士,他们甚至在阵前搭建了鹿角……   赵匡胤冲锋破阵之能,天下无双,鹿角能够很好地限制赵匡胤突围破阵的能力。   急促的马蹄声随之响起,在他们身后三支骑兵队以半包围的架势,配合侍卫亲军司作合围状态。   所有兵士齐声高呼:“赵匡胤勾结宰相范质叛国,只诛贼首,余者投降无罪。”   数以万计的兵士齐声高呼,声音响彻天地。   殿前司的兵士听到如此呼喊,不免惊恐万分,明明是出来平乱的,怎么就成乱贼了。   不过他们还是倾向于相信自己的长官。   赵匡胤在殿前司还是有极高的威信。   可随着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这三人领着十数人越众而出。   殿前司的兵士们看着这熟悉的三人,上下哗然。   张永德在殿前司的威望不亚于赵匡胤,石守信也是殿前司的柱石之一,韩重赟要逊色许多,却也是殿前司的一员大将。   他们三人带着少许人,出现在两军阵前,殿前司的兵士立刻踌躇不定了。   赵匡胤看着面前的老上司,又看了身旁的王审琦,惨然一笑。   依照正常情况,赵匡胤是完全有时间突破重围的。   韩通对于侍卫亲军司的掌控远比不上罗幼度对御营司,与他对殿前司……   要在短时间内布下十五里的防线,韩通做不到。   罗幼度再如何洞察人心,也不可能精准的算到自己要往哪边突围。   唯一的解释,有人泄露了突围方向,对方就没有将兵力铺开,而是在自己精心设置的突围路上,设下了更小的包围圈。   王审琦带着几分惭愧的扭过了头。   “二哥,你我是布衣之交啊!”   赵匡胤本对自己信心十足,至少自己的核心根基还在,却不想当头棒喝。   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在这生死存亡关键的时候,出卖了自己。   连最信任的人都靠不住,自己还能信谁?   为什么会这样?   赵匡胤想不明白。   却不知人生就是如此,一点点的小偏差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赵匡胤的人设本是一位英雄,豪情侠义,神勇无敌。   但为了与罗幼度争,在各种怂恿推动下,渐渐走了歪路。   尤其是罗幼度截胡了赵普,这就好比刘备失去诸葛亮,苻坚失去王猛一般。   赵普或许比不上诸葛亮、王猛那么完美,样样精通,但他所擅长的领域,恰好能够弥补赵匡胤大开大合下的不足。   赵普的细腻心思跟赵匡胤的大开大合才是天生一对。   战场上的神勇无敌,弥补不了政治场上的一再失利。   在势一道,从一开始赵匡胤就输得彻底。   王审琦张了张嘴,道:“你不该一而再地向殿帅动手的!”   这里的殿帅,明显是指张永德。   赵匡胤不再言语,就张永德对他的恩义,在这方面他自己也清楚,没得洗。   看着越来越近的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三人,高呼道:“相信我的兄弟,随我突围。”   他不能等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上来劝降,一旦开口,情况更糟。   他不管不顾,直接斜刺里向西冲去。   前方是一片鹿角,唯有右侧兵力最为薄弱,看着旌旗应该是御营司的龙卫军。   龙卫军步骑混合编制,其中骑兵只有一千,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手中铁棍对着西方一指,毫不犹豫地一马当先。   罗彦瓌、杨光义、刘守忠几人没有任何犹豫,跟在了身后。   两千左右的兵士也毫不犹豫地越众而出,然后零零散散地居然又有一千余人跟在其后。   余下的一万七八千人,最终选择了放下武器。   赵匡胤回望一眼,见还有三千余人愿意跟着自己死战,眼眸微红,心道:“若能得生,决不负这般弟兄。”   罗彦瓌突然大叫:“殿帅小心!”   赵匡胤警觉前望,张琼所部的龙卫军人人持着骑弩,将目标对向了他……   张琼高呼:“射!”   弓弦振响。   赵匡胤身后还有三千兵,还有不少骁勇之将。   但是所有的弩箭瞄准的方向都是赵匡胤……   千弩破空,好似蝗虫迎面而来……   赵匡胤空有举世无双的武勇,面对这不讲道理的射击方式,只能让座下宝驹直立而起,替自己挡下了绝大部分的弩矢。   战马马腹中了一百多箭。   弩矢太过密集,战马挡不到的手脚,赵匡胤依旧中了二十余箭。   弩箭强大的劲力,将前蹄腾空的战马直接射的后翻,将马背上的赵匡胤重重地压在了身下。   各种力量的加持,赵匡胤胸口如同受到了巨石撞击一样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间,赵匡胤脑子浮现了一个念头:   这里是哪里?   哦!   陈桥驿!   弩箭目标并不是罗彦瓌、杨光义,但他们发疯似地想要去救赵匡胤,也受到了弩箭的波及,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刘守忠环首四顾,惨然笑道:“殿帅,俺来陪你!”   他举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跟着后面的殿前司兵士,麻木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所向无敌的赵都虞候就这样死了?   现在的赵匡胤是殿帅,殿前都点检,但在这些兵士的心中,他们的上司是那个在淮南之战纵横无敌,能够于万军中单骑斩将的盖世豪杰……   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还有赶来的韩令坤、高怀德,此刻皆神情复杂。   已经转移到皇城外的罗幼度,得到了赵匡胤阵亡的消息,死在了骑弩齐射之下。   罗幼度脑中突然浮现赵匡胤说的一句话“当世之上,能接我三合不死者,可称一流好手。”   这武艺再高,遇到科技,又能如何?   但听到赵匡胤死在了陈桥驿,死在了张琼龙卫军之手。   罗幼度不免古怪,这难不成是命数?   赵普在一旁道:“统军,皇城守军冥顽不灵,全靠赵匡胤撑着。只要取他头颅来警示,皇城可下。”   罗幼度看了还在报仇的赵普,摇头道:“算了,人已死,折腾尸体有何意义?让人将尸体抬来即可。”   赵普低声道:“符皇后跟几位皇子还未现身,要不要去寻他们。”   罗幼度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该出来的时候,他们会出来的。我那老岳父是个人精,现在防着我们呢。这盘棋我们都有可能输,唯独他,不会输。”   赵普心机深沉,可对上符彦卿这老而成精的家伙,也是一时技穷。   随着赵匡胤的尸体运达,随着韩通的侍卫亲军司步军以及韩令坤、高怀德、张琼、党进的骑军一并入城,将皇城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时候。   面对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的呼喊,皇城里的殿前司再也撑不住了,宫门大开!   罗幼度并未下令入城,而是下令道:“步帅,你维持城中秩序,告之天下,乱贼以诛,让他们心安,并缉拿叛贼家小。马帅,你与高怀德、张琼、党进各率领兵马入城,清缴不服者,约束部下,胆敢趁乱不轨者,就地诛杀……”   随着他的令下,两拨人或是入皇城,或是去安抚百姓,缉拿叛贼。   罗幼度看着身旁已经聚集而来的文武大臣,说道:“我们见陛下去吧!” ##第八十九章 驾崩   随着四散的尘埃落定,文武大臣也渐渐现身。   他们现在很多人都处在懵懂状态,只是听说了一个大概,甚至连是非黑白都没论证清楚。   唯一知道的就是罗幼度赢了。   这时代的文臣武将,哪怕没有亲身经历动荡,也听过不少。   在胜负未决之前,他们不敢沾边,不敢掺和,明哲保身。   可一旦决出了胜负,必须第一时间出来,与胜利者一起享受胜利果实。   不然依照以往规矩,十有八九会受到清算。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所以一个个的都在罗幼度身后,尤其是那些跟赵匡胤往来过密的将官,此刻更是心惊胆战,深怕受到赵匡胤的拖累。   墙倒众人推,不过如此。   众文武听他说去见陛下,都快步的跟了上去。   他们随着罗幼度步伐的快慢而走,无人敢超前快他一步,更加无人愿意落后,慢他人一步。   郭荣于文德殿养病,位于大内中央。   深入皇宫,四周血腥味极重,满目狼藉。   被困在皇城里的兵士,见情况恶劣,悲观之下一部分精神失常,生出了禽兽的野性,有的开始胡乱杀人,有的甚至对宫中的宫女下手,将她们玷污。   个别地方甚至还发生了火灾,至于地下乱七八糟,损坏的器物什么,更是比比皆是。   罗幼度看着心头窝火,下令道:“所有参与动乱着,一个不留。”   他脚下了加快了步伐。   来到文德殿外,罗幼度首先看到的居然是范质,确切的说是范质的尸体。   他倒在了文德殿下方的台阶上,脑袋磕着台阶,应该是自己撞死的。   “呸!”   魏仁浦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表示自己的不屑。   罗幼度故意让人请范质,范质的家人并不知道什么情况,很如实地说:“相公随殿帅受陛下召见,一起进宫去了。”   故而所有人都知道,范质与赵匡胤是一伙的,还在皇宫坐镇。   来到了近处,罗幼度发现范质的手上抓着一份满是血字的血书,是他撕下绔布所写的。   地上的血还在流着,足见这家伙撞死还没多久。   估计是看着赵匡胤的尸体,或者守军投降之后,知道自己必死,不愿意受辱,方才来这里撞台阶自尽,心底多多少少有一点对郭荣的愧疚吧。   来到尸体旁,罗幼度从范质的手中捡起了血书,大略扫了一眼,嘴角不由一翘,心里叫了一句:“好家伙,够阴险的!”   这血书上写的都是忏悔,推脱责任之词。   不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也把道理讲的明明白白。   这位受命兼修国史的宰相,对于自己的过错,老道地使用各种春秋笔法加以掩饰。   而对于赵匡胤的行径,连蒙带夸张,堪比故事一般精彩。   血书中大致意思是说,赵匡胤用心险恶,早有不臣之心,郭荣健在时就已经开始包藏祸心,比如以“点检当天子”来陷害张永德,比如为了营救自己的亲信,毒死寇湘家的鸡,迫使寇湘备棺断案。   这些不是赵匡胤干的事情,范质写得如亲身经历一样。   随即又些郭荣病故以后,赵匡胤是如何肆无忌惮打压韩通,收买文武大臣,意图举兵谋反,都要将他描写成司马昭了。   反正小错是他自己的,大过是赵匡胤的。   简直绝了……   对于范质的用心,罗幼度猜到一二,对方故意将赵匡胤写死十恶不赦,夸大了他的力量布局,将情节写得扣人心弦,好似一本短篇小说。   目的就是告诉天下人,这场胜利他罗幼度胜的是多么的光荣,多么伟大。是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   以此来讨好于他,让他能够对自己的后人高抬贵手……   范质并不知道,就在他自尽不久,他想保护的三个儿子范旻、范杲、范晞,给人抓到了一间破屋里,然后活生生地被两条恶犬咬死了。   死得极惨。   罗幼度将血书递给王溥,什么也不说,只是道:“先去见陛下吧!”   王溥稍微瞄了一眼,打算见完郭荣以后再传给他人看。   罗幼度回过神来,看着众人道:“我们这一群人一起进去,难免会惊扰陛下了,就由我,王相、魏相,向太师、张三司使、卫上将军作为代表吧。诸公,可在殿外等候。”   他的话,现在自然没有人敢反对。   只是没有选中的很是遗憾。   罗幼度此次选人,很有讲究的,王溥、魏仁浦这不用说,仅余的两位宰相,理所当然。   向训当年郭威的元从大将,当今庙堂上资历最老的大将之一,而且战功卓越。   韩通在收拾残局,他就是武将的代表。   张三司使是张美,他的儿子张守瑛,那个跟王朴的儿子王侁闹起来,导致王朴病故,引发一连串反应的罪魁祸首之一。   郭荣罚了张守瑛,但没有严惩张美。   原因无他,朝廷已经失去了王朴,不能再没有张美了。   张美此人别看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可对于大周来说,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精于术数,在后勤调度的方面极为了得,大周连年南征北讨,其粮草、军饷从未缺乏,都是全凭着他运筹帷幄地筹划之功。历史上宋朝的几次战役,也是他负责后勤运转,令得前线无粮草之忧。   现在担任三司使,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为大周最高财政长官,号称计相,地位仅次于宰相。   这种擅长后勤调度的人才,其作用不亚于一位身经百战的名将。   罗幼度之前因身份关系,不便与之交往。   现在此人是他拉拢争取的心腹之一,将之算在内是必然的。   至于卫上将军李继勋,此人是义社十兄弟的老大,年纪最长的一个。   历史上赵匡胤凭借淮南之战征服的十兄弟,一起以他马首是瞻。   随着罗幼度的干涉,赵匡胤不足以服众,以至于李继勋依旧是大哥,赵匡胤是老三,中间隔着王审琦,彼此只是义兄弟而已。   赵家在军方的人脉太广,赵匡胤发生这样的事情,与赵家走得近的人,难免胆战心惊,深怕罗幼度对他们秋后算账。   李继勋自己也是如此,后悔昨夜没有及时接受邀约。   现在有些里外不是人……   罗幼度指定他为代表,不只是安他的心,也是在安抚那些平素跟赵家走得近的人的情绪。   与赵家有关系的人在军方太多了,真要挥起屠刀来杀,只怕要对大周军方来一场大清洗。   这对本就有些风雨飘摇的大周来说,岂止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直接要去掉大半条命。   既然杀不得,罗幼度在这里直接展现出了自己的大度。   连李继勋这义社兄弟之首都能宽恕,何况他人?   李继勋做梦也想不到罗幼度会点自己的名,以自己为代表。   看着罗幼度已经往文德殿里走了,李继勋赶忙快步跟上,心中涌现一丝感动,想着统军不计较自己与赵匡胤私交,如此高看自己,可不能辜负了他的好意。   位于后方那些与赵匡胤私交好的,见状无不松了口气。对于罗幼度的大度,也感恩在心。   文德殿里冷冷清清的,周边一个人也没有。   罗幼度穿过内殿,走向了后殿。   这一入后殿,罗幼度骇然发现郭荣居然靠着坐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陛下?”   罗幼度吓了一跳。   郭荣见进来的是罗幼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无力地低下了脑袋……   因情况紧急,符皇后心知对方不敢弑君,在那种局势下,也顾不得其他,随着自己的父亲逃离了皇宫。   郭荣所在的文德殿则无人敢打扰,不管是赵匡胤还是范质都不敢入内。   其他人亦是如此。   哪怕大军包围皇宫,诸多参与叛乱的骨干兵士,惊慌逃窜,更有兵士想要趁机发财,四处劫掠躲藏,也无人敢踏入这文德殿一步。   这是一种本能的敬畏。   郭荣本时日无多,受到昨日刺激,更是生机断绝,但回光返照之下,竟勉强坐起,听着周边嘈杂的动静,亦知兵乱发生,想要开口召人询问,已然说不出话来。   憋着一口气,他强撑着,就想要看一看,这第一个进来的是谁。   是谁,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随着骚动平静,罗幼度当先而入。   郭荣也含笑病逝……   “陛下!”   罗幼度惊呼了一声,颤声叫道:“快,快传御医!”   他的人都在发抖。   王溥大步上前,摸向了郭荣的脉搏。   这古代文人多学医术,常有儒医一说。   王溥对于医学也略有涉猎,摸不到任何脉搏,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张了张嘴,半晌道:“陛下驾崩了!”   罗幼度眼圈瞬间就红了,脑中浮现出四年来相识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无力地跪伏在地,悲呼道:“臣罗幼度恭送陛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郭荣下跪,也是第一次磕头。   一代圣主,为终结五代乱世铺平道路的五代贤君郭荣,驾崩于显德五年,八月六日文德殿。   郭荣病故的消息传到了殿外,殿外也是哭喊成片。   几乎所有闻讯的将士宫女内侍都情不自禁地往文德殿的方向而拜,有的更是泣不成声。   消息渐渐传开,举国悲恸。 ##第九十章 稳定大局   韩令坤、高怀德、张琼、党进控制皇宫,将藏身在宫里各角落的残兵一一搜索出来。   这个时候,文武百官方才发现符皇后与几个皇子都不在宫里了。   这皇帝驾崩,符皇后与皇子不在,如何治丧?   大周有节俭治丧的习俗,太祖郭威就特别下令,陵墓从简,不得骚扰百姓,不要特别派人驻守,更无须陪葬金银财物,用纸衣瓦棺即可。   完全是不给盗墓者一点活路。   郭荣在生前也表示效仿郭威,将清廉贯彻到底。   可再简洁,也得有皇后皇子治丧呀?   而且依照道理,这天下不可一日无主,皇子灵前继位也是传统。   这皇后皇子皆消失了,瞬间让礼部的一群大老爷们不会安排了。   大周的礼部尚书是宰相王溥,他的官职是礼部尚书、平章事兼参知枢密院事。   王溥找到了罗幼度,询问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   罗幼度道:“陛下驾崩乃国之大事,治丧不可耽搁,照常执行。至于皇后与梁王等皇子的下落,我已派人暗自寻找。此事暂不可宣扬,以免引发惶恐。”   这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四方诸侯、军阀,得知中原无主,脑子一热,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理来推敲的。   人就是矛盾体,连范质这样的人物都会为权势迷了眼睛,昏招连出。   何况是一些满脑子肠肥的武夫?   王溥也知其中的轻重缓急,大步去了。   罗幼度望着王溥的背影笑了笑,别人不知符皇后的情况,他焉能不知。   尽管不知真实下落,但为自己那个老岳父符彦卿保护起来无疑。   在事情未定之前,符彦卿不让符皇后出来,可以理解。   毕竟在对方心底,自己未必可信。   提前出来,保不准就让“乱兵”杀了。   罗幼度没有对郭宗训动手的意思,可明显感觉出了赵普动了这个念头。   但现在叛乱基本已平,也是时候出来了。   但京中上下毫无消息,符彦卿的用心耐人寻味了。   不管自己那个老岳父怎么抉择,郭荣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不能乱。   罗幼度又找来了魏仁浦。   “道济兄!”   “见过统军!”   两人地位孰上孰下已经一眼可见了。   尽管魏仁浦是宰相兼任枢密使,可面对现在的罗幼度,依旧只能行下属之礼。   罗幼度道:“找你来是商议两件事。皇城守卫之事,兹事体大,得谨慎而决。”   魏仁浦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不同于范质为权势所迷,也不同于王溥心思复杂。   这位三号宰相是实打实的忠臣,不但在陈桥兵变中组织反抗,即便临终前都在念着后周世宗郭荣的名字,自责没能保住大周的江山。   所以不管现在罗幼度如何得势,魏仁浦心中考虑的都是大周。   只是便如当初他阻挡不了赵匡胤一样,现在又怎么阻挡罗幼度掌控大周之权柄?   殿前司是郭荣一手创立的,是护卫皇城的核心力量。   但因赵匡胤的谋反,除了跟随罗幼度征战燕地的慕容延钊所部之外,十之八九都涉案其中。   位于军营里的两万余殿前司兵卒尽管是受到了蒙骗,并非真心造反,但无法改变他们参与造反的事实。   可以免罪,但继续让他们担任皇宫守卫,负责护卫皇宫,显然失当。   殿前司必须经过重整,而且护卫皇宫的重担也不可能重新交给他们。   大周禁军三司,除了殿前司就剩下御营司跟侍卫亲军司了。   侍卫亲军司分马军司与步军司,步军司负责大周外城护卫,马军司负责京畿周边,也是责任重大。   再让侍卫亲军司接管皇宫护卫,哪有这个道理。   何况韩通又何德何能掌如此权势?   能够接替殿前司护卫皇宫重担的唯有罗幼度执掌的御营司。   一旦让罗幼度执掌大周皇宫,那可比赵匡胤更要可怕。   逼降蜀地,淮南之战军功谋功第一,收复燕幽故地,扫平赵匡胤叛乱,种种功绩加起来远远超过了历史上黄袍加身时期的赵匡胤。   唯独不同的是缺乏赵匡胤那赵家父子两代人在军中累积下来的人脉。   但是此次平复赵匡胤叛乱,罗幼度大方地饶恕了与赵家亲近的人,必然得到他们的支持。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来阻止限制罗幼度的崛起了。   魏仁浦看着笑盈盈与自己商议的罗幼度,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对方就是要让自己来开这个口,偏偏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道:“殿前司需要重整,皇宫护卫之责,唯有让御营司顶上。”   这护卫皇宫的权力给了御营司,想要收回几乎不可能了。   罗幼度道:“也只好如此了!”   “还有殿前司需要一人主事,我派人去请了张驸马,驸马直接拒绝了邀请,说他赋闲之人,不参于国事。石守信脾气太燥,当个二把手殿前都指挥使还行,都点检的话,差点意思。韩令坤如何?他的功勋威望都足,收复燕地,立功不小,完全能够胜任此职位。”   魏仁浦硬着头皮道:“马帅确实合适,可他调离了,侍卫亲军司马军都指挥使的位子谁来接任?”   罗幼度道:“这个我想好了,高怀德。此人勇冠三军,桑干河之战,最先击破敌人右翼,功勋卓著,可当马帅一职。”   魏仁浦心中抗拒,如果他同意了。那就意味着御营司、殿前司,再加上一个侍卫亲军司的马军司都在罗幼度的掌控之下,那大周真就是他一人说的算了。   可是除非张永德出山,谁又能接管殿前都点检一职位?   而且罗幼度也说明了,第一选择是张永德,只是人家不愿意干。   还有一人可以接任慕容延钊。   然慕容延钊是赵匡胤一起长大的朋友,魏仁浦觉得自己敢提议让慕容延钊担任这个殿前都检点,面前这个青年就有胆子将自己打上赵匡胤余孽的标签,让三法司将自己下狱。   罗幼度问道:“道济兄,还有合适的人选吗?若是有,说出来,不妨参考一下。对了,王相公也同意了此调令,就看道济兄,你了。”   魏仁浦无奈道:“既是如此,某也没有意见。”   王溥同意了,罗幼度现在依旧挂着枢密院副使的职位。   郭荣确实在临终前说了要撤去罗幼度这枢密院副使的权力头衔,可现在谁敢说啊!   他们两人都认可,自己同不同意没差别了。   罗幼度笑道:“就劳烦道济兄,拟折调度吧。”   魏仁浦作揖离去。   罗幼度接着又召见了韩通、张美,对这两人道:“步帅、三司使,现在大周短短一日间历经叛乱、国丧,皇后皇子失踪,三重打击。国祚岌岌可危,我等承蒙陛下器重,身居高位。越是这危机关头,越要挺身而出,维护大周稳定,以免为四方宵小所觊觎,让陛下心血毁于一旦。二位觉得如何?”   韩通、张美皆道:“统军所言甚是。”   罗幼度道:“当前之局,首先要寻得圣人与皇子下落,其次安抚军心。步帅,你继续维持京畿治安,暗中调查圣人与皇子的动向。”   韩通道:“某这就去处理!”   罗幼度接着道:“三司使,我大军全取燕幽故地,还有侍卫亲军司的平乱奖赏,都得按时发放。我等将官之功劳,可以日后再算。但兵士的犒赏,不能拖欠。再苦,不能苦了拿命拼的兵士。”   张美作揖表示明白。   接着罗幼度又召见了自己的老上司开封府待制崔衍以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让他们组建三法司会审,审讯此番参与叛乱的将兵,让他们尽快审讯出结果,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罗幼度又将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招来。   三人关系极好,不过因为赵匡胤的事情,三人的兴致都不高。   罗幼度道:“三位老哥,不会怪我没给赵兄弟留活路吧。”   韩令坤摇头道:“这是他自找的,跟老弟有什么关系。”   石守信骂道:“这混蛋真是给猪油蒙了心了,陛下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要反。”   历史上的他,响应的可是最积极。   高怀德更是坚定地站在罗幼度这边。   罗幼度道:“不说这些伤心事了,韩老哥殿前司需要重整,你来当殿前都点检吧。”   韩令坤眼前一亮,他本想与韩通争夺侍卫亲军司的一把手,没争过,心底憋屈着呢,这当殿前司的一把手,也不错哦!   罗幼度道:“石老哥你当殿前都指挥使,辅助韩老哥?实在不行,你们在这里打一架,谁赢了谁上!”   石守信对韩令坤还是服气的,这老三升老二,也满足了,说道:“不欺负老韩了,让他让他。”   罗幼度看着高怀德道:“你接替韩老哥马帅的位子!”   高怀德一如以往的高冷,说了个:“好!”   他在枢密院召见了一个个的大周重臣,安排他们各项任务,让大周的次序得以正常运作,并没有因为赵匡胤的叛乱,郭荣的驾崩,符皇后与皇子的失踪而生乱。   罗幼度凭借自己的威势以及手上的军队,维持住了大周朝廷的运转。 ##第九十一章 符皇后的决定   汴京,城南,一处平常小院。   符彦卿在撸着自己的爱犬,毫不介意它们刚刚咬死了人。   耳中听着属下收集到的一切消息。   “御营司已经接管了皇城,罗统军在枢密院接见了二十余文武大臣,细节不甚了解。根据大将军(郭琼)传来的消息,张永德拒绝了罗幼度殿前都点检的邀请,韩令坤接替了这个职位,高怀德又接替了韩令坤的马军司都指挥使一职。”   符彦卿咧嘴笑道:“罗小子有点本事!”   他说着走进了里屋,一入屋内脸上就一片凝重。   符皇后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坐在床边,郭宗训双手抱着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符彦卿轻声道:“怎么样了?”   符皇后心疼的看了一眼儿子,道:“吃了药,现在睡去了。就是手一直不放……”   他们冲出来皇宫的时候,刘光义砍倒了符彦卿的马腿,大刀砍向了郭宗训。   刘光义最后收手了,符彦卿最后戳死刘光义那一下的时候,滚烫的鲜血从喉间射出,喷了郭宗训一脸。   对于郭宗训造成了不小的刺激。   一个六岁的孩子,见到这样的场面,害怕得根本不敢睡觉,勉强睡着也会让噩梦惊醒。   最终符皇后念了一副御医开给她的安神促眠药方,让人一大早的去买了药材,熬了药。   郭宗训喝下以后方才睡去,即便是睡梦中,他还抱着母亲的手不敢放开。   符皇后心系外边局势,轻声问道:“外边情况如何了?”   符彦卿轻描淡写地道:“罗小子已经平定了内乱,将赵匡胤诛服……”   符皇后喜声道:“太好了,妹婿无愧我大周栋梁。”   没等她高兴多久,符彦卿接着道:“陛下驾崩了!”   符皇后瞬间脸色苍白,忙道:“那还等什么?国不可一日无主,得回去为陛下治丧,让宗训继位。”   符彦卿却抬手制止,说道:“不急,为父这里有两个选择,你可以先听听。”   符皇后奇怪道:“父亲快说。”   符彦卿道:“带着宗训跟为父出去,继位成为大周新君。但是要任命罗幼度入相,同时执掌枢密院。对了,因为殿前司叛乱,现在御营司已经接管了护卫皇宫的职权。”   符皇后神色微变,抗拒道:“这不是将国中大事都交给他一人?我母子二人,立于何地?”   符彦卿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叹道:“你当我为何会来汴京?”   他自问自答道:“为父十三岁从军,见证了梁、唐、晋、汉与我大周的兴亡,至于地方小势力的兴衰更是不下百处。主少国疑,千古不变之理。陛下这一病,为父就知道必会生乱。”   “陛下以你为后,是为了安抚我老符家,但又防着我老符家。你从未接触过政务,在朝中毫无根基,又无威望。”   “垂帘听政?就是笑话。”   符皇后听了一脸无语委屈。   “陛下机关算尽,只为平衡,让你有机会通过平衡,来建立自己的威势。这是高明的,却也很天真,或许……更多的是无奈。再给他十年时间,也许能改变一些事情。”   “现在不行。”   “范质、赵匡胤两人这一闹,平衡全打破。”   “没有任何人能够限制罗小子的崛起,为父手下现在的兵马,还不够他御营司啃的,更别说现在他已经趁势掌握了殿前司跟侍卫亲军司中的马军司。”   符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清楚掌握着这些力量意味着什么。   符彦卿叹道:“为父一直在留意罗小子的举动,他的动作告诉为父,他容得下你们,但不许你们坏他事。”   符皇后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符彦卿道:“罗小子跟陛下是一路人,与这世上大多如为父这样的武夫,格格不入。他们志向长远,想的是重现汉唐风采。做的是汉武帝、唐太宗、卫青、李靖的事。”   “就他那性格,指望他安安分分守护你们母子十年?直到宗训有能力亲政……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实际一些。”   “你们此刻出去,罗小子不会为难你们。可你们要挡着他的路,为父也没实力保得住你们。”   符皇后缄默不言。   符彦卿道:“你也别想虚与委蛇,委曲求全,待时机成熟来个清君侧什么的。你们不可能有那机会……随着他的威望越来越高,就算他不滋生野心,他手下的那波人也不会容得下你们。”   “老老实实的,如汉献帝那样,保个爵位安度晚年不难。真要不安分,弑君什么的太难听。这人生在世,谁又没有个意外?”   符皇后脸色苍白,看了一眼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的儿子。   符彦卿道:“真不是老爹吓你,宗训实在太小。这个世道,没人会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六岁的孩子……真要勉强让他上去,昨夜之事,早晚还会发生。”   符皇后心乱如麻,随口问道:“那第二个选择呢?”   符彦卿眼中带笑,说道:“直接消失一段时间,或者将祸事甩给赵匡胤。”   “消失个五六年,待罗小子坐稳了天下。以他所展现的气量,对于你们以后的出现,不会多加为难。”   “至于甩锅给赵匡胤……你独自回皇宫。就说你发现张德均偷听秘密之后。陛下安排死士送你出宫,途中让王政忠截住追上了。拼杀间你与几位皇子失散,几位皇子,不知所终。你也不用担心暴露,王政忠那伙人给爹爹引入了魏王府,利用地形全歼了,死无对证。”   “你可为陛下治丧,也能稳住边境的几位军头,给罗小子争取时间。只要罗小子稳住京畿局面,成功收编京中禁军。四方诸侯与军头,皆无可能是他的对手。”   “日后寻个机会禅让就好……如此,罗小子必然记得你的好。日后顺利找回宗训等人的时候,还可能受以王爵,也不用躲躲藏藏见不得人。”   “不过……此法,你年余之内,见不得宗训、宗让、宗谨、宗诲。”   符皇后恶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父亲,说道:“你这么劳心劳力地图的是什么?”   符彦卿也不隐瞒,直言道:“你老爹我不忠于你丈夫,也别指望我去忠罗小子。不过宗训、丑丑都是外孙,都一样,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符皇后看着自己老爹这不要脸不要皮的模样,想发火都不知往哪发……   郭宗训是定死的大周天子,丑丑现在是嫡长不假,未来却是不可预料的……   在这种情况下,向来不吃亏的符彦卿,却选择罗幼度意味着什么,符皇后心底门清。   那是真的一点也不看好她们母子,才会让精明的他,作出这样赔本的选择。   符皇后心底难受:“可大周是陛下的心血……”   符彦卿一本正经的道:“为父这辈子见了不少人,也算见多识广。别的不说,真正能够继承陛下遗志的,唯独这个罗幼度。为父别的话可以不信,这话却没有半点假。陛下如此器重赏识罗小子,应该也看出了他们是一路人。”   “具体如何,为父也不想强迫你,你自己选吧!为父在屋外等你一个时辰,想好了,告诉为父。”   符彦卿一副尊重女儿的表情,但其实自己女儿会怎么选择,他一清二楚。   男人在权势与家人面前,大多都是选择权势,而女人半数倾向后者,尤其是自己的骨肉。   符彦卿走到屋外,继续斗着自己的两条爱犬。   大概过了小半时辰,符皇后大步走了出来,说道:“女儿想为陛下治丧,不知爹爹打算如何安置宗训、宗让、宗谨、宗诲?”   符彦卿心道:“我的傻女儿耶!你可太懂事了!”   符皇后想什么,符彦卿焉能不清楚。   无非就是想搏一搏,不愿放弃自己丈夫的江山,但又不想拿郭宗训来冒险,名义上是向罗幼度妥协,帮罗幼度获得正统地位,实际上是想看看能不能寻得一丝机会。   罗幼度若是这点水平都没有,也坐不稳那位子。   符彦卿道:“我手下有一牙将,叫郭暾。这兔崽子趁着护卫你娘的机会,与六妹走得挺近。本想着此次回去,好好收拾他。就他那身份,也配得上小六?现在看在他恰巧姓郭的份上,将几人让他抚养,倒也不错。小六是自家人,也不会让自己的外甥受委屈。”   符皇后看着已经安排好一切的父亲,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符彦卿眯眼笑着,似乎有别的算计。   符皇后回到皇宫的时候,满朝文武大臣都轰动了。   原本君王病故,宫里第一件事的隐瞒下来。   后继者做好一切准备,方才发布丧事。   但因为赵匡胤的叛乱,文武大臣都聚在了一处。   想隐瞒都瞒不了,只能准时发丧。   大周郭家这一脉,真的是后继无人。   少了符皇后与四个皇子,直接无人治丧,王溥这个山陵使,头都要愁秃了。   迫不得已,都打算找一个郭荣宠幸过的妃子来负责。   符皇后这一归来,直接解决了大麻烦。   但是皇子的失散,也让文武百官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第九十二章 政令不通   延和殿。   符皇后一身缟素,位于殿上。   罗幼度、王溥、魏仁浦、韩通、韩令坤等皆齐聚殿下。   看着殿下的罗幼度,符皇后神色有些复杂,说道:“赵贼叛乱,以致朝野动荡,皇嗣失散,不知所终,本宫亦险些遇难,得忠义侍从相护,方才幸免于难。万幸,我大周尚有罗卿如此忠贞之士,力挽狂澜,诛灭贼首,稳定朝局。罗卿平定幽燕,清剿叛臣,居功至伟,晋封镇国公,加骠骑大将军衔,以示嘉奖。”   罗幼度作揖道:“谢圣人赏赐。”   符皇后继续道:“本宫以为当前之事有三,其一、稳定四方,陛下驾崩,大周国祚不可乱。需修书与四方诸侯让他们派遣使者觐见,各地节度使,也当入京述职。”   “其二、陛下国丧,当依照太祖节俭之风,尽快办理。”   “其三、皇子失散,当发布公告,传令四方,让四方官吏留意搜寻。”   “此三事,重中之重,刻不容缓。”   符皇后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走出延和殿,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笑道:“圣人归来。我也可以安心回家了,好久没见丑丑,怪想念的。诸位,某先走一步了……”   罗幼度快步离去。   韩令坤推了推韩通,说道:“喝酒去?”   两人之前一个马帅,一个步帅,明争暗斗过一阵。   现在韩令坤已是殿前都点检,韩通也是实际上的侍卫亲军司的一把手,两人地位相等。   韩通想了想,颔首道:“走吧。”   王溥、魏仁浦走在最后。   魏仁浦忧心忡忡长叹一声道:“圣人归来,亦不知是福是祸。”   王溥轻轻说道:“两强对抗,我们走远点就是了。”   两强?   哪门子的两强?   魏仁浦古怪地看着王溥道:“齐物兄,你是认真的?”   王溥耸了耸肩,不再言语。   罗幼度想着多时不见的妻儿,归心似箭。   在呼延赞等亲卫的护送下,罗幼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家里的佣人正在整理屋子,因抓不到罗幼度的家人,罗宅遭到了赵匡胤手下泄愤似的破坏,还顺走了一些财货。   罗幼度直奔后院。   后院已经整理好了,符清儿正摇着拨浪鼓,丑丑“咯咯咯”地笑着。   虢国夫人在一旁颇为担心,眉头皱着。   见到罗幼度入内,符清儿欣喜地迎了上来。   罗幼度远远叫道:“来,让我看看宝贝丑丑!”   符清儿笑着将丑丑递出去。   罗幼度双手在身上抹了抹,手忙脚乱地将丑丑接过来。   小家伙眼睛离不开拨浪鼓,见拨浪鼓离自己越来越远,“咿呀呀”地叫着,还想伸手去拿。   在这小家伙眼里,自己的亲老爹,明显比不上一个拨浪鼓更加吸引人。   罗幼度看着怀里的丑丑,小家伙已经长开了,白嫩嫩的小脸肉嘟嘟的,有着一对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特别可爱。   这襁褓里的婴儿本相差无几,可丑丑这双眼睛,至少给他加了八十分。   符清儿轻摇着拨浪鼓,丑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看着两小锤左右晃动,再次“咯咯咯”笑了起来。   罗幼度看得是父怀大慰,心情舒畅。   若非抱着儿子,都有手舞足蹈的冲动。   罗幼度对着自己的老婆笑着:“辛苦夫人了!”   符清儿回以甜甜的微笑。   忽然小家伙“哇哇”大哭起来。   罗幼度觉得身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好家伙。   现在正是夏日,丑丑穿的极少。   尿布挡不住小家伙的一泻千里,直接用了一泡尿来迎接他老子的归来。   符清儿忍俊不禁的将丑丑递给了自己的母亲,动手给罗幼度脱下了外套道:“去洗洗吧!水已经给你备上了……”   罗幼度头疼的走进了浴室。   洗去了一身疲惫,罗幼度快步走出了浴室。   这长期的军旅生涯,左右都是大老爷们,难得回家,自少不了想找自己的老婆温存温存。   来到院子,却见虢国夫人在院里等着。   罗幼度放正了心态,快步上前行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虢国夫人笑道:“刚刚大王传来消息,说他已回去了。到时候会送你一份大礼,大娘在宫里若惹了什么麻烦,还望贤婿担待一二。”   罗幼度作揖道:“岳母严重了,圣人回宫已经帮了大忙了。至于其他,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小婿能够理解的。”   符皇后的出现,确实也帮了罗幼度的大忙。   符皇后若一直不出现,大周会陷入无首的境地。   这个时候就会出现很尴尬的情况,郭家是真的无人。   罗幼度强行上去,即便威望足够,也少不得一堆麻烦事。   既要镇服周边诸侯,也要安抚四方节度使,指不定还会引发兵灾,还要应对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符皇后此刻出现,便能省去许多麻烦。   多了缓冲的时间,罗幼度可以一边整理禁军,一边先稳住庙堂上的文臣武将。   至于符皇后的用意,自任命他为镇国公,骠骑大将军时,已经显露了。   这直接上公爵爵位,又加一品骠骑大将军,看上去是极高的荣耀。   但是现在的罗幼度需要的是虚名?   不,他需要的不是什么公侯,也不是什么一品大将军,就是简单的三个字“平章事”。   平章事就是宰相。   符皇后表面上将他提得高高的,但避开了相权归属。   这也看出了符皇后的聪慧,但又带着些许忌惮的小家子气。   符皇后不敢给罗幼度相权,怕他军权相权一把抓,再无回天之力。   却不想就现在这情况,没有罗幼度的点头,王溥、魏仁浦的政令施展的开嘛?   给不给相权,结果都一个样。   大周的权柄已经握在罗幼度手上了。   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符彦卿这个老军阀的眼光极其毒辣。   罗幼度并非容不了符皇后与郭宗训,她们终究是郭荣的妻儿。   但她们不能挡路,现在一统的大势已在面前。   哪有放着这大好的局面不尽快促成一统,而陪着小皇帝成长的道理?   不将权柄掌握在手上,又怎么能安心对外作战?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无法避免,无法解决。   符皇后不愿意给相权,罗幼度能够理解,但现在的他不可能为了郭宗训浪费十年的最佳时间。   宋朝的前车之鉴,可是历历在目。   虢国夫人笑道:“贤婿果然心胸开阔,是成大事的人。”   罗幼度笑嘻嘻地说着:“谢岳母夸奖。”   拜别了虢国夫人,罗幼度回到了卧室。   丑丑已经不在了,符清儿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头发。   罗幼度从后边搂着自己的夫人,笑道:“夫人不用打扮也很美。”   符清儿羞羞地横了一眼,任由罗幼度抱起,走向了床榻。   因为国丧,罢朝三日。   罗幼度三日不出府门,就在家里陪着符清儿、丑丑,享受天伦之乐,时不时干点羞羞的事情,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   罗幼度这边清闲,符皇后就没那么轻松惬意了。   她传四方节度使,入京述职的文书已经发放下去了。   除了那些给郭荣削弱,没有实权的节度使表示愿意回京以外,真正握有实权的便如商量好了一般,不约而同地生病了。   比如江宁军节度使李重进,秦州节度使、西面沿边都部署、褒国公王景,昭义节度使李筠,邢州节度使王仁镐,庐州节度使、检校太尉赵匡赞等等……   他们绝大多数都病了,表示无法到来。   这些拥兵在外的大将个别自己没有脑子,但都招募属于自己的幕僚。   京中局面已经明朗,没有罗幼度的发话,单凭符皇后的召见,他们哪里敢来?   罗幼度让他们来,不管他们服不服,都清楚一点,罗幼度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他们进京述职时动手。   罗幼度不开口,他们自己来了。   万一符皇后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他们衣带诏,他们哪有回去的机会。   所以都在坐观形势。   这就是罗幼度需要的时间。   而且罗幼度不在庙堂之上,满朝文武明显心慌。   他们不知道应不应该听符皇后的。   听了万一惹恼了罗幼度,又当如何?   在国丧之后的第四日,符皇后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父亲会不看好自己了。   罗幼度没有从中挑拨,也没有干任何事情,更没有刁难。   只是非宰相的他,没有资格出现在庙堂上议事。   但他不在,其他人就不敢动。   没有人相信符皇后扛得下这一切。   她不在的时候,罗幼度稳住了局面,她出现了,反而造成朝廷的失控。   枢密院。   罗幼度在处理禁军的事情,得到了符皇后的召见。   赵普在一旁笑着:“相公不妨将手中的事情处理了再去。”   他有些生气,依照常理,此番自己立了大功,得升官的。   就是符皇后没给罗幼度相权,他现在还是节度使推管,心中对符皇后,有小小的不满。   罗幼度他指着桌上两天的工作,轻轻笑道:“你将这些处理了,什么时候干好,什么时候出这大门。”   他说着直接大步走了。   这家伙最近有点小飘。   得给他个教训。 ##第九十三章 指鹿为马   正午时分。   烈日当空。   赵匡义形如乞丐,一头栽倒在地上,整个人几乎晕厥过去。   他勉强翻过身子,只觉得周身筋骨酸痛。   “兄长!”   “三叔!”   赵匡美、赵德昭跪在赵匡义身旁,惊慌地大叫。   两人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虽出身将门,却身娇肉贵,远不及其兄其父赵匡胤那般神勇无敌。   尤其是赵德昭长相随他娘贺氏去了,一点也没有赵匡胤的魁梧,很是瘦弱。   在这情况下两人完全无计可施。   这一路上也多亏了赵匡义的照顾,有吃得喝得都先分给他们,以至于自己先要支持不住了。   历史上因为皇权的关系,赵匡义与赵匡美、赵德昭的关系都不怎么好,但在未有皇权纠葛的时候,赵匡义还是有作为兄长、叔叔的担当的。   那夜赵匡胤决定仓促举事,胜算极小,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边自己搏一搏,另一边就是让赵匡义带上赵匡美、赵德昭出城逃跑。   赵匡胤担心自己的弟弟武艺不高,赵匡美、赵德昭年纪又小,遇到危险不能抵抗,还特地安排义社十兄弟中的刘庆义与家中几位武艺高强的老仆护送。   赵匡义的目标是北汉,除了北汉他们也没有地方去。   江南、巴蜀太远,而且李景、孟昶就是两个怂货。   赵匡义觉得他要是跑到了这两个地方,别说一展所长。只要罗幼度跺跺脚,他们就得将自己抓起来送到汴京。   北汉一直是大周的敌人,双方围绕着边防疆界几乎是无月不战。   昭义节度使李筠这些年凭借着北汉刷了不少功绩,在边陲的声望都要比得上符彦卿跟王景了。   北汉这边也有一员大将获利,刘继业直接刷出了一个刘无敌的美名。   所以北汉是他们唯一的去处。   他们连夜西逃,快到孟津港口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大周这边得到赵匡义潜逃的消息以后,立刻派人快马前往各个港口关隘张贴告示画像,命令各地岗哨盘查过往行人,并给出丰厚的悬赏,缉拿赵匡义一行人。   过黄河的正规渡口都不能走了,他们唯一能走的就是一些野渡的船夫,或者无人守的浮桥。   而且他们身上没有路引,无法在村镇里逗留,天天露宿荒野。   就在他们寻找渡过黄河办法的时候,刘庆义动了杀心。   刘庆义是赵匡胤的拜把子兄弟,以往关系极好。   赵匡胤将自己的亲弟弟与儿子托付,也见一般。   然而随着日子越来越苦,刘庆义受不住了。   刘庆义服的是赵匡胤,他为了赵匡胤可以去死,但跟赵匡义、赵匡美甚至于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都没关系。   这赵匡胤都死了,自己一身武艺,哪里去不得?   凭什么跟着这几个赵家人吃苦?   刘庆义将心一横,把随行的老仆都杀了。   赵匡义知道自己不是刘庆义的对手,惊恐地将钱货都丢给了刘庆义,护着自己的弟弟赵匡美、赵德昭求刘庆义饶命。   看着瑟瑟发抖的赵德昭,刘庆义也不忍下手,拣过所有钱财独自逃命去了。   大周通缉的主要人物就是赵匡义、赵匡美与赵德昭。   刘庆义小人物,根本就不在通缉画像里,跑得是明目张胆。   赵匡义因此变得一穷二白,看着弟侄,他咬着牙以仇恨屈辱为动力,领着赵匡美、赵德昭在潼关以东的河道口,遇到了一个私渡黄河的摆渡老人家,强迫他将自己送到黄河对岸。   为了不暴露行踪,赵匡义还将对方杀了,抢了钱财继续北上。   他带着一个弟弟一个侄儿,风餐露宿,一路偷鸡摸狗,最难的时候是睡坟地,啃草根,终于走进了北汉地界,到了汾州以南一个叫阴地的小地方。   他们兄弟叔侄三人迷了路,来到一处无人又无水的荒地,绕了半天,一户人一条河都见不到。   在烈日之下,赵匡义直接脱水倒下了。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罗幼度!”   “刘庆义!”   “张琼!”   “老子要活剐了你们!”   赵匡义强撑着自己肥硕的身子,一点一点的爬起。   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喉咙都要冒烟了,喘气都疼。   看着天上的烈日,他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有尿不,实在撑不住了。”   赵匡义看着弟弟侄儿,见他们皆摇了摇头,黔驴技穷。   忽然他神色骤变,往北眺望,却见烟尘滚滚,好似有兵马杀将而来。   赵匡义骇然让赵匡美、赵德昭藏在自己的身后,惊恐地看着前方。   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队来到了近处,为首一人满脸横肉,魁梧雄壮,看着面前的三人,笑道:“又是三颗首级,得来不费功夫嘛!”   他翻身下马,抽出了腰间的宝刀,走向了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杀气腾腾。   赵匡义看出了他们汉军身份,骇然大叫:“我是赵匡义,兄长叫赵匡胤,我要见刘天子。”   来人怔了怔,一口唾沫吐在了赵匡义的脸上,狞笑道:“赵匡胤、赵匡义什么玩意?就是那个在中原造反给射成刺猬的那个?都说他勇冠三军,那是没有遇到我侯霸荣。真遇上了,三刀就斩他下马。就凭你这小卒子,还想见天子,见阎王去吧。”   侯霸荣邓州龙冈人,早年在并、汾之间为盗,祸害乡里。让刘继业击败,擒拿至北汉皇帝刘承钧面前。   刘承钧见侯霸荣力大善射,快步奔袭如若奔马,将之收入帐下,为散指挥使。   汉周两国边境战事不绝,刘继业、侯霸荣常常率兵南下劫掠。   刘继业一代名将,用兵灵活,常有奇效。   侯霸荣却有勇无谋,效果远不及刘继业。   侯霸荣气急之下,想到了杀良冒功之法。不管是汉民还是周民,皆砍其头颅充当贼首。   以至于周汉边境,十数里见白骨累累,无一活人。   也导致了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三人连口水都讨要不上。   赵匡义见侯霸荣狰狞的向自己走来,震恐之下,灵光忽然一闪,指着赵德昭大叫道:“他,他是中原郭天子的长子郭宗训!”   赵匡义在潜逃的时候听过郭荣几个皇子失散的消息,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他甚至都不知符皇后一开始就让人救走的情况,真以为郭荣的几个儿子给他兄长打散了。   这眼看即将命丧刀下,赵匡胤的名号不管用,那就用郭荣的名号。   果有奇效。   侯霸荣瞬间顿住了脚步,脸上惊疑不定,大周势大,他们没少在汴京、洛阳等地安插密探。   赵匡胤兵变,大周皇嗣失踪这等大事,北汉朝野皆知。   侯霸荣看着赵德昭。   赵德昭也算机智,战战兢兢的开口道:“家,家父,周天子。”   一瞬间,侯霸荣快步走回马身,将自己马囊里装的水亲自递了上去,道:“侯霸荣见过梁王!请喝水!给大王扇扇……”   他用手给赵德昭扇着风,眼珠子骨碌转动,心道:“老子在汉国给刘继业压着,翻不过身。不如带着这梁王去中原……搏个大富贵。没有了那个刘无敌,谁还是老子的敌手?”   正想着却见远处刘继业快马而来,在他身后还有一波骑兵,暗骂了声:“晦气!”   他挥手让人给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准备一点吃得。   刘继业勒停战马,说道:“李筠已收缩战线,这附近已无敌踪。暂且撤回晋阳吧……”   侯霸荣不愿动,说了一声:“为何?辽州不要了?”   刘继业无奈道:“中原内部动荡,李筠哪有心思与我们作战。我们国力有限,强攻辽州伤亡受不住,回晋阳再说。”   大周北伐,契丹派兵向刘承钧求援。   刘承钧派刘继业出井陉关进攻河北,杀的李重进部将蔡审廷溃败十里。   但在河东的李筠趁着刘继业进攻河北的时候,突然北上辽州,出其不意地拿下了辽州。   刘继业本在河北牵制李重进大军,刘承钧见辽州陷落,又下令让刘继业撤回河东打辽州。   李筠与刘继业多番交战,深知北汉兵强,刘继业智勇兼备极难对付,就缩在辽州城内,坚守不出。   刘继业一点办法也没有,双方磨了几个月。   直到赵匡胤叛乱,京中生变,李筠方才留了一支部队驻守辽州,率部撤回潞州。   刘继业知侯霸荣有杀良冒功的恶行,不放心将他留在这里,要带他一起回晋阳。   这时,他目光落在了赵匡义一行人身上,问道:“他们是何人?”   侯霸荣知道瞒不过去,指着赵德昭道:“这位是中原郭天子的儿子梁王郭宗训!”   刘继业瞬间动容,赶忙下马道:“刘继业见过梁王。”他大喜道:“侯指挥使,这可立大功了……”   他为人正派,不喜欢侯霸荣,但这一次能够擒得郭宗训,那对于现在北汉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侯霸荣暗自焦急,磨磨唧唧的。   刘继业并不放心侯霸荣人品,笑道:“此次征伐,我没捞到多少功劳,跟着指挥使一并沾沾光,你我一同回晋阳。”   侯霸荣毫无办法,只能让部下护着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一并前往晋阳。 ##第九十四章 云淡风轻的掌控权柄   罗幼度走出延和殿,刚刚在殿内,符皇后给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   这也意味着罗幼度正式入相了。   入相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安排职位调动。   就大周当前的状态,不在重要岗位上安排自己人,真要有分裂的势头,罗幼度连汴京城都不敢出。   不然前面战事未定,后边就闹起来了,两头吃力,对国家损失太大。   故而在幽州,在得知郭荣病入膏肓的时候,罗幼度就知道,想要历史不重演,想要华夏正朔不给辽、西夏欺负,不给金、蒙两度覆灭的惨剧再度发生。   这大权必须得握在手中,不能受任何掣肘。   罗幼度想着人事的变迁,已经接管皇宫护卫的兵士往来路过时,见到罗幼度路过,皆都停步低头示意。   罗幼度也微笑回礼。   作为罗幼度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御营司上下兵士对于罗幼度是发自内心的敬慕。   当罗幼度出现在议政厅的时候,王溥、魏仁浦两人心中大石落下,同时松了口气。   两人表情一致,意义却完全不同。   王溥已经秘密站在罗幼度这边了,自然是向着他的。   他是庆幸自己站对了位置。   而魏仁浦依旧向着大周,但他拎得起轻重。   现在庙堂上罗幼度是唯一能够镇住场面的人,也只有他能够外镇诸侯、节度使,内控满朝的文臣武将。   尽管魏仁浦知道,罗幼度的权势越来越大,对大周越危险,未来越不好控制。可这个时候,要是没有罗幼度,大周就不是危险了,而是要玩蛋大吉。   就如饮鸩止渴一样,魏仁浦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怕符皇后依旧不知轻重,不舍得给罗幼度相权,引发更大的危机。   “恭喜相公……”   王溥、魏仁浦两人对于罗幼度的到来,都表示了欢迎。   罗幼度随和地与两人问好,然后理所当然地坐上了范质之前的位子,示意两人入座。   他立刻就进入了状态,说道:“对于叛贼的审讯有一定结果了吧。”   国丧罢朝,并不意味着整个朝廷机构都得停歇下来。   如三法司会审赵、范两家叛乱这种大事,是一点都拖不得的。   王溥身为山陵使主要负责郭荣的安葬,负责此事的是魏仁浦。   魏仁浦将案件里整理好的文档呈上,说道:“罪魁祸首或是自尽,或是诛服,剩下余党皆已审查完毕,入收尾环节。”   罗幼度说了一声:“好快!”   魏仁浦道:“此事也是赵匡胤、范质两贼子狗急跳墙,仓促起事,并没有时间联系过多的人,真正涉案的人并不多……”   罗幼度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如果不是郭荣突然清醒,张德均偷听了郭荣要杀赵匡胤。赵匡胤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造反……   他低头看着审案结果,以及罪魁祸首赵家、范家的下场。   赵弘殷本就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了,得知赵匡胤给射杀的消息后,悲痛病逝。   赵弘殷的夫人杜氏刚烈,在韩通率兵入赵家拿人的时候,杜氏分别给自己与赵弘殷的小妾喂食了砒霜。   两人双双毒死了。   罗幼度打了个寒颤,这老夫人真够很的。   吃砒霜自杀!   罗幼度记得自己买过砒霜,但是那刺激的味道,下不去嘴。   然后是赵匡胤的夫人贺氏以及历史上用擀面杖打赵匡胤的妹妹。   赵匡胤犯的是十恶之罪,但因为是女儿身,她们不会受死刑,但比死更惨,将终生沦为官妓,至死方休。   赵家直系亲属,即便不在谋反范围之内的,也将受到牵累。   这是不可避免的。   想着跑掉的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三人,罗幼度心道:“他们三个,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吧。”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了范质一家的情况。   范质一家,除了他三个儿子全数落网。   他三个儿子的尸体也在城里的一处荒废破庙找到了,给狗咬得血肉模糊。   根据审讯的结果表示:是有人提前透露了范质造反的消息,范旻、范杲、范晞吓得提前逃跑,然后给一伙人歹徒擒住了。   罗幼度一拍脑袋,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是符彦卿干的事情。   郭荣察觉出了范质的野心,有心试探一下。   结果范质安排心腹连连上表,意图给符皇后施压。   符彦卿这五代军头,就没将人命当作回事,直接放狗了。   罗幼度故作不知,将所有涉案人员过了一遍,然后说道:“有些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因范质一句话,就连连上书向圣人施压的官员,都得受到惩处,免得助长此风。朝堂不是某个人的一言堂,这些不懂得自我分析对错,只知道听命的官员,与蛀虫无疑。将他们的上书取来,我要逐一查阅,依照他们所书情节,予以他们相应惩处,绝对不能助长此风气。”   王溥心底暗笑,起身作揖:“属下这就去办。”   魏仁浦在一旁听着,如鲠在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了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范质为什么会联合赵匡胤打压罗幼度了。   罗幼度不同于一般莽夫,他政治手腕过硬,一旦掌权,手握大势又有手段,如何能敌?   魏仁浦已经料到罗幼度今日来会提拔一些亲信分布各处要职,已经做好了应对之法。   结果人家根本不提这茬,而是先一步清算范质的余党。   这样庙堂之上就会多出许多空缺,然后罗幼度能够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心腹安插上去。   在不伤害任何人利益的情况下,对于范质的势力进行收割取代,在庙堂上站稳脚跟。   魏仁浦心力憔悴,罗幼度本就势大,又比自己更加狡猾,这怎么玩?   罗幼度不理会魏仁浦的苦恼,而是拿着王溥找来的奏章。   他不打算将所有范质的心腹都撸下去,一方面没有那么多人可以取代,一方面对于范质的能力,罗幼度还是很认可的。   范质的行政能力很强,而且用人识人也很有眼光,他给大周朝举荐了不少人才。连他麾下的现在核心佐官赵普、窦仪都是范质发现举荐的。   淮南之战,淮南急需干吏负责攻取后的城池治理,赵普、窦仪就是范质推荐到滁州,成为赵匡胤麾下佐官。   历史上赵普因此成了赵匡胤的心腹幕僚,现在自不用说,因赵匡义的缘故转到罗幼度的麾下了。   可见范质确实很有能力,只是走了歪路。   范质这批亲信,罗幼度准备打一批,用一批。打施威,用施恩,让他们换个效力的对象。   所以打谁用谁都有些讲究了。   罗幼度得一个个亲自筛选出来,免得一个不慎,将大才打了,留下些庸才就贻笑大方了。   吕胤、刘温叟、薛居正……   罗幼度将有用之才,大概率会为他所用的人才,逐一筛选出来。那些小才或是脾气大,不服管制的直接下放,调教一下脾气。   然后又将自己的心腹窦仪、宋琪、寇湘、张进这些有功之臣逐一提拔。   至于赵普,这家伙能够担任大宋开国宰相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罗幼度只是给他一个小警告,赵普立刻明白了,当真饿了两天,将罗幼度给他的任务全部完成,然后精神恍惚地向罗幼度汇报情况。   罗幼度在这方面跟郭荣不一样。   郭荣性子急,喜欢用重典,臣下犯错了就罚,而且还会指着鼻子开骂。   罗幼度不同,他脾气好,不易动怒。通常发现下属们有小过的时候,会不伤他们面子的点出来,嬉笑中让他们意识到问题。   如果一次不改,他会加重语气再给一次机会,但事不过三。   脾气好的人,动怒起来,比向来暴躁的人生怒更加可怕。   因为一但他生怒,就是铁了心要动人了。   赵普本就不是什么好鸟,身上有许多封建官僚的恶习,他擅长拍马屁,也收受贿赂、趋炎附势,善于使用政治手腕打压得罪自己的人,做事也高调。   他有一点小飘,若不压下去,就他的性格,绝对会打蛇随棍上,越来越嚣张。   历史上他就仗着赵匡胤的器重,专横跋扈,给赵匡胤拔除相位,将其调出京师。   罗幼度不像赵匡胤那样惯着他,直接予以小惩。   赵普瞬间清醒了,点头哈腰的,恢复了老样子。   罗幼度拍了拍赵普的腰道:“直起来,我已任命你为谏议大夫、兵部郎中,好好干,别给我丢脸。”   赵普心花怒放,还以为受到了惩处,连功劳都会为之消减,不想直接连跳了五级,只要再往上提一提,那自己直接可以参知政事了。   “谢相公,赵普愿为相公一辈子牵马执鞭。”   罗幼度笑道:“快去兵部报道,别在这里碍眼。”   赵普长长作揖:“属下告退。”   魏仁浦看着罗幼度云淡风轻的一个个将自己的人安排入各个岗位,看着一个个原本属于范质的人为变化大王旗,成为罗幼度庙堂上的马前卒。   魏仁浦急得口腔生疮,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幼度每一步都是合理合法,完全没有为了揽权而将自己的心腹强行安插各个部门,弄得人心惶惶。   就在这云淡风轻之间,魏仁浦眼瞧着罗幼度的政治影响力逐渐壮大…… ##第九十五章 毫无节操   延和殿。   符皇后再次召见了罗幼度。   现在她已经有点理解自己父亲的态度了。   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罗幼度出面轻轻松松就化解了。   符皇后看得出来,罗幼度并没有在暗中动手脚。   他只是选择了冷眼旁观而已。   只是这样,自己就无法把控局面。   如果说遇到重大决策上的冲突,自己与罗幼度意见不一,还有谁会站在自己这边?   符皇后见状也明白,经过赵匡胤、范质的动乱,大周已经离不开面前这个男人了。   对方没有像霍光、曹操那么霸道,独断专行,已经很顾念恩情了。   果然,随着她的暂时放手,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   符皇后也不再多想,招罗幼度前来商议周边诸侯,与四方节度使的事情。   “周边诸侯无需在意,江南、巴蜀,他们国君皆是贪图享乐,寻求安逸之辈。我大周实力并未折损多少,只要不动荡分裂,花点岁币寻求个平安,他们比我们更加乐意。”   对于蜀地跟江南,罗幼度一直都有关注。   巴蜀孟昶没有什么好说的,自他逼降了孟昶之后,早早地进入躺平状态,醉生梦死至今。   历史上赵匡胤灭蜀用了四十多天,罗幼度觉得以现在大周的国力,还能够提前个十天。   江南的李景跟孟昶差不多,每日寻欢作乐。   唯独可以一说的就是太子李弘冀与前皇太弟李景遂。   反正李景脑子就是秀逗了,放着精明干练的李弘冀不喜欢,成天挑他错,还时不时地威胁要换太子。   现在还封李景遂为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加晋王……   李景遂这待遇,都要赶上李世民了。   历史上李弘冀气急败坏之下,将李景遂毒死,以绝后患。   这一下侄儿杀叔叔,千夫所指,最后便宜了还叫李从嘉的李煜。   就照这个情况,罗幼度估计李弘冀差不多也该动手了。   江南也不足为惧。   他们有时间来解决这政权突变所带来的问题。   “那节度使呢!”   符皇后说这话时,牙痒痒的。   一个个千篇一律的生病来不了,这敷衍都不找一个好借口。   尤其是那个王景,最是过分。   不但说自己身体不适,还恬不知耻地向自己要军粮,说秦川闹了饥荒。   说谎话眼睛都不眨的。   八百里秦川向来富庶,这唐朝时关中缺粮,是因为人口过于密集,豪绅贵族官宦又侵占了大量土地。   现今关中人口衰败,土地全空出来了。   王景这个秦川节度使是天下军阀里最幸福的。   王景居然好意思开口要钱要粮?   当然最让符皇后生气的还是自己的父亲符彦卿,他也生病了……   罗幼度心底古怪,以他对王景的了解,应该不至于这样跋扈吧。当初自己不过是一小小监军,他都舍得花巨资收买,岂会在这当头跟朝廷要粮?   他来不及多想说道:“臣回去便修书与诸节度使,跟他们说明情况,让他们服从圣人旨意。”   符皇后委屈的道:“也只好如此了。”   罗幼度作揖告辞,回到了议政厅。   写好了与四方军阀的信件,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招来了韩微,说道:“这些书信,你让人依照信上署名寄出去。”   罗幼度的亲信都给他升官了,安排到各个部门,担任要员。   身边也就空出了佐官的位子,罗幼度想也不想,首席佐官就给了韩微,让他接替原来赵普的位子。   这个橐驼儿历史上就多次劝说韩通早做提防,有着不俗的能力与智略,可以大用。   韩通并不同意,但是韩微自己来了,根本不顾自己爹爹的反对。   韩微前脚出门,见韩令坤快步走来,顺便禀报道:“相公,韩殿帅来了。”   罗幼度道:“让他直接进来。”   韩令坤大步走来。   罗幼度伸着懒腰打趣道:“韩殿帅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韩令坤惊喜道:“那个是韩微?韩通的儿子?”   罗幼度道:“是啊!”   韩令坤很懂地伸出了大拇指,然后说明了来意:“我是为何慕容延钊来的。”   罗幼度微微点了点头。   韩令坤接着道:“整改殿前司很顺利,毕竟驸马出了面,石老弟与韩老弟都是殿前司的老人,殿前司上下兵卒都很配合。就是不时有慕容老哥手下的兵士,来问老哥的情况。慕容老哥也是殿前司的老人,还是有一定威望的。”   自察觉赵匡胤夜袭黄河军寨以后,罗幼度就让人将慕容延钊软禁起来了。   慕容延钊跟赵匡胤极好,虽不属于义社兄弟,但赵匡胤一直将慕容延钊当作兄长来敬重的。   即便当上了皇帝,赵匡胤一样称呼慕容延钊为兄长。   这层关系,罗幼度不能不防。   直到诛杀赵匡胤以后,罗幼度才将慕容延钊放归家中。   回到家里的慕容延钊足不出户,也不管殿前司的事情了。   罗幼度道:“是该将问题解决了!”   他说着从案几上取过一张调令,哗啦啦地写了一通,递给了韩令坤。   韩令坤接过调令一看,是一封迁慕容延钊为山南东道节度使的调令。   韩令坤古怪道:“这能行吗?”   罗幼度反问道:“都好几天过去了,慕容延钊可有辞去他的职位?还有他儿子可如他一般,闭门在家?”   韩令坤道:“这倒没有。”   罗幼度眯眼笑道:“这不就是了?我跟你说,现在最纠结的就是慕容延钊了。你说他辛辛苦苦搏杀至今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功业二字?”   “赵匡胤此次叛乱,若带上他便罢了。兄弟两人齐心,生死与共,闯一番大业,死了,谁也怨不得谁!”   “现在呢?”   “慕容延钊在北伐燕幽故地立有大功,正兴高采烈地期待封赏。结果赏没捞着,惹了一身骚。”   “你说他委屈不委屈?”   “我相信以慕容延钊的性格不会怪赵匡胤,但他也不亏欠赵匡胤什么。”   “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态度见我们,他这种人性格太直,当作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他会觉得对不起赵匡胤……可要给赵匡胤报仇?这也犯不着,错又不在我们……但是要他放下这些年的拼搏,又舍不得。”   “所以啊!最苦恼的必然是他了。给他一个台阶吧,他这样的虎将,就这样埋没了,太可惜了,我真舍不得……”   罗幼度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慕容延钊真是难得的悍将,历史上他受命攻打荆襄的时候,已经一只脚踩进棺材了,让人抬着上阵,荡平了荆湖。   这种能战敢战之将,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韩令坤顿觉有道理,说道:“我这便去了,得让慕容老哥知道兄弟的用心才是。”   罗幼度笑着目送韩令坤离去,这也是他任命韩令坤担任殿前都点检的原因。   韩令坤为人处世老道,也看得明白局势,殿前司在他手上,跟在自己手上没区别。   黄昏时分,罗幼度离开了议政厅,这还没到家,便听到了一声高呼:“我乃当代王景之子,我家老子让我来拜会罗相公的!”   罗幼度忍俊不禁,摇头笑道:“好一个王当代!”   来人必然就是王景的长子王廷义了。   王廷义官拜龙捷第二军都校,勇猛善射,就是脑子不好使,骄傲好自夸,见人就说:“我乃当代王景之子!”   可谓拼爹的祖师爷,所以军中上下皆笑他为王当代。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在侍卫亲军司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王景多么机敏狡诈的一个人,从一地痞混到现在西北军阀,却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王廷义的驻地在郑州,罗幼度也只是闻王当代之名,却未曾见过。   罗幼度上前道:“王当代,跟我进去吧!”   王廷义开始还奇怪罗幼度身份,但见他直入罗宅,也反应过来:“好嘞!”   他声如洪钟,说话更打鼓一样,中气十足。   来到会客厅,王廷义将怀中的信递给了罗幼度,然后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罗幼度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王廷义抬起头道:“我爹说了,让我跟着相公有大富贵。什么都校的,还不如相公的马前卒有前途。”   罗幼度哑然失笑,总算明白他为何要挑衅符皇后了。   暗忖道:“一口一个偶像是关二爷,也不怕将二爷气活了,将你脑袋砍了。”   打开王景的信,信的开头就写道:初次见兄弟,就发现兄弟头顶神光,足踏云彩,身怀大气运,必然大富大贵之相。我王景此身所求,不过是如关二爷一般,遇到昭烈帝这样的明主。我与兄弟一见如故,此生憾事就是没能与兄弟找一处桃园结义。   看到这里,罗幼度有种看不下去的感觉。   这就差没直接说明,自己就是他的昭烈帝了。   这老流氓真的是一点节操都没有。   看着面前的王廷义,罗幼度道:“跟着我可以,不许欺凌弱小。”   王廷义立刻道:“相公放心,我只欺负强的,从不欺负弱的。我爹说了,欺负强的,可以报他的名字。”   罗幼度居然无言以对! ##第九十六章 惊天消息   就庙堂地位而言,王景比符彦卿都要高上一个档次。   他大符彦卿九岁,名副其实的五朝元老,还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王廷义明着是来中央任职的,实际上就是王景表忠心送人质的意思。   就这货一天到晚喊着老爹的名字,谁不给他几分面子?   哪怕是郭荣对他也得和颜悦色的。   王景将王廷义送到自己跟前,是何用意一眼可见了。   “起来吧!”   罗幼度笑着让王廷义扶起来,想了想,说道:“以后遇到事情,报你老爹名头不抵用,就报我的!”   王廷义道:“我上司是罗幼度?”   “可!”罗幼度看着手舞足蹈的王廷义,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跟呼延赞组成一个哼哈二将。   一左一右,指不定以后门神,有他俩的一席之地。   罗幼度继续往下看,王景的来信并非全拍马屁,还是记载了一些实事的。   其中关于定难军的情况,王景做了一些分析。   王景管辖的秦州离定难军所在的夏绥地有些距离。   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王景除了担任秦州节度使外,还兼任西面沿边都部署,称之为西边的土皇帝,一点也不为过。   大周马政还在建设之中,看不出成果。   军马多从西边的甘州回鹘以及归义军购得,常以关中粮食、中原江南茶叶与之换取战马。   故而对于粮草,王景有着一定的支配权。   就他这样的老军阀,怎么可能不从中收取一点回扣?   故而符皇后才对王景的哭穷,义愤填膺。   今年关中收成不错,王景一如以往地用粮食在边市换取军马。   起初他还没怎么在意,后来渐渐发现粮食供不应求。   打了一辈子仗的王景,立刻察觉有些不对劲,有人在屯粮。   西方太平了多年,甘州回鹘与归义军这样的生死大敌都停战好久了。   粮食储存是有很大损耗风险的,非战时甘州回鹘、归义军这类不大不小的势力,一般不会突然大量屯粮。   王景暗自留了心眼,意外发现大势购粮的不是甘州回鹘、归义军,而是打着甘州回鹘旗帜的定难军。   王景怀疑定难军很有可能趁乱侵占一些疆域。   比如横山山脉。   ……   罗幼度想着四方魑魅魍魉,蠢蠢欲动,不由眯起了眼睛,一个个都跳出来,想要搞事,那索性一起收拾了。   罗幼度自从掌握了大半大周禁军,腰杆直挺挺的,不将周边异动当回事。   理清了内部,外边还要跳,打服就是了。   这多了王景的支持,罗幼度底气更足了。   但想着王景字里行间都将他视为大周未来之主了,不免有些头疼。   他并非真诸葛亮这样的先贤楷模,有自己的理想野心以及贪欲。   在掌握大周权柄之后,罗幼度也问过自己,想不想当这个皇帝。   答案是矛盾的。   理性是想,感性却是郭荣的知遇之恩,有些难以释怀。   但在他的计划里,就算要当这个皇帝,也不是现在。   最理想的状态是在抵定南北之后。   当前情况,稳定是第一要务。   但王景这种五代过来人,却不这样想。   而且符彦卿让符皇后回宫,却将皇嗣藏了起来,这番操作,让罗幼度有些看不懂。   想着虢国夫人的那句大礼,罗幼度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这日大朝。   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聚在了一处。   罗幼度将郭荣生前提出的“均田策”拿出来细说。   年初,郭荣读书读到了唐朝元稹所上的《均田表》,大受启发,遣左散骑常侍艾颖等均定河南六十州税赋,以作实验之用。   今年除淮南闹灾之外,其他地方并无明显灾祸。   河南六十州以郭荣新制定的均田法推广实施,效果显著。   这日朝会主要目的就是商讨能不能让均田法普及各地。   就在庙堂官员各抒己见的时候,一则惊天消息从幽州快马传来。   郭宗训在大同登基了……   在契丹的扶持下,郭宗训在云中大同登基,并且发出檄文,号令天下有志之士,讨伐乱臣贼子罗幼度。   因事态紧急,枢密直学士宋琪得到幽州节度使陈思让,传来军报的第一时间,就着急忙慌地进宫,以特殊情况打断了朝会,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传到了朝堂之上。   罗幼度懵了。   符皇后也懵了。   他们两人可是知道真实情况的,郭宗训明明就在符彦卿的手上。   这大同的郭宗训从哪里来的?   罗幼度第二个反应就是:这难不成就是符彦卿的礼物?   真够惊喜的。   这庙堂之上,宋琪自然是将“讨贼檄文”先一步呈献给符皇后的。   “一派胡言,岂有此理……乱臣贼子,胡言乱语……”   符皇后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语气有些颤抖。   罗幼度道:“圣人,冷静,到底写的是什么?”   符皇后气急败坏地道:“日后若擒赵匡义,定要处以极刑。”   她说着,将檄文传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接过檄文细看,不由目瞪口呆。   这一纸檄文将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无中生有发挥到了极致。   檄文上说,诬告罗幼度与符皇后有私情,说赵匡胤受了千古奇冤,他起兵是为了铲除乱臣贼子罗幼度,兵败被诬。   现今大周唯一继承人梁王郭宗训,大同府登基,依旧以显德为年号,号召大周所有有志之士,一并反奸相妖后。   罗幼度将檄文往下传,递给了王溥。   除了檄文,还有两封信,一封是陈思让的亲笔信,另外一封是来自“郭宗训”的劝降信。   劝降信很简单,就是愿意授陈思让为燕王,希望他能弃奸相妖后掌控的伪周,投奔名正言顺的大周。   罗幼度再度将劝降信传下,打开了陈思让的亲笔信。   信中是陈思让探察到的结果。   “郭宗训”在契丹的扶持下,于大同登基,任命赵匡义为宋王,名为左仆射、门下侍郎、平章事加官司徒,组建了一个新的朝廷。   这什么情况?   原来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让刘继业、侯霸荣送到晋阳以后。   汉帝刘承钧最初的反应是大喜,天降大礼。可惊喜过后,立刻意识到这个“郭宗训”是一烫手的山芋。   如果北汉实力够强,“郭宗训”那就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政治筹码。   可是北汉让郭荣在高平之战、晋阳保卫战削得太惨。   国力损失之惨重,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罗幼度能够硬刚契丹十万大军,全取燕幽故地。   北汉举国之兵,不满三万,拿什么跟中原较劲?   用“郭宗训”与中原讲和?   换取一些地盘?   刘承钧动过这心思,但他又不敢。这惹不起中原,更加惹不起契丹爸爸。   刘承钧即位之后,勤政爱民,礼敬士大夫,任用郭无为为相,北汉得到了一定的恢复。   但是刘承钧并不像其父对契丹那样恭敬,已经令得契丹皇帝有所不满了。   耶律璟回到草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下诏书指责刘承钧“开口就是儿皇帝,不听调遣安排”。   对于刘承钧临时临急将刘继业从河北战场抽调而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刘承钧心底憋屈,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刘承钧知道自己已经惹着契丹爸爸了,再主动与中原交好,那不得挨契丹爸爸的揍?   左思右想,郭无为提议不如将烫手的山芋,丢给契丹爸爸。   正好耶律屋质就在晋州。   耶律屋质此人极为了得,有宰相之器,心思深沉,重信守诺,对于中国文化如数家珍,还精于天文地理。文能治国,武能领兵,是契丹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   耶律璟能够坐上皇位他是首功,后来耶律贤能够坐上皇位,他也是第一功臣。   可以说契丹内部厮杀最惨烈的这些年,契丹能够依旧坐稳北地霸主之位,耶律屋质功不可没。   耶律屋质看出了中原的崛起不可逆转,深知拿下了燕幽地的中原,不可能放过燕云十六州的剩下几州的,必须提前做准备,亲自来安抚刘承钧,送来了萝卜,巩固彼此的关系,达成军事经济上的互助约定。   契丹已经少了幽都府,不能再失去大同府了,更不能让大同府受到战火影响。   北汉的晋州是他们天然的防线与战场。   就在谈判期间,中原发生了变故,耶律屋质想要了解第一手情况,一直留在晋州,寻找落井下石的机会。   刘承钧将“郭宗训”送到耶律屋质面前的时候,耶律屋质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耶律屋质对于中原汉文化了如指掌,深知中原对正统的重视。   中原王朝第一继承人“郭宗训”在他们手上,他们便掌握了政治上的主动权。   中原很可能因此再度陷入内乱,机会也就来了。   就算得不到预期的效果,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无非就是多认了一个皇帝儿子罢了。   契丹向来不缺儿皇帝。   耶律屋质深知刻不容缓,他知罗幼度的手段,不能给他太多的机会和时间,让他稳固四方。   亲力亲为,一手促成了“郭宗训”云中登基,下檄文诬蔑符皇后、罗幼度,以大周正统的身份,给予大周四方节度使加官进爵的口头承诺,号召他们对抗中原伪朝廷。 ##第九十七章 禅让   大同府天宝寺。   耶律屋质站在寺宝塔的九层塔楼之上,拿着地图,向远处眺望。   在他的侧前下方不远处正在大兴土木,那里原来是云州府衙,现在已经开始修建宫殿了。   不过耶律屋质根本就没看一眼,而是拿着一张地形图远远地眺望着,然后在地图上画了好几个点。   一人怒气冲冲地上楼,在一旁坐下,还故意弄出了声响。   耶律屋质并未回头,而是继续看着地图,说道:“又有谁惹着你了?”   来人叫耶律敌烈,是契丹太宗耶律德光的儿子,现今契丹皇帝耶律璟的弟弟,契丹的冀王,此刻的他一脸不服气。   相比于幽州,大同云州一直不怎么受契丹待见。   一方面西部的相对平静,经济和人口发展也大为逊色幽州,另外一方面就是大同云州南边有一个北汉作为缓冲地带。   中原王朝不管是谁,只要进攻北汉,契丹必将支援。   这就是所谓的将战场拖到别人家门口去打。   云州也不会受到威胁,也就不受重视了。   可随着幽州的失陷,云中的地位一下子得到了提升,成为了西北至关重要的要塞。   耶律璟回到北方后,立刻收到了耶律屋质提升大同云州地位的急信,也得到了睡皇帝的认可。   耶律敌烈是大同云州的第一把手,得云州地位提升,最大受益者是他。   结果他还未享受几日,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郭宗训”、赵匡义等人,鸠占鹊巢,霸占了云中,还拆了自己的府衙,改建皇宫。   耶律敌烈内心极度不平衡,但又不敢在耶律屋质面前发泄。   他这个冀王,在耶律屋质面前什么也不是。   耶律屋质的官职是北院大王总管山西事务。   北院大王掌契丹五院部兵马,总管山西事务,又管着山西汉人,那是契丹西方的王中王。   耶律敌烈道:“这皇宫也弄个太奢侈了!”   耶律屋质笑道:“就当给陛下建的,他们住不了多久。”   他说着将手中的地图递给耶律敌烈,说道:“明日你让人去白登山、采凉山、宁武山、恒山去探查详细地形,寻找可以驻军的地方。”   耶律敌烈起身肃然道:“大王,这是要打仗?”   耶律屋质摇头道:“不是要打仗,是准备打仗。南京的落陷,给了我很大的感触。看他们的准备!我们输得一点都不冤枉。别笑萧思温不知兵事,换作你我,面对这样的对手,未必讨得了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中原的罗幼度了不起呀。立郭宗训,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只会削弱他们的实力,不会改变大局。”   “终有一天,他们会到达这里。我们必须先一步准备,依山而守。”   耶律敌烈不服气道:“我可不信,这中原厉害,我大辽勇士也不逊色他们。”   他嘴上拒绝,但耶律屋质的安排,他还是听从的,正准备下楼,耶律敌烈忽然回头,问道:“那个大王……郭宗训,真的是郭宗训?”   耶律屋质问道:“为何如此问?”   耶律敌烈说道:“我不信檄文说的什么奸相妖后,郭宗训跟赵匡义应该是仇人。可他们的关系太好了,郭宗训也不像六岁的孩子……”   耶律屋质没有解释那么多,肯定的道:“他就是郭宗训!”   此刻在他的袖子里还藏着一张赵德昭的通缉令呢!   但那又怎么样?   赵匡义说他是郭宗训,他就是郭宗训。   是真是假无所谓,需要他是真的,他就是真的。   ……   汴京,朝堂。   议论咒骂声络绎不绝。   讨贼缴文,郭宗训的招降令,还有陈思让的书信,逐一依照地位高低传了下去。   看到三封信的人或是沉默,或是咒骂,义愤填膺。   除了知道内情的符皇后、罗幼度,大多看到缴文、招降令、书信的人都相信这个郭宗训是真的。   毕竟说词太契合了。   符皇后说遇到了贼人,失散了,赵家唯一逃跑的赵匡义就带着郭宗训出现在了契丹。   完美解释了原委:郭宗训为赵匡义所擒,给他带到了北汉,再由北汉投奔了契丹。   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的,没有半点毛病。   当然缴文上的说词无人相信,毕竟郭宗训不过六岁,知道什么又懂得什么?   这檄文内容还不是让契丹人、赵匡义随意拿捏的。   可就算这样,无可更改的一个事实,郭宗训是大周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郭荣生前只册封了郭宗训一人,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皆未封爵。   这一下满朝文武尴尬了,这大周的天子在大同云州建立了新朝廷,那他们这伙人算什么?   檄文上说符皇后是妖后,罗幼度是奸相,那他们呢?   他们又是什么?   二臣贼子?   最尴尬的是魏仁浦。   魏仁浦是最忌惮罗幼度的存在,想着法子要限制他的扩张。   他怕罗幼度寻找郭宗训不尽力,暗地里大把撒钱,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俸禄全部都用来找郭宗训了。   只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魏仁浦甚至怀疑是不是罗幼度将皇嗣藏起来了。   直到今日才知道,郭宗训给赵匡义拐到了燕云十六州的大同云州去了,还成为了契丹的傀儡。   这一下主客倒转,自己好端端的混成了二臣贼子了?   罗幼度眉头也皱了起来,郭宗训的真假在这一刻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这檄文不是说给笨蛋听得,而是说给愿意相信,愿意从中取得好处的人听得。   赵匡义这一手,玩得真漂亮。   看着气得都发抖的符皇后,他站出来道:“契丹蛮夷就是记吃不记打……”   他正想说话,安慰符皇后。   符皇后却打断了他说话,道:“罗相公退下,本宫说几句。”   符皇后起身道:“逆臣叛乱,本宫无力护住陛下子嗣,令得我大周皇储为贼人所擒,为贼寇掳至北疆,成为危害我中原之利刃。”   “本宫实在愧对大周先祖,愧对陛下,愧对诸位,愧对大周千万子民。”   她目光扫视殿下文武百官,一字一句说道:“今日蛮夷能扶持我儿称帝,明日就能让我儿若石敬瑭、刘承钧一般,认契丹酋长为父,自认儿皇帝,随意欺辱。”   “我大周国可灭,但中国天子,不可受蛮夷而辱。”   “本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陛下皇嗣失散多日,本怀一线希望,日夜乞求上苍垂怜。能够失而复得,重新继承周氏血脉。”   “如今却成就了宵小之辈,以不知真假的帝胄后裔,行祸乱天下之事。”   “今有契丹蛮夷立宗训,明日难保没有心怀鬼胎之人,胡乱寻一人,以为宗让、宗谨、宗诲,打着周皇嗣之名起事作乱,祸及天下。”   “皇嗣失散,帝胄绝嗣,许是天意。”   “本宫顺天意而行。”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中原不可一日无君。”   “今当着诸公之面,本宫效仿尧舜禅让有德之士。”   符皇后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罗幼度都吓到了。   这自古以来。   权臣逼迫帝王禅让的不在少数,这自动禅让的真的少见。   “圣人不可!”   罗幼度最先站出来反对。   符皇后道:“那罗相公有何法扭转乾坤?”   罗幼度无法应答。   魏仁浦此时站出来道:“镇国公出将入相,锐于进取,定西蜀,平江淮,收南平,取幽燕,德威远著,功高卓越,可为天下之主。”   魏仁浦妥协了,正如符皇后说的,今日是郭宗训,明日就可能是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   这找不到真人,没关系,随便找一个,怎么分辨?   心怀叵测之人可以随便找,大周朝廷还能随便找吗?   这种情况,唯一之法,就是与契丹对着干。   将中原大旗都换了,郭宗训拿在手上,还有何用?   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还能如何?   让魏仁浦抢先一步,王溥肠子都悔青了。   想也不想,大步迈出,高声道:“臣……”   他这一说话,响起了五六人的声音。   一个个都恨自己不是第一个,想出来抢第二的。   乱七八糟的声音聚在了一起,莫不是一个意思。   镇国公罗幼度有德有威有功有能,可为天下之主。   韩令坤、石守信两人看着眨眼间十几位文臣都站出来表态,有些傻眼了。   随着赵匡胤的诛服,这两人加上一个高怀德现在是罗幼度最倚重的左右臂膀。   韩令坤、石守信私下里喝酒的时候,就说过此事。   “如果陛下皇嗣一直寻不得,那该怎么办?找谁继承?”   韩令坤想来想去,想不到人选。   郭家让刘承祐一套乱杀,人丁极其稀少。   郭威直接绝嗣,以养子郭荣继任。   郭荣的子嗣又全数失散,哪里去找合适的继承人?   倒回去找郭威的外甥李重进?还是郭威的女婿张永德?   石守信当即就说了,“找驸马、使相,不如让罗兄弟来当。”   韩令坤、石守信愉快地达成了一致。   还想着两人能够获得劝进的首功,咋一眨眼,这功劳屁股都没有了?   韩令坤赶忙站了出来,“末将只服罗相公。”   石守信、曹彬、潘美跟着出班表示。   韩通左右看了一眼,好像就剩自己了吧!   长叹一声,跟着站了出去。 ##第九十八章 立国   此时已容不得符皇后多做其他考虑。   大同云州多了一个“郭宗训”给了她致命一击。   那字字虚假的檄文,更是将之逼到了绝境。   这个时候除了将真的郭宗训请出来,于汴京登基,用真实击碎一切谣言。   不然契丹将握着大周命脉,肆意欺辱,朝中文武也将成为一群二臣贼子。   如此一来,郭宗训背负的罪孽可就大了。   符皇后焉能忍受,一个假货如此诋毁自己?损害自己儿子的名誉?   但真要将郭宗训请出来,符皇后却也不敢。   至回皇宫主政不过半月,符皇后已然发现,一切如自己父亲说的那样。   罗幼度平时脾气好,好说话,但在决策上却少见的独断。在这方面与自己的丈夫郭荣一个模样。除非你能全方面地说服他,不然休想改变他的决定。   如此脾性,郭宗训要不当个傀儡,事事依从,要不就会生出矛盾,令彼此关系恶化。   一旦矛盾累积,后果不堪设想。   想着自己的几个儿子,未来可能会出现在各个地方,成为野心阴谋家的棋子,疯狂的编排自己,危害大周利益。   符皇后心如刀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绝了一切念头。   如此郭宗训等人也不会对罗幼度造成任何威胁,以后还能受封爵位,一辈子衣食无忧。   即便拿定主意,可见这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的样子,心底还是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遵从她是出于道义,但真正看好她的,又有几人?   依照习俗规矩,这禅让需要三辞三让。   可罗幼度对于符皇后今日决定,始料不及,没有一点点准备。   兹事体大,即便是罗幼度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往下了。   “不行,不妥,不合适。”   罗幼度本能抗拒的三连。   王溥不甘于后,作揖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契丹出此阴招,便是看准我朝无主之故。恳请镇国公体恤中原万万百姓,破贼寇鬼谋,安万民之心。”   魏仁浦亦道:“周氏帝胄流落贼手,中原长期无主,必受四方忌惮。镇国公受先帝大恩,安忍心见先帝所创基业,就此断送?”   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   见罗幼度死活不松口,石守信可急坏了。   就这情况,这皇帝自己兄弟不坐,还能让别人当了去?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石守信直接跪下来磕头,高呼:“参见陛下。”   石守信开了这个头,向来没有多少弯绕心思的武臣都跪伏高呼:“陛下!”   文臣大多都清楚这禅让的步奏,一开始还有些犹豫。   契丹这一招有点损,大周这边无主,以皇后听政。   契丹直接以郭宗训为大周天子,等同将军。   任谁都不想当这莫名其妙地当二臣贼子,一个一个的也跟着参拜行礼,直呼“陛下”。   符皇后这时也下来盈盈作福,说道:“大周无主半月,现今契丹无中生有,以荒诞不实之檄文,号召天下共同讨我大周,内忧外患四起,本宫一人之过。本宫不知自己是否有权禅位。只是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与其勉力维持,令先帝宗室蒙羞,家国受辱,不如让能者当之。带领满朝文武,为中原万万子民,披荆斩棘。”   言罢,离开了朝堂。   到了这一步,也容不得罗幼度拒绝,在拥簇之下,五味杂陈的接受了百官参拜。   罗幼度向来喜欢谋定而动,这契丹突如其来地出招,符皇后名誉受辱,自作主张地应对,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稀里糊涂地当上了这个皇帝。   罗幼度看着堂下文武百官,说道:“承蒙周后与诸位信任,推举在下为这天下之主,在下只能勉力为之,不负诸公与天下百姓。”   “契丹歹毒阴险,从乱臣贼子手中,夺周皇嗣,以要挟中原。为了不受其掣肘,当以新朝对之。诸公,对于新朝国号,有何意见。”   罗幼度不会像赵匡胤那样,对于自己承周之举,讳莫如深。   但也不想承周之国号,受到诸多限制。   王溥说道:“陛下姓罗,源于妘姓,颛顼帝之孙祝融氏之后裔。祝融氏为楚人,罗姓先祖于宜城建国,故而以罗为姓,臣提议可以‘楚’、‘罗’为国号。”   罗幼度听得有些傻眼,这是提前做了功课?   这也太厉害了吧。   这冷门的知识都能信口而来。   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这前有马楚,再叫罗楚,多有不当。至于以姓为国,罗罗,亦不顺口。”   薛居正提议说道:“世宗英明果敢,陛下受其禅位,若尧禅于舜而建虞,不如以虞为国号?”   罗幼度眼前一亮,赞道:“大妙,就以虞为号。念世宗之德,效先贤之功。”   他接着道:“无周便无虞,年号暂且用显德,直至年尾。新年时,再启用新年号,有始有终。”   此言一出,堂下诸多心念郭荣的大臣纷纷感慨。   他们真的担心罗幼度为了新朝的利益,开始抹黑前朝。   罗幼度却干不出那么没品的事情,他不打算通过抹黑前朝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而是用一个可以与汉唐比肩,甚至超越的大虞王朝,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无愧郭荣留下的丰厚遗产。   罗幼度道:“我夫人符氏,勤俭恭良,可为皇后。礼部侍郎窦仪文采过人,由你编写封后诏书。”   不管怎么变,老符家都不亏。   罗幼度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符彦卿居功至伟。   符清儿是没有任何争议的皇后。   罗幼度续道:“此外,加封郭宗训为吴王,郭宗让为曹王,郭宗谨为纪王,郭宗诲为蕲王,昭告天下。”   他压根不理会契丹所立的那个周天子,我行我素地给郭荣的几个儿子封王。   王溥、魏仁浦深知应对契丹这恶心人的招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会。   他们已经建立新朝,郭宗训的这个周朝已经影响不到他们。   当下只要搞定四方节度使,就能稳住内部局势。   内部稳定了,外来压力就会小很多。   大虞天生底子厚……   “魏相!”   罗幼度看着魏仁浦,淡淡的道:“派使者传令四方节度使入朝面见新君!” #第六卷 新朝 ##第一章 尴尬的李筠   符清儿懵懂在簇拥进了皇宫,整个人晕乎乎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记得自己的丈夫日常与自己晨练。   然后因为大朝会,早早地就上朝去了。   这还不到中午时分,宫里就来了人,见面就是“参见圣人”。   这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当上皇帝,这半天功夫?中原天子?   什么情况?   是没睡醒吗?   符清儿不是第一次来这汴京皇宫,但还是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踏入。   一个个宫女内侍路过,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喊“圣人!”   符清儿一时半会儿不习惯,还跟着回礼。   问清了自己的丈夫在延和殿,符清儿快步踏入殿内,见自己的男人穿着一品朝服,坐在那属于皇帝的位子上,惊愕道:“那个,我要不要行礼?”   “你我夫妻,客气什么。”   罗幼度笑着招呼她过来,坐在自己身旁。   符清儿扭捏地挨着自己的丈夫坐下,赶忙问起了情况:“郎君,怎么当上皇帝了,姊姊呢?妾身是皇后?那她?她现在在哪?”   罗幼度虽说干了小半天皇帝的事,对于自己怎么成为皇帝的经过,现在还如做梦一样。   他将早晨的事情细说。   符清儿听到契丹人如此可恶,居然用郭宗训的名义发檄文痛斥自己的母亲,跟自己的丈夫,气得横眉怒目:“契丹,还有那个赵匡义太过分了。郎君,可不能饶恕他们。”   罗幼度认真的道:“放心吧,契丹、赵匡义,一个也别想跑。”   符清儿道:“然后郎君就当上皇帝了?就怎么简单?”   罗幼度无奈地摊了摊手道:“算是,也不算是,暂时只能这么简单了。要复杂,也复杂不起来,什么都没准备,连龙袍都没有,总不能穿陛下的衣服吧?”   “再说也穿不下!穿这一品大员的衣服登基?我可丢不起这脸……”   “还有登基大典,你的册封大典,这些都得弄,都避免不了。只是现在情况紧急,没时间顾虑这些。真要将心思用在这上面,登基的那天,就是周边诸侯节度使打上来的日子了。”   “先将内部稳定了,再来考虑补办各种典礼的问题,将程序走完。”   “所以现在你丈夫,只能算是一个挂名皇帝!”   “你嘛!挂名皇后吧!哈哈!”   他说着将身体靠着自己老婆身上,嗅着她身上的奶香味儿,短暂的放松着精神,嘴里说道:“至于大姐,已经搬到魏王府去了,继续住在宫里,不太合适。去陪陪她吧,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大名府了。”   符清儿脸上透着几分不舍,说道:“那我现在去了。”   罗幼度直起身子,说道:“去吧!”还提醒了一句道:“别走错家门,搬家了!”   符清儿白了他一眼,心底也是高兴,还怕自己的丈夫当了皇帝会不一样,没啥区别嘛。   罗幼度拿着案几上的奏章,继续处理着公务。   不多时,石守信、郭廷谓、林仁肇、张雄一并前来觐见。   “见过陛下!”   四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罗幼度道:“都是自己人,别客气,你们自己入座。”   四人这一听是自己人,皆脸上有光。   这追随皇帝与追随权臣,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现在的情况,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暗流涌动。契丹这一手让我们失去了主动,尽管很快做出了有效的应对。已经产生的威胁,只能选择应对,需要辛苦你们四人了。”   石守信不解道:“这荒唐的檄文,也会有人信吗?”   罗幼度笑道:“这就是檄文厉害之处,全篇谎言,无一可信。但在愿意相信的人的眼里,这就是最好的筹码。不是他们愚蠢,相信这鬼话。而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相信。所以周朝的属国江南、西蜀都有可能为了自己利益,联合起来。或是战,或是想利用我大虞现在面临的危局,联手逼宫,做利益上的妥协。”   “仁肇,你即日起率水师南下,在汉水之畔驻军。记住了,你边上是李使相,此人与我关系不错,但他对周太祖极为敬重,我取周代之,他的立场我现在吃不准。与他打好关系,但也得留个心眼。”   林仁肇高声道:“末将明白!”   “张雄,你领麾下五千兵马进驻巢湖。江南水军,若敢越界,直接入长江一战。”   张雄此刻已经没有半点平民百姓的模样,沉稳刚毅,已有大将风采。   罗幼度脑中浮现当初在东淝河畔与之相会的景象,当初就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没想到成长的如此迅速。   林仁肇不止一次地在私下夸赞张雄认真肯学,极其自律,倾囊相授自己的水战之法。   只是短短两年,已经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张雄起身道:“遵命!”   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事,说道:“此次南下,张义是否随军而行?”   张雄道:“自然要的,他们都是陛下的兵,哪有退后的道理。”   张雄有八个儿子,分别是忠孝仁义礼智信廉,除了智信廉还小,都在军中担任都头。   用他的话说,我们一家子全靠陛下而活,理应为陛下效死。   罗幼度感慨道:“只是可惜了呀,本想亲自参加令郎婚礼的。你这一走,就没机会了……不过放心,这礼物一定送到。”   张雄心底更是感动,“末将替我儿,谢过陛下。”   “你们先去吧……”   林仁肇、张雄先行告退。   罗幼度望着石守信、郭廷谓两人,说道:“廷谓!你率领本部前往泽州担任刺史,石老哥,你驻军卫州,你们两人留意李筠的动向。万一他反了,廷谓主守,石老哥后发制人,主攻。”   石守信一脸凝重,说道:“李太尉是周朝大将,他若反了,影响深远。”   郭廷谓也道:“如此增兵泽、卫两州,会不会适得其反?”   罗幼度摇头道:“增兵泽、卫两州,就是要他知道,我们有了准备,哪怕敷衍一下也好,我都可以不予计较。就怕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就怪不得我了。”   此事说来也好笑。   就在昨日,罗幼度收到了李筠的回信。   不久前,罗幼度以大周宰相兼枢密副使的身份给李筠写的信,信中对着李筠一套吹捧,然后让他来京述职。   李筠很给自己面子,表示自己在潞州准备一下,入京向符皇后述职。   不过李筠在信中对罗幼度流露了小小的不满,说节度使难当,管得太紧,希望能松一松,隐隐表露两人相互交好的意思。   李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为了防止武将作乱,郭荣大肆扩充禁军,对于节度使的权力做了全面地收拢。   不管是兵权、财权还是行政权力,都给予了限制。   因此现在的节度使已经没有多少反叛的力量了,但有些个别除外。   李筠便是因为与北汉相邻,需要自主权防御北汉,手中的兵权并未削弱,不过财权、行政的权力还是受到影响的。   李筠希望能够恢复一定的行政权力,在他看来,这在外的边帅,跟在内的权臣做个交易,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一内一外,可以相互照应。   结果悲剧了。   只是睡了一个觉,罗幼度从权臣变成了皇帝。   这等于是李筠再向罗幼度这个皇帝发牢骚,做交易。说手上的权力不够,得多给我一些。   不知道李筠是怎么想的,反正罗幼度觉得有些搞笑。   若是寻常时候,罗幼度这么安排,李筠可能觉得自己受到了不信任委屈,会起到反效果。   但在这种心照的情况下,罗幼度就是要让李筠知道,他已经做了防备。   最好别乱来。   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李筠受到罗幼度以皇帝名义召见的时候,那感觉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叫什么事?   李筠看着面前的使者一眼,看着罗幼度给他的安慰信,信中不但给他加封为中书令,还给了他不小的封赏,但是对于行政权只字不提。   这是罗幼度的底线,郭荣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压制住了节度使的势头。   如果他因为畏惧李筠造反带来的连锁反应,开了这个缺口,那他这个皇帝也当不下去了。   还不如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呢!   罗幼度并不会学赵匡胤那样捆绑住武将的手脚,但是武将们想要回到藩镇时代,那就是做梦。   李筠没有在信中看到自己想要的,有些不痛快,真怀念郭威当朝的日子,挤着笑脸对着使者道:“大周无后,陛下德才兼备,继任大统,理所应当。外臣自当效忠新朝请来使回禀陛下,我李筠在潞州一日,汉国就休想侵占我一寸土地。”   他说着立刻大摆宴席,热情地款待了来使。   历史上赵匡胤的使者也受到了李筠的热情款待,但是李筠在宴席上取出后周太祖皇帝郭威的画像挂在大厅墙壁上,对着画像大声悲哭。   但面对罗幼度的使者,李筠没有胆子这么干,好酒好肉的招待,热情送出潞州。   回到府衙,李筠眉头紧锁,左右为难。   他忍够了郭荣,不想再忍受罗幼度了。   可是不敢打呀!   罗幼度那战绩,实在让他心底生怵。 ##第二章 南北异动   定难军。   夏州。   西平王、守太傅、兼中书令李彝殷策马走在夏州的街上,路过的百姓见之纷纷让路,点头问好,报以尊敬的目光。   自李氏执掌定难军以后,一连几代人皆是守成之主,尽力于领地发展,依附于各政权,少有战事。   传到李彝殷手上的时候,已经是第六任世袭节度使了,深得民心。   他们虽然没有明面自立,以藩属自居,但是对内一直紧握军政大权,牢牢把持着定难五州,与江南的南唐,蜀地的孟蜀一样,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一阵风袭来,李彝殷习惯性地闭上了嘴巴,屏住了呼吸。   然后漫天黄沙飞舞,周边来不及闭嘴的路人,吃了一嘴的沙,难过的呕着。   李彝殷熟练地拍了拍胡子上的沙子,向夏州南门走去。   定难军境内五州土地加起来,有三分之二都属沙漠地形,风沙是当地的最大特色。   “大王,少主回来了!”   一个商人从李彝殷的身旁路过,他恭恭敬敬地对着李彝殷行礼,然后打了一个招呼,这才离去。   李彝殷闻言,加快了脚步。   商人口中的少主是他的爱子李光睿,党项族的下任首领,也是定难军下一任节度使的继承人,骁勇有智计,深得李彝殷宠爱。   李彝殷不想让李光睿成为井底之蛙,常常派遣他南下去与中原做生意。   每次儿子南下,李彝殷就忍不住思念,在对方回来的那几日,几乎天天都要到城门口等候。   远处一车队徐徐而来,李彝殷开心的扬鞭,迎了上去。   “大郎!”   “阿爹!”   李光睿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高瘦精干,满脸的络腮胡子:快马来到近处,下马参拜,随即说道:“此去秦川,未能如愿完成任务,还望父亲恕罪。”   李彝殷先将自己的儿子扶起来,说道:“起来说话,安全回来就好,我们回家……”   路上李光睿说起了此次南下秦川购粮的详情:“我们以甘州回鹘人的身份向秦州购粮,起初还是顺利的。后来对方似乎察觉出了我们的身份,直接以无粮拒绝了我们的买卖,还派人监视我们。孩儿担心他们抢马,先一步回来了。”   李彝殷许久不说话,半晌叹了口气道:“这给人卡着喉咙的滋味不好受啊!”   定难五州少水多沙,几乎没有适合耕种的土地。唯一可取的就是畜牧业、狩猎业十分发达,夏州、绥州、宥州皆是兴盛的牧区,广阔的高原也盛产兔鹘、沙狐皮、猎犬等物,尤其是沙狐皮最受中原喜欢。   凭借外交贸易,从中原或者北汉购来大量的粮食,他们才能自给自足。   李彝殷早年颇有雄心壮志,觉得定难民风淳朴彪悍,完全有实力打破僵局,走出缺粮少水的困境。   他放着实力强劲的大周不投,选择效忠于北汉,就是想乘机夺取凉陇之地,以图关中。   可是北汉让郭荣一顿爆锤,实力现在还未恢复。   若非有个契丹爸爸撑腰,早就灭国了。   面对如日中天的大周,李彝殷只能放下身段表示效忠。   但他不甘于困守五州,派人收买了大周重臣,将手伸向了府谷折家,阻塞了中原与府谷的联系。   最后让罗幼度破坏,大周更是在罗幼度的怂恿下施展了经济物资制裁。   立时让资源短缺的定难军无以为继,最终以他们服软,开通中原与府谷相连的道路结束。   大周因此减缩了彼此之间的贸易数额,宁愿往更远的甘州、凉州购买战马,也不向定难军求购。   今经此一事,进一步让李彝殷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他们必须要有自己的耕地,才能不受中原的掣肘。   郭荣重病,留下孤儿寡母。   李彝殷明白机会来了,这主少国疑,必定会乱,开始暗自购买粮食,以作军备,为攻取大周凉州、延州、盐州做准备。   这才有了李光睿远下秦州购粮的举动。   对于自己父亲的意图,李光睿亦是了解,问道:“中原情况如何?郭天子驾崩了没?”   他这一行人有马有粮,怕被人发现,走得都是偏僻小路,对于中原局势,完全不了解。   李彝殷皱眉道:“中原已经换了皇帝,罗幼度开了新朝,当了中原天子。”   李光睿表情吃重道:“这可不好办了,阿爹,这个罗幼度可不简单。当初我们攻取府谷的计划就是让他破坏的,他的能力,不亚于郭天子。让他坐稳了位子,我们没有活路了……”   ……   南唐金陵。   辉月楼。   随着臣服于中原,李景的小日子过得反而更加滋润了。   原先身旁有一个庞然大物,李景不得不每年拉紧裤腰带,将一大笔的钱财用来充实军备。   但随着淮南一战过后,李景意外发现中原要求的岁币并不高,远不及他之前用来扩充军备的军饷。   这上缴了岁币,还能剩一大部分自己用。   这买卖可是一点都不亏。   不用担心挨打,也有足够的钱财挥霍。   唯一不同的就是自降一个辈分,从天子到江南国主而已。   这有什么?   本来李景就丧失了北伐争雄的壮志雄心,现在安逸的生活更是将他最后一点志气磨灭了。   李景现在三五十天的就要举办一次宴会,或是江南雅园,或是风景名胜,或是在这辉月楼之上。   满朝文武纵情声色,将文人雅士,浮夸吹嘘。   在这种风气之下,江南第一才子,莲峰居士李从嘉的大名已经响彻江南。   尤其是多年前,江南战败,李从嘉一首哀思,以人喻事,令之才名暴于南北。   李景靠着高椅之上,听着四周文人墨客围绕诗词歌赋,或者经史子集相互切磋赞叹之语,只觉得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李景目光落在李从嘉身上,看着脸带忧色,被众人拥簇在中心的爱子,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   这才是自己的儿子嘛!   听话,懂事,有才,人长得也俊秀。   简直跟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可惜不是长子。   李景有些小小的失望。   这时一内侍来到身侧,对着李景一阵耳语。   李景眉头一皱,明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挥了挥手,起身走到了辉月楼的内厅。   江南太子李弘冀正在厅中站着,听到动静,回过身来,惊喜道:“父王,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您看,这是中原传来的檄文。哈哈,郭天子尸骨未寒,符皇后不甘寂寞,与罗幼度霍乱宫闱。这可是大周太子发出的檄文,共邀四方诸侯讨之。还不止这些,罗幼度居然篡周自立,自己当了皇帝。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景充耳不闻,怒斥道:“你是国之太子,怎能如此不知礼数?”   他完全不在乎李弘冀说的内容,只是在意为什么自己进来,李弘冀不给自己行礼。   这亦是他最反感,甚至厌恶李弘冀的原因。   一点都不听话,喜欢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半点也不像自己。   李弘冀反应过来,赶忙行礼问好。   “儿臣,参见父皇!”   李景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上首坐下,不悦道:“这种檄文三岁孩子都瞒不过,你居然相信了?让你少跟那些武夫往来,别像他们一样,就知道使用蛮力。”   李弘冀作揖回道:“父王,孩儿也不信。不过信不信,还是我们一句话的事情?我们说信了,就有理由北上,收复江淮之地……”   “混帐!”   李景瞬间暴怒,赫然而起,怒道:“你是想我江南国除宗庙绝嗣?若能收复江淮,早在两年前,江淮就不会丢。现在再说收复江淮,找死不成?”   李弘冀急道:“父王,现在是收复江淮的最好时机,有这檄文在前,又有罗幼度篡周在后,中原必定是人心浮动。加上之前周朝过于强势,郭天子成天念着一统,周边诸侯莫不提心吊胆,他们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的。孩儿以为,我们可以联系武平、巴蜀、河东、契丹,甚至于定难军,甘州回鹘,一起趁机对付中原,将中原合围了。同时,郭天子为了压制藩镇,收缴各地节度使的权力,早有不满。四方压力一起,内部再生动荡。中原哪怕再强盛,也难逃覆灭之局。”   李景闻言微微心动,他并不想打仗,就现在的情况挺好。   但是心底时不时地也会有小小的不安,大周南北征战,连幽州都打下来了。难保不会觊觎他们江南……   “不妥,不妥。我们不能当这个头。罗幼度的本事,丝毫不亚于郭荣,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李弘冀脸上平静无波,似乎料到自己的父亲会这么说,妥协道:“我们不用出头,可以做做样子。让罗幼度腹背受敌,与他谈条件。我们也不要江淮,更不要扬州。将泰州还给我们就行……”   李景双目圆瞪,这会儿没有半点犹豫,说道:“好,就这么办!”   泰州,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   但是境内有一个海陵盐场……   江淮盐业,海陵第一。   暴利中的暴利。   因吴越阻隔,江南无地产盐。   大周的盐,现在卡着南唐的脖子。 ##第三章 打场立国之战   汴京大内。   福宁宫。   罗幼度在符清儿额头上亲了一口,说道:“约了枢密院的几位大臣商议兵事,你再睡一会儿。”   昨夜折腾半宿,符清儿也有些懒散,应了一声。   凤竹将一套简单的红色襕衫走进了屋里,准备伺候罗幼度穿衣服。   罗幼度本想给凤竹一个嫔,但凤竹没要,并不舍得跟符清儿分开,也就随她了。   张开了双手,任由凤竹给自己穿衣,看着符清儿并没有想睡的意思,罗幼度说道:“昨日礼部问我要不要选妃……我说选妃就免了。等解决了当前的难事,将周家大娘子接进宫吧。皇后觉得呢?”   符清儿笑道:“还以为郎君将周家大娘子忘记了呢,都耽搁人家许久了,是时候给人家一个身份了。妾在宫里一人也是无趣,多一个姐妹陪着也好。不过周家大娘子入宫了,那萧家大娘子呢?也要不要一并入宫?”   罗幼度呆了呆。   这回到了汴京。   如何安置萧胡辇与萧绰就是一个问题。   经过一方考量,罗幼度让萧胡辇去保护周娥皇,毕竟这中原第一才女名气太大……   至于萧绰就留在罗宅当一个小丫鬟。   哪知萧绰嘴特别甜,讨得了胡伯的欢心,直接“爷爷长,爷爷短”的叫着,将胡伯逗的是老怀大慰。   罗幼度索性就将萧绰留在罗宅,照顾陪着胡伯了。   罗幼度没杀人的意思,只想改变她的未来路线,其他的并不怎么在乎。   “回头我想想,晚些再说。”   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罗幼度来到了延和殿。   赵普一人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来得够早的!”   罗幼度随意说着。   赵普先行礼作揖:“见过陛下!”然后才道:“陛下相召,定有要事,不敢怠慢。”   罗幼度笑道:“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殿内。   罗幼度让他坐下,问起了街上舆论的事情。   赵普崇敬说道:“陛下神人也,控制舆论的手段,让属下望尘莫及。正如陛下所想的一样,流言蜚语不能封杀,越封杀越显得心虚,令人怀疑。也不能指望谣言止于智者,这天下不存在绝对的智者以及愚公,大多人都会相信自己想听到的,并非事情的对与错。”   “陛下的引导之法,奥妙绝伦,用了您的法子,果然让汴京的百姓将心思转移到了赵匡胤、范质造反的本质,以及赵匡义投降契丹叛国行径。属下还让人重提了当年耶律德光入主中原所干的荒唐事,激发百姓敌忾之心……”   “坐实赵匡胤、范质是反贼,赵匡义是卖国贼,自然就不会有人去讨论卖国贼的檄文了。”   罗幼度微微一笑,这种引导舆论的手段,在后世极为常见,但他一点不认为古人的才智看不透其中关键,尤其是赵普这样的人物。   说得如此夸张,不过是拍自己马屁而已。   还别说,挺爽。   罗幼度问道:“你觉得张进与他的那波手下如何?”   赵普细细思量了一下,说道:“张进胆大忠心可以信任。但他认识的那般奇异之士,非常时刻有奇效,但不堪重用。他们品行不一,一旦得势,很容易为非作歹,祸害一方。”   罗幼度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这时殿外传来了魏仁浦、宋琪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让两人入内。   见礼过后,魏仁浦心事重重的递上了他们整理好的消息递了上来,说道:“陛下,现在情形不够乐观,使者多次催促李筠入京,李筠皆寻各种理由推脱,显然有拖延时间的意思。据说河东的刘承钧暗中派人联系了李筠,双方有过接触。”   罗幼度说道:“据说,就是李筠说的吧。他向我诉过苦,对于世宗削权,安插监军的方式有些不满。他怕我动他,连他的军权一并拿走。故意将这消息泄露出来,想要我迫于形势,满足他的要求。毕竟北汉那点实力,李筠未必看得上。”   宋琪道:“此事也应该是真的,契丹扶持伪周,为的就是乱我朝廷。他们如此花费心思,肯定不会放过此次机会,小打小闹。不只是李筠,下官估计不管内内外外,他们都有可能派人游说。如江南、武平、巴蜀、定难军,甚至于府谷折家、褒国公(王景)、乃至于李使相。这就是要我们内部动荡,不管成与不成,只要能够在陛下心中留个不好的印象,此计就算达到了目标。”   罗幼度看着手中于敌相邻的州县地方官员收集来的情报:“各地都不太平啊……”他说着翻到了最后一页,没了。   立刻给打脸了。   居然没有关于蜀中异动的消息。   罗幼度好奇问道:“没有蜀地的消息?”   魏仁浦摇头道:“峡州、凤州、阶州都传来一样的消息,孟昶比李景荒唐的多,他出恭的痰盂都镶着七颗宝石,没有任何异动……”   罗幼度想起了全旭对孟昶的不满,暗笑:“这位送自己名动天下的好人,真的躺平了?”   “看来,形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至少,西蜀这边,可以少安排一些人。”   罗幼度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当前的局势,还开起了玩笑。   魏仁浦向来严谨,说道:“陛下,现今四方内忧外患,不可轻视任何一人。新朝立足不稳,百姓民心未定,一旦失利,天下将重现混乱,众贼共同分之。”   罗幼度笑道:“魏相说的在理,不过这危机危机,有危才有机。他们都觉得我好欺负,那就让天下知道。谁才是欺负人的那一个!”   赵普高声道:“陛下所言甚是,别看一个个的都想在我新朝身上扯一块肉,皆有动手迹象,实际不过一群土鸡瓦犬而已。陛下威名早已盛传天下,哪怕暗中筹谋之人,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心怀鬼胎。属下料定,他们必然不敢抢先动手。会选择坐观战机情况。他们相隔万里,不可能做到统一行事,只要我们抢在他们之前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拳出击,击破击溃一面之敌,其余人必将胆寒畏缩退却,即便个别不甘心的,想要硬来,哪也不惧。一路路收拾就好……”   罗幼度赞同的点头。   当前的局势除非四方内外之敌,抛弃自我利益,在同一时间,一起全力进攻。   能够做到这点,那罗幼度真有可能撑不住,但是这可能现实吗?   明显不!   魏仁浦愕然半晌,说道:“陛下这是一开始已经想着求战了?之前的调度防御安排,都是假象?”   “不错!”罗幼度大笑道:“此乃立国之战,不打得轰轰烈烈,如何体现新朝新气象?”   魏仁浦眼中一阵恍惚,似乎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时候的郭荣面对登基后的第一战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自信十足,身上热乎乎的,血液有些沸腾。   眼眶莫名有些红,魏仁浦道:“陛下是打算亲征,还是在汴京调度?”   “亲征!”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有些事情,必须我亲自出场才能办到。”   魏仁浦道:“要亲征,陛下必需做好京中防备,京中乱不得。”   罗幼度道:“我会留潘美坐镇御营司,护卫皇宫。潘美跟我最久,才智兼备,信得过。汴京城的安危,交给侍卫亲军司留高怀德留守,他勇冠三军,只要他不兴致一起,跑去打猎,我相信无人可以轻易攻破汴京。”   魏仁浦认可的点了点头,说道:“陛下还得提防两人。”   “谁?”   “李重进、张永德!”魏仁浦续道:“陛下可不要小觑这两人,在荆州的李重进不可怕,但只要李重进一回到汴京,以他的人脉威望,能够在京中拉起一批老将。张永德亦是如此……陛下,没有三五年,很难在军中抹去他们的痕迹。”   罗幼度神秘笑道:“之后我会下令启用张永德,将他调离京师!”   魏仁浦皱眉道:“张永德赋闲在家,只怕不会答应。”   罗幼度道:“我任命他为荆南都部署,让他去统领李重进,他肯定会答应……”   “咳!”   宋琪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口水将自己呛住了,赶忙示意请罪。   魏仁浦一下子无言以对。   赵普暗忖:“陛下这可比我阴多了!”   魏仁浦说道:“殿下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   罗幼度无所谓的道:“联合起来也不惧,魏相莫要忘记了,南平是谁拿下来的?”   魏仁浦这才反应过来。   罗幼度当年兵不血刃地拿下南平,为了维护地方的安稳,以南平治南平的策略得到了郭荣的认可。   江陵城的官员都是罗幼度代为安排的,大周只是派出了军队接管防卫而已。   魏仁浦道:“臣身居枢密院多年,在军中也有些人脉。若殿下不弃,愿于京中为陛下稳定后方。”   罗幼度开怀笑道:“求之不得,有王相、魏相居中,我在前线也能安心作战。”   他不打算效仿郭荣一动就将整个朝廷都带上的做法。   这样太耽误战机了。   不该给的权力绝不能给,但应该给的,适当地放一点,有利于国家的运作。 ##第四章 兵临城下   汴京张宅。   罗幼度登基以后第一次出宫,目的就是驸马府,给了张永德极大的面子。   看着原本驸马府的匾额已经取下,换上了朴实的张宅。   张永德自然是亲自出府迎接。   罗幼度也不摆皇帝的谱,亲切地叫着“驸马”。   来到了大厅,稍作寒暄,罗幼度就说起了当前的局势:“世宗病故,赵匡胤、范质谋反,周嗣流落北疆,为蛮夷胁迫,更是胡诌辱后之檄文,致使中原动荡,四方不安。朕手中可靠之将帅不足,想请驸马出山,担任荆南都部署,不知驸马意下如何?”   张永德在庙堂混迹多年,罗幼度这一登门,就知他来意,早早的想好了托词,未加细想,脱口就出:“草民现已闲云野鹤……”   哈?   荆南都部署!   张永德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没有任何迟疑,高声道:“承蒙陛下器重,臣愿为陛下排忧解难,受此重担。”   他字句中充满了笑意。   罗幼度多加了一句:“这荆州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岭。需面对三分之敌。使相勇则勇矣,机变不足。朕觉得此职位,非驸马莫属。”   张永德眼中闪着异彩,连忙道:“臣绝不负陛下厚望。”   随意与张永德聊着局势,罗幼度发现张永德对于当前的局势,很有自己的见解。   张永德说道:“四方诸贼,多是手下败将,不足为惧。要打则打最强。弱者会因实力不足而瞻前顾后,慑于威势而不敢动。反之,打弱者,胜之,无利于威势提升,万一对方负隅顽抗,我军一时不得胜,反而弱了威势。”   罗幼度大赞:“我与驸马,英雄所见略同!这一仗,要打就不能挑弱的,直奔最强而去。”   送罗幼度出门,张永德绷着脸一步一步地走进书房,关上门,嘴角立刻歪了,小孩似的跳了起来,手舞足蹈。   好好想了一会儿,张永德大步出了书房,高声道:“老贾,你去市场给我挑一头黑猪,算了,我自己去!”   潞州。   李筠刚刚接见了来至于契丹的使者,悄悄的将他送出府衙,心底有些慌乱,拿不定主意。   李筠其实没有多大的野心,也没有想造反。   但是他这些年过得实在憋屈。   堂堂的封疆大吏,地方节度使,只有军权跟财权,安排一个地方官员的自主权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   而且军中还有一个监军周光逊,李筠怎么看这个周光逊都不顺眼,好几次都想将他一刀砍了。   其实郭荣对于李筠这种老牌节度军阀还是很尊重的,地方监军只有监察的权力,并没有半点实权,根本影响不到李筠。   郭荣的用意就是给李筠一个警告,让他在外驻军的时候,莫要为非作歹。   只是这样,李筠便极其不满,时常怀念太祖郭威的仁德。   其实这仁德就是放纵,郭威亦是一代明主不假,但他求的是稳,所以他对于麾下的骄兵悍将报以纵容的态度。   一方为所欲为,一方法令如山。   李筠这种老军阀自然是喜欢前者的。   李筠叫来自己的儿子李守节、心腹府中从事闾丘仲卿一并议事。   李筠开口就道:“刚刚契丹人派来了使者!”   李守节、闾丘仲卿吓了一跳。   李守节惊呼道:“父帅,你这是要造反?”   李筠怒道:“不是爹想反,是罗幼度逼着爹反。爹本以为郭天子驾崩,人死政消,便与罗幼度商议恢复节度使应有的权力。结果他没几天就当上了皇帝,他知道我想要什么。却只给了一个中书令的头衔,摆明了不打算恢复节度使因有的权力。继续让他这个皇帝继续当下去,命都可能没了。”   李守节道:“父帅,不可,我们以一几城之兵,哪里挡得住中原举国之力?”   闾丘仲卿亦道:“还望大帅三思,郎君之话,不无道理。现今中原已做出应对之法,派遣郭廷谓守泽州,卫州也有石守信驻兵。我们先机已失,举兵谋反,如同自寻死路。”   李筠带着几许兴奋地道:“假若不止我等一支军马呢?”   闾丘仲卿道:“加上河东之兵,也不行。契丹的话,除非他们愿意大举入侵。属下觉得可能不大,刚刚历经大败叛乱,哪有实力大举进攻?”   李筠疑问道:“若再加上定难?巴蜀、江南呢?”   李守节、闾丘仲卿互望一眼,如果真是这样,倒不是没有希望。   李守节跪伏在地,道:“父帅,我等终究是中原之民,契丹外族。多年前入主中原,所犯恶行,历历在目。孩儿知父帅委屈,可我们一旦决定与契丹合谋,胜负尚且不论,必然遗臭万年,如当年石敬瑭一般。”   李筠本来就有些犹豫,让李守节、闾丘仲卿这么一说,更加迷茫烦躁。   这终究是关于家族性命的事情,至于什么身后名,对于他这种武将,完全不在意。   一直犹豫到入夜,李筠依旧难以抉择,想要睡觉,却也无心睡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突然!   李筠给一阵急促的敲门之声惊醒了思绪。   李筠喝道:“叫魂呢,搞什么?”   他本来就烦躁,直接穿着单衣,露着两条赤腿就冲出了卧室。   见屋外来的是儿子李守节,此刻他一脸慌张,忙收回拳头骂道:“慌什么,难不成中原打上来了?”   李守节点头道:“石守信领着大军就在潞州城外,请父帅一见。”   李筠勃然大怒,“他娘的,老子还没反呢!这王八蛋还想翻天不成?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这小犊子还在玩尿和泥。忘记老子当年带过他打仗了?他石敢当的名号,还是老子送他的。”   李筠怒气冲冲地来到城楼,城外的成百上千的火把,映照着密密麻麻的军队。   石守信正位于军队最前沿。   见此李筠喝道:“好你个石大胆,你想做什么?”   石守信并不理会,而是高呼道:“李帅,陛下驾到,快快开城迎接。”   李筠初听此言,神色大变。   四方皆是议论哗然之声。   夜色中石守信身后的兵士让出了一条通道。   罗幼度身着帝制明光铠,披着黄色披风,骑着一匹高大帅气的白色骏马一步步来到了军前。   看着城楼上的李筠,罗幼度高声道:“李大帅莫不是让朕一直仰着头与你说话?”   李筠手足无措,完全不知怎么办了。   罗幼度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亲临前线?   弑君?   李筠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李守节拉着自己的父亲,见他完全没反应,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大叫:“开城门,恭迎陛下万胜!”   听到李守节的大喊,周边兵士纷纷高呼:“陛下万胜!”   皇权,在这种特殊的时候,还是拥有一定威慑力的。   李筠现在已经没有的选择了,快步下了城门,待城门大开,李筠、李守节、闾丘仲卿一并出了潞州迎接。   “臣李筠领李守节、闾丘仲卿,拜见陛下。”   罗幼度下马扶起李筠,说道:“朕久闻大帅乃天下名将,今日一见,果然威武不凡。”   最强!   这个时代,哪个国家最强?   毫无疑问,就是契丹。   这要打契丹,首先得过李筠与北汉这两关。   北汉好说,往死里锤便好,毕竟是契丹的儿皇帝。   但是李筠,罗幼度不愿坐看他如史上反宋一样造反。   不管什么原因,天子即位不久,臣子揭竿造反,就是对新君权威的一种挑衅。   哪怕将之镇压了,一样如此。   故而罗幼度调兵于泽州、卫州,表面上是为了防御李筠,告诫李筠,实际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快速的兵临城下。   至于罗幼度则直接坐船出汴京,沿着黄河赶到了卫州,与石守信一起北上潞州。   历史上李筠看不起赵匡胤,在接待宋朝使者的时候,特地拿出郭威的画像,哭哭啼啼的,羞辱宋使。   即便是这样,他也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下定决心。   现在更应如此。   毕竟这造反,不是脑子一热,就能决定的。   罗幼度目的就是在他下决定之前,亲自迫他归降。   如果他不归降,早打晚打也是打。   与其等到李筠与北汉、契丹、定难军等一圈人商议好以后被动还击,不如就先下手为强了。   李筠看着面前年纪轻轻的中原新君,叹服再拜:“陛下英明神武,罪人李筠向陛下请罪。”   罗幼度大度道:“大帅何罪之有?你镇守边疆多年,威震河东。前些日子更是取了辽州,诚乃我朝不可多得的将帅。我欲完成世宗心愿,覆灭河东汉国。大帅与河东刘氏交战多年,对之了解颇深,点齐兵马,随朕一同出战吧!”   李筠高声道:“愿听陛下安排!”   他说着直接让李守节、闾丘仲卿入城调兵了。   他本人一动不动地在罗幼度身前,以身为质。   罗幼度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种五代大将最是识趣,不管之前怎么气恼,怎么义愤填膺地想要争取自己的利益。   一旦大局稳定,便不再胡乱折腾,心甘情愿地认怂。 ##第五章 打服爹就够了   罗幼度并没有进潞州,而是在潞州城外休整,等李守节、闾丘仲卿整理城中兵马。   休息时间,罗幼度则拉着李筠在御帐中聊着北汉的情况。   对于北汉,罗幼度是有一定了解,但肯定没有李筠详细。   李筠作为大周资格最老的军阀之一,在广顺元年,也就是周太祖郭威即位时,就给安排在潞州,担任昭义军节度使,为大周镇守边疆,抵御北汉,至今为止,已有八年半。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李筠功劳簿里斩杀擒拿的北汉将校多达百人,屡次击败北汉的入侵部队以及契丹的打草谷游奕。   大周攻巴蜀四州,取淮南地,甚至于北伐燕地。   李筠都在潞州抵御着北汉的骚扰,让前线作战的部队可以安心征伐。   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就在刘继业手中吃过几次亏,但从未丢失过一寸土地,甚至于趁着大周北伐燕幽故地的时候,偷袭了辽州与长清寨,取得了胜利。   于维护地方稳定之功,李筠更在王景、符彦卿之上。   这也是罗幼度愿意多给李筠一次机会的原因。   体恤老将,有功之臣,不管是对于罗幼度自身,还是李筠本人都有莫大的好处。   李筠道:“河东汉国的情况,陛下问末将,那可是问对人喽。末将跟他们打交道了多年,对于他们的情况不敢说一清二楚,也有十之七八。”   罗幼度感兴趣地道:“我对河东汉国的了解仅限于他们很穷,但兵将极为骁勇。好像,他们的宰相月俸只有一百贯,普通节度使的月俸更是少到了三十贯,连养家糊口都是问题。”   李筠道:“陛下了解的到位,河东汉国就一个穷字。河东原是李唐的龙兴之地,人口富足,可数十年的兵灾,将这里打空了。现在只余四万五千户左右的人口,总数不到三十万,却养了快四万的兵。全靠高赋税撑着,能不穷吗?”   罗幼度不住点头,三十万人,养四万兵,能富都有鬼了。   李筠继续道:“至于北汉兵强,也不尽然。属下这些年与他们交战,将他们分为上、中、次、劣四等。其中最强的是麟州杨家军……不怕陛下笑话,末将几次对上刘继业都吃了不少亏。这个刘继业,就是杨家人,本名杨重贵,给刘崇赐姓名为刘继业的。”   罗幼度当然知道这个刘继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金刀杨无敌,老令公杨业嘛!   他没有打断李筠的话,耐心地听着。   “刘继业的父亲是麟州刺史杨弘信,麟州是当年沙陀人聚居之处。沙陀骑兵早年闯下了偌大的名声,现在差不多听不到了。不过他们大部分融入了河东各地,以府州、麟州居多。”   “故而麟州杨家兵卒的强悍,在河东汉国居于第一,这点即便是刘承钧的内直殿都比不上。”   内直殿也就是亲卫军的意思。   “其次,中等兵就是刘承钧的内直殿了,实力与我麾下的亲兵差不多。”   “次等兵就是招降的盗匪,这河东多山,太行山、太岳山、吕梁山、五台山都是连着百里、甚至上百里的大山,最适合各种山贼潜藏。刘承钧重用名相郭无为,比他老子强多了。通过招募、征讨等方式,将诸多山贼收编成军。实力不怎么样,奈何神出鬼没的,在河东一代极难对付。”   “下等兵就是寻常兵卒,他们多是一些混不下去,吃不上饭的地痞,论及个人蛮力,倒是有一些,遇到硬战,很容易溃败。”   罗幼度微微颔首,这确实是他手中资料没有的细节。   也就是常年与北汉作战的李筠,才能将对方兵卒的实力了解得如此透彻。   罗幼度问道:“这一仗,让大帅来打,你会怎么打?”   李筠沉吟片刻道:“得看陛下目的如何?”   罗幼度知道李筠话中的另外一层含义,就是粮草够不够。   毕竟他们刚刚结束一场大战,这还没喘口气又来了。   担心后勤问题,理所当然的。   罗幼度笑道:“刚刚秋收,粮食暂不成问题。依照我的判断,河东的粮食,应该没有调往晋阳吧?这晋阳不好打,四方州府应该不难。”   李筠眼前一亮,忽然兴奋道:“没有,没有这么快。地方百姓收割秋粮以后,向当地官府缴纳粮食。州府官员逐一清点数额运往州府,一并囤积称量,最后才派兵送往晋阳,这个过程少说也要两个月时间。现在离秋收不过一月,除了他们晋州附近的百姓之外,其余州府怎么样也不可能那么快地将粮食上缴。”   “陛下,若无心强攻晋阳。末将的意思是直接兵临城下,直捣太原。但我们可以故意泄露行踪,刘承钧必然惊惧,招四方支援,四方守备不足,我军可轻易取之。只是如此一来,晋阳的防备,将会有所提升,想要一战功成,覆灭汉国,尤为不易了。”   罗幼度笑道:“其实灭汉不一定就要强攻晋阳,只要将他的爹打服,儿子嘛,自然会跟着跪下的。”   李筠恍然大悟,与汉国作战,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河东汉国,而是他的老子契丹。   罗幼度由衷道:“与此番大帅细谈,朕对于北汉局势更加清晰明了,征伐更有把握了。”   李筠一脸遗憾,道:“只恨老臣上了年纪,不能为陛下征战疆场。若年轻个十岁,必然向陛下讨要前锋,为陛下效死。”   罗幼度打蛇随棍上说道:“大帅何必沮丧,军功谋功皆是功劳。冲锋陷阵就让给年轻人,以大帅之功,封公拜爵,不在话下,何必与年轻人争如此微末功劳?”   李筠认可道:“陛下说得在理,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比起这潞州,老臣还是喜欢汴京,那里热闹。”   罗幼度问道:“在潞州城楼上那个叫开城门的可是令郎李守节?”   李筠道:“正是犬子。”   罗幼度道:“朕刚刚即位,手上缺人,大帅不知愿意割爱?调到朕身旁听用?”   李筠大喜道:“那是老臣的福气。”   这一番言语过后,方才真正消弭李筠之患。   罗幼度保李筠未来以国公地位安享晚年,以换取李筠致仕,交出兵权。   至于李守节,对于李筠来说,那是意外之喜,罗幼度的宽宏大量。   罗幼度却知道,历史上李守节面对赵宋,也是百般劝阻父亲莫要与北汉勾结造反。   只是没有成功,在李筠兵败自焚以后,他选择了放弃抵抗,也得到了赵匡胤的重用。   李守节城门喊的那句话,加上他历史上的表现,足以让罗幼度给他扩一条未来的道路。   当然能不能走出来,还得看他自己。   这兵不血刃解决李筠之后,罗幼度原地休整一夜,继续领着兵卒北上,领着四万兵马北上前往辽州,打算从太岳山以北的团柏谷插入,直接兵临晋阳城下。   晋阳城。   刘承钧与宰相郭无为掰着指头计算着钱粮。   没办法,北汉太穷了。   穷的节度使都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一般的官员,寻常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让地方官员加快些进度,尽快将粮食运来。”   刘承钧吩咐道:“正好是秋高马肥的时节,辽朝实力最强劲的时候,拖不得。我们耗不起……”   对于自己国家的情况,刘承钧知道得一清二楚。   相较北汉几代皇帝,刘承钧的能力能够名列前茅,如果北汉有一个好底子,也许会成为一位有为之君。他若有孟昶、李景的命,保不准会成为郭荣的劲敌。   当然历史没有如果。   他接替的是给郭荣打烂的北汉,尽管高平之战后期,以周败退而结束。   但境内的一切都给打残了,尤其是军队……   面对残败的北汉,刘承钧一边要袭扰大周,限制大周的扩张,一边还要休养生息,维持领地安稳,已是相当不易。   反正大周攻蜀,他袭扰,大周打南唐,他也袭扰。   明明自己不富裕,还要当爹又当妈。   因为他清楚,大周一统之势已成,若不出点力,给周找些麻烦,蜀、唐的未来就是自己的。   罗幼度攻取幽燕故地,让刘承钧彻底慌了。   燕幽故地已为大周所取,接下来不就轮到他了?   不想郭荣意外病故,中原内乱再起,简直就是老天赏赐的一条活路。   刘承钧比谁都明白这一仗必须打,还得倾尽全力,不然再无打的机会了。   郭无为道:“最好让刘继业去麟州一趟,让他弟弟多派些兵来。此次与契丹连携作战,我们不能让对方看扁了,否则有可能导致当年晋朝一样的下场。”   石敬瑭引契丹灭唐建晋,但晋也随之为契丹所灭。   刘承钧正准备宣刘继业。   却听刘继业的声音在殿外传来:“陛下,快,中原已经出兵河东,大军逼近团柏谷,得派兵增援,不然要兵临晋阳了。”   刘承钧脸色骤变,叫道:“快,刘将军,你速速支援。”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刘承钧又下达了两道命令:“派人北上,向辽朝求援。另外传令各处,火速调兵固守晋阳……”   他根本来不及考虑敌人是怎么来的,也无暇多想。   本能地施展大爹召唤之术,以及固守待援之法。 ##第六章 麟州杨家   刘继业得命令之后,立即点齐兵马,直接奔杀向团柏谷而去。   刘继业心中焦虑,马不停蹄。   这河东与中原有两条路可达晋阳,可分为晋绛地区和泽潞地区。   李筠固守的就是其中的泽潞地区。   泽潞到达晋阳的主要道路大致可分为东中西三条,东路由潞州经潞城东北行,过井谷关后到黎城县然后北上到辽州,西进团柏谷,直插晋阳。中路由泽潞治所北上到襄垣县武乡县沿浊漳水上溯,过昂车关,石会关,轩车岭到晋阳。西路由潞州西北行经屯留县沁县到分水岭,经南关北关后到盘陀镇后北上直到晋阳。   三条路在河东这种多山多林的环境下,有效地扼住了中原通往晋阳城的门户。   但随着李筠趁着他们应邀出征河北,牵制大周的时候,奇袭取了辽州,情况有了明显的改变。   辽州与晋阳之间仅余祁县东二十五里的团柏谷一条险峻可守。   一旦让中原破入团柏谷,那就直接兵临国都晋阳城了。   刘继业号称无敌,是因为勇猛彪悍,手下拥有沙陀血统的骑兵队,个人实力又极其强悍,彼此相互依赖,在战场上能够爆发出非凡的战力。但他本人绝非只有武勇而已,是员敢于冒险,胆大善奇的智勇大将。   这辽州为李筠所得,刘继业就有所防备,派人渗透辽州,寻机夺回。   哪怕近日李筠与中原有了隔阂,双方有了同盟合作的意向,刘继业皆未松懈。   这辽州必须掌握在北汉自己手上,否则晋阳城时刻暴露于敌人的兵锋之下,睡觉都不得安生。   说一千到一万,归根究底还是北汉的国力问题。   要是国力强盛,直接在团柏谷这要地驻扎一支大军,或是直接建造一座关隘,什么事情也没有。   但是驻军要钱,建造关隘更是要钱。   北汉穷的薪俸都要发不起了,哪有余财驻军团柏谷,建造关隘?   李筠为罗幼度快刀斩乱麻的收服,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罗幼度直接出兵北汉,行事之果决,亦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讲道理以罗幼度面临的情况,留在汴京,安稳庙堂,举办登基大典,坐稳中枢才是第一要务。   谁想得到他居然直接率兵出征,连登基大典都未举行,直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了北汉疆界。   难道就不怕背后有人耍手段?   刘继业得到消息的时候,中原军已经进入辽州,准备转道团柏谷了。   “必须抢在对方前面!”   刘继业一脸决然。   当刘继业赶到团柏谷的时候,石守信的先发大军也到了团柏谷。   两人一个在团柏谷的西边,一个在东边。   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得到了对方的消息。   一个刘无敌,一个石敢当。   彼此皆是敢战之士,没有片刻的犹豫,由驮马换成战马之后,都在第一时间发动进攻,打算将对方赶出团柏谷,占据这有利地势。   团柏谷是一道山谷,不利于大军的进退伸展。   在这种特殊的地形下,没有任何的战法战术可言。   就是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马蹄声震天作响。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刘无敌、石敢当皆是一马当先,领着兵马冲在了最前头。   刘继业使的是一柄威猛的长柄砍刀,威武霸道,石守信使用的也是刀,不过是厚背大刀,并非长柄武器。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锁定了彼此。   豪勇之士皆无退缩之意,就在彼此的兵士面前。   长柄砍刀与厚背大刀在白日迸射的星火中,两人身形皆是一阻,受反作用力所噬,无法进行下一轮攻击。   两人策马而过,冲进了对方的军阵。   刘继业缓过气来,沉着冷静地猛力一劈,有心立威,这一刀又快又猛,长柄砍刀寒光一闪,一名殿前司的骑士上半截身体连着巨大的马头一并飞了出去。   见此一幕,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殿前司骑兵,也忍不住微微震撼。   石守信则咆哮不绝,大刀分开北汉军血肉的波浪,连连劈砍,已将三人毙命刀下。   双方各自骑兵也在这时撞击在了一起。   一支名动天下,于唐末震慑四方的沙陀骑兵,一支是由赵匡胤一手创建,中原第一劲旅殿前司骑军。   两支部队都拥有超凡的战斗意志与实力。   这撞击一在一起。   刹那间,大块的鲜血和尸体从马背上落在地下。   就算侥幸不死,面对敌我双方骑士无情地践踏,也会成为一团肉泥。   都是天下闻名的精锐,只是几个呼吸的交锋,彼此皆付出了极大的伤亡。   狭长的团柏谷,充斥着血腥味。   这一战从午间一直持续到黄昏,双方这才默契地各自退去。   不是不愿再战,而是山道中人马尸体堆积,已经影响到了彼此的行动。   已无打下去的必要了……   刘继业浑身血污,清点着人数,登时大感心疼。   这才一下午的功夫,自己这边居然折损了八百余人,对方的战力比起这些年交手的李筠强上太多了。   刘继业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的任务就不是为了将中原兵马抵御在团柏谷之外,就他这点兵,还不够罗幼度塞牙缝的,给晋阳城争取聚兵的时间,才是他的目的。   “走吧!争取了一天时间,已经够了。不能将精锐都埋在这里,太亏了。”   打这种仗,根本不是他的风格,只是北汉除了他,没人能够在这短时间内将罗幼度的中原兵马阻击整整一个下午。   石守信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任由兵士给他包扎伤口,听着自己竟然折损了九百余人,也暗自心惊,好一个硬茬子。   打了这些年的仗,真正让他记忆犹新的两个对手:一个是契丹的耶律斜轸,再一个就是此次的刘继业了。   战报传至后方,罗幼度看着石守信对刘继业的评价,忍不住笑道:“这石敢当难得有称赞敌人的时候。”   李筠现在充当罗幼度的参谋,闻言在一旁笑道:“这石大胆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换做是老臣,可不敢与刘继业这样硬拼。其实这并非刘继业的作战风格,此人胆大心细,最擅长的是奇袭战。他常能将麾下骑兵带至意想不到的地方,然后瞧准战机,发动突然袭击。此人极为勇悍,麾下又是少见的精锐。一旦给他抓到机会,很难挽回局面。”   “北汉军中也只有他能够称得上是名将!”   “臣下好几次都着了他的道……”   “他们的兵源远不及我们充沛,为了拖延我军,刘继业这一次也算下了血本了。”   罗幼度想到了刘继业的成名之战,雁门关大捷,便是这位刘继业,后来的杨业,以数千骑兵,神乎其神地绕到了雁门关外,大破十倍契丹之兵,斩杀契丹统帅大同府节度使萧咄李,生擒了都指挥使李重海。   确实了不得。   但随后因为赵匡义的迷之操作,杨业战死陈家谷口,他在身陷重重包围之下,斩杀了数百名辽军,这无敌之名,也非浪得虚名。   不过当前真正让罗幼度关注的并非刘继业,而是刘继业的弟弟麟州杨家的当代家主杨重训。   第二日一早,罗幼度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刘承钧的求援的使者已经到了麟州,但麟州并没有出兵的意思。   罗幼度不出意外地笑了笑,跟他预想的一样。   麟州杨家跟府谷折家其实是一个性质的。   都是地方家族军阀,麟州杨家的开创者就是刘继业父亲杨弘信,麟州新秦县的地方豪强,以武力称雄于一方,在乱世中,以保境安民为理由,成为了地方军阀。   从一开始,杨弘信就在抄隔壁府谷折家的作业,将麟州打造成一个忠于杨家的势力。   杨弘信作业抄得好,麟州境内又民风彪悍,诸多沙陀人居于此地,与当地的古赵民融合,成为了一支不亚于府谷的地方军阀。   杨弘信为了结交北汉皇帝刘崇,他将自己的长子杨重贵送入北汉效力,也就有了现在的刘继业。   但这种军阀心底就没忠义可言的,他们重视的是家族利益。   杨弘信一边送儿子的同时,还选择向大周效忠,两边讨好,两边下注。   随着杨弘信病故,刘继业的弟弟杨重训担任杨家家主。在刘继业的牵线下,杨重训在广顺二年归附了北汉。   罗幼度的记忆中,历史上的杨重训在显德年间会投向郭荣的大周,从此就与北汉断了联系。   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杨重训也投向了宋朝。   只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周、虞可比历史上的宋要强上许多。   杨重训为何还跟着北汉?   不过看这情况,罗幼度心底有数,杨家还是那个杨家,杨重训依旧是那个杨重训。   他不派兵支援晋阳城,明显是不愿意得罪自己,有示好的意思。   既是如此,麟州就有必要去闹一闹了。   毕竟自己卖面子让他投降,跟他自己投降,不是一个概念。   “来人,传我军令,命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整兵备战,领府州之兵,随时随地南下,与朕一同攻打麟州!”   府谷折家,麟州杨家,要说一点关系没有,反正罗幼度是不信的!! ##第七章 打到他妥协   府谷折家。   “传陛下敕令: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即刻整兵备战,领府州之兵,听候调遣,与朕共聚麟州。此后府州、中原一体相连,往来自由。”   折德扆恭恭敬敬的作揖接旨,亲自将使者送出府衙,让人领他下去休息,准备酒食款待。   这一回到府衙,折德扆眉头不由微微皱起,说道:“去将大郎叫来!”   不多时,折御勋快步走进大殿。   折德扆将手中圣旨递给了自己的儿子。   折御勋看着圣旨内容,也是眉头紧锁,拿定主意,说道:“父亲,孩儿去一探麟州?劝说义兄归顺中原……”   “陛下以雷霆之势出兵,定是想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以震慑天下。汉国唯有依仗契丹,方有活路。可契丹在燕地大败不久,折损了不少兵马,短期内还能集结多少兵士来援?”   折御勋口中的大哥就是麟州杨家家主杨重训。   当年杨弘信为了效仿折家在府州的政策,亲自前往府州拜访。   当时还是后汉刘知远的天下。   折德扆、杨弘信皆是汉臣,两人领地相邻,俱是地方强豪,自是强强联手。   年幼的折御勋与稍长的杨重训在彼此家长的见证下结为了异姓兄弟。   杨弘信去世的早,杨重训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麟州杨家的家主。   后来杨家因刘继业的关系倒向了北汉,但折家在折从阮的影响下,一直存着大义,为中原守着国门,抵御契丹与党项,不屑于认契丹做爹的北汉为伍,就算是孤悬北方,周边皆敌,也苦苦撑着,奉中原为正统。   两家立场不同,可私下里的往来却很密切。   尤其是定难军封住折家与中原道路的时候,杨家暗中给了折家不少的支持。   反正折家出兵去进攻党项、契丹的时候,后方空虚,杨家从未动过主意。   同时契丹给折家袭扰的不胜其烦,打算跟北汉一起合击府谷的时候,折家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做好一切防备。   对此刘承钧并非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心底清楚,若不是朝中有一个刘继业,麟州杨家跟府谷折家一并闹起来,就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杨家对折家有大恩,但罗幼度对折家一样有大恩。   折从阮的私人恩情不说,当初定难军发难,意图吞并折家,断绝了折家与中原的联系。   同样是罗幼度出的面,劝说郭荣给予定难军压力,启动了各项制裁,逼着定难军解除了封锁。   不然折从阮的遗体都无法安全运到府州。   何况罗幼度现在是中原之主,奉中原天子是他们折家的宗旨。   不论大忠小义都容不得他们拒绝这道圣旨,可他们实在不愿与杨家动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罗幼度大军抵达麟州之前,说服杨家投诚。   “陛下好算计呀!”   折德扆焉能看不出这就是罗幼度圣旨的真正用意?   圣旨中的共聚麟州,可以理解为一战,同时也能理解为和平会师。   折御勋也看懂了其中的关键,笑道:“这样不是更好,周主遗憾早逝,这继任者若无实力能耐,只怕天下又将陷入兵灾混乱中去了。我们府谷后山那一座座墓碑岂不是白立了?只有中原一统,才有可能打到上京去,一雪契丹入主中原之耻。”   折德扆笑道:“大郎说得在理。为父也不希望府谷儿郎生下来就以弓马为伴,也想他们能够如中原的孩童一样,走进宽敞的学堂里读书……去吧,此事由你做主了。”   “去麟州吗?我也想一起去看嫂子了,带上小妹?”   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看着父亲与兄长,正是折赛花。   折德扆没好气的道:“你现在好意思去了?”   折赛花颇为尴尬地一笑:“杨家兄长都娶了别家姊姊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折御勋笑道:“让小妹去也好,她与义兄的夫人崔氏向来交好,指不定能帮上忙呢。”   折德扆很早就在培养折御勋的自主能力,对于他的意见大多都会同意,也不再说什么。   府州与麟州相隔不过数十里地,折御勋、折赛花皆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不到半日,已达麟州。   因罗幼度大举入侵,麟州戒严。   折御勋、折赛花却不在戒严之内,很轻易地就进了城,见到了麟州杨家家主杨重训。   “义兄!”   “兄长!”   杨重训笑着将折御勋、折赛花迎入府中,说道:“见到你们来,为兄这心里就踏实了。”   折御勋明知故问道:“义兄何出此言?”   杨重训笑道:“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要是不来,来的就会是中原的兵马了。这麟州可不是你们府谷,依山而建,又是悬崖又是黄河的,还有断头山峰。刘家天子明显是要死守晋阳城,放弃周边城池,等待契丹支援,跟中原打消耗战。麟州要是遇袭,晋阳看都不会看一眼。我若不识趣一些,杨家将毁在我手里。”   “再说了,识相一点,还能谈谈条件,真打上门来,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   折御勋问道:“义兄有什么要求?”   杨重训顿了顿道:“也没别的,只是希望中原天子能够宽恕我兄长,饶他性命。”   折御勋道:“这有何难?就兄长那一身本领,只要他愿意归顺,谁能不爱?”   杨重训苦着脸道:“要是如此就好办了,问题就在于兄长受刘氏大恩,怕是不会轻易妥协。”   一直没有说话的折赛花,突然冒出了一句话:“那就让陛下打到他妥协就好了。”   折御勋、杨重训你眼望我眼。   好像有点道理。   ……   晋阳城南门外。   今早穿过团柏谷后,只用了不到半日,罗幼度就来到了晋阳城下,看着面前高耸的晋阳城。   罗幼度不由地头皮发麻。   这晋阳城的坚固程度只怕比幽州还要强上三分,连汴京都比及不上。   罗幼度甚至觉得汴京跟这个晋阳城比起来,那就是一座小歘歘。   他苦笑道:“难怪世宗当年折戟于晋阳城下,这城真要强攻,只怕空有十倍之兵,也得磕坏满嘴的牙吧。”   李筠心有余悸,当年的那一仗他也有参与,一点破城希望都没有。   他说道:“这晋阳城足足由六个城汇聚起来,当初我们只拿下了最简单的东城,便再无力攻伐了。”   巨大的晋阳城,不只是一城,由里三层外三层的结构修筑。   北齐时期,高氏政权把晋阳城作为别都,在汾河东岸新建大明城;隋开皇十六年,隋文帝杨坚筑仓城,隋大业三年,隋炀帝杨广建晋阳宫城,在晋阳城西北形成一个以晋阳宫城、大明城、仓城形成的品字形宫城区域。   唐贞观初年,长史李勣又筑东城。武则天长寿元年置北都,并州长史崔神庆建了中城,跨水联堞,将东、西两座城池连为一体,至此,在太原盆地北部形成一个内三城:仓城、新城、大明城;外三城:西城、中城、东城的庞然大物……   一个巨城里里外外六城相互依存,想要彻底攻占,得一城城的去啃……   只是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怪历史上赵匡义对晋阳怨念那么大,又是焚城又是水淹,还削龙角、钉龙脉,硬生生地将这伟大的杰作,千年古城毁于一旦。   这赵家老三,还真不干人事。   当时的皇帝刘继元都投降了,还要弄这么一出,然后花费巨额财富重新建一座太原城……   这操作,脱裤子放屁,简直绝了。   罗幼度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不准备攻城。   不然非如赵匡胤一样,磕得满头包。   瞬息之间,罗幼度已经在脑子里闪过了一个问题。   “如果刘承钧死不投降,那该怎么办。”   看着巨大的城池,想着穷得叮当响的北汉朝廷,罗幼度脑中渐渐浮现出了几种方案。   晋阳城城楼。   刘承钧眯眼向南眺望,脸色有些凝重气恼,随即却笑道:“对方就这么一点兵吗?就这点兵,还想打晋阳?围城都不够吧!”   郭无为看出了问题凝重道:“他们的目的不是奔着晋阳城来的,这支军队是为了防止我们分兵去救援诸州。我们中计了……对方是这是打算将周边诸县一一夺取,收我们之粮,围点打援。”   刘承钧大笑道:“都说罗幼度用兵了得,我看不过如此吗!分兵攻城,意味着需要分兵而守,他们有多少兵马可用?对面差不多三万左右。多算他翻一倍,六万,给他八万好了。河东那么多州,他要逐一而守,还剩多少?我们晋阳城有三万兵,大同云州方向也有五万之多。辽只要随随便便派个三五万来,足以将对面碾压了。莫要看一座座城池陷落,待辽援兵到来时,摧枯拉朽的便能将所有城池收回来,保不准还能全复整个河东呢。”   郭无为大赞:“陛下英明!”   刘继业见两人一唱一和的安定军心,不免暗暗古怪,刘承钧、郭无为的问答并非胡说。   罗幼度内部不稳,刚刚登基,不可能将京中禁军全部调来: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一挑二? ##第八章 暂不支援   晋阳城南。   罗幼度收到了今日由南边传来的战报。   此番进攻北汉,罗幼度选择了三路并进的打法。   中军直接利用李筠打下来的辽州,直逼晋阳城,给晋阳城制造威胁,令北汉将兵力收缩。   同时以韩通为主的侍卫亲军步军司由潞州北上,直取沁州。另外一军以韩令坤的殿前司为主,从晋州北上直取汾州。   这兵力分配,也是一门学问。   北伐之战,跟随罗幼度的兵马吃得是盆满钵盈,跟着郭荣提前回京的韩通部、赵匡胤部却只是喝了一口汤而已。   故而此次攻打北汉的攻伐主力,罗幼度特地安排了韩通与重整后的殿前司来攻城拔寨,一方面以求做到雨露均沾,利益均衡分配,另一方面将他们留在汴京守家,罗幼度也不放心。   中原一统之势已成,突然的混乱,对于周边实力来说,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心怀鬼胎是必然之事,京中驻军也必须值得信赖。   因罗幼度疑兵之计的缘故,北汉上下皆在看戏:从开始的强主患病,无力主政,皇后垂帘听政,到赵匡胤反,储君失踪,国家无主,然后契丹扶持新周,发出檄文,接着中原易主等等大事,看得那叫一个精彩。   最新的戏份是令头痛多年的李筠怎么给中原新君制造麻烦的……   结果看着看着大军压境,一切都猝不及防。   沁州方向的北汉守军毫无防备,任谁也想不到罗幼度会在这时候突然出兵,直接让韩通打的措手不及,只是支撑了小半日,沁州失守。   韩通接管了城中准备运往晋阳的粮食,北上攻打隆州。   韩令坤一路相对来说,距离较远,他抵达汾州的时候,汾州刺史已经得知中原入侵的消息,做好了防御准备。   但同时他们也收到了刘承钧的命令,分兵前往晋阳协防。   本来北汉就有兵力严重不足的劣势,又抽调兵马驻防晋阳。   汾州自身兵力严重不足,对上了重整意图雪耻的殿前司,在战斗力上完全受到了碾压,大半日功夫,汾州也被韩令坤率领的殿前司攻克。   如韩通一般,韩令坤破城之后,留下了些许守兵,收缴了粮草,马不停蹄地奔向了石州。   将战报收好,罗幼度走出御帐,看着天上的点点繁星,听着周边的虫鸣声,空气里有一股干燥的味道。   深深吸了口气,嘴里嘀咕了一句:“好一道靓丽的风景,可惜无缘一见了。”   大同云州。   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耶律敌烈、突吕不部、塔尔、唐筈、赵匡义聚在了一起。   他们离北汉最近,最先收到了刘承钧的求救信。   这种会议,身为外人的赵匡义本无权参加的。   但是耶律屋质觉得赵匡义对中原的局势更为熟悉,让他在一旁旁听,可以帮着察觉出一定的问题。   会议的气氛有些压抑,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就中原这势头,无人不忌惮,无人不惊恐,只是畏惧中原之强盛,也无人敢动。   耶律屋质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难得中原异变,只要有人穿针引线,必然会令人群起而动。   他们契丹最适合做这个引线之人:一天之内,耶律屋质分别向定难、李筠、甘州回鹘、巴蜀、江南、武平甚至于李重进,陷于内乱的吐蕃,都发出了联合共击中原的邀请。   耶律屋质不指望所有人都应邀行动,但只要消息传出去,都会让中原分心,从而更进一步处于劣势。   但所有的计划都因为中原的强势出击打破了,莫说约定一并出击,他的联络使者甚至还未抵达,便先一步收到了北汉的求援信。   不论是谁得到这则消息都会感慨罗幼度出兵之果决,行军之迅敏。   收李筠,兵临晋阳城下,从数据上看来不过三天。   他们连罗幼度何时离汴京的都不清楚。   不止北汉懵了,连在幕后下棋的耶律屋质也懵了。   这棋局还能这么玩的?   车马炮帅一起过河将军,就跟耍无赖一样。   耶律屋质只能硬着发麻的头皮,召集了诸将商议情况。   耶律敌烈当先说道:“应当迅速出兵,河东绝不能丢。一旦让中原取得了河东,将会直接威胁到我大同府。”   他才是真正的西京留守。   尽管耶律屋质的北院大王地位在他之上,耶律屋质终有离开大同的一天。   对方可以在关键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他却不行。   大同云州是他的据点,巢穴。   河东与大同战略意义极大,不可不救。   大同的马军指挥使塔尔毫不犹豫地出来支持自家大王:“我们已经失了幽都府,不能再丢大同府。”   耶律屋质笑道:“救肯定会救的,关键在于什么时候救。现在火急火燎地南下,未必是最佳时机。”   耶律敌烈说道:“北院这是什么意思?”   耶律屋质道:“中原新帝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他这般迅猛快捷的出击,目的为何?为了就是速战速决,为的是震慑四方。要四方居心叵测之人明白,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只要他能够在一个月内打赢河东汉国,击败我们,那么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将告吹。中原所展现出来的无敌姿态,将如昔年的汉唐一般,必将深深地印在那些动了歪心思的诸侯心底,从而丧失一切斗志。不敢心生他念,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反之,只要中原军陷在了河东,时间一久,就会给人一种中原不行的感觉,届时就算无仇无怨的人,都会来踩上几脚,捞些好处。”   “故而,某以为我们不该急着出战。罗幼度此人战略目光极为可怕,手下又有诸多的谋臣猛将,我们过早地进入战场,反而容易给他击败。”   “我军一败,河东的士气大跌,这样反而帮助了中原攻取河东。”   耶律屋质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道:“我们不给中原击败我们的机会,就是对河东最好的帮助。晋阳城,我不信罗幼度有那通天之能,能够轻易地拿下。我们等陛下的大军支援,耗的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以绝对的优势南下,也许能再次攻取开封呢!” ##第九章 再见折赛花   麟州!   杨重训的要求对于罗幼度来说,根本就不算要求,反而是一件美事。   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对于人才的认知。   有一句通俗的词语来形容就是集卡。   这并非刻意为之,但你明知对方未来的成就与自身的能力,事先投资,与其交好,那是人之常情。   这杨家将虽然没有演义中的那么壮烈,什么七郎八虎,满门女将……   与折家、老种家比起来,杨家也确实差点意思。   但杨业个人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有名将之资。   罗幼度巴不得能够多一位有勇有谋的大将。   但罗幼度也没有无条件的宽恕,只要杨业不如韩匡嗣那般,触碰底线,他都能予以赦免。   杨重训对于自己兄长的德行还是很自信的,毫不犹豫地改旗易帜,在麟州城楼上挂上了中原新朝的旗帜。   杨重训很是识趣,杨家的根基在麟州,需要立功在新朝巩固自己的地位,拉着折御勋就道:“勋弟,哥哥我寸功未立,无颜去见陛下。你我两家合兵一处,去打宪州如何?拿下了宪州,打通了与晋阳的道路。我们一起去面见陛下,就不必劳烦陛下亲临了。”   折赛花笑道:“这法子好。”   折御勋惊讶道:“不是应该先打岚州?”   麟州、府州位于晋阳城西北方,一路往东南进兵,得经过岚州、宪州两地,方可抵达晋阳。   杨重训笑道:“勋弟有所不知,岚州团练使刘绍早年在讨伐山贼谯晨时,知他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为贼,刘绍单枪匹马入山招降,说得谯晨来归。不想侯霸荣与谯晨有隙,诬他假意归降,意图劫掠粮库,将之袭杀。刘绍想为谯晨讨个公道,但刘承钧更器重勇猛的侯霸荣,草草了事。刘绍也因此事对刘承钧极为不满,早有反意。”   “他见我俩出兵,定然心动,派人招之即可取城。”   杨重训作为地方军阀,自然少不了结交周边豪强,以巩固地位。   刘绍作为手握兵权的邻居,也在杨重训的结交之内。   两人时常聚在一起饮酒,知道不少对方秘事。   折御勋眼前一亮,说道:“大善,兄长在此等候片刻,弟这便回府谷调兵。”   杨重训也道:“为兄也派人联系刘绍。”   其实就算杨重训不联系刘绍,刘绍也动了反意。   只是他东有麟州,西有宪州,给夹在中间,不敢妄动。   他一直在等,等罗幼度的军队攻打宪州的时候,他再取了岚州进献,确保安全。   杨重训的信如定海针一样,刘绍毫不迟疑,直接领兵冲到刺史府中将刺史殷荣杀了。   其实这殷荣也动了反意,北汉太穷了,他一个刺史的俸禄,根本不够挥霍。依靠贪污维持生计,一开始是一点,随着胆子越来越大,这窟窿也就越大,不知如何填补。   正心惊胆战的,遇到了中原大举入侵,殷荣瞬间动了心思,降了中原,窟窿不就没了吗?   结果刘绍一刀将之砍翻在地。   殷荣临终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降说声一起降啊,砍我干嘛!   麟州、府州外加岚州,三州之兵,直奔宪州而去。   宪州刺史郭维、团练使谢文良作出了死守的架势,拒绝归顺。   杨重训、折御勋、刘绍只好将宪州包围起来,就地砍伐树木,作简单的攻城飞梯,来日攻城。   折御勋年纪最小,但折家之名极盛,作为此路兵马的主帅。   折御勋正在研究明日如何攻打宪州,一骑快马飞至,将一封急信递给了折御勋。   折御勋见是父亲从府州传来的,打开细看,脸色微微一变,信中的内容显然是耶律屋质暂不支援晋阳的消息。   折家是云中大族,世居云州。   他们是为了给中国守国门而迁居至府州这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苦地方的。   故而折家在大同云州有着自己的消息来源。   这能够孤悬一方,折家的实力,显然并不仅限于外在。   他们没本事旁听会议,但是北汉的救援,以及云州兵马的按兵不动还是能够打探清楚的。   随着中原三路兵马行动轨迹的表露,罗幼度的目的也一点点地清晰明了。   耶律屋质这种级别的好人物,更是早早地看穿了罗幼度的用意,决定不在中原锐气最盛的时候南下支援北汉。   燕幽的失败,已经让契丹不敢再小觑中原,小觑罗幼度了。   折御勋思量一二,叫来了自己的妹妹:“小妹,这是父亲寄的信,这里我走不开,你带些人马,将这信送往晋阳,亲自交给陛下。”   折赛花欣喜地接过信,肃然道:“兄长放心,一定将信送达。”   折赛花抵达虞军军营的时候,罗幼度正与诸将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北汉国小,不过十州之地,分为并、汾、忻、代、岚、宪、隆、沁、麟、石十州。   罗幼度道:“我军现在有三支部队蚕食汉国领地,其中韩步帅部已取沁、隆二州,韩殿帅取了汾州,正在攻打石州,进展顺利,最迟不过后日,即可攻陷。麟州、岚州已经归顺,现在正在攻打宪州。”   石守信大喜道:“这才几日,汉国半数已为我军拿下。就看契丹小儿,有没有胆子来援。”   得到折赛花求见的消息,罗幼度瞬间想起那个胸口好似塞了两香瓜的小姑娘,说道:“让她进来!”   折赛花大步走进御帐,看着左右文臣武将,挺了挺胸,高声道:“府谷折氏,见陛下恭安!”   罗幼度看着一身戎装,意气风发的少女,小小遗憾地收回了目光,心道:这束胸,真是罪过。   他一本正经地笑道:“起来吧,几年未见,折家娘子越发英武飞扬,大有花木兰的风采。”   折赛花微微窃喜,却也未忘记来意,双手呈上来信,说道:“家父有急信向陛下禀报。”   罗幼度示意护卫将信取来,打开细看,见信内容,笑道:“看来要让诸位失望了,契丹怂了,收了汉国的求援信,却不敢来战,依旧龟缩于大同云州。”   帐中诸将登时骂骂咧咧,大军连战连捷,士气高涨,所有兵将,莫不渴望与契丹一战。   罗幼度也有小小的遗憾,就这士气,契丹来几个打几个…… ##第十章 壮烈   罗幼度感慨契丹也有能人,倒也没显露其他情绪。   这契丹不敢来打,也是一种可以激励士气,提升威望的手段方式。   试想一下,这连自己儿子给揍得都要灭国了,契丹都不敢出兵。   还指望十万八千里外的宵小一起连携作战?   不管契丹救与不救,对于结果影响不大,只是更加麻烦一点而已。   这种麻烦也是不可避免的。   总不至于所有对手都跟巴蜀、江南的那群诸葛亮、韩信一样,用自己经天纬地之才,让战局变得简单。   虽然罗幼度希望这样。   可契丹能够称雄塞外,成为这个时代最强之一,怎么可能没有几个超级牛人?   “如此一来,我们兵力就有可些相形见绌了。”   帐下的曹彬皱着眉头,这位名将已经不拘于当前的战局,而是向未来推演了。   契丹真会放弃救援北汉吗?   肯定不会。   北汉是他们与中原的战略缓冲地带,一旦让中原占据北汉。   中原兵马就能够在雁门关布防,兵锋直指契丹的西京大同府。   这种结果是契丹无法接受的。   罗幼度问道:“何以见得?”   曹彬已经洞察了契丹的心思,自信满满的说道:“对方不出兵原因有三:其一、就如陛下说的一样。怂了,面对势不可挡的我军,他们深知失败的下场,不敢触我军锋芒,只能退让。”   “其二,他们不需要一个叛逆的儿皇帝,末将查阅过这些年河东汉国的发展,发现刘承钧这些年一直争取摆脱对契丹的依赖。重用郭无为、卫融、赵华、杨业这些不愿与契丹往来的将相,与契丹交好的枢密使段常、大将赵鸾受到了冷遇。借我们之手,打痛儿皇帝,削弱河东实力,也是目的之一。契丹需要一个听话的儿子……”   “当然,他们所依仗的就是晋阳城的坚固。儿皇帝真要死了,头痛的也是他们。”   罗幼度眼前一亮,曹彬这一分析已经不是单纯地围绕军事了,而是衍生到了政治。   这家伙的进步远在自己的预料之上。   罗幼度道:“很新奇的想法,继续说下去。”   曹彬续道:“其三、待援消磨我军锐气。晋阳城里有三万余兵士,大同周边兵马估计在四五万之间,他们肯定不敢全数出动,会有部分兵马防守大同,即便加上河东的全数兵马也就六七万而已,跟我们相差无几。但只要契丹再向大同增兵三五万,即可在兵力上取得绝对优势。”   罗幼度赞许地点头,此番征伐,他从中央调了六万禁军,加上降服李筠的一万,共计出动了七万,现在加上府州折家、麟州杨家一万精锐,有八万兵士可用。   除去攻取州府需要驻守的兵士之外,可动用的兵力跟北汉跟大同云州方向的契丹兵加起来是差不多的。   这都是罗幼度在战前计划好的。   他当然可以调派更多的兵马,这样会伤及国本,也可能造成后方的不稳定。   毕竟他这个皇帝刚刚登基,若不是受到四面合围的危局,怎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击。   另一方面罗幼度也在照顾契丹大同方面的感受,免得兵马太多,对面不敢来打。   结果,对方还是怂了。   罗幼度给了曹彬这番分析极高的评价,也号召军中兵士多向他学习,有事没事,多想一点。   但对于增兵的事情,却绝口不提,似乎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围绕当前局势,众人展开了其他方面的商讨。   最终定下了先三军会师,然后再取忻州、代州,以拔钉子的方式,先将晋州城困死再说。   结束了军事会议,罗幼度见折赛花并未离去,问道:“折娘子还有事?”   折赛花鼓起勇气道:“陛下既然知道契丹要增兵,为何不做增兵的准备呢?是没有多余的兵了吗?真要是如此,府谷还能出些兵马相助。”   罗幼度笑道:“不用,折娘子的好意,朕心领了。增兵!只是大同方面单方面的意思。可不是契丹酋长耶律璟的决定……这要增兵也得有兵可增才行。”   折赛花急道:“陛下不可小觑了契丹的动员能力,与中原不同,契丹只要是男丁就可归为兵源。幽州之战,契丹是折损了不少,可以他们的特点,能够轻易地再拉起一支十万以上的军队。”   罗幼度问道:“就跟府谷一样?”   折赛花见罗幼度盯着自己,微微颔首道:“是的,府谷也是如此!”   简单的几个字,罗幼度能够感受到这背后的壮烈。   在这个世上也只有罗幼度能够提前感受,折赛花这句话的意义。   府谷上下男女习战。契丹来袭,上至老人,下到妇孺,关键时候,皆是兵士,为中国守护国门。   这一守就近乎三百年,三百年里,折家几代,抗击契丹、抵御西夏、打击北汉,为捍卫华夏边防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绍兴九年,西夏攻破府州。   西夏人入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挖坟折家在府谷先人的坟墓,毁迹砸碑。   可见西夏对于这个对手发自内心的痛恨。   正如折赛花说的,他们确实还能出兵,但是动员的预备兵那是府州的根。   看着面前年纪轻轻,一身戎装,娇艳飞扬的少女,罗幼度慎重道:“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你最大的愿望是府州孩子能够在玩耍中长大,不是背负守卫府州的命运,拿着刀枪,练习武艺。朕答应你,府州现在是新朝疆界,未来一定不是。河东战事一了,朕会亲往府谷一趟,为后山的上万烈士上炷香。”   折赛花见罗幼度语气诚恳,目光坚定,眼圈微红。   这府州的情况,没有人比她们这当事人最了解。   尤其是在四面皆敌的五代,因与中原的道路断绝。往来只能通过定难军的领地,定难军又时不时地刁难,真的是一天天熬过来的。   罗幼度身为皇帝,能够说出这话,折赛花瞬间觉得,这些年的苦都值得了。   “府州折氏,替家父,府谷四万百姓,谢陛下体恤。”   罗幼度道:“这是你们应得的。”   他顿了一顿,方才说道:“至于契丹援兵之事,你放心好了。算算时间,耶律璟考虑的,应该不是派兵支援河东,而是怎么度过这个冬天。”   ……   漠北!   方凡,一个很平凡的名字,也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但他用行动证明,真正英雄生于平凡,而归于不平凡。   “哈哈哈!”   他策马飞奔,畅快大笑。   在他身后是百名气急败坏的契丹牧民。   他们咬牙切齿,咆哮连连,对着奔跑在前面的方凡张弓劲射。   方凡眼神有些涣散,一支劲箭透胸而过,正一点点地吞噬着他的理智。   “再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儿!”   方凡咬着牙,血液从嘴角溢出,心中不住地说着,每当意识要模糊的时候,就狠狠地咬下一小段舌尖,以疼痛刺激大脑,维持清醒。   这已经是他烧的第三块草场了,他记得一里外还有一片草场,将那里烧了,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记忆有些涣散,方凡想到了三天前。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幽州节度使陈思让与幽州长史,礼部郎中宋雄。   陈思让,方凡不了解,是朝廷任命的外人。   宋雄可是地道的燕人,有名的读书人,与他留着都是一样的燕人血脉。   “将士们,不知你们是否觉得,这个把月,我们才活出了一个人样。”   “在这之前,我教过书,看着我们燕人的孩子,在歌颂耶律阿保机的伟大,在赞美耶律德光的仁德,便如行尸走肉一样。”   “我不敢说他,不敢告诉他们,他们的父母或者祖上亲人,都曾是契丹人的刀下亡魂。我们活下来的屠刀下的漏网之鱼!”   “我们不但无法谴责发泄仇恨,还要给仇人歌功颂德。那苟延残喘的感觉,真不如死了痛快。”   “但是我们哪敢去死,我们死了,谁来告诉燕地子孙,我们燕人留着的是汉人的血,我们的根在中国,不是契丹,更不是辽。”   “现在陛下收复了燕地……我们终于能够告诉所有留着燕人血脉的孩子真相,契丹才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就是屠夫,饿狼!”   “契丹人不甘心燕地丢失,丧心病狂的编排周后与陛下,鼓动四方与中原为敌。”   “现在需要一批忠烈勇士深入草原去烧契丹的草场,以绝契丹后勤。此去凶险万分,此去之人大部分……甚至无法安全归来,但若不去做,将会有源源不断地契丹兵涌向河东,甚至我们幽州。”   “可有燕人猛士担此重任?”   ……   方凡脑中浮现自己父亲惨死契丹屠刀下的情形,咧嘴大笑,这仇报了。   一箭再次从后心刺入,看着近在咫尺的草场。   方凡用最后一丝气力,点燃了身下的战马,鬃毛瞬间燃起。   方凡在火中死死地抱着马颈,火中人马冲向了草场……   秋高气爽!   野草遍野!   冲天火焰,乍然迸现……   大风的呼啸,还是火魔的怒吼,四散蔓延……   人马随着这烈焰一并消失…… ##第十一章 不死不休   类似的壮举在漠南漠北草原一次次地发生。   罗幼度离开幽州时,将幽州的防备交给了陈思让,同时也给了他一个任务。   就是出古北口方圆百里之地,不许有草场的存在。   但是在此次兵伐河东的时候,罗幼度给陈思让下达了全新的指令,深入漠南漠北,将已探知的草场能烧的都给烧了。   此命令注定伴随着死亡,但所带来的效果却是巨大的。   上京临潢府。   耶律璟并不喜欢自家国都的气氛。   尽管上京皇宫建造得富丽堂皇,整个上京城兼容了契丹的习俗,中原的文化,既有形态各异的契丹建筑,也有各式各样的孔庙、佛寺、道观。   耶律璟依旧喜欢随草而居的生活,觉得那样才叫自由,困在上京,固步自封,便如失去了自由一般。   但是……为了这个皇位,耶律璟毅然决定不要这份自由。   丢失幽都府对于耶律璟的影响极大。   归根究底就是这个时候的契丹还没有形成完整有效地继承传统与理念。   自耶律阿保机创建契丹以后,就没有人是正常即位的。   即便是太宗耶律德光,也是在断腕太后独断专行之下,废皇太子东丹王耶律倍,在皇后的支持下,坐上皇帝位子的。   至于此后的耶律阮、耶律璟都是靠军事政变抢来的皇位。   连续的非正常即位,导致了契丹皇室内部混乱不堪,耶律阮、耶律璟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平叛的路上。   此次耶律璟在燕地丢了大脸,为了维护自己皇帝的威信,一回到上京就将耶律喜隐的事件扩大,通过杀自己人,建立自己的权威。   面子、威信在自己人身上找,这人到了一定境界,果真没啥区别。   清理了一波耶律李胡的势力,耶律璟暂时也不敢离开上京,就在上京皇宫住了下来。   换个踏实的地方熬夜,喝酒,然后白天睡觉。   耶律屋质的来信,让耶律璟郁闷的想要呕血。   这没完没了,不消停了?   刚刚打了燕地,又打河东?   耶律璟抱怨之余,却也没有半点耽搁。   耶律璟对于耶律屋质是无条件的信任,当年就是耶律屋质带兵,一手将耶律璟扶上了皇位。   这些年也是耶律屋质尽心竭力地维护着契丹的核心利益。   任由他怎么胡闹,也有耶律屋质为之兜底。   不过这一次耶律璟并不打算亲征,点了耶律颓显与高勋为将,命他们两人领六万兵马支援。   大同府本就有不少的兵卒,再加上支援的六万,足以在兵力上对罗幼度形成碾压之势。   这日耶律璟照常熬了一个通宵,喝酒看斗鸡的耶律璟昏昏欲睡,正准备美美地补上一觉。   漠南漠北草场大片大片焚毁的消息传至上京。   满腔睡意,瞬间清醒,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外加惊惧。   契丹经过不断的与中原接触,深知中原文化是强国之术,对于中原的各种先进知识理念,疯狂的吸收学习。   唯独畜牧业例外。   耶律阿保机深知草原人的优势,什么都可以学中原,自己的畜牧不能丢。   这是他们契丹人能够战胜中原的根本。   故而耶律阿保机在定国策时就强调,契丹旧俗,其富以马,其强以兵。纵马于野,弛兵于民。有事而战,彍骑介夫,卯命辰集。马逐水草,人仰湩酪,挽强射生,以给日用,糗粮刍茭,道在是矣。   哪怕不管再怎么了解,中原的耕种之法,能够让他们吃得饱肚子。   契丹族人依旧依靠畜牧生存。   他们凭借超强武力,占领了阴山以北至胪朐河,土河、潢水至挞鲁河、额尔古纳河流域的大片草场,发展出了庞大的畜牧业。   这畜牧业越发达,所需的草料就越多,对于草场的需求自然越大。   焚毁草场这一招,对于契丹来说,那是致命的,就如中原的自然灾害一样。   为什么契丹人最怕雪灾?   他们怕的不是寒冷,而是牲畜没有足够的食物抵御寒冷,导致大规模的死亡。   同时没有足够的草料,牛羊马就无法产奶,他们会失去一大食物来源。   不只是如此,契丹自己就是多个部落组成的。契丹之外,还有室韦、阻卜、吐浑大大小小依附在契丹之下的他族部落。   这草场紧缺,势必会造成族部、他族攻抢剩余草场的情况。   这抢夺草场,将会引发冲突,然后火并……   一切一切的后果无法预料。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刘仁恭烧草场的时候,契丹可汗吓得直接上缴购买草场的钱。   这看上去只是烧毁了草场,但引发的连锁动荡是无法预料的,也是契丹难以承受的。   “混蛋!”   耶律璟想不到罗幼度狠辣至此,只是想想后果便有一种颤栗的感觉。   “快,快,上朝,将上京所有大臣请来。”   耶律璟上下牙齿有些打颤。   得到上朝消息的契丹大臣们最先反应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后看看天,是白天还是晚上,确定无误之后,皆涌现不祥的预感。   睡皇帝不睡觉白天上朝,足以表明事态之严重,纷纷放下手上的一切赶往皇宫。   耶律颓显、耶律挞烈、耶律夷腊葛、萧海瓈、萧护思、萧思温、耶律贤适、高勋等等契丹核心文武聚在一处。   当得知罗幼度派人纵火烧草场以后,满朝文武都慌了,纷纷咒骂罗幼度丧尽天良,无道德底线。   耶律璟揉着有些宿醉的脑袋,不满地叫喝:“召见你们来是商议问题的,不是听你们怎么骂人的。骂人真有效,用不着你们。”   耶律颓显最先说道:“南人这一招太过毒辣,臣提议取消支援河东的计划。”   开什么玩笑,哪里还有时间去救河东?   耶律颓显是九石烈部的夷离堇。   所谓夷离堇,是契丹的一种自治制度,等同王爵身份,各部落的首领为夷离堇,统称大王。他们各按本部族习惯进行管理,在不违反统一政令的情况下,朝廷一般不干涉他们内部的事务。   耶律颓显一部之长,自然是要为九石烈部负责的。   这个冬天注定要通过争夺草场来维持生计,这关键时候,将部落里的男人调出去打仗,留下一群妇孺,凭什么抢草场?   来年就算得胜回来,等候他们的除了一地尸体,还有什么?   反正不管怎么样,耶律颓显绝对不出兵了。   下面一群背后都有部落实力的大臣皆闭上了嘴巴。   不管谁去,总之他们族人不能去。   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此时出班说道:“陛下,当前非常之时,因行非常之事。臣提议迅速派人护卫草场,统计未受损的草场,将所有草场重新规划,分于各部,以此避免相互争抢,引发内乱兵灾。同时征集地方官府所余粮食,统一发放,以照顾实力弱小的族部。”   耶律挞烈是六院部郎君古直之后,沉厚多智。升任南院大王以后,均赋役,劝耕稼,在东北开拓了千顷田地,令得契丹,户口丰殖。   几乎可以说是契丹的财神爷。   在耶律挞烈的提议下,契丹的庙堂多以怎么度过这个冬天为主要目的。   支援河东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耶律璟有心给耶律屋质最大的支持,但跟中原皇帝一样,皇帝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他的权力也会因为部落的利益而受到掣肘。   大同云州。   耶律屋质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耶律璟放弃出兵支援的消息,而是亲自体验到了烈火燎原的景象。   陈思让派遣了一千名骑兵四散烧草场,其中有一小队完成任务之后,给乙室部的牧民盯上了。   十人慌不择路地奔逃,途中失散。   一名叫贺东的兵士在漠南迷了路,瞎转悠,凭着自己的狩猎天赋,勉强活了下来,跑到了白水泺。   那里未来是察哈尔右翼前旗,蒙古族世代繁衍生息的乐土,蒙古八旗中正黄旗就是生长在此处,芦苇丛生,水草丰美。   白水泺正好位于大同云州的正北方。   贺东在白水泺的风口点了留下了八个火源,四散蔓延,一把火烧了足足一天一夜。   耶律屋质想要救火都有心无力。   草本是易燃物,加上火借风势,离水源又远,根本无从救助。   看着黑漆漆化成黑炭的土地,耶律屋质面无表情,对着身旁的耶律敌烈说道:“大王,告诉汉天子,就说让他坚持下去。罗幼度在草原,干出了天怒人怨之事,陛下已经决定出兵十万讨伐中原,不止要帮他夺回河东,还要攻入中原,取罗幼度首级向大辽子民谢罪。”   说完转身回到了大同府天宝寺。   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取过纸笔给耶律璟写信。   提笔第一句正文就是:不可为河东伤及自身。臣将于大同云中设置防线,用以防范中原入侵。两国之间,势如水火,烧粮草之势,恐引为常态。不可长期受制于人,致使国力败坏。当尽力开发农耕,以求农牧均衡,脱离此境。   此外不可再求与中原有缓和之机,双方已入不死不休之局。陛下当效仿昔年太祖、太宗,组建打草谷骑,长期不间断袭扰中原疆界! ##第十二章 抛弃 会师   晋阳城!   刘承钧看着四方传来的报道,无奈的对着宰相郭无为道:“都说罗幼度诡诈,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郭无为对此只能报以苦笑,这实力的差距,真就是让人无可奈何。   对面罗幼度驻兵晋阳城南门,既不限制晋阳来往通讯,也没有派兵封堵诸门的。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罗幼度是担心兵力不够,怕被自己趁机将之逐个击破,才选择不封锁晋阳诸门,任由消息往来。   现在看来,对方是有意制造惶恐,就是让他们清楚地知道,局面是多么的糟糕。   而且还成功了。   这才短短的六日,韩通的军队已经拿下了沁州、隆州,韩令坤的殿前军也成功夺取了汾州、石州,两路兵马正向太原进发。   最致命的是麟州杨家的背叛,麟州杨家在北汉有极大威望,杨家的兵马一直也是北汉引以为傲的最强战力。   刘继业无敌之名,固然是因为他个人能力确实了得,但若没有麟州杨家出钱出力还出人,刘继业的威名至少得削弱四层。   刘继业的作战风格有点类似于特种兵,擅于以少胜多,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出现在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对着敌人的破绽发动猛烈进攻。   这对于兵士的要求极高,没有出色的军事素养,凭什么将骑兵大幅度迂回到敌人身后,而不为敌人察觉,又凭什么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毫无畏惧地发动攻击?   李筠毫不犹豫地说道:“河东名将唯刘继业。”   就可以看出这些年的交锋,真正给他造成麻烦的也就刘继业一人。   越在这关键时候,越是需要英雄来充当信仰。   在河东,没有比刘继业更适合当这个力挽狂澜的英雄。   刘承钧深知刘继业在自己军中的威信,他若跟麟州杨家一样反了,晋阳城的士气在现有的基础上,至少还要下跌一半。   得知麟州杨家造反的时候,刘承钧心脏都要吓了出来,第一时间就安排了刀斧手,找上了刘继业试探他的态度。   刘继业知道杨家造反的消息比刘承钧更早。   杨重训与刘继业关系极好,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自己的哥哥,让他自己做决定。   刘继业世家出身,自然明白弟弟的选择,是为了家族着想。   当初他父亲一边将他送到晋阳给刘崇当护卫,一边倒向郭威也是两面投资。   现今河东势如危卵,刘继业念着刘崇恩情,不愿意在这时候背离,向刘承钧表达了投效之意。   刘承钧还算没有糊涂透顶,尽管对刘继业的忠心报有一定怀疑,却也没有自毁长城,而是好好安抚。   现在府州折家、麟州杨家一起劝降了岚州,正在围攻宪州。   只要宪州失守,罗幼度就会形成对晋阳城的三面合围。   如果再将忻州、代州拿下,汉国的疆域就只剩下一座孤城了。   “该死的契丹狗,一点都靠不住!”   刘承钧想到契丹使者的来信,就有一种郁闷若死的感觉。   大话说得震天响,援兵会来的,要他们撑住。   中原势头太盛,要避其锋芒。   道理一套一套的,压根就不顾及罗幼度是在他们领地作战啊!   河东汉国本就国小地贫,物产不丰,官员百姓都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就算是这样,每年还得给契丹上贡钱粮。   这钱粮收得痛快,真要出兵的时候,却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着实可恨,靠不住。   刘承钧期望地看着郭无为道:“悔不听相公之言,不知现在可有办法挽救?”   当初侯霸荣进献郭宗训的时候,郭无为的意思是将郭宗训藏起来,当作杀手锏来用。   但是刘承钧没受得住诱惑,将郭宗训交给了耶律屋质,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现在回想起来,刘承钧肠子都悔青了。   要不是他们将中原逼到了四面皆敌的情况,指不定中原还是符皇后那个女的当政,不是罗幼度这个疯子。   刚继位,连登基大典都不弄,直接来了一出兵临城下。   郭无为自信满满的说道:“当前局面,只能依靠晋阳城固守了。陛下放心吧,只要不出意外,臣相信契丹人不会愚蠢到放弃我们的。毕竟,谁也不想跟一个疯子做邻居……臣唯一心痛的就是,这些年的努力,白费了。”   刘承钧自我安慰:“我大汉在,未来就有希望。”   郭无为一脸坚定地道:“臣亦相信,大汉一定会在陛下手上绽放光芒的。”   他嘴上说得坚信,眼中却闪着一丝迷茫。   便在这时,耶律屋质的最新消息传到了晋阳城。   契丹使者并不知真实情况,面对刘承钧这个大汉皇帝,气急败坏,义愤填膺地叫道:“汉天子放心,我家陛下此番誓取罗幼度项上人头,已经派出了十万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十万大军抵达大同,北院大王将会亲自率领十五万骑兵南下。这一次不但要助汉天子夺回河东,还要趁着冬季黄河水枯竭时,进攻中原,将中原新朝覆灭。”   契丹使者唾沫横飞,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狂躁状态。   刘承钧又惊又喜,忙问道:“敢问贵使,罗幼度如何激怒了天朝陛下?”   耶律璟叫刘承钧儿皇帝,但刘承钧比起那个“臣构”喊得麻溜的赵构,多了一点点的尊严,父皇帝是叫不出口的。   契丹使者将罗幼度放火烧草场的事情一说。   刘承钧心中狂喜,配合着契丹使者,将罗幼度一通谩骂,带着几许兴奋,将契丹使者送了出去。   “哈哈!”   刘承钧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了大殿,大笑道:“刚刚还说罗幼度如何了得,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吗!这种蠢事的干得出来,彻底激怒了契丹,还不等着受报复?”   郭无为沉默片刻,说道:“陛下,我们只怕已经被契丹抛弃了。”   刘承钧惊愕道:“相公何出此言?”   郭无为道:“契丹使者充满了对中原的恨意,信誓旦旦说明报复,可十五万大军的粮饷何来?是他们负责,还是我们负责?”   刘承钧道:“自然是他们自己负责,我大汉国小,百姓不过四十万,哪里承受得起二十万大军的粮饷?”   郭无为道:“那契丹的粮食作何而来?积蓄吗?契丹耶律璟号称睡皇帝,并非了不得的雄主。燕地一战,契丹损失惨重。四十五万头牛羊,还有大军损耗,都是一笔不可计量的数字。”   “罗幼度此次效仿刘仁恭烧了漠南漠北部分草场,又给了契丹民生致命一击。他们起了报复心,出兵十万可以理解,但这粮饷作何而来?”   “失去了部分草场,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忍一时,熬过这个冬天。要不就是报仇,通过战争,掠夺粮食物资,以渡过难关。”   “现在对方绝口不提粮食之事,很明显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多粮食,根本不可能维持他们前期所需的军饷。”   “他们与我们都无法长期作战,却说出这种话来。为的就是给我们自信,让我们与中原死战到底,用晋阳城消耗罗幼度的实力。至于我们最后的结果,他们怎会在乎?”   刘承钧脸色苍白,颤声道:“不会的,绝不会到这一步!朕这就派使者北上,我们与契丹唇亡齿寒,他们不会如此不智。”   郭无为只好道:“但愿是属下多想了。”   ……   晋阳城南。   罗幼度亲自出营,迎接韩通的到来。   韩通、韩令坤的两路军马,论速度还是韩通稍快一步,许是因为距离的缘故,又或者是熟能生巧,韩通自己就是一个构建防御工事的防守大师,能够以专家的目光察觉出破绽。   沁州、隆州,攻打的非常顺利,沿途的关隘几乎是望风而逃。   韩令坤则在冷泉关遇到了一点麻烦,耽搁了一些时间,要晚一日才能抵达。   “韩通见过陛下!”   韩通对着罗幼度作揖行礼。   罗幼度高兴地扶起韩通道:“步帅一口气连取两州,横行河东,如入无人之境,让朕刮目相看呐!”   韩通道:“皆是陛下体恤之功。”   他看得出来,罗幼度此番将沁州、隆州交给他来进攻,就是为了弥补他自身战功薄弱的特点。   自己非亲信,却得这般照顾,韩通心底免不了微微触动。   罗幼度说着对康再遇、康保裔这对父子道:“你们领着宣威军去帮着折家、杨家取宪州。步帅来了,还怕晋阳城的宵小来攻不成?”   折御勋、杨重训攻打宪州的效率让罗幼度蛋疼。   并非折家、杨家实力不济,而是他们因为环境原因,手下的兵士多为野战骑兵,不适合攻城。   他们又爱惜兵士性命,唧唧赖赖的,罗幼度看不下去了。   这攻城还得让专业的上。   折家、杨家的骑兵,就用来对付北汉吧。   就契丹这种情况,他可不信耶律璟敢舍下一切,孤注一掷。   耶律璟在政治场上的压力,比他更要复杂。   宪州有了宣威军的支持,没有撑过半日就陷落了。   只是用了八天时间,罗幼度就完成了对晋阳城的三面合围。   只要再攻取晋阳以北的忻州、代州,晋阳城将会陷入孤绝之地。   三路大军亦齐聚于晋阳城下。 ##第十三章 不可轻易效死   “参见陛下!”   折御勋、杨重训、刘绍向罗幼度行礼。   罗幼度一手扶起折御勋,一手扶起杨重训,然后又将刘绍扶起,大赞道:“三位皆是燕赵豪侠之士,快快起来!此番北上,拿不拿得下这晋阳城无所谓,能够得你三人,不虚此行了。”   杨重训虎背熊腰,年纪不大,不满三十岁,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有着燕赵儿郎的气概。   折御勋相比三年前多了几分沉稳,嘴角多了两片小胡子,比起当初见面的时候黑了一些。   作为折家长子,这些年没少带兵去袭击周边的党项与契丹,身上已经有了一股杀伐之气。   刘绍倒是平平无奇,并无多少特点。   回去复命的折赛花,此刻也在折御勋身后。   折御勋、杨重训、刘绍与大军会师的时候已经黄昏了,罗幼度直接将三人请入御帐,叫上了曹彬、李处耘作陪,一起用膳。   都是年纪相仿之人,聚在一起好说话。   罗幼度天生的能力就是调节气氛,天南地北的一通闲聊,原本拘束的折御勋、杨重训、刘绍三人,打开了话匣子。   罗幼度对于山西河东这一亩三分地很是重视。   在读符彦卿手札的时候就读过一段话:“凡马所出,以府州为最。盖生于黄河之中洲曰子河汊者,有善种,出环庆者次之。秦渭马虽骨格高大,而蹄薄多病。文、雅诸州为下,止给本处兵及充铺马。契丹马骨格颇劣、河北孳生者曰本马,因其水土服习而少疾马。又泉、福州、兴化军亦有洲屿马,皆低弱不被甲,唯以本道厢军及江浙诸处铺马。”   自己那个老岳父转战天下,当世第一等的骑兵专家,符彦卿能有这番感悟,足见府州马确实有着特殊之处。   罗幼度之前主张买马,现在随着燕幽地的入手,河东也占据大半,亦有加快马政的念头。   罗幼度不想学赵宋,他看过一篇文章,上面统计了北宋牧马监的数量与方位,其中北宋有牧马监八十一个,集中在开封地界的有二十一个,再加上京西洛阳地区的六个牧马监。   三分之一的牧马监聚在人口稠密的京城附近,然后一个个朝廷大员哭诉但养马少,占地多,花费大。   也不知那对卧龙凤雏想出来的妙招。   可不呗,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越靠近京城地越贵。   在开封附近设牧马监,这主意绝了。   更绝的是北宋官员对福建情有独钟,在远离北方敌人的遥远南方,建造了十一个牧马监。   王安石更是拿福建当作牧马新政的改革重点地。   然后悲剧了,养出了一群只能拉货的山地马。   当然更绝的还是道德绑架。   符彦卿在大名府有个马场,老家伙喜欢养马遛狗喂鹰,在马场里研究马种。   用了一匹健壮的神驹与生它的母马配了种,看看能不能培育出好的种马。   此事让一个马场的马倌泄露给了一个书生。   书生当时屁都不敢放,但在符彦卿死后,将此事揭露了出来。   将这种尝试性地育种行为,上升到了伦理的层次,对符彦卿进行了一系列的批判。   也亏符彦卿死了多年,不然以他的暴脾气,他养的狗又有事情干了。   总之宋朝的马政,真就是一言难尽。   罗幼度可不想闹笑话,让后世人取笑自己。   府州马质量最好,自然得在府州设置牧马监。   不过府州地处疆界,容易受袭,地方也不大,不适合大规模饲养,加上折家太得地方人心,不好控制。   可以成立一个以培育马种为主的牧马监。   这还有比折家人更了解府州的?   罗幼度问起了府州的情况。   折御勋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府州的情况细说,见罗幼度对府州战马很感兴趣,说道:“中国至汉朝起就很重视马种的培育,唐朝更是将马政列为经国要政,不断地从诸胡国引进大宛国马种、撒马尔罕良马。只是随着朝代没落,对于马种的培育就此松懈。唐庄宗李存勖是沙陀人,对于战马很是重视。”   “覆灭后梁以后,庄宗抓到一个世袭马倌的张百里,他是张万岁的后人。将他安排到了麟州负责培育优良的马种,当时的刺史是我太祖父嗣伦公。”   “嗣伦公同样重视马种培育,重用张百里以及他的后人,直到祖父、父亲皆是如此。经过多番培育的府州良马,确实要胜于我东方常见的诸多军马。”   “魏王这一句‘凡马所出,以府州为最,有善种,确实贴切。’”   罗幼度不住点头,就觉得奇怪府谷草场优势并不明显,为何握着最优秀的军马。   原来是掌握着最好的种马培育技术。   这种技术性的人才,留在府谷太浪费了。   以府谷的体量不足以给予对方更多的良驹支持。   不过此事折御勋做不了主,去府州的时候,得向折德扆开口将张百里讨要来。   罗幼度动了心思。   折御勋如此坦率地说出来,想来也没有将此人才技术私吞的意思。   罗幼度又聊起了北汉的情况。   杨重训也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细说:“伪汉国一直受到契丹的压榨,本就地贫国弱,每年还要上缴岁币。直到无不为相公入相以后,主张自食其力。开始整顿朝纲,开垦农田,灌溉牧场,通过各种手段收编劝降了境内大大小小的山贼,令得伪汉国情况大为好转。若非此番惹着陛下,要不了三五年,说不准伪汉国能恢复几分河东原有的风采。”   “可惜伪汉国不知天高地厚,惹了陛下。那真是自取死路了……”   杨重训口中的“无不为相公”说的就是郭无为,他姓郭,名无为,字无不为,号抱腹山人。   罗幼度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就在罗幼度与折御勋、杨重训聊着北汉事情的时候,晋阳城内起了一波不小的争执。   起因在于刘继业请命夜袭敌营。   “陛下,现在敌营三军会师,正是我军最佳时机。末将恳请陛下批准,让末将领兵五千,夜袭敌营。”   刘承钧惊疑地看着请命的刘继业,说道:“刘都虞候,这前段时候,贼兵只有三万余,你不请命夜袭。现今城下兵士已多达七八万之数,你只领五千兵士,岂不是以卵击石?”   刘继业官拜侍卫都虞候。   刘继业道:“陛下,情况完全不同。之前三万兵,看似少,但其实无迹可寻。贼首罗幼度是知兵之人,三万兵士的营垒环环相扣,相互照应。他手下又有不少能人,驻守各处。末将一直暗中寻找机会,一筹莫展。”   “就算奇袭侥幸成功,最多也只是制造混乱,伤不了对方筋骨。我军兵少,这种消耗,并不值得。”   “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   这时,身旁传来了一句刺耳的质问,“有何不一样?是因为敌营中有杨重训,他是身在中原,心在我大汉?”   说话的正是受到刘承钧冷遇的枢密使段常。   这个段常是大同云州人,早年追随刘崇立下了不少功绩,因精通契丹语常充当外交大使与契丹贵族往来,久而久之就成了契丹的传声筒。   北汉有难,刘承钧这个皇帝修书求援,契丹慢慢吞吞,但只要段常亲自出面求援,契丹兵马就如期而至。   段常行事也因此而乖张。   刘承钧在重用郭无为之后,就渐渐冷遇了段常。   但随着契丹援兵久久不见踪影,郭无为又分析,他们可能为契丹所抛弃。   刘承钧心乱如麻,重新启用段常,将他叫至身前,好生安抚,希望他能出使大同云州,探一探口风,求得契丹援兵。   正好刘继业前来求战。   段常作为契丹忠实的走狗,对于刘继业这样的人物也很敬重,多次放下身份相交。   耶律屋质看得很清楚,北汉是不可能长存的。   不是给中原覆灭,就是被他们吞噬。   已经打烂的河东,不可能如之前那样,再出几个天子了。   所谓河东有真龙气,也就赵匡义会相信。   不管河东是为谁所得,刘继业这样的名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耶律屋质希望段常能够跟刘继业搞好关系,以便在关键时候,为他们所用。   但刘继业对于契丹并无好感,更不屑段常这种吃着汉家俸禄为契丹办事的行径,不加理会。   这自然令段常嫉恨,出言嘲讽。   刘继业心里窝火,忍气道:“陛下,现在贼兵三军齐聚,这三军中有为罗贼逼降的李筠部,有赵匡胤一手训练出来的殿前司,还有不熟悉的府谷折家军,更有新降的麟州杨家与岚州刘绍部。这些军队相互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怀疑,而且数量过多,即便罗幼度再了得,黑夜中亦不可能从容应对,正是千载难逢的可趁之机。”   “我们借助夜色袭击,一边高呼李筠谋反,一边高呼殿前司为赵匡胤报仇,一边呼府谷折家、麟州杨家配合我汉军杀敌。慌乱之间,诸多部队的不信任,能够令得他们相互猜忌,相互防范,甚至互相残杀,导致炸营。”   刘承钧顿觉有几分道理。   段常却冷笑道:“说不准刘都虞候直接上演一出阵前请降呢。”   刘继业怒视段常喝道:“我刘继业岂是这等小人!”   他双目圆瞪,威势十足。   段常吓得小退了一步。   刘承钧也是惊疑不定,片刻道:“都虞候乃国之栋梁,朕有大用,断不可轻易效死。” ##第十四章 说客卢多逊   刘继业离开了大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以他的机警,如何看不出自己被怀疑了?   其实刘继业不觉得自己夜袭一定能成功。   罗幼度用兵向来谨慎,极少有大错。   偶尔出现的错漏有大可能就是陷阱。   但是刘继业除了这一招,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能冒险一试。   若成,则为北汉延续十数年的寿命,若败,自己也算对得起刘崇的恩德,生死一搏。   这样最起码将胜负握在自己手上,而不是将希望寄托于契丹的援兵,生死掌握外人之手。   自燕地为中原所得,契丹兵想要救援,只能从大同云州南下,过雁门关走代州,南下忻州走山西盆地。   山西盆地多山多涧,极不利于骑兵行军,也不利于骑兵作战。   契丹想要如以往一样轻易救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这种情况,指望契丹冒险……   刘继业麻木地向宫外走着,行不过百步,让人叫住了:“杨都虞侯!”   刘继业后头一看,却是户部侍郎继颙。   继颙是一个和尚,五台山的和尚,他的父亲是燕王刘守光的儿子,为人多智,善商财利,深得刘氏器重。   继颙精通《华严经》,常在五台山讲经。五台山位于契丹与北汉边境,得四方供施。   北汉取供施钱财为,充当国库。   说白了就是骗契丹百姓的供奉钱来补给北汉财政。   这北汉国穷,真不是说说的。   当然继颙能耐不止如此,他擅于冶炼之术,在柏谷置银冶,募民凿山取矿,烹银以输,为北汉财政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故而北汉人言,北汉大权为一僧一道把持。   僧就是继颙,道自然就是郭无为了,郭无为是武当山的道士。   刘继业对于继颙还是很敬重的,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侍郎!”   要是没有继颙,北汉连他们的军饷俸禄都发不起。   刘继业再忠心,他也得吃饭。   继颙说道:“都虞侯,陛下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只是现在陛下需要段常求得契丹援兵。陛下知段常与都虞侯有嫌隙,此刻也只能委屈都虞侯了。”   刘继业嘴角抽了抽,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唉!   一声长叹,道不尽的心酸。   “告辞了!”   刘继业作揖离去。   继颙双手合十,还以一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刘承钧这正面不敢得罪段常,唯唯诺诺,背后又向刘继业解释的行径,已经没有君王姿态了。   以佛家的说法就是:刘承钧心乱了。   面对这种恶劣的局势,刘承钧缺乏力挽狂澜,孤注一掷的勇气。   现在他就像一个溺水者,胡乱抓着救命稻草,意图通过各种手段,度过此次危难。   却不知他是北汉的主心骨,连他都乱了,何况下面的人?   翌日!   罗幼度下达了全新的军事命令。   洺州刺史郭进领折御勋、刘绍,率兵攻打忻州。   御营司都虞侯曹彬领李汉琼、刘遇北上雁门关,抢占关隘,防止契丹趁乱出兵。   泽州刺史曹翰领杨重训攻打代州。   随军而来的宋琪听到罗幼度的调度,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君上的用意,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忻州安排府谷折御勋与汉降将刘绍,代州安排麟州杨家,显然是动了让他们迁徙百姓的心思。   宋琪一直担心因为战事太顺,罗幼度会忍不住试着进攻晋阳城。   毕竟真能覆灭北汉,对于罗幼度威望的提升无以复加。   宋琪就担心自己的君上没能经受住这股诱惑力,从而一时冲动。   现在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罗幼度确实准备好了撤军的行动。   自从看到晋阳城的第一眼,他就克制了自己一战取北汉的念头。   在没有足够的准备下,硬磕晋阳城那是最愚蠢的。   跟找死没有区别。   他要的是速战速决,然后震慑四方,从容回京,安顿大局。   不是死磕晋阳城,陷入战争的泥潭。   十天,只是十天,收服了李筠,打的北汉险些灭国,打的契丹不敢支援,这份成绩,已经足够。   当然如果能够覆灭北汉,拿下晋阳城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但现实与理想是两回事情。   想拿下面前的晋阳城只有两种方式,一从内部攻破,二、花费大量时间,做好一切准备,在各方各面对晋州城展开碾压。   历史上赵匡义灭北汉调动了近乎三十万军队,要知道北汉举国百姓不过二十三万,足见这晋阳城的可怕。   见好就收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过罗幼度并没有完全放弃,还存着一丝丝的希望。   能不能成,罗幼度没有多少把握,只能说试上一试。   成便好,不成直接将忻州、代州的百姓向南迁徙,留给北汉一个无法发展,无法壮大,只能一步步等死的绝境。   北汉本就国穷,再失去了七八州的百姓,等到他们的只有灭亡一途。   三路兵马离去以后,罗幼度立刻叫来了卢多逊。   卢多逊这家伙在历史上的名声不怎么样,跟赵普斗过一阵子,属于狗咬狗——一嘴毛。   私德不怎么样,贪权还自私,但却有真才实学。   对于这种人,罗幼度向来都是敲打着用。   一边用其才,给其权,一边准备好棒子敲打。   如果是武将,罗幼度还会注意一二,文臣却是无所顾忌。   实在势大难制,立刻流放贬黜,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卢爱卿,朕需要你出使一趟晋阳,劝降刘承钧,你可愿意?”   卢多逊毫不犹豫地道:“属下愿往!”   卢多逊眼中闪过一丝热切。   历史上的卢多逊,不说官运亨通,却也一路向上攀登。从显德初年考中进士,历任秘书郎、集贤校理、左拾遗、集贤殿修撰。北宋建立后,历任祠部员外郎、权知贡举、兵部郎中、太原知府,转为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官至吏部侍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兵部尚书等职,成为宰相。最后勾结秦王赵廷美被告发,坐罪流放崖州。   但因罗幼度的出现,他弄出了一招点检做天子的戏码。   卢多逊博学,主动拆穿黄豆发芽顶出土地神像,莫名牵连其中。   仕途因此变得坎坎坷坷,大受影响。   直到罗幼度此番出征,将让他随军充当佐官,协助枢密院宋琪处理军务。   卢多逊这才有了表现的机会,特别珍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大小事务,亲力亲为。   宋琪也忍不住赞叹,向罗幼度举荐卢多逊。   罗幼度不置可否,卢多逊这样的人,地位越高越会作妖,让他一步步往上爬,才是正理。   这一次出使,卢多逊是最佳的人选。   罗幼度说道:“刘承钧这个人我了解,他有理想有抱负,不到山穷水尽是不会投降的。你此去,多半白跑一趟。”   卢多逊并不为所动,成与不成不重要,重要的是罗幼度用他,这就够了。   罗幼度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河东穷困,他们节度使的薪俸,还不如我朝五品大员。大多官员连津贴都没有,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身华贵的衣服,你到时穿着去当说客。让河东朝臣对我中原生向往之心……”   “此外入晋阳城以后,帮我注意一个人……”   卢多逊作揖道:“陛下请讲!”   “郭无为!”   罗幼度说了三个字。   卢多逊换上了罗幼度特地给他准备了锦服,布料用的是江南盛产的云锦。锦纹华贵、格调高雅,加上卢多逊容貌威严,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居然有着一品大员的风采。   卢多逊坐上了豪华马车,寥寥几人驶向了晋阳城。   通报了姓名来意,卢多逊很快给北汉军迎进了城中。   不管什么时代,对于使者各方都会展露极大的善意。   卢多逊掀着车帘,看着街道上有些麻木,面有饥色的百姓,不免感叹,“还是生在中原好,就这破地方,一辈子也别想出头。”   一路来到晋阳宫,刘承钧给了卢多逊这个无名小卒极高的待遇。   一道郭无为,一僧继颙,还有赵华、卫融、卢赞等一干重臣几乎皆在殿中等候。   卢多逊并非以暴发户的模样显白,而是举止大方优雅,以谦谦君子的状态展现自己的高贵。腰间不经意露出的玉佩,炫富于无形。   刘承钧一点没有投降的意思,他的父亲是给郭荣击败以后气死的。   对于中原,刘承钧满怀敌意,尽管现在中原天子是罗幼度,可谁不知道郭荣、罗幼度一脉相承?   当然对于卢多逊,刘承钧很是热情,展露了自己模棱两可的态度,段常已经去大同求援了,他得虚与委蛇,给段常争取时间。   两个各怀鬼胎,刘承钧想着拖延时间,卢多逊想着给满朝穷逼炫富,言语间透露着中原的富饶美好,相互谈的意外融洽。   一直到了用膳时间,卢多逊看着刘承钧为自己准备的“山珍美味”,他很礼貌地浅尝而止,表现了自己的风度,也给足了刘承钧的面子,同时也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们,汴京随便一家酒楼的油水都比这足。   卢多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郭无为,这位北汉宰相,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 ##第十五章 为我大汉,死而无憾   刘承钧现在就想钓着卢多逊,这城中有使者在,罗幼度至少不会立刻攻城。   刘承钧并不知道罗幼度的已经萌生退意,只以为他在城外建造攻城器械,为攻打晋阳做准备。   但他身为北汉皇帝,不方便时时刻刻陪着卢多逊,就让手下各级官员作陪。   中原使者天生高人一等,何况对方兵临城下,保不准自己小命就在对方手中,无可避免的受到明里暗里的巴结。   对此刘承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任何小国在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都会有一群主和投降的人。   只要核心人物保持立场,刘承钧并不在乎其他官员的心思。   卢多逊在中原王朝还是一个小歘歘,一个小人物。   但到了北汉,使者代表着国家,代表的罗幼度,地位徒然拔高,非常享受这众星捧月般的感觉。   他在卫融的陪同下,参观了晋阳城,不管有没有用,将晋阳城的结构布局,记在了心里。   期间少不了与城里的官员接触,卢多逊莫不以出色的谈吐,丰富的学识,言语间表露的高贵,让人心向往之。   但其实就如国外的月亮特别圆,中原的富饶比之现在河东的穷困,如同两个世界。   小国的贫弱自卑,对上大国的富强自信,不可避免的就矮人一等。就算是空气,在某个别人眼中都会香甜几分。   卢多逊本就博涉经史,聪慧强记,只是短短几日,就在晋阳城混出了不小的名气,挑动了不少燥热的心。   相比卢多逊的左右逢源,刘承钧却越来越暴躁。   罗幼度确实不打晋阳城,但他对忻州、代州的攻势却不曾松懈。   这代州有一个雁门关,忻州有一个石岭关,都是为了对付异族入侵时修建的。   山西盆地多山多涧,又有关隘阻隔,在不乘机南下,一旦代州、忻州失守,雁门关、石岭关接为中原把控。   别说救援,消息都传不出去。   因地势问题,对于忻州、代州的攻占,略耗了一些时间。   郭进用了五天的时间,攻陷了忻州。   而代州花费的时间更长,用了十天。   二十天,罗幼度攻取了除晋阳城外的所有北汉疆域。   而前往大同求援的段常如同失踪了一般,没有任何音讯。   事件已经开始向郭无为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刘承钧也愈发的狂躁,直到这一天他得到了莫名的消息。   攻陷忻州、代州的中原兵并没有安抚地方百姓,而是利诱外加半胁迫性的准备迁徙百姓。   刘承钧古怪的将卢多逊请到了皇宫,质问道:“两国交锋,不伤百姓。中原皇帝以仁义扬名,却为难我百姓,作何道理?”   卢多逊怒怼道:“我主何许人也?焉能干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心念山西百姓困苦,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还要给契丹蛮夷上贡。于心不忍,特将他们迁往我军掌控之处,给予他们稳定生活。”   刘承钧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一旁的郭无为却是一脸苍白。   两人都听出了卢多逊话中的吐露的消息。   罗幼度此刻迁徙百姓,意味着他根本就不打算攻打晋阳城,将百姓迁徙走,便打算撤了。   一则消息,刘承钧、郭无为所想到的完全不同。   刘承钧想到的是晋阳安全了,他这个皇帝保住了。   而郭无为想到的却是没有未来!   对于北汉的前景,郭无为之前依然抱有一定的希望。   只要他们守住晋阳城,中原久攻不下,士气疲惫,锐气丧失,契丹还是会出兵的。   耶律屋质是契丹少有的智谋之士,会在最恰当的时候,选择最恰当的方式登场。   他们完全可以趁机将失去的土地城池收回来。   可现今罗幼度毫不拖泥带水,在士气如虹的时候,迁徙百姓。   契丹所求不过就是一个缓冲地而已。   罗幼度让出了缓冲地,面对强劲的中原,他们没有理由冒险出兵了……   结局两厢满意,最伤的始终是北汉。   北汉本就贫困,再失去诸州百姓,仅靠晋阳城一城,十万出头的百姓,他们能干什么?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厉害的宰相。   哪怕是萧何、诸葛亮,也无法用十万百姓,对抗中原千万人口……   这百姓一旦迁徙成功,北汉就是刀板上的鱼肉,一点发展的机会都没有,就等着给人宰割。   卢多逊将刘承钧、郭无为的表情看在了眼里,一瞬之间,他明白了罗幼度的心思了。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汇聚了一句话:“陛下真乃神人也。”   罗幼度哪有卢多逊想象的那么神奇。   一切就四个字“先知先觉。”   郭无为这个人罗幼度对他有很深的印象。   此人名气很大,大到郭威不敢收他。   郭无为曾在武当山出家做道士,十年不离武当山半步,好学多闻,达治知变是名动一方的人物。   郭无为也号称诸葛之才,但相比孟蜀的那些资敌“诸葛亮”,郭无为好歹沾了点边,有一定的真才实学。   郭威当时在刘知远麾下担任大将,奉命讨伐李守贞。   郭无为看出郭威是成就大事的人,下武当山后直接登门自荐。   郭威考验来了郭无为的能力,惊奇万分,甚至暗暗惊恐。   郭威的佐官也对郭威说道:“公为汉大臣,握重兵居外,若招郭无为这等纵横之士,恐为主上猜忌。”   郭威于是拒绝了郭无为。   郭无为容貌丑陋,史称方颡鸟喙,就是巨大的额头尖凸的嘴,有几分猴相,难免自卑。   他以为郭威以貌取人,气急败坏的跑到抱腹山隐居,坐等明君,一直等到了刘承钧,方才出山。   郭无为在北汉前期上缴了一份相当出色的成绩,一直是北汉政权的第一把手,也是刘承钧的托孤大臣。   直到赵匡胤出兵北汉时,郭无为就跟着了魔一样。   开始变着办法投敌,要投效中原赵匡胤。   郭无为甚至上演了一处自尽的戏码,说服了刘继元给他兵马率兵出击。其实目的是率兵投降。   最后阉人卫德贵告密,刘继元派人将郭无为绞死了。   郭无为一个托孤重臣,为什么一门心思的以各种花样投敌,谁也说不上原因。   他的事迹,甚至给赵宋文人写成吹嘘赵匡胤的小说。   说郭无为在离开郭威军营的时候遇到了小卒子赵匡胤,还结拜为兄弟。   郭无为感念赵匡胤雄才伟略,当世英主,所以受到大义感召,坚持投敌。   这当故事听听就好了。   赵匡胤心高气傲,从军的时候没报自己老爹的名字,在郭威帐下就是一小卒。   哪有名士与小卒结拜的道理。   罗幼度估计郭无为是看北汉完全没有了前景,为了给自己谋一个出身,这才想方设法投敌的。   郭无为能为了投赵匡胤能舍了性命,为何不能投他罗幼度?   因故在这撤军的最后时刻,罗幼度不抱希望的试一试。   成了,那自然是最好的,不能成也没关系。   历史上赵匡胤没有夺取燕幽地,都凭借迁徙百姓这一招,让北汉欲仙欲死。   现在他有燕地在手,直接就能断绝北汉的发展前景。   他心狠一点,破坏晋阳春耕,十万百姓养三万兵?   饿都饿死他们。   卢多逊给刘承钧驱赶出了晋阳。   自从知道罗幼度没有攻城之心,刘承钧不再供着卢多逊这位炫富财主扎心了。   “陛下!”   卢多逊兴冲冲的来到御帐外求见。   得到召见之后,卢多逊大步入帐,行礼后兴奋道:“成了,陛下。郭无为真的愿意帮助我们夺取晋阳城,太不可思议了,陛下神算,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罗幼度想要维护自己皇帝的威严,一直要告诫自己淡定。可嘴角眼睛还是忍不住眯翘了起来。   太惊喜了!   晋阳城。   刘承钧召开了一个内部小型会议。   参加的人有郭无为、继颙、赵华、卫融还有军方的李存瑰、赵文度、侯霸荣、王隐等人。   很明显刘继业给排除在外了。   这事关国运的会议,刘承钧真的不敢相信身为麟州杨家的刘继业。   会议吵的不可开交,明显分为两个阵营。   一个以郭无为为首的主战派。一个以李存瑰为首的固守派。   嗯,没错!   军方固守,文臣主战。   李存瑰高声道:“中原势大,罗幼度最擅用兵,此刻出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郭无为也提高可分贝道:“身为大将,未战先胆寒,安敢称将?你若怕,某可亲自领兵与中原决死,为我大汉,某死而无憾……”   李存瑰脸色瞬间有些羞红。   郭无为看着刘承钧道:“陛下,我们已经无路可走。若不趁着中原大意轻敌之际,殊死一搏。一旦中原迁徙百姓成功,我大汉再无回天之力。”   “十万百姓,三万兵!”   “怎么养?学契丹全民皆兵?”   “契丹以游牧为生,我们是耕种。”   “契丹遇袭可以跑,我们遇袭,人跑了,地怎么跑?”   “破坏春耕,袭扰夏种,捣乱秋收。我们这些年存储粮食耗尽之时,就是灭亡之日,都不需要中原来攻……”   “真的指望契丹嘛?陛下,指不定到时候来攻的就是契丹!”   郭无为伏地泣声高呼。 ##第十六章 最不起眼的最致命   “古往今来,得民心者,得天下。陛下今日纵容贼人掠夺百姓而去,我大汉再无未来可言!”   郭无为这番话是发自肺腑。   这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决心归顺罗幼度的理由。   郭无为并非个安逸的道士,当道士也不是因为信仰,而是为了给自己的身上套一层神秘的光彩。   毕竟古往今来,诸多隐世高人,以佛道身份居多,也容易受人高看一眼。   有了名望加持,一切行动都将顺风顺水,不用看低级武将的眼色,如果能够得到主上器重青睐,更能保不受武夫欺负。   郭无为在武当山十年,积累了大量的名望,方才信心满满的下山投奔明主。   他却不知就是因为他名望过大,郭威不敢收他,他又看不上李景、孟昶之流,只能再次隐居,等待时机出仕。   郭无为自始自终都是追名逐利之辈,他不在乎国大国小,只在乎有没有自己的发展空间。   与刘承钧一拍即合,来到了北汉,郭无为见北汉官场疲敝,一言一行,过于依赖契丹,毫无自主权力。   郭无为大刀阔斧地改革,政治民生军备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尤其是治理河东匪患,郭无为更是功劳卓越。   郭无为也颇为自满,暗恨当年郭威狗眼看人低,要是重用自己,保不准不用落得血脉断绝,由一养子继承位子了。虽说那养子,确实干得不错。   今日罗幼度迁徙百姓之举,已经让郭无为失去了所有施展才华的空间。   刘承钧再器重又如何?   就十万百姓,还能干什么?   若是常人得过且过,郭无为却是不甘心,他自负有济世救民之能,不愿意继续陪着刘承钧等死,荒度一生。   刘承钧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郭无为,眼圈微红,想起这些年两人相互扶持,上前将他扶起,说道:“郭相公,起来说话。公肺腑之言,朕焉能不知,实在是实力悬殊,莫可奈何啊。”   刘承钧越是缺乏一搏的勇气,郭无为越坚定自己的决心。   当前情况只有两条路最佳:   要不直接降了,保一个富贵。   要不坚决一战,输了一了百了,至少还能轰轰烈烈,在青史上留个好名声。   赢了那就如三国之赤壁,东晋之肥水……   名垂青史,直接青云直上……   畏手畏脚,得过且过,上不得,下不得,不战而亡。   这种躺平行为,郭无为是无法接受的。   郭无为道:“陛下,臣有两策,可供应对。”   刘承钧有躺平的心,但见自己的宰相依旧为自己劳心劳力,心下不忍,道:“郭相公但说无妨!”   郭无为道:“贼人现在分兵四处,一处屯于雁门关,一处于忻州,一处于代州,还有大军聚于城南。其中雁门关曹彬部,为了防备契丹大军,实力最强。他们据险而守,我们不得触碰锋芒。但忻州、代州这两处兵马,数量却不多。他们要护着百姓撤离,还要将兵马分开维持秩序。”   “我们完全有实力将这两路兵马击溃,救回两州百姓。山西多山多涧,曹彬部想要支援是万万来不及的。”   “总之,只要他们敢迁徙我们百姓,我们就变着法子袭扰阻止。我们有地形优势,何惧他们?就算取不得胜,也能令得他们无力迁徙百姓,保我两州之民。”   刘承钧闻言,颇为心动,问道:“二策何出?”   郭无为道:“属下见那卢多逊明明就一七品官吏,却是目中无人,全然不将我大汉放在眼里。足见这二十日所取成果已经让中原起了骄意,陛下可派使者入贼营假意臣服,如江南、巴蜀事故,以骄敌心。然后趁夜袭杀,对方兵马分散四处,晋阳南城外之兵与我军相比,并不占据优势。只要三军奋勇,人人卖命,还是有很大希望取胜的。”   “陛下,我大汉已到生死存亡之境。什么都不做,只会成为天下笑柄。若能保的忻、代二州百姓,还有一线喘息机会。但要能够趁机击溃贼军,我大汉还可一雪前耻,取回河东之地。”   刘承钧望向殿中的其他人,闻讯意见。   军方诸将皆沉默不言。   刘继业是北汉将胆,刘承钧将他排挤在外,其他人都不敢轻易言战。   毕竟对方可是让契丹都吃瘪的罗幼度。   郭无为怒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诸位将军不敢战,便由贫道代劳吧。”   他对着诸位将军嗤之以鼻,义正言辞的请命出战。   李存瑰、赵文度羞红了脸。   李存瑰怒道:“郭相公休要小瞧于人,某何惧一战,只是在想相公哪策更妙罢了。”   此事几乎不用讨论,刘承钧是万万不肯豁出去与罗幼度一战的。   他对契丹的军事实力过于依赖,从而导致了对自己国家的军事水平极不自信。相比在正面战场上战胜中原,他更相信他们固守晋阳城,契丹出兵战胜中原,这一套北汉屡试不爽的战术打法。   现在郭无为如此请战,李存瑰、赵文度也有了出战之意。   刘承钧不好继续避战,毫无疑问选择了郭无为的第一策:派兵袭击郭进、曹翰部,利用山西盆地的地形,保忻、代二州百姓,分别由李存瑰、赵文度各领八千兵,趁夜从北门出击。   至于晋阳城,始终保持两万上下的编制。   这两万兵刘承钧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动了。   当天夜里,李存瑰、赵文度领着兵马出城了。   这一万六千的兵马调动,如何能够瞒得过刘继业。   刘继业嘴里苦涩,叫喝了一声:“拿酒来!”   他独自喝着闷酒,对于郭无为的两计,他也听说了。   没有任何问题,当前的死局只能怎么干。   只是换做他在场,一定会支持第二策。   保忻、代二州百姓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让情况略微好转,结局还是一样。   唯有第二策,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翌日,夜晚。   侯霸荣信步来到晋阳东城北门。   作为河东要塞,晋阳城号称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里三城外三城,环环相扣。   除了让人叹为观止之外,最直观的就是阶级问题。   东城是百姓居住之所,中城位于汾水左右,是商铺汇聚之处。西城是州城,一般兵卒的家眷以及商贾,小康家庭居住的地方。新城是官宦士绅群居之处,府衙办公署也在这里。   至于大明城、仓城就好理解了。   一个是北汉皇宫,另一个就是存放粮食的地方。   晋阳东城因为居住地皆是寻常百姓,故而守备远不如其他五城森严。   兵卒也是李筠口中的下等兵,战斗力极差。   深更半夜的巡逻兵士靠在城楼上闲聊。   这罗幼度初次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们紧张了好一阵子。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罗幼度完全没有进攻的架势,都松懈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几个壮年兵士聚在一起,不免满嘴花花。   他们俸禄低得可怜,只够温饱,无钱去花天酒地,就嘴上探讨着哪家的寡妇有韵味,哪家姑娘水灵。兴起之处,发出“嘿嘿嘿”地怪笑。   一人突然见到侯霸荣,赶忙摆正了脸色,叫了声:“侯指挥使!”   其他人脸色也是一变,不再言语。   侯霸荣一脸友善地说道:“无妨,你们继续聊,不用在意我。李大帅今日大破郭进部,斩首三千余。准备连夜回城,某要与他好好喝几杯,贺他凯旋。”   几人哪敢再说。   一个机灵的跑到班房搬了张马札给侯霸荣,喜道:“那太好了,看来中原也没有那么可怕嘛!大帅昨夜出城,今夜就凯旋了。”   侯霸荣拍着胸口道:“我早说了,中原那群吃好喝好的贵公子,哪有我们吃过苦得厉害。真打起来,他们不够老子一人砍的。”   他正说着,突然看向前方,说道:“好像来了!”   远远眺望,黑压压的夜色中确实有一队兵卒远远而来,只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这走到近处,确实是他们铠甲旌旗。   “哈,是赵奎那犊子,唉,要不是老子闹了肚子,哪轮得到他立这功,开城!开城!”   侯霸荣高声跟对方打着招呼,下令开城门迎接。   这侯霸荣自然是郭无为的人。   来人也不是李存瑰,而是乔了装的舒元。   得知舒元已经占据了东城城楼。   罗幼度立刻安排韩令坤、李守节去协助舒元抢占东城。   这命令一下,罗幼度瞬间神清气爽,北汉要成为历史了。   “这个郭无为还是有点东西的。”   罗幼度对身旁的宋琪、卢多逊说道。   宋琪并不了解情况,有些茫然。   卢多逊亲自逛过晋阳城,细细一想,一切明白了,说道:“最让人忽视的,往往是最致命的。”   因为晋阳东城里住的是最不受待见的五万穷苦百姓。   这五万百姓在郭无为的设计下,根本就没有时间逃入中城。   而今的北汉,少了这最低下的百姓,最常见的劳动力,还剩下什么?   郭无为没有本事让中原军一口气攻破晋阳六城,甚至连送里三城都做不到。   因为那是达官贵胄的居所,守卫最是森严。   但就是这最不起眼的东城,这一刻却将军了。 ##第十七章 北汉投降   千年古城火光冲天。   舒元双手各握一把砍刀,沿着长街冲向了中城。   遇到前来阻挡的汉军,舒元也只是以击溃为主,并不恋战。   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东城,防止有先见之明的敌将,趁着他们交战的间隙,掩护东城的百姓,通过中城的两座垮水石桥,逃入西城。   舒元心急火燎冲到中城的时候,却见到了啼笑皆非的一幕。   负责中城的守兵不知道什么情况,直接对住所靠近中城,听到兵灾,意图逃往中城的百姓射出了弓箭,禁止他们逃入中城。   不管是罗幼度还是舒元都高估了北汉将官的远见与应变能力。   舒元“呸”地吐了口唾沫,如此北汉,不亡都有鬼了。   舒元当即下令,安抚所有百姓,将他们劝回家中,保证他们的安全。   舒元也不靠近中城,而是借助周边地势屋舍,列好了防御阵势,防止中城的守兵杀出来。   至于东城里些许犹在顽抗的残兵,自有人会去处理的。   刘继业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中城城楼,见守将紧张地看着前方的舒元部,一把抓着他的前襟,咆哮道:“为什么不开门!”   守将叫苗霖,见刘继业如吃人的饿虎一般,心中颇为惶恐,战战兢兢地说道:“这局势未明,贸然开城门,中城也陷落了,谁来负责?”   苗霖未必不知道东城失陷意味着什么,只是相比冒险力挽狂澜,成为一个英雄,大多人的选择倾向于自保,不犯错。   刘继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愤然回头,火速赶往宫城,向刘承钧请命调兵收复东城。   刘承钧回应的异常决绝:“晋阳城前后六城,东城即失,固守余下五城,才是上策,若昔年郭荣兵围晋阳故事,不可贸然出击……”   刘继业郁闷吐血,这不同的情况,还能相互对比的?   当年郭荣攻打晋阳,确实止步于中城,兵败而退。   但他们在东城失陷以前,先一步将东城的百姓转移到了中城与西城。   这些百姓在守城的时候,都是即战力。   为了生活,为了自己的家园,他们可以豁出性命去跟敌人拼命。   现在平民百姓都在敌人的手中,少了他们的支持,指望西城、新城的那些商贾、小康家庭,甚至是富商贵胄上城墙杀敌吗?   不将东城夺回来,罗幼度根本就不需要继续进攻四门,再效仿忻州、代州一样,将城东五万百姓迁走。   晋阳城还有什么?   真指望大老爷们下地种粮,养蚕织布?   整个城池的运转体系都会崩坏,不要一年,只要几个月,晋阳城就会自己溃败。   平民百姓相比达官贵族,在这乱世确实不足为虑,甚至还不如牲口值钱。   但一座城真没有了平民百姓,就如房屋没了根基,结果自然唯有倒塌一途。   刘继业高声道:“陛下,贼人现在主要心力都在东城之上,或许有可乘之机,臣愿意率领本部两千人出城一战,为我朝争取最后一丝破敌机会。”   刘承钧甚是恼怒,喝道:“贼人都攻打进城,还想着出击?嫌我大汉还不够乱吗?坚守岗位,不得妄动。”   他不再理会刘继业,甩袖而走。   刘继业懵懵懂懂地走出了皇城,看着敌人还未攻入西城,新城达官贵族所居之处,防卫之森严,远胜中城、西城,苦涩一笑,一狠心领着自己的两千曲部直接出西城去了。   得不到全力的支持,刘继业知道就凭自己麾下这两千兵马,难以在街巷中战胜破入城中的中原兵士。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击破位于晋阳城南贼兵的帅营。   刘承钧的态度已然明确,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他出战的。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搏上一搏,死中求生。   刘继业这一擅自行动,是对北汉的心累,是对刘承钧的死心,也是对北汉太祖刘崇恩情的最后回报。   他这满腔热血,传到了北汉诸将耳中,无疑成了另外一种版本。   刘继业降了!   这北汉将胆,第一猛将,趁着夜色,出城投降,这对北汉士气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在得知刘继业投降的第一时间,中城守将苗霖有了榜样,也选择了投降,派出使者找到了严防死守的舒元。   这一下除了城东的百姓,中城汾河两岸的商铺酒肆仓库也落入了罗幼度的手上。   得知中城也跟着落陷,刘承钧更是魂飞胆丧,果断地派出了心腹接管西城的城防。   在西城居住的多是城中兵士家眷,西城再失,晋阳城真的就玩蛋大吉了。   晋阳城南。   罗幼度一直听着城东传来的战报,得知除了晋阳东城以外,中城也意外归顺,心中大定,大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晚上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正说间,负责防守的李处耘大步来到了近处:“陛下,周边出现了敌踪,不清楚人数,想要奇袭我军,给属下以弩箭逼退了!”   罗幼度精神一振,说道:“相比其他人,还是这个刘继业有胆气。撤去营前鹿角,给他一个入营的机会。让党进、呼延赞做好准备。”   现在他所在的大营里,能够跟刘继业掰一掰手腕的,只有党进、呼延赞这两人。   显然这请君入瓮的方式并不招刘继业的待见,足足一夜,都不见刘继业来攻。   其实刘继业自己也很郁闷。   他抱着必死之心意图打开局面。   但这必死与找死,还是有小小区别的。   刘继业最擅长的就是寻敌破绽,凭借自己强悍的武艺,将破绽无限放大,从而获胜。   但他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绕了三圈,仍是没找到可以下嘴的地方。   巨大的营寨,但凡骑兵可以通过的地方必然有拒马拦路,还有三座呈现品字形的哨塔放哨。   再厉害的射手,也做不到同一时间将三个哨兵全部除去。   刘继业迫于无奈,派出一队兵马试探性的攻击,看看能不能将营中守兵诱出来,由他们自己人搬移开拒马。   结果对方很淡定地射了一波箭矢,将他们逼退就不管不顾了,好似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不久之后,对方不但清空了拒马,还让出了一条通道。   刘继业暗暗抓狂,自己像是傻子吗?   一直到天明,刘继业依旧没有找到机会。   心灰意冷的刘继业意图返回晋阳城,意外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刘继业,你通敌叛国,现在还想来赚取晋阳城,可恶至极。”   王隐气急败坏地对着刘继业一通乱骂,“再靠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说着,直接招呼了弓箭手随时随地的准备射击。   刘继业只能退走。   晋阳皇城。   刘承钧坐在皇位上,听着一个个坏消息,沮丧地瘫在了龙椅上。   看着堂下吵吵闹闹的文臣武将,听着一个个投降之言。   之前也不是没有投降派,以为国小不足以抵抗中原大军,当效仿江南、巴蜀,去帝号称国主,奉中原为正朔。   但这只是少数,还是有部分人不愿意妥协,有坚守晋阳待援的决心的。   可今日居然有人说出“河东古来皆属中原,理应奉中原为尊。”   “契丹豺狼,贪得无厌,我汉廷税赋半数落入蛮夷之手,令得境内苦不堪言。不如奉中原为尊,中原仁德,对属国索求不多,我朝将有更多钱财发展境内民生。”   有部分人不但改了口,还对中原歌功颂德了。   最关键的还是刘承钧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生气。   要知道中原与他们可是有着杀父之仇。   现在他却有一种逼死我父亲的是郭荣,与罗幼度并无关系。   刘承钧四肢乏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唯一的依仗,一夜之间就给攻破两城。   “莫不是天亡我大汉?”   刘承钧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念头。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郭无为,此刻是一脸悲痛,“陛下,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错。是臣调度失策,错信了狼子野心的侯霸荣,竟安排他协防东城,以致令我大汉陷于死地。臣愧对陛下,无言面对陛下……”   他情绪激动,对着殿前石柱就撞了过去。   一头撞在了同为宰相的赵华身上,将他撞倒在地。   刘承钧见状惶恐,忙从殿上下来,扶起郭无为道:“相公何出此言,侯霸荣此人是朕念他勇猛,这才破格提拔,与相公无关。”   他将一切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可怜兮兮的看着郭无为道:“朝堂诸位皆在论降,相公以为如何?”   郭无为长叹一声道:“东城百姓,中城商货,皆落入贼首。大汉已无劳力耕作,更失去了日常杂货,油盐酱醋得不到供应。勉力支撑,亦不过是苟延残喘,徒劳无功。”他欲言又止,在刘承钧耳旁轻声道:“坚持下去,陛下未必能活。此刻归顺,至少还有资本谈谈条件,保全富贵。”   刘承钧拉着郭无为道:“唯有相公此时此刻还为朕着想,也罢,也罢!大汉气数已尽,朕德薄而位尊,方有今日窘境。中原天子向有德名,想来不会亏待你等。谁愿替朕走这一趟,向中原天子表明朕意。”   郭无为一言不发,深藏功与名。 ##第十八章 肉袒牵羊 杨业来归   北汉投降,一开始还存有侥幸心理,意图如孟蜀、江南一般,保留国主之位。   罗幼度直接将使者骂了一顿,道:“河东常年与契丹为盟,出卖我华夏利益,滋养夷狄,罪无可恕。念及晋阳上下百姓,方给你主一线生机,若不知趣,覆灭在即。”   罗幼度知道这投降的约定一开,意味着刘承钧已经失去战斗意志了。   城中的守兵守将士气也会因此大减,胜负已定。   北汉如此墨迹,只是想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既得利益而已。   罗幼度接受刘承钧投降,但是对于他投降的标准,寸步不让,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这覆灭北汉有些意外,罗幼度自己都有些始料不及。   但灭国的基准得确定下来,不能给未来制造麻烦。   越早投降,亡国之君,获利越大,爵位越高。   如果在他动兵之初,刘承钧直接纳土归顺,就算让罗幼度封他一个有名无实的郡王、亲王都没问题,后世子孙还能降爵蒙荫。   现在北汉覆灭在即,再想要一个好的爵位,安享晚年,那就是做梦。   郡公,已经是罗幼度的底线,超过郡公,那罗幼度情愿再打一战。   弱国在外交上都无话语权可言,何况是战败之国?   又一次谈判失利,郭无为暗暗焦虑,他察觉了刘承钧不满自己投降后的地位,打算以谈判为由,拖延时间,最后向契丹发出了求援信。   但刘承钧这自作聪明之举,并没有瞒过罗幼度、宋琪、卢多逊。   卢多逊最先建言道:“如此谈判架势,有拖延时间之嫌。”   罗幼度道:“我也有此感觉!”   他想了一想,道:“让舒元给他们一个教训。”   人嘛,就是贱,不用强就不老实。   舒元将中城的抛石车调转了一个头,对着晋阳西城射了几轮飞石。   晋阳西城守将王隐敢用箭矢对着刘继业的兵马,却不敢反抗舒元部的炮石轰炸。   这一下刘承钧老实了,再次派出了使者。   罗幼度也给刘承钧定了一个最后期限。   “三天,告诉你主,若三天之后,依旧谈不拢,那就不要谈了。没有诚意的谈判,就是浪费时间……”   不知第几波的使者卫融,灰溜溜地回晋阳城去了。   三天,这是罗幼度计算好的数字。   他记得历史上后唐灭前蜀只用了三十天,这一次他灭北汉,不想超过这个数字。   身为后辈,总不能让前辈比下去。   最终时间定格在了二十七天。   晋阳西城,城门大开。   这古来君王归降有一套固定的礼节,需要君王赤膊而出,将自己和家人五花大绑,嘴里衔着玉璧,跟随的大臣们穿着丧服,士兵们抬着棺材,刘氏子孙跟在后方,行最后的亡国之礼。   也就是所谓素车白马,肉袒面缚,衔璧牵羊。   罗幼度看着出城的刘承钧,不由想到历史上关于宋微宗、宋钦宗的那场肉袒牵羊的文字记载。   现在他们执行的是亡国之礼,而那一场却是只为羞辱宋朝王室故意而为的作秀。   纯粹是蛮夷为了恶心赵宋的行径。   这也是未来为什么会有“尝后图”这玩意了。   真不是孟珙过分,是女真太不是东西。   “这一世,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罗幼度握着马鞭,看着刘承钧赤着身子,跪伏在地,双手高举北汉印玺的刘承钧,低声囔囔自语。   他率众上前。   来到刘承钧面前。   因口中含玉刘承钧不能言语,由官员念降表!   “罪人刘承钧,无德无品,上愧于天,下愧于地。今顺天命,去宗庙,迎王师……”   刘承钧听到“去宗庙”时,忍不住痛哭流涕。   宗庙,在这个时代比生命更加重要。   罗幼度先接过了北汉印玺,接受北汉官员的叩拜,方才扶起了刘承钧,册封他为东阳郡公。   北汉至此消失于历史。   罗幼度也正式踏入晋阳城。   看着规模宏伟的晋阳城,罗幼度忍不住道:“此城可谓雄壮,不知与昔年长安相比,如何?”   他都不愿拿汴京相提并论。   汴京的体量,真不足以与这晋阳城相提并论。   除了城池的雄伟,城内的建设只能说是老旧,但街道上跪伏在地的百姓远比不上中原百姓精神。   宋琪在一旁说道:“臣未见过长安,但应该是昔年长安更胜一筹吧!”   罗幼度道:“我也如此觉得。”   来到了北汉皇宫,北汉的皇宫改建于昔年晋阳宫,规模宏伟。   但宫中建筑与街坊相差无几,都有一种陈旧的感觉。   可见相比江南的李景、巴蜀的孟昶,刘承钧确实有点点仁主的模样。   就是资本太少太小,每年还得给契丹送岁币报平安,难有成就。   罗幼度入城以后的第一时间就命人去寻刘继业,召他来见,然后才召见掌握北汉大权的一道一僧。   郭无为与继颙。   罗幼度对郭无为并没有特殊的青睐,而是正常地寒暄。   郭无为心中大石落下,如他这样的书生最忌讳的就是名誉受辱。   通敌终究不是一个好的名声,他不需要别人知道他在逼降北汉中所立功劳,只要罗幼度本人记得就好。   “二位是河东军政最大功臣。朕想详细了解河东的情况,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须见外。”   郭无为、继颙将北汉的详情细说。   郭无为说的是人口,百姓。   河东在五代号称出真龙天子的地方,五个割据中原的天子,河东出了三。   这每一代都将河东的人口带出中原打仗,然后不回来了。   连续三次,再加上连连战乱,北汉人口严重不足。   有一部分为盗,还有一部分躲藏在山中不愿意出来。   郭无为道:“周边大大小小的山贼,大半收服,山中诸多百姓因不满税赋过高,不愿出山。”   继颙善于经济,说道:“河东物产富饶,以粮食、盐、铜、铁为主。尤其是铜、铁,周边山地,尤为丰富。”   罗幼度闭目沉吟,说道:“朕即下旨,河东至此回归中国,无须再向契丹纳贡。河东所有赋税皆与中原一般无二,个别因战事,酌情减免。”   “此外对于山中百姓的田地由官府接收,供纳税租。三周年内本户来归者,其桑田不计荒熟,并交还一半;五周年内归业者,三分交还一分;五周年外归业者,其庄田除本户坟茔外,不在交付之限。”   “至于粮食、盐、铜、铁,即日起,归于朝廷管控,只许售于本土。若还有私自贩卖于契丹者,以十恶罪论处。”   “继颙大师,你擅于冶炼,对于河东矿业最是熟悉。朕回汴京后,会派人来河东筹备冶炼厂,同时设置冶炼监,由大师全权负责河东冶炼的工作。”   罗幼度对于北汉的情况做过深入了解,郭无为、继颙这一僧一道,都在他的观察之内。   郭无为与继颙恰好是相反的两人。   郭无为有远见智谋,但内在重利。而继颙表面锱铢必较,内里却视金钱如粪土。他将自己布施、冶炼银矿得来的钱都用来充当国库,利国利民。   罗幼度对于这种有德有才之人,极为尊敬,也敢于放手大用。   继颙有些动容,双手合十作揖道:“贫僧愿为陛下效力。”   河东是军事重地,西有定难,北有契丹。   对于河东的治理,自然不会这么简单。   未来好一段时间,中原朝廷都会将心思放在河东之上。   现在他就做一些简单的布置,以安定民心为主。   这事在河东做来,再简单不过了。   河东盛产盐、铁、铜、银,都是硬通货。   之所以穷是因为受到了国力的限制于契丹的压榨,还有中原的威胁……   四十万不到的百姓,养四万兵……   现在很多不利的因素都消散了,中原对于铁、铜、银的需求,远胜契丹定难。   只要适当地减免税赋,刺激一下经济,河东百姓的生活很容易就得到改善。   这穷到了一定境界,只要有一点点改变,就能让他们得到满足。   “陛下,城外刘继业向陛下请降。”   罗幼度刚处理完琐事,就得到了这则好消息。   这北汉已成历史,刘继业自然也没有坚持下去的意义。   “走吧!”   罗幼度左右无事,打算亲自去迎接。   刘继业这种人,一旦得到他的忠心,他就会是你最信任的打手。   历史上的杨业明知道王侁这个坑货会坏事,甚至都预判到了自己会死在哪里,还是义无反顾地出兵。   或许看起来很蠢,但在他这类人的心里,忠义,比什么都重要。   好在现在刘继业的上司是刘承钧,并没有得到刘继业的认可。真要是刘崇,保不定就是一具尸体。   罗幼度穿着内甲,带着呼延赞、王廷义两位哼哈二将,又叫上了党进,带上了自己的亲卫队,出城迎接。   刘继业见罗幼度亲自来迎,身旁亲卫更是不过两三百人,自己麾下亲兵是他十倍,顿时心怀感触,单人单骑纵马上前,拜道:“罪将刘继业拜见陛下……”   罗幼度将他搀扶起来,“将军忠君为国,何罪之有?听说将军建议夜袭我军军营,可将朕吓得一身冷汗。亏得刘承钧不敢用此谋,不然我军危矣。”   他说的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刘继业之前一整夜都找不到破绽,他真就信了。 ##第十九章 来吃沙的!   罗幼度拉着刘继业入城,给了他极高的待遇,甚至不惜抄了李世民的作业,赞叹道:“此番拿下河东,远不及得到将军更令朕高兴。”   这话从罗幼度口中说出来,分量极重。   刘继业也与有荣焉。   罗幼度随即问起了关于河东的防备。   刘继业对于河东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说的是头头是道。   尤其是对于代州雁门关的防线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刘继业说道:“雁门关东西山岩峭拔,盘旋崎岖,乃塞北门户。防备契丹,当以雁门关为主,但不可过于依赖雁门关。雁门关有东陉关、西陉关,所辖过长。可防小股部队入寇打草谷,对于大举入侵,力有不逮。”   “代州一地,多山多涧,东邻恒山,西接天涯山,南界五台,北毗山阴,小道纵横交错。”   “契丹骑兵的威力于此地施展不开。”   “末将以为可以将雁门关与代州地形相互结合,以为防御手段。”   罗幼度听得连连点头,从这番言论即可看出,刘继业对于如何防范契丹入侵是研究过的。   他并不信任契丹,提前做了准备。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刘继业在镇守雁门关的战绩相当惊艳。以不过数千军马,多次让数以万计的契丹兵无法越雷池一步。   尤其是雁门之战,面对十倍以上的敌人,刘继业直接斩杀敌主帅,生擒都指挥使李重海。   此次覆灭北汉,再一次使得中原的领地与契丹交界。   这一次领地交界,与古北口、渝关不同。   古北口往北那是百里漠南草地,而渝关以东是一条百里的沿海山道。   这种疆域交界,依旧存有无人的缓冲地带。   河东雁门关以北不远就是朔州、应州,离大同云州,快马也是一日路程。   这是完全没有缓冲地带的交界地,必然伴随数之不尽的摩擦交锋。   这雁门关的守将必须要拥有足够的勇武,才能震慑得住崇尚武力的草原民族。只有武勇还不够,还得有足够的智谋,应对敌人的阴谋诡计。   这还有比刘继业更适合镇守雁门关的人吗?   反正罗幼度是想不到第二个。   罗幼度顿住脚步,看着身侧的刘继业道:“分析的精辟到位,这镇边重担,非将军不可,将军可愿为我朝镇守雁门?”   刘继业怔了怔,心弦再次给触动了,自己不过一降将,却将如此重任托付,抱拳高声道:“纵敌有兵百万,末将亦愿为陛下当之!”   罗幼度哈哈大笑,说道:“此番出战,李筠多次赞叹将军,说将军是河东唯一让他头痛的大将,此番得让契丹小儿尝尝将军的厉害。这无敌之名,让中原人喊出来,算不得本事,让契丹人喊出来,才是威风。”   刘继业眼中跃跃欲试。   罗幼度想着刘无敌,有点不是味道,杨无敌好听多了,说道:“河东刘氏即亡,将军不如改回本姓如何?”   刘继业道:“末将也有此意。”   罗幼度道:“便叫杨业吧!”   还是杨业听着顺耳,杨继业差点意思。   杨业自无异议。   他这继业的继字,本就是因为刘崇收他为养孙,跟辈分取的。   这北汉已灭,迁徙百姓的事情也跟着取消,所有百姓回归故土。   为了弥补他们此次迁徙所受的惊吓损失,罗幼度还特地减税以作补偿。   做好这一切,罗幼度也准备回师汴京。   在撤军之前,罗幼度遵守约定,在折御勋、折赛花的陪同下,亲自去了一趟府州。   对于罗幼度的到来,折德扆自是不敢怠慢,亲自来府州疆界相迎。   折德扆见罗幼度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想着对方这些年的事迹,也不由暗暗咂舌。   入得府谷,罗幼度也见识到了造物主的神奇,也明白了什么折家能够在与中原断绝道路的情况下,凭借一孤城,独守西北,拱卫疆界多年了。   府谷的城墙皆以大墩石垒砌而成,城东是深沟峡谷,城南临靠山崖,崖高百米,下边是滚滚黄河,城北是断头崖,无立锥之地,唯一可以进攻的城西还是一面大斜坡,府谷就立于山顶。   就这种地形地势,纵有数十倍的敌人,也得折戟城下。   罗幼度依言为葬于府谷后山的上万墓碑上了三炷香,说道:“府谷儿郎护边之功,当受世人敬仰,为后人谨记。折帅,你在此立一墓碑,碑名英烈碑,朕亲自撰写碑名,让大匠拓印。这里再建一间英烈祠,以供人祭拜……”   穿越初期,罗幼度毛笔字一般,很少献丑。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在书法上也下了一番功夫,至今已经拿得出来见人了。   折德扆更是感动,道:“府谷上下百姓,必将感念陛下大恩。”   罗幼度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府州上下百姓来祭祀家人,都得感念他的恩德。   罗幼度又跟折德扆说起了要在府谷设置牧马监的事情。   折德扆自然是鼎力支持,让人将张伯、张乐叫来。   张百里已经病故,张伯、张乐正是张百里的儿子,兄弟两人连起来就是伯乐。   折德扆道:“张伯、张乐兄弟二人各有所长,张伯擅于相马,而张乐更长于专研,府州战马甲冠天下,这兄弟二人居功至伟。”   罗幼度看着老实憨厚,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兄弟二人,笑道:“这人,朕就带走了。折帅,莫要心疼!”   折德扆看得很开,笑道:“府州一切皆是陛下所有,有何心疼的?能与中原相连,对于府州上下,已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   北汉灭亡的消息以可怖的速度向四方传递。   柴守礼最近有些忙。   他是郭荣的亲生父亲。   古代人最讲“礼”,郭荣的帝位来自郭威,必须以郭家的继承人自居,才是正统礼法。   故而柴守礼从礼法来说是郭荣的元舅。   这国舅见到皇帝是需要行礼的。   可礼归礼,敬归敬,柴守礼终究是生父。   亲爹给儿子行礼,于礼不和。   故而自从登基以后,郭荣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父了,只是给了对方极高的地位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让他安享晚年。   这有了一个皇帝的儿子,柴守礼自然极为张狂,在洛阳可谓地方一霸。   他与当朝将相王溥、韩令坤等人的父亲在洛阳恣意妄为,毫无顾忌,洛阳人对此避之不及,称他们为“十阿父”。   作为“十阿父”之首,柴守礼手上沾了不止一条人命。   早有官员上报给了郭荣,但面对自己的生父,郭荣也很是无奈。   纵使执法如山,用刑峻急的郭荣,也没办法对自己的父亲下手,故而当作不知道冷处理了。   京中生变,罗幼度受符皇后禅位登基。   最无法接受的就是柴守礼。   这郭荣的子嗣失踪,可他还有别的儿子啊,怎么样也轮不到罗幼度这个外人。   尤其是罗幼度成名于开封府,以秉公执法而扬名。   已经习惯了太上皇的生活,柴守礼一想到自己回归平凡人的生活,就浑身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又传出罗幼度与符皇后有私的消息,柴守礼更是怒发如狂。   他根本不去考虑事情的真实性,只是觉得如此,就是如此。   正好别有用心之人,找上了门,柴守礼哪里禁得起诱惑,直接上钩,开始暗暗筹备。   他的人脉很广,有郭荣这座靠山,谁能不给他面子?   但随着二十七日灭北汉,传到洛阳之后。   柴守礼瞬间发现,自己门可罗雀,顿时成为了孤家寡人。   先取燕地,又灭北汉,令得罗幼度的威望。强大的威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让所有心怀叵测之人都心寒胆落,收起了不轨之心。   定难军。   李彝殷在沙漠中吃了半个月的沙了,他觉得自己身上都能抖出好几斤的沙子。   在罗幼度攻打北汉的时候,李彝殷暗中将兵马悄悄往横山方向集结,只要罗幼度陷入苦战,或者为契丹击败,他立刻就兵发横山,将横山山脉掌控在手中。   李彝殷觊觎塞上江南早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李彝殷很清楚,塞上江南无险可守,就算攻取,也极难防备。   直接进兵灵盐过于愚蠢,横山才是他的目标。   横山地区不但山势纵横,且水力丰富,无定、大理、吐延、白马等河流纵横交错,使得横山成为除灵州、凉州、肃州之外,最肥庶之地。   这里的畜牧业和农业十分发达,地势也非常险峻,十分难攻。   占据了横山,那么定难军就能够直接在横山开辟田地、牧场,直接以横山之粮,补充前线军需。   否则定难军想要进攻中原疆域,首先得吃百里的黄沙。   故而在李彝殷的眼中,横山山脉就是定难军是否能够立国的命运分界线。   “这一次,一定要拿下横山山脉!”   为了这一战,李彝殷是亲自出马。   一骑匆匆而至,李光睿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摔在了沙地上。   他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冲到自己的父亲面前,惶恐道:“父亲,河东汉国灭了!”   李彝殷先是一呆,双眼从震惊转为恐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沙味道不错,我是来吃沙的,没别的想法。 ##第二十章 该丢就丢了   定难军的事故,同样发生在了江南。   李弘冀自得李景默许以后,便住在了水军大营。   日夜操练水军,坐等北方的消息,随时随地出兵。   只是这河东与江南,一北一南,相隔实在太远。   李弘冀现在并不知道北汉灭国的消息,所得消息限于罗幼度收服了李筠,分兵攻伐北汉,消息相差了十数天。   倒也不是南唐的情报网太烂,而是消息传播的速度太慢。   若是罗幼度的急令,以快马传送消息,日夜不停,一天五六百里自然不是问题。   南北远距离传讯,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情。   所付出的无非就是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已。   但南唐的情报员在中原土地上却做不到这点,如此急奔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他们最多比正常人快一些,需要一步一步地传送消息。   故而有着半个月的消息误差。   “我家大王说动了洛阳的柴守礼,巴蜀国主,还有李重进、张永德,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会,太子切勿错过机会。”   商人打扮的契丹使者努力劝说着李弘冀,早早地响应契丹的行动。   其实这契丹使者自己都不知道详细情况,只是满嘴跑火车,忽悠李弘冀早日动手,毕竟中原越乱,他们得利越大。   为了把握这一次机会,耶律屋质几乎是豁出去了。   所想到的手段都施展了出来,连柴守礼这样容易给人忽视的存在都利用起来。   甚至不惜动用昔年耶律德光被迫离开中原,留下的一些暗子,其中以商人居多。   李弘冀自不会听信契丹使者的一面之词,有着自己的行动思维,看了身旁的使者一眼,自己分析着局势。   契丹此番动静很大,招数尽出,李弘冀皆看在眼里,心知燕地为中原重新占据,踩着契丹痛脚,这才不惜一切地对付中原。   李弘冀也有相同的意思,淮南为中原所夺,他们唐国就如给卡了喉咙。   原本南唐淮盐泛滥,江南的盐多地推销不出去,强行卖给百姓。   现在风水轮流转,江南境内四季分明,土地肥沃,富庶异常。唯独不生产食盐……   食盐这东西,多了无用,却不能没有。   故而在李景臣服郭荣之后,还没到一个月,就哭着向郭荣求将海陵盐监南部地划归江南,不然江南上下无盐可食。   郭荣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将制衡江南的手段拱手让人?直接大手一挥,答应每年向南唐输送三十万斛以供所需,但想要海陵盐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得中原每年输送三十万斛食盐,江南确实不为食盐发愁。   然而这种赠予,说断就断。   一旦中原断盐,第二年江南就无盐可食。   相比李景的贪图享乐。   李弘冀有着一颗不甘于现状的心,渴望成为一个出色的皇帝,江南国主这个称呼,他一点也不喜欢。   恢复帝制,收复故土,入主中原,才是他应做之事。   江南一日受盐所困,一日不得自主。   李弘冀此番就是要先一步夺回江南对海陵盐监的控制权,为江南解决盐患。   但任凭契丹使者如何说破嘴皮,李弘冀都不为所动。   江南有江南的利益不假,却不能成为契丹人的棋子。   这也是罗幼度笃定包围网不成立的原因所在。   一切确实如契丹料想的一般,都知道罗幼度新登基,根基不稳,都知道当前是对付他最好的时候。   甚至都明白,他们一致针对中原,中原有极大几率受到重创,从而一蹶不振。   错过了这村,那就没这店。   但要让诸国诸部能够不计得失一致对外,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都有自己的利益需求,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等待他们的,就是错失良机四个字。   当北汉覆灭传到江南的时候,李景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二十七天,北汉没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   那可是晋阳城啊!   梁晋争霸的时候,朱温按着李克用暴打,六路大军气势汹汹围猎晋阳城,都奈何不得晋阳分毫。   拥有晋阳这千古巨城的北汉,居然连二十七天都没支撑下来?   晋阳尚且如此,何况金陵城?   李景想着李弘冀的教唆,气急败坏地连续发诏令将李弘冀从江南大营叫到跟前,劈头盖脸地一通训斥:“竖子险些坏我江南基业,你就不能学学从嘉,温良恭谦。就知道胡乱折腾。你还不是江南国主,已险些令得我江南无葬身之地,若将国主传你,我江南基业,岂不尽毁你手?”   李景越想越气,越想越可怖,脑子一热,拿起柱斧就向李弘冀打去。   一边打一边说:“你这般蔑视权威,孤就不应该立你为太子。”   李弘冀性子急躁,给打的火起,又听这话,一把夺过柱斧,想要还手,但见是自己父亲,气恼的将柱斧丢在了地上,吼叫道:“你就不曾喜欢过我,这太子谁爱当谁当。”   他气呼呼地跑出了宫殿,找了一家酒楼买醉,越喝越气,越想越不是滋味,酒意上涌,想到李景对李从嘉的夸奖,冲到了李从嘉的府上,将他这位无辜的弟弟胖揍了一顿。   这不能打自己的老子,还不能揍自己的弟弟?   最安逸的还属于巴蜀孟昶,这契丹使者登门充当说客,说得是天花乱坠。   孟昶还没听完,就让人将对方绑缚起来,送往汴京了。   契丹又不跟巴蜀相邻,孟昶半点不惧那庞然大物,可中原那是横在颈脖上的刀,谁爱招惹谁去,反正老子不干。   这听到二十七天覆灭北汉,孟昶肥硕的身体吓了抖了一抖,很快就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还特地为自己的高瞻远瞩作了一首诗句……   ……   潞州御营。   罗幼度在回师的途中,很意外地收到了张永德的来信。   对于张永德、李重进在江陵的情况,孙光宪早早地告之于他了。   张永德领命南下抵达江陵以后,不知什么原因,带着一头大黑猪堵着李重进的大门,登门拜访。   只是扑了一个空。   李重进得到张永德升任荆南都部署后,就知道情况不妙,先一步离家躲藏起来了。   张永德哪里甘心让李重进逃了?   两人大老爷们在江陵玩起了捉迷藏,令得江陵上下为之侧目。   最终张永德在八岭山逮着了钓鱼的李重进,结束了这十多天的捉迷藏之旅。   张永德冲着李重进一通冷嘲热讽。   李重进也不理他。   在江陵呆的这些日子,他的心性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张永德自讨没趣,见李重进钓鱼,也找来一根鱼竿在他对面钓了起来。   这钓鱼有技巧,但对于一个菜鸟一个新手来讲,看的就是运气。   张永德也不知是位子好,还是运气佳,各类大鱼上钩。   而李重进那边偶尔咬钩,还多次脱钩逃跑。   张永德乐不可支。   李重进却罕见计较起来,让张永德明日再比过。   两人曾经的军方一号人物,二号人物,惬意地出现在江陵各个钓点比试钓鱼。   赢的人如同打了胜仗一样,输的不甘心再比一场。   李重进钓了条胖鱼就人身攻击,嘲讽张永德腰大十围,是头肥猪。   张永德钓了条丑鱼,就嘲讽李重进跟鱼一样,生下来脸先着地。   一个月时间,除了开始的十几天躲猫猫外,几乎都聚在一起钓鱼。   罗幼度除了好笑之外,也放下了心中大石。   李重进、张永德现在不反,未来也不会再反了。   打开张永德的来信,罗幼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决定对北汉发动闪电战还有一个原因,看看有谁暗中做一些小动作。   罗幼度万万想不到这反应过激的居然是柴守礼。   张永德是郭威与柴皇后的女婿,柴皇后又是柴守礼的妹妹。   故而柴守礼也悄悄联系了张永德,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张永德还给出了一份名单。   罗幼度嘲讽一笑,都是一些已经给边缘化的节度使。   他们与李筠一样,都属于老一辈的思想,想要重新掌握节度使的权力。   但他们没有李筠的能力,能够镇守要地,手上有反抗的力量。   故而找了一个罗幼度杀不得的人出头,顺带将张永德给拉下水。   只有张永德出面,他们才有希望……   罗幼度将张永德的来信烧了,走出营帐笑着,下达了命令:“转道风陵渡,先去洛阳城。”   原本他们是打算走卫州,直接入汴水的。   转道风陵渡,要多走一日的路程。   折赛花策马来到罗幼度的身后道:“陛下也要去洛阳?”   折御勋、折赛花要作为府谷折家的代表,参加接下来的登基大典,故而一并随军而行。   罗幼度听出了弦外之音道:“你们也要去洛阳?”   折赛花颔首道:“去拜会尤大夫,当年在洛阳时,多亏了他悉心照料。”   罗幼度想起往事,笑道:“应该的,人贵记恩。”看着身后的美娇娘,兴致一起,问道:“对了,问你个事!如果有一些东西陈旧腐烂了,应该如何?”   折赛花直接道:“烂了就丢了呀,留着做什么?”   罗幼度若有所指地点了点头道:“说得好,该丢的,就应该丢!” ##第二十一章 敲山震虎   洛阳城!   柴府!   罗幼度坐在上首,柴守礼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大汗淋漓,说话都哆嗦。   罗幼度轻声道:“听说柴司空腰间佩剑,甚是锋利。朕今日想要见识一下如何?”   柴守礼脸色苍白,忙叫:“不敢”。   罗幼度拍案而起,怒道:“你还知道什么不敢?朕觉得没有什么你不敢做的。强取豪夺,当街杀人,非法采矿,私造钱币,罄竹难书……当真,这世上有你不敢作的事?”   他之前就听过十阿父的名号,在喝酒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韩令坤两句。   虽子不言父过,但父亲犯了错,当儿子的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样也得劝谏一二,不至于将祸事扩大。   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祸上身。   韩令坤对于罗幼度的话还是很信服的,将父亲接到了汴京,好说歹说,安分地过着舒适的小日子。   但在当时,罗幼度只以为就是一群拼儿子的蠢一代,得势之后的张狂。   直到特地了解了柴守礼的恶行,他才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恶,认识的不够到位。   柴守礼在洛阳的恶行,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他不止一次因为自己的心情当街杀人,将杀人视为一种自我情绪发泄。   无怪郭荣绝口不提柴守礼,更加不愿见一面。   这样的生父,怎么见?   见了以后,办是不办?   柴守礼只是磕头,不敢说话。   为什么会受到蛊惑?   即便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犯的错,面对罗幼度这样“苛刻”的人当了皇帝,肯定会受到严惩。   与其等着事发给收拾,不如提前搏一搏。   罗幼度道:“若不是周主对朕恩重如山,一百条命,都不够你死的!朕不忍杀他生父,以发代首,从即日起,入大相国寺念经赎罪。”   言罢,他大步走出柴府。   第二日,他便找来洛阳留守吴廷祚,让他彻查十阿父的情况。   吴廷祚脸色微变,十阿父其他人好说。   这柴守礼如何处置?   罗幼度也不为难他,将柴守礼的处置方式细说。   “其他人秉公处理就是!”   吴廷祚松了口气,这洛阳几位阿父,早成了洛阳最大的祸害,他是想办又不敢办。   不是所有人都如老寇家那么无畏无惧的。   现在最难的柴守礼,罗幼度处理好了,其他人又有何惧?   十阿父之首的柴守礼给罗幼度严惩的消息在洛阳传开。   饱受迫害的洛阳百姓登时张灯结彩,欢呼雀跃。   罗幼度御驾离开洛阳的时候,城中百姓甚至争相前来相送。足见柴守礼与几位阿父是何等的不得人心。   罗幼度见此也颇为感慨,更坚定自己抓吏治的心思。   在这封建社会,有些事情或许避免不了,过度地讲究公平,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但是百姓的基本生活必需有个保障。   不至于出现兴致一来,当街杀人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   至于其他同谋,罗幼度并不打算挥动屠刀大杀特杀,除了传讯给他的张永德,多是受命节度使而边缘化的人物,不值得脏手。   如焦继勋、张铎……   焦继勋纯粹熬资历熬上来的,曾经的水军统领,因林仁肇是南唐降将,给他当正统领不合适,就挂了一个正名。   跟赵匡胤交好,多次拉拢林仁肇未果。   攻取燕地后,罗幼度扶正了林仁肇,焦继勋拜彰武军节度使。   张铎履历跟焦继勋差不多,大功没有,从征战绩不少,熬着熬着就熬上来了。   就他们的能力功绩,当一个节度使已经到头,还想着当军阀?   实属能力不行,眼界挺高。   杀他们也就听个响,连震慑的效果都没有。   也不知道为何会跟着柴守礼瞎胡闹。   其实他们都是给柴守礼忽悠进来的,冲着张永德的面子。   柴守礼打着张永德的幌子招摇撞骗,张永德却没他们那么傻,罗幼度在内得到了禁军的支持,在外又有王景、符彦卿,还降服了李筠,拉拢了府谷折家、麟州杨家。就算征北汉失败,都没人撼动的了他的地位。   何况有如此大胜!   张永德一边钓鱼,一边虚与委蛇弄到了名单,递投名状了。   对付他们,罗幼度用不着污自己之名,敲山震虎足以。   如果这些人有自知之明,自我告病去职,还能给他们一个体面,让他们安享晚年,但若不知趣,正好用武德司来练练手。   何为武德司?   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眼线耳目,如宋之皇城司,明之锦衣卫、东厂、西厂。   郭威、郭荣两位周主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重视武德司,或者说武德司是他们的心结所在,本能地给忽视了。   当年汉隐帝刘承祐脑子给驴踢了,郭威、郭荣领兵在外,刘承祐直接将他们的家人全部诛杀,逼得郭威造反。   这动手杀郭威、郭荣全家的正是武德司。   郭威黄袍加身以后,或是因为对武德司的痛恨,废除了武德司。   郭荣即位以后,也没有重新启用。   郭威、郭荣皆是英主,有没有武德司对于他们影响不大。   可他们的后人却因此遭了大难。   这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以前,已经开始在城中散布谣言,“都下哗言,将以出军之日策点检为天子,士民恐怖,争为逃匿之计。”   这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可周宫廷是宴然不知。   满城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周宫廷居然充耳不闻,如同盲人聋子,导致赵匡胤兵不血刃政变成功。   即便是有他存在的这个时代,如果郭荣在病榻上有一支宫内心腹可以调用,大符后也不至于为赵匡胤逼得需要在符彦卿的帮助下,先一步逃出皇宫自保。   皇帝想要不成为傀儡,文官或者武臣的玩物,武德司是必须重启的。   武德司的第一任武德使,罗幼度早就物色好了,在开封府干了多年,黑白通吃的张进。   武德使首要条件是忠心,其次才是能力。   张进、张琼两兄弟是罗幼度除了老婆孩子以外,最信任的人。   张进又有类似的经历,武德使是非他莫属。   武德司需要一些人来扬名,这些人正好合适。   总之名单上的这些人,罗幼度是不打算留的,下场就由他们自己选。 ##第二十二章 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汴京。   相对不太安分的洛阳,汴京反而更加稳定。   潘美、高怀德的坐镇,就算有异心的,也不敢乱来。   加上罗幼度在开封府累积下来的名望,百姓对于新朝还是有一定的期待。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能够影响军方的两位大佬正在江陵比赛钓鱼。   这见过晋阳城那六城相连的规模,罗幼度回到汴京,就觉得浑身不是滋味。   汴京实在是太小了……   只是罗幼度并没有迁都的打算,至少未来十年,没有这个念头。   汴京再小,也是这个时代意义上的中原之一。   五代诸侯入主中原,大多攻入汴京之后,就开始传檄天下,邀四方来归,并非没有原因的。   这是一个象征,中原天子,若不在中原,还叫什么中原天子?   迁都,得天下一统以后,四方安定,才能做的选择。   当然关键一点,还是没钱。   汴京再小,漕运上的优势是任何地方都无法取代的。   汴水横亘中国,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   国都在汴京,仅转进的节省下来的钱,都是天文数字。   现在的中原经不起折腾,有迁都的钱,还不如南北征战,尽快一统。   毕竟当皇帝,不是为了享乐。   罗幼度搂着符清儿,胡思乱想着。   符清儿在一旁跟他商议着将周娥皇进宫的事情,碎碎念念。   罗幼度跟郭荣有着相同的问题:后嗣太少。   符清儿在罗幼度出征的时候,跟着姐姐前符后学了不少当皇后的心得,对于子嗣这方面更是耳提面命。   罗幼度说道:“一切都听皇后的。”   与符清儿温存了会儿,罗幼度前往延和殿处理政务。   看着议事厅一份一份的奏章,罗幼度一个头两个大。   此次出征北汉是不得已之举,为的就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效果是显著的,但对于国家的经济压力却也可以预见。   此番出征动兵近乎十万,后勤役夫二十万人次。   闪电战为什么出人意料,那是因为违背常理。   这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并非是一句空话。   在粮食没有准备到位的情况下,想要发动大战。   结果就是需要成倍地调动人力物力财力以支持。   别看这一仗只打了二十七天,大军来来回回不过一个月余,可朝廷所花费的财力物力,甚至超过了北伐幽州之战。   北伐幽州之战朝廷准备了一年余,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成章。   但这次奇袭北汉,朝廷需要中止很多已经筹备的工作,一切事物都为军事调度让步,影响极大。   罗幼度这里打是打爽了,政治战略目的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这一坐下来,看着面前这“冲动后的结果”,罗幼度有一种想要撞墙的感觉。   这就是有准备与无准备的区别。   “还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罗幼度看着议事厅的大佬们那无声的反抗,拍了拍脸颊,自语道:“得让南唐、定难出点血才行。他们最是跳脱,不出点血,太亏了。”   “去议事厅,将三位相公请来议事。”   罗幼度招呼了一声。   三位相公分别是王溥、魏仁浦、宋琪。   罗幼度以王溥为首相,魏仁浦为次相,宋琪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入议政厅。   三相中论及能力,魏仁浦为首,但以名望来说王溥最高,宋琪居于两者之间。   为了庙堂的稳定,罗幼度短期内不准备换相,但会以参知政事的名义一步步将窦仪、赵普安排入议政厅,用自己的心腹掌控庙堂的行政大权。   对于王溥、魏仁浦的未来,罗幼度都想好了。   前者重名,罗幼度未来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方式离开,赚足名望。   这是他站对位子的褒奖。   魏仁浦,他的才华能力太让罗幼度喜欢了。   但这样的人首相是不能给他的,授予三公职位,留在庙堂出谋划策,动脑子就好,事情就交给宋琪、窦仪、赵普这些人去干。   这个时间段,王溥、魏仁浦、宋琪都在议政厅理事。   得到召见,三人一并步入大殿。   “我刚刚看了奏章,确实……新朝财政有些吃紧。我得负主要责任……只是向我要钱,这就不要想了,我比你们更穷,北汉的国库还比不上我查抄萧思温家的所得。不过朕想到一个法子,可以回回本。这登基大典得寻个时间办了,稍微弄得大一点,邀周边诸侯派人参加。参加登基大典,总不至于空手来吧。收些礼品,扩充一些国库,应对眼前之急。”   王溥、魏仁浦、宋琪面面相觑。   道理是这个道理,说得如此直白,只怕也就罗幼度一人了。   王溥咳了咳,缓解尴尬,说道:“确实定了几个日子,由陛下决择。来年大年初一,二月二,三月三,还有三月十六,皆是好日子。”   罗幼度想了想道:“那就订二月二,大年初一,太赶,得给他们准备礼物的时间。三月以后,又太晚。二月二,龙抬头,也算是一个吉利。”   王溥、魏仁浦、宋琪自无异议。   “此外……”罗幼度说着望向殿下众人,说道:“鉴于赵匡胤谋逆,宫中上下竟无任何应对之法,可见皇宫制度有着巨大的漏洞。朕欲开武德司,诸公可有异议?”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严厉。   摆明了不是商量的态度。   王溥、魏仁浦、宋琪三人都不太乐意,却也明白有了赵匡胤、范质这两个的前车之鉴,这皇宫政策制度不加以改变,任谁来当这个皇帝都睡不好觉。   也没有在这个当头触犯罗幼度的眉头。   武德司改不改名,以后再论,但是当前之要,先要将机构弄出来。   这皇帝必须要有眼线,也必须要有杀人的刀。   接下来一段时间,新朝就围着建宗庙,举办登基大典这两件大事筹备。   罗幼度也开始一步步调动官员的职位,让有能力有与自己走得近的人升迁,有能力不跟自己走得近的继续熬一熬,这叫历练。   因前朝关系网爬上来的,自然要清算一波。   想治民,得先治吏。   罗幼度治吏之心,并不是说说的。   罗幼度老上司崔衍已经因年纪致仕,罗幼度准许他加转一官致仕,还许他领半数薪俸,安享晚年。   他这一退,开封府待制的位置就空缺了。   罗幼度没有继续安排人接替,而是让开封府判官薛居正调入吏部担任侍郎,将寇湘提拔上来,授予他权开封府事。   这命令一下。   京畿上下的所有达官贵胄都有一种脚底发凉的感觉。   寇湘已经继阎王罗之后,正式给人称呼为判官寇。   有这一白脸判官在,任谁犯事都得悠着点。   曲阜孔家。   孔尧看着门口的衙役,怒道:“安县尉,你这是要做什么?”   安康顺苦笑道:“县令让我来征收粮税,孔先生乃当代大贤,莫要为难在下了。”   孔尧看着凶神恶煞的衙役,气急败坏地道:“又不是不上缴,哪有强行征收的道理!”   安康顺心底冷笑,暗忖:要不是生得好,老子真就来抢了,跟你逼逼赖赖。   要说世家,这天下不管是什么王谢五姓,跟孔家相比,都是过眼云烟。   一直以来,孔家都因出了孔子这一个圣人,而受到了各朝各代的优待,甚至于还授予公爵、王爵。   但五代时期,军阀林立,武夫当政,孔家的噩梦因此到来。   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武夫,他们只认得自己手中的刀,不是你姓不姓孔。   向来受到优待的孔家,在这段时间里几近灭族。   亏得出现了一个孔仁玉续上了孔家血脉,孔家的地位于五代这数十年间,毫无疑问处于封建时代的低谷。   直到郭威立国建周,到曲阜祭祀孔子,同时召见孔仁玉,赏五品官服及银器、杂彩,甚至特许孔家子孙无须缴纳田税,方才让孔家的情况有所好转。   不过到了郭荣这里,孔家的好日子又到头了。   郭荣直接取消曲阜孔氏受优待免纳租税的特权,照平民缴纳租赋。   这一下可击中了孔家的软肋,圣人之后,岂能与平民百姓一样?   不过面对强势的郭荣,孔家不敢说什么。   在郭荣病重时,孔家曾上书符皇后,免除孔家赋税,但符皇后并未恩准,下令拒绝。   此后中原各处传出些许对于符皇后不利的言论。   只是还未发酵,范质、赵匡胤就发动了兵变。   孔尧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人上缴了粮饷,心中忽然一动,这江山易主,新皇登基,不正好需要他们孔家的吹捧?   将新皇吹的舒适了,福利待遇什么的不就来了?   哪里需要跟百姓一样纳税?   孔尧越想心头越热,大步跑向了自己叔父的住处。   孔家直系家主孔仁玉已经于三年前病故,其长子孔宜年不及弱冠,正在用心攻读,孔家所有事物皆有旁支孔瑜负责。   孔尧恭恭敬敬地见过孔家族老,将自己的想法细说:“当今圣上不是郭荣那武夫,有仁者风采,叔父不如上表歌颂,复我孔家荣光。”   孔瑜捻须笑道:“小辈之中,唯有你提及此意,不错不错。哈哈,此刻陛下应该已经收到我孔家上书了。”   这种事情,等你小辈来提?   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第二十三章 娥皇入宫   延和殿。   罗幼度接见了新晋武德使张进,给他讲着武德司的具体职权,以及职责所在。   他心里清楚,这种特务机构就是双刃剑,可以伤敌亦能伤己。   但总的来说,他们的存在有助于自己的统治,利大于弊。   他并没有照搬皇城司或者锦衣卫的制度,而是总结了皇城司、锦衣卫历史上出现的的诸多问题,设置武德司当前的权限与职责。   他也不知这种设置改良是画龙点睛,还是画蛇添足。   但任何制度都得在实验中察觉问题,然后根据问题加以改良。   “我会从禁军中选择一批可靠的精锐编入武德司,为你所用。至于汴京城内的那些市井之人,可以成为武德司的下线,给予他们一定钱帛,绝不能授予他们任何权力。武德司是朕的耳目,绝非藏污纳垢之处。”   张进躬身作揖道:“属下明白。”   罗幼度从案几上取过一张纸,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名字,说道:“这些人,你挨个从上到下,逐一去查。就当给你们练手。”   几个人皆是张永德提供的名单中人。   张进拱手接过,将名单收入怀中藏好。   罗幼度又道:“这里有一篇文章,是一些有想法的百姓对我的歌颂。这马屁拍的我很舒服,得让更多的人知道朕是什么样的皇帝,悄悄地宣传出去……这掌控舆论,也是你们的职责所在。”   张进脸色古井不波,也将孔家的《进表文》收好,告辞去了。   对于孔家,罗幼度就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就是一群不怎么安分的平民百姓而已。   这孔家虽一直受到历朝历代的优待,但真正形成一种象征的是在宋朝真宗时期,受封为衍圣公开始。   五代时期,恰好是孔家的低谷。   郭威亲自祭祀孔子,却也只给孔仁玉一个曲阜县令的职位。   郭荣更是在孔仁玉死后,直接换了县令,连孔家免税的权力都回收了,压根就没将孔家人当作一回事。   至于罗幼度更加是了,身为后世人对于孔子后裔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那是深恶痛绝!   吃着最好的福利,受着最高的敬仰,念着天地君亲师,跪的比谁都要快。   尤其是清末的那一位,直接将英国王子爱德华七世与德国二世皇帝威廉二世的肖像敲锣打鼓的请进了孔家供奉。   孔圣人真要知道他的后人是这副德行,棺材板都得踢烂了。   故而尽管罗幼度对孔子是万分的敬仰,可对孔家那是恶心到极点,压根不予理会。   不过这马屁拍得这么好,怎么样也得让天下人知道,他这新朝新帝是何等顺应天命。   一边不屑孔家的行径,一边让人利用孔子的名望给自己脸上贴金,就是这么现实。   义塾。   周宗、窦禹钧聚在一起,品评诗文。   作为中原名士翘楚,周宗、窦禹钧在中原士林中地位极高。   一篇文章若得他两人任意一人好评,文章作者身价立刻百倍。   窦禹钧一直都是中原士林冠冕,只是随着罗幼度的地位越高,得他庇佑的周宗身份也在无形的提升。   罗幼度登上皇位以后,周宗的风头已经隐隐压制了窦禹钧。   周宗现在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原本绞尽脑汁想要让自己的女儿嫁入南唐皇室,让宋齐丘搅和的给罗幼度当妾室。   阴差阳错的罗幼度居然当上了中原皇帝,而南唐呢?   现在已经降为江南国了。   周宗自能笑着感慨,世事无常。   窦禹钧并不在乎这些虚名,能够让更多的人读上书,他便心满意足。   周宗将手上的诗文放在一旁,说道:“这毕士安一走,这诗文不尽如意呀。这文章诗词一道,还得看江南。江南故友送来一些诗文,委实惊艳。”   毕士安是代州云中人,但家住代州新高县。   此番罗幼度收复北汉,毕士安动身返家,将义母接到汴京,一边读书一边侍奉。   少了毕士安,诗文有些索然无味。而才华能与毕士安比肩的张齐贤又喜欢写历史笔记。   在周宗眼中,这历史笔记相比诗词文赋,终究落于下乘。   见周宗有些索然无味,窦禹钧笑道:“我这有一篇文章,君太兄不妨看看。”   周宗接过窦禹钧递过来的文章,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竟是一封《进表文》,耐着性子往下看,读到:   “伏以泰运初享,诸侯仰维新之治,乾纲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河东归附,普天称庆。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极,以德绥民。协瑞图而首出,六宇共戴神君;应名世而肇兴,八荒咸歌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共永。臣等阙里竖儒,章缝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庆新朝盛治。”   不免意犹未尽,这辞藻堆砌的,不可谓不华丽。   周宗看完《进表文》,说道:“此文文笔华美,乃不可多得之佳作。只是……”   他有些难以启齿。   毕竟这文章吹捧的是他女婿,当今皇上,总不能说赞誉过甚,拍马屁的嫌疑过度吧。   他见《进表文》并未有署名,问道:“此文何人所写?为何不留姓名?”   窦禹钧道:“此乃曲阜孔府的的《进表文》,却不知为何,传扬开了。是一名学生抄录来的,故而未留署名。”   周宗眼前一亮,喜道:“原来出至于孔府,无怪辞藻华美。”   这文章出至于孔府,那就跟文笔没什么关系了。   政治意义大于一切,想着自己的女婿,如此得人心,不免沾沾自喜。   孔家在五代地位一般,毕竟在一群武夫眼中,他们的关注点在于孔子能不能打,而不是开创了儒家这个学派。   但是在文人眼中,孔子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   周宗想的是女婿牛批。   窦禹钧则更进一步,想着能不能借此机会,宣扬一波,让更多人因此读书,学习知识。   周宗与窦禹钧寒暄一阵,返回了住所,迫不及待地将《进表文》写了下来。   他只是过目几遍,居然写的是一字不差,吹了吹墨迹,打算逢人就给他看这《进表文》,帮着自己的皇帝女婿宣传扬名。   “爹爹!”   周娥皇端着一碗药走进了书房:“将这碗药喝了吧,女儿明天就要进宫了,以后不能陪伴爹爹左右。爹爹要保重身体,按时喝药。”   周宗今年七十好几,心肺有些问题,常心跳过快,透不过气,需要长期服用汤药调理。   周宗看着乖巧的长女,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道:“放心去吧,家里还有小妹呢。宫里不比其他地方,你也要谨慎小心才是。”   周娥皇淡然笑道:“女儿知道的。圣人待女儿极好,在宫里不会刁难女儿的。”   罗幼度与周娥皇的婚事亦是由郭荣过问定死的。   符清儿作为大妇,在罗幼度不方便与周娥皇私下相处的情况下,皆是由她代为关照的。   周宗也常在家中见过符清儿,有过往来,知对方脾性,放心地点了点头,接过汤药,缓缓服用。   周娥皇目光注意到了桌上的《进表文》,取过来细看,见文章通篇都是吹捧之言,愕然道:“这不是爹爹写的吧?”   周宗抹了抹嘴,说道:“哪里是爹爹写的,这是孔家人写的。陛下父母早故,与老胡相依为命,取得今日成就,真不容易。这《进表文》略有谄媚之嫌,却也实事求是,得让更多人知道才是。”   周娥皇心底也是高兴,自己的丈夫能够得到“六宇共戴神君”、“八荒咸歌圣帝”这样的美誉,与有荣焉。   别了自己的父亲,周娥皇找到了在房间里练舞的小妹:“明日姊姊便要入宫了,以后爹爹就靠你照顾了。不可胡来,惹爹爹生气。”   周小妹娇俏秀美,拉着周娥皇的手道:“只要爹爹不乱点鸳鸯谱,我才不同他生气呢。”   周娥皇道:“你现在的年纪,谈婚论嫁是小了些,但爹爹年事已高,担心自己有个万一,你以后无人照顾,得体谅体谅他老人家。”   周小妹今年九岁,确实不到婚嫁之龄。   但达官贵胄的家族,豪门世家的联姻,也从来不看年岁。   周小妹哼道:“我也不愿嫁给他看重的那些人呢!要嫁就嫁姊夫那样的英雄,走哪都有人呼应着,多威风。”   周娥皇笑道:“陛下那样的可不好找,还有,要注意了。之前叫姊夫尚可,现在得叫陛下。”   周小妹嘟着小嘴儿不满道:“本就是一个人嘛……”她拉着周娥皇的手道:“什么时候让我进宫看看,听说宫里可漂亮了。”   周娥皇给她缠得没办法,只好道:“只要陛下、圣人恩准,姊姊就派人接你进宫。”   周小妹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   一晃到了次日,一早便有宫人登门将周娥皇接到了宫里。   民间纳妾,还会有一些程序活动。   但皇帝纳妃是无须举办任何活动的,收了就收了。   听闻周娥皇已经入宫,罗幼度心里痒痒的,只是手上还有诸多事物要处理,也只能耐着性子,逐一批阅奏章。   毕竟来日方长,这奏章可没有来日。   随手拿过一份奏章,罗幼度眼睛微眯,上面写着的是孔家上表希望恢复原有的待遇爵位。 ##第二十四章 欲语还休《忆相思》   看着手上的奏章,罗幼度嘲讽似的一笑。   这刚舔了一口,就立刻蹬鼻子上脸了?   不但讨要免税福利,还想讨要爵位?   真当挂着孔家的名头,要什么就有什么?   罗幼度靠在椅子上,伸直了脚,细细思量了片刻。   对于孔子,罗幼度很是敬重的。   就是这份敬重,他并没有对孔家做什么特殊的举动。   只是将之视为一次平民百姓的谄媚贪婪。   罗幼度尊孔子,但不敬孔家。   故而从来不打算恢复孔家的地位,反而有心趁着五代十国,孔家给武夫踩在脚底的优势,让孔家边缘化。   这样也不至于出现英国人来,孔家后人死皮赖脸地登门去求英国王子的画像,送入孔家供奉。德国人来,又去求德国大帝的画像供奉。   孔家后人给捧得太高,他这一跪可不是孔家一家人丢脸,跪的是千年儒家,丢的是整个中国的脸。   他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想到一法,可以一劳永逸。   不但可以一劳永逸,还能给自己赚足名望,高举圣人的大旗。   嘴角微微上翘,笑容隐现。   “既然你们不愿安分,那就莫怪我了!”   罗幼度起身道:“来人,去将赵普……不……”他想了想道:“将卢多逊叫来。”   赵普用得最顺手,也最贴心。但他即将入相,离这种伤名誉的事情远一些的好。   还是让卢多逊来吧。   这家伙的心思智谋不亚于赵普。只是大局观欠缺了一些,常受小利诱惑,以至于让赵普踩在了脚下。   用还是一样好用的。   这当了皇帝,有事自然不用自己出手,让手下冲锋陷阵才是道理。   “参见陛下!”   卢多逊有些春风得意。   灭北汉一战,卢多逊表现良好,他又是进士出身,有着很好的晋升空间。   罗幼度任命他为左补阙,担任庙堂谏官。   补阙、拾遗是朝堂极为重要的谏官,地位不高,但能够直接上书皇帝言事,补阙拾遗。   “平身吧!”   罗幼度笑着将手中孔家的奏章递给身旁的内侍,让他递给卢多逊。   卢多逊接过奏章,细看奏章内容,脑子也跟着高速运转。   揣摩圣意,是人臣必备的能力。   卢多逊故作认真地看着奏章,心道:“陛下真要同意孔家此举,写个‘准’字便好。何须特地叫自己来,给自己看着奏章?明显是不同意奏章所言了……”   念及于此,他一脸怒容,说道:“这孔家亦太过分了,他们寸功未立,凭甚讨要爵位?”   罗幼度满意笑道:“是啊!无寸功之人,凭什么讨要爵位,还要求免去两税?超脱于国法之上……”   说着,他长叹了一声道:“可惜了呀!至圣先师,竟有如此后人。”   他感慨万千,吟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简简单单的十个字,将对于孔子的敬慕,表露了淋漓尽致。   朱熹的这一句评价,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换作“半文盲”赵普的,可能感受不真切,卢多逊却能体会这十个字的威力。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不正是至圣先师,一辈子最好的写照?   卢多逊也明白了罗幼度的用心,自己这位君上敬孔子,但觉得孔家配不上孔子的荣耀,丢先人脸了。   “臣告退!”   弄明白了罗幼度用意的卢多逊,立刻领命去了。   他是读书人,孔子门徒,信奉的是天地君亲师,面对还没有授予神性的孔家,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罗幼度看着手中的奏章,提起朱笔,写了一个“不准”,将之放到一边,继续批阅其他的奏章。   批阅奏章并不难,这些奏章都是经过议政厅的宰相们分析商讨过的,并且给出了他们认为合理的处置方法。   这些能坐上宰相之位的大臣,都有不俗的能力,他们齐心想出的办法,大多都是最优解。   绝大多数的奏章。罗幼度只需过目后,写一个“准”就行。   如果有其他意见看法,再写下来,驳回去,重新商议。   要不是担心有失威严,罗幼度都有心画圈打叉,简单明了。   处理好了奏章,完成了今日份的任务。   罗幼度悠哉悠哉地晃荡到周娥皇的宫殿外。   汴京的皇宫很小,除了皇帝、皇后地位超然,拥有自己的宫殿以外。   嫔妃之间是几个人同住一殿,慈元殿就是周娥皇所居的宫殿,但因罗幼度现在只有一个妃子,慈元殿也就周娥皇一人居住。   得知罗幼度到来,周娥皇已经领着宫女在殿外等候了。   罗幼度不是没有与周娥皇照过面,但是周宗最注重礼法姿态。   周娥皇见任何外男都是以布巾遮面。   可不是电视里的那种戴了跟没戴一样的丝巾,真正啥也看不见的布巾。   那么久了,也就几次转身的惊鸿一蹩,看着半张侧脸。   只是半张侧脸,罗幼度就体会到了符清儿的感受,那是一张漂亮的让女人都无法生出嫉妒的俏颜。   这一回见面,周娥皇自然没有再戴让罗幼度怨念的面巾,素颜出场。   当真是聚江南灵秀的俏脸,清雅秀丽,出尘绝俗。   “妾见过陛下!”   周娥皇盈盈作福。   罗幼度心情大悦,笑道:“爱妃起来吧,都是一家人,无须见外。”   周娥皇盈盈起身。   罗幼度向殿内走去,经过周娥皇身旁的时候,大胆地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们进去去,外边风大,别冻着了。”   周娥皇那皓白如玉的纤手极为修长漂亮,细腻柔软,握在手中很是舒服。   周娥皇脑袋一片空白,任由他拉着,心如鹿撞,这大白天的,不至于吧。   来到了殿内,一起来到上首的长榻,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周娥皇的手。   罗幼度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周娥皇坐下。   周娥皇有些迟疑,似乎于理不合。   罗幼度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我青梅竹马,这里又无外人,何必拘于礼节?”   青梅竹马,说到了周娥皇心里去了。   他们这份姻缘,不就是儿时那懵懵懂懂地往来?   壮着胆子,在一旁坐下。   罗幼度移了移屁股,挨得紧了一些,手臂相互碰撞着,追忆过往,说着儿时的往事。   罗幼度哪记得什么往事,但他不记得,周娥皇又哪里记得。   十数年前的事情,周娥皇不过五六岁年纪,即便早慧聪颖,有点印象已经很不错了,细节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罗幼度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吹的,各种电视里看过的青梅竹马甜蜜搞笑的情节,只要觉得适合,换个主角说出来。   周娥皇听着幼时趣事,时而掩嘴娇笑,时而眼眸放光,暗道:“想不到那么久的事情,陛下都记得。”心里甜丝丝的。   这就是印象流了。   这没有的事情,经过罗幼度一说,让周娥皇觉得真有其事一样,遗憾自己年纪太小,未能记得全面。   两人关系本已水到渠成,现在更是急速升温。   周娥皇双眸水汪汪的,爱意隐现。   “妾身想给郎君弹奏一曲琵琶!”   “好啊!”罗幼度不想给周娥皇留下一个急色的印象,笑道:“爱妃的琵琶曲,天下闻名,早想一闻。”   周娥皇轻步入屋,取过了名动天下的烧槽琵琶,来到殿前,用那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弄着琵琶弦。   靡靡之乐,在殿中回荡。   罗幼度在高怀德的摧残之下,对于音律已经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   周娥皇弹奏的琵琶曲显然不是市面上的传统曲目,语调充满欲语还休,旖旎绮丽。   号称金石之音的琵琶,在周娥皇的妙手下,竟奏出了靡靡之乐。   罗幼度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灵魂飘呀飘的。   一曲弹奏完毕,罗幼度咽了口唾沫,说道:“此曲何名,我从未听过。这琵琶之音,竟能如此妖娆。”   传统琵琶曲可分为武曲、文曲以及文武曲。   武曲雄壮慷慨、气魄宏大,《十面埋伏》、《霸王卸甲》、《将军令》就是翘楚。   文曲细腻、轻巧、幽雅抒情,代表作是《昭君出塞》、《汉宫秋月》。   文武曲自然是两者之长。   可周娥皇所弹奏的曲调风格,完全不在三者之内,而是另创了风格。   周娥皇脸色红润,说道:“此曲是听陛下说及过往,妾身情难自抑,心中触动,有此一曲,请陛下赐名。”   罗幼度看着动情的周娥皇,说道:“就叫《忆相思》吧。”   “陛下!”   周娥皇叫了一声。   罗幼度终究没有把持住,本想着拖到晚上,可看着情到深处的周娥皇,再憋下去就成柳下惠了。   周娥皇端庄大气,却有几分文艺范的激情。   春闺床笫之间,罕见的开放。   让罗幼度食髓知味,晚饭都顾不得吃,大有君王不上朝的感觉。   抱着娇妻,说着情话。   罗幼度一直好奇为何周娥皇叫周娥皇,这名字真不咋地,太有针对性。   以周宗的才气,不至于取如此名字。   闲谈间也知道了原因。   “妾身最初叫鹅黄‘此花莫遣俗人看,新染鹅黄色未乾’,是江南国主手书错了。父亲怕惹怒国主,便将错就错。”   “原来如此!”   罗幼度恍然大悟。   周娥皇吐气如兰地说道:“陛下……” ##第二十五章 利益交缠   曲阜。   卢多逊踏入县中,心情颇为激荡。   这小小的一个县,却是华夏文化发祥地之一,孔子生于此地、炎帝、黄帝、少昊故都、殷商故国、周汉鲁都,无不印证着曲阜的厚重。   步入县城,卢多逊就有一种朝圣的感觉。   县城里很是繁华,往来的多为读书人。   他们或是锦衣玉带,或是风尘仆仆,脸上都洋溢着几分庄重。   卢多逊眉头微微皱起,察觉了一丝丝的异样。   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找了一家客满的酒肆走了进去。   店小二见卢多逊打扮的华贵,手拿折扇,腰缠玉佩,一副贵公子的模样,热情地迎了上来。   卢多逊道:“还有位吗?”   店小二立刻应道:“位子是有,得跟人拼桌。”   “无妨!”卢多逊示意店小二带路。   来到二楼,与一个二十许间青年并了一桌。   卢多逊随意点了几个小菜,与对面的青年打了一个招呼,寒暄了几句。   在交谈中,卢多逊得知青年叫林熙,是河北沧州人,外出游学,特地来曲阜祭拜孔子,在曲阜呆了已经有五日。准备用膳之后,登泰山一游,见识一下杜甫诗句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丽。   卢多逊谈吐风趣,又博闻广识,很快就引起了林熙的好感,聊到了一处。   卢多逊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下初来乍道,还望林兄指点一二。”   林熙道:“卢兄是为了结识志同道合的至交知己?还是为了祭祀先贤?”   卢多逊道:“祭祀为先,交友次之。”   林熙应道:“寻常祭祀可去城中孔庙,若是想去至圣林孔墓前祭祀,得每月朔望之日才行。先贤后裔会组织祭祀,卢兄等着即可。至于交友,孔府每月也会举行两次文会,任意之人,皆可参加。”   卢多逊问道:“可需要缴纳钱物?”   林熙笑道:“除了香火钱,一切费用皆由孔府承担,卢兄尽管放心便是。这孔家无愧是先贤之后,对待我辈读书人,极为友善。卢兄住上一两日便知,即便无在下介绍,卢兄同样不会错过任何可游之处。”   卢多逊抱拳道:“谢林兄指点。”   卢多逊用了午膳,大街小巷的转悠,时不时地与路边摊贩,街边茶馆店家闲聊,不动声色地查问曲阜情况,对孔家的印象态度。   结果与林熙一般,孔家在曲阜名声奇佳,店家、摊贩,莫不对孔家赞不绝口。   遇到的读书人也是一般,县中有许多孔家旁支后人,干着向导的事情,热情亲切地介绍曲阜的一切。   无怪林熙会说上那一句话。   卢多逊如寻常有人一样,先去孔庙祭祀上香。   周边的香火钱比汴京的贵上一些,但在接受之内,卢多逊很痛快地掏了钱,恭恭敬敬地上香膜拜。   卢多逊游了孔庙,信步出城,到了城外的田野处。   此时秋收结束,田野间农人百姓不多。   只有少数几人在整理秸秆,打算将之,运回家中,充当燃料。   卢多逊以讨水为由,与一个朴实的百姓闲聊起来。   “老丈,今年收成如何?”   年长百姓开心地说道:“托大善人的福,连续几年都是大丰收,越来越有盼头了。”   卢多逊神色微动,问道:“大善人?”   年长百姓道:“是孔老爷子,给了我们田地稻种,上缴的也不多,衣食无忧。能有今日,多亏了孔老爷子仁德。”   卢多逊笑道:“早就听说孔老爷子是方圆百里的大善人,在下此行就是拜会大善人的。朝廷之前颁布了均田令,重订了税赋,日子应当更好过了吧。”   年长百姓不满道:“如果指的是前朝的那个,嘿……难怪,要给灭国,就是一个昏君,不灭,那是老天不长眼。”   百姓啥也不懂,只是知道骂前朝,属于政治正确。   年长百姓理所当然地骂起了郭荣。   卢多逊也不接话,又问了两句自己想知道的,折返回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卢多逊总结了今日的收获,脸色凝重。   整个曲阜,卢多逊没有听到一个说孔家坏话的。   这种情况,极为反常。   尤其是佃农骂郭荣的话,更加毫无道理可言。   郭荣在政治改革上极有水平,也是真的爱民如子,对于民生尤其重视。   在位期间一而再,再而三地颁布仁政,天下百姓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怎么在这曲阜,居然得到了“昏君”这个称呼。   这其中定有问题。   卢多逊并没有因为眼前的情况迷了眼睛,反而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一切的缘由。   一点一点,卢多逊摸清了曲阜这和平下的一切利益关系。   一瞬之间,卢多逊都不知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说大开眼界。   卢多逊回到了汴京,立刻入宫面见了罗幼度,呈上了自己调查的结果。   卢多逊的调查极为详细,写了老长一份报告,足足有两万字之多,包含了曲阜的方方面面。   罗幼度一字一字的认真细看,眉头一直微微皱着,越看越是惊叹,越看越是佩服,忍不住笑道:“好一个孔家,所有名声都让他赚去了。这不去经商,实在是屈才。就这样,还真有脸讨要免税资格?”   从卢多逊的报告来看,整个曲阜的经济都是孔家,确切地说是孔子带动的。   孔子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是超然的。   只要真的了解孔子的事迹,对于那位游走于战火中的先贤,开创有教无类观念的至圣先师,都会怀有敬佩之心。   曲阜理所当然地成为后辈人瞻仰的圣地。   孔家人以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举办各种活动。   他们不收任何费用,让每一位前来“朝见”的读书人,兴致而来,兴尽而归。   孔家人真的那么伟大?   当然不是!   南来北往的读书人吃住在曲阜,所有花费都刺激着曲阜上上下下的经济,影响着县城的民生。   得利最大的豪绅商贾,自然乐意让出一些利润给孔家,让他们长此以往的举办各种活动。   一个巨大的利益链,彼此双赢。   读书人满意,豪绅商贾满意,城中各种小商贩也满意,孔家得名又得利……   这种情况,罗幼度都不好指摘什么。   毕竟孔家凭着自己的本事,利用老祖宗的影响力,带动曲阜的经济,造福地方百姓。   朝廷也是获利的一方。   就如后世的和尚寺,人家凭本事赚的钱,凭本事开公司,进军房地产。   能说什么?   也就吐槽几句而已。   继续往下看,看到了关于田地方面的问题。   罗幼度嘲讽笑道:“果然如此。”   如果说孔家在带动曲阜经济民生上的功劳无可指摘,在田地方面的作为就是罪大恶极。   完全钻了法律的空子……   周太祖郭威体恤孔家在五代动乱中遭受的重创,特许孔家享受免税制度。   这本是上位者对于孔子的敬慕以及孔家的怜悯。   但是孔家却利用免税的优势,在曲阜县城获得了大量的土地。   曲阜县农田七成都在孔家名下。   这里没有强买强卖,也没有迫害百姓。   是当地百姓自愿将田地投献孔家的。   孔家为堵天下悠悠之口,以少量的钱财购买,跟送的差不多。   百姓当然不蠢,是有利可图。   孔家享有免税的权力,田地在孔家名下,那就无须向朝廷交税。   孔家收取的田税仅是朝廷的六成。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将田赠给孔家,百姓每年只需要向孔家上缴少量的粮食即可。   同样也是郭荣撤销孔家免税资格以后,百姓对郭荣切齿痛恨的缘故了。   百姓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好,他们才不管什么大道理。   孔家收的税少,那就是孔家人好。   郭荣的新政策,让百姓失了地,还得多缴税,自然是郭荣的问题。   孔家这种行径,就是钻了法律的空子,以损失朝廷的利益换取他们的利益并且收买人心。   罗幼度想到了后世的明朝。   明朝怎么亡的?   原因很多,其中朱元璋、朱棣对于书生文人的优待就是原因之一。   朱元璋、朱棣本是体恤读书人清苦,给了各种免税待遇。   结果无心之中,养起了一个庞大的文人士绅团体,他们吸着国家的血,掌控着国家的权,吃饱了自己,却伤害了国家……   导致了一大半的明朝皇帝都将心思用在了跟文人集团的斗争上面。   因为皇帝没钱,都进文人口袋了。   孔家的情况也是如此。   如果多几个孔家这样的,那不就跟明朝一个样了?   罗幼度道:“已经占了曲阜七成田地,余下三成应该是豪绅的吧!没本事占据,还要免税,这是想跨界?”   他这话是一点没错,历史上孔家自宋朝起,就开始向临近的济宁、曹州的田地伸手。   孔家这种情况印证了一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孔家的所作所为,触犯法律了吗?   没有!   他们非但没有触犯法律,反而一举一动,深得民心,受到曲阜上下所有人的爱戴。   同样的他们也忘记了初衷,曲阜上下皆为利益所包围,除了孔家人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重视读书。   曲阜来来往往的读书人,大多都是外来的,本地读书人是少之又少。 ##第二十六章 不孝子孙   将卢多逊的总结的孔家报告看完,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干得很好,朕记你一功。”   卢多逊一脸喜意,高声道:“臣得陛下知遇之恩,不求封赏,只愿替陛下排忧解难。”   罗幼度笑道:“知你忠心,不计得失。但朕向来赏罚分明,不会错漏任何人的功劳。”   卢多逊心花怒放地退了下去。   罗幼度皱眉的看着手中的报道,更坚定了自己整治孔家的心思。   孔家以各种手段收买人心,不惜损害朝廷的利益。钻取法律的空子,给自己谋私之余,还向朝廷泼脏水。   连郭荣都不算是好皇帝,中国还有几个能够称得上“好皇帝”的?   郭荣的好,在于他的英年早逝。   他在位这些年一直励精图治,开拓进取。突然驾崩,令得他的履历不存有任何污点。   就如唐玄宗一样,如果他死在天宝初年,他能在中国所有皇帝里保十争五。   可在孔家治理下的百姓,竟然给郭荣套上了昏君之名。   合着没有给孔家足够的利益,都不算是好皇帝?   对此罗幼度可不愿惯着。   朔朝!   每月月首的大朝会,一定级别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要参加。   罗幼度高坐殿上,看着下方的文武,问起了礼部关于文教的事情。   听着礼部的汇报,罗幼度点了点头,说道:“甚好,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朕近日读《春秋》,感慨先圣之不易。春秋战国,诸国纷争,文化禁锢。是文宣王带领门下弟子周游列国,提倡有教无类,广招学生,打破了各国贵族对教育的垄断,将文化的种子,传播于天下。”   其实有一部分人将孔子跟儒家绑在一起,这是对孔子来说是不公允的。   儒家只是孔子的成就之一,他所开创的一门学说。   一个儒家远远彰显不了孔子的伟大。   孔子真正伟大之处在于他对华夏文化的传播,他打破了贵族对于文化的垄断。   孔子之前并非没有先贤,老子、子产他们在思想上的成就,并不亚于孔子。   但受时代限制,他们的思想只在贵族之间流传。   是孔子打破了垄断,不论是平民贵胄,还是诸国蛮夷,只要愿意学肯学,孔子都将之收入门下。   有教无类四个字直接拉开了百家争鸣的序幕。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华夏文化的蓬勃发展,让华夏文化大幅度前进。   这份教育推广的功劳,可比开创儒家这个学派学说更大得多。   “于春秋时期,先贤都能排除万难,有教无类。我辈后人,焉能落于人后,今后理当加重文教之推广。”   罗幼度慎重地嘱咐着,要想真正的强国,文化的推广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罗幼度在上首,追忆先贤,感慨万千,继续说道:“朕偶得一句,让诸公鉴赏。”   说着他将自己写的那句“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挂在了殿前。   看着这句尊孔名言,庙堂上的文臣莫不激动万分。   郭荣是好皇帝不假,也给了他们文臣一定的地位。   但是郭荣并不尊孔子,这对向来喜欢吹毛求疵的文臣来说,还是有着一定的遗憾。   能够写出这句话的人,对于孔子的敬重那是显而易见的。   王溥道:“若无文宣王,万古如长夜,陛下这几个字用得是相当精妙。可表于孔庙两侧,以彰显文宣王之功绩。”   罗幼度颔首道:“可!朕欲请文宣王之后入宫一见,诸公以为如何?”   这种微不足道的要求,众多文臣自然没有异议。   唯独个别人隐隐看出了端倪。   卢多逊自然是暗暗好笑,他虽不知缘由,却也知道孔家要倒霉了。只是不知君上会用什么法子,毕竟面对的是孔家。   在孔子光环的庇佑下,孔家等于有了一层无形的护身符,对付孔家,也会令自身的名誉受损。   其次就是赵普了,他对罗幼度的了解远胜他人。   就罗幼度的作风,让真要邀请孔家人进宫,哪里需要在这朝会上提出来?   朝会结束。   罗幼度对于孔子的推崇尊重,让汴京所有的文人学者都吃了一个定心丸。   毕竟罗幼度这刚登基就展开灭国战。   这份好胜之心,让不少人为之担忧。   怕罗幼度穷兵黩武,使得国事衰败。   现今也放下心来,知道这位新君,对于文事还是相当重视的。   至于孔家得到这消息,瞬间全府动员,张灯结彩,更加不要脸的吹捧罗幼度是当世圣君。   至于为什么免税复爵的事情石沉大海,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   能够得到新皇如此隆重地召见,足以让孔家的声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一扫五代阴霾,恢复以往荣光。   针对罗幼度的邀约,孔家上下极为慎重,多次展开家族会议。   罗幼度只给了两个进宫名额,孔家上下核心成员却半数进京,声势极为浩大。   汴京上下,人尽皆知。   罗幼度通过武德司,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还让武德司偷偷加上一把火。   令得整个汴京,就没有人不知道孔家后裔奉诏入京的事情。   仁明殿是皇后符清儿的宫殿。   罗幼度拿着拨浪鼓,陪着丑丑玩了好一会儿。   直到符清儿的再三催促,罗幼度方才将小家伙递给了凤竹,换了一身庄重的衣服。   符清儿细心地搬着打理衣摆,说道:“陛下可是要请文宣王的后裔,不能马虎。”   罗幼度却一脸无所谓的笑道:“要不是请了窦燕山作陪,这身衣服都懒得换。”   今日正是孔家嫡系孔宜以及族老孔瑜进宫的日子。   为了彰显慎重,罗幼度还请了窦禹钧、杨凝式、冯平三位汴京著名大儒以及宰相王溥、宋琪、薛居正作陪,给了孔宜、孔瑜极大的尊重。   接见地点也选择在了集英殿。   集英殿主要是策试进士的地方,罗幼度以此地召见孔宜、孔瑜,用意也是相当明显。   罗幼度抵达集英殿的时候,应邀的几人已经就位了。   “见过陛下!”   众人先罗幼度行礼问好。   罗幼度一挥手道:“免礼!”   他目光落在中间的孔宜、孔瑜身上。   孔宜年不及弱冠,是一位瘦弱的少年,面色表情有些紧张,显然没有经过多少世面。   孔瑜须发灰白,已有六十高龄,颇有沉稳之态。   “这便是温如公之子吧,到有几分令尊风采。”   温如公就是孔仁玉,上任的孔家家主。三年前病故了,是孔家的中兴之主。   若不是孔仁玉这跟独苗在,孔家嫡系血脉得断绝。   罗幼度并没有理会孔瑜。   他虽是孔家的掌权者,但以地位来说,远不及嫡系的孔宜。   罗幼度让众人入座,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孔子的贡献。   在场的都是大儒学士,对于孔子无限敬重,少不了一通吹嘘。   罗幼度觉得到位了,再吹下去他怕画像上的孔子都得脸红,问起了孔家的情况。   孔宜哪里说得出来,他年纪尚小,现在的任务就是读书。   作为孔家家主,要是儒学功底不过关,将有损孔家颜面。   孔瑜接话道:“家主年少,正在专研经学,孔家事务皆是老朽在打理。”   罗幼度露出了鳄鱼的微笑,道:“那就劳烦先生说说。”   孔瑜将这些年孔家的作为详细言表,什么祭祀之功,举办文会,说得详详细细,将孔家的功劳一一列举。   罗幼度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打断道:“怎么都是祭祀?教化呢?”   这一问直接让孔瑜呆立当场。   教化?   哪有功夫教化,祭祀、文会还有管理农田,孔家将心神都用在了发展之上。   哪会出力不讨好地去教化百姓?   百姓懂得多了,造反怎么办?   罗幼度一脸惊愕道:“文宣王之后,没有教化之功?”   孔瑜给问得面红耳赤。   最重教化的窦禹钧也是一脸意外。   孔家负责祭祀不假,可不管教化,实在有些不像话。   罗幼度勃然大怒,喝道:“文宣王为了教化万民,携门下七十二贤,走南闯北,历尽艰辛,收门徒三千,将文化传播六国,为我中国文教事业作出卓越贡献。初唐颖达公,编纂《五经正义》,总结儒家经学,也为文教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到了你们这里,竟无半点教化之功?将祭祀文宣王作为孔家主事?”   他怒视孔瑜,一字一句道:“文宣王,不是孔家的文宣王,是天下人的文宣王。”   “所有儒家学子皆是文宣王的学生,包括朕。祭祀文宣王,不是,你孔家一家之事。”   “你们不效仿先辈,宣扬教化,却将祭祀视为主业……”   “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他拍案而起,指着窦禹钧道:“你看一眼你身旁的窦燕山先生,他三十年从事文教,不计得失,开办义塾。至今为止,京畿之内,二十八所义塾,教化学生一千三百人。你们贵为文宣王之后,可有比得上人家皮毛?”   “我辈读书人当如何?”   “当祭祀先人?”   “错了!”   “我辈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们可有一点资格贵为文宣王之后?”   “朕,心痛啊!”   “文宣王之后,竟有你们这等不肖子孙。”   “你们……有何颜面,祭祀他老人家?” ##第二十七章 顺应民意   罗幼度一副痛心疾首,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天才一样的表演,居然没有欣赏的对象。   白忙活了!   大殿之下,一片寂静。   殿下的一众人都为横渠四句给震撼住了。   在罗幼度训斥孔家的时候,众人噤声敛容,惶恐不安,深怕火上浇油,殃及池鱼。   但随着横渠四句的出现,所有惶恐情绪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心情激荡。   窦禹钧、杨凝式、冯平这三位大儒,以狂热的目光看着站在上首的罗幼度。   眼中充斥着崇拜激动,就如给洗脑的迷弟一样。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句话,是他们一辈子的梦想,也是所有读书人向往的最高境界。   这一句话。对于他们这三个一辈子都在做学问的儒生来说,威力之大,无法形容。   “陛下!”   窦禹钧激动的老泪纵横,说道:“老臣一生所求,莫过于此,能听陛下此言,死而无憾。”   杨凝式磕头如捣蒜,用着近乎哀求的语气道:“求陛下借以笔墨纸砚……”   罗幼度哭笑不得,这再说正事呢,这啥反应?   他目光往殿下一扫而过。   冯平激动地涨红了脸,乐得跟小孩一样。   王溥、宋琪、薛居正混迹官场多年,早非纯粹儒生,并未有出格举动,可那激动的眼神依旧掩盖不住此刻的心情。   至于孔宜、孔瑜二人。   两人已经完全处于失魂状态了。   孔瑜瘫坐在地,嘴里嘟嘟囔的,一个劲地念道:“完了完了完了……孔家完了……”   孔宜脸色苍白,一副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这千古名言一出,必然伴随着他们孔家劣迹为天下传诵。   孔家千年来过得有滋有味靠的是什么?   不就是老祖宗的名声吗?   他们已经隐隐意识到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了。   罗幼度看着下面百态,心中也隐隐触动,也许这就是华夏文字与语言的魅力所在。   一句话,几个字都能让人疯狂。   他不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听说这句话的感触了,但即便是思想之复杂,文化种类之繁多的未来,即便文化差异相隔千年,张载的这横渠四句依旧能够让他头皮发麻。   何况是古代,还是五代这文学荒漠时期。   短短的一段话,威力之大,远超罗幼度的想象。   见罗幼度准许,杨凝式不顾仪态规矩的从案几上抢过笔墨纸张,直接趴在了地上研磨起来。   杨凝式将纸平摊,毛笔上墨,深吸了口气,闭目回忆那种初次听横渠四句的震撼感觉,手似乎不受控制,在纸上一挥而就。   罗幼度见横渠四句完全打乱了自己批判孔家的节奏,也是无可奈何。   细细一想,这样也不错。   点到为止。   当然,罗幼度既然动手,就不打算留有后患。   他的点到为止并非心软,而是担心天下人心软。   孔家毕竟沾着孔子的光辉,你要一棍子将他打死,必然会有人心生怜悯,觉得罪不至此。   反之自己留有余地,表现出了对孔家的宽容,给了孔家一条生路。   然后再让人一点一点,将孔家在曲阜的那些事情,一一捅出来。   到时候用不着自己置孔家于死地,天下读书人的口水都会将孔家淹没。   念及于此,罗幼度也收起了怒容,信步走到杨凝式的身旁。   咦!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对于书法,他现在也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   杨凝式这横渠四句的字帖笔墨潇洒、纵横错落,委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以他的水平,也就能看出这些了。   却不知杨凝式的书法本就是当世一绝,史称由唐入宋一大枢纽,是书法界承唐启宋,开宋先声的重要人物,对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这宋四家,都有着巨大的影响。   今日初听横渠四句,心情激荡,灵感勃发,一蹴而就,写下此生力作。   因这次感悟,令得杨凝式在书法界本就不俗的地位直线上升。   这一篇横渠四句的行书,更是直接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与颜真卿的《祭侄文稿》相提并论。   杨凝式看着自己的作品,笑道:“得此佳作,死而无憾。”   他回过神来,想起先前种种,不免大汗淋漓,忙道:“陛下恕罪。”   罗幼度道:“你将这副字帖相赠,朕便免了你的罪。”   杨凝式苦着脸,居然不舍得。   罗幼度满不在乎地道:“你再写一篇就好了。”   杨凝式更加难受,再写一篇,说得轻松,真有这本事,那他就是王羲之了。   “那,让臣拓写一篇可好!”   杨凝式可怜兮兮地说着。   “行!”罗幼度大度地说道:“别将朕的真品弄丢便好。”   见气氛早已带偏,罗幼度来到孔宜、孔瑜面前说道:“朕以为你们身为文宣王的后裔,更应该将文宣王的精神发扬光大。文宣王的精神什么时候是祭祀了?教化才是文宣王的精神所在……”   “朕暂时收回你们祭祀文宣王之权,望你们能够勿忘初心,发扬文宣王有教无类的精神。”   “你们什么时候重拾这股精神,朕什么时候将祭祀的权力交还于你们。”   罗幼度言语真挚诚恳,展现了上位者的宽宏大度。   孔宜、孔瑜赶忙磕头叩拜:“谢陛下,谢陛下!”   罗幼度来到了窦禹钧的面前道:“燕山先生!”   窦禹钧作揖道:“老臣在!”   罗幼度道:“就由你接任供奉官一职吧!朕相信,当今世上除了先生,再无第二人有资格宣扬文宣王教化之功。”   窦禹钧犹豫一二,还是决定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供奉官一直以来都是孔家人负责的,他这个外人接管,必然会有很多麻烦。   窦禹钧最怕麻烦,有时间处理这些麻烦,不如多上几堂课,多教几个学生。   但想到横渠四句,想到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让几千人读上书。   而罗幼度才是那个能够让成千上万人读上书的存在。   为他分忧,就是为教化做贡献。   窦禹钧想着自己一大把年纪,也干不了什么别的了,摇旗呐喊还是可以的。   罗幼度挥了挥手,一副难过的样子,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都退下吧!”   原本还有一餐晚宴,现在显然不用筹备了。   罗幼度还是小觑了横渠四句的威力。   发生这种事情,根本是隐瞒不了的。   孔家人劳师动众的进京,四处炫耀宣扬,闹得人尽皆知。结果当天就灰溜溜地离开了汴京,返回曲阜。   集英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让有心人透露了出去。   罗幼度对孔家的恨铁不成钢,对孔家的训斥,以及孔宜、孔瑜的表现,还有横空出世的横渠四句。   整个汴京的读书人,无不在讨论横渠四句,然后顺带讨论孔子,讨论孔家。   罗幼度的大度,也在这里尽显仁君风范,为世人称道。   但很快关于孔家的各种消息逐一传到京师。   最先暴露的就是孔家利用郭威给的特权,以非正当的手段收了曲阜全县七成田地。   孔家人不从事教化的原因也给汴京群众揪了出来。   人手不够!   孔家的田地太多,分支成员分批打理田庄田产。   他们甚至在家族内部成立了一个管理田地的机构,以便更好的打理手中的田地。   然后就是孔家与曲阜豪绅之间的约定。   孔家每月举办两次祭祀,两次文会,吸引士林学子在曲阜常住。   将孔家人的祭祀、文会,直接与利益挂钩。   这墙倒众人推。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一些背地里不光彩的事情,也在这个时候浮出水面。   曲阜有一叫刘安的书生,无意间得到了颜真卿的《礼乐集》。   孔瑜动了贪念,将《礼乐集》骗到手中,收入孔家书楼。   刘安想要讨个公道,便在大街上宣扬此事,意图将事情闹大,利用舆论讨回《礼乐集》。   结果还未将事情传开,城中豪绅就让人将他掳走,毒打了一顿,还派人跟踪威胁刘安家里人。   刘安不得已息事宁人。   此事也在这时候挑明。   一桩桩一件件,虽算不得恶行,却也颠覆世人三观。   孔家在士林中地位不可代替,结果一件件事情的揭露。   几乎所有士林学子都有一种给欺骗的感觉。   这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爱之深,责之切。   孔家从人人敬仰的豪门,短短几日间,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已经有性子急的学子开始向汴京的相公投递严惩孔家的联名书。   罪大恶极的孔家,根本不配天子的仁德。   天子的仁德应该用在他人身上,而不是孔家。   严惩孔家,逐渐占据了舆论的主动。   罗幼度见时机差不多了,顺应民意,再一次颁布了对孔家的处理方式。   没收孔家所有田产,孔府书楼,归为国有,改为华夏藏书馆,孤本存留抄录送入宫中收藏,抄本亦供人借阅抄录。   孔家后裔当不忘初心,效仿文宣王教化天下,散于四方书院、书塾,教化万民。   此命令一下,有心人都明白一点,孔家亡了。   这散出去容易,想要聚回来,便如登天一般。 ##第二十八章 发酵   延和殿。   罗幼度对案几上的奏章加了批注:孔子非一人之孔子,祭祀孔子之供奉官,以后当由朝廷安排,有德之士担任。   朱笔御批。   他将奏章一合,孔家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至于接下来的安排,朝廷自会有人去善后结尾。   过程怎么样不重要,他这个皇帝只要知道一个结果就好。   他不想学郭荣事必躬亲。   此次事件最大的收获是将孔家千年承传的书楼收归朝廷以及收回了孔家祭祀的权力。   这是绝了孔家再度崛起的关键。   古代不比现代,对于知识的保存有各种各样的方法,甚至于粘贴复制,简单直接。   古代的条件,要保存孤本典籍,是需要花费大价钱大精力的,一般人承受不了。   也只有世家大族有本事,有能力将书籍收藏保存。也是如此,文化的传播掌控在他们手上,解释权亦是如此。   孔家没有了书楼,几代下去,在知识获取上与常人一般无二,再难服众了。   祭祀权也是相同的道理,孔家人举办祭祀大典,所有读书人都聚在孔家旗下祭祀孔子。   孔家自然而然的名利双收。   现在失去了这两样东西,孔家就失去了底蕴,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孔子后裔这层身份。   所以罗幼度特地将孔家人打散,让他们遍布各处,行教化善举。   家族这玩意说白了就是利益共同体,利益相同,大家荣辱与共,自然就是一条心。   一旦散开,各自有了发展,想要重新聚在一起就不容易了。   到时候四面八方孔家后人都有了自己的根茎枝叶,一抓一大把,也就不值钱了。   真要再立一个孔家家主,估计四面八方的孔家人,自己都会将猪脑子打出来。   伸了一个懒腰,想着当前的局势,罗幼度心情愉悦,自语道:“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他说的子弹是横渠四句。   这四句话的威力远没有发酵起来。   等这四句传遍天下的时候,罗幼度便打算入手,第一套改革。   教育。   作为后世人,罗幼度深知教育才是强国的第一要素。   提高识字率,增长民智,有助于提升各行各业的进步。   “怎么操作才符合国情?”   罗幼度独自思考着:   不能将步子迈得过大,容易扯着蛋。   全面推广太伤经济,不符合情况。   可以先从孩子入手。   抓孩子的教育,一步一步地来。   还得吸取宋明朝的教训,不能一味的重视文教,忽略了武事。   这天下要文人来治理不假,可打天下,守天下还得是武人。   罗幼度躺在榻上,这一想思绪就如泉涌一样,停不下来。   他霍然起身,拿出纸笔书写自己的规划。   起笔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   至于美、劳那是未来的事情,时代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就不追求什么美劳了。   不过品德还是必须的,得放到首位。   不然费尽心思培育了一群造反作乱的二五仔,找谁哭去?   除了文教,还得重视体育,不能读书读傻了。   本末倒置。   弄一个运动出来,让孩子在玩闹中锻炼自己,天赋异禀的可以早早地展现自己的天赋。   首先出现在罗幼度脑海里的就是几大球类运动:排球、橄榄球、足球、篮球。   橄榄球首先去除掉,这运动可以说是最激烈的球类运动了,但就是因为太激烈,太容易受伤。   没有一身护具,进行如此激烈的运动,跟拿命在玩游戏没啥区别。   篮球有场地限制,也不适合。   足球、排球最简单,一个垒两个石块就能玩,一个弄块布,挂着就好。   在对抗上排球显然比不上足球……   就足球了,正好这个时代也有蹴鞠,只要改改规则就好。   顺便来个弯道超车,这比西方早了千年,未来不至于那么拉胯吧。   就在罗幼度规划未来教育的时候,横渠四句开始发酵。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汴京。   国子监。   著作佐郎吕端糊里糊涂上班,糊里糊涂下班。   没有动力方向目标……   在许多年前,吕端也是一个上进少年,聪敏好学,名动乡里。   吕端有心参加科举,跃上龙门,却发现自己人生的路已经铺好了。   他父亲吕琦是一位名臣,先后担任秘书监,历任礼、刑、户、兵部侍郎、金紫光禄大夫。   他的人生就不需要科举,直接凭借父荫,候补千牛备身,然后担任著作佐郎。   何为著作佐郎?   帮着宰相充当下手查阅资料,辅助宰相修史的官职。   职位不高,可晋升极快。   然后就没有然后……   人生就是躺着混着就能得到,努力的意义在哪?   吕端有些迷茫,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他干事本就迷糊,编修国史,查找资料,这种细活,他干不来,也做不好,漏字错字是常有之事。   编修国史是细活,常人如他这样早就挨骂了,而他也就被叨叨两句。   最后习惯了,连叨叨都懒得叨了。   吕端更加没了兴致,在国子监混吃等死。   “吕兄!”   “吕兄!”   路人的同僚都跟他打着招呼。   吕端也一一回应。   好友彦柏快步来到吕端身旁,撞了他一下,低呼道:“神了,易直兄,还真让你说中了。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原来在孔家人大张旗鼓进京的时候,吕端就说:“孔家人此次入京,讨不得好。”   现在果然如他所言。   吕端笑道:“哪里来的消息,是胡猜的。”   彦柏疑乎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吕端也不解释,这胡乱揣摩上意也是一罪。上次品评孔家入京,他便后悔了。只是酒喝多了,一时没收住嘴。   吕端从罗幼度登基以后公布的一些政令,既已分析出新君是一个重视教化的皇帝。   而孔家人完全估错了形势,浑然不觉:新皇帝尊敬孔子不假,但他敬重的原因不是儒家,是文教。   孔家早将老祖宗的东西丢到茅厕里去了,遇到重视文教的陛下,哪里讨得了好。   只是闹得那么大,是吕端没有想到的。   彦柏见吕端不解释,也不再细问,而是从怀中取过一张字帖,说道:“易直兄,你来评鉴一下,为兄的书法,可有长进!”   吕端接过一看:正是横渠四句。   吕端双目瞳孔收缩,懒散的模样突然消失,呼道:“此句兄长所作?”   彦柏笑道:“为兄哪有这本事,易直兄,这休沐,真是不闻窗外之事。这是陛下训斥孔家时,脱口而出的佳句,现在都称之为御箴四句。”   吕端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想着自己这些年虚度的日子,登时大为懊恼。   这捷径又如何?   只要能为百姓做事,能为天下做事,能够为这样的仁君圣主效力,干出一方事业,为万世开太平。   所走的路,是不是捷径,又有什么关系?   洛阳千乘寺后山。   一个黝黑的山洞,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年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摊开《礼记》,趴在满是石头的地上,用树枝书写着。   他一字一字写得极为认真,字也写得极好。一人来到他身后,犹不自知。   “好字!”   直到对方惊叹出声,少年方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人,惊恐的一把抱过自己唯一的书,害怕的将身体靠着山洞洞壁,警惕地看着对方。   来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见自己吓到了少年,忙道:“莫怕莫怕,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听说这千乘寺后山有一对母子,少年异常聪慧,是人中龙凤。我这里有些钱,你拿着去读书。长大以后,帮助更多的人。”   少年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钱。”   中年人笑得更欢道:“有骨气。这样吧,我等下捐一套书给寺里,寺里的慧茹大师是个智者,不懂的,你可以问他。”   “我送你一副字帖,这没理由拒绝吧!”   中年人将横渠四句送给了少年。   中年人是一个很寻常的商人,早年也是读书人,因读书没有前途,转而经商,家财越来越丰厚。   人也变得越来越市侩,直到看到的横渠四句,早年寒窗苦读的情形浮现眼前,刹那间累积的这些家财不香了。   正好听闻了千乘寺后山有一对母子,人生第一次散财,还未散出去。   “走了!”   中年人挥了挥手。   少年恭恭敬敬的作揖:“吕蒙正谢过恩公,敢问恩公大名!”   中年人笑道:“羞报名号,就此别过!”   少年吕蒙正看着手中的横渠四句,眼中也闪着异彩。   类似之事,在中原各地屡见不鲜。   对于读书人来说,横渠四句便如精神粮食,让人热血沸腾。   真正引起轰动的地方是江南。   江南是五代乱世的净土,江南文风之盛,冠绝天下。   一直以来江南都瞧不起中原。   中原的文教,中原的文化,中原的诗词,凭什么跟江南比?   也就是武力强一点,能打一点而已。   但随着横渠四句传入江南,江南上下噤声。   “父王!”   李从嘉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李景面前。   见李景偷偷的将一副字帖藏在怀中,也不理会,说道:“父王,孩儿想去汴京。”   李景皱眉道:“你去汴京做什么?”   李从嘉敬慕道:“去见一见中原天子,看一看能写出御箴四句的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第二十九章 华夏数字   李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等着他说实话。   李从嘉忽然瘪起了嘴,委屈巴巴地说道:“儿臣,现在有些惧怕太子!”   李弘冀猜忌心极重,李景对于李从嘉又极其偏爱。   无可避免地引起了李弘冀的敌视嫉恨。   李从嘉为了表示自己无心与李弘冀针对皇位,性格懦弱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醉心经籍、不问政事,自号莲峰居士,以表明自己志在山水,无意争位。   但是那莫名其妙的一顿胖揍,让李从嘉有了心理阴影。   现在他见着李弘冀心里就发怵,就感觉对方要打他一般,路上遇到,第一时间就调头逃跑。   李从嘉早有躲避之心,只是不知往哪里去。   横渠四句的横空出世,让李从嘉内心有种莫名的触动。   他本是天下少有的文坛翘楚,最能感悟文字的力量。   正好近日他们有使节团北上,去参加罗幼度的登基大典。   李从嘉立刻动了北上的念头。   李景心疼之极,怒道:“那个逆子,真是混账透顶!要不是他动了歪心思,我江南何至于亏空国库……”   罗幼度在定下登基大典的时间之后,第一时间亲笔修书于南唐。   第一句话就是“听闻江南水军有北望海陵之念,朕扫榻相迎”。   一通威逼利诱,甚至表示,江南若无臣服之心,可自行恢复帝制。   让本就胆小的李景,吓得几夜都睡不好觉。这一气之下,乃至迁怒于给贬罚至九华山的宋齐丘,找个借口将他给砍了。   如果不是因为宋齐丘排除异己,将罗幼度的父亲贬至泗州。   罗幼度指不定就是南唐的诸葛,哪有现在的这些事情?   一边砍了宋齐丘泄愤,一边连连上书道歉,表示绝无此心。   然后许诺送上重礼,平息了罗幼度的怒火。   李景忘了当初自己也心动了,只是一味地将锅甩给提议的李弘冀,对于李弘冀是越来越不满。   他看了李从嘉一眼,肃然道:“皇儿,你真无心皇位?”   这李景早就降为江南国主了,不过在日常生活中,江南上下官员还是称李景为陛下,称呼都没改变。   不过书面文章,还是很老实地不敢僭越,怕挨打。   李从嘉惊恐地摇着头道:“孩儿醉心山水,从无此念。”   李景见状长叹:“去见见世面也好……”   李从嘉喜出望外,大有逃出魔爪的感觉。   ……   汴京。   罗幼度好笑的看着殿下吵得面红耳赤的文臣武将,怡然自得地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寸步不让。   一切的起因便在于年号。   因有始有终,罗幼度登基的这几个月里,一直都在用郭荣的显德年号。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也该使用新的年号的。   这日朝会,太史令提出了新年年号的问题。   关于这年号,早有不少文官私底下做了功课。   这一提起,立刻就有不少人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什么贞文、天德、大德、至文、弘文、正文,甚至建文、正德都出来了,反正不是文就是德。   现在在庙堂上的文臣,莫不将罗幼度视为当世贤君圣主。   唯有以文、德这种字迹为年号,方才能够彰显其价值意义。   文臣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得不亦乐乎。   这一下可将武将们激怒了。   凭什么都是文德,就不能来个武字?   这登基不过一个月,覆灭北汉,这等功绩,理当以武为年号。   文臣武将就为了这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这个时代的武将大多都是拼杀出来的,文化水平极其一般。   但他们会抄作业,文臣说建文,他们就说建武。   文臣说弘文,武将就说弘武,反正就改一个字,针锋相对。   罗幼度看了一会儿热闹,最后拍板钉钉,以崇武为年号。   他没有什么讲究,只是选择了站在武将这边。   当皇帝得一碗水端平。   这攻灭北汉一战,后勤物资是朝廷超负荷运转换来的。   已经伤及国本,未来一段时间,无仗可打。   罗幼度的重心放在文教之上,暂时跟武将没有什么关系。   顺着他们一些,捋一捋毛发,安抚安抚。   果然,罗幼度选择了崇武为年号,一群单细胞的家伙登时沾沾自喜,对着对面的文臣挤眉弄眼,好似打了大胜战一样。   罗幼度制止了武将们的胡闹,说道:“好了,关于年号之议,到此为止。接下来谈正事……”   他悲天悯人的长叹了口气道:“朕深感这数十年来,战乱动荡,百姓困苦。朕欲行教化于天下,拟定了一套儿童义务教育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他已经得到了四方的反馈,不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抓儿童教育的想法说了出来,文武官员一起讨论。   儿童教育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推行的教育方式。   任何改革超出时代的限制,那就是好高骛远。   古代最吃劳动力,一旦步入少年时期,寻常百姓就没有多余的时间读书。   干活,生存,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在没有达到一定生活标准之前,强行让他们读书,就如何不食肉糜一样可笑。   罗幼度脑中有一万种想法,但他必须一步一步地来,以避免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   故而罗幼度会尽可能地听取这个时代人的意见建议,将自己先进的发展思想与这个时代相互融合,以适应这个时代的制度,颁布下去,而不是一意孤行,想什么是什么。   他已经让人抄录了十多份,分发给殿下文武。   这是小朝会,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罗幼度直接说道:“诸位可相互商议。”   文臣武将也渐渐习惯罗幼度的理事方法,开始聚在一处,轻声细说。   文臣自然是围绕制度讨论的。   武将理所当然地说着足球这项新奇的运动。   石守信道:“这是蹴鞠跟马球的综合游戏?”   韩令坤道:“有几分相似,规则要复杂得多?我们下朝后试试?”   “看着挺有意思,可以在军中推广,免得他们过于懒散……”   潘美第一时间想到了在军中推广。   几个手握千军万马的大将,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经过一番商谈。   不出罗幼度所料,王溥作为代表,先一步说道:“陛下所思面面俱到,臣一时半刻也看不出有何纰漏。可以选择几处地方尝试推广,以观后效。”   没有制度是完美的,尤其是新创的制度,仅凭纸上谈兵只能察觉大的纰漏,细节还得看实践。   罗幼度道:“那就在京畿与洛阳附近先行推广。”   王溥道:“臣对此无异议,只是这儿童所学科目是否过于繁杂?”   罗幼度眯眼笑道:“王相公何出此言?”   王溥道:“这儿童启蒙,当以千字文、论语为上,学习读写处事之法。然陛下所设立小学科目,又是术数,又是体育……臣怕少儿接受不得。”   罗幼度道:“孩子嘛,时间有的是,就得多学,多练。孔孟之道,重在德行,而术数溶于生活,用于生活。朕觉得,很有必要。至于体育,也是源于君子六艺。少儿年纪小,锻炼筋骨也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六艺中的御、射……终究是孩子,跟他们说大道理未必都听得进去,不如实际一些!”   他直接拍板钉钉。   有些事情可以商量,有些事情,没得商量。   术数,在罗幼度的心底的比重甚至超过了孔孟之道。   中国的术数在封建时代一直处于领先地位,但一直不得重视,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   罗幼度自然不会让这个遗憾,继续下去。   王溥最是知趣,他带头提出质疑,并非反对,而是作为代表,说出自己的看法,见罗幼度有了决断,也不再多言。   其他人见王溥如此,自然不会再强行出头。   盖棺定论。   为了发扬术数,罗幼度甚至亲自给小学编写数学课本。   一二三四五六七的加减乘除法,一点一点地细心编撰。   第一个接受数学教育的正是他的嫡长子丑丑。   丑丑已经开始学牙牙语了。   罗幼度拿着自己编撰的数,伸出一个手指头说道:“一!”   丑丑有样学样:“一!”   罗幼度又道:“一加一等于二!”   “一一一一,饿……”   丑丑委屈得哭了出来,学不来。   罗幼度见状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符清儿见状忙道:“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她忙将丑丑从婴儿床上抱起来安慰,还不满地横了罗幼度一眼。   罗幼度报以微笑,开心地翻着手中的数学书。   她好奇地瞧着罗幼度手里封面写着“数学”两个字的书,问道:“这是什么呢?”   罗幼度道:“这是强国之术……”   “就这?”符清儿有些不信,问道:“那里面歪歪斜斜,横七竖八地符号呢!是强国的法术?”   罗幼度眯眼笑道:“这叫罗幼度数字……不行,太难听了,就叫华夏数字吧。虞皇帝陛下所创的华夏数字……”   他也不清楚这个时代阿拉伯数字诞生没有,但是就算诞生又如何?   对面还能弄出一整套合理的数学公式?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假的也成真的。 ##第三十章 平易近人 雷霆手段   在罗幼度逗着丑丑玩耍的时候,殿外传来了算历博士楚衍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心道一声:“来得好快!”   随即说道:“让他去文德殿等候。”   将丑丑让给了符清儿,罗幼度信步来到了文德殿。   楚衍在文德殿中束手束脚的,有些不自在,心底忐忑,目光偷偷地左右观望,见文德殿稍显破败,心底感慨:“君上真仁主也!”   这文德殿是罗幼度用来办公小歇的偏殿,一般只有极受重视的核心官员才有资格入此接见。   楚衍在汴京担任这个算历博士已有十年,一直籍籍无名,也确信自己没有见过罗幼度,突然受此礼遇,难免有些不自在。   足音响起,楚衍惶恐得不敢妄动,低头作揖道:“臣楚衍拜见陛下!”   “免礼!”   罗幼度指着一旁的席子说道:“楚博士入座。”   楚衍毕恭毕敬地跪坐席上,很是拘谨。   罗幼度见状笑道:“这里是文德殿,没必要过于紧张。”   楚衍定了定神,说道:“臣此来是为陛下编撰的数学而来。”   罗幼度笑道:“楚博士对于数学,有何看法!”   楚衍叹道:“惊为天人!臣彻夜研究,将华夏数字套入《周髀算经》、《九章算术》中,发现原本数百余字的计算方式,以华夏数字来计算,只要短短的一个算式,太不可思议了。”   他最后加了一句:“陛下莫不是神人乎?”   后世人或许觉得阿拉伯数字很简单,但就是这简单的十个数字是无数数学家用几百甚至千年研究演化的结果。   中国在数字上已经有了一套固化的体系,复杂深奥,让人望而却步。   这也是为什么术数无法大范围传播所在。   专业性太强,一般人根本接受不了。   哪怕是罗幼度,面对《缉古算经》里的三次元方程都一个头,两个人大。   随意摘抄一句“假令筑堤,西头上、下广差六丈八尺二寸,东头上、下广差六尺二寸。东头高少於西头高三丈一尺,上广多东头高四尺九寸,正袤多於东头高四百七十六尺九寸……”   所有的计算方式,解题算法,那是一字一字的硬背。   中国的数学领先于世界,但是中国的计数方式,却落后了足足千年有余。   一直到清光绪年间,阿拉伯数字才为中国接受使用。   这也不得不赞叹一句,老祖宗就是牛逼。   用落后的计数方式,却在这个领域上引领时代千年。   阿拉伯数字的推广普及,将会便于天下百姓的计数,也能够让中国数学史,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数学进步,才能推动物理化学的进步。   罗幼度前世就是一个商人,对于数理化一知半解。   身为皇帝,他也不可能一门心思研究这些,他能作就是将超车道给标出来,然后让下面的人去研究,以此刺激时代的进步。   阿拉伯数字就是数学领域的超车道。   罗幼度看着惊叹不止的楚衍,笑道:“那以博士之见,这套数字是否可以并入《算经十书》中去?”   楚衍是这个时代的大数学家,《九章》、《缉古》、《缀术》、《海岛》这四本算经的造诣极最为深厚。   他有一个徒弟叫贾宪,他们师徒打破了至唐初王孝通之后,术数止步不前的尴尬局面。   楚衍沉吟道:“臣下觉得可行,具体需要测试。”   “无妨!”罗幼度道:“这个急不得,你可以慢慢来。朕将简单的术数以数学命名,用于天下,便于百姓日常计算。博士的任务就是将华夏数字与《算经十书》结合,以更加简便的方法,重新编撰《算经十书》。”   “博士要人,朕给你人,要钱,朕也支持。总之,华夏数字不只是便于百姓生活的工具,也是术数变革的开始。朕欲推广术数,博士便是领军人物。”   楚衍听得是热血沸腾,眼中都闪着光彩。   罗幼度露着神秘微笑,《算经十书》编撰下来,楚衍对于华夏数字的运用想必也到了一定境界,自己再提几个大方向让他去研究,远的不说,让术数一道,前进个三五百年,应该不难。   罗幼度今日特地在文德殿接见楚衍,也是对外给出一个消息,楚衍在他心中的地位极高。   随着年关将近,时隔一个半月,罗幼度再度见到了张进。   同样是文德殿,相比楚衍的拘谨。   张进从容许多,恭敬地将自己这一个半月的成果呈献。   罗幼度认真看着:彰武军节度使焦继勋养了二十余义子,遍布于彰武军上上下下的关键要职。   忠武节度使张铎,崇奉佛教,为给自己的母亲建造寺庙祈福,在许州境内建设恩慈寺,招募民夫修建,为赶工期,对民夫鞭打辱骂,致使两人伤残。竣工之后,以征调劳役为由,不支付工钱。   忠正节度使侯通,此人并无大恶行,然喜好斗鸡,下属犯错,无论罪过大小,只要献以名鸡,便可恕罪。在他的庇佑之下,部下得以肆意妄为,扰民伤民,已为常态。   镇安节度使龚殊,因高平之功,获赠千亩良田,为灌溉自家田地,强行截流,更改河道,致使下游数万田地受灾,至今八年有余……   罗幼度看着这一桩桩,一件件恣意妄为的行径,并没有特别的愤怒,只是说了一句,“我会召见他们入京,你们在路上动手,直接押入天牢!”   在同一时间,罗幼度命高怀德、石守信作好南下宿迁,西进宋州、许州的准备,以备万全。   短短两日,六名节度使先后为武德使捉拿。   刹那之间,朝廷震恐。   不论文武官员都想不到平时与他们友善爱笑的仁君圣主一出手就这么狠,一口气拿下了六名节度使。   手段之激进狠辣,半点不亚于郭荣在高平之战以后,一口气砍了七十多颗脑袋。   常朝朝会。   文臣武将并于两侧。   左右气氛凝重。   罗幼度喜笑,史官在记载起居录的第一句话就是“君上好笑语,性温和近人,深得百官爱戴。”   故而自罗幼度登基以后,朝会的气氛一直以来都很轻松惬意。   国家大事都在欢快的气氛下,一一解决。   相比郭荣的肃然,文武官员更加喜欢这种全新的气氛。   但是随着焦继勋、张铎、侯通、龚殊等六人的一并落网。   满朝文武登时惊觉过来,自己效忠的这位仁君圣主或许比郭荣更加厉害。   郭荣动怒至少有迹可循,罗幼度却不声不响,雷厉风行地就将六位节度使拿下。   满朝文武上至几位宰相,军方大佬,下至地方官员都没有一点察觉。   哪怕是焦继勋、张铎、侯通、龚殊本人,也是在给拿下的那一瞬间,才明白中计了。   在柴守礼给罗幼度软禁于相国寺以后,六人无不胆战心惊,一边做着殊死一搏的准备,一边派人往汴京探查情况。   结果罗幼度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纳妃斗孔家,宣传教化,每日都是和和气气地跟文武官员商讨着国家大事,没有半点将事情闹大的意思。   六人见状也不由松了口气,有的甚至起了轻视之念。   直到给武德司拿下……   罗幼度一如以往地来到位子上坐下,看着堂下的气氛与以往有些不同,自是明白其中所在。   好笑随意是他的性格,当了皇帝以后,并没有刻意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将自己弄得苦大仇深,依旧我行我素。   威严从来不是依靠绷着张脸得来的。   “参见陛下!”   罗幼度道:“诸爱卿平身。”他看向殿下的文武官员,说道:“想必今日朝会的内容诸公已经有所预料。焦继勋、张铎、侯通、龚殊都是功臣呐!焦继勋在淮南之战,北伐燕幽之战都有不小的功绩。可那又怎么样?军功不是他为非作歹的护身符,更不是他们加害压迫百姓的理由,借口……”   “朕对于立功之人,不会吝啬于赏赐。可对于居功自傲,迫害百姓之徒,也不会有任何留情。”   他目光在殿下武将席列扫过。   韩令坤、韩通、高怀德、潘美、曹彬从容以对,石守信目光不敢与之对视,有些心虚。   他坐在上首,难过地说道:“终究是有功之臣,朕不愿以寻常审讯之法辱之。朕决定从军方择三人,开军事会审,以定他们罪责。”   “至于人选,就以左卫上将军向训为首,太傅李筠、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辅之。”   罗幼度若有深意的看了石守信一眼。   这货自从跟着他以后,脾气性格已经改了很多了。   只是偶尔还会犯浑,多是脾气问题,影响不大。   罗幼度此次就是敲打敲打,免得真闹出事来。   此事罗幼度就没有打算与任何人商议。   他从一开始,便动了杀鸡儆猴的意思,多给了他们一条路,是让他们掉以轻心,避免起兵造反。   虽然现在的节度使没有造反的实力,可真逼到极处,狗急跳墙,强行招募城中壮丁,据城死守,还是有些麻烦的。   “好了,此事已定,诸公有事上表,无事就退朝了吧!”   他还是笑颜以对,但在殿下文武却不敢再已往日的态度应对了…… ##第三十一章 收缴财权   所谓的军事会审,其实就是临时的军事法庭。   罗幼度这么做是给军方一个面子,不让文臣插手对节度使这级别统帅的审判。   罗幼度也不担心他们这些外行胡乱断案,根本无须向训、李筠、石守信三人干什么。   张进的武德司已经将一切证据都摆放在三人面前了。   这没有足够的证据,武德司根本不敢抓人。   向训、李筠、石守信三人的审案完全就是一个过场,面对各种铁证如山的证据,有的甚至还有暗通北汉的证据。   即便向训、李筠、石守信有心从轻发落都不敢,莫不从严处理。   经过二十三天的审判,此案除了六位节度使,焦继勋的二十几个儿子,还有协助张铎招募民夫修建寺庙的官员,上上下下,砍头的多达一百二十一个,去官遭贬的官员多达三百八十一人。   消息传达四方,尽皆肃然。   大名府。   天雄军军营。   符彦卿正在与张伯、张乐聊着牧马监的建设。   罗幼度没有跟赵宋一样,将牧马监建在中原京畿附近,选择建在河北深州,河东麟、府二州,以及陇右地区依次建造马场。   因为刚刚起步,就从河北开始,便于管理。   此次张伯、张乐从府谷带了一批最上等的种马,而符彦卿也善于此道,三人相互交流心得,互换马种。   符彦卿的政治觉悟极高,深知马政的重要,特地送了一批自己培育的种马给张伯、张乐,协助深州马场的建设。   符昭信突然神色紧张地闯进了大帐,见帐中还有张伯、张乐两个外人,忙向他们行礼。   张伯、张乐见符昭信表情,识趣地告辞离去。   符彦卿目送张伯、张乐离开,说道:“何事如此慌张?”   符昭信慎重道:“刚刚收到消息,焦继勋、张铎、侯通、冯继业、龚殊、鲍林全部给处死了,死了一百二十多个,上上下下共五百多人受到牵累。”   符彦卿先是一阵缄默,随即带着几分无奈,又有些欣慰地道:“好魄力,好手段。为父要收回之前的话了,陛下的手段只怕更在世宗之上。”   罗幼度驾临洛阳,严惩十老,将柴守礼软禁。   符彦卿听闻之后,说了一句:“你那妹夫,论及魄力,要逊于世宗三分。”   郭荣高平之战斩杀七十余将的手段魄力,让当初的符彦卿都为之震撼,罗幼度在洛阳雷声大,雨点小,相比起来,难免逊色三分。   直到六节度使几乎同时给武德司擒拿落网之后,符彦卿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位女婿真正的目的所在。   他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道:“你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节度使的财权怕是保不住。”   罗幼度当初确实可以凭借自己灭北汉之威,扑杀焦继勋、张铎这些人。   但是杀了之后呢,势必要安抚其他节度使,维护四方稳定。   短期内是无法收缴节度使的财权的,过度激进,反而会激发兵变,不利大局。   罗幼度忍了这一手,重启武德司,利用武德司将六节度拿下。   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老一辈的节度使,哪个身上没有一点问题。   武德司真要找上门来,谁又躲得了?   罗幼度现在已经坐稳皇帝宝座了,又有武德司这利刃在手,谁还敢相互联络造反?   一步一步的,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与时间。   符昭信无所谓的道:“我们家数代累积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何必跟大势过不去?”   他早听符彦卿说过,一统之势,不可避免,藩镇终究会有消亡的一日。   在这方面看得很开……   “只是……”符昭信欲言又止,看了符彦卿一眼。   符彦卿明白其中意思,笑道:“你下去吧,将刘思遇叫来。”   刘思遇是符彦卿最器重的牙将之一,骁勇果敢,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是为人贪婪狡黠,仗恃敛财。他负责管理天雄军的财务,平时多有贪墨之举。   对于刘思遇的所作所为,符彦卿并非毫不知情,只是他自身豁达大度,并不在乎这些许得失,何况刘思遇也经常给他找寻名鹰、名犬,也不与计较,任之为之。   但现在……是时候除去后患了。   不只是大名府,虞朝境内诸多节度使有一个是一个的,开始整治上下秩序,不敢如往常一般恣意妄为。   他们都担心让嗅觉灵敏的武德司盯上……   江陵!   汉水中央。   两艘乌篷船隔着五十步,针锋相对。   张永德今日却没有拿钓竿,而是站在船头叫道:“黑大虫,你上官要回京了,也不来送一下,好不知礼数……”   对船的李重进并没有直接接话,而是缄默了片刻,才叫道:“早该滚了,每天对着你那张豚脸,老子就做噩梦。”   他们隔着老远,喊话也不觉得累。   张永德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轻声道:“走吧!回去了!”   说着就钻进了船里。   乌篷船渐渐远离,张永德直到乌篷船靠岸,方才出舱,但他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岸上待了片刻,眺望着远处的黑影,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了。   本定好了今日一早动身北上回京,阴差阳错的,想过来给李重进打个招呼。   “走了!”   张永德又说了一声走了,这才返回江陵,与大部队汇合,然后北上……   李重进呆呆的看着前方,浮标不住下沉,有鱼咬钩都不自觉。   呆了好半日,李重进才反应过来,急忙收杆,鱼儿早就没影了。   幕僚翟守珣说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李重进道:“他也配?”   翟守珣苦笑不语。   李重进道:“信送出去了?”   翟守珣道:“最晚明日,陛下便能收到。”他多嘴地说了一句:“要是驸马知道使相帮了他如此大忙,定会感动万分。”   李重进黑脸一红道:“谁关心那头豚了?他帮老子弄死了赵匡胤,老子欠他一个人情。这是还了他的人情……”   他说着继续心不在焉地钓着鱼。   张永德抵达了汴京。   这屁股还没坐热就让老部下白重赞堵在了门口。   “老殿帅,您这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好端端的说服使相,上缴节度使的财权做什么?你这是断兄弟们的财路啊……”   白重赞满嘴的抱怨。   张永德惊讶地看了白重赞一眼,说道:“你瞎说什么?”   白重赞不满道:“这都传开了,使相上书陛下,说在驸马的劝说下,愿意上缴节度使的财权。”   一瞬之间,张永德什么的明白了,眼中闪过一抹难言的感动,骂道:“这黑大虫,要你多管闲事?”   李重进、张永德情况特殊,但又不能相提并论。   两人都是前朝军方数一数二的人物,当年也是一呼百应的存在。   即便是现在,在京畿之地,也有一定的威信。   但远离京畿的李重进显然更加安全,只要安分守己个三五年,新君消除了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还能捞到几场仗打。   张永德不一样,他身在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有些事情,想避,未必就避得了。   李重进看出了罗幼度有收节度使财权的意思,顺水推舟地就帮了张永德一把。   一方面让他得罪四方节度使,免去给他人拖累的风险,一方面也能助他讨得罗幼度的欢心,确保自身安全。   张永德看着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旧部,说道:“你也可以选择不配合。”   说着就不理会他,直接进驸马府去了。   张永德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了罗幼度的召见。   张永德不敢怠慢,换了一身正装,匆匆进宫。   “驸马!”   罗幼度亲自出文德殿迎接张永德,拉着他步入大殿。   历史上赵匡胤选择收兵权也给财权,导致了一个个手握重兵的大将,无兵可用,只能祸害百姓,满足自己的私欲。   不但给百姓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也为宋朝军事上的疲弱埋下了伏笔。   罗幼度恰恰相反,他并不打算收缴将官的兵权,但财权必须收回来。   这只掌兵权的大将并不可怕,没有军饷粮饷的大将,仅靠劫掠,成不了大事。   在除去六节度立威之后,罗幼度已经开始着手安排收缴节度使的财权。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做出表率,已经提上了章程,就等一个机会。   不想张永德直接给自己送上了大礼,说服了李重进最先上表收回财权。   这效果远比他计划更要完美。   在大势所趋之下,现在已有不少节度使开始响应号召,自愿交出财权。   这意外之喜,让罗幼度对张永德好感成倍提升,给了他极高的待遇。   果然识时达务,无怪历史上福寿康宁,一直活到宋真宗时期。   若说郭荣即位,砍了七十余大将,创建殿前司给了藩镇一计重创,让他们再也恢复不到以往的荣光。   那么罗幼度用武德司一口气拿下六名节度使,收缴了节度使的财权,就等于在所有节度使的颈脖上架了一把随时随地取他们性命的刀,还限制了他们反抗的能力。   五代的陋习劣政,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终于一步步的走向消亡。 ##第三十二章 意外事件   “啪!”   罗幼度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奏章重重甩在了案几上,指着殿下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怒道:“还有两个多月,就是朕的登基大典。你现在才告诉朕,四方馆可能太小,接纳不了那么多使者……你们礼部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干什么吃的?不想干,可以滚蛋,朕不养尸位素餐的蛀虫”   这还是他当皇帝以后,第一次动怒。   哪怕是收到焦继勋、张铎、冯继业等六节度的罪状劣迹,他都是一笑对之,然后将之雷霆扑灭,震慑四方。   原因就在于礼部尚书王仁裕临时临急的上奏表示,参加登基大典的四方使者过多,朝廷原有的四方馆可能不够用,需要尽快想办法解决。   这兹事体大,收到上奏的议事厅四相,着急忙慌地叫着礼部尚书王仁裕,五人一起,亲自到延和殿,向罗幼度汇报此事。   罗幼度本因为解决了节度使财权一事,心情大好,这一听礼部闹出这样的问题,瞬间怒了,这周边使者来朝贺自己的登基大典,结果自己这边连住所都安排不上。   这可是赤裸裸的打脸。传出去,他这个皇帝,老脸都要丢完了。   王溥、魏仁浦、宋琪、窦仪四相皆惴惴不安,不敢多言。   本来他们最近就对亲和若菩萨,手段若阎王的罗幼度带着几分敬畏,见他首次动怒,莫不惊惧。   王仁裕吓得跪伏在地,忙呼:“死罪!”   罗幼度气急败坏地道:“真要是砍了你有用,朕现在就恨不得将你的脑袋砍下来!”   王仁裕瑟瑟发抖,肠子都悔青了。他今年已经七十七了,早过了退休之年,一直坚持工作就是想给新皇帝一个好印象,将来可以讨得一个好的谥号。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老臣活了大半辈子,不曾见过如此多的使者来朝,请陛下赎罪。”   罗幼度强压下火气,说道:“朕念你年事已高,糊涂行事,不追究你的罪责了,回家好好休养吧。”   王仁裕脸色苍白,听明白了弦外之音,这是要他致仕回乡。   这可比任何惩罚都要重。   微微颤颤的,望向四方,王仁裕见无人帮他说话,泣声拜道:“谢陛下恩德。”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延和殿。   罗幼度道:“重建四方馆应该来不及了,诸位可有好的想法,应对此突发事件。以免令新朝蒙羞。”   此次登基大典,得到的反馈意外强烈。   不只是王仁裕意料不到,罗幼度与议政厅的诸多宰相都没有想到。   自从唐末藩镇割据以后,朝贡的道路皆为藩镇所阻,唐朝昔年万邦来贺的情况早就不复存在。   五代十国也不是没有强盛的国家,后唐就是其一。   但后唐君王最大的问题是能打没文化,唐庄宗李存勖是军事上的天才,骁勇善战,长于谋略,南击后梁,北却契丹,东取河北,西并河中,号称五代领域,无盛于此者。   天下四分之三的疆域皆入其手。   可他就偏偏是个文盲,政治场上的白痴,浪费了大好机会。   只知打仗,无视外交。   反之契丹趁着中原混战,一直以正统自居,还特地出兵西域,为的就是让西域臣服,尊契丹为正朔。   就连孤悬绝域的归义军都曾以敦煌国的身份向契丹出使进贡,表契丹为正朔。   故而大周的四方馆接待的多是南唐、吴越、西蜀的使者以及武平的使者为主。   偶尔隔个三五年,高丽的使者会来中原一次。   四方馆一直都处在空置状态,也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但是罗幼度收复燕地,在燕地大胜契丹皇帝,以及攻取北汉,令契丹军不敢南下的消息传开。   中原的势头已经压过契丹。   周边摄于契丹淫威的诸多国家纷纷上表进贡,愿意恢复与中原的往来,建立关系。   故而此次来朝的四方使节出乎意料的多,引发了四方馆住不下的危机。   罗幼度道:“新朝新立,天下也未统一。此番四方来贺,见识认知,胜过臣服。若连最基本的住宿都无法妥善安排,岂不让四方笑话?又如何愿意相信我朝有实力护住商道,心甘情愿地上贡,恢复通商?我朝财政吃紧,若能凭此机会,重新开通丝绸之路,于新朝经济大有利处。”   “今日必须给一个妥善的方案,你们丢得起这个脸,朕丢不起!”   他气呼呼地坐下,拿过案几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干,顺了顺气。   魏仁浦道:“可寻工部,查一查汴京城内外可有重新修的别院屋舍。征调为朝廷所用,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可缩短工期,赶上进度。”   “大善!”罗幼度道:“此事立刻入手去办。”随即他说道:“王尚书不适合继续担任重担,登基大典改由窦相公负责……至于外宾的接待,就让薛居正来吧。”   时间紧急,罗幼度懒得再商议人选,直接点将。   薛居正是后唐清泰二年的进士,才华卓然,同时风度瑰伟是朝堂上少见的帅哥,跟潘美一文一武,堪称庙堂上的文草、武草。   才气形貌都有资格充当接待大使。   为了确保万全,罗幼度在四相退下以后,亲自将薛居正叫到文德殿下达指示。   “此番接待各国外宾,只要爱卿做到真实不浮夸,以自信彰显天朝上国的气度即可。无须打肿了脸来充当胖子。要相信,即便历经磨难,我中国永远有海纳百川的气度,一统天下之决心。”   薛居正初次得到任命,既紧张又激动,中原的官员已经很早没有遇到这种大量使节一并入京的情况了。   上上下下皆无经验,不知从何处入手。   但听罗幼度这话,薛居正瞬间有了底气。   听懂了罗幼度的意思,任何虚假的东西,只会表露自己的心虚不自信。   将最真实的情况表达出去就好。   让四方看到一个蒸蒸日上的中原,一个蓬勃发展的中原。   也许跟历史上的汉唐,相差甚远。   可终有一日,能够赶上前人的脚步,甚至超越。   薛居正恭恭敬敬地说道:“臣明白了,必不负陛下期望。” ##第三十三章 归义军的窘境   罗幼度对薛居正嘱咐了几句,然后等着工部的消息。   若没有适合的地方,他已经打算将魏王府以及朝廷手中的几套宅院借来,重新装修,以做最高级别的四方馆使用。   两个月,那是他登基大典的时间。   四方来使不可能卡着登基大典的时间抵达汴京,提前一个月,两个月那是正常的事情。   就如吐蕃使者,他们在三天前就到了,提前了足足两个多月。   这使节团不远千里来朝贡,参加登基大典,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让他们住客栈?   这丢的是国家的脸。   而且对方也是要面子的,代表着国家来携礼朝见,参加典礼,直接丢客栈,跟人家挤一挤?   既是笑话故事,也是外交事故。   此次诸国使者前来朝见的数量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是所有前来朝见的国家,礼部那边都有名单备案。   即便是来参加登基大典,在进入边境的时候,也需要得到朝廷批准。   边境疆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来往通过的。   未能及时发现问题,在已经有部分使者入住四方馆之后,才察觉问题所在,就是准备工作的不到位。   “陛下!”   魏仁浦匆匆而来,“老臣与工部的人做了核查,在城南有一处快竣工的客栈,内部以院落布局,准备用以接待四方豪商,加以改良,可以接纳不少使节团。城东也有一处豪宅,也快竣工了,观之结构,亦可征用。这两处只要工部接手,半月之内,皆可完工,可以直接安排使节入住……朝廷手中也有几套准备用以嘉奖立功大将的宅子,可临时借用。”   罗幼度放心下来,笑道:“如此甚好。”   这事情解决,想着四方馆的窘境,罗幼度也不免唏嘘:“唉,想当年哪有四方馆一说,直接整一条街都是他国使节。”   魏仁浦道:“我朝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罗幼度慎重颔首,道:“这个一定!”   汴京城东。   车马人流涌动。   不只是四方使者,邻近的豪绅也都来凑一凑热闹,沾一沾喜气。   薛居正在十里亭接到了归义军的使者曹延禄以及于阗国的使者葛卓希。   归义军现今的掌权者叫曹元忠,曹延禄正是曹元忠的儿子,此次罗幼度登基,曹元忠直接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入朝,可见对于此次朝见的重视。   至于于阗国是跟曹延禄一起来的。   于阗国与归义军是政治场上的盟友,沙州归义军早在唐代就已结盟,张议潮举兵打败吐蕃在敦煌建立张氏政权,便受到于阗的支持和拥戴。   后来曹家取代了张家,彼此的关系并没有因此疏远,反而更进一步。   曹延禄的妻子就是于阗国国王李圣天的三女儿。   有这层关系在,双方自然是一路同行,相互照应。   薛居正面对四方来使,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现在已经信手拈来。   “诸位来使一路辛苦,在下已于城中四方馆备上接风酒席,请随我来。”   儒雅随和的气度,俊朗的容貌,不卑不亢的态度,尽显天朝使者风采。   薛居正一路给曹延禄、葛卓希介绍汴京的风土人情。   汴京在罗幼度眼中偏小,可对于沙州的曹延禄、于阗的葛卓希来说,却也是足够雄伟了。   随着登基大典临近,诸国使节齐聚,汴京上上下下异常热闹。   人潮涌动。   曹延禄、葛卓希一行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皆是惊叹不已。   葛卓希咋舌惊叹:“久闻天朝上国是人间天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感觉中原这一条御街汇聚的人口,就比得上他们整个国都的人口。   曹延禄也连连惊叹,心中暗想:“若沙瓜二州,有如此人口,何惧回鹘。”口中赞道:“曾听族人传言,说唐长安之繁华壮丽,今日见汴京,怕相差不远。”   薛居正道:“贵使谬赞,新朝百废待兴。较之昔年长安,还是略有不足。但陛下英武仁德,可比唐时太宗,定能再现昔年辉煌。”   曹延禄、葛卓希闻言一呆,非但没有看轻,心底评价反而更高了。   不怕对方强大,就怕对方强大的同时,还比你更加努力。   尤其是薛居正说到罗幼度时,那股发自内心的敬重。   更让他们好奇,那个力压契丹,覆灭北汉的年青君王到底是什么人物。   薛居正领着曹延禄、葛卓希入住城东四方馆,亲自设宴款待。   薛居正进士出身,学问渊博,酒宴上妙语连珠,引经据典,一言一行无不让人印象深刻。   葛卓希说道:“不知我等是否允许上街游玩?”   薛居正道:“贵使可随意出行,为了方便使者寻求帮助,陛下还特地安排京中学子做了培训,与各街口,为各国使者解决常见问题。此外我朝四方馆有可以兑换我朝钱币之处,使者游玩前,最好兑换一下本朝钱币。”   葛卓希忙道:“这是自然。”   吃饱喝足,薛居正也告辞离去。   曹延禄快步追上,将薛居正拉到一旁,说道:“不知使者是否能够安排与陛下私下一见。”   他此来除了参加登基大典,自然携带一定的政治任务。   归义军现在是内忧外患。   曹家身处四战之地,曹家当初的家主吸取了张家灭亡的教训,开始与四邻修好,成为了和平主义者。   此举免去了曹家四面皆敌的局面,却也给今日的情况留下了后患。   选择和平,让曹家兴旺了百年,但旺不过三代,立刻就陷入了与张家一样的问题,家族内讧。   曹家取代张家时,归义军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真正掌控的地域只有沙州、瓜州两处。   其中沙州是曹家的立足之地,曹元忠亲自掌控。而瓜州的大权却为地方势力吐谷浑人之后慕容家族控制。   等于是曹家、慕容家族一人一半,共同掌控归义军。   曹家只是名义上的归义军领袖。   因为和平,曹家、慕容家少了外敌的威胁,不可避免地有了摩擦,难以一致对外。   曹元忠为了归义军的稳定,让自己大哥的儿子曹延敬与慕容家族联姻,从而控制住了慕容家族。   曹家一直奉行兄终弟及的传承法。   曹元忠以为自己百年后将位子传给大哥的儿子就能彻底地一统归义军。   但是曹元忠想不到曹延敬掌控了慕容家族之后,野心开始膨胀,而且还在回鹘的干涉影响下,开始亲近回鹘。   原本曹家与慕容家的沙州、瓜州互斗,演变成了曹氏家族的内部斗争,亲于阗派与亲回鹘派的斗争……   不管是甘州回鹘,还是西州回鹘都是曹家招惹不起的。   归义军的实力,已经在内斗中快速削弱,再下去就离灭亡不远了。   曹延禄此来就是想得到罗幼度这个中原皇帝的支持,从而威慑甘州回鹘,稳住不利的局面。   薛居正故作沉吟道:“若是其他使节,在下不敢做主。但陛下对归义军极为推崇,想来不会拒绝贵使的要求。这样吧,今日我便将贵使所求禀明陛下,至于何时接见,某也说不准。但想来不会让贵使等候太久的。”   他早知道罗幼度会抽时间接见曹延禄,此刻故意这么说,就是告诉曹延禄,罗幼度对归义军的重视。   当天薛居正就将曹延禄私下求见的消息,转告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并没有多少意外,对于归义军的结局,他比归义军自己都了解。   他后世看五代史的时候,了解过曹氏归义军。   总的来说,百年曹家归义军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兴盛期,从曹议金到曹元忠时期。第二阶段:衰落期,即曹延敬、曹延禄在位时期。第三阶段是附庸期,归义军彻底沦为回鹘的附庸,直至被西夏灭亡。   现在的归义军处于兴盛期的尾巴,已经出现内斗的颓势。   曹元忠抑制不了曹延敬,正在看着亲回鹘的一派,逐渐壮大。   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明日午后,你让他在四夷馆等候接见。”   “还有,甘州回鹘的使者大概什么时候抵达?”   他追问了一句。   薛居正几乎不假思索地就道:“前方传来消息,已经过了函谷关,大概还有三四日的时间。”   各国使者入境之后的行程都有对应的渠道将消息传达礼部,以方便接待。   薛居正信口而来,可见对于诸国使者的动向都了然于胸。   罗幼度这里也收到了不少关于薛居正的好评,他这亲自点将可是点对人了。   “在接待甘州回鹘使者的时候,你找个机会,不经意地将曹延禄私下请求会晤的消息透露出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睛。   薛居正没有多问,领命而去。   罗幼度并不希望亲于阗派与亲回鹘派的斗争停下来。   不管是曹家,还是甘州回鹘的可汗景琼,都是根深蒂固的军阀,本质上没有多少区别。   归义军除了在情感上,罗幼度会偏向一点点之外,该如何处理,还是得入手处理。   曹家未来的结局,不是內迁就是灭亡。   西域什么的太远了,可以不事先考虑。   但凉州、瓜州、沙州这些领地,都得收回来。   不管现在他们表现得多么虔诚…… ##第三十四章 西北局势   随着各国使者不断到来,罗幼度也开始接见各国使节。   罗幼度有自知之明,现在新朝刚刚起步,能有如此盛景,八成是自己收复了燕地、北汉,两次在契丹人身上占了大便宜的缘故。   也怪契丹,好好的草原民族不当,想着效仿中原,四处发兵寻找存在感,让人臣服。   怼这个怼那个,就跟大号泰迪一样,惹得天怒人怨。   关键契丹不跟当年的唐朝一样,当年的唐朝,虽说霸道了一点,动则灭国。但是你只要乖一点,送礼送得勤快一点,抱紧着爹的大腿。   在贸易上的便利,能够让任何一个小弟儿子赚的盆满钵盈,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而契丹呢?   哪有半点贸易的空间?   认契丹当爹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还平白多了一个名义上的爹,换谁都不乐意。   正好中原崛起的势头猛进,又屡屡战胜契丹,都想趁机拉拢巴结一下,改善彼此关系。   又或者怀有别样目的的政治行动,比如归义军的曹延禄、凉州吐蕃的潘罗支。   罗幼度在宫中接待了曹延禄。   曹延禄有求而来,表现得万分虔诚,直接拜服道:“见过皇帝陛下!”   罗幼度示意他免礼,感慨道:“归义军悬于边陲,受回鹘威胁数十载,依旧不忘初心,坚守朝廷领土,令人佩服。”   他说这话更多的是追念当初的张议潮、张淮深,莫说是现在曹家,即便是张淮深之后的张承奉,他都没啥好感。   英雄的子孙,未必就是英雄。   曹延禄却认为在夸赞他们曹家的贡献,老脸一红。   他以为罗幼度远在汴京,不知道曹家曾向契丹称臣的事情,说道:“瓜沙二州,固然远在边陲,却也心念中原朝廷,愿为中原赴汤蹈火。”   罗幼度笑道:“朕知你们曹家忠义,爪沙二州,若无归义军撑着,只怕如凉陇一般,为吐蕃、回鹘豪强占据了。”   这话他倒是真心实意的。   曹家真要识趣,就凭这功劳,也可以混得几世富贵。   曹延禄顺藤而上,开始说着归义军的不容易,尤其是甘州回鹘的日渐强盛,还从内部分化他们曹家,大倒苦水。   罗幼度故作对瓜沙二州的情况一无所知,听得认真仔细。   曹延禄大为心动,其实此次来访,曹元忠也顶着很大的压力。   一方面回鹘势大,他们曹家内部不稳,少了中原的支持,前途堪忧。   可一旦中原将手伸入大西北,也无异于引狼入室。   罗幼度对西北事务一无所知,显然暂时没有将心思放在西北,不会与他们有利益冲突。   这情况太合曹家利益了。   拥有足够的实力,却没有掺合西方局势的打算。   这种不威胁自身利益的大腿,到哪里去找。   他越说越兴奋,还掺杂了一点点的私货,说着甘州回鹘的不是。   罗幼度勃然大怒道:“这欺人太甚了,景琼盘踞甘、肃二州,还不知足,居然将手伸向了瓜州、沙州,莫不是想要将整个河西走廊都占了才满意。”   曹延禄也吓了一跳,忙道:“景琼狼子野心,只怕早有此意。”   罗幼度盛怒过后,皱眉苦思了片刻,说道:“朕听说过西方局面如乱麻一般,想不到混乱糜烂至此。只是,朝廷未来的发展重心不在西边,对于西方也有些鞭长莫及。让朕想想……”   曹延禄想说只要名义上支持就行,但见罗幼度凝神细思,也不好开口。   罗幼度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地敲动着,说道:“对了,对于折逋嘉施,你可有所了解?”   曹延禄想了片刻,说道:“他是凉州豪强,在凉州很有威望,甘州回鹘都对他颇为忌惮。”   罗幼度道:“这样吧,朕想法子安排一个节度使去凉州。与瓜州遥相呼应,将甘州夹在中间。有了这一层,想必景琼也会老实一点。不过西方的事情,还得你们帮衬一二,朝廷未来的重心不在西边。这节度使也不会有太大的实权,只能代表朝廷给你们支持。”   他再一次强调自己重心不在西边。   曹延禄眼前一亮,拍着胸口说道:“陛下放心,家父乃朝廷的臣子,朝廷安排的节度使,家父定会好好配合。”   曹延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在曹延禄离开后,罗幼度回到了文德殿,走进了偏殿的一处屏风后边。   屏风后有一张巨大的凉陇地形图,上面错综复杂地标明了各方势力的情况以及彼此的关系。   此次各方势力齐聚汴京,最大的好处就是让罗幼度对于周边的疆域错综复杂的情况有了一个具体的了解。   西方的局势太乱了,就是一群谁也不服谁的豪强,相互争锋。   没有国家,没有大义,只有自己的私心。   表面上甘州回鹘、凉州吐蕃、陇右吐蕃,说着好像是吐蕃、回鹘掌控的,但其实吐蕃根本就没半点力量干涉插手他们的内部事务。   就如凉州吐蕃来说,挂着吐蕃的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中原请求节度使任职。   至于陇右吐蕃就更是了,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相互敌视攻伐。   想想都奇怪好笑。   就是因为情况过于复杂,不少的地方豪强怕自己的对手获得中原的支持,抢着前来寻求赏赐册封。   毕竟相比高原上那群狗脑子都打出来的吐蕃,威势越来越盛的中原更加值得倚仗。   他们各怀心思,都想要得到中原支持,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毫无底线节操的诬蔑诋毁对手。   这样一来,他们的恩怨瓜葛,都让罗幼度知悉了。   罗幼度本不想那么早就对陇右、凉州动手,可看着乱中有序的西方。   不趁着这个时候动手,只怕会形成一股足以令人头疼的势力。   毕竟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句话不知用于国家,也适合用于地方。   罗幼度用朱笔在凉州画了一个圈,自语道:“必须让潘罗支松口,让我朝节度使入主凉州。”   ……   潘罗支有些烦躁,听着手下从四方打探来的消息,眉头紧紧皱着。   中原的富强,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让他更难决策。   凉州吐蕃是最早来到汴京的使节团,也是最先开始上下打点汴京官员。   凉州吐蕃的历史要追溯于张议朝时期了,张议潮收复河西后,朝廷所派驻的两千五百兵士掌控着凉州地区。当时这些汉人士兵自称凉州留后,五代之际不断向朝廷请奏不断,朝廷则授予河西节度使的称号。   整个五代,凉州的情况大多以城外若干里属于汉人军户屯垦区,之外则是各异族杂居。   只是当地军户留后仅有汉人数百户,汉人少而异族多,控制权慢慢转移到当地部落豪族手里。   后汉隐帝时,首次由豪强折逋嘉施担任节度使。折捕嘉施虽然曾向朝廷请命派遣官员节度,但仅仅维持一年有余而不得不逃奔,之后不再向朝廷奏请。   大周郭威时期,河西节度折逋嘉施请朝廷派遣将帅官吏节度河西,郭威起用申师厚为河西节度使。   但是申师厚能力有限,不能抚有凉州。至郭荣时,申师厚留下自己的儿子逃归后周内地,中原王朝也因此丧失了名义上对凉州的支配权。   凉州吐蕃也是豪强林立,折捕嘉施、潘罗支两部力量集合在一起,方才镇得住凉州内外。   但他们缺少一个大义。   大义这玩意,有些时候就跟草纸一样不值钱,擦屁股都膈应得慌。   可真要没有这个大义,又诸事不顺。   折捕嘉施现在节度使的位子是自封的,潘罗支此次前来就是打算给折捕嘉施求一个中原朝廷亲自任命的节度使,以获得正统之位。   在此之前,他们获取正统地位的方式很直接,请一尊大神过去供着。   好吃好喝伺候着,除了权,什么都给。   现在他们却是不敢了。   中原的实力扩充太快,指不定哪一天就向西方伸出魔掌。   安排一个中原的节度使,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只是上上下下打点了一个多月,也拜会过中原天子,但册封节度使的事情却一直没有着落。   潘罗支有着不祥的感觉,如果中原真有西征之心,以他们的力量是万难抵御的。   恐怕要将凉州、陇右的吐蕃势力都聚在一起才行。   就陇右那情况?   指望他们联合起来?   潘罗支想想都觉得没有半点希望。   外边传来了些许喧闹,潘罗支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大步走出了院子,见一行人将大箱小箱的货物推入隔壁院落,定睛一瞧,却是自己的老对手贺智瑶。   凉州有八大豪强,这贺智瑶是第二豪强邬哲的大舅子,颇有智计很是难缠。   若不是他这个第三与折捕嘉施连手,还真按不住邬哲。   “你怎么来了?”   潘罗支阴沉着脸。   贺智瑶见到潘罗支也有些意外,缓过神来说道:“潘族长来得比贺某早多了,这话得我问你才是吧。贺某是正大光明地从凉州来的,可不像潘族长装病,偷偷的来!”   潘罗支气得甩袖而走。 ##第三十五章 孤身一人足矣   潘罗支面色阴沉地回到了大厅,双手不安分地搓揉起来。   贺智瑶的出现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让他这月余时间的努力划为了泡影。   潘罗支特别胖,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实际上是一肚子坏水。   不想当老大的老三,不是好老三。   凉州八大豪强,折捕嘉施第一,邬哲第二,潘罗支屈居第三。   余下五强虽有不俗实力,但不具备争夺凉州之主的可能。   至于老三想要拿下第一,靠实力是不行的,得坐视第一、第二拼个你死我活以后,坐收渔人之利。   一开始潘罗支并不想支持折捕嘉施,老大老三实力加起来对于老二就有碾压之势,并不符合潘罗支的利益。   支持老二对抗老大,才是利益所在。   不过邬哲为人过于强势,贺智瑶又对他有很深的芥蒂,潘罗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跟着老大身后摇旗呐喊。   此次来汴京是潘罗支个人意思,表面是为了折捕嘉施求一个节度使之位,实际上是给自己登上凉州之主铺路。   折捕嘉施为了当这个老大,忍了邬哲这老二近乎二十年,上了年纪的他不打算继续忍下去了。   为子孙计,已经准备收拾邬哲。   潘罗支也做好了渔人的准备,只要折捕嘉施、邬哲火拼,他便趁着双方两败俱伤的时候,一举吞并彼此,然后凭借这些时日的打点,名正言顺地接任河西节度使的宝座。   历史上潘罗支成功了,他一举接收了老大折捕嘉施,老二邬哲的势力,将凉州八大豪强变为了六家。   因为六家豪强居于凉州附近以阳妃谷为据点的六个山谷,又给人称之为六谷吐蕃。   但现在邬哲的心腹来到了汴京,万一中原天子选择支持邬哲,那他所有的盘算都将化为乌有。   有了中原天子的支持,折捕嘉施未必就敢与邬哲一战。   潘罗支无奈的长叹自语:“势不在己,无可奈何。”   他未尝不知这就是罗幼度故意为之,目的便是要在凉州留下一颗钉子。   可明知道又能如何?   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上……   好在中原天子并没有觊觎西方的意思,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节度使,倒也无伤大雅。   潘罗支面对贺智瑶的到来,在第一时间作出了选择。   放弃对河西节度使的追求,上表中原朝廷,请命派遣官员节度。   收到潘罗支的上表,罗幼度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种政治场上的博弈,可比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更要费神。   就看谁能守住最后底线,要是潘罗支真死不松口,以当前的情况,罗幼度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远在凉州的地方豪强,以现在朝廷的情况,手根本伸不过去。   但罗幼度赌的就是潘罗支存有私心,不会为了折捕嘉施而放弃自己的利益。   幸好赌对了。   对于西北之事,罗幼度一直都很在意。   宋朝因为燕幽地的威胁,一直没有能力去顾及西北方面的事情。   加上对于定难军错误地估计,促使了西夏这个国家的壮大。   然后西北从不再复汉人所有,直到明朝才重新归为汉家领土……   现在燕幽方向有渝关、古北口,山西有雁门关,在天下未一统之前,罗幼度是不打算与契丹大战了。   这深入草原、大东北的决战,所消耗的粮饷是天文数字。   想要维持长期作战,必须举全国的财力物力才行。   天下不一统,就没有出战契丹的资本。   先行一统,才是新朝应该做的事情。   罗幼度一直放出烟雾弹,将南汉作为下一个目标。   此次登基大典,甚至明确地拒绝了南汉的使者团北上祝贺的请求。   但他真正的目标却是凉陇地区。   陇右的天然的马场,而凉州是西北的中心,占据凉州地,沙州、瓜州、甘州、肃州便可不足为惧。   还能重新打通丝绸之路,为朝廷增收。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西北现在适合攻取,那边各方势力乱斗的厉害。   不趁此机会拿下,真等到他们分出一个胜负,那就不好处理了。   攻取凉陇地区,这是最高军事机密,罗幼度只告诉了魏仁浦、宋琪、赵普三人。   针对河西节度使的人选,罗幼度自然也只能找他们三人。   罗幼度心底有适合的人选,但他并未说出来,而是让魏仁浦、宋琪、赵普各自推荐一个人选。   魏仁浦举荐了李谦溥,宋琪推荐了潘美,赵普推荐了李处耘。   看着堂下的三人,罗幼度感慨,还是赵普更懂自己。   李谦溥性慷慨,重然诺,擅于兵事,确实可以担当重任,但并非最佳人选。   至于潘美,论及能力机变,毫无疑问是最佳选择。   但是潘美是跟随罗幼度最早的部下,现在已经闯出了名号。   真让这个重量级的人物担任节度使,觊觎西北的心思亦瞒不住了。   反观李处耘有勇有谋,还有胆有识,上能结交豪强,下能安抚百姓,也是合适的选择。   相比李谦溥,罗幼度更加信任李处耘。   但李谦溥罗幼度并没有无视,得顾及魏仁浦的面子,将他任命为渭州刺史,负责陇右门户,攻取陇右时,将会是主力先锋。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下达对李处耘的任命,而是将他亲自叫到了文德殿。   “陛下!”   李处耘作揖行礼,罗幼度当上了皇帝,他们这些老部下也是与有荣焉。   “来!”罗幼度对他招了招手说道:“上得前面来!”   他将凉陇地图平摊在案几上,说道:“对于凉陇局势,你了解多少?”   李处耘道:“原先不清楚,不过近日汴京城中各方使者云集。臣对四方情况也做了一定调查……陇州方面是一片散沙,遍布百余个吐蕃部落,他们并未有统一首领,相互之间,互不干涉,常有因水源、草场问题而相互攻讦。”   “至于凉州还算稳定,八大豪强共同推举了折捕嘉施为首领。根据末将的了解,潘罗支在汴京城为折捕嘉施谋求河西节度使的位子。”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听得出来,李处耘是做了准备的。   虽然这位名将并不知道他的意图,却也提前做了准备,以便未来攻伐西北时用得上。   罗幼度道:“我想一举拿下凉陇之地,你觉得应该如何用兵?”   李处耘看着地图皱眉道:“臣下愚钝,不知从何处入手。陇右一片散沙,率兵攻之,不难取胜。可一旦陇右受袭,凉州方向必会得到消息,从而做出应对。”   “凉州八族,目前看来并不齐心。不过真有外敌时,以他们的习性,八成会放下所有成见一致对外。”   “这一举拿下陇右不难,可要一举拿下凉陇之地,臣以为不太现实。”   罗幼度不住点头,这也是他的顾虑。   凉陇不分家,要打两个一起打。   不然朝廷暴露自己的心思,保不准乱成一锅粥的大西北因为外力的强行介入,为了自己的利益,同仇敌忾,结成联盟。   虽然罗幼度不惧他们的联合,但能够从战略上削弱敌人,避免这种不利情况,又何乐而不为?   “如果我们放着陇右不管,派人担任河西节度使,利用职权的便利,拉拢凉州八族,从内部掌控凉州。内定凉州,外取陇右,双管齐下,你看如何?”   罗幼度收指着地图上的凉州,一路划向了陇右。   李处耘眼睛一亮,立刻道:“末将以为可行,愿意担此重任!”   罗幼度直接说道:“让正元来,就是此任务非你莫属。只是有一定危险,朕从军中挑选三百最精锐的兵士,充当你的护卫。”   李处耘忙道:“陛下不可,此去凉州,末将随使者一并而去,孤身一人足矣。”   罗幼度深深看了李处耘一眼,说道:“依你……切记,不可勉强。真要有异变,以安全为上。”   李处耘道:“谢陛下体恤!”   罗幼度拉着李处耘往偏殿走去,来到那份大西北的关系图面前:“这是朕与魏仁浦、宋琪、赵普三人根据西北局势统计出来的关系图,你且记下,对于你在西北的行动,大有帮助。”   李处耘震撼地看着面前有序的关系走势,将所有负责的关系都记在了脑海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登基之日,也越来越近。   四方使节都准时抵达汴京。   所有使者罗幼度都接见过一两次,双方进行了政治上的交流。   对于甘州回鹘、西州回鹘、大理这些势力,都进行了密切深入的往来。   以贸易的形式,加深彼此的联系与了解。   至于南唐、西蜀、吴越、定难军,该训斥的训斥,该褒奖的褒奖。   罗幼度也想不到李从嘉居然亲自充当使者,但该骂的还得骂,要不是看在他们道歉的诚意足够,罗幼度都不打算私下接见。   西蜀的躺平政策,得到了罗幼度高度赞赏,忍不住暗想:要是四方诸侯国皆如吴越、西蜀这样,那该多好。   唯一让罗幼度不满的就属定难军了。   定难军确实来了,而且礼物带了不少,但是在经过横山的时候遇到了劫匪,让横山上的羌族抢了! ##第三十六章 自导自演   这朝贡贺礼被抢,那是天大的事情。   惊闻此消息,朝野上下,立时义愤填膺,按耐不住的大将,纷纷要求出兵讨要个说法。   寻常时间也就罢了,现在诸国使节齐聚汴京。在这当头发生这事,若不以雷霆手段处理,岂不让他国使节看笑话。   罗幼度对此却异常淡定,眼眸中还透着一股奇怪。   如果不是发生此事,罗幼度还想不起来有横山羌这股力量。   罗幼度在了解宋朝与西夏的战争里,多次见过横山羌的记载。   《宋史夏国传》记载:“苦战倚山讹,山讹者横山羌,平夏兵不及也。”   横山羌人马劲悍,每战必为前锋。   《宋史兵志》也记载:步跋子者,上下山坡,出入溪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山谷深险之处遇敌,则多用步跋子以为击刺掩袭之用。   这步跋子也是横山羌人组成的山地军。   说白了就是横山羌兵,勇悍善战,为西夏诸军之冠。   宋仁宗年间爆发的好水川之战、三川口之战和定川寨之战中,宋军因为情势所逼,被迫于山谷间作战的时候,西夏的步跋子就开始大发淫威。   以强弓劲弩,活跃于溪涧、山谷,利用超高的机动性,快速腾挪于战场各处,配合横山羌骑打的宋军是哭爹喊娘,精锐损失殆尽。   历史上因为西夏对于横山羌过于依赖,一有战事就向横山羌增兵调兵,引发了横山羌的不满,意图归顺宋朝。   西夏皇帝李谅祚吓得立刻将横山地区各民族全部迁徙到兴州,避免横山羌兵为宋朝所用。   当时的边帅种谔了解这情况后,也派人招纳横山之民,组建了一支极为强悍的横山兵。   这横山羌在历史上可是西夏也就是现在定难军最为倚重的兵源地,他们劫掠由党项羌为主的定难军?   这是脑子秀逗了?   罗幼度有些莫名其妙。   若是寻常皇帝,得知朝贡物资被抢,必定大怒,或是讨伐,或是责令定难军缉拿贼首。   但是罗幼度却深知横山对定难军的重要,就算出现自己人抢自己人,也不至于闹到自己这里来,贻笑大方。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罗幼度压下了诸将的怒火,越想越觉得奇怪,命枢密院取来定难军的地形图。   看着案几上的地形图,看着横山山脉,渐渐地他回过神来了。   横山山脉并不是很小的一块地方,而是一条东起麟州榆林向西南延伸接天都山到马衍山,一整条绵延百里的山川。   历史上这条山脉如西夏之长城,党项人随时可以南下袭扰边界城池,即便作战不利也能迅速撤退防守,立于不败之地。   宋朝与西夏的战争,就是一场围绕横山山脉展开的角逐。   现今的横山山脉中间一段为定难军占据,但首尾东西一段却在中原的控制之内。   西段的横山山脉属于盐州定边。   定难军受契丹蛊惑,响应北汉出兵,想要攻取的就是这西段的横山山脉,只要取了定边,号称塞上江南的灵州,将会成为定难军的囊中之物。   至于东段横山山脉位于榆林,一部分属于麟州的管辖,是此次攻伐北汉的收获。   盐州这边应该不是问题,双方相处多年了。   由于地势复杂,难免有不长眼的“盗匪”,入寇边境。   但自从王彦升流放过去以后,解锁了吃耳朵的癖好,喜欢将贼寇的耳朵活生生地从脑袋上扯下来生啃,吓得双方边民瑟瑟发抖,已经有一阵子太平日子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麟州榆林这边。   罗幼度当即让议政厅快马加鞭去麟州向杨重训、李穆了解情况。   主要还是李穆,言辞带上杨重训是给他这个麟州刺史面子而已。   现在麟州的行政大权都掌握在麟州长史李穆的手上。   对此情况,杨重训并没有任何不满。   中原毕竟不是北汉,让他们这种根深蒂固的地方豪族军政大权一把抓。   罗幼度保留他的军权,还重用他大哥杨业,镇守雁门关,这份恩宠已经足够,完全不过问麟州政务。   收到议政厅急信的李穆有些莫名。   李穆开封府阳武人,显德初年进士,是个能臣干吏,最令人称道的还是德行,对于自我的道德要求极高。   接管麟州政务之后,发现麟州的经济六成来自于与横山羌的贸易往来。   相于不擅长政务的杨重训,李穆在这方面展现了非凡的能力。   他在榆林大开边市,鼓励彼此贸易,还与横山羌猞猁族族长拓跋熊亲自会晤交谈,大开贸易之门。   李穆德行极高,对于双方的贸易,处于绝对公正的态度,赢得了横山羌的信任。   只是短短的几月时间,让原本就繁荣的边市,大红大火。   李穆完全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如实报告。   将信传回了议政厅。   议政厅的宰相又有那一个是易于之辈。   看着李穆的回信,一切都明白了。   汴京城外。   李光睿、韩君雄风尘仆仆地从夏州而来,在他们身后的是长长的贺礼。   他们的贺礼确实给横山羌劫了,但为了彰显定难军对中原王朝的敬慕,他们又重新筹备了一批贺礼,前来觐见。   这眼看就要与中原的接待官员汇合,李光睿心中有些忐忑,低声道:“大相,真不会出问题吧。”   韩君雄回道:“中原天子向来最好颜面,在他登基的关键时刻,在所有使节面前,发生这种事情,定会勃然大怒。我们的贺礼并未短缺,他们也无理由指责我们。”   其实他也知道他们这是在玩火。   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横山羌是定难军最为倚仗的力量,横山羌遍布横山山脉,大大小小的分三十几个部落。   其中最强的就是靠近麟州榆林附近的几个部落。   这些部落又以猞猁族的拓跋熊马首是瞻。   造成这一切也是有原因的。   李彝殷野心颇大,意图与契丹、北汉一并遏制中原发展。   放着中原的大腿不抱,抱北汉的大腿。   麟州就是定难军与北汉的疆界。   横山所生产的盐、铁、茶都是通过麟州,销往北汉、契丹。   故而横山羌实力强劲的部落大多都聚在榆林横山附近。   北汉突然灭亡,定难军完全猝不及防。   李穆又是干吏,中原对于盐铁的需求远胜北汉契丹,抓住了横山羌的要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李彝殷当然慌了。   横山羌要是倒向了中原,定难军将无还手之力,只能苟延残喘。   横山羌这种位于横山山脉的族部群,向来没有什么国家观念,以族部之上,有奶便是娘。   李彝殷这位定难军的节度使对于他们并没有很大的约束力。   他做不到让拓跋熊断了与中原的贸易,真要强迫拓跋熊,保不准就逼着他投奔中原了。   这眼看着以拓跋熊为首的横山羌与麟州的接触越发密切。   从长远计,李彝殷只能出此下策,制造矛盾,断绝横山羌与中原的往来。   让中原霸凌横山羌,而他们一边随意挑几个小部落给中原交代,然后庇佑实力强劲的横山羌撤离榆林。   “薛居正见过两位来使!”   薛居正温文尔雅的见礼问好。   他这让人如沐春风的态度好似一颗定心丸,让李光睿安心不少,说道:“累薛使久候了,途中遇到横山羌山匪劫掠,损失了一半贺礼。为了重新筹齐,耽搁了一些时间,还望见谅。”   薛居正回礼道:“来使一路辛苦,这横山羌胆敢劫掠我朝贺礼,实在胆大妄为。来使放心,陛下不会坐视此事,不闻不问的。”   他并不知内情,却也知定难军并不安分,说着场面话,将定难军请入城中。   李光睿说道:“不知何时能够面见陛下,横山羌过于嚣张。家父得知贡品遭劫,怒不可遏,已经点齐兵马南下,务必要给陛下一个交代。在下想亲自向陛下呈明此事……”   薛居正道:“来使先于四方馆歇息,在下自会向陛下禀报,来使可静候佳音。”   李光睿看不出异样,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   可这一等,就是三天。   就在登基大典前夕,罗幼度派人请李光睿、韩君雄觐见。   李光睿、韩君雄带着几分忐忑的入宫。   一路来到紫宸殿,李光睿、韩君雄见状,心中大安。   这紫宸殿是皇宫的前朝,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完成时的受贺、接见外国使臣才用的宫殿。   罗幼度以紫宸殿接见他们,足见对他们的重视,想来正因为他们补救的及时,并没有惹怒天威。   两人一路蹲着阶梯入殿,却见殿中居然已有三人入座。   瞬息之间,一股羞辱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接见自己的同时,还在接见另一波人,这明显就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可当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刹那间又是手足冰凉。   坐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猞猁族的族长拓跋熊,随后两位也很眼熟,一位是野狼族的族长,一位是隼族族长,都是榆林附近的横山羌部落族长。   罗幼度原本与三位横山羌族部族长相谈甚欢,见李光睿、韩君雄入殿后,脸上挂上了一抹冷笑嘲弄,说道:“不用朕另外介绍了吧,不知你们现在有什么话说?” ##第三十七章 “滚”   罗幼度坐在上首,将李光睿、韩君雄那慌张、惶恐的表情,尽收眼底。   得到李穆的来信,罗幼度立时间就明白了定难军为何要自导自演这一幕了。   历史上西夏南北征战,夺取了塞上江南,拿下了河西走廊,成为了西北的庞然大物。   即便是这样,西夏也承受不了失去横山的打击。   历史上为了给宋真宗擦屁股,宋朝从范仲淹开始,经过韩琦、李宪、章楶等一代代的人,以浅攻进筑的方式,用了数十年的努力,拿下了西夏的横山,一举将西夏逼入亡国之境。   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还未等宋朝给予西夏真正致命一击的时候,发生了靖康之变。   南宋偏安,西夏与宋朝再无瓜葛。   但毫无疑问,横山就是西夏的命脉,更是现在定难军的命脉。   横山羌作为横山半个主人,李彝殷自然无法坐视他们如此亲密的与中原往来。   罗幼度察觉之后,立刻通知了李穆联系了拓跋熊,并且派出了郭无为带着政治目的与拓跋熊联系。   果然李彝殷借助朝贡贺礼被抢一事,在横山羌大做文章,让榆林附近的横山羌往绥州、银州内部迁徙,以便更好的将横山羌掌控在手中。   李彝殷这些年在定难军还是有一定威信的,他的话让不少人产生了动摇。   拓跋熊亦是如此,但这月余间,他跟李穆的往来确实很愉快。   拓跋熊外粗内细,横山盛产盐铁马等物资。   北汉国穷,与横山羌往来贸易,都在压低差价。北汉商人更是欺负横山羌不懂贸易,胡搅蛮缠,让拓跋熊等一众横山羌极不痛快。   可在李穆的推动下,开通边市。   中原商人不是善男信女,也曾有过压价之举,可李穆却秉持公正,处罚了中原商人。   通过互利的方式,让边市越办越火。   李穆、郭无为见到了拓跋熊。   拓跋熊正在犹豫要不要迁徙。   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就中原现在的势头,他们横山羌再强横,也不可能是对手。   只恨山铜部见钱眼开,脑子给驴踢了,居然劫掠送往中原庆贺新君登基的朝贡贺礼。   李穆不懂军事,可郭无为不一样,他在北汉的时候,就打过横山羌的主意,对于定难军与横山羌的关系,了如指掌,与拓跋熊分析了前因后果。   边市如此火热,拓跋熊眼瞧着族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也不舍得离开家园。   拓跋熊一边召集关系好的族部,一边去调查山铜部的情况。   山铜部走的一个族人都不剩了。   原来山铜部一直靠着盘踞在山里的铜矿度日,随着开采过度,已经无铜可采,生计出现了问题。   李彝殷一直争取将横山羌的百姓迁徙往夏州,山铜部因生计原因,早早的就与李彝殷搭上了线,上演了一出劫掠的戏码。   拓跋熊气急败坏,在郭无为的劝说下,本就不愿离开家园的他,直接投了中原,领着关系最要好的野狼族、隼族,快马加鞭的来到了汴京。   对于三人的到来,罗幼度直接用了接待他国使者的礼节,在紫宸殿接见了三人。   横山的物产极为丰富,横山东部的茶山、蕸芦山是盐铁的主要产地。   这些都是中原的刚需物资,成为了自己人,就不存在边市转为集市,不存在额外税收。   横山羌可以享受中原百姓一样的待遇,但各部落之间需组建横山蕃军,受朝廷听用调遣。   一番详谈,罗幼度、拓跋熊皆心满意足。   罗幼度拿住了覆灭定难军的杀手锏,得到了一支史上赫赫有名的劲旅,拓跋熊等人也得到了实惠,部族百姓能够过上好的生活。   “死罪!陛下……”   李光睿反应极快,直接跪伏在地。   韩君雄也有样学样,磕头如捣蒜。   罗幼度怒而起身,喝道:“朕秉承仁义,对于尔等屡次冒犯,既往不咎,尔等却将朕视为愚主欺瞒。朕的宽容大度,换来的却是你们得寸进尺。好,既然你们不想好好过这日子,朕成全你们。给你们十天时间,离开我朝疆界,让你父亲纳土来降,将我中国领土双手奉上。不然朕必遣大军踏平夏绥,将你李氏上下满门灭绝……”   他怒目圆瞪,喝道:“滚!”   李光睿、韩君雄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御营司的兵士将两人架着,拖了下去。   拓跋熊、巩武、姜龙虎三人见与他们和颜悦色的中原天子,忽然动雷霆之怒,直接放出豪言要覆灭定难李氏,眼中不免生出一丝惊惧。   想着中原天子不到一月灭北汉的壮举,相互对望一眼,皆暗暗庆幸,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没有迁入横山内部,跟李家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从理性上来讲,现在并不是与定难军撕破脸的时候。   此刻与定难军撕破脸,那就是逼着他们投向契丹。   但去他娘的理性。   李彝殷这伙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管他认谁去当爹,契丹真敢庇佑这样的儿子,连契丹一起收拾了。   罗幼度还真就没将定难军放在眼里,半点亲征的欲望都没有。   罗幼度重新坐在椅子上,露着和悦之色,说道:“本想好好款待三位族长,留三位族长一并参加朕的登基大典。现在看来,时间不允许了……你们归顺朝廷的事情很快会传到李彝殷的耳中,我料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煽动其他横山羌与你们为敌,甚至会亲自出兵。”   拓跋熊作为横山羌最大的部落,底气十足,说道:“来不来在他们,但能不能走,就是我们说的算了。”   罗幼度笑赞道:“好魄力,真豪杰。不过朕以为猞猁族、隼族、野狼族的勇士每一条命都是宝贵的。死磕并不明智,麟州杨家、府谷折家,还有这汴京的十数万禁军,朝廷的万万人口,皆是三位族长的后盾。自家人,需要支援无须客气。”   拓跋熊、巩武、姜龙虎瞬间底气足了,告辞离去。   罗幼度折回延和殿,让人将王溥、魏仁浦、宋琪、窦仪、赵普叫来,跟他们说了自己将定难军的李光睿、韩君雄赶出皇宫,并且让李彝殷纳土来降的事情。   赵普一如既往,第一个响应:“对于这种中山狼就得如此,得让世人知道。陛下之仁德,并非他们放纵的理由。谁敢越界,决不轻饶。”   窦仪皱着眉头,说道:“李彝殷该杀,可以我朝当前情况,出兵夏绥,只怕不妥。”   魏仁浦说道:“夏绥不难打,难的是如何治理。李氏一族在定难五州根深蒂固,五州之民深念其德。覆灭容易,只怕如野草一般,来年又生。”   罗幼度点头暗赞,魏仁浦的战略目光确实厉害。   历史上车神赵匡义给契丹在高粱河锤的玩起了漂移,就像在定难军身上找存在感。   通过一顿骚操作,说服了李继捧将祖宗之地献给了宋朝。   结果操作不当,跑了二十岁的李继迁。   李继迁就凭借十数人起家,一步步的逼得赵匡义将用计夺取的州县都还给了李继迁。   李继迁能够一步步的反败为胜,力挽狂澜,与李家在定难军多年经营离不开的。   定难军境内的诸多党项豪族都明里暗里的支持李继迁。   所以除非将李家人诛杀殆尽,不然只要留有一人,都会成为后患。   定难军的北方是一片黄沙荒漠,这藏身于黄沙深处,时不时的出来捣蛋一下,很容易令人陷入战争泥潭。   罗幼度赞叹道:“魏相顾虑的极是。”   赵普道:“其实此事不难解决,寻常百姓念着李家的恩,毫无作用。他们难以给予李家支持,当地豪族才是关键。对于定难军,臣以为直接断绝一切往来,派遣良将居于定难四方,蚕食定难疆域。同时,命府谷截断定难军与契丹的商路往来。我们无需动员大军,多耗粮饷,更无需速胜。打他个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四年,全当练兵。”   “定难军所居五州之地,物资匮乏,难以自给自足。不出几年,兵困民乏,境内的豪族必将跟着损失惨重。到时候,恐怕他们比我们更希望李家败亡,哪可能支持李家?”   罗幼度双手一合,道:“赵爱卿此计深得我心,就这么办。定难军就是朝廷的磨刀石,边军还有作战经验不足的禁军,都可以拿过去练一练……”   接着几人又商议了经济封锁的具体事宜,然后将官的调任。   罗幼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姚内斌,这位历史上让西夏闻风丧胆的姚大虫为罗幼度任命为隰州刺史,同时调董遵诲为延州刺史,李汉超为盐州刺史,马仁瑀为灵州刺史,加上东边的麟州杨家,三面将定难军事围困,让授予他们临机应变的权力。   定难军的下场很快就传遍了汴京。   从朝贡贺礼被抢,到横山羌的投效,前前后后不过十日。   短短的时间,中原朝廷就洞察了定难军的想法用意,这效率之快,让所有关注此事件的使者都隐隐为之胆寒。   对于定难军的处理方式,更是让他们心中凛然:这是半点不留余地的宣战…… ##第三十八章 登基大典   二月二日!   整个汴京张灯结彩。   随着中原十年稳定,汴京作为水陆要冲,城中百姓获益匪浅,上下生活日渐富足,大部分百姓家有余财。   在这封建时代,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属于皇帝的庆典,百姓却比自己过节还要兴奋。   穿上新衣服,领着家人涌上大街,增添喜庆。   罗幼度早早地在女官的伺候下穿上了玄衣纁裳的冕服。   古代的祭祀穿的冕服其实并非以龙为主,而是日月星河,山川大地,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古人对于登基大典极为重视,钦天监将良辰吉时精确到了这个时代能够掌控的极致。   这登基大典第一步就是祭告天地宗庙。   祭祀宗庙几乎是所有皇帝干大事以前,都必须干的事情。   礼部官员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罗幼度要做的就是跟流程走。   看着一个个祖宗牌位,连罗幼度都不知道自己爷爷叫什么。   宗正寺却查的一清二楚,连着往上曾祖父、高祖父甚至是太上高祖父都查了出来,着实厉害。   这不管是真是假,对于已经入土的他们,反正也没坏处,都成黄土了,还能累谥一个皇帝的名号。   祭祀宗庙过后,在钟鼓齐鸣声中,罗幼度登上了开封皇城的最高处宣德门,迎接着第一缕阳光,开始祈祷上苍。   国人向来讲究多神崇拜,罗幼度也不例外。   早年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后来穿越了,对此有了些许的忌惮。   所以从鸿钧老祖、元始天尊、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东华帝君、释迦摩尼,甚至连还没有传入中原的耶稣都祈祷了一个遍。   无比虔诚。   就在罗幼度祈祷的时候,满朝的文臣武将已经开始入宫,他们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从左掖门入宫,进入大庆宫,位于大庆殿前的两侧御道站立。   罗幼度将自己所想起的神祇都拜了一圈以后,也出现在了大庆殿前。   左右两侧文武躬身作揖。   罗幼度乘着云舆,从两个文武中间徐徐而过,一步步给抬上了雕龙斜坡,进入了大庆殿。   文武百官在罗幼度坐定以后,按照官职的高低依次进入,接受百官的参见。   到了这一步,即位的正式仪式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就差最后一个请颁诏书的环节。   因为这个时代的普遍登基大典就是在灵前即位,即位与登基大典同时操办,故而流程相对简单。   明朝以后才盛行先即位,后择良辰吉日登基。   罗幼度这里情况特殊,需要做一些改良。   在接受文武祭拜以后,加了两个环节。   分别是接受诸国使节参见,以及大庆殿前阅兵。   罗幼度的目的很简单一是向诸国使节炫耀中原军势之雄厚,二是对外发出一个讯息,中原天子对武备的重视。   这阅兵古来有之,周武王伐纣前,天下八百诸侯会盟盟津,历史上第一次有记载的阅兵就由此开始。   秦汉三国更是经常举办阅兵大典,唐朝时期,阅兵更是由皇帝亲自检阅,成了一种重要的仪式。   罗幼度打算立一个规矩,若非战时,每年的二月二,就举行一次阅兵大典,以激励兵士。   第一个步入大殿的使者是吴越使节,钱弘仪。   他是吴越王钱弘俶的弟弟,吴越国对中原王朝贡奉之勤,海内罕有其匹。   理所当然地居于众使节之首。   位于第二的是高丽使者……   罗幼度尽管内心对于高丽有一点点偏见,但是高丽当前的国王王昭,对于中原王朝确实有那么一点意思的。   高丽拒绝契丹的威逼利诱,一直向中原称臣。从广顺元年,周太祖郭威起,多次遣使向后周朝贺、进贡。   后周使臣王演、吕继赟、薛文遇也多次入海东半岛册封高丽国王。   因郭荣改良货币,中原缺铜,派水部员外郎韩彦卿、尚辇奉御金彦英带着数千匹帛来交换铜,王昭也在翌年遣使献铜五万斤来见……   不管未来如何,现在的高丽对于中原很是虔诚。   罗幼度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他居于第二。   若不是罗幼度对于吴越钱氏的偏爱,将高丽使者居于第一,都说得过去。   但不过怎么说,吴越钱氏与高丽使者,前二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然后就是各种回鹘使者、吐蕃使者……   甘州回鹘与朝廷签订的是甥舅盟约,以中原为舅。   这里的吐蕃也不是指西藏上的那群狗脑子都打出来的吐蕃王室,而是位于陇右、河曲、青海湖附近的吐蕃强部。   周太祖、世宗时期,中原的马大多都是从西方回鹘、吐蕃强部购买的。   各取所需,相处得不差。   接受各方使节的参拜,罗幼度领着一众人使节与文武大臣登上了大庆门。   战鼓也在第一时间敲响!   潘美作为御营司都指挥使,领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御营司最先接受检阅。   御营司原本的最高长官是统军,随着罗幼度登基之后,这统军之位就不能再用了。   御营司都指挥使就成了最高长官。   潘美一身靓丽的明光铠,配上威严恢弘的气度,仅凭外貌就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感觉。   在他身后是一色衣甲鲜明的兵士,他们身披铁制札甲,內裳统一为血一样的红色。   潘美高呼道:“御营司下辖十军,请陛下检阅!”   御营司一开始只有六军,但后来扩充了舒元的散员,尊郭荣遗命,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部以及水军编入御营司,也就成了十一军。   至于水军,主力皆在长江附近,无法参加此次阅兵,故只有十营。   御营司或许实力不及殿前司,但精气神绝对是禁军三司中最旺盛的。   数以万计的兵士,齐声高呼:“请陛下检阅!”   山呼海啸的呐喊,将战鼓声都掩盖了下去。   周边使节见状,人人惊骇。   他们不是凑不齐万余兵士,但这种统一制式,统一步调的兵士,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罗幼度在城楼上大手一挥,御营司的将士高举兵器,呼喝了三声:“大虞万胜,陛下万胜!”   带着山呼海啸之音,从大庆门前而过。   张琼龙卫军。   张琼不在是一身缝缝补补祖传破甲,而是涂抹着金漆的山文甲,将肥硕的身躯完全包裹,眼神炙热的看着上首,身后步骑整齐列队,悉数一字排开,气焰尤为雄壮。   党进的龙骧军,一色锁子甲,人马安安静静的无声而立。   尽管战马颜色参差不一,但毫不折损军队威势,掩盖不了兵士身上展露出的那股自信。   在龙卫军、龙骧军之后是常思德的天威军。   ……   一支支劲旅从殿前经过。   御营司起头,侍卫亲军司居中……   殿前司作为压轴出场……   殿前司依旧是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可怕的劲旅。   他们一色的黑甲黑裳,好似死神一般。   殿前司都是从老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兵士,老兵身上的煞气汇聚成军,令人望而生畏。   周边的使者都有些麻木了。   他们以为御营司已经足够可怕,没想到后面还有与之相差无几的侍卫亲军司。   想着应该要结束了吧!   又来了更加吓人的殿前司。   ……   凉州豪强潘罗支、贺智瑶互望一眼,看着彼此眼中的震撼,皆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他们闹归闹,斗归斗,别拿中原开玩笑。   李处耘这个使者就是太上皇帝,将他供着,不能得罪。   给了中原入侵的借口,就这军势?   他们拿头来对抗?   难怪能够战胜契丹,覆灭北汉!   与中原有过交战的西蜀、南唐,面如土色。   中原的军力已经强盛至此了?   武平的使者更是慌张……   中原已经透露要灭南汉之意。   这灭南汉,必然要走他们荆南。   让不让路过是荆南当前最头疼的问题。   看着中原如此军势,荆南使者已经拿定了主意,返回之后,立刻劝周行逢让中原兵马过境。   假道伐虢又如何?   真以为不假道就灭不了?   躺平了就算灭了,至少还有搏个富贵,不躺平强撑十天半个月,有什么意义?   看着诸使者的表情,罗幼度便知,自己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就让议事厅去与他们商议丝路的安全问题。   罗幼度尽管知道海上的丝绸之路更为便捷,但路上的丝绸之路他并不想放弃。   丝绸之路是连接西方的枢纽。   罗幼度并不愿意放弃对西域的控制。   海上丝绸之路要抓,路上的丝绸之路一样要搞。   看着时近黄昏,罗幼度遗憾地道:“恨夜色将至,我朝还有半数禁军未能参加检阅。”   周边使者已经不知如何应话了。   接下来罗幼度又在升平楼宴请了四方使者,为今日的大典划下帷幕。   宴席中罗幼度明显感觉到殿中使者心事重重。   他们不少人提前来汴京,就是想见一下中原王朝的真实情况。   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远不如今日的阅兵更加实在……   尽管他们明白,这是中原天子有意让他们见识一下中原兵势。   这些都是事先准备的。   但那又如何?   给他们十年时间准备,他们也做不到今日一般的威势。   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是相当可怕了。   中原王朝,至今日起,迈入了新的篇章。 ##第三十九章 皇家日报   无为县罾山村。   贺家张灯结彩,整条街上都挂满了红妆。   这个时代并不兴十里红妆,而是红妆满街。   不铺张亦有意义。   学得当然是罗幼度当年迎娶符清儿时的佳话。   当初罗幼度娶符清儿过后,已经有不少人因为名人效应开始效仿了。   罗幼度当上皇帝以后,此事渐渐演变成了一种习俗。   家里稍微有点资产的,娶媳妇的时候都会弄一些红妆,增添喜庆。   罾山村不大,不过因为山中出了一口油田,给无为这个名不经传的小村拉了不少名气,经济上也受到了一定的刺激。   让原本贫困的小村,百姓的生活滋润了不少。   因为小村不大,乡里乡邻的异常和谐。   谁家有个喜事,基本上都是全村出动,一起帮手一起吃席。   真要村里有人给欺负了,那就是全村人举着锄头、铁锹一起干架的。   两个洗菜妇人在井边一边洗着荠菜,一边闲聊着。   “谁想得到俺们村的一枝花,没让田家的书生娶去。却让小贺这样的外乡人娶了……”   “这话可别让咱村村长听见,担心他训你。村长宝贝着小贺呢,原先都指望田书生给村里扬名,不想小贺直接给陛下点名褒奖了,给了赏钱下来。现在谁敢说小贺是外乡人,老村长得打人。”   “也是,就咱们这小村能出一个让天子点名褒奖的人物,真得捧在手心里供着。这齐家闺女不就是村长亲自做的媒?”   “还得是贺家姥姥有福气,有个好外孙。愿意带着她千里迢迢地从蜀地来到我们江北。”   两个妇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事情的正主贺正此刻已经接到了自己的妻子,骑着骡子,在村里孩童的拥簇下,一步步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贺正回头望了一眼花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将妻子领入家门,准备行拜礼的时候。   作为证婚人的老村长却一脸肃容地说道:“这第一拜,你们当拜皇帝陛下,若无皇帝陛下,焉有你小贺的今日?”   贺正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没有皇帝陛下,哪有我贺正的今日……”   贺正出生于荣州公井县,公井县因著名的盐井大公井而命名。   出生在公井县的贺正,自幼就跟井盐结下了不解之缘。   贺正凭借吃苦耐劳,忠厚老实的性格给负责打盐井的老师傅看中,收为徒弟。   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贺正父母双亡与一姥姥相依为命……   姥姥是乱世中最渺小的浮萍,本打算逃难去江南,遇到了江贼,掳到了荆南,最终随着入蜀逃难的百姓,进入了川蜀地。   孤身一人在川蜀生嫁人生子,上了年纪子女双亡,就跟外孙相依为命,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一看老家还有什么亲人。   贺正孝顺,一个合计自己这些年挣的不少,索性就全了长辈的心思,领着姥姥出蜀来到了无为县。   贺正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不知他的蜀地铁钱在中原极为廉价,莫说来回的路费,连吃住都是问题。   不得已上了罾山卖苦力,当搬运工,搬运石油。   为了方便,也在罾山村住了下来。   随着石油的产量减少,贺正眼瞧着就要失业,看着地方愚蠢地开采石油的方式,灵机一动,将自己在老家学来的钻井技术用在了上面,成功凿出了地里的石油。   贺正也受到了无为县长史的青睐,安排他操作钻井开采石油。   这钻井采盐,钻井开采石油,虽然异曲同工,终究有点点小的差异。   贺正针对石油的特点,改良了钻井技术,更加适合开采油田。   这无为县提供给朝廷的石油数量大幅度提升,罗幼度好奇地过问了一下。   得知了情况以后,立刻下令让无为县嘉奖贺正,同时还赏赐他银钱百贯以作鼓励。   贺正也因此地位徒然提升,成为罾山村的风云人物。   贺正心知自己今日的一切都是罗幼度赐予的,对于老村长的提醒没有任何异议,忙拉着自己的妻子,对着汴京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   汴京!   八方酒肆!   宾客云集。   搏君人正在说着古代的英雄人物。   所谓搏君人就是说书先生,目的是为了搏君一笑,故而叫搏君人。   这个时代并没有真正的评书诞生,但已经有不少酒肆茶馆为了揽客,请口才好的表演“说话”。   搏君人说的是《十三将士归玉门》的典故,将那一段历史故事说的是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没有听过的是连连叫好,听过的却在下方起哄,“怎么又是《十三将士归玉门》,就没有新故事可说?”   搏君人明显水平不到家,受到了影响,刚忙道歉甩锅道:“是张齐贤更的过慢,并非在下只会说这《十三将士归玉门》。诸公若真若气不过,可去义塾寻他,迫他尽快写《忠义传》。”   搏君人心底也大骂,为何东家还不将新的一期《皇家日报》送来,再下去可顶不住了。   报纸的出现远比大多人意识中要早得多。   最早出现的记载在唐玄宗开元年间,当时通称为进奏院状报,是由各地派驻长安负责呈进奏章和通报消息的进奏院和进奏官们分别向各个地方抄发的。   后来演变成了《开元杂报》,里面记载的都是报道朝廷政事,如:某日皇帝亲耕籍田,行九推礼。某日百僚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某日诸蕃君长请扈从封禅。某日皇帝自东封还,赏赐有差等等……   总之内容空洞,也就一些关系国家大事的士子会买借来研读。   罗幼度重新拾起了《开元杂报》,以《皇家日报》命名。   固然避免不了报道朝廷之事,却也安排了一些版面,刊登一些小说文集,惊世文章。   罗幼度自从当上皇帝以后就断了对张齐贤的支持,免得惹人诟病,给张齐贤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但他安排了全旭给予张齐贤经济上的支持,同时也让人传话张齐贤,可以向《皇家日报》投稿,凭借文笔自己赚取稿费。   罗幼度知道张齐贤喜欢写历史传记,他的《洛阳搢绅旧闻记》就写得极有水平。   同时还给了他一个要求,尽量以白话形式来写。莫要咬文嚼字,卖弄文笔。   张齐贤以白话文写《忠烈传》,以历史上的英烈为典故,获得了大众好评。   脑子灵活的茶馆酒肆的东家,已经开始购买《皇家日报》,让人将报纸上的历史故事说给顾客听,以提高自家生意。   八方酒肆以此抢得先手,每日客流量激增。   就在搏君人疲于应付顾客的时候,东家将新一期的《皇家日报》递到了对方手上。   东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低声骂骂咧咧。   这《皇家日报》一开始销量并不好,但随着内容的质量过硬,渐渐地供不应求。   酒肆东家跟往常一样的时间去购买,结果早被抢购一空,急得他是以三倍的价格,从一读书人手里买来的。   搏君人赶忙看着手中的报纸,眉飞色舞。   搏君人只是粗通文字,换做以往,根本读不懂古文,尤其是文化水平越高的人,越喜欢把文章写得玄奥无比,晦涩难懂。   但《皇家日报》却是不然,除了偶尔会刊登一些古韵文章以外,不管是朝廷大事,还是各方面的知识,都是以白话文的形式展现的。   搏君人阅读起来完全没有问题。   “好了,今日不说《忠烈传》了,说说我朝的英雄!”   “定难李氏,想必在座的都有所耳闻,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将陛下的仁德视为软弱可欺的糊涂蛋,现在自食恶果了。”   “我朝的延州刺史董遵诲,亲自率领一千兵士袭击横山山脉的贼兵(牧民),大获全胜,收缴六百匹马,宥州守将派兵来救,让董刺史迎头击溃,杀敌一百五十三人,董刺史率兵凯旋而归。贼将居然敢不服气,纠集了五千兵士南下。董刺史早有准备,拆毁了清水河桥。”   “在贼兵分派部队找其他渡口时,被董刺史窥破其兵力分散的弱点,以劲弩逼退贼兵沿岸守军,强行渡河决战,破贼兵于清水河畔。直接斩杀九百贼兵,敌方宥州刺史陷入乱军之中,险些为董刺史所擒。”   搏君人将《皇家日报》的消息细说。   等时间赢得了满堂喝彩。   “好,杀的好!”   “董刺史好样的,在陛下面前动小心思,活该如此。”   搏君人压下了喧闹声,继续道:“还有隰州刺史姚内斌,这姚刺史更加了得。皇帝陛下共派了四位刺史对付定难李氏,其他三位刺史多多少少都有些建树。唯独这姚刺史,半分功绩都没有,甚至不曾派遣一兵一卒北上。直到五天前,夏收的前几日。突然出兵直逼绥州,就将兵马驻扎在绥州城外的田地,当着贼人的脸安营立寨。气急败坏地绥州刺史率兵出城抢粮,让姚刺史好一顿毒打,灰溜溜地退回了绥州。”   “姚刺史就当着绥州上下地面,将绥州城外的所有小麦割走,退回了隰州!”   气氛徒然热烈。   听得热血沸腾的百姓,直接高呼:“陛下万胜,姚刺史威武!” ##第四十章 半日闲   皇宫御苑。   罗幼度偷得浮生半日闲,悠哉地躺在凉亭里,喝着冰镇酸梅汤,两旁的宫女轻摇着羽扇,周娥皇在榻尾给他轻捏着大腿。   看着已经会走路的丑丑,在符清儿的鼓励下,一点一点地行走,罗幼度露出了一抹开心笑容。   也许是生活在动荡时期,符清儿的育儿理念很对罗幼度脾胃。   符清儿疼爱丑丑,但不溺爱。   自小家伙能走路以后,就常常领着他多走,跌倒了固然心疼,却也狠得下心来,让小家伙再次自己步行。   不学学怎么跌倒,又怎么走得稳路?   还说等到了一定的年纪,要让丑丑练武。   不求多厉害,只要有个好体魄就成。   符清儿有如此心思,罗幼度就放心了。   慈母多败儿,老祖宗的名言,是有一定道理的。   符清儿身为母亲能够狠得下心来锻炼孩子,罗幼度是全力支持。   哪个父母能不心疼孩子?   只是心疼的方式不一样,作为自己的嫡长子,丑丑生下来就背负了不一样的命运重担。   “陛下!”   周娥皇突然说道:“妾身入宫多日,有些思念小妹父亲,不知是否能请进宫来见上一见。”   罗幼度一拍脑袋,道:“是我疏忽了,爱妃与岳丈相依为命,感情深厚。以后每月岳丈与小妹都可进宫探望一次。若有急事,亦可入宫,不许滥用。”   周娥皇满心欢喜笑道:“谢陛下体恤。”   手上更加卖力了。   罗幼度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想起一事,说道:“岳丈入宫时,让他来见朕。”   感觉到周娥皇手上的力度有些异样,罗幼度笑道:“不必担心,就是想问一下李从嘉的事。”   这离登基大典已经两个多月,各国使者大多都在登基大典之后离开了汴京。   唯独李从嘉赖着不走,今天去嵩山,明天去泰山,今日游龙门石窟,明日领略黄河风光,大有乐不思江南的感觉。   李从嘉这千古词帝也是名不虚传,时不时灵感大起,信手拈来就是一篇脍炙人口的佳作。   那份才气,将中原才子压得都要抬不起头。   罗幼度每日都会看《皇家日报》,自《皇家日报》创办至今五十余期,李从嘉就有十一篇诗词上报。   李从嘉的诗词,张齐贤的故事小说,成了《皇家日报》里的常客。   罗幼度倒不是排斥李从嘉,反而乐得这位词帝能够带动中原的文学风气。只是纯粹好奇,这家伙赖在中原,不愿南归目的为何。   罗幼度为此还特地召见了他,问了缘由。   李从嘉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他既不愿欺瞒,也不好意思说真话。   罗幼度也不勉强,由得他了。   不过李从嘉这个南唐的最后一任皇帝不愿南归,意味着江南的政坛有了一丝丝的变故。   他还是特地了解了一下,知道了李景与李弘冀那不可磨合的矛盾,也明白了为何自己第一次见李从嘉的时候,他的腿为何有点瘸。   史书上记载李从嘉高额头有龅牙,可没记载他是个瘸子……   李从嘉真要愿意留在中原,保不准能够成为对抗江南的一道杀招。   至于南唐国主是不是李从嘉,对于罗幼度来说没啥区别。   现在江南的问题不是一两个皇帝就能够解决的,继任者越激进,只会起到反效果。   符清儿见丑丑累了,抱着他走进了亭子。   罗幼度起身接过小家伙,将百玩不厌的拨浪鼓递给了他。   丑丑嫩嫩地叫了声:“爹爹!”   罗幼度顾不得小家伙脸上的汗水,在他脑门上就亲了一口。   细细的胡须扎得小家伙一脸的不乐意,好在手上有拨浪鼓,没有哭闹起来。   符清儿喝了一口酸梅汁,酸酸的,呲了呲嘴,不合她胃口。   罗幼度笑道:“就知道你喝不惯这个,给你冰了葡萄酒。”   他示意女官将葡萄酒递上。   符清儿甜甜一笑,“谢谢陛下!”   接过递来的葡萄酒,尝了尝味道,确实比酸梅汁好喝多了,豪气地一饮而尽,驱了不少夏日的炎热。   符清儿在罗幼度的身旁坐下,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罗幼度自临危登基以后,还是第一次这般清闲的陪着她们,自是万分珍惜。   三人相互闲聊着各种趣事话题。   符清儿突然说道:“听说陛下过些日子要接见一个大力士?能够拉动万斤巨石的奇人?”   罗幼度笑道:“哪有那样的大力士,不过奇人嘛,算是一个!我还是很期待与他一见的……”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深知打仗武功固然重要,政治文化经济领域的发展也是一个国家必不可少的。   一个国家武功再如何强盛,若没有足够的政治文化经济的支持,便如后世的蒙古帝国一样。   无法长久,分崩离析。   而且身为后世人,罗幼度恰好又知道这个时代的一些弊端。   逐步依次的对症下药。   重赏贺正,还让进奏院在《皇家日报》里登报嘉奖,以刺激器械技术的改良。   推广白话文亦是其中之一,让学习变得更加简单。   除了《皇家日报》里采用白话文以外,他还有意将朝廷公文、官员奏章都以白话文的方式表达。   此举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不小的反抗抵制,没有了古意的文章,哪能彰显笔者的文化水平?   这寒窗苦读多年,不就是为了在文笔才学上一争高下?   人人都写小白文,那么苦读十年,又有何意?   罗幼度已经察觉有不少庙堂官员开始悄悄抵制了,暗地里集结了不少人,打算群起劝诫。   罗幼度正等着他们出招呢。   许是看出了罗幼度对于奇工技巧的重视,不少人为迎合他的口味,向他推荐了不少奇人异士。   什么这个真人,那个大师,这个精通长生之术,那个善于养生之法。   罗幼度完全不予理会,直到赵普推荐了一个叫怀丙的大和尚,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怀丙和尚就是符清儿口中的大力士,河北真定人,慧敏善思,精于建筑。   真定有一座十三级的宝塔,中间的立柱坏了,宝塔向西北倾斜。   当地人都以为宝塔要倒,怀丙和尚却笃定右边立柱完全能够支撑宝塔的重量,另做一根柱子,把坏柱子换下,将宝塔扶正。   冀州漳水河心有一巨石,重约万斤。   平时并不碍事,可到了浅水时,巨石便如暗礁,往来船只常受其害。   怀丙和尚用了三艘盛满沙土的大船,以绳索捆住巨石,慢慢地去掉船上的土石,将巨石从泥沙里拔了出来。   类似的传闻不少,他人听了将怀丙和尚视为奇人。   罗幼度听此事迹,却是精神一振,这手段妥妥的物理大牛,当即下令将之请来汴京。   罗幼度将怀丙和尚如何利用浮力将万斤巨石从水中拔出来的原理跟符清儿、周娥皇细说。   这船上货重吃水深,船上无货吃水浅,是人都知道的道理。   他这一解释,符清儿、周娥皇都有些懵。   符清儿失笑道:“就这么简单?”   罗幼度摊了摊手道:“事情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原先还对怀丙和尚这个大力士感兴趣的符清儿,瞬间就觉得没意思了。   只要知道这关键点,换作她来,她也行嘛!   罗幼度不以为意,心底却明白,这是华夏千年历史最遗憾的事情。   中国古人对于力学的运用理解远超西方好几百年。   在西方阿基米德提出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的时候。   墨翟已经利用杠杆原理制作守城用的抛石车了,民间也有百姓利用杠杆原理打水……   但是到了现在,一千多年,居然没有一套意义上的力学理论。   技术是越来越发达,什么投石车,强弓劲弩,都能牵扯力学原理。   用都会用,道理都明白,可就是缺少一套严谨的逻辑思维来解释这些原理。   这就是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的最大差异。   西方重学术,他们技术文化发展的缓慢,远不及东方,但其中道理,他们会记录下来,为后世人研究。   而东方则将很多东西都融入生活,将之变成引以为常的事情,从而忽视了最基本的理论知识。   这种弊端非常致命,或许现在看不出来。   一旦进入高速发展时代,缺乏理论知识,就是比别人慢上一步。   罗幼度见符清儿失去了兴趣,也不再说,见她又去倒葡萄酒喝,笑道:“别喝醉了!”   符清儿轻哼道:“才不会呢!陛下也尝尝?这西州回鹘进贡的葡萄酒真的不错。”   罗幼度在这个时代养成了爱喝黄酒的嘴,对于葡萄酒没啥兴趣,见符清儿如此称赞,也应邀饮了一杯。   味道虽不如黄酒醇厚,确实甘甜可口,果香味十足。   “来人,去酒窖里取些葡萄酒,给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潘美、曹彬……送去……”   这有好的东西,罗幼度通常都会念着自己的老兄弟亲信。   时不时的就给他们府上送些四方上贡的贡品。   “爹爹爹……”   丑丑似乎休息够了,看着亭子外边的蜻蜓,手指着不住叫唤。   罗幼度将丑丑抱着骑在自己的颈部,对着花丛冲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甩手节度李处耘   渭州。   “咄咄咄!”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李处耘搓揉着眼睛,坐起了身子,叫了一声:“谁啊!”   “我!贺智瑶!”   屋外传来的声音又急又快,好似有大事发生一般。   李处耘打开了屋门,一人快速的闪身入内。   还没等李处耘关上门。   贺智瑶“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李节度,救救我吧,凉州去不得啊,那边已经是折捕嘉施的天下了。折捕嘉施一直有当凉州王的野心,您一去,必死在他手上。”   李处耘面不改色地将贺智瑶扶起,说道:“贺先生此话何解?”   贺智瑶哭丧着脸道:“折捕嘉施这畜生太狠了,他趁着我家族长醉酒的时候,直接袭击了我们部落,将邬部吞了,族长也死了……现在凉州折捕家一家独大,谁也奈何不得他。他一心想当凉州王,节度去凉州只有死路一条。”   李处耘闻言眉头微皱,此去凉州,他孤家寡人,内无腹心,外无将兵,就靠自己一人。   依照凉州八部的恩怨,拉拢中立,利用邬哲部对抗折捕嘉施,驱狼逐虎,举着河西节度使的义旗为日后朝廷大军西征提前做准备。   现在折捕嘉施居然先一步将邬哲部除去了,那给他操作的空间就不多了。   搞不好真有可能丢了小命。   贺智瑶强调道:“此去凉州,节度必死无疑,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在渭州止步吧。贺某愿追随节度,为节度鞍前马后。”   千般思虑在李处耘脑中一闪而过,坚毅地说道:“趁着潘罗支还未察觉,贺先生自行保命去吧。”   他直接打开了门,做出送客的架势,也不与贺智瑶多谈一句。   贺智瑶见李处耘立场坚定,不敢多留,慌慌张张逃命去了。   李处耘无心睡眠,躺在床榻上,想着凉州的局势:   折捕嘉施为何要匆匆向邬哲部下手?   是了,一定是担心邬哲部倒向自己,避免自己干涉凉州事务,这才先下手为强,除去后患。   贺智瑶之所以说自己去会死路一条,那是因为他想留下,在中原某个生路。   他在中原没有根基,自己是他唯一认识的人。   故意将事情说大,让自己护他性命……   折捕嘉施真要敢杀自己,就不会急着对邬哲部下手。   这急匆匆对“自己人”动手,其他几部首领不可能没有意见。   至少在他未能稳定地位之前,他不敢对自己动手。   自己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至于两三个月后,折捕嘉施会怎么选择,就看自己的表现了。   两三个月的活命时间……   足够了!   李处耘眼中透着一丝丝的热烈,身为御营司的将领,他也没少被罗幼度开疆扩土的大饼洗脑。   罗幼度对潘美、曹彬的宠爱人所共知,未来开疆扩土少不得他们。   但李处耘心底却小小的不服……   都是一辈人,凭什么输潘美、曹彬一头?   此次开西北,李处耘满腔雄心,势必要后来居上。   “咄咄咄!”   又是一阵敲门声。   李处耘故作睡眼蒙眬地开门,这一次来的是潘罗支。   潘罗支有些气急败坏,表面上因为贺智瑶跑了,实际却是因为折捕嘉施不讲武德。   他本打算在折捕嘉施吞并邬哲部时,对折捕嘉施下手。   结果对方趁着他在汴京的时候抢先动手,一口气吞并了邬哲部。   等他回到凉州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一切算计,化为虚无。   潘罗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冲着贺智瑶去了。   “节度,贺智瑶……先生刚刚来过了?”   李处耘并未隐瞒道:“来过了,劝我别去凉州呢,说凉州很危险。折捕部袭击了邬哲部……”   潘罗支心底微动,他之前不愿让中原派一个节度入凉州,一方面是惧怕中原实力,一方面是担心中原节度站队邬哲部,让折捕嘉施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动手。   老大老二不打起来,老三是没机会称王的。   但现在老大已经一家独大,自己无力对抗,如果李处耘这时候心生胆怯,不敢去凉州,那折捕嘉施真正就要成为凉州之主了。   立场随着利益而变,潘罗支不甘一辈子居于人后,忙道:“那节度使是如何决定的?莫要听信贺智瑶胡言……”   李处耘一脸无奈,说道:“贺智瑶是不是胡言都一样,我是得罪了人,才给发配到凉州的。我若胆怯不去,留在中原也会受到重罚。还不如在凉州熬个一年半载,找机会申请调离。”   潘罗支心思颇深,并不全信李处耘的话,但他现在需要李处耘来震一下场面,喜道:“节度不必过于惊慌,折捕族长对于皇帝陛下甚为敬重,一定会配合节度治理好凉州的。”   李处耘没有什么兴趣地打着哈欠,心道:“你们敢放权,老子还不敢要呢。”   潘罗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并未多待,匆匆走了。   李处耘不知潘罗支抓到贺智瑶没有,但第二日一早,他们急冲冲地出发了。   潘罗支找了一个很适合的理由:陇右为大大小小的吐蕃部落盘踞,非常危险,越快通过越好。   潘罗支这是担心折捕嘉施再一次不讲武德,将他的部落也给吞了。   李处耘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原本半月路程,十天便到了。   李处耘到了凉州之后,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事情也不问,就是一个闲散人吃吃喝喝。   折捕嘉施一开始还不敢放肆,有大事都跟李处耘商议。   李处耘都很老实地回复:“折捕族长拿主意便好。”   久而久之,折捕嘉施就不再问了,大事小事的自己一言而决。   李处耘将自己的摆设身份立得很好。   折捕嘉施也很满意这种情况,自己虽然名义上给李处耘压了一头,但实权在自己手上,自己依旧是凉州之主。   李处耘一直悠闲到甘州回鹘的使者上门……   丝绸之路对于整个西北的经济有着重大的意义,当年唐朝丝路最鼎盛的时候,凉州是东方仅次于长安、洛阳的存在。   岑参的诗句中就有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这些年大西北连连动荡,各方势力也都打不动了,现在又有中原牵头,不管是西川回鹘还是归义军都想乘机缓和一下经济压力。   对内折捕嘉施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一把手,可对外中原的面子不是折捕嘉施能够相比的。   哪怕是个傀儡,李处耘在对外事宜上依旧比折捕嘉施有话语权。   在李处耘的牵线下,双方很快签订了通商协议。   然后李处耘又不管事了,将利益的分配权交给了折捕嘉施,由他去处理……   折捕嘉施已经代入了凉州王的身份,自然不会拒绝。   这日李处耘在凉州城闲逛。   看着城内荒芜之景象,心底也是感慨万千,这里曾经可是力压扬州、益州的存在,现在却荒芜成这样子了。   折捕嘉施、潘罗支所领的八部豪强的族民多是吐蕃、回鹘、吐谷浑人、羌人,他们是以部落的形式住在凉州城外。   凉州城里生活的大多都是汉人以及汉化严重,不愿去部落放牧的汉化蕃人。   李处耘信步来到一家铁匠铺,拿着一把打造好的剑左右观摩。   铁匠铺的老板是一位年纪四十许间,一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他一边打着铁一边道:“在下武德司莫靖,见过节度!”   李处耘道:“你们有多少人?”   莫靖道:“不多,就五人。现在潜入过于危险。商路一通,我们的人会陆续以各种身份入凉州。约两百余人,皆是精锐。”   李处耘应了一声,将自己挑选好的剑,递给莫靖道:“这剑我要了!帮我开锋,明日送往节度使府上……”   他付了钱,走出了铁匠铺。   这些日子他什么也没干,但就是这什么也没干,比干任何事情都要强。   折捕部,大帐。   折捕嘉施高坐上首,下面依次是潘罗支、厮铎督、喻龙波、阿喻丹、龙旭、牛天金。   凉州七部豪强聚在一处。   折捕嘉施在上首发号着命令。   下方六部一个个莫敢出声。   折捕嘉施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袭杀了邬哲,将凉州八部,变成了凉州七部。   那他就有能力将七部变成六部,甚至是五部、四部……   折捕嘉施说道:“李节度最近有什么异动?”   潘罗支立刻道:“没有,除了喜好收集一些兵器弓箭,大多时间都在府邸里吃喝玩乐。”   折捕嘉施不再多言,只是让人给李处耘送几把上等的兵器。   他环顾了一圈,说道:“今日叫你们来,主要还是关于商道开通以后,获利怎么分的问题。我折捕部实力最强,抛开李节度不算,我这副节度官职地位都是最高的,占四成,算不上过分吧!”   他们这类豪强向来都是以族部利益至上,不存在为了大局,少拿一点吃亏一点。   有多少实力,拿多少利益,是他们信奉标准。   结果自然无一反对。   折捕嘉施袭杀邬哲已经夺了他们的胆,对于折捕嘉施充满了恐惧,外加一点点的愤怒…… ##第四十二章 纳妃 夜袭   汴京皇宫!   罗幼度收到武德司的来信,确定李处耘安全之后,松了口气。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折捕嘉施直接袭杀了邬哲部,将老二部落吞并了,确定了自己的霸权地位,将凉州的浑水理清。   原本浑水摸鱼的打算,自然无法施行。   从内部分化凉州局势的计划,更加困难,好在李处耘足够机警,以不变应万变,稳住了阵脚。   接下来能够做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的表现了……   半年时间,只要撑上个半年,今年的秋收上缴到位,即可西争凉陇,先将西方汉家故土收复再说。   罗幼度将密信存放,拿起了案几上的折子。   批阅了两份,拿到了份枢密院的奏报。   “六月二十日,与契丹游骑战于东胜,破之,杀敌四百二十一。”   很简短的一句话,让罗幼度嘴角微微翘起。   这是这个月第四次了吧!   罗幼度确信自己没有记错,一月不到,府谷与契丹交战了四次,跟定难军也打了三仗。   看来这收复北汉与燕幽故地的优势,已经开始显现。   盐、铁、茶,这三样物资是契丹最刚需的物资。   恰好定难军依托横山,盛产盐、铁、茶。   契丹之前对于定难军的物资并不依赖。   因为有幽都府津沽一带的海盐,北汉的铁,还有走私于中原的茶。   可随着燕幽地的丢失,北汉的灭亡,大同云中的铁、茶物资,出现了严重短缺。   盐目前还好。   契丹境内有盛产食盐之地,他们从中原掠夺的工匠中就有精于制盐的人才。   大东北的广济湖就是一处盐湖,还有惠明湖、炭山盐池等,所产之盐,自给自足并无问题。   只是这产盐地大多聚于东北,西方的云中地区想要上东北的盐,运费就是天文数字。   契丹能够维持大同府食用盐的需求,可是这沿途消耗,注定了价格不可能便宜。   盐这种物资,要是贵了,百姓吃不起,就算不闹,也的得软骨病。   契丹全民皆兵,百姓都得软骨病了,打什么仗?   故而当前大同府对于定难军的盐、铁、茶的需求极大。   李彝殷在得罪罗幼度之后,彻底地倒向了契丹。   其实李彝殷一直偷偷摸摸地与契丹做生意,如他这样的军阀,只会顺着利益走,不会忠于任何人。   现在只是将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而已。   “如此一来,府谷的压力就大了。”   罗幼度沉吟了片刻。   原先定难军与契丹的贸易是通过北汉,从麟州东进,到太原之后北上代州雁门关直抵大同云州。   一路上多山多涧,贵在安全,一路上也都有官道。   现在只能沿着沙漠边缘绕过府谷,绕上一圈才能将货物运达大同云中。   但显然想要安逸的通过折家府谷是不可能的。   不说罗幼度下达的命令,就当初断府谷与中原的道路,足以让府谷记恨在心。   以往折家动兵,还得精打细算,怕耽搁了春耕秋收。   现在有中原的财力物力支持,折家调兵的动作也奔放起来。   对于定难军围堵的那叫一个严实,国仇家仇两不误,将定难军盯得死死的。   逼得定难军、契丹有口难言。   大同多次派遣游骑侵入府州地界,折家能够孤悬一地,靠的就是识时达务。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   两三个月下来打了十余战,都没吃什么亏。   不过这种情况得一直维持下去,现在才是一个开始……   想了一想,在奏章上做了批阅,命人送上一批朝廷最新研制的猛火油柜。   猛火油柜这玩意四十年前就有了,《吴越备史》记载后梁贞明五年,在后梁与后唐作战中出现了以铁筒喷发火油的喷火器。   这铁筒的散热显然比不上铜筒,在罗幼度的要求下,喷火器改成了铜制,一些细节也做了改善,威力更大,喷射的更远。   对付高机动的契丹骑兵没有什么用,但对付定难军的列阵步卒却有着奇效。   罗幼度又拿过一份奏章,打开一看,不由一乐,上面奏章的内容居然是劝他下诏选秀女,绵延皇嗣。   “这当皇帝就是好呀!”   罗幼度想了想,朱批了一句话:“不可,朝廷新定,不可扰民!”   他将奏章放在了一旁,想了一想,又拿了过来,加了一句话:“纳妃之事,朕自有定论。”   罗幼度向后一仰,靠在了榻上,脑海里浮现出折赛花的模样。   他能感受的出来,小姑娘对他也有点意思的。   想着那对香瓜,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不如?   罗幼度想了想,决定了,处理好政务就去跟符清儿商量一下。   符清儿是皇后,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这纳妃之事,征求她意见,是对皇后的基本尊重。   ……   七月十一日,夜!   拓跋图海舔了舔嘴唇,回头看了看身后长长一串的粮车和疲惫的士兵们,着实松了一口气:等这批盐、茶安全抵达,对于夏王应该有大帮助罢。   夏王就是李彝殷了。   因为中原强势,李彝殷一直克制,不敢称王。   如今破罐破摔,契丹册封他为夏王。   李彝殷也接纳了下来,以契丹夏王自居。   其实相比契丹的窘境,定难才是最苦的一个。   契丹再难,根基还在,依旧是北方霸主。坐拥东北至今库页岛,北至漠北中部的色楞格河、石勒喀河,西到阿尔泰山,万里疆域。   只是突然间失去了燕幽、北汉,短期内运转不过来。   以契丹的国力体量,问题再难,也是能够克服的。   定难却不一样,罗幼度对他来了一个全面封锁。   本来定难五州大半都是黄沙,地贫人稀,除了盐、铁、茶叶以外,其他的生活必需品皆无法做到自给自足。   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国力来应对中原的制裁,只能依靠契丹的支持。   双方签订了不少条约,契丹对于这个新收的小弟也很照顾。   可是风水轮流转,府谷折家却横在了他们贸易线上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拓跋图海出生于党项羌大族,他已经感觉到家族对李彝殷有些不满了。   面对中原的制裁,党项羌各州豪族也是损失惨重,连连抱怨。   之前因为李彝殷能够满足他们利益,对于李彝殷夸上了天。   现在因李彝殷的失误,导致了损失惨重,自然风向调转,觉得李彝殷昏庸无能,得罪了中原爸爸。   拓跋图海年纪不大,就二十出头,满腔热血。   他看不惯族里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风气,自告奋勇地领了这个任务,为李彝殷排忧解难。   针对府谷多次沿途截击他们,这一次他谨慎地从沙漠行军,利用沙漠来避开折家的斥候,将物资运到大同云州。   果然一路顺利,绕过了府州地界,顺利出了沙漠。   他打算连夜赶路,尽快进入契丹清河军的地界。   突然间,拓跋图海发现坐下战马立住不再前进,机警地望着前面。   那边正是起伏的屈野川丘陵,正是他准备补水之处。   他眯起眼睛仔细张望,似乎层层山丘组成的暗影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逼近。   锐利嘹亮的破空声袭来,拓跋图海瞬间惊觉,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快,快,隐蔽!”   一轮劲射过后,物资军的火把全灭。   在漆黑的夜色中,他们就是移动的靶子。   漆黑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战场。   拓跋图海已经钻进了盐车底下,此时只听身侧“噗”“噗”之声不绝于耳。   周边不是箭矢落地之音就是惨叫和马嘶,浓烈的血腥弥漫战场。   “将所有物资车连在一起……”   拓跋图海低呼指挥。   就在这时,火光再度亮起,这次却不是他们点燃的。   无数火把越空而来,随即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轰!”   火焰好似炸裂一般,疯狂地向四周扩散。   拓跋图海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火海,剧烈地喘息着,紧张与灼热令他汗如雨下……   看着在火海中哀嚎的兵士,拓跋图海眼泪滚了出来,这仗打的是什么呀!   耳中又度传来马蹄踏地之声……   对方已经迂回绕过了火海,向着他们这群逃出来的兵士袭杀过来。   拓跋图海瞬间红了眼睛,破口大骂:“老子是夏王部下指挥使拓跋图海,就知道射箭、放火,有种过来跟老子拼拼这个……”   他手中舞着大刀,话还没落下,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折赛花直接加速策马撞在了他身上,骏马强大的爆发力,直接撞断了他的肋骨,肋骨刺穿了脏腑,当场就死了。   这波定难军兵士刚刚走出沙漠,本就体力不支,遇到这种打击,根本无还手之力,给杀得七零八落。   折德扆看着火海中的物资,有些心疼,正在指挥抢救,说道:“这仗打得,太奢侈了。”   折赛花不满道:“哪里奢侈了,陛下仁德,特别吩咐莫要心疼物资,朝廷的每一个兵都比钱财物资金贵,猛火油当用就用。”   折德扆笑道:“是爹老了,这辈子没打过这富裕的仗。过时喽,过时喽……”   折赛花笑嘻嘻的道:“爹爹,女儿表现得不错吧!”   折德扆微微一叹,道:“放心吧,肯定会将你名字写在战报里的……” ##第四十三章 痛揍   折德扆看着在火光映照下,女儿的俏脸闪闪生辉,不免暗叹。   自家女儿的心思,他这个当父亲的焉能不知?   洛阳、汴京的几次相会,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给一个老谋深算的浑小子用甜言蜜语迷得五迷三道。   折德扆可不像折御勋、折赛花没见过世面。   虽说他心底也感激罗幼度对折家的认可,感激他能够在关键时候站出来为他们折家说话。   但是成年人的思维,理性更多一些。   罗幼度当时对府谷的帮助有限,地位也配不上折赛花,根本就没有动撮合的心思。   不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对方短短几年身份地位突飞猛进,等他有意思的时候,已经给符彦卿抢了先。   折德扆可不想自己的女儿给人当小妾,此事也就搁置了。   哪里想到一眨眼功夫,对方直接成了中原天子……   当真世事无常。   现在已经不是对方有没有资格了,而是自己这边配不配得上。   自己好歹是镇边统帅,总不能自荐女儿吧?   那影响太过恶劣了!   但想着自己的女儿积极出战,只为在功劳簿上有府谷折氏这几个字,让对方能够记得。   折德扆看在眼里实在有些心疼。   打扫了战场,折德扆清点了物资。   定难军的这批货物以盐茶为主。   茶叶还好,不易点燃。   古代青盐杂质很多,不耐高温,火一烧直接化成盐水渗入土中了。   茶叶抢救回了不少,青盐损失了大半。   折德扆这些年就没少劫掠契丹物资、党项豪族的物资,遇到抵抗,很少动烧毁物资的念头,就算多拼些性命,也要保护物资:这些物资是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   想着原来为了生存,为了一点物资,甚至不惜搭上百来条命。   现在为了百来条命,宁愿不要这大批物资。   之间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   折德扆嘴上说奢侈,心底别提多舒坦,有这样爱惜兵卒性命的皇帝,才值得投效嘛!   回到府谷,折御勋快步而来。   他看了折赛花一眼,牵着折德扆的马,将他拉向了一旁。   折赛花见父兄轻声讨论着,时不时地还看向自己,一脸好奇。   不一会儿,两人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一并走向了府衙。   神神秘秘的。   折赛花强压下心中好奇,古怪地跟在后头。   进入府衙,折德扆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妹,昨夜甚是英勇,为父全了你当将军的梦。这就提拔你为指挥使,拨你一千劲卒,好好训练。”   折赛花瞬间来了精神,一挺胸膛,说道:“保证不让爹爹失望。”   折御勋长叹一声道:“唉,小妹一心想要当花木兰,那只能回绝陛下的好意了。还想着小妹有一天能够当上皇妃,我这做哥哥的也沾沾光……”   折赛花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有些不敢置信……   “就在今早,汴京传来圣旨,封小妹为婕妤……也对,困在宫里,还不如当一个女将军自在。”   “那个……其实,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确实不怎么好……”   折德扆、折御勋先是一怔,见鬼了一样,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折赛花也反应过来了,她是给突如其来的喜讯乐昏了头,这回过神来,立刻明白:自己这是给戏弄了。   皇帝的旨意,那是金口玉言。   哪里是说回绝就回绝的?   想要生气,却气不出来,折赛花“哼”了一声,快步走了。   折德扆欣慰一笑,对着折御勋道:“这样最好了!”   他也不放心让自己的女儿真的在战场上拼杀。   ……   皇宫。   这天罗幼度正在处理奏章,得到石守信求见的消息。   “宣!”   罗幼度应了一声。   见石守信入内,指着一旁说道:“坐!有事?”   石守信想了想道:“是有事,小事。”   罗幼度道:“不急吧!”   石守信赶忙摇头道:“不急不急,陛下,忙你的,不用管我!”   罗幼度笑道:“难得你入宫寻我,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你随意候着,我处理好这些事物,一起喝一杯,边喝边说。”   石守信心底涌过一丝暖意,确实有些怀念原来的日子。   不过他心底清楚,不可能回到过去的。   罗幼度能够将他当成兄弟对待,他们却不能再将罗幼度视为兄弟了。   罗幼度将手中最后的一点奏章处理完毕,领着石守信到了文德殿。   尚食局已经备好了酒食。   两人先随意喝了几杯暖暖胃。   罗幼度方才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石守信道:“是为了慕容兄弟!”   罗幼度闻言,登时笑了起来:“这才多久,一年没到吧!这就憋不住了?”   石守信也尴尬地笑了起来:“慕容兄弟让我看看陛下气消了没?”   罗幼度哑然失笑,说道:“朕什么时候生他的气了?明明是他心里有了小小的芥蒂,朕这才将他调离汴京的……”   石守信忙道:“那陛下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将他调回汴京?”   “怎么可能!”罗幼度道:“京畿重地,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石守信的脸,登时垮了下来。   “不过……”   罗幼度满怀笑意地说道:“只要他帮朕一个忙,朕倒是可以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下次动兵,以他为先锋。”   襄州。   慕容延钊在军营里左右奔驰,手中马槊大开大合,虎虎生威。   周边兵士,看得是目眩神迷,纷纷叫好。   慕容延钊却大感无趣,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后悔……   后悔……   悔不当初。   一个好战的猛将,在一个没有前途的地方当刺史当节度使,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好好的,自己为何要使性子?   慕容延钊自从得知罗幼度出兵北汉以后,他就后悔了。   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河东山西,痛痛快快地与敌人一战。   但是他只能看着,而且整个襄阳,找不到一个像样的敌手。   身子骨都要麻木了。   随着夏日流逝,眼瞧着秋收即来。   慕容延钊虽然鲁莽,却也深知粮草齐备,正是出兵季节。   错过了北汉,不想再错过南汉。   不得已腆着张老脸,派人进京送礼打点。   论义气,石守信当属第一。   也就有了求情之举。   将马槊丢在一旁,慕容延钊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营帐,唉声叹气的。   直到收到了石守信的来信。   慕容延钊看着信里的古怪要求,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却也豁出去了。   直接走出了营帐,快马加鞭返回襄阳城。   慕容延钊现在的官职是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   但慕容延钊并不喜欢安逸的生活,极少过问襄州的政务,大多时间都住在城外军营。   在军营里练习骑马射箭,军营反而更像慕容延钊的家。   至于襄州的行政事务皆由下一级别的长史张霭负责。   慕容延钊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了州府府衙,叫来张霭,问道:“近日州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霭奇怪慕容延钊好端端地问起了政务,但也不敢多问,微微作揖说道:“并无大事。”   慕容延钊又问:“田地庄稼长势如何?”   张霭回道:“今年风调雨顺,庄稼长势极好。”   慕容延钊满意地点头道:“很好,张长史,这襄州的治理,你有很大功劳。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的……最近我有点忽视襄州的治理,有些不该。长史将半年来的情况,做个总结给我。我要了解一下,免得陛下问起来,什么也不知道,那可丢人了。”   罗幼度除了会派监察御史调查地方官员的行政成果以外,还会随机抽查州府上缴执政总结。   如果写不出来,或者写出来的跟查到的不一样,直接问罪。   罗幼度对于官员的俸禄,前所未有的阔绰。   但出手吏治却也极其的严厉。   对于各种不称职的官员从不容情。   张霭觉得慕容延钊必然是怕自己给抽中,心中冷笑:就这蠢蛋还治理州府?一个村都治不好吧!   这话他只敢放在心里,面上恭敬地道:“属下整理一下思绪,明日便将年余里襄州情况细表。”   张霭回到家里,洋洋洒洒地用了一个时辰,写了两千多字的总结。   第二日,张霭将自己写的襄州行政总结交给了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看着手中的总结,眉头瞬间皱在了一起。   慕容延钊并非文盲,他出生于将门世家,是开州刺史慕容章的儿子。周太祖郭威时期,他还干过文职,担任西头供奉官,尚食副使。   识文断字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张霭的这篇总结,写的是晦涩难懂,深奥无比。   慕容延钊识得每一个字,但这些字连接起来,仍是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他本就脾气暴躁,瞬间真来了火气,对着张霭脸上就是一拳打了过去,骂道:“你他娘的,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老子一句话都看不懂,欺负老子书读得少?”   他这一拳力量极大,直接将张霭的两个门牙打下来了。   慕容延钊尤不解气,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不过这一次收了力量,只是造成了皮外伤,并不会伤及内附。   张霭满口鲜血,抱着脑袋,双眸怒火中烧。 ##第四十四章 达成一致   汴京。   州府第二把手张霭给慕容延钊毒打了一顿,还打掉了两颗门牙。   这消息一传开,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宰兵部尚书张昭、已经致仕的太子少保田敏、户部侍郎薛居正、礼部侍郎窦俨还有一群有地位有身份的官员聚在了一起。   一行人以张昭、田敏为首,义愤填膺数落着慕容延钊的不是。   脾气火爆户部郎中曾亮直接开骂,问候着慕容延钊的几代祖宗。   张昭铁青着脸,气得身躯都微微发抖。   张昭本名张昭远,避后汉高祖刘知远讳,改名张昭。七岁能诵古乐府、咏史诗百余篇;尚未成年,遍读《九经》,傲视同辈,拜师于当世名家程生门下,五六年间涉猎各家史书,著《三代兴亡论》。   他至后唐起就因才学而任命编撰史书,后晋、后汉、后周乃至现今朝廷,皆受命此任。   可见名望之高……   他是窦禹钧之后,唯一能在中原士林中同时信服的人物,也是公认的未来中原士林之首。   窦禹钧此时在曲阜县,担任祭祀官。   汴京士人理所当然以张昭为首。   这事情一发生,官员士林自然齐聚张昭府上,商议对策。   田敏脸色也阴沉的可怕,这位也是士林大佬级别的存在,后梁贞明年间登科,在梁、唐、晋、汉、周、虞六代,历任国子博士、祭酒、太常博士、户部员外郎、司空、工部尚书、太子少保。从事文教六十年,一辈子都在修正因五代动荡而受损的经史子集。郭荣生前称赞他为“详明礼乐,博涉典坟,为儒学之宗师,荐绅之仪表。”   当年跟冯道一级别,只是为人低调,不愿意出头。   致仕以后,也不住在汴京,而是城外的乡村,每日亲授诸子经,对乡里学风影响甚大。   他这样的老家伙也因为此事而亲自动身来到了汴京。   “张公、田公,慕容延钊太不像话,自己看不懂公文,就动手打人。我等文臣,就这样任由他们武夫欺凌?”   曾亮性子急躁,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子,他是东北大汉,长得身为魁梧,这面红耳赤的模样,比武夫还要武夫。   田敏道:“此事理当讨要一个说法,不能再陷入当年的被动了。哪怕豁出这条命,也得跟陛下讨个公道。”   张昭深知这老家伙的倔脾气,忙道:“田公不必如此,陛下是难得的贤明之主,定会还我等一个公道的。得知此事后,在下亲自去了一趟王相公的府邸,亦得到了他的首肯。王相公向来行事稳重,却也是苦过来的人,深知此例不可开。”   一句苦过来的人,道尽了辛酸。   不只是这些官员,汴京里的读书人,都聚在了一起,义愤填膺,联合起来万民上表。   要是在七八年前,这事情都不是事。   满朝武夫当政,打个文臣怎么了?   便是砍杀了,那也就是点头的事情。   再往前推个十几年,别说是武臣杀文臣,大街上的牙兵悍卒,急眼了连自家节度使都砍,砍杀个文臣,还不跟劈个西瓜一样?   也就是这些年,文臣的地位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才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越是这样,一个个刚刚挺直腰板的文官对此事特别敏感。   常年给压制的怯懦卑微,让他们在骨子里就对武臣有着强大的敌意与恐惧。   他们生怕历史再次重演,生怕再受武臣支配。   此事一发生,不管之前有没有矛盾,都放下一切成见,一致对外。   只是短短的两日,罗幼度就收到了一千八百多封弹劾奏章,还有京畿文士联合的万民请命书……   声势浩大,让人咋舌。   罗幼度对此有了心理准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即便是向来韬光养晦的王溥,也不顾自身坚定站位。   作为苦过来的人,王溥无论如何都不愿坐视历史重演。   朝会。   文臣立刻展开了对慕容延钊的弹劾。   兵部尚书张昭气急败坏地道:“陛下,张长史乃我朝重臣,于襄州任职州府长史十年之久,任职初期,正逢河水泛滥,百姓流离。长史因势诱导,留住地方百姓,掘一条新渠,让荆州百姓大获其利。他还用用空闲时间组织诗文辞赋之会,还让儒生研讨儒家经典,以勉励境内学子向学。如此能臣贤臣,竟然为慕容延钊所辱,因一点小事,轻易殴打,法理难容。臣恳求陛下严惩慕容延钊……”   张昭这话音一落,立刻有文臣站了出来。   第二个响应的是薛居正,他也力数慕容延钊在襄州的不作为,痛斥他怠政。   这几个呼吸之间,堂下大半文臣都出班了。   包括了王溥、宋琪、窦仪这三位宰相。   罗幼度对此并不意外,瞄了一眼武臣方向。   上到韩令坤、韩通、潘美这类三司长官,下到各部指挥使,脸色都不好看。   慕容延钊打人是不对,但打都打了,依法惩处就是了。   军方没有包庇的意思,可一个个的莫名急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慕容延钊杀人了呢。   怎么滴?   不就是打了人,还要赔上人家一条性命不成?   大多武臣都是这个想法,觉得一群文臣没事找事,让他们颜面尽失。   罗幼度心底笑了笑,一脸肃容道:“这个慕容延钊,确实过分了!”   他是让慕容延钊打他的长史一顿,但在信里也说好了,教训一顿,皮外伤即可。   慕容延钊一拳打了张霭两门牙下来,是他想象不到的。   见罗幼度这么一说,张昭底气了足了,高声道:“陛下,慕容延钊这是蔑视国法,藐视朝廷重臣,理当严惩,以儆效尤。”   罗幼度道:“罚,肯定要罚的,对同僚动武,确实不该。”   堂下文臣尽皆露出喜意,但还没等他们喜上心头,一句“但是”下来了。   “慕容节度为何殴打张长史,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但张长史报表,相信你们都没看过,朕昨日看了。第一遍,写的什么玩意。看第二遍的时候,了解了大概……第三遍,朕才懂他的意思。然后第四遍,第五遍推敲,发现这是一篇好文章。张长史的文采,还是很不错的。并非张长史写得不好,是朕学问不到家,肚子里的墨水不够,看不懂而已。”   “连朕都看不懂,相信在慕容节度眼中。张长史写的这篇文章就跟无字天书一样了吧……”   罗幼度这话一出口,武臣这边立刻来了精神。   石守信憋了一肚子火,立马出头道:“慕容节度是州府刺史,下属官员上报表,胡写一通,换谁,谁不生气。文采好,作诗写词,没人拦着,在一个大老粗面前,卖弄学问,有什么意思?这不是挑衅找打?”   他早有这样的烦恼,养着好几个文人,就为了帮看公文。   张霭未必就是有意刁难,但是为了彰显文采,与众不同。   在文字上炫技已经是一种通病。   满朝文武除了赵普这样的半调子,大多文臣都有这种癖好习惯。   赵普其实也有,他也炫过,只是半调子就是半调子。   他的炫技等同出丑,给卢多逊笑话了。   两人本就是同一类型的谋士,罗幼度在灭北汉之战与对付孔家的时候,重用卢多逊,已经让小心眼的家伙吃味了。   又因此事,两人现在有了一定的矛盾,相互争宠。   石守信这话显然点燃了导火索。   这文采好都成错了?   立刻就有谏官开怼了。   比讲道理,当然是文臣的强项。可比嗓门,那就是武臣的专长了。   见殿下有吵起来的意思,罗幼度出声制止道:“够了,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不大,但瞬间控制住了吵闹的双方。   罗幼度目光在殿下文武一扫而过,说道:“此事慕容节度确实有错,无庸置疑。可细说起来是朕之过,是朝廷制度的不健全导致。慕容节度骁勇无匹,乃当世大将,理当主掌兵事,而非行政民生。至于张长史,文采固然出众,但于行政而言,一文不值。朕批阅的是奏章,管的是天下民生,百姓安定,不是欣赏锦绣文章。没有时间去推敲字面意思……”   “朕也相信天下百姓想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简单易懂的文公告示,不是天书。”   “朕以为想要杜绝此事发生,并非严惩慕容节度,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罗幼度这话音一落,赵普立刻出班道:“臣提议对于朝廷公文,一切精简,以言辞达意为上,简洁重内容,舍去一切浮夸辞藻,让政令更加便捷。”   卢多逊见赵普抢了先,也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道:“臣提议将州府归为三类,分如襄州、徐州、寿州这类四战之地,可派遣文武兼备之人担任刺史。其他腹心州府,无外敌威胁,可以文臣担任刺史,治安县尉负责足以。如边陲之地,百战之所,朝廷当以慕容节度这类勇猛无敌的武将为刺史,守卫边疆。”   张昭听赵普提议,颇有怒发冲冠之意味,但又听卢多逊之言,瞬间高声道:“赵侍郎、卢补阙所议,安国之言,臣附议。”   韩通、石守信这类饱受公文苦恼的大将也高声道:“臣附议!”   顷刻之间,所有文武,瞬间达成了一致。 ##第四十五章 焦虑的周娥皇   以张昭为首的文臣,退下去的速度之快,仿佛他们没有站出来一样。   什么慕容延钊,什么张霭,没有一人再说了。   在他们这群文臣眼中,这便宜是占大了。   五代时期,中原制度承传,刺史之位默认以武臣担任。   而今文臣能够从武臣手中取回担任刺史的权利,还管慕容延钊、张霭什么事情。   见好就收,才是王道。   纠缠下去,只会激怒罗幼度这个皇帝,从而重用武臣。   武臣见文官不纠结慕容延钊的问题,还解决了他们读公文的烦恼,也如打了胜仗一般。   至于刺史不刺史的,一方面跟他们京官没有关系。另外一方面,绝大多数的武臣对于民生治理方面毫无兴趣,大多人都如慕容延钊一样,挂个头衔将权力丢给地方长史,让他们自由发挥。   这地方长史,干得好还好,干得不好,有些时候还得背锅。   他们这些在京武臣,对刺史的位子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这也是罗幼度最想见的效果。   这只许武臣担任刺史,与文臣在公文上的炫技,是这个奇葩时代文武相互依存的弊政之一。   武臣通过手上的兵掌握权力,而文臣以深奥的文字,证明自己的价值。   导致了武臣离开了文臣看不懂公文,而文臣离开了武臣,又没有饭吃。   张霭写了那么一大通,未尝没有让慕容延钊知难而退的心思,不愿慕容延钊来抢他的功绩。   只是估错了形势,慕容延钊会动手揍他。   罗幼度一直认为,专攻有素,以文臣治理天下,武臣开疆扩土,保境安民才是正途。   一味地重文轻武,或是重武轻文都会造成瘸腿偏科的情况。   文武并重,才是王道。   不少人已经看出来了,罗幼度就是借题发挥,打算利用此事,一箭双雕,将担任刺史的权力分一部分给文臣。同时,改革行政公文炫技不务实的弊端。   这两者之间,任一单独提出来,都会受到抵制。   而今借用慕容延钊这一突发事件,混于一处。   利用文武之间相互制衡得利,却是轻易解决了。   “退朝!”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宣布结束今天的会议,对于慕容延钊的惩处并未于庙堂上宣布,而是交给了军方处理。   接下来只要在科举殿试时,以实务简约策问答案为入选进士及第,进士出身的第一标准,便能一步步将读书的门槛变低。   他并非排斥古文,反而觉得古文很美,王勃的《滕王阁序》,跪着读都不为过。   但从实务出发,白话文更加有利于发展推广。   下朝之后,罗幼度一如既往地在延和殿处理今日的奏章。   诸事都上了正轨,他每日收到的奏章比之以往少了许多。   罗幼度自己也是熟能生巧,效率越来越高。   “陛下,殿外张美求见!”   “宣!”   三司使张美是他叫来的,目的是询问粮草的情况。   “朕欲西征凉陇之地,收复汉唐故土。爱卿估算一下,今年收成,能够支撑多久!”   张美惊讶道:“是西征?”   “不错!”罗幼度道:“南征是疑兵之计,西征才是主要目的。”   张美低头思量了一会儿,问道:“陛下打算出兵多少?”   罗幼度早已做了盘算,直接回答:“步骑五万,三万骑兵,两万步卒。此战用兵不多,难在无法一战而胜。凉州七部,陇右百余部落,要一一减除,得耗费一番功夫。”   攻打陇右凉州,骑兵才是主力。   步卒主要目的还是防守,护卫粮食辎重。   陇右凉州现在没有形成强大的部落,兵马无须太多。   漫长的粮道是此次征伐的关键。   毕竟现今朝廷的产粮重地在徐州、襄樊、淮南一带。   徐州、襄樊两地久未经征战,田地得以完整保全。   淮南就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了。   张美在粮草的转运调度方面天赋超群,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如果只有五万兵,便是战至明年秋收亦绰绰有余。”   罗幼度有些意外,问道:“莫要忘记了,定难周边也是要持续作战的。”   张美作揖道:“臣不敢忘,并非臣计算有误,是因为陛下攻取了燕地、北汉之功。我军现今依托雁门关与燕山防线布防,比之当年在河东、河北布防重兵,大大节约了这方面粮食的消耗……这些节约下的粮草,足以长期维持凉陇之战。”   罗幼度大悟,笑道:“原来如此!那就定了,秋收之后西征,从今日起,爱卿可以支援定难战事,徐徐向关中调粮,提前作西征准备。”   张美高声应道:“臣领旨。”   罗幼度处理好今日份的奏章心情大悦,决定去慈元殿陪陪周娥皇。   符清儿是皇后发妻,又有丑丑这个因素,罗幼度陪符清儿的时间远远大于周娥皇。   细细想来,有些小小的愧疚,直接往慈元殿而去。   途中罗幼度遇到了宫廷御医许翼,不免惊愕,远远地问道:“修仪生病了?”   许翼花甲年岁,眼神不好,听到声音,才知来人是当今天子,赶忙作揖,说道:“周修仪身体健朗,不必担心。召见老朽,只是为了开几副滋补之药。”   罗幼度瞬间明白了,想必是入宫有一段时间了,肚子一直没有消息。自己这边又册封了折赛花为昭媛,周娥皇难免有些焦虑。   相处了这些日子,对于周娥皇的性格想法,他还是能够猜测一二的。   周娥皇性格温婉坚强内心却有些多愁善感。   折赛花一来就受封昭媛,地位在她之上。   周娥皇自然明白因为娘家势力的缘故。这娘家靠不住,身旁又没有倚仗,心态自然有些失衡。   念及此处,罗幼度加快了脚步。   周娥皇得知罗幼度驾临,抱着琵琶就出来迎接了。   “起来吧!”   罗幼度扶起了周娥皇,贴心的牵着她的小手道:“在练琵琶呢!”   “嗯!”周娥皇轻轻应了一声,道:“再练新的曲子,想弹给陛下听。”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罗幼度轻笑道:“爱妃有心了!”   走进了大殿,罗幼度随口道:“朕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许御医……”   周娥皇娇躯微微僵硬。   罗幼度爱怜地在周娥皇的额上轻轻一吻,笑道:“想怀龙嗣找御医开补药可没用,得对症下药……”   周娥皇听闻,娇躯瞬间柔软无骨,绝美的脸上闪现潮红,轻声道:“陛下!” ##第四十六章 讲道理是为了打服   周娥皇这娇媚动情的一声“陛下”,罗幼度骨头都给叫酥了。   周娥皇端庄外表之下,又有着妩媚若妲己一样的万般风情,让人有些无法自拔。   罗幼度怀着探讨音律的意思而来,却又每每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研究吴侬软语。   唯有次日天明时,独自面对自己老腰,罗幼度才情不自禁后悔,感慨自己意志不够坚定。   有待磨练,有待提高。   这日朝会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在各取所需之下,慕容延钊殴打张霭一事,无人提起了。   即便是张霭本人亦不愿再提,因为他是除了李昉以外第二个以文臣的身份升任刺史的。   李昉还是当初范质趁着郭荣病重,以相权压符皇后手中的皇权的结果。   罗幼度解决范质掌权之后,直接就给李昉撸了,让他担任地方长史。   李昉有才不假,可蓟州是军事重地,让一个没有证明过自己能力的文人担任刺史,万一遇到了兵事,李昉无法应对,那不是玩蛋大吉?   其他地方可以搞试点玩闹一下,但边陲之地,永远不是尝试胡闹的地方。   张霭用两个门牙的代价,换了一个刺史,州府第一把手,比谁都满意这结果。   正主都不纠结了,其他人自然不过于在意。   至于慕容延钊,已经接受了新的任命,前往秦川,走马上任。   他的新职位是鄯州节度使,鄯州现在是敌占区,属于提前画大饼。   有本事打下鄯州,那就是边陲重地第一把手,没本事就挂着节度使的头衔,在西方配合王景工作,鄯州节度使权当遥领。   下朝之后,罗幼度召见了窦仪,询问洛阳的经济情况。   重开丝绸之路,受益最大的城市就是洛阳。   洛阳、长安一直以来都是丝绸之路东方的起点,西方的终点。   但如今长安破败,人口稀疏,商贸价值降低,现在更多的是以一种转运站的形式存在。   西方的商贾来到长安,通过水路将货物运往洛阳。   或是是东方的商贾通过水路,将物资运到长安,再从长安走陆路西出。   不管东西方的商贾,都会经过洛阳。   洛阳也因此成为最大受益者。   重开丝路,洛阳的地位收益都提升一个档次。   窦仪博闻多记,对于罗幼度的突如其来的询问,没有半点慌张,从容不迫地道:“自商路畅通之后,最先一批抵达洛阳的商人是河湟一带的吐蕃大小豪族,他们直接将牛马运到了洛阳,买回了各种瓷器布匹。自那以后,洛阳的商税月月上涨。二月到三月,上涨了一成;三月到四月,上涨了二成;四月到五月,上涨了四成;五月到六月,最高上涨了七成之多;六月到七月,不知什么原因,有所回落,只有原来的五成。最近,洛阳传来消息,往来的商贾已经越来越少,价格也不划算,大有向下落的趋势。”   “具体详细数字,陛下若想知道,臣得回议政厅细查,才能回禀细节。”   罗幼度道:“不用了,朕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了。”顿了一顿,说道:“去查查,问问我朝往来陇右河湟的商人,是不是有了变故。”   窦仪当天傍晚就给了罗幼度答案。   如他预料的一样。   陇右河湟的豪族暗地里限制了境内的中小部落与中原朝廷贸易的资格。   这开通互市,受最直接影响的,无疑是离中原最近的陇右河湟之地。   陇右河湟一地,吐蕃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   他们都想与中原贸易,也最是方便。   牛马牲畜皮革等货物,在中原销量极好,价值连城。中原物产丰富,他们所需的一切,也都能从中原购得。   之前边市贸易掌握在河湟豪族手上,小部落皆得看脸色行事,牛马牲畜只能卖于河湟豪族,再从他们手中换取生活物资。   现在少了中间商,中小部落赚得盆满钵盈。   这可将河湟豪族急坏了。   之前他们掌握了货源,在价格上占据着主动地位。   现在大批小部落直接与中原做生意,将牛马的价格压了下来。   河湟豪族赚了,又等于没赚。   不过凉州、甘州回鹘、瓜州归义军这些地方的商贾,途径他们领地,少不得支付不菲的过路费。   总的来说还是赚的。   可又有谁嫌弃赚得多?   理所当然的河湟豪族开始打压陇右的小部落小族群,禁止他们与中原往来贸易。   窦仪气急败坏地道:“这群蛮夷,简直无耻之尤,才多久就不算数了?”   罗幼度却毫不意外,说道:“利益动人心魄,在如此巨额的利润面前,是没有人守得住底线。我们还不具备当年李唐那样的威势……”   窦仪沉声道:“陛下,可不能这么算了。无视他们如此胡来,会令四方效仿。这千里商道,人人皆胡搞乱来,有等同无。”   罗幼度一脸认同,道:“你替朕修书一封,让河湟豪族好好护卫商道,莫要乱来。记住了,我们是礼仪之邦,得先礼后兵。语气要柔和,要跟他们讲道理,以德服人。”   窦仪如他父亲一样是正人君子,行政才略了得,可弯弯绕绕的谋划,非他所长,惊讶道:“陛下,跟蛮夷讲道理,与对牛弹琴有何区别?此刻当严厉叱喝,兵锋威迫,展现我天朝之威,方能取得效果。”   罗幼度指着窦仪,一脸无奈,“你呀,太方正了,得改……算了,朕也不指望你改了。”   真要满朝都是赵普、卢多逊这样的,他也头痛。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对方真要听了,朕拿什么理由去打他们?朕跟他讲道理,不是想说服他,是想打服他……”   窦仪悟了,忙道:“臣这就去写!”   罗幼度的诏书很快就出现在了河湟豪族的面前。   陇右河湟大小部落无数,但要说拔尖的唯有四族。   宗家族、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   其中宗家族实力最为强劲,在湟州附近建了一座属于自己部族的城池取名为宗哥城。   宗家族大首领叫温成逋,年富力强,一直有一统河湟的心思。   看着手中“之乎者也”的诏书,他是一头雾水。   在很多年前,吐蕃上下豪族皆以懂得汉文为荣,上层交流甚至公文皆以汉字为主。   但随着吐蕃实力恐怖性提升,他们开始了排斥汉文化,甚至强制境内所有百姓不许说汉语用汉字,导致了凉陇之地不论汉人蕃人都说吐蕃语。   最后而来的中原动荡,影响力远不如前,更没有人在乎汉语用汉文字了。   换作以前,温成逋这样的吐蕃大首领不精通华夏文化甚至都没资格就任。   现在嘛!   温成逋能够识得百来个汉字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根本看不懂窦仪代笔的诏书。   叫来精于族中汉文化的费林,温成逋让他翻译给自己听。   费林神色拘谨,对于温成逋显然有些惧怕,带着些敬畏的语气将诏书内容读了一遍,几乎没有怎么翻译。   窦仪即有响应号召之意,也有了解河湟胡化严重的情况。   温成逋皱着眉头,说道:“你确定翻译无错?”   诏书的用词过于柔和,以劝慰为主,没有半点强迫的意思。   温成逋怀疑面前这家伙是不是害怕自己,不敢认真翻译,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费林在地上滚了三滚,起不得身,抱着肚子道:“不敢,大首领,贱民哪敢,一五一十翻译的。”   温成逋有些不信,让他滚蛋,又叫了一人翻译。   直到听两人翻译的几乎一模一样,方才确定下来。   “看来,这个中原皇帝也不是一个愣头青嘛!知道没有老子点头,这条商路就通不了!”   确定了翻译无错,温成逋立刻明白,中原外跟契丹、定难结为死敌,内部又有故地未收复,显然不想再跟自己这地方豪强有什么摩擦隔阂,故而没摆中原天子的架子,好言相劝。   “倒也识趣!”   温成逋颇为自得,这中原天子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那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让这位宗家大首领有些飘飘然的。   想了一想,温成逋分别给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三族族长、大首领去了封信,问问他们的意见,免得给坑了。   几人都收到了罗幼度的诏书。   对于他们这种地方豪强,跟他们讲道理根本行不通。   彼此皆透着不屑一顾的意思。   再度达成了意见的统一。   无视!   这并非他们财迷心窍,为了眼前的利益而与中原为敌。   主要还是因为陇右河湟情况错综复杂,大中小部落林立。   如果顺其自然的贸易发展,很多中小部落就会因为贸易而壮大富强。   一旦他们壮大,对于宗家族、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这四大豪强就是一种威胁。   豪强压迫弱小很多时候并非他们喜欢欺凌弱小,而是不趁着弱小的时候压下去,等弱小壮大,壮者老去的时候,受欺负的就将是老去的壮者。   故而除非是受到中原的武力逼迫,实在没有办法,他们不会改变自己欺凌弱小,以稳固壮大自己地位的方式。 ##第四十七章 出兵河湟   陇右河湟四大家族部落的反应很快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无一例外,皆是无视。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抱起了丑丑,对着在天上手舞足蹈的小家伙道:“儿子,记住了。何为以德服人?就是用拳头,彰显自己的德行。将不服之人,打服!是为以德服人!”   符清儿忍俊不禁,说道:“这是什么歪理!”   罗幼度道:“这是治国的大道理……妇道人家,不懂!”   “是是是!”符清儿敷衍地应道:“妾身不懂,陛下厉害。”   她见罗幼度跟丑丑玩得开心,静静的在一旁看着。   罗幼度将丑丑架在自己的颈脖上,嘴里发出开飞机的声音,直到玩累了,才在一旁不合规矩的躺下,大喘着气。   符清儿忍不住道:“别让谏官看着陛下这模样,不然连妾也一起弹劾了。”   “谁敢?”   罗幼度瞪着眼睛:“我陪自己儿子玩耍怎么了!哼哼……”   他没说下去,这给人穿小鞋的本事,他可一点没拉下。   符清儿看着已经玩累睡着的丑丑,将他抱在摇篮里,问道:“折家妹妹什么时候进宫?”   罗幼度道:“下个月!折家挑选了日子,筹办了嫁妆。终究是边帅,得风风光光的。她入宫的时候,朕可能要忙于军务,入宫细节由你来安排。”   符清儿听出了弦外之音道:“要打仗了?”   她并不过问政务,所以不了解情况。   罗幼度应道:“理由已经有了,现在就等一个机会。”   他自己都没想到这机会来得是如此的快。   延和殿!   罗幼度看着跪伏在面前的青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羌族青年泣声道:“草民何郎业贤,叩见中原天子,恳请皇帝陛下为在下报仇雪恨。”   何郎业贤?   罗幼度歪了歪脑袋,名字有些熟悉,但想不出有什么历史事迹了,问道:“将你的冤屈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何郎业贤是渭州刺史李谦溥派人特别送来的。   关乎陇右河湟的攻略。   何郎业贤叩首道:“草民河州何家人,在当地很有名望。得知陛下重开商路,草民与家父欣喜若狂。家父当即要将族中牛马运往洛阳,草民觉得此举非经商之道。这重开商道,陇右河湟诸多部落必然将自己族部多余的牛羊运往洛阳。这牛羊马一多,所获钱财也会减少。”   罗幼度多看了一眼何郎业贤,这分析从商业角度来说确实精辟。   这商道的开通,最赚的就是他们。   牛羊马因为货源足,价格下降,而他们中原的布匹、瓷器等货物,因所需过大,价格有所上涨。   一来一回,中原是最大的赢家。   不过诸多中小部落对于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毕竟河湟商贸为四大家族部落垄断,他们以往的价格更差。   何郎业贤续道:“草民便向阿爹提议,将手中的牛羊马直接卖给周边部族,将所得钱财,前往高昌求购和田白玉、安息香、珠宝等中原稀罕之物。”   罗幼度点了点头:从道理来讲,这一套方法确实能够将利益最大化。   但一切只是道理。   何郎业贤泣声道:“我何家常年走西域商道,很顺利的就购得了货物。一路东来,皆太平无恙。直到进入河湟,宗家族大首领温成逋竟然直接出兵将草民扣下,将所有货物洗劫一空。家父调兵想要讨回公道,却给温成逋偷袭,重伤而亡。草民一家千余人,皆受屠戮。草民侥幸得以逃脱,恳请皇帝陛下为草民讨个公道。”   罗幼度气急败坏道:“好一个温成逋,阳奉阴违,欺瞒于朕。你放心,朕这便出征,为你讨个公道。不过陇右河湟情况复杂,我军贸然出兵,只怕为敌所乘。”   何郎业贤眼中闪着熊熊怒意,叩首道:“我何家虽为恶贼所灭,但上下关系犹在。对于陇右河湟亦了如指掌,愿为天朝大军指路。”   “好!”   罗幼度道:“窦相公,拟旨下檄文,朕要出兵讨伐不义恶贼。”   罗幼度没有先下檄文,后出兵的坏习惯。   在他檄文还未传到前线的时候,他已经派遣慕容延钊与李谦溥出兵了。   他的目标也不是温成逋,而是陇右河湟的四大族部。   宗家族、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   两路大军一军直取河州,一军直取兰州。   章迷族、当宗族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给兵临城下。   河湟陇右瞬间炸锅了,乱作一团。   随即中原天子怒斥四大豪族背信弃义,蔑视约定的檄文,铺天盖地地飞向了河湟陇右。   消息传到宗哥城的时候,温成逋还在为自己大赚一笔沾沾自喜。   温成逋压根就没有将罗幼度的诏书放在心上,那种和和气气地劝诫,这位宗家族大首领转个身就将之抛于脑后了。   温成逋野心极大,早有一统河湟的心思。   只是河湟陇右局势过于复杂,各方豪强部落实力参差不齐。   过早表明心思,会成为众矢之的,温成逋也一直憋着,等待时机。   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温成逋对于河湟附近的豪族、部落威逼利诱,将之并入宗家族。   其中河州何家就是其一。   何家是党项人,世居河州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商贾家族。   温成逋多次拉拢,皆为何家以各种理由拒绝。   温成逋早有收拾的心思,何郎业贤带着大批财宝从他领地经过,想也没想直接就将之据为己有。   何家胆敢出兵反抗,正好一并灭了。   不想直接惹下了如此大祸。   中原竟然直接出兵了,完全不依照常理出牌。   “快,快,通知各部速速聚兵宗哥城,唯有合兵一处,才有实力抵御外敌!陇右河湟是吐蕃领土,决不可为中原贼寇占据。”   惊慌之下,温成逋居然想起了高举吐蕃大旗。   要知道吐蕃这个国家,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莫说凉、陇、河曲一地,就算是高原之上,也是诸侯群起,以至于吐蕃至今无人敢称赞普,上上下下各自为政。   温成逋早就无视吐蕃这个国家了,一切都以宗族发展为上,压榨着周边小族小部落。   现在局势骤变,他竟然高呼:为吐蕃护卫疆域…… ##第四十八章 深谋远虑   “护卫吐蕃疆域,抵御中原贼寇。”   这数十年过去了,温成逋还真将陇右河湟当作他们吐蕃的领地了。   这口号喊得是震天响,可能来多少人,温成逋并不清楚。   只是很清楚的知道仅凭宗家是不可能抵挡中原雄兵的,必须聚陇右河湟全部力量,才有一线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成逋等得心力憔悴。   除了周边一些关系密切的小弟响应,其他人都选择躲得远远地,选择了无视。   “这覆巢之下,哪有完卵。真以为那罗幼度如此劳师动众,就为了我们几部?愚蠢、糊涂……”   温成逋气得暴跳如雷,大骂一个个部落首领,目光短浅之辈。   在这关键时刻,他大道理是一通接着一通,却不想自己何德何能让那些受尽欺凌的中小部落听命于他?   想着自己手上的实力,又想着汴京城楼上,中原魁梧雄壮的劲旅,温成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如此悬殊,这怎么打?”   温成逋女婿宗政廉这时怯生生地道:“不如向凉州求援?”   温成逋脸色一变,正欲动怒,想起当前局面,叹道:“也罢,都这时候了,还顾什么脸面。你给我那兄长写信求助去吧……”   温成逋的宗哥族并非土生土长的河湟豪强,而是从凉州迁徙而来的外来户。   宗哥族本是凉州豪强,但因温成逋与其兄长温成朔在拥立折捕嘉施的问题上,发生了强烈的分歧。   温成逋一气之下就分了一半族人向青唐河湟方向发展了。   历史上西夏攻取凉州,凉州残部就是通过宗哥族的关系,退往河湟发展,形成了青唐唃厮啰王国。   现在形势大变,河湟的宗哥族,反向凉州求援了。   中原出兵陇右河湟,在大西北引起了轩然大波。   反应最大的并非是凉州折捕嘉施,而是甘州回鹘的景琼。   景琼是甘州回鹘首领的汉名。   作为一个回鹘人可汗,景琼早早地给自己取了汉名,且以汉名行世。   可见他对汉文化的认识与崇敬。   也是如此,景琼对于中原越发尊敬,三番四次地遣使往来,进贡玉、琥珀及貂鼠等方物。   此番重开东西商道,景琼作为西北豪强之一,力主开商道,为商道的通畅,付出极大,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景琼神色凝重地找来帐下文武商议此事。   麾下大臣赵党誓说道:“温成逋过于贪婪,我甘州商人途径宗哥城,多受苛刻,应有此报。”   堂下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多都对中原攻入陇右河湟之地没有多少意见看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是对于温成逋的贪婪,有着本能的厌恶。   又受景琼对中原的敬重的影响,多多少少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景琼语出惊人说道:“我有意与折捕嘉施联合,一并出兵河湟,相助温成逋。”   赵党誓神色大变,高呼道:“可汗不可,此求死之道。中原兵锋何其之盛?与之为敌,自取灭亡。”   景琼铁青着脸道:“不与之为敌,就不会灭亡了?要知道甘州也是汉唐故地,今日中原出兵陇右河湟,来日兵锋所指就是凉州、甘州。”   便是因为对于中原文化的尊敬,景琼潜藏的敌意敬畏越深。   他对中原连连交好,极力促成东西商道,主要目的也是建立彼此深厚的利益关系,以防止兵灾西扩。   至少在中原南北统一之前,不要将兵灾蔓延过来,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不想中原还是出兵陇右了……   这陇右过后就是凉州,凉州以后便是甘州,一步步吞噬,无任何实力能够抵御。   必须连在一起,要让中原知道西征会付出多少代价。   唯有如此,他们才有喘息的机会。   作为甘州回鹘的可汗,景琼的目光看得更远。   赵党誓闻言,神色也是大变。   他祖上也是遗留在西北的汉人,经过几代的繁衍,血脉早就混杂了。   不过记忆深处,记得自己的祖父临终前常常叨念:汉唐故土会有中原天子来收复的,只恨我见不到那一日。   尽管他们是外来户,但百年下来,已经将甘州当作自己的家园了。   管他是不是汉唐故土,这里就是他们回鹘的家园。   赵党誓自告奋勇地道:“便让属下出使凉州罢!这唇亡齿寒之局,相信凉州诸部不会不闻不问的……”   毕竟陇右河湟没了,接下来就是凉州。   堂下葛诸丹说道:“我们若是出兵河湟,归义军怎么办?归义军一直接受中原册封。若中原天子让归义军出兵甘州,我们又将如何?”   景琼道:“葛豪帅说的在理,安大师,由你出使一趟瓜州,让曹延敬劝住曹元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归义军在这个时候添乱。某相信曹元忠不会看不出来,中原的手,真要伸到西方,他曹家也不会好过。当初张议潮是什么下场,人尽皆知。他们能比张议潮更加了不起?”   和尚安文虎双手合十领命。   便在景琼定下出兵基调的时候,一则凉州的消息传来:   中原河西节度使李处耘联合者龙族、龛谷、觅诺三豪族外加大大小小十余小族部连夜进驻凉州武威城,他们占据了武威,正在与折捕嘉施对抗。   景琼看着手中传来的消息,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脸色苍白,目光无神,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凉州七部在这时候内乱,注定了不可能与他们一起出兵河湟。   他们出兵河湟已经冒着给归义军袭后的风险了,现在连凉州都不稳定,强行出兵,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何况李处耘此时此刻煽动凉州豪族造反,绝对不是巧合……   必然有着跟陇右河湟遥相呼应的打算。   对方不只是要河湟陇右,还看中了凉州。   景琼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也许从一开始中原天子就没有信任过他们,冒险安排李处耘来凉州就是为了给他们制造麻烦,免得他们合力抵抗。   一股凉意上涌。   景琼霍然起身,看着面前的文武,肃然道:“今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们从未商议过任何事情。今日之事,谁敢外传一句,莫要怪本汗手段狠辣。”   他眼中杀机四溢。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一点办法了。   武威城虽说年久失修,早年也是响当当的坚城巨城,仅次于长安、洛阳的存在。   李处耘据城而守,天晓得打不打得下来。   凉州拖个几个月,就中原的威势只怕要将河湟都给打下来了。   到时候中原精锐进入凉州地,直接进入武威城,据城逐一剪除不服的部落。   除非陇右河湟的吐蕃诸部能够战胜中原,不然大事即定。   如果这时候掺合进去,等于是给了中原出兵自己的借口理由。   景琼对于凉州、河湟还是有一定了解的,那里大大小小的族部上千。   中原想要将这些吐蕃化的部落一一收服,至少也得花个三五年的时间。   短期内应该不会扩张至甘州一带,只要自己不作死……   ……   凉州武威城!   李处耘将潜入凉州的两百武德司聚集起来,充当自己的亲卫。   亲自在城楼上指挥着者龙族、龛谷、觅诺三部族兵修葺着武威城。   凉州诸部多以放牧维持生计,随着水草而居。   因此对于武威城并不重视,也不存在日常维护修缮。   这半年时间,李处耘除了利用商路的利益前景,挑拨凉州诸部的矛盾摩擦以外,就是四处闲逛,将整个武威城的城防情况都记在心底。   甚至于需要什么材料,也让武德司筹备了。   随着商路的开通,很多物资货物都要经过凉州休整。   只要不是铠甲之类特别显眼的军事物资,各种石料、木材并不会引起怀疑。   起事之后,李处耘立刻召集城中的百姓连夜将遗漏之处修补整理。   等折捕嘉施反应过来以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座具有基础防备能力的城池了。   潘罗支快马来到折捕嘉施身侧,怒道:“武威城城西谁修补起来了?”   折捕嘉施听到此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直接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武威城年久失修,甚至还有一些三十多年前老战场留下来的痕迹,武威城城西就有一处城墙直接裂开塌了。   只要淌过碎石,就能轻易入城。   这武威城原本是自由出入的,现在商路开通,商人进出城得交税。不少人就从裂开的城墙处进城逃税。   折捕嘉施得知此事,怒不可遏,让人送给了李处耘一笔钱,要他将裂口修补好。   现在想起来,郁闷若死。   他若知道那些偷税漏税的法子是李处耘散播出去的,只怕更加难受。   潘罗支见状,也明白了缘由,咬牙道:“对方准备充分,大首领你看,他们甚至组装起了弩车,越等越是不妙。”   折捕嘉施也知如此,气急败坏地看着正在修葺城防的兵卒,道:“只能强攻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兵卒,高呼道:“兄弟们,城里都是一群无情无义的汉人杂碎,他们抢取了我们的城池。现在里边有数不尽的财富,破城之日,允许你们劫掠三日,杀光所有汉狗……” ##第四十九章 菜鸡互啄   折捕嘉施深知,自己部若不带头当这先锋,余下大小部落不会遵命而行。   一开口就下了重赏,劫掠三日,女人钱财,谁抢到归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群嗷嗷叫的兵士高举着盾牌,蚁聚一般涌向凉州武威城墙。   李处耘看着敌人逼到近处,高呼道:“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雨倾盆而下。   取得的效果却是微乎其微,并没有造成多少杀伤。   吐蕃人用的弓箭多是骑弓,威力比他们中原的劲弩、步弓相差的不能以道理来计。   面对高举着盾牌的兵士,骑弓的威力实在有限。   这时城头飞过三支弩箭,细长的弩矢向着人群中激射而去。   强大的穿透力直接射裂了攻城兵士的盾牌,然后将人如钉子一样,钉死在了原地。   李处耘叫了一声:“好!”   这弩车细细来说还是南北朝时期的产物。   因为构造简单,拼凑也不复杂,朝廷考虑到凉州城防的薄弱,特地将材料依照材料拆分,分批次运来凉州连夜组装的。   数量不多,目前也就组装了三架。   聊胜于无。   李处耘身在中原,这打多了富裕战,现在一下子遇到这种情况,有些不适应。   太穷了。   弓,弓射不远,弩就没有……   过气几百年的弩车,才三架……   礌石、滚木之类的,更是连夜拆的破旧屋舍拿来充数的。   李处耘有些欲哭无泪。   但好在敌人也不富裕,都是一群穿着布甲、纸甲甚至无甲的兵士,除了防箭的盾牌配备齐全以外,居然还有兵士连武器都没有,就盯着盾牌前冲。   武威城的护城河早已因年久失修而干涸,年复一年,让飞沙掩盖住了。   兵卒轻而易举地就冲到了城楼下。   他们没有先进的攻城器械,所用的都是老旧的飞梯,直接架在城楼上,兵卒卖力地一台阶一台阶地向上攀爬。   武威城也没有很好地应对的方法。   很原始用拍杆去打登城的兵士……   折捕嘉施的兵士没有做过登城训练。   李处耘这边负责防守的兵士也是来至龙族、龛谷、觅诺的族兵,没有练习过如何守城……   不知道怎么操作拍杆。   李处耘亲眼见己方兵士拿着拍杆砸人,准头就不说了,连拍杆都没拿稳,掉下城墙去了。   两边人好似菜鸡互啄一般,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占据着守城之利,李处耘轻而易举地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几乎用不着指挥,对方的兵卒压根就没能给他们制造任何危险。   李处耘一开始以为是地方不善于攻城,渐渐地发现了对方是真的烂。   瞬息之间,也察觉了对方的用意。   李处耘指着下面的兵士,对着身旁一并督战的者龙族族长龙旭说道:“他们不是士兵吧!”   龙旭说道:“都是牧奴,哪有攻城一开始就让士兵上的?都是用牧奴耗费城里的金汁、油料和矢石……等城里的金汁、油料和矢石都消耗完了,这才轮到兵士进攻呢!他们数十个大小部落联合,牧奴数量不少,这种耗下去,我们有些吃亏。不过……李节度放心,就算没有那些玩意,我者龙族的勇士,一样能够帮天朝,守住武威城。”   他说得豪气干云。   折捕嘉施的行事越来越霸道,独占了一半的贸易利益不说,还开始做好人。   用分来的钱收买各方小部落,以扩充自己。   龙旭深知继续下去,早晚都要给对方吞并,还不如归顺中原,换取荣华富贵。   李处耘眯起了眼睛,看着城外浩浩荡荡,绵延不绝的敌军军阵:问道:“这么说来,对面如此庞大的军营,有不少的牧奴?”   龙旭道:“应该不少,打仗难免死伤,让牧奴顶在前面,可以减少伤亡。我们这边都这么打……只要打赢了,牧奴就能得到补充。打输了,牧奴将会是别人的。让牧奴冲在最前头,最有效果。”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的不适。   在他们眼中牧奴的命,真不如一头牛,一匹马值钱。   李处耘并不说话,只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敌我双方一个没有认真进攻,一个没有认真防守,带着些许戏剧性地结束了今日的进攻。   折捕嘉施回到了军营。   对于今日的战果,他很是满意。   用了不过三千余牧奴就消耗了城中不少的油料、矢石。   “明日潘罗支你上……”   “后天厮铎督你来……”   他逐一安排了进攻的人选。   折捕嘉施担心有人不舍得牧奴,阳奉阴违,特别强调道:“城里有牧奴有女人有金钱,现在中原兵马已经攻入陇右,要不了多久就会来我凉州。谁敢拖后腿,别怪我心狠手辣,更别怪我不分你们钱财。出多少力,得多少。”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众人回答得很是痛快。   折捕嘉施也不在说什么:有今日他做表率,不相信其他人敢在他面前耍花样。   “都去吧!潘罗支留下!”   折捕嘉施看着其他人离帐,问道:“对上中原,我们真的有胜算?”   潘罗支毫不犹豫地道:“有,只要我们能够尽快拿下武威城,率兵支援河湟就有机会。我们还可以邀请甘州回鹘、沙、瓜二州的归义军一并对抗中原。别看他们对中原很是殷勤。那是中原没威胁到他们,中原西扩就是讯号。只要他们不蠢,就不会在这时候对于中原的西扩不闻不问。”   折捕嘉施重重地点头:“这武威城就是关键。”   潘罗支苦着脸道:“中原天子这一招决胜千里,是我低估了他。”   折捕嘉施道:“与你无关,是我们小看了李处耘。谁也想不到,他不声不响,竟拉拢了多个部落,窃取了武威城。”   他握起了拳头,说道:“五天,要不了五天,城中的油料和矢石就会耗尽。到时候……”   他的脸突然狰狞起来:“李处耘、阿喻丹、龙旭、牛天金、迷般嘱、日逋吉罗丹,城破之日,爷爷要将你们的心脏挖出来下酒!”   折捕嘉施发泄了一通,让潘罗支下去休息了。   折捕嘉施也忙活了几天,从得知中原入侵陇右河湟,一直到李处耘窃取武威城,调兵遣将来攻,就没有一天安宁。   这兵临城下以后,反而无所事事,早早地睡了。   直到凌晨时分…… ##第五十章 五百破五万……   大西北的晚上,风特别大。   呼啸的风声,好似厉鬼的呼嚎。   李处耘看着面前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六百兵士,一抬手五口大箱子,还有二十几车帛布运了过来。   六百兵士中有两百是武德司兵士,武德司的基础人员,是罗幼度直接从军中抽取军中健儿扩编的。   也许未来他们会是一支真正合格的监察机构,但现在只要拿上武器,穿上铠甲,就是一支劲旅。   至于其他的四百兵士是李处耘跟至龙族、龛谷、觅诺以及其他小部落一起讨要来的族中勇士。   李处耘直言要组建一支亲卫队,让他们出人,军饷薪俸直接由他来供应。   有这种好事,三大族以及一些小部落踊跃报名,恨不得多塞一些人给李处耘。   现在他们都将宝压在了李处耘的身上,都想乘机表现一下,增加一点影响力。   何况还有钱拿!   部落族兵可没有俸禄领……   但李处耘没有多要,人数过多,他压不住。   他以两百武德司为根基,让三族各出一百人,余下小部落合并出百人。   然后挑起四队竞争表现意思,将这支军队控制在了手上。   “开箱!”   五口大箱子都打了开来,露出了一箱箱的钱币。   武德司兵士还好,见多识广。   各部勇士看直了眼睛。   随着中原的崛起,中原的钱币越来越好用。   这一串铜钱,便能让满足他们几年的日常开销……   还有那一匹匹的帛布。   凉州这地方最缺布,他们平时都是用羊来换布,这一车车的布,能换多少头羊?   这些都不会是给自己的吧?   各部勇士都用惊疑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李处耘,大是心动。   李处耘看着面前的兵士,挺着胸膛道:“连夜将你们聚集起来主要是想试试你们的胆量。你们的族长说你们是勇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但好汉勇士,不是靠嘴巴说说的,得拿出来遛一遛……”   各部勇士一阵骚动。   已经有胆大的人大声高喊出来:“怎么个遛法!”   李处耘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说道:“这个简单,就在我们对面,折捕嘉施的大营,有四五万人吧?我打算去闯一闯,放放火,砍几个人,在前营逛一圈回来。”   各部勇士不由面面相觑,这是试胆量,还是送死?   李处耘不给他们细思的机会,说道:“愿意陪我玩玩的,一人可先领一贯钱。回来之后,活着的兄弟,一人一匹布。即便不幸阵亡,布匹与额外的抚恤金分毫不差地送到你们家人手中。”   他说着振臂呼道:“不愿意冒险的,无妨。毕竟不是谁都如我中原勇士那般,悍勇无敌!”   他这话说的很拉仇恨。   但是他这话说了以后,两百武德司的兵士一窝蜂地领钱去了。   一贯钱,可不少。   各部勇士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武德司的兵士人人都是好汉,脸上有些过意不去了。   龛谷部族的隗论大步走到箱子处领了一贯钱道:“只要节度敢冲,咱绝不慢一步。”   他说着还挑衅地看了一眼至龙族、觅诺两族的勇士。   两族勇士哪甘受这侮辱,纷纷上前领钱。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人家节度使,千金之躯都敢在折捕嘉施的大营前营逛一圈,自己有什么不敢的?   不多一会儿,李处耘面前已经聚集了五百六十三名领了钱币的勇士,余下还在犹豫的,已经不在他计划之内了。   李处耘直接招呼人上马,悄悄地出了武威城。   折捕嘉施的大营守备异常松懈,事实上也严不起来。   这五万兵马,是折捕嘉施将凉州周边大小豪强聚在一处的数量,彼此之间,互不统御。   各族密密麻麻地分区域聚在一处。   来往之间的巡逻兵士,哪里分得清谁是谁部落的?   李处耘摸到了近处,低声道:“一半人跟着我冲杀,一半人跟着放火。我们不深入敌阵,就绕上一圈,逗他们玩玩!”   说罢,也不给身后兵卒准备细思的机会,一马当先的冲向了折捕嘉施的大营。   “杀啊……”   漆黑的夜里,五百余骑兵忽然齐声暴喝,声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   霎时间黑夜中狂风的怒吼声给急促的马蹄声盖过。   敌人营前岗哨也就二十几来人,正或坐或站在营门口聊天。   听到突入而来的呐喊,他们当场惊得呆立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狂冲而至的士兵剁翻刺倒。   李处耘深知想要让身后那三百多名凉州部族兵信服,自己就不能胆怯。   他挺着铁戟,高呼呐喊:“挡我者死!只拿折捕嘉施一人,其余不问!”他嘴里喊着,居然是蹩脚的吐蕃语。   李处耘长驱直入,兵锋所到之处,手中铁戟左右摆荡,直往前突。   三三两两从帐中匆忙钻出抵抗的凉州族部联盟兵,在马蹄践踏之下,纷纷溅血倒地。   半数骑兵来回用火把烧着营帐。   秋风呼啸,火借着风势,开始蔓延。   隗论见李处耘一直领着他们深入突击,隐隐觉得不对,但战场之上哪里想得那么多。   李处耘一直前突,他也不愿第一个当缩头乌龟,咆哮着舞动手中的铁棍,跟在李处耘的身后。   李处耘这时又用吐蕃语大喊:“潘罗支造反了,厮铎督造反了,喻龙波造反了,围杀折捕嘉施,其余不问!”   奇袭军此刻早已心领神会,步调一致地一起放声大喝,在这动荡的军寨中好似投下了一颗炸雷。   李处耘这群人包括武德司的两百兵士穿的都是吐蕃兵常用的毛皮铁甲,根本辨别不清具体身份。   看见奇袭军来势如此凶猛,又听见“余党不问”的号召,赶来阻挡的敌兵步子明显放慢,喊杀声也变得迟疑不定。   李处耘哈哈一笑,也不继续前突,而是转道杀向了厮铎督的营地。   李处耘挥动着手中铁戟,泼风似的向前攒刺乱斩。   他领着五百余人,想要破入敌阵,由精兵护卫的腹心并不容易,但他只是在外营来回奔杀,却是一营一营的践踏,如入无人之境。   隗论一棍子敲死一名贼兵,越想越不对劲,扭头一看,却见折捕嘉施的兵正在与厮铎督部的兵士相互拼杀……   原来他们冲杀进厮铎督部的时候,折捕嘉施营地的兵卒也追杀而至。   双方一个都以为对方是敌人,相互厮杀着……   这是?   炸营了?   李处耘越杀越是兴奋,高呼道:“跟着我冲,莫管身后,只管向前突破!”   隗论骂了一声,也不管不顾了,都到这个份上了,干就完事。   ……   安印胡是回鹘人。   回鹘在安史之乱以后迅速壮大,但随着天灾人祸,内部倾轧,开始走下坡路,长期受回鹘人统治的黠戛斯人,趁机起兵,进攻回鹘都城。   庞大的回鹘部落四分五裂,分散各处。   安印胡就是流落于河西走廊的回鹘,部族因为受到潘罗支部的攻击覆灭。   作为族部里的壮丁,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牧奴。   牧奴在西北地位比牲口还低,吃住都在牲口棚里,跟牛羊一起。   有些时候牛羊意外死了,他们可能给主人鞭挞致死。   人不如牲口。   这部落的牧奴属于公共财富,打仗的时候会将部落里的牧奴聚集起来充当苦力炮灰,用来搬运后勤物资或是消耗敌人的矢石。   安印胡已经知道自己明日即将上阵送死的命运了。   他也选择接受这样的命运……   不是他不反抗,实在是没有反抗的力气。   不管是哪个部落,对待牧奴的手段都是一样的。   不给吃饱饭,不死即可,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逃跑反抗。   也就需要他们送死或者搬运货物的时候,才给他们吃个半饱。   这种状态逃跑,跟送死没有什么两样。   直到他为杀伐声音惊醒,看着不远处的火光,看着乱成一锅粥的营盘,一股求生的欲望涌上了心头。   他踹醒了几个要好的朋友,低声道:“跑吧!有这机会不跑,明天想跑都跑不了了。”   几人一合计,反正明天就是一个死,不如搏一搏。   他们直接鼓动了身旁的牧奴,乘着守兵为中军动荡吸引住心神的时候,强行袭杀奔逃。   ……   折捕嘉施本在睡梦之中。   儿子折逋葛支一头冲进了大帐:“阿爹,不好了,反了,造反了!”   折捕嘉施迷迷瞪瞪的,听到“造反”两个字,瞬间清醒,骇然道:“什么反了,谁反了?”   折逋葛支惊骇道:“可能是潘罗支,可能是厮铎督,也可能是喻龙波……儿子也不知道,都乱了……”   折捕嘉施顾不得穿衣,大步走出营帐,但见远处火光冲天,乱作一团,脸色大变。   折捕嘉施压根就没有想过李处耘敢只领着区区几百人出城而战。   他们本能的以为有人如至龙族、龛谷、觅诺三族一样,投向了中原。   但问题是谁?   折捕嘉施正准备下令整军抵御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一则消息。   厮铎督部撤退了。   深更半夜的,折捕嘉施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情况,就知道厮铎督部退了……   他是受袭败退,还是别的,折捕嘉施也不得而知……   随着厮铎督的撤退,潘罗支也退了……   折捕嘉施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第五十一章 诈降   武威城。   那些犹豫再三未能参加夜袭的兵士大感丢人,不愿在此逗留,各自回部落去了。   他们是跟着李处耘的亲兵,这一回部落,立刻引起了彼此的族长的注意。   得知李处耘带着五百兵士去试胆,要去敌营逛一圈,霎那间,脸都绿了。   他们举族部归顺中原可是冲着美好的前景来的,李处耘要是死了,一切约定都做不得数。   那他们有个屁的前景?   逗我们玩呢?   这一时间,几个部族族长甚至后悔跟着李处耘干了。   哪里想到李处耘会这么不靠谱,轻率,冒进……   三人着急忙慌的聚在一处。   至龙族族长龙旭道:“李节度出城去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阿喻丹骂道:“还能怎么办?射出去的箭,哪有回头的道理。我已经召集族中勇士了,一起去支援李节度,怎么样也要保他不死……”   牛天金道:“一起吧,李节度应该不会蠢得送死。多些人,救回的几率大一些。”   龙旭上了年纪,早就不亲临战阵了,说道:“我让迷般嘱带兵跟你们一起去。”   迷般嘱是龙旭麾下的第一大将,勇武在整个凉州都是数一数二的。   几人在这危急关头,反应也算迅速,匆匆忙忙集合了四千兵,出武威城往折捕嘉施的大营去了。   彼此相隔不过六里地,骑兵不需半个时辰就抵达了大营附近。   看着乱作一团的折捕嘉施部大营,牛天金、阿喻丹、迷般嘱几人面面相觑?   阿喻丹不可置信的低呼道:“这是五百人造成的战果?”   迷般嘱地位最低,但最是勇悍,说道:“这还不上,要等什么时候?”   牛天金、阿喻丹互望一眼,眼中皆看出了彼此的意思:“干!”   没有过多的犹豫,三人四千兵士,直接加入了战斗。   其实就算没有他们这四千兵卒,此战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折捕嘉施的军势太杂太乱。   由四大豪强领衔,凉州附近三十几个部落依附配合。   莫说中小部落爱惜羽翼,遇到情况能退就退,能躲就躲。   四大豪强彼此都不齐心,彼此并不信任。   你怀疑我,我怀疑你。   大晚上的遇到袭击,他们想到的不是怎么退敌,而是敌人是谁?   想到的不是怎么挽回战局,而是保存自己的实力,免得给他人吞并。   如此相互提防,相互忌惮,哪可能并力对敌?   但是李处耘终究只有五百余人,杀伤力体力有限,他们能够利用对手相互之间的提防忌惮,制造炸营效果,将他们杀退。   可所造成的杀伤力是有限的……   牛天金、阿喻丹、迷般嘱这四千生力军的及时加入,恰好弥补了李处耘后劲的不足。   他们直接趁乱杀入,乘胜掩杀,一口气追杀了十里地,直至天明,方才尽兴而归。   折捕嘉施的五万联盟军给杀得大败,仓皇逃窜,相互践踏,死伤不可胜计。   “拜见李节度!”   牛天金、阿喻丹、迷般嘱与李处耘汇合。   面对浑身浴血的河西节度使李处耘,三人各自代表彼此的部落,恭恭敬敬地向李处耘行礼,眼中充满了震撼敬畏。   五百杀退了五万?   这是何等可怕的战绩!   之前他们对于李处耘的敬重,源自于中原。   现在不为别的,就为李处耘自身所展现出来的能力。   李处耘感受着不一样的目光,豪气干云地道:“留下一部分人打扫战场,其余人回师武威城!”   “噢!噢!噢!”   数以千计的兵士高举着武器高声呼喝。   一纵兵马回到了武威城。   龙旭已经得知李处耘大破折捕嘉施的消息。   惊为天人的老族长亲自出城迎接,如之前一样,恭恭敬敬地长揖拜见:“李节度以五百破敌五万,真乃神人也,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李处耘诚恳地道:“龙族长言重了,论及军略,某在中原朝廷都排不上号,焉敢与古之名将相比?”   周边人听了略显震惊,均想:应该是谦逊之言吧,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   折捕嘉施一路溃败落荒而逃,一直撤至洪池谷,方才松了一口气。   洪池谷从安远镇延伸至古浪县城,长达五十里,峡内宽窄不等,最宽处不过一里,狭窄处仅几十米,峡口有边墙屲与古龙山分置东西,俨然如守卫谷口的两位巨人,是一处天然的防御要塞。   也是折捕嘉施占据的据点之一。   诸部族长败逃于此并没有总结惨败的经验。   而是相互推卸责任。   你说我的不是,我说你的不对。   这个怪那个先跑,那个怪这个袭击了自己的部落。   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   折捕嘉施爆喝道:“谁在相互推卸责任就给我滚出去!”   “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厮铎督愤愤不平地耸了耸肩,闭嘴不言了。   他撤得最早,损失的最少。   相反折捕嘉施的中军是最先受到袭击,也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一个。   此战惨败,折捕嘉施难辞其咎,威信已经大减。   折捕嘉施强压着怒意。   便在这时,此战的细节传到了洪池谷。   五百人……   四千人……   五百人的夜袭,让他们五万人自乱阵脚,四千人的追击,让他们则损了半数兵马……   这是天大的羞辱!   “噗!”   原本上了年纪的折捕嘉施居然受不得这个刺激,气急攻心,喷血倒地而亡。   凉州豪强也傻眼了,乱作一团。   他们虽对折捕嘉施很是不满,可折捕嘉施真死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又瞬间没有了主心骨,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当前的局势了。   相比折捕嘉施的霸道,作为曾经老三的潘罗支平时多唱白脸,颇得人望,一致认定,推为大首领。   潘罗支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大首领的位置上,看着如丧家之犬的诸多凉州豪强族长,一股悲凉涌上心头,这跟他想象中的可大不一样。   厮铎督求计:“大首领!接下来,我们应当如何?”   潘罗支沉吟了好半晌,说道:“我们不如降了吧!不是真降,是诈降。将李处耘诱出武威城,只要我们杀了李处耘,凉州依然是我们的。” ##第五十二章 用人不疑   凉州武威城。   李处耘看着面前的使者,眼睛微眯。   潘罗支的使者是他族中最受人尊敬的普摩和尚。   普摩和尚一脸的和善,肥肥胖胖的,好似弥勒佛,双手合十作揖道:“与中原为敌是折捕嘉施野心所致,并非凉州诸部之意。节度天威,折捕嘉施兵败身死,我部族长现已取代折捕嘉施,成为凉州诸部大首领。大首领向来敬慕中原,愿率凉州诸部归顺天朝,受节度调遣……”   普摩和尚此话一落。   龙旭、牛天金、阿喻丹三部族长皆是大喜,想不到这赌上族部气运之战,会赢得如此干净利落,只是短短几日就抵定了胜局。   他们忌恨极深的折捕嘉施直接气死了。   大感快意。   对于李处耘敬畏更深。   阿喻丹兴奋挥着拳头说道:“节度,如此一来,凉州皆在我们掌控之中,不如调集兵马协助天子夺取河湟之地?”   阿喻丹见局势大好,已经完全倒向中原了。   凉州的这点功劳,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有了攻入河湟的心思。   李处耘淡然一笑道:“大首领的心意在下收到了,能够免去兵灾,对于凉州上下百姓族民,亦是天大的好事。这样吧,凉州稳定重于一切,冬季即将到来。普摩法师,劳烦你回去禀明大首领,让他散兵各回族部,以抵御寒冬。若他想来与本帅一见,亲自前来便可。”   普摩和尚面色坦然,恭声道:“贫僧领命!”   他并不知道潘罗支的意图,真以为潘罗支是真归顺。   阿喻丹见李处耘如此处理,神色微微一变,已经想到了问题所在,不敢多言。   李处耘目送普摩和尚离去。   在凉州待了大半年,李处耘对于这里的情况有着一定了解。   这谁都可能降,唯独已故的折捕嘉施或者现今的潘罗支可能性不大。   此番中原重新占据凉州,不可能继续依照吐蕃旧制来治理的。   这汉唐故地,当有汉唐故地的风采。   凉州境内所有的部族都将打散覆灭,以城、县、村而居……   哪怕从事畜牧业的百姓,也必须去族部化。   这是必然的结果。   这种情况,对于一些中小族部乃至于寻常豪强影响不大,他们手中本来就没有站得住脚的实力。   归于中原,从一个族长转化为一个地方官员或者将军。权势会受到一定影响不假,但得到的并不少。   等价互换,并非不能接受。   可潘罗支这种级别的豪强,就没有等价交换的资格了。   他们的地位等同于地方小诸侯,属于直接打压的对象,一旦投降几乎不可能重新掌控权势。   朝廷也不会给他这样的人,过大的权力,甚至有可能将之调入汴京享福。   这种待遇潘罗支不会想不到。   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潘罗支不会轻易接受将他的族部打散,成为地方将官,或者领着俸禄去汴京享受的。   财富对于享受过权利滋味的人来说,微不足道。   李处耘并没有让眼前的胜利迷失了双眼,深知潘罗支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此刻的投降,很大可能是别有用心。   ……   汴京皇宫。   “好,好,好!”   罗幼度得到李处耘的战报,兴奋起身,连说了三个好字,高声道:“五百破五万,李正元这一仗堪比合肥城下的张文远!打得真漂亮……”   正元便是李处耘的字。   枢密院的魏仁浦也忍不住赞叹:“李节度这一仗打得精彩,打出了朝廷的威风,直接稳定了凉州的局势。”   赵普厚着脸说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陛下目光如炬,从诸将中选出李节度担此重任,臣下佩服……”   罗幼度嘴角微翘,没有理会赵普,继续不吝啬自己对李处耘的夸赞,道:“不止如此!关键是他取得大胜之后,并未心怀骄意,能够冷静地分析局势。”   魏仁浦问道:“陛下指的是潘罗支?”   “当然是他!”罗幼度道:“此人朕见过,野心十足,并非轻易妥协之辈。”   其实是因为历史上潘罗支就玩过诈降这一招。   不过他对付的是定难军的李继迁。   让宋朝头痛的李继迁,便是率兵攻入凉州,中了潘罗支的诈降计给杀死的。   潘罗支野心极大,不会甘心轻易地交出自己手上的权力。   “以枢密院的名义修书与李处耘,让他稳住凉州即可。陇右河湟自有我朝大将负责……”   这到了一定境界,罗幼度已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求快不如求稳。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一步一步慢慢来才是王道。   尤其是此刻的陇右河湟与凉州地区,这些地方受到吐蕃文化的影响太深。   原本的汉唐故地却说着吐蕃语,用的是吐蕃的文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罗幼度一脸正容地道:“相比收复陇右河湟与凉州地,朕更加关心的是对于两地的治理问题。这两地大部分百姓都脱离了我们中国传统的农耕生活,而是以游牧部落的方式遍布各地。各个部落各自为政,互不统属。这种情况必须整改,朕需要一个手腕强硬的文臣负责陇右的行政事务。”   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中是带着几分杀气的。   别的地方罗幼度可以接受一步步慢慢来,但是凉陇地区不行。   这里既是丝绸之路的要道,也是汉唐故地,东西方商业文化交流的必经之路。   如此重要的地方,文化语言都无法一统。   那叫什么事情?   这方面没得商量。   王溥这时举荐了一个人,说道:“臣有一人选,应当可行!”   “快说!”   王溥道:“此人姓吕,名端,字易直,幽州安次县,现在官居著作佐郎、直史馆。臣与其兄尚书左丞吕馀庆相识,对于吕端有一定了解,此人识得大体,处事清简,但魄力十足。”   罗幼度眼前一亮,吕端可是宋朝著名宰相。   “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说的就是他。   此人不显山不露水,可真到关键时候,那魄力可与寇准一比。   历史上宦官王继恩暗中串联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知制诰胡旦等,并与太宗妻李皇后一起谋立太宗长子赵元佐,企图发动政变。   吕端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宋真宗赵恒扶上了皇位。   虽然宋真宗不是个玩意,但吕端在这关键时候的力挽狂澜,干得实在是漂亮。   有魄力有手段。   “就他了!”   罗幼度直接拍板钉钉,说道:“命其知河州刺史,看看成效!至于兰州刺史,就让宋雄去吧!对于宋雄的能力,朕深信不疑。”   宋雄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契丹统治了幽州数十年,干了不少文化入侵的事。   罗幼度将之留在幽州就是为了宣扬文教,将契丹潜移默化的思想修正过来。   宋雄从书籍入手,耗时一年有余,成果斐然。   罗幼度本想着将之调往中枢,现在陇右缺人负责文教。   最先想到的就是他。   治理陇右不仅要刚,还需要柔,吕端、宋雄一刚一柔,或许就有奇效。   魏仁浦道:“对于慕容延钊、李谦溥,陛下可有特别嘱咐?”   要是没有,他便直接下达枢密院的指令,做军事布防调度了。   “没有!”罗幼度回答得很坚决:“这行军作战,讲究随机应变。让他们根据战局自由发挥便好,我在千里之外,就不做干涉了。”   魏仁浦迟疑了片刻,问道:“慕容延钊那里不需要特别叮嘱一二?”   针对陇右河湟地的攻略。   罗幼度的安排是兵分两路,一路是进攻兰州,一路是攻打河州。   李谦溥这一路进展顺利。   当初安排李谦溥为渭州刺史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如何。   因故李谦溥到任之后,广施仁政,他不但对渭州子民好,对于周边的吐蕃百姓也好,给吐蕃百姓开户籍特权,鼓励他们归附,吸引吐蕃百姓成为渭州百姓。   他在这些百姓中募集了三百兵士,利用这三百兵士奇袭兰州城,一举将兰州拿了下来。   而慕容延钊在进攻河州的时候遇到了阻碍。   河州自古以来就是沟通中原与西域政治、经济、文化的纽带。从秦汉开始,曾设县、州、郡,为烽烟时起,兵家必争之地,故有“河湟重镇”之称。   河州豪强章迷族在河州经营多年,与周边大小部落皆有极深的往来。   因故慕容延钊行军速度虽快,却并未取得奇效。   河州事先有了准备,将慕容延钊阻挡在了城外。   慕容延钊手中没有攻城器械,故而受阻于河州城下,并没有显著的战果。   李处耘的战绩可怖,李谦溥亦是成果非凡。   唯独慕容延钊并无成效。   故而魏仁浦这里特别问了一句。   罗幼度深知遣将不如激将,但若刺激过头也不是好事。   就慕容延钊那脾气,得知了后辈在凉州、兰州的战果成绩,已经有激将的效果了。   他笑着摇头道:“不需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点了慕容延钊为将,就相信他能打好这仗。等着就好,朕相信自己的眼光,慕容延钊不会让朕失望的。”   见罗幼度如此信任慕容延钊,魏仁浦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第五十三章 上头的慕容延钊   河州城!   慕容延钊眺望着面前的城池,粗厚的眉毛几乎都要皱成了一条直线,心头有一团火焰不住地燃烧。   这一仗是他自己求来的。   走了关系卖了人情,罗幼度这个皇帝特别开恩,才得到了这一次带兵出征的机会。   结果却让眼前这河州城给挡住了,心底的郁闷可想而知。   锤了锤脑袋,慕容延钊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这个猪脑子,一点主意都不会想?”   本来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快,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河州城。   却不想河州豪强章迷族在河州苦心经营数十年,跟许多中小部落建立了盟友关系。   尤其是靠近中原疆界的一些小部落,他们一部分甚至是章迷族花重金扶持培养的。   慕容延钊强兵一入境,小部落立刻就派出了快马连夜通报。   慕容延钊速度再快,也比不上一人三骑的速度。   故而功亏一篑。   给河州城挡住了……   只是如此,慕容延钊还能接受。   但随着李处耘、李谦溥的战绩传到了河州城下,慕容延钊脸上就挂不住了。   慕容延钊是老一辈大将,后汉高祖刘知远起兵时,慕容延钊就跟着还是将官的郭威混了,在军中地位颇高。   李谦溥、李处耘不管是资历还是地位,都远不能与之相比。   可现在他们三路兵马,一个比一个打得漂亮。   尤其是最难的李处耘,他深处敌腹心,居然单枪匹马稳住了凉州的局势!   这委实让慕容延钊颜面无光。   慕容延卿快步来到慕容延钊的身旁,说道:“兄长,枢密院派人来了。”   慕容延钊脸色微变,说道:“走吧,是福不是祸。”   兄弟二人一并来到军帐。   韩微先一步作揖道:“枢密副承旨韩微见过慕容节帅!”   慕容延钊知他是韩通的儿子,深得罗幼度器重,说道:“韩贤侄无须客气,某接枢密院令!”   韩微将自己携带的枢密院令交给了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还以为枢密院会指责他出战不利,不想令中半点没有关于战事的言语,所言皆是军务。   他们快马而来,并没有携带步卒,亦没有后勤物资,更加没有攻城器械。   这枢密院令里写的都是关于后续兵马物资调度的问题。   身为这一支军队的主帅,慕容延钊是有必要了解安排的。   韩微道:“不知慕容节帅军中还缺什么,侄儿尽量安排调度,满足前线需求。”   慕容延钊呆了半晌,说道:“陛下对于前线战事没有别的叮嘱?”   韩微道:“枢密院没有得到消息,据侄儿所了解。陛下似乎说了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听说陛下还任命了河州知州,想来陛下对节帅的能力是深信不疑的。”   慕容延钊双目瞳孔微张,心中顿生豪气,说道:“枢密院安排得如此充分,没有别的要求了。替我给陛下问好,就说慕容延钊绝不辜负他的信任。”   慕容延钊目送韩微离去,对着慕容延卿说道:“我点五千兵马出去转转,你守着营地,按兵不动,等候步卒支援。”   慕容延卿诧异道:“兄长这是打算去哪?”   慕容延钊眼中闪着火焰,说道:“河州境内可不止一个章迷族,还有不少部族。本想着拿下河州,再一个个的收拾。现在老子一身热血,坐不住了,找他们麻烦去!”   他唿哨一声,领着五千殿前司的骑兵大大方方地出营去了。   慕容延钊在河州的这几日通过何郎业贤已经将河州附近的大小部落所居的方位都做了一定的了解。   他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攃父族。   攃父族是一个五万人的部落,位于石门山山脚,秦人先祖嬴非子的牧马地。   攃父族里河州城不到二十里,支援河州城,快马轻骑不过个把时辰的事情。   慕容延钊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有形成犄角的架势。   第一个找他们麻烦,最适合不过。   慕容延钊没有隐瞒自己攻击目标的意思,大张旗鼓地直奔攃父族而去。   攃父族早早得到了情况,八千族中勇士严阵以待,黄绿相兼的草地衬托着他们各种毛皮衣甲,显得分外扎眼。   慕容延钊派出了自己的使者。   一员小将很有慕容延钊的风格,看着面前的八千兵卒,他直接高呼:“战?还是降?”   回应他的是一支又准又狠的箭矢。   小将配备着骑兵盾,挡下了这一箭,纵马而跑。   碧空如洗的晴日下。   旌旗猎猎,马蹄如鼓声一般。   慕容延钊看到了回应,五千精骑直接冲向了攃父族的军阵。   他们分散得很开。   攃父族统兵的是老族长的儿子葛利,他一眼就看出了慕容延钊的用意。   陇右河湟部族林立,葛利年岁不大,却东征西讨,经验丰富,对方的散漫阵型属于骑射阵。   跟他们比骑射?   葛利脸上露出一抹嘲讽。   骑射,那是他们吐谷浑人的看家本事。   “攃父族的勇士们,让愚蠢的中原人居然在我们面前玩弓箭?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弓箭就如娘们一样无力!跟着我……突击!”   葛利早已看清了敌我的形式。   中原的这五千骑兵人人都穿着锁子甲,身上多是镶着铁片的札甲,比射箭,他们这边挂着铁片的兽皮甲肯定吃亏。   只有硬碰硬。   快速地靠近对方,近身作战,才能将他们的优势发挥出来。   双方相互冲刺,距离越来越近。   葛利瞪大眼睛,手中举着木盾,等待着对方的第一轮射击……   他忽然发现,对方并没有做骑射特有的持弓姿态,而是身子倾斜,将什么东西藏在了马身侧。   “不好!”   待双方进入一百五十步的时候,葛利骇然发现对方藏着的竟然是马弩……   箭矢越空,密集的弩矢越空而来。   数百具血肉之躯刹那间好像被刺漏的水袋,软软地摔倒马下。   他们部族之间的战斗多以威力不大的骑弓为主,配备的盾牌抵御流矢绰绰有余。   但是遇到强劲的弩矢,做工粗糙的木盾根本抵挡不住。   不是给射裂了,就是直接射穿,运气不好的整个手臂都给骑弩矢钉在了木盾上……   葛利心头滴血,满腔愤怒,高声咆哮:“碾碎他们……” ##第五十四章 死,还是降!   慕容延钊以骑弩将敌前阵射得人仰马翻。   手中马槊遥指敌阵,一马当先就冲杀了过去。   两军尽皆冲刺,瞬间就厮杀在了一处。   鲜血四溅,人仰马翻。   慕容延钊在即将和敌骑撞在一起的瞬间,微微偏开一点角度避开了敌枪,顺势将长槊入敌人的咽喉。   敌兵虽死,然而战马还在向前飞驰,尸体顺着马槊,滑到了中间的位置。   慕容延钊战斗经验是何等丰富,一手抓着尸体,一手握着马槊的前端,将长槊从尸体的咽喉后面抽了出来。   尸体当作暗器对着一名身着兵士丢了出去,手中满是鲜血的马槊,盘旋挥舞,连斩了两名想要乘机偷袭的敌兵。   他一马当先,裹着一股风,领着殿前司的骑兵,突破了面前的层层人潮……   葛利在攃父族也是屈指可数的猛士,他并没有选择与慕容延钊硬碰硬,而是奔着对方的弩骑兵而去。   弩骑兵威力巨大,不能给对方第二轮射击的机会。   弩箭装填缓慢,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近身战斗。   但对方似乎也没有进行第二轮射击的打算,射出弩矢之后,便将骑弩收了起来,收拢阵型,开始突击。   眨眼的功夫,葛利已经逼到了近处。   毒龙一般的巨矟刺向了来骑。   来骑是殿前司的一名叫任冬的都头,举着长枪无畏无惧地迎着葛利对刺了过去。   巨矟、长枪在空中交错架在了一起……   任冬脸色骤变,他的长枪竟给荡开了。   葛利冷冷一笑,第二矟当胸点到,直接刺进了任冬的胸口。   双方巨大的冲击力使葛利没能将巨矟抽回,“咔巴”一声,断成了两截。   正在他惊愕之际,两名殿前司的骑兵随后而至,长枪一上一下笔直地刺来。   葛利面色大变,连忙一个翻身滚下马鞍,惊魂未定迅速瞥了一眼,只见自己的战马已经给刺死在了地上,血淋淋的长枪从它粗壮的脖颈透过,直向马鞍方向。   如果他慢上一步,只怕刺穿的就不止是马脖子了。   两骑一上一下,不管自己顾及何处都可能命丧当场……   这一瞬间,葛利心底暗暗恐惧,这是什么样的对手?   此时他身旁的亲卫已经将他包围住,更有人送上了自己的战马。   葛利从地上捡起了任冬的长枪,翻身上马,心里这才略微安定下来,环视战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双方的冲刺突击战术没啥区别。   可是自己的亲卫与面前之敌杀得难解难分,甚至隐隐弱于下风,自己甚至险些丧命。   而敌将慕容延钊却几乎穿透了自己的中军,尽管对方有着弩箭射乱了中军阵型的优势,可就这短短的时间杀穿自己的中军,这也太可怕了……   他本打算利用兵力的优势,先一步杀穿对方的弩骑兵,再与中军前后夹击慕容延钊的中军。   结果适得其反,自己进攻受阻,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中军,竟给直接杀穿了?   这……   葛利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   但局面已经容不得他多想,慕容延钊已经杀穿了中军,让他完成对中军的穿插分割,整个中军就垮了。   葛利厉声大喝:“黑虎儿,你抵住这股部队,我去救援中军。”   他大吼一声,立刻率领一千骑兵冲向了慕容延钊冲去。   这冲不到五十余步,葛利发现对方居然没有对中军展开穿插,而是直奔自己来了。   葛利目光所及,那位魁梧彪悍,身披黑铠红袍、头戴兽面战盔的高大身影,正一马当先地向他杀来。   葛利眼中闪过一丝恨色,只要将他杀了,就能反败为胜。   转眼之间,慕容延钊已经冲到了近处。   葛利大吼一声,将所有力量聚集在长枪之上,借助马势杀向了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毫不犹豫地迎枪而上,马槊夹杂着锐利风声冲向了葛利。   好似历史重演,马槊、长枪碰撞在了一起。   交错间……   葛利脸色瞬间惨白。   慕容延钊无论是力量还是技术都远非任冬可以相比的。   葛利只觉得这一击之力,霸道刚猛,只是兵刃侧面相互碰撞,居然给他一种山崩地裂般的可怖威力,直接震的他虎口发麻,长枪险些脱手而出!   慕容延钊不给葛利喘息的机会,马槊从葛利的腹中贯入,似乎刺到了脊骨无法深入,直接手腕用力,槊尖顺着脊骨而上,如烤串一样,将对方整个人挑了起来。   马槊高高举起,葛利就如一只被铁签刺穿的羔羊,在鲜血淋漓地抽搐挣扎……   慕容延钊不再继续冲杀,而是高举着葛利,示威一般放缓了速度,在两军阵前炫耀……   一瞬间喧闹的战场突然没了声音,变得一片寂静。   周边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向来英勇的少族长给挂在了马槊之上,一时间竟然战斗都忘记了……   “死,还是降!”   慕容延钊高吼了一句。   殿前司五千骑军齐声高呼:“死,还是降!”   龙吟虎啸般的呼喊在战场回荡……   攃父族的勇士人人丧失斗志,不敢再战,轰然溃败。   慕容延钊将马槊上的尸体甩在地上,追着攃父族的败卒杀了一阵,然后冲进了攃父族的族部,将所有管事的全部杀死,押解着牛羊老弱妇孺以及族部物资回到了军营。   军营也经历过一场战斗,河州城一直留意着城外敌军的动向。   他们见慕容延钊领着五千兵马离营,觉得有机可乘,派出了兵马袭营。   相比慕容延钊的骁勇无比,弟弟慕容延卿武艺逊色许多,但性子更加沉稳。   在河州城下休整的这些日子,一直在修建军寨,修筑防御工事,并没有给河州城任何可乘之机。   这一仗显然没有让慕容延钊满足,他将俘虏牛羊交给自己弟弟以后,休整了队伍,将从攃父族缴获来的战马归为己用。   五千殿前司兵卒,一人双骑,展开了对河、洮之地的扫荡。   不管部落大小,就是一句话“死,还是降!”   三天之内,慕容延钊横扫了十八个大小部落,五千殿前军在河州、洮州、兰州横行霸道,如入无人之境。   无一部可阻,无一部能当。 ##第五十五章 真不讲武德   河州军营。   康延泽领着两万步卒,抵达了前线。   “见过慕容节帅!”   康延泽看着面前满身杀气的慕容延钊,眼中透着几分敬佩。   这一路来,听到的都是慕容延钊横行陇右的消息。   这一场场战斗都是硬碰硬的野战,慕容延钊逢战必前,逢战必胜,没有半点水分。   在这个以武称雄的时代,慕容延钊这种战斗方式,让人不得不心生敬意。   慕容延钊用大笑来迎接康延泽的到来:“哈哈,康指挥使来的正是时候,这里就交给你了。只要保证营盘不失,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康延泽还未喘口气,就见慕容延钊急冲冲地将大权交付,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但康延泽沉稳多谋,很快就意识到了慕容延钊,又要扫荡去了。   历史上的这位康延泽给王全斌坑的凄惨无比。   作为伐蜀大将,康延泽带领军队攻破白水、阁子两个大寨,又进军攻打西县、三泉,俘获敌军将领韩保正,攻克剑门,长驱直入,一口气打进蜀国腹地,迫使孟昶投降。   康延泽率领一百多骑兵首先进入成都,安抚军民,并全部封闭府库。   一切都很完美……   但是王全斌好杀招乱,贪婪成性,逼得蜀地百姓造反,甚至屠杀降卒。   康延泽请求选出老人、孩子、有疾病的七千人释放,没有得到王全斌的同意。   最终导致蜀地大动荡……   而康延泽莫名受到牵连,贬为唐州教练使,一世英名毁在王全斌以及其他主将手里,再无征战的机会。   罗幼度自然不会重蹈覆辙,重点培养表现好的康延泽。对于王全斌,便让他负责镇守边陲。   康延泽作揖道:“慕容节帅放心且去,后方之事,末将愿一力承担。”   慕容延钊闻言大喜,现在他已经上了头,要的就是一个稳固的后方:“好,那就交给你了。”   慕容延钊这一次叫上了自己的弟弟慕容延卿,所领的兵马也变成了一万。   这一次慕容延钊的目标是洮州。   洮州是河西九曲之地的门户。   此战关键是打通陇右河湟、凉州的通道,并未顾及洮州。   但慕容延钊横扫河州大小部落,无人可挡,令得河州除了聚在城里的部落。   余者不是给慕容延钊踏了,就是投降或者迁徙逃跑了。   无族部可打,那就越境横扫。   挨着河州的洮州首当其冲遭罪……   洮州境内多了不少逃难的部族,深知慕容延钊厉害。   为了避免给逐个击破,洮州延家聚集了州内十三部,组成了一支共计两万一千八百二十八人的军队,随时随地准备迎接慕容延钊的再度入侵。   延卓佳在妻妾的服侍下穿戴着厚重的铠甲,妻子挺着肚子,泪流满面。   妻子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实在不行,降了吧!”   “不行!”   延卓佳身材高大、肌肉蟠虬,威武有如猛虎,他看了一眼露骨山,说道:“我延家自两百年前随着大论达扎路恭攻入长安以后,获封于此。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投降了,我延卓佳有什么颜面去见祖宗?”   洮州延家世代居于露骨山山脚。   露骨山位于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并与秦岭西端相衔接,因岩石裸露,一片银白,山峰壁立,状如骷髅,故而得名。   山顶白雪皑皑,终年不化,虽盛夏犹堆积雪。   受雪水的滋润,山脚下草木丰茂,是洮州最好的牧场。   也是为了保护这牧场,延卓佳亲自领头,组建了联盟军。   延卓佳本想着给慕容延钊一些压力,让他知道自己有了准备。   结果他们的两万兵马齐聚不过半日,便得知慕容延钊领着五千骑直奔露骨山来了。   避无可避,只能一战。   延卓佳将自己怀孕的妻子搂在怀里,说道:“慕容延钊就是一个武艺高强的莽夫儿,他只有五千兵马,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四倍,此战我们必胜。”   他豪气干云地说着,推开了妻子,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慕容延钊顺着大夏山水而下,绕过一条河渠,眼前豁然开朗:雄壮的露骨山近在眼前,在前方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上,蚂蚁一般地聚拢着众多的人。   在他们出现的那一瞬间,敌人已经开始骚动,方圆数里的土地都沸腾了起来。   两万骑军聚在一处,只是战马轻微的踏地声,便如闷雷一般。   慕容延钊见眼前的军马,眼眸里透着一丝兴奋,说道:“结散阵,冲过去!”   本来殿前司就是天下少有的精锐,经过一连串的横扫,士气到了巅峰。   慕容延钊这命令一下,兵马齐动,如潮水一般,涌向了洮州联军。   对于慕容延钊的战术打法,吐蕃诸部已经研究得很透彻了。   骑弩劲射乱阵,然后骑军从乱阵中杀入。   简单直接!   但是往往越简单越直接的战术打法越无法破解抵抗。   他们能做的只能将阵型拉开,让骑兵分散应对,将骑弩的杀伤力减至最低。   所以……   延卓佳高声道:“散开,散开,冲上去!”   延卓佳脑中演练了无数次的战斗打法,挨过对方的骑弩,然后以数量取胜,将对方包围起来。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瞠目结舌。   对面的五千骑军居然没有拿出骑弩,而是在他们分散的时候,快速聚拢。   以楔形骑兵阵直接冲向了他们松散的阵型中去。   这有阵型与无阵型的碰撞,结果如何一眼可见。   几乎是一个照面之下,他们的前部就给冲杀得七零八落。   这……   居然不射骑弩?   不讲武德!   延卓佳气急败坏,赶忙下令收缩阵型,然后安排兵马左右迂回包抄,依照原定计划合围慕容延钊。   看着慕容延钊如魔神一般,在阵前突杀。   自诩武勇的延卓佳瞧得是心寒胆落,看着左右翼已经要展开合围,长吐了口气,说道:“纵然你强如薛仁贵又如何?还不是得困死在此处!”   在吐蕃人眼中,最强的武将并非项羽,而是薛仁贵。   “杀……”   惊天动地的怒吼突然在身后响起,延卓佳莫名其妙,回头眺望。   一支精锐骑兵从他背后杀出,来者如面前的骑兵一样,皆举着相同的旗号……   延卓佳脑袋一片空白:不是说慕容延钊只有五千人? ##第五十六章 造势   慕容延钊当然不止五千人,只是在援兵到来之前,他能调度的只有五千人。   随着康延泽的到来,慕容延钊已无后顾之忧,能够指挥的自然是所有殿前司的骑卒。   延卓佳只看到了慕容延钊彪悍勇猛的一面,却无视了他二十多年的经验累积。   哪怕是个草包,打了二十年的战,凭借经验,都能独当一面。   慕容延钊只是性格莽撞,并非愚蠢。   慕容延钊故意以五千骑兵出击,一路上扫荡斥候,给人一种继续出兵五千的假象。   实际上慕容延卿率领的五千兵就远远地藏在他身后。   在得知战场所在以后,慕容延钊暗中传讯给慕容延卿,让他沿着露骨山的山脚迂回到敌人的后方。   延卓佳已经无暇多想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军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将之消灭,他们联军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延卓佳咆哮着下达命令:“后队转前队,立即冲锋!”   骑兵的力量在于速度的加持,己方速度提不起来,对上冲刺的敌骑,只有溃败一途。   可就在他们变阵加速前途的时候,对方的骑兵从马腹里取出了一物,对着密集列队的他们扣动了扩机。   骑弩!   延卓佳心瞬间凉了半截。   追魂夺命的弩箭面对密集列队的骑军,好似割韭菜一般,一片一片地向后倒去。   无主的战马四处乱窜,受伤的战马悲嘶着摔倒,中了弩箭的兵士,立刻死得还算好运。   死不了的大多受弩箭的强大劲力的影响,摔下了马背,不是给受惊的战马活生生拖死,就是让后方跟上的骑兵践踏而亡……   阵容瞬间崩溃!   延卓佳心头滴血,这些都是他亲卫,族中的勇士啊!   他用力鞭打战马,仿佛要将怒气全都发泄在它身上,咆哮着继续命令部队前冲……   慕容延卿一眼就发现对面的敌军阵中有一名特殊的将领。   吐蕃诸部现在以部落自治,生存是绝无问题,但一切也仅限于生存。   他们没有整合资源的能力,也就意味着贫困伴随一生。   面前的这股部队,九成都是皮甲,余下一成绝大部分都是皮甲镶嵌铁甲片的半身铁甲。   唯有一人,穿的居然是唐朝的光要铠。   光要铠是与明光铠齐名的一种铠甲,即便是当年的唐朝,也得一定级别的大将方可穿戴。   此人必是军队首领。   慕容延卿武艺远不及自己的兄长慕容延钊,但他的箭术却远在慕容延钊之上,取出背上重弓,特地用上穿甲箭,拉成满月,搭箭射了过去。   延卓佳正准备带头冲锋,却见一箭越空而来,登时魂飞胆丧,赶忙侧身闪避。   一股炽热的劲风从他右肩透入,若不是闪避的及时,小命都交代在这里了。   延卓佳右肩中间,整个手臂使不上力,脑中瞬间浮现起自己的妻儿,一股胆怯涌上心头:他不敢冲了。   慕容延卿舞动着马槊,固不及兄长骁勇,胆气却毫不逊色,仗着盔甲之坚,兵器之利,战马之神骏,毫无畏惧地冲在了最前面。   如潮水洪流一般,将延卓佳淹没了……   延卓佳也死在了乱军之中,胆气一失,注定了他的下场。   解决了延卓佳的中军,慕容延钊、慕容延卿形成了夹击之势。   原本十三部联盟是为了自保而组成的,现在败局已定,无不选择溃逃,以保存有生力量。   慕容延钊、慕容延卿各自追杀了一阵,合兵一处,将洮州延部于露骨山的部落尽数收缴。   慕容延钊大马金刀地坐在溪边,清洗着身上的血迹。   这溪水源自于山上的雪水,清澈干净,还透着一股凉意。   让出了一身汗的慕容延钊大呼痛快。   慕容延卿快马而来。   慕容延钊叫道:“二郎,快来洗洗,这里的溪水,甚是凉快。”   慕容延卿却无心享受,说道:“兄长,熟嵬部派来了使者,说是仰慕兄长威名已久,愿意献出临谭城,归顺朝廷。”   慕容延钊有些懵,老子没打算攻打洮州啊!   ……   慕容延钊这一连串的战绩传到了汴京。   罗幼度都有些惊呆了,这家伙,嗑药了?   一下子,这么猛?   面对这种情况,魏仁浦特地找到了罗幼度,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臣以为应当劝一劝慕容节帅。这过刚易折,臣担心慕容节帅过于顺利,以至于心生骄意,适得其反。”   罗幼度也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但他有自己的看法,说道:“朕觉得不必如此。刚柔之道,得因时制宜。过刚未必就易折,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如此次的洮州,熟嵬部献城投效就是例子。”   “朕听说现在吐蕃人将慕容节帅称之为今世薛礼……要知道这薛礼在吐蕃人心中,就是我们汉人眼中的西楚霸王。”   “这些蛮夷部落最尊武艺高强的英雄,三国时的马超就给羌人称之为神威天将军,他一人之威名,让氐、羌率服。既然阴差阳错,慕容节帅打出了这个成绩,相比要他冷静下来,不如推他一把。让他名震河湟,便于我们的统治。”   魏仁浦但听此言,双眼也是一亮,说道:“陛下高瞻远瞩,老臣佩服!”   罗幼度突然笑了起来:“此事若成,要是让河湟诸部知道他们心中的无敌神将,在我朝廷未必能挤进前三,会是什么感受?”   虽说武艺的高低,对于胜负的影响并不大,但罗幼度受后世影响,心底还是有一套排名的。   高怀德第一,这是毋庸置疑,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次之是呼延赞,这家伙憨归憨,那一身武艺,也是天下少有敌手。   再次就轮到林仁肇、杨业、慕容延钊这三人争夺这第三的位子。   这三人到底谁强,罗幼度吃不准,但可以肯定一点,第一、第二是没戏。   见魏仁浦还是有些担心,罗幼度笑道:“魏相公顾虑的朕在调兵时以有所考虑,故而对于副将的选择,朕安排了稳重的康延泽,由他护卫后方,就算小有失利,他也能凭借步卒的强弓劲弩,稳住局势。”   魏仁浦闻言也不由暗暗感慨,这识人调度之能,世宗亦不及吧! ##第五十七章 萧家姐妹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罗幼度哼着小曲,处理着面前的奏章。   李处耘坐镇武威城,稳定了凉州的局势。   慕容延钊也打出了势,前线形势可谓大好,身为皇帝的罗幼度心情自然是极好的。   相比南唐、孟蜀,罗幼度更加在意西北的局势,毕竟那边脱离汉化太久了。   就算是拥有汉人血脉的百姓,也在吐蕃的强制下改说吐蕃语,学习吐蕃文化。   这个时代,罗幼度最忌惮的国家是契丹,但最厌恶的则是吐蕃。   契丹不管如何,对于令他们强盛壮大的汉人文化,是很敬重的。   不论是皇帝自身对汉文化的热衷,还是对于境内汉人百姓的一视同仁。   契丹都能彰显一个大国的气度。   吐蕃则不一样,一个高原上的民族,依靠汉文化完成可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的进步。   能够发展成为雄踞一方的吐蕃帝国,确实是他们的本事。   但吐蕃的所作所为,就是吃饱了打厨子,念完经打和尚,将利己主义,贯彻到底。   就冲这一点,他也得找个机会派兵去布达拉宫逛逛,欣赏一下高原景色。   正好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国家征服高原,自己可以当这第一个。   将最后一份奏章盖上,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摆驾去仁明殿。”   朝廷的很多事情都上了正轨。   罗幼度也不是郭荣那样的工作狂,该放的权,舍得放给宰相去干。   故而每天都会有一定的富余时间。   看看书,练练字,陪丑丑戏耍,跟符清儿耳鬓厮磨,或者与周娥皇研究探讨吴侬软语……   生活还是有些小小的枯燥,朴实无华。   仁明殿。   丑丑迈着两个小脚丫,左摇右摆地奔跑着追逐着一个小足球。   在符清儿的照顾下,丑丑跑得远比同龄人更快更稳,虽说摇摇晃晃的,看着要跌倒的样子。   但小家伙就是能够坚挺地维持身型,保证自己不倒。   不得不说,是个本事。   看着小足球向自己冲来,罗幼度轻轻用脚一碰。   足球向小家伙反冲过去。   丑丑学会了跑,但明显没有学会怎么刹车。   见足球向自己跑来,开始还笑着,很快脚下步子一乱,抱着足球摔倒在了地上。   委屈的憋着嘴,大有想哭的感觉。   罗幼度上前一把将丑丑抱起来,双手高高举起,原地转了一圈,道:“鸟儿飞飞……丑丑飞飞飞……”   丑丑立刻手舞足蹈的咯咯大笑。   经过多次的玩耍,罗幼度早就掌握了哄丑丑的诀窍,只要将他高高举起,小家伙就会笑得很开心,一点也不知道怕为何物。   符清儿笑盈盈地上前问好,说道:“这足球是胡伯送进宫来的,说萧燕燕很喜欢玩,就上街买了一个小的给丑丑。丑丑特别喜欢,追着足球满地跑。”   罗幼度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个足球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   他弄出足球来就是为了提高孩子百姓身体素质,结果却成了风靡中原的一项运动。   民间甚至出现了许多足球社,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相比马球,足球显然更加亲民,加上这个时代尚武成风。   足球的对抗性,也让中原百姓趋之若鹜。   不只是百姓,连军中也是如此。   蹴鞠古来就跟练兵牵扯在一起的,名将霍去病利用蹴鞠练兵的记载:“去病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踏鞠。”   相比汉唐时的蹴鞠,后世的足球对抗性明显更强。   三司禁军也纷纷引入,深得军中那些有力气无处发泄的壮汉欢喜。   据说还出了一些明星级别的球员,将蹴鞠的脚法,融入足球,玩出了花样,让罗幼度都有些始料未及。   符清儿本性好动,说道:“若非丑丑需要照顾,妾身都想亲自玩玩。”   罗幼度并不觉得皇后一定要跟长孙皇后一样,文文静静的才能母仪天下。只要恪守本分,喜玩一些,无伤大雅,道:“也别只顾着丑丑,回头朕给你弄几个足球来,找几个宫女一起玩玩。等丑丑大了,也可让他陪你一起玩……”   他说着,想到了胡伯,微微一叹:“也不知胡伯身体怎么样了……”   胡伯从小看着他长大,即便是穿越过来的罗幼度,也深受胡伯照顾,感情深厚。   登基以后,罗幼度有心将他接入宫中,但是老人家不愿意动。   罗幼度估计是胡伯年纪大了,在宫里不方便,怕麻烦自己。宫里的情况也确实不太适合老人家生活,也就随他了,只册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司徒,让他享受朝廷俸禄。   这几个月没见,罗幼度心里也怪想念的。   符清儿说道:“胡伯现在有两个女儿陪伴膝下,身体可健朗着呢。”   罗幼度作为皇帝,每日都要处理奏章朝政,符清儿身为皇后,也有母仪天下的责任,常朝见命妇入宫,一并聊天宴饮,以示恩宠。   其中宰相窦仪的夫人是命妇里的常客,窦家又与胡伯相邻,很多事情也就知道得清楚。   萧绰这个历史上的萧太后,虽改变了人生的轨迹,但潜在的天赋,注定了她的未来不会平庸。   尽管只有七岁,却是聪慧伶俐,身在异域,非但没有任何胆怯不安,反而深得胡伯欢心,周边邻居也对她极为喜爱,赞声不绝。   现在她在窦家举办的少儿义塾中学习,成绩蝉联年级第一。   至于萧胡辇,远不及自己妹妹八面玲珑的讨人欢喜。   不是练习武艺,就是在书房里读书,很少出门。   罗幼度当初的书房,现在已经成为萧胡辇的私人领地了。   罗幼度并不担心萧家姐妹逃回契丹,这个时代远行是需要地方官府出示路引的,没有路引,别说是远行,就连出州府都是寸步难行。   “皇后挑个时日,将他们接进宫来聚一聚……”   罗幼度现在不怎么在意萧绰,反而对于萧胡辇很感兴趣。   萧绰能力在中原这边,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反之萧胡辇却能有大用。   养着她,收服她,在未来与契丹决战的时候,她萧家的身份,以及自身的统帅潜能,绝对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第五十八章 周小妹跟萧小妹   周宅!   “阿爹!你看,这身衣服怎么样?”   “这身呢!”   “这件红色的怎么样?”   “不好,这衣服上回进宫穿过了!”   周小妹不住地换着好看的衣服,让周宗帮着挑选。   经过罗幼度的特许,周宗、周小妹每月能够入宫一次。   因周小妹在义塾读书,故而进宫的时间定为义塾休假日。   周小妹每到入宫的前一天,都会兴致高昂地试衣服,将自己好看的衣服都拿出来,逐一尝试。   周宗每到进宫的时候,心情也格外舒畅。   这一次次的进宫,就意味着受宠。   受皇帝宠,就意味着地位。   周宗对于这方面的门道,那是手拿把掐。   这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心知自己这个小女儿爱跳舞,喜美服,也不以为意,不厌其烦地帮着她挑选。   最后周小妹选择了一件绿色的窄罗衫子、薄罗裙,显得尤为可爱靓丽。   这选好了衣服,周小妹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抱着被子,左右滚了两圈,周小妹眯着眼睛想道:“不知明天能不能见到姊夫!”   “已经有两个月没见着姊夫了!”   “新学了一支舞,好想跳给姊夫看……”   周小妹胡思乱想间,迷迷瞪瞪地睡去。   翌日一早。   周宗、周小妹早早地起床,将自己细致的打理了一番。   周小妹还特地梳了一个垂挂髻,调皮可爱。   两人坐着华丽的马车一路来到了皇宫宫门。   这一下马车,周宗立刻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赶忙叫道:“胡兄,胡兄!”   拉着周小妹就快步上前。   周宗老而弥坚,这些年在汴京混迹,深知那些人能惹,那些人惹不得。   不远处的胡老就是整个汴京最不能惹的人物。   自己那个女婿,你骂他几句,他都未必会与你计较,但你要骂胡老,绝对同你急眼。   周小妹看着胡老手里牵着的丫头,登时横眉竖眼,心道:“这小贱人怎么也来了?”   萧绰大大的眼睛,看了一眼笑眼盈盈的周宗,目光落在周小妹的身上,眉头也忍不住一挑。   两人同时在一所义塾读书,自然是认识的。   义塾是窦禹钧给穷苦学子开的方便之门,并不意味着所有人读书都是免费的。   周小妹、萧绰便就读于窦禹钧为十岁以下的孩童建的私塾,负责私塾的是窦禹钧的义女杨氏。   杨氏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周小妹、萧绰都在她门下学习。   周小妹警敏有才思,而萧绰更是聪明伶俐。   两人就是私塾里的学霸,出尽了风头。   萧绰年纪虽小,但因给罗幼度掳到了汴京,行事谨小慎微。   而周小妹却略有刁蛮气性,喜欢出风头。见萧绰时不时地抢自己的关注点,气得牙痒痒的,常常找萧绰麻烦。   尤其是萧绰到了换牙的年纪,初次见面的时候,萧绰说话漏风缺牙。   周小妹就给她取了一个萧漏风的外号……   一来二往,萧绰终究年纪小,也忍不住了,时不时地阴周小妹一下。   两人有着不小的矛盾。   胡老并不喜周宗,但却极为喜欢周娥皇,碍于周娥皇的面子,回礼叫了声:“周兄。”   周宗道:“胡兄,这是进宫?”   胡老颔首道:“圣人相召,让我等入宫。这不,燕燕今日义塾休假,便一起进宫了。胡辇、燕燕打个招呼……”   萧胡辇、萧绰恭恭敬敬地行礼作揖。   周小妹也向胡老问好,然后她亲切地向萧胡辇叫了一声“见过萧家姊姊!”然后眯眼笑道:“见过萧家妹妹!”   萧绰只能盈盈回礼,说了声:“见过周家姊姊!”   周小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周宗道:“某也进宫与圣人请安,见见小女,一并入宫吧。”   胡老不好拒绝,点头同意。   一行人入得宫中。   早有内侍抬着软轿上前,热情的道:“胡老,轿子来了,您请上轿。”   在宫中乘轿而行,整个朝廷也就胡老有此特权。   周宗眼中闪过一丝欣羡。   胡老摆了摆手,拒绝了内侍的要求,与周宗一并走到了仁明殿。   罗幼度知道今日胡老要入宫,下得朝后,放弃了休息用餐的时间,让尚食局做些简单的糕点送到延和殿。   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批阅奏章。   处理好了国事,罗幼度快步走向了仁明殿。   仁明殿比往常热闹许多。   胡老、周宗、周娥皇、周小妹,还有萧胡辇、萧绰这对萧家姐妹,当然仁明殿的主人符清儿与丑丑自然也在其中。   “见过陛下!”   罗幼度的到来早有通传,一行人早在殿外恭候。   “无须多礼,都起来罢!”   罗幼度慌忙上前扶起胡老,抓着他的手,细细打量着他。   这生活里习惯的胡老的存在,现在分开了,心底的那一点点不习惯,特别不适。   “还好吧,胡伯!”   胡老眯眼笑道:“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不好的。一切都好,家里的那头老驴也好着呢!”   罗幼度听到老驴,哈哈大笑起来。   符清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微红。   向着周宗点了点头,周小妹挑了出来,亲昵地叫了声:“皇帝姊夫!”   罗幼度亲昵地伸手摸了摸周小妹的脑袋……   小丫头乖巧可爱,确实讨人喜欢。   周小妹眯眼甜甜一笑。   然后望向了萧胡辇,微微一怔。   记忆中的萧胡辇一身契丹族特有的圆领、窄袖的长袍,现在的她穿着一身恬静浅蓝贴身长衫,脸上略施粉黛,加上独特的高鼻深目,杏眼桃腮,略显惊艳。   罗幼度问了一句:“汴京生活,可还习惯?”   萧胡辇心底五味杂陈,轻声道:“还好!”   这给罗幼度掳到汴京,远离家园,然后不闻不问的丢给了周娥皇当护卫,萧胡辇心底自是满腔幽怨。   但随着罗幼度阴差阳错当了皇帝,而她住进罗宅,走进罗幼度的书房以后。   那满腔幽怨,渐渐化为了崇拜。   罗幼度书房里最显眼的地方放着的都是兵书,而且每一本兵书都写了注解。   罗幼度真实的军事水平跟历史上那些顶级名将没得比,但他在军事理论上的功底,却是极为深厚的。   毕竟他脑中比这个时代人多了一千多年的经典战例,以及军事理论。 ##第五十九章 解惑   萧胡辇虽是女儿身,却酷爱军略。   罗幼度当初研究兵法时,为了便于记忆,将自己的感悟写下,这些感悟除了自身的体会,还有很多后世耳熟能详的先进战术思想。   萧胡辇看着那简单易懂,却不亚于兵家的金石良言……   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的父亲败得那么惨。虽说是同样的兵书,但彼此理解的东西,并不在一个层次的。   如获至宝的萧胡辇,孜孜不倦地研读,感受着中原天子的雄韬伟略,潜移默化之下,心态渐渐变了。   今日得知要进宫,鬼使神差的,还在梳妆台前化了一个淡妆。   罗幼度自然不知道这一切,目光移向了萧绰。   这位历史上的萧太后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缺了一颗门牙,现在似乎已经长出了。   小家伙生的一张鹅蛋脸,微微上翘的丹凤眼上是细长的柳叶眉,天生的小美人胚子。   这小美人儿可不能便宜契丹……   罗幼度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萧绰怯生生地看着罗幼度,对于这个将自己绑架到汴京的恶人,还是有几分惧怕的。   罗幼度尽量让自己和蔼一些,冲她微微一笑。   萧绰还没反应,萧胡辇却微微挡在了自己妹妹的身前,眼眸中有些警惕。   她可没忘罗幼度对于自己这个小妹莫名地重视……   罗幼度啼笑皆非,自己还不至于对一个丫头片子下手吧?   当自己什么了?   禽兽?   “别在这里杵着,入殿吧!”   罗幼度不与之计较,当先而入。   一众人分做两拨,符清儿招待女眷与小孩去后苑玩耍。   这汴京皇宫虽小,但后苑却极为精致,值得一玩。   而罗幼度拉着胡老、周宗入内殿叙旧。   周宗很有眼力,知道罗幼度与胡老有很多话要说,并没有掺和,而是跟着去了后苑。   罗幼度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周宗真在一旁就如台柱一般,很多话他都无法与胡老敞开来说。   与胡老一并入殿。   罗幼度并未坐在上首,而是跟胡老同坐殿下一张席子上,两人相互对坐。   罗幼度细问胡老生活情况,尽管从各个渠道听说了胡老日子过得不错。   这见了面了还是忍不住问讯,想听对方亲口说出答案,方才放心。   胡老也将生活中的琐事细说,言语中自少不了萧胡辇与萧绰。   萧家姐妹都是人精,深知自己独处异乡,胡老就是她们姐妹最大的倚仗。   想要日子过得好,就得将老人家哄开心了。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萧家姐妹对胡老格外照顾,嘘寒问暖,陪他聊天解乏。   老人家满足笑道:“老朽这把年纪,知陛下一切安好,膝下还有胡辇、燕燕常伴左右,已慰平生。两丫头一开始还有些抵触,现在已经将罗宅当作自己的家了……”   胡老摸爬滚打的一辈子,萧绰这六岁的小屁孩再有心机,还能跟思想健全的大人对抗?   她的刻意讨好,胡老哪能看不出来。   但人与禽兽最大的差别就是感情。   相处久了,哪怕是最初动机不纯,也会渐渐消融。   这一年多的相处,胡老与萧家姐妹同住罗宅,一起生活,也生出了父女般的亲情。   罗幼度听出了弦外之音,道:“那就好,胡伯开心,我也放心了。”   胡老见罗幼度依旧如以往一般关怀自己,也放下了他皇帝的身份,跟长辈一样地劝道:“陛下,国事重要,这子嗣也很关键。这娥皇进宫也快一年了,怎么还没动静?可不能过于的因公而废私……”   说起此事,罗幼度也有些奇怪。   在这方面他不是很急,已经有了一个丑丑,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不过文武官员以及周娥皇自己却很是着急。   前者劝她多立妃子,大有以数量来提升产量的意思。   罗幼度吓得都以国事为重,搪塞过去了。   后者嘛,对症下药。   每次留宿慈元殿,端庄大气的周娥皇都会化身苏妲己,十八般手段尽出。   罗幼度那是欲仙欲死,鞠躬尽瘁。   甚至于第二天,腰酸背痛。   可任是没有动静。   罗幼度无奈道:“御医也看过了,并无异样。或许就是体质问题……有些人容易怀上,有些人却是不易。这强求不得!”   胡老道:“那也不是个事,陛下不如将胡辇也收入宫中吧。皇帝只有两个妃子,确实太少了些。”   他并不知道折赛花的事情,毕竟纳妃的圣旨是直接下达府谷的。   “哈?”罗幼度一脸意外,想着今日萧胡辇娇美的容颜,还真有点心动。   胡老嘿嘿笑道:“我看胡辇着小妮子对陛下有点意思的,她在家里不拘小节,练武射箭看书,如男子无异。何曾见过她打扮了?今日入宫,却少见地化了妆,这小妮子容貌品性皆是上乘……你将她万里掳来,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罗幼度认真考虑了一下,回道:“此事再说!萧胡辇的身份或有大用,还是不要入宫了。”   作为皇帝,宫里多一个漂亮的女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从长远来看,萧胡辇背后是契丹后族,她自身还精于军略,让她招降契丹,领契丹降卒征战,远比在宫里当一个嫔妃更好。   他不介意有一个将军妃子,却介意自己的嫔妃带兵杀敌。   就是如此双标。   胡老也就是提一嘴,见罗幼度另有打算,也不过问了。   罗幼度继续与胡老聊了会儿家常,再次邀请他入宫一起住。   胡老笑着摇头:“你胡伯一把骨头了,可经不起折腾,还是宫外自在一些。”   罗幼度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年纪大的长辈,哪有不想跟子孙住在一起的?只是怕麻烦子孙而已。   “那胡伯有空多多进宫,免得以后丑丑认不得您这位阿爷了。”   胡老脸色难看起来了,忙道:“走,看看丑丑去!”   罗幼度会心大笑:“慢点,慢点!”   来到后苑,符清儿、周娥皇、萧胡辇坐在凉亭里闲聊。   周小妹、萧绰正在陪着丑丑玩闹,而周宗在一旁看着,若保镖一般,生怕两个小家伙没轻没重地弄伤了丑丑。   周小妹有些无趣,觉得幼稚,见罗幼度与胡老走来,立刻抛下了两小家伙,小跑着上前叫道:“皇帝姊夫!”   罗幼度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周小妹笑着眯起了眼睛,好像小猫一样。   胡老生怕丑丑将他忘了,快步陪他玩耍去了,将他抱在怀里,不住地亲他小脸。   罗幼度来到了周宗的身旁,他与周宗没有什么话题,避免冷落了他,问起了李从嘉的情况:“朕在皇家日报上又瞧见了李从嘉的杰作,这是不打算回江南了?”   李从嘉不愿回江南的理由一开始还瞒得住,随着他呆的时间越长,消息不可避免地走漏了。   现在中原都知道江南庙堂内斗的厉害,李从嘉甚至不敢回江南,就在中原纵情山水,作诗玩乐。   周宗说道:“李白莲在中原与士人往来甚欢,暂无回江南的心思……”他顿了顿道:“陛下若觉得不妥,老夫可以帮着劝说。”   李白莲指的当然就是李从嘉了,他在中原自号白莲居士,登报发表文章用的都是白莲居士的落款。   这李白号青莲,李从嘉自号白莲,难免有相较之意,但别说李从嘉还真配得上这称号。   才华能够与李白相比的人不多,李从嘉这个历史上的李后主,恰好是一个。   “他愿意待就待着吧!朝廷能容天下才,莫说是一个李从嘉,便是十个,朕也容得下。”   罗幼度邀周宗去凉亭里喝茶吃点心,这里有胡老看着,并不会有什么意外。   周小妹如尾巴一样跟着。   罗幼度从果盘里拿过一个桃子,递给周小妹。   周小妹开心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吃着,很是淑女。   罗幼度靠在椅子上,看着远处跟丑丑玩闹的胡伯,心里少有的平静。   忘记了国事,忘记烦恼……   什么也不想,就是呆呆的看着。   “那个,陛下……麻雀战,是什么意思?”   不适宜的声音响起,萧胡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旁。   她研读罗幼度留下的兵书,很多时候会出现一些古怪的用词。   比如说麻雀战,还有跳岛战术等。   萧胡辇无法理解,他人又无法给她解释,只能憋在心里。   今日难得见上,萧胡辇犹豫好久,忍不住上前询问答案,以求解惑。   罗幼度会意一笑,让她在一旁坐下,细细给她讲解。   周小妹还想找机会在自己皇帝姊夫面前表演一段新学的舞蹈,但见他与萧胡辇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让人头晕目眩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暗骂了一句:“骚狐狸!”   周小妹终究没有找到机会给自己的皇帝姊夫跳舞。   萧胡辇将自己看兵书时累积的问题,通通的向罗幼度求教。   罗幼度在理论上的功底很深,逐一为之解惑。   待萧胡辇将所有问题都求解之后,已经时近黄昏。   罗幼度留着众人吃了晚膳,便派人送他们出宫了。   丑丑玩闹了一天,早已沉沉睡去,嘴角还留着哈喇子。   罗幼度替他擦了擦口水,轻声说道:“小家伙睡得真甜……为了你小子能够享福,你老子得努力才是。” ##第六十章 乱局中的决策   汴京,八方酒肆!   搏君人说着慕容延钊横行河湟,所向披靡的事迹。   四方百姓听了莫不是热血沸腾。   《皇家日报》不间断地宣扬前线大将取得的辉煌战果。   目的并非简单的让百姓听一热乎,多一点谈资。   而是通过宣扬自己国家前线大将的英雄事迹,让上下百姓潜移默化之下,生出了一股自豪的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汉唐时最为强烈。   现在这个世道,大王旗十年一变,皇帝几年一换,哪有半点的归属感。   一个国家的百姓,若不爱自己的国家,对自己的国家没有归属感,就算再强大,再富有也无济于事。   罗幼度目的就是利用《皇家日报》,一点一点地激起百姓的爱国热忱。   慕容延钊横行陇右河湟的战绩正是最佳的宣传事例。   百姓欢呼之后,一桌却传来异样的声音。   “可恨慕容节帅英雄无敌,却有一个贪财拖后腿的副将,可恨呐!”   “慕容节帅破敌无数,以千余骑军横行于陇右,克强敌取临潭。但副将康延泽却迟迟不敢攻城,平白错失良机。”   “康延泽出身将门不假,可干的都是文臣的活,也就在打北汉的时候,跟着韩步帅混了一些战功,他哪有那个胆量攻城?”   “康延泽贪财吝啬,在汴京可是出了名的。听说他还收了吐蕃人的钱了,这才不攻城的。”   ……   各种版本的谣言,越传越烈,越传越神奇。   最后传到了罗幼度的御前。   罗幼度看着面前两个关于康延泽有问题的版本,对面前的魏仁浦、宋琪、赵普,说道:“你们三人针对此事什么看法。”   魏仁浦说道:“此事现在汴京上下几乎人尽皆知,应当有人故意散布谣言,企图混淆视听。不过康延泽一直不攻城是事实,至于什么原因,枢密院并没有得到消息。”   宋琪说道:“朝廷势头无两,四方稍有敌意之人,少不得推波助澜。越传越玄乎,臣等已经挑出了许多假消息,唯独这两个难辨真伪。”   罗幼度看向赵普。   赵普说道:“此事臣亦不好判断,唯一知道的是,此事最先从军中传开了。恐怕无风不起浪……”   罗幼度闭目沉思,想着枢密院认为靠谱的两种情况:   康延泽能力不行,只能打顺风战,不能独当一面,怯战不敢攻城。处理不好上下级关系,无法服众,将官离心,不听调遣,以至于错失战机。   康延泽贪财吝啬,与河州城豪强有密切往来,收了钱财,故意给河州豪强,喘息的机会。   罗幼度总算明白为何历史上屡屡会出现后方皇帝干涉前线将官的情况。   有些事情发生了,闹到了御前,皇帝必须要从各种误导,错误的信息中选择出正确的决定。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拿康延泽此事来说,消息是从前线军中传来的。   要说绝对是传言,是假的,那不可能。   这事必有缘由。   可要是真的,那就是用人决策的失误,需要亡羊补牢,或者直接出手干涉,下令让康延泽攻城,或是采用另外手段。   身为后方的皇帝,对于前线的情况不了解,胡乱下令,很有可能就是失败的开始。   但如果真有问题,而不决断,也会错失战机。   如果在前线,罗幼度相信自己能够根据情况局面,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但现在他居于后方,手中情报有限,哪怕入手调查,消息的传递来回也得耗时六七日。   何况调查军中主将,副将,明里调查大伤士气,暗里调查,天知道需要耗时多少?   打仗,哪有那么多时间耽搁。   这消息传到汴京,已经事发一段时间了。   必须尽快作出抉择。   不能拖!   魏仁浦提议道:“不如派遣一监军调查情况?”   “不行!”罗幼度断然拒绝,监军这玩意,确实有好处,便于后方掌控前线军队,但更容易坏事。   外行指导内行,兵家大忌。   罗幼度细细思量,想到了慕容延钊,如果康延泽,真的怯战不前,以他的脾性,不会放心的四处作战,念及于此,立刻做出了判断,说道:“康延泽是朕既点的将,朕信他不会令朕失望,此事到此为止。”   ……   河州大营。   康延泽一把抓着袁志的胸口,骂道:“你我兄弟,十五年了,你在背后捅我刀子?”   袁志脸色闪过一丝惊惧,说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康延泽气急败坏地道:“你说我能力不足便罢了,我不予你计较。你还将我跟河州豪族往来的事情泄露出去,真要坏了陛下大事,十条命都不够你赔的。”   他眼睛都要充血了。   对于河州的情况,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吐蕃是半耕半牧民族,一部分是农耕,一部分是畜牧。   慕容延钊突袭河州城失败,但突袭的效果还是有的。   河州周边与河州章迷族关系密切的,大多都进了河州城躲避。   这时间紧急,准备不了过多的食物。   所有进城的族部都需要吃饭。   这所食的粮食就得耕作的豪族负责。   哪有豪族愿意无偿将自己族部的粮食供应出去?   一来二往就有了矛盾。   康延泽正是打算利用这这矛盾,策反城中豪族。   袁志脸色苍白,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他年纪比康延泽高,比康延泽早三年从军,康延泽也一直在他之下,但是灭北汉之战,康延泽得到了好的机会,从而攻破了沁州城,地位一下子就超过了他,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   地位的反差,让袁志心生妒忌,现在又见他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更是无法接受,背地里说了不少康延泽的坏话。   他也不知道,为何事情会闹起来,闹得如此之大。   康延泽松开了手,说道:“你自己去向陛下解释吧!”   他转身离开了营帐。   袁志大汗淋漓,瘫倒在地。   走出营帐的康延泽入眼便见慕容延钊气冲冲地走来。   康延泽赶忙将之拦住,说道:“节帅!”   慕容延钊压着怒火,说道:“情况如何?”   康延泽凝重道:“军中情况压下来了,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他有话不敢说出来,现在整个计策能够成功,已经不在他掌控之中了,而在后方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将事情压下来。 ##第六十一章 碾压的力量   一连几日,康延泽都在焦虑中度过。   康延泽年纪不小,已经四十二了。   但凭借父亲康福的蒙荫,前途一路平顺,但负责的多是后勤工作。   直到攻取北汉的时候,才真正得到领兵的机会。   那一仗核心关键是罗幼度快马轻骑收复李筠,长驱直入直捣太原府晋阳城,逼得北汉皇帝刘承钧收缩兵马,龟缩晋阳城,导致了周边城镇兵力空虚。   康延泽攻取一城一关,功绩显眼,但真要说服众,还差了那么一点半点。   此次西征,慕容延钊率领的殿前司骑军大出风头,在陇右河湟横行无忌,战功拿得手软。   可步军呢?   缩在河州城下按兵不动,坐看友军获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哪有不羡慕的道理。   康延泽本就不足以服众,又遇到这种特殊情况,累积了不满。   袁志在嫉恨心的驱使下,背后说康延泽的坏话,就成了导火索,将事情引爆了。   在军中都有不小的影响,靠慕容延钊的威望压了下来,远在万里的汴京会传成什么样猜都能猜得到。   河州城的豪强以为事情败露,本订好的计划起了波折。   康延泽如果这个时候攻城,或者将自己换了,一切功亏一篑。   自己的前途彻底就毁了……   不成功的谋划,再奥妙又有什么用?   直到了第四日,康延泽收到了枢密院的来信,让他莫要受到外力影响,认真对敌,方才让他放心下来。   康延泽消除了一切心理负担,静下心来,研究河州的情况。   原本他已经收买了城中的葛家,但现在对方左右犹疑,康延泽也不准备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看着手中何郎业贤提供的河州豪族名单,康延泽眼中一动,落在了慕容家的介绍上。   经此动荡,河州城的中小部落多半不敢妄动。   不如换个思路?   三日后,河州城。   慕容庆宣气急败坏地回到了家里,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骂道:“什么玩意,你家的牛羊是宝贝,老子的粮食就是天上掉下来的?”   慕容一族是吐谷浑的皇室,唐时吐谷浑为李靖所灭,吐谷浑族人一直为唐朝、吐蕃所收留。   其中慕容庆宣就是昔年慕容宣超率吐谷浑人回迁青海后复迁入河州的吐谷浑移民。   他们在河州已经有两百五十多年历史了,手中握有河州附近的大片良田。   一直以来,河州慕容家就靠这些良田在河州赚得盆满钵盈。   这一次中原来袭,慕容家的存粮就成了河州诸部的命脉。   章迷族族长章有德第一时间就拉拢慕容庆宣,给了他不少金银,让他提供军粮。   这唇亡齿寒,慕容庆宣也并未拒绝,反而很是配合。   但是这一天天地都吃他们家的粮食,各部赶入城的牛羊却当作宝一样护着,不舍得宰来吃喝,不免暴跳如雷。   慕容庆英在一旁说道:“中原不是我们能够抵抗的,晚降不如早降,真要等到破城,我们慕容家也就完蛋了。”   慕容庆宣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惧,慕容延钊对待族部的手段很是决绝,只要部族不降,族长一脉以及最有威望的全部处死。   真要等到中原攻破河州,就凭他支助粮草的事,足以问罪杀头了。   慕容庆英道:“现在都说中原军内部出了问题,愚弟却以为,越是如此,越早下注。温成逋利用康延泽闹事,就算计策成功,利用防守优势,我们打赢了这一仗。可那又如何?接下来面对的将会是第二次,第三次的来袭,我们能守住几次?但有一次守不住,我慕容家就是灭族之日。”   慕容庆宣缄默半晌,想着慕容延钊的无敌姿态,叹道:“二弟说的在理,就按你说的办……”   入夜!   慕容庆宣、慕容庆英两兄弟聚集了族中的壮勇奇袭了河州城南门,强行打开了城门。   河州城的守兵想要反抗,为时已晚。   潜伏在附近的康延泽,不顾生死地当先入城。   康延泽备受质疑,便是缺乏一场真正拿得出手的战功。   为了证明自己,康延泽也豁出去了,身先士卒。   至于康延泽身后的兵士,一个个的都如发情的公牛一般,嗷嗷叫的前冲。   这一天天地看着西征骑军得瑟,终于等到了机会,哪甘落于人后。   在他们面前河州城府衙那就是千娇百媚的绝色佳人。   慕容庆宣、慕容庆英两兄弟看着一群兵士如疯如狂地从自己身旁掠过,面面相觑。   他们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庆幸二字。   这种军队,他们真对上哪有半点胜算。   章有德对于内奸早有防范,自城外中原军营传出康延泽与城中豪族有往来之后,就多留了一颗心。   他怎么也想不到背叛之人居然会是慕容家,这一次大战,出财力最多的慕容家。   “叛徒,吐谷浑的人都是叛徒!”   章有德破口大骂,赶忙调集兵马据守府衙。   胜利?   他已经不去想了。   他要活命,他要让中原人知道,想要拿下河州府衙,不耗费十倍以上的兵力,绝不可能。   想要避免伤亡,就得跟自己和谈。   这种局势,只能以战促和。   章有德作为河州豪强,这份眼力确实不差。   只是……   当章有德亲临战场,看着一身札甲的中原步卒,手中平举着长枪,一步一步如墙推进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这差距太大了。   马战,他们凭借先天性的优势,能够与中原一教高下。   但是论及步军,就凭一群披着牛羊皮,缺乏系统训练的族兵,怎么可能在步战中与训练有素的中原步卒相比?   战场的胜负有很多因素,可单论步卒的战斗力,中原步兵碾压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何止一条街?   中原步卒在康延泽的指挥下,一步一步撵着吐蕃族兵布置的防线突进。   吐蕃族兵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中原步卒推进十步,吐蕃族兵就退了十步,不退的全给枪阵刺死了。   惊恐的族兵拥挤在一处,相互推搡践踏,只是一个照面就有了溃退之势。   莫说是计划中的一昼夜,就算半个时辰,他们都坚持不住……   一个、两个、三个……   还没到小半个时辰,吐蕃族兵已经抵挡不住,全军溃败…… ##第六十二章 有来无回   衡量军队强弱的基本,是兵士对于战损的抵抗能力,越是精锐的部队,心里承受力越大。   而河州城内这些族兵既无国家信仰加持,亦缺乏正规训练。   对上中原步卒这等强兵带来的威慑,心理防线直接奔溃。   章有德还想要斩杀几个逃兵立威。但放眼望去,兵败如山倒,数十成百的士兵在向后面逃窜。   哪里杀得过来?   章有德心知自己落于敌手,必然是有死无生,不如痛快一点,手中的刀往脖颈下面一勒。   河州落陷!   这河州落陷,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在兰州义务“劳动”的李谦溥。   李谦溥是一位大器晚成的智勇之将。   后晋石敬瑭时期,他就凭借魁梧的身形,入汴京补殿直。一路磕磕碰碰,从西头供奉官干到东头供奉官,然后又干备库副使。十数年下来,一直都担任军职,却一直都在军中负责后勤,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直到显德元年,郭荣登基以后,李谦溥才获得了表现的机会。   郭荣一开始也不知李谦溥的厉害,让他干文人的活,入辽州劝降辽州刺史张汉超。   他凭借一张嘴,成功说服张汉超举城归顺。   也是凭借这份功劳,李谦溥博得了一个率领偏师深入河东境内游奕的任务。   结果李谦溥不住地收买地方百姓带路,在河东境内来去自如,所向无敌,连战连胜。出色的战绩,惊掉了一批人的下巴。   而后李谦溥镇守隰州,就再无功劳了。   并非李谦溥能力不行,而是善战者无赫赫战功。   李谦溥性情慷慨,一诺千金,不但精于军略,还长于政务,深得民心军心。   隰州在他的镇守下,便如乌龟刺猬一样,让人无处下口。   北汉诸将宁愿去找实力更为强横的李筠的麻烦,也不愿意去找李谦溥的麻烦。   故而若非的魏仁浦推荐,罗幼度当真就忽视了这位实力令他低调的名将。   此番西征,李谦溥并没有如慕容延钊那样受阻于城下,他利用吐蕃友军,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兰州金城。   然后李谦溥就不动了,在金城干起了刺史的活。   他走街串巷,拜访当地豪族、有德宿老,为政于民,获得了地方上的支持,给还没有到任的刺史宋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刘进兴冲冲地来到了李谦溥面前,见自己的上司正在认真地处理着州务,有些无语。   这大将攻城略地,确实有义务镇抚攻克城池百姓,但像自己上官这样,将自己当作刺史般,勤勤恳恳的处理州府事务,却是他闻所未闻的。   “李都监,河州已经落陷了。这等了半个来月,身子骨都麻了,快些进兵吧,拖下去,可就晚了。”   刘进是一员悍将,昔年效力于北汉,是沁州城里的一员偏将。   李谦溥攻打沁州的时候,刘进给两百余人围困,他一人独杀三十一人,力竭被擒。   指挥使孙延进本想杀之泄愤。   李谦溥将他力保下来,从而收为己用。   李谦溥头也不抬道:“不急!”   刘进傻眼道:“之前都监说不急,是因为河州未能攻克。我军孤军西进,容易为吐蕃各个击破。现在河州已下,慕容节帅先一步率兵西进,我们若不跟上,岂不是将他们置于险地?”   李谦溥将手中公文合上,笑道:“这可不一样,慕容节帅手上是什么兵?那是殿前司,有最好的装备,最精锐的兵卒,再加上慕容节帅自身的骁勇善战,擅打硬仗。哪怕对上昔年巅峰时吐蕃精锐,他都不会轻易落于下风。何况是一群豪族组成的联盟军?就算敌人的数量是他们的好几倍,亦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即便无法取胜,也不至于战败。”   这部落与国家的差别,那是无比巨大的。   吐蕃巅峰时候也有天下闻名的具装骑兵,号称衣之周身,窍两目,劲弓利刃不能甚伤。   但现在?   莫说具装骑兵这种重骑装甲。   一般的部落,筹齐百具铁甲都很勉强。   刘进不服道:“末将可不认为都监亲自训练出来的边军,就比殿前司的差,何况我们也有一万侍卫亲军司的弟兄呢!”   李谦溥笑笑不说话,这不同人的打仗风格不一样。   慕容延钊就是擅打硬仗的主,人越多他越有劲。他敢去冲数倍于己的敌人,还有把握占据优势,自己可没那胆子。   但见刘进一脸怕给慕容延钊抢攻的表情,说道:“放心便是,到了出击的时候,自然有你用武之地。现在耐心等着便是,实在闲得无聊,就领着兵士去癿六岭,采一些木材回来。再过几个月就过冬了,金城里有些孤寡老人还没过冬的木材呢。”   刘进嘀咕道:“这点小事,也要我去?”   李谦溥耳朵尖,肃然道:“民生,可是天下最大的事。”   刘进不敢再言,匆匆去了。   李谦溥不疾不徐地继续低头看着文公。   似乎对于出征的事情,一点也不热衷。   李谦溥这悠然自得的脾性,可将温成逋急坏了。   面对中原的来袭,温成逋意图联合湟州、廓州两州的部落,一起抵御中原。   然而温成逋平时作恶多了,这关键时候没有多少人理会。   温成逋对此极为无奈,最后不得不选择据守湟州邈川城,准备在中原西征军杀到湟州的时候,尽可能的加固邈川城。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个主意一点也不靠谱。   邈川城也有着深厚的历史,南北朝时南凉主立国,就定都于此。一直以来,这里都陇右的政治、经济中心。   但邈川城再大,也挡不住数十个部落拖家带口,牵牛赶羊的往城里塞。   邈川城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草料供给数十万头牛羊……   也没有那么多粮食维持那么多的族部百姓。   可真要将妇孺、孩子丢在外边不管不问,各族各部都得闹起来。   将各族部的数十万头牛羊丢在外边,这中原大军来了,做梦都得笑醒。   真要将所有牛羊杀到充当口粮,确实能够熬过这个冬天。   可来年呢?   这仗不用打了,来年饿都能饿死他们。   面对这一个个的难题,温成逋发现他们根本不可能据一城而守,面对的恶劣情况,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延钊的霸道,让温成逋在绝望中获得了希望。   有了洮州、河州的前车之鉴,所有中小部落都明白一点,如果他们不聚在一起,下场将会如河州、洮州的各部一样,给逐一击破。   原本并不愿意聚在温成逋麾下的诸多部落,也心虚慌张了起来。   最终,面对族部的生死存亡,矛盾重重的吐蕃诸部还是忍不住逐一松了口,一致对外。   这手中有人,腰杆子硬,也有了底气。   温成逋不但想将敌人阻挡于湟州之外,还动了破敌的心思。   “这河州都被他们拿下了,李谦溥怎么还不动?”   温成逋眼中闪过一丝焦虑,中原两路出击,主要目的是让他们首尾不得兼顾。   但此举从令一方面来说就是一破绽。   这是给予他们逐个击破的机会。   只是李谦溥部在出兵的时候就已经攻取了金城,然后一直按兵不动,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温成逋也看出了李谦溥的谨慎,派人盯着金城方向。   结果李谦溥还是一副不愿意出兵的架势,依旧在金城驻兵。   大喇嘛班扎西也是一脸古怪,说道:“以贫僧浅见,李施主比慕容延钊更有智计,从他轻易去金城就可以看出。他既看穿了我们逐个击破的计策,就应该与慕容施主齐头并进才是。继续按兵不动,就不担心我们先击溃了慕容施主,再来寻他?”   他细细一想,继续道:“莫不是李谦溥与慕容延钊有仇?不愿意与之一同出击?”   温成逋经这一提醒,猜测道:“有仇应该不会,中原天子还不至于让两个有仇之人配合出战。我看多半是不服了……慕容延钊声势如此浩大,真正所得也不过河州而已。而李谦溥是最先出战果的,名望却远不及慕容延钊,换谁都不舒服。”   班扎西双手合十,道:“如此说来,贫僧倒是猜出了李施主的意思了。他这是故意将慕容延钊推到最前面,在我们与之拼斗激烈之际,坐收渔人之利。他不是不出兵,而是想在关键时候出兵……”   温成逋骂道:“好狡猾的家伙……这样一来,我们得尽快击溃慕容延钊才行,与慕容延钊僵持时间越长,越容易为李谦溥所乘。”   班扎西双手合十,微微笑道:“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好事。将李施主的用意泄露给慕容施主。让他们暗自争功,变为明里争功。将帅不和,可是兵之大忌。”   “如此慕容施主必然不愿让李施主坐收渔人之利,以他那好战的性格,只会更加冒进,便于独占功劳,就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温成逋听到这里,心情大好,豪气干云地道:“那就让李谦溥来不及当这渔人,我们已在黄河上游沿岸围绕宁洮寨、癿当城、宁川堡、巴金城安排了重兵,只要慕容延钊有胆子渡过黄河。就让他过得来,回不去!” ##第六十三章 连环城寨   河州城!   吕端已经接手了府衙事务,相比从幽州赶往金城的宋雄。   吕端从汴京西进河州,自然先一步抵达前线,接管州府事务。   慕容延钊武人风范,不愿与吕端这种文人深入往来,将交接的事情丢给了康延泽,自己率领万骑先一步向湟州进兵。   慕容延钊的作战风格向来直来直往,以能打硬战,敢打硬仗著称,直接推进到了湟州边界,一路清扫吐蕃斥候。   直到黄河上游东岸,他并没有草率地渡过黄河,而是老老实实地在黄河东岸的灵岩寺等着康延泽的后续兵马。   湟、廓州二州的吐蕃族部已经联合起来,他们分重兵聚于黄河上游西岸的宁洮寨、癿当城、宁川堡、巴金城,四处要塞,兵力之多,超过了十万。   慕容延钊刚猛不假,却也不傻,没有一头撞进去,而是向周边百姓征调船只,砍木造筏。   直到康延泽领步卒前来汇合,两人才商讨着如何渡河。   慕容延钊在灵岩寺驻兵期间,已经派遣斥候,将对岸的情况摸索得差不多了。   慕容延钊在地图上比划着,说道:“宁洮寨、癿当城、宁川堡、巴金城,这四个城寨,相互之间,可以形成左右掎角之势。其中宁川堡、巴金城、宁洮寨可以组成一个三角,而宁洮寨、癿当城、巴金城又可以组成一个三角,四座城寨,环环相扣,环环相连。”   他说着一拳打在了地图上,骂道:“这群王八犊子,变聪明了。”   吐蕃部族联军结城寨而守,四座城寨相互依存,他想要如在河、洮那般,痛痛快快地逐个部落的横扫,那是不可能的。   康延泽目光盯着地图,上下左右思量,说道:“机关算尽呐!节帅这是将他们打怕了。如此布阵,明摆着不给节帅逐个击破的机会……也尽可能地避免了与我们野战……他们这是打算利用城寨为基,靠着机动,来回袭扰我们攻城,袭击我们粮道,跟我们比消耗。”   慕容延钊也看出来了,骂道:“还鼓吹二十万大军,二十万只缩头乌龟还差不多。”   康延泽没有接话,吐蕃部族联军的十万大军是什么成色,他们心里有数。   对方族部全民皆兵,只要年龄适合的男人都能拉着上阵。   故而关键时候,兵源兵力极为可怖。   动不动就是上万兵马……   他们的民族特性确实令得这些人有着一战之力,可真遇到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十万大军不过就是数字而已。   不依赖机动城防,根本就没有资格与他们一战。   很明显他们在河州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已经让湟州的吐蕃诸部找到了合理应对的方法。   康延泽思量片刻,说道:“这种城寨相连的布防,只能从头至尾,一个个攻破,方能避免陷入无尽的袭扰。末将觉得可以从癿当城入手,这里地势险要,不利于大军伸展。末将来攻城,节帅领步卒阻挡敌骑袭扰……这四城寨联防,只要我们能够攻破两城寨,即可粉碎对方的防线。”   慕容延钊也知道自己手上的精锐骑兵缺乏攻坚能力,面对吐蕃的刻意针对,也只能憋一憋,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来的时候李都监还在金城按兵不动?”   康延泽道:“李都监确实未有出兵的意思。”   慕容延钊皱着眉头,带着几分不满地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让我们顶在前面?”   康延泽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应该有这个想法,毕竟节帅的实力,人所共知。李都监以智谋称雄,不敢正面迎敌,可以理解。真要让李都监顶在前面,一不小心给敌人击破,那可不妙。”   慕容延钊心里瞬间舒坦,点了点头,不去计较细节了。   至于争功,各凭本事。   慕容延钊、康延泽并没有给河对岸的十万吐蕃部族联军面子,两人定计以后,当即就横渡黄河,准备前往癿当城。   这种正大光明的架势态度,激怒了巴金城的守军,直接派遣了五千轻骑,在河岸旁防守。   面对中原强军,吐蕃部族联军根本不敢采用半渡而击的战术,直接驻兵于河岸,打算以弓箭射击渡河兵士。   吐蕃部族联军五千轻骑持弓严阵以待。   康延泽双手环胸,在河对岸看戏。   渡河兵士悠哉悠哉的摆渡至黄河中心,船上的兵卒好整以暇地取出了藏在船上的擘张弩,冲着河岸射了过去。   吐蕃部族联军见状骇然失色,纷纷左右奔逃。   这步弩的威力远不是角弓骑弩可以相比的。   吐蕃部族兵身上的皮甲根本无法防御劲弩,强力的弩矢,甚至造成了洞穿伤害。   吐蕃大将朗达看着闪避不及,在地上哀嚎的兵士,张了张嘴,想要下达应对的命令,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们此番携带了步弓以增加射距,但即便是步弓,在射程上远比不上中原兵卒手中的擘张弩。   时值秋末,黄河水势平缓,操船手控着小船,停在河心,船上的兵卒徐徐安装着弓弩,准备第二轮的射击。   看着数十具为弩矢洞穿或伤或死的族兵,朗达最终下达了三百步的命令。   渡河兵卒根本不带怂的,他们有序的分成两队,一部分持拿劲弩在船上待命,一部分登陆布防。   他们扛着一袋袋的铁蒺藜洒在四周河滩之上,盾牌手、长枪手、弩手依次列队,做好这一切以后,船上的兵士方才登岸。   一步一步,井然有序。   这就是正规军与杂兵的差距。   朗达看着河岸严阵以待的六百余人,实无把握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吃下,拖得第二批兵卒过岸,反而危险。   朗达心念族人安危,灰溜溜的走了。   康延泽有些遗憾,他在上游区域偷偷安排了一股骑兵渡河,只要朗达敢强上,这五千兵少说也要留下一半。   当着吐蕃部族联军的面,中原西征军大大方方的渡河,前后有序的抵达了癿当城。   癿当城说是城,其实更适合以堡来相称。   吐蕃上层分裂,中原也陷入动荡,无暇西顾。   河湟附近的吐蕃诸多部落相互攻伐。为了生存,实力强劲的部族,在险要的地方立寨建堡,以抵御外敌。   癿当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小城不大,但依山川而建,宁洮寨、宁川堡、巴金城,也是如此。   康延泽驻兵癿当城城下,并不急着攻城,而是让兵卒砍伐树木,让随军而来的将作监制作简单的攻城器械。   一连三日,在拥有飞梯、投石车、冲车、木幔车等器械以后,康延泽方才对癿当城发动第一波攻势。   训练有素的兵卒躲在木幔车的后方,徐徐逼近癿当城。   当年的吐蕃很是强大,拥有当时一流技术。   但自从愚昧的吐蕃赞普拒绝中原文化以后,吐蕃百姓民智退化。加上内部分裂,贵族因为信仰问题,在高原上已经打出了狗脑子。很多中原杂技古籍,连他们贵族都渐渐认不全了。   何况下面的部族成员……现在完全不具备科技力量。   各方各面倒退了何止百年。   癿当城拥有十余架抛石车,属于最简单的杠杆车,射程还不足五十步,威力小得可怜不说,射速还慢,纯粹的劳力操控,抽轮技术早就还给了师傅。   在木幔车的掩护下,训练有素的中原步卒几乎无伤就逼近了癿当城下。   随着飞梯的架设,已经有英勇的兵士开始登城作战。   癿当城城下战斗打响的同时,慕容延钊已经跟吐蕃的部族兵交手了。   吐蕃人当然知道,仅靠癿当城是抵挡不住中原的西征大军的,他们主要的目的就是耗。   不断地派遣骑兵袭扰康延泽的攻城部队。   在康延泽的攻城的第一时间,宁洮寨已经派遣了轻骑向癿当城支援。   慕容延钊的任务就是阻击这些骑军,不让他们给攻城军制造麻烦。   慕容延钊领着一千五百兵士咬住了一股三千人的骑兵队。   这股骑兵直向癿当城而去,慕容延钊见对方居然学起了自己,正大光明地动兵,哪里能忍,二话不说,立刻就点了一千五百兵士对着三千来骑就冲了过去。   慕容延钊迎面一槊,便将领头的刺于马下。   对方见慕容延钊模样,纷纷大呼:“今世薛礼”,亡命奔逃。   慕容延钊一路掩杀,追至了一处叫赤沙岭的地方。   这里一片赤土,山丘上还有许多残垣断壁。   这里数百年前显然有人居住,是个村落,但因某种原因荒芜了。   慕容延钊经验何等丰富,眯眼瞧了一会儿,当即下令收兵。   只留下一群伏兵,在赤沙岭深处风中凌乱。   一路追杀了千余人,慕容延钊还算满意。   但回到军营,却见康延泽已经停止了攻城。   吐蕃骑兵各种袭扰,他们不与中原骑兵正面对决,遇上了就跑,将骑兵引开。   倚仗对地形的了解,还是有两股骑兵队找到了破绽,在中原攻城兵攻城的时候,从侧翼杀出,烧毁了一部分的投石车、冲车、木幔车,打乱了攻城的节奏,振奋了癿当城的士气。   康延泽见状,选择了暂退休整。 ##第六十四章 夜间取城   康延泽站在军营外,看着癿当城,微皱着眉头。   今日一番战斗,表面上看是个平局,从战损以及场面比来看,他们更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毕竟吐蕃根本不敢正面交战,遇到他们的骑兵部队就跑,好像遇到了猫的老鼠一样。   但康延泽却很清楚,这一仗他们从战略角度来说就是败了,败得很彻底。   吐蕃从一开始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耗时间。   通过观摩河州战役,他们认清了自己,知道中原兵不论是装备、士气、战斗力都在他们之上。   哪怕他们全民皆兵,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在正面战场依然很难与中原强兵对抗。   故而结连环城寨,通过骑兵的袭扰,让他们无法安心攻城,直至他们露出破绽,或者粮草告急。   今日被迫终止了攻城,就是吐蕃战略目标达成的体现。   吐蕃诸部在本土作战,而他们的粮草需要从开封、江淮万里运达,比消耗中原朝廷肯定吃亏。   对于吐蕃这一招,康延泽一时间也想不出应对之法。   吐蕃骑兵论及战斗力,自然无法与殿前司的骑兵相提并论。但比骑术,后天训练的中原骑军,还是略逊于马背上长大的部族的。加上对方没有铁甲的拖累,速度上占据着一定的优势。   对方分为十几波小股部队,利用地形、速度,袭扰他们的攻城部队。   攻城本就是战役里最难的环节,这在关键时候,受到袭扰,很容易就乱了节奏方寸。   癿当城又是一座防御性的堡垒,尽管对方无守城利器,可依旧极难攻克。   就目前这情况,攻城部队真要受到骑兵不断地袭扰,这城真不好下。   “都监,节帅请你一并用膳!”   一名兵卒的声音打断了康延泽的思绪。   康延泽应了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都没觉得饿。”   兵卒随口道:“申时三刻,湟州这里天黑得快,又快到冬季。过晚用膳,就得摸黑洗漱。节帅为了方便,提前了用膳的时间。”   这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康延泽灵光一动,大笑起来:“好一个提前了用膳时间!”   他兴致高昂地走向了慕容延钊的帅帐。   “节帅!”   康延泽走进了大帐:“末将想来想去,却忽略了最简单的法子。”   慕容延钊正在帐中烤着羊肉,闻言兴致大起,忙道:“快快说来。”   康延泽道:“我们只需在夜间攻城便可,他们仗着地形的熟悉,骑兵的迅捷。我们就弄瞎他们的双眼,看他们如何来去自如?我们只需防备他们夜袭,莫要让他们摸到近处便可。”   慕容延钊眼睛一亮,说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只是……”   他皱起了眉头,说道:“攻城本就处于劣势,夜间攻城,将会令得劣势扩大。”   康延泽自信笑道:“若是昨日,末将尚不敢如此大胆。今日一战,末将发现癿当城只是城池坚固,城中并没有对我军造成威胁的守城器械。我军还有攻城利器猛火油,夜间作战,未必会吃亏。”   慕容延钊颇为心急,忙道:“那今夜试上一试?”   康延泽道:“明晚吧,今日攻城,将士们都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晨修葺今日损坏的攻城器械,顺便安排夜间暗哨。准备充足以后,再行攻城。”   康延泽这一招虽简单,却正好打在了吐蕃的七寸之上。   第二日夜,康延泽夜间攻城,直接打乱了吐蕃族兵救援的节奏。   黑灯瞎火的,吐蕃骑兵就算举着火把都不敢加速奔袭,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他们想过摸黑到近处,但癿当城的四周要地,都潜伏着中原的暗哨,还未靠近癿当城就会被暗哨发现。   敌明我暗,形势逆转。   泄露行踪的他们,面对的将是中原骑兵的袭杀。   中原骑兵能大大方方地点火把追击,吐蕃族部骑兵却只能摸黑逃窜,摔伤摔死的,一晚上就有百余人。   胆子大的直接点燃火把照明逃窜,然后他就成了中原骑兵的追击目标……   “咚咚咚!”   急促激烈的鼓声震天作响。   康延泽再一次对着癿当城发动进攻。   这一次与前两次不同。   经过两次试探性的攻击,康延泽这一次祭出了杀手锏……猛火油。   “轰!”   烈焰冲霄而起,在癿当城城墙的过道上蔓延。   猛火油在夯土上猛烈的烧着,城楼上的吐蕃族兵发出了凄惨的嚎叫。   漆黑的液体向四方蔓延,刺鼻的气味与尸体的焦味混合在了一起令人作呕。   这火发作的好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烧红了半边天。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去,瞬间便席卷了一大段城墙。   效果之妙,督战的康延泽都有些看呆了。   “不对!”   康延泽说出声来。   这绝对不是猛火油的威力。   唯有一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城楼上的吐蕃兵绝对用水灭火了!   水加快了猛火油的蔓延,有了现在的情形!   完全让康延泽猜中。   水灭火是常识。   故而这大火一起的时候,城楼上的守兵直接用水来灭火。   在中原守城一方以沙土灭火,早已成为了常识。但断绝中原文化的吐蕃族兵,根本就接触不到这方面的知识。   在这关键时候,愚昧的吐蕃族兵无心地帮了康延泽一个大忙。   城楼上的吐蕃族兵见水灭火越旺,迷信的已经跪伏在地,将之视为天火。   猛火油遍布的区域之内,无一人存活,也无一人再敢上前灭火。   “战机!”   康延泽脑中闪现了这两个字,立刻安排麾下兵士总攻,将所有飞梯都架在烈火蔓延的区域,兵卒一个接着一个,在飞梯上等待着火势的减弱。   随着猛火油燃烧殆尽,没等吐蕃族兵反应过来。   飞梯上的兵卒先一步跃入城中。   瞬息之间,城楼上已经聚集了百余名中原兵卒。   他们踩着热乎乎的城楼,对着城门方向冲杀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中原兵卒登城。   失去城墙优势的吐蕃部族兵,再一次见识到了中原步卒的强悍。   如狼似虎的中原步卒,仗着自己甲坚兵利,肆意挥舞着兵器对城楼上的兵卒展开了屠杀。   连康延泽都未曾想过,癿当城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拿了下来。 ##第六十五章 李谦溥出兵   邈川城。   温成逋得知癿当城落陷,登时傻眼了。   他们想过最恶劣的打算,宁洮寨、癿当城、宁川堡、巴金城阻挡不住中原西征军的进攻步伐,也在后方要地重新修建要塞,打算依靠要塞一步一步瓦解中原西进的势头,拉长他们战线的同时,通过袭扰粮道的方式,获得取胜的战机。最不济也能拖垮他们,让他们自行撤退。   这是他们总体的战略目标。   可就算他们再如何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也想不到癿当城居然坚持不过三天。   他们前天才得到消息,说战术奏效,癿当城坚如磐石。   结果一晃眼的功夫,癿当城落陷了?   这打脸来的不要太快。   强压下自己的慌乱之心,温成逋故作镇定地道:“中原贼兵现在如何了?”   传令兵道:“他们拆毁了癿当城,已经向宁洮寨进兵了。”   温成逋听了也是一阵沉默。   癿当城是地方族部建造的军事堡垒,对于湟州的整体发展全无意义,反而影响道路交通。   温成逋在早年就多次想拆除癿当城,一直未有机会。   现在慕容延钊、康延泽将之拆毁,温成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没了癿当城,中原不用考虑驻兵以及重新为他们夺取的烦劳。而他们却彻底的失去了这一军事要地。   温成逋心乱如麻,这一连串的交战下来,他发现中原的战术战法,还有兵卒的装备、素养都不是他们可以相比的。   他们想到的,对方往往都能想到。   就算对方被有心算无心,也能很快的调整过来,并且想出应对之法。   然而对方的一举一动,却令他们无计可施。   想着手握十万大军初的豪情壮志,看着渐渐不受控制的局面,温成逋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自己就像是给老虎盯住的羔羊……   这种待死的预感,让这位湟州豪帅有些抓狂。   大喇嘛班扎西也是眉头紧皱,说道:“中原贼兵尝过了夜间攻城的甜头,接下来也会在夜间进攻宁洮寨。夜间难以行军,得想出法子支援宁洮寨。假若宁洮寨再次为中原轻易夺取,军心必然动摇。”   温成逋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实力差距太大。   如果他们与中原骑兵有一战之力,不管白天黑夜,就凭掎角之势,完全有一战之力。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野战无一丝胜算,硬实力不够,什么策略都是笑话。   无计可施。   温成逋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中原兵夜间攻城,白天必然困顿,可让兵士尝试袭营。”   温成逋说的是有道理。   中原兵士夜里作战,白昼确实精神不济。   但慕容延钊、康延泽就没有出战的想法意图。   五千不参与攻城的强弩手护卫着营寨,有本事就来攻。   补觉的慕容延钊、康延泽都不待起床指挥……   温成逋、班扎西得知如此情况,皆莫可奈何。   强弩这种利器,对于现在科技倒退上百年的吐蕃来说,就是无解的存在。   便在温成逋、班扎西一筹莫展之际,又有一则消息传来:   金城的李谦溥出兵了。   一直在金城按兵不动的李谦溥在得知慕容延钊、康延泽攻破癿当城,攻打宁洮寨之后,突然出兵了。   他领着麾下的两万兵马一路西进,已经抵达的东关,速度之快,让温成逋、班扎西有些措手不及。   温成逋不可置信地惊呼了一句:“怎么这么快?”   传令兵的答案让温成逋当场呆住了。   “李谦溥得到了兰州豪强的支持,借了两万匹马。李谦溥部全军皆骑乘战马,速度极快。”   “混蛋!”温成逋除了无能狂怒,一点招也没有。   班扎西肃然道:“应该立刻派兵支援通川堡,通川堡绝不能失,一旦通川堡为贼兵攻破,李谦溥部将会直逼邈川城。”   他们用重兵防守慕容延钊,无可避免地导致了另外一条道路防备松懈。   温成逋认同点头:“调邈川城的兵,还是前线兵马?”   班扎西道:“用邈川城的守兵吧,前线兵马不能动。两路军最厉害的还是慕容延钊,南线本就因癿当城落陷而士气低下。再抽调兵士北上,局面更加恶劣。”   温成逋无奈道:“只好如此了!”   温成逋不再犹豫,立刻叫来自己的心腹温飞,让他领着一万五的骑兵,命令他日夜行军,火速支援通川堡。   通川堡。   李谦溥出了东关,一路西进,沿途山岭起伏,地势崎岖,但畅通无阻地抵达了通川堡下。   通川堡位于湟州、兰州的交界处,北面是绵延三百里的癿六岭,通往塞外江南灵州的必经之处。   自从长安破败,中原陷入内乱以后,吐蕃与西域的商人更加喜欢前往灵州贸易。   同时通川堡东拒兰州,北挡沙漠羌族,也是极为难得的战略要地。   兼顾战略、财富,通川堡的地理位置也就水涨船高,极为重要,围绕着通川堡的争夺,湟州诸多豪强狗脑子都打了出来。   他们打得凶狠,各方损失惨重,四方商人也怕兵灾,不敢来了。   几大豪强见势不对,采用了共治的方法,共同瓜分利益。   这才让通川堡的局势稳定下来。   李谦溥眺望着颇为雄壮的通川堡,在他身旁的一名叫做牧波的少年说道:“大帅来晚了一日,早来一日就好了。对方的援兵昨日才到。早来一日,便能截住对方的援兵。”   牧波是金城一个小部落的少主,常年往来金城与湟州邈川城,对于这里的地形特别熟悉,自告奋勇地充当起了向导。   李谦溥用着几分生疏的吐蕃语说道:“不用担心,要不了几天,他们会回去的。”   李谦溥在担任渭州刺史以后,已经意识到朝廷有可能对陇右河湟动手。   故而他施以仁政吸收边境的各种吐蕃人、吐谷浑人、羌人、回鹘人,对他们一视同仁,将之收为己用。   为了更好地跟这些人交流,他一边鼓励他们学习汉语,一边又自己学习吐蕃语,现在与吐蕃人正常交流并无问题。   他留下一句若有所指的话语,转身安排身后的兵卒就地扎营,砍伐树木,建造简单的攻城器械。 ##第六十六章 伏击不成就强袭   刘进走在人迹罕至的山道上,整个人自从进山以后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知道自己在山中走了六天。   带路的是俩兄弟,三十岁年纪,一个叫娄再殊,一个叫娄再宴。   兄弟两人是金城出了名的猎户,家中四代以狩猎为生。   尤其是他们兄弟两人,更是远近闻名,常猎虎熊之类的猛兽,五年前,他们兄弟更是猎得一头一千多斤的大棕熊,震惊了整个陇右。   此次李谦溥智取金城,在金城广施仁政,听闻两兄弟的名号,亲自登门拜访。   刘进一开始还不理解李谦溥为何对一对猎户如此热衷。   直到领兵出征的时候,刘进才发现自己的上司是何等的高瞻远瞩。   娄再殊、娄再宴两兄弟的收获比别的猎人更多,除了他们的确实精于狩猎以外,更多的是对于周边山势的熟悉了解。   他们知道常人不知道的道路。   娄再殊手中握着一把柴刀,将身旁的荆棘砍断,边走边道:“这条路都是野兽过山时踏出的小径,极为隐秘,无人知晓。家父是追逐一头受伤的豹子,这才偶然发现的。”   他指着西北道:“从这里走穿过大通河就到了大通山,我们不能从正面走。大通山是有吐蕃猎人在山上打猎的,我们沿着山腰绕一圈就能避开他们。在山下有他们的牧场,将军可以劫了他们的马匹,向西南方而去。不到二十里就是邈川城……”   他的汉话说得很是流利,兰州与秦、渭二州相隔不远。   吐蕃也没有办法完全隔绝此地的汉文化,娄再殊这类汉民还是精通汉家语言的。   刘进拍着他的肩膀赞道:“好!再殊兄弟,客套话不多说了。以后就是兄弟,一起为陛下效力。”   娄再殊一辈子打猎,也有些向往外边的世界,忙道:“一起为陛下效力。”   两人一问一答,弟弟娄再宴从前方草丛里钻了出来,说道:“大通山下的图那部的男人大多都调往前线,部族里只有少数族人防守。”   刘进挥舞着拳头,喜声道:“天助我也!”   他略一思索,立刻道:“就这种情况,无须绕路了。我们直接从山腰走,袭击图那部。再殊兄弟,你跟着胡裨将一起,率领一千兵士抢了他们的战马,制造声势,直奔向邈川城。再宴兄弟,你将一部分图那部妇孺向通川堡驱赶,莫要追得太深,适可而止就好。”   刘进颁布了进军命令。   娄再殊欲言又止,却也知道自己对于兵事并不了解,不敢多说什么。   刘进率兵直接从山腰下了山,五千兵士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图那部。   图那部八成的青壮年都上了前线,除了千余护卫,就剩一群老弱病残。   刘进部虽然翻山越岭,不在最佳状态。可对付一群老弱妇孺,却也不费吹灰之力,很轻松地就攻下了图那部。   已经领命的裨将胡凌夷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抢着图那部的马匹,向邈川城杀去。   胡凌夷的奇袭部队并没有得到奇袭的效果。   邈川城的情况与河州是一样。   温成逋在邈川城的周边扶持了许多小弟,他们但凡遇到危险,第一件事就是通知邈川城。   胡凌夷的骑军速度极快,但还是及不上消息传达的速度。   邈川城。   温成逋脸色铁青,怎么也想不到中原李谦溥部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邈川城附近,兵锋直指邈川城。   直到这时,他才惊觉过来,一直将慕容延钊当作最强劲敌,却不知真正可怕的对手,是那不声不响地李谦溥。   温成逋刚刚调派了一万五千兵卒支援通川堡,邈川城的守兵不足五千,正是最薄弱的时候。   李谦溥这是打算直接将军?   温成逋强压着心底的恐慌说道:“对方有多少人?”   班扎西道:“许是五千,或是一万。图那部传来的消息是五千上下,但斥候传来的消息却足足有上万人,尘土飞扬,声势浩大。”   他说了手中的情报之后,立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贫僧倾向于五千,所谓上万,更多的是为了威吓我们。李谦溥部只有两万人,他们西征而来,少五千兵可以掩饰,真要少了一半,不可能瞒过我们斥候的。”   温成逋闻言放心下来,哼了一声说道:“李谦溥这是将我当成刘禅小儿了?他以为出其不意,就能逼得我投降?想得太天真了……邈川城有城防之利,就算对方真有一万兵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危险,中原强兵给他压力太大,哪怕是兵力相当,他都有一种抵不过的感觉,问道:“不如我们将温飞叫回来?”   他本是惊惧一问,自己却怔住了,双手一拍,恍然大悟,高声道:“还有一种可能!李谦溥的目标不是邈川城,而是想围魏救赵!好家伙,险些中他诡计。表面是想威胁邈川城,其实就是打着杀伤我族的主意。”   湟州大部分的兵马都聚在了宁洮寨、宁川堡、巴金城,他手上的两万兵是最好的倚仗。   真让李谦溥吃了,湟州后方将无兵可以调用。   温成逋暗自庆幸,道:“我不是魏惠王,更不是刘阿斗,李谦溥小儿,能耐我何?”   几乎在同一时间,支援通川堡的宗哥族的大将温飞也得到了中原奇袭图那部的消息。   温飞看着面前数以百计图那部难民,心急火燎。   通川堡的安危,他可不在乎。   但邈川城关乎着他族部的安危,一旦邈川城落陷,他的妻儿老小都会成为阶下之囚。   这一听到中原兵马直奔邈川城而去,深知邈川城兵力不足的他,立刻就动了支援的心思。   只是他并没有得到邈川城的求援,不敢轻易调动兵马,只能暗自焦急。   直到赫连平疆的出现……   “温大帅,您要为我父亲报仇啊!”   赫连平疆一身血污,跪伏在温飞的面前。   温飞心底更是心生不祥预感。   赫连平疆的父亲叫赫连荣,是温成逋麾下的一名千夫长,颇有武勇,但更善于经商,是温成逋的钱袋子,在宗哥族里地位特殊。   温飞将赫连平疆扶起,赶忙问道:“起来,起来说话!到底怎么了!”   赫连平疆泣不成声道:“中原贼子狡猾,他们不知走哪条道路,居然出现在了大通山,他们现在已经封锁了通往通川堡的道路。族帅连派了两拨求援使者都未能突破重围,连木柚羽千夫长也阵亡了……”   温飞气得大叫一声:“中原贼子,我与你势不两立。”   木柚羽是他的女婿,他的几个儿子都不争气,唯独木柚羽这个女婿能力非凡,在他心底木柚羽比他几个儿子都要重要。   赫连平疆继续道:“家父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封锁,带着侄儿与族部勇士走小路赶来求援。哪里想到还是给贼子发现,父亲为强弩射杀,就死在侄儿面前。”   他哭得极为凄惨,鼻涕眼泪一套流。   温飞双目刺红,显然以为女婿阵亡的消息所激,切齿地安慰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放心,你世叔不将中原贼子赶尽杀绝,难消心头之恨。”   他本就有救援邈川城之心,现在得到了求救的消息,不再有任何迟疑,当即让抵达通川堡不久的族兵回军救援邈川城。   宗哥族所有族兵的家眷都在邈川城,对于温飞的命令,他们没有任何怨言,反而不断地催促身旁人动作快些。   温飞担心邈川城有失,一路加急行军,不过三个时辰,已经到了把拶宗。   把拶宗是通川堡前往邈川城的必经之路。   把拶宗位于湟水南岸,这里地形复杂,河岸边是成片的芦苇丛,中间是一片小平地。南边是茂密的树林,树木高大遮天蔽日。   温飞的回援部队便是要穿过中间的这片小平地。   看着这天然的伏击地点,温飞并没有草率的入内,挥了挥手,让人入树林搜查,看看是否藏有伏兵。   便在搜寻兵卒入林的时候,突听一声尖锐的响箭声响,一彪骑兵飞也似地从他们身后冲了出来!   伏兵居然在他们身后?   行军队列尾部的将士们人人看见,对敌人从身后出现,谁也没有心理准备,不禁一片哗然。   温飞愕然回首向后眺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多少数量的骑兵从他们背后杀入,对方如狼似虎的屠杀着自己的族人……   “后队变前队,迎敌!”   他这命令一下,骇然发现前方树林里也冲出了密密麻麻的兵士。   刘进在树林里藏了大半天,见对方居然不中计,索性也不管了。   什么伏击不伏击的,既然不配合,那就来硬的。   霸王硬上弓!   “果然这树林里藏有伏兵。”   温飞暗自庆幸,如果不是留了一个心眼,只怕自己此刻已入溃败之局了。   但很快他就悲哀地发现,似乎结果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先快马赶到通川堡,这还未好好的休息,恢复体力,又马不停蹄地折返……   一来一回几乎要将兵卒的体力消耗殆尽了……   在这种状态下,哪里还有作战的体力? ##第六十七章 大局已定   完全不需要计算,战场上往来奔杀的,皆是中原伏兵。   温飞甚至不知中原兵马有几何。   在这里杂兵与正规军的差距也可以显现。   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哪怕遇到袭击,也能够自主地列阵抵御。   即便陷入动荡,依旧能听从指挥,且战且退。   但步卒杂兵远做不到这点,本就体力不支的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勇气。   温飞脑中所想的也不是死战道理,而是以逃跑撤退的方式,保存自己部族的力量。   “撤,往通川堡撤!”   温飞不敢往前方的小道突围,那边地势太过复杂,左右放一把火,他们全部都得葬生火海。   回通川堡整备是唯一的选择……   刘进见敌方已经逃出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将手中的长枪当作暗器投射了出去。   呼啸的长枪瞬间洞穿一人胸口,将之连人带马射飞出去。   娄再宴手中猎弓连珠齐射,每一矢必有一人落马。   刘进大赞:“好箭法!”   娄再宴却一脸遗憾,道:“只可惜跑了贼首!他们未能进入我们设下的埋伏……”   刘进却不以为意,说道:“打仗就这样,敌人不是傻子。你未必能够事事如愿,真正高明的统帅会有好几套方案,我们跟上去,他们跑不了的。”   温飞狼狈至极,看了一眼后方的丧家之犬,竟然跑出了大半,心中庆幸窃喜:好在对方没有骑兵,不然这一次真的悬了。   刘进是抢了图那部的马不假,但是只有马是远远不够的,得有马鞍、马镫这些辅助用具。   图那部五千匹马好弄,但五千具马鞍却找不到。   故而刘进手中的五千兵属于骑马步兵。   至于失利、逃窜,在温飞看来都不是事。   习以为常。   只要睡一觉,一切都恢复原状。   脸皮就是如此之厚。   吐蕃还是保留着一部分草原民族的风采。   但显然温飞高兴得太早了。   豺狼滩离通川堡还有五里,北依荒山,南临湟水河滩,常有豺狼等野兽于此饮水故而得名。   温飞高声打气:“过了豺狼滩就是通川堡,到了那里,便安全了……”   他话的余音还未落下,便听得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震天作响。   这一次的声势远比先前更大,还伴随着战鼓的轰鸣。   温飞坐下良驹都受到了惊吓,险些控制不住。   荒山树木丛中无数人影闪出,他们扣动着扩机对着下方吐蕃族兵射出了手中的劲弩。   这占据高点的近距离的劲射,强弩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中箭之人不是给钉死在地上,就是造成了洞穿伤害。   只是一轮激射,温飞发现自己所部,已是人仰马翻。   正前方列队整齐的中原兵卒挺着长枪快速袭来……   在温飞出通川堡城,前往邈川城的时候,李谦溥先一步下令将军队从通川堡西门,绕至了东门,堵截了温飞撤回通川堡的路。   温飞见前路不通,堵在这河滩上,荒山上的弩手能将他们射成刺猬,只能选择后撤。   然撤不过一里,刘进已经寻路而来。   两头一夹,温飞登时成了锅中的饺子。   刘进在金城憋了多日,图那部一群老弱妇孺打起来没意思。   先前伏击的时候,温飞只顾着跑,也没砍杀几人。   早将这位出生于燕赵地的悍将憋得一身火气,这时得到了发泄,挺着长枪就冲到了最前处,双手一起挥舞,泼风也似的向前攒刺乱打,踏着一具具尸体向前突杀。   在这前后夹击之下,吐蕃族兵无路可去,居然给挤压的向湟水逃命了。   这一段的湟水河面宽敞,淤泥横生,人力不可强渡。   这下水兵士有死无生,但惊惶失措的吐蕃族兵却将此视为了生路,一个个地往湟水里逃,溺死者不计其数……   宗哥族一万五千族兵全军覆没!!!   刘进在指点娄再宴做战后清理战场。   娄再宴一直以打猎为生,对于军务从未接触,学得特别认真。   “尸体将敌我分出来,我方牺牲将士另作处理。敌方兵士尸体集合焚毁,免得引发瘟疫。”   “还有战场上的武器,只要有铁的武器,甭管成啥样,都得收集起来。这类兵器,回炉锻造,威力更甚……”   刘进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   娄再宴不住点头,一一记下。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李谦溥,敬慕的道:“都监太厉害了,轻而易举的就打了大胜战,真了不起。”   刘进不住点头,说道:“那是,李都监可是我第三佩服的人,能不厉害嘛!”   娄再宴愕然道:“第三?都监不是最厉害的?”   李谦溥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处,听到了他们的说话,插嘴道:“娄都头是没见过真正厉害的,李某在朝廷里只能居于末席。厉害都不敢称,哪敢称最厉害。只是陇右河湟这些小角色,天子派我来处理而已。”   娄再宴有些不可置信。   娄再宴偷偷地问向刘进:“那第二第一是谁?”   刘进道:“第二是刘无敌,现在改叫杨业了。第一嘛,自然是当今天子,那是真的了不起。契丹多强?他能压着契丹不敢动兵。”   ……   汴京皇宫!   “漂亮!”   罗幼度将手中的捷报重重地放在了案几上,然后又爱不释手地拿起来,细细看了一遍,说道:“精彩,太精彩了。”   他兴奋的从案几上一顿翻找,找到了河湟地形图,平躺在案几上,一边看着李谦溥传来的捷报,一边用手指模拟着中原军、吐蕃族部军的行军路线,脑中做着战事推演,连连叫绝,有些心痒难耐,只恨不得自己亲临前线,结果指挥棒,指挥大军收复河湟故地。   “来来来,都过来,且来看这里!”   罗幼度对着殿中的魏仁浦、赵普、潘美、曹彬招了招手,让他们来到近处,指着地图说道:“你们看出来没有,李谦溥这一仗可不只是一场战术大胜。他选择在这个地方将敌军全部歼灭,背后可有很深的战略用意。”   他语气带着几分兴奋,说道:“这一场战,打得可不简单。”   几人看着地图,起先还有些不解,看了半晌,但跟慕容延钊的部队上下一联系,瞬间明白了过来。   赵普最先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河湟定矣!”   罗幼度望向魏仁浦,说道:“魏相公,你给朕举荐了一个大才呀。”   魏仁浦忙道:“是陛下敢于用人,才有李都监今日,老臣不敢居功。”   河湟吐蕃诸部以实力最为强劲的温成逋为首,而邈川城是河湟的中心地,也是物资存储中心。   为了抵御中原,乱了近乎百年的河湟吐蕃,罕见的同仇敌忾,将战略物资集中于邈川城统一调度。   完全可以说就是河湟吐蕃选择了以邈川城为据点,然后在前线建造军事堡垒,来抵御中原大军。   邈川城的重要不言而喻。   李谦溥全歼的这股部队是邈川城的核心守备力量,是为了应对李谦溥突然出击通川堡,临时抽不出兵力借用的。   但李谦溥将对方全部歼灭了,这就意味着邈川城现在呈现一个短暂的兵力真空的状态。   李谦溥现在完全无须理会通川堡,直接进兵邈川城,截断邈川城与吐蕃前线连环城寨的往来。   前线连环城寨得不到后方的粮草支援,撑不了多久。   但是他们跟不能直接回军邈川城。   一方面会给李谦溥围点打援,另一方面,他们这一撤,前线必然崩溃。   慕容延钊在战略布局上逊于李谦溥,可他打硬仗的本事,那是天下一绝。   桑干河畔,他以手中殿前司疲兵对阵契丹最强的铁鹞子,毫不落下风,甚至一马槊差点要了契丹双壁之一耶律斜轸的小命。   这前线一崩,慕容延钊、李谦溥两路兵马一回合,河湟吐蕃更加没有获胜的希望。   李谦溥如果真的进兵邈川城,那就等于直接将军,让河湟吐蕃陷入左右为难,前后都是绝路的境地。   退邈川城,给李谦溥围点打援,同时前线溃败。   不退,慢性自杀,河湟吐蕃的士气会一天天的下降,一旦粮草断绝,便是待宰的羔羊。   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李谦溥、慕容延钊手上了。   河湟将定……   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这比想象中的要简单的多嘛,还以为至少要到明年才能决出胜负,现在还未过冬,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赵普毫不犹豫地说道:“陛下英明神武,调度有方,收复凉州、河湟,岂在话下。”   魏仁浦、潘美、曹彬虽然没有赵普那么的不要脸,但该吹的时候,一样会吹,纷纷表示:“一切皆是圣主仁德所致。”   连话少的曹彬,也来了一句:“陛下用人识人,大有秦皇唐宗风采……”   罗幼度也没有谦虚,颔首道:“陇右河湟上百部落,乱作一团,我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并不奇怪。凉州局面稳定多年,还以为会大动干戈。不想李正元直接五百破五万,早早地定了局势。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他说着看了潘美、曹彬一眼,笑道:“你们也莫要着急,有你们用武的地方。”   潘美、曹彬眼中透着几分喜意。   他们两人一直将彼此视为竞争对手,结果让李处耘后来居上了……   这心中难免焦虑…… ##第六十八章 折赛花入宫   这前线战事已经明朗,一个很现实急切的问题出现在了罗幼度的面前。   要不要继续。   陇右河湟、凉州大局已定,所耗时间比预计的要快上好几个月。   罗幼度心中预估的时间是半年,但在李处耘、李谦溥、慕容延钊、康延泽这四位将帅出色的表现下,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掌控了局势。   接下来最多一两个月,便能彻底解决河湟、凉州的战事。   他们粮草充足,兵卒损耗也不大,士气更是旺盛,完全有实力继续作战。   这要继续作战,向哪边打,也是一个问题。   是再次西进,进攻甘州回鹘,还是向吐蕃青海湖进兵?又或者进攻河曲之地?   这些都是问题。   罗幼度看着殿下的四人,笑着问道:“虽说此时言胜,为时尚早。不过诸公不如提前想想我军收复陇右河湟以及凉州之后,是就此止步?还是继续进兵?若继续进兵,当以何为目标?”   他此言一出魏仁浦、赵普、潘美、曹彬皆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魏仁浦才出班沉声道:“陛下,陇右、凉州失陷百年,境内百姓早已不习汉文,不说汉话,境内以部落放牧为主,耕作次之。陛下此番收复失地,光复汉唐故土,功莫大焉。然攻取易,治理难。”   “拿下陇右、凉州只是一个开始,要想让两地正式成为我新朝领土,得彻底改变两地习俗。取消所有部族,改畜牧为农耕,学习汉话,读汉书,这一切都会引发冲突。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兵灾再起。”   “当年汉羌矛盾,百年不断,反叛不绝,便是例子。”   魏仁浦苦口婆心地说道:“臣以为过犹不及,今陛下定陇右,复凉州,威震西北。必然再无人敢于商路挑事作怪,不如就此罢兵,安抚百姓,治理两地民生。即可令两地民心归附,亦可取商道之财,滋补国库。”   罗幼度微微颔首:“魏相公此言,可谓老成谋国。”   赵普却提了反对意见,说道:“臣以为魏相公过于慎重,西方之局,依旧复杂。吐蕃乃我中原世仇,尽管内部动荡,可敌视谋我之心,丝毫未断,得让他知道厉害,才能够断他们念想。”   “唐朝待吐蕃如何?可谓荣宠至极,结果?屡屡入侵,豺狼性格尽显,不打痛他们,哪有边境太平?”   罗幼度不可置否,认真听着。   赵普却来了精神,继续道:“还有曹家归义军、甘州回鹘。他们一个表面臣服,实则暗怀鬼胎,只想着占地称王。另一个说是友邦,得知我军西征,却有联合凉州,出兵相助河湟之心。”   说道这里,他更是来劲,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分贝:“亏得陛下高瞻远瞩,高屋建瓴,早早地看穿了甘州回鹘与凉州诸部的狼子野心,提前安排了李处耘节帅,抵定凉州局面,方才有今日胜果。”   “若不是陛下深谋远虑,此刻河湟之战,我军所遇之敌,可不只是河湟吐蕃了。”   赵普最后做了总结,道:“就算不动兵,也得让他们明白。陛下目光如炬,他们的那点小心思皆在掌控之中。不打他们,是陛下仁德所致。要他们引定难军为鉴。”   罗幼度依旧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满意,尽管赵普这半文盲用词都没用对,但他还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罗幼度最大的毛病就是心大,理性告诉他应当适可而止,但想到甘州回鹘的动作,他就有着点点不爽,大有一鼓作气将之覆灭的冲动。   但他也知道打甘州回鹘不比凉州、陇右的吐蕃诸部,对方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   是能够集结全国资源发展军队,实力并不弱。   历史上西夏屡屡攻打甘州回鹘,都被击退,最后还是李元昊带着契丹爹,合两国之力,才将之覆灭。   不付出一定的代价,拿不下甘州回鹘。   罗幼度将目光落在潘美、曹彬身上。   曹彬先站出来说道:“臣以为继续西进,获利不大。真要打不如南下武平,收复岭南汉国……”   潘美也附和道:“臣也以为西方求稳,转攻武平、岭南汉国,正好可以取两地罪人迁徙河湟、凉州,以充实两地汉家人口。”   罗幼度不住点头,四个人,三种不同的态度,正好对应他们的身份。   魏仁浦虽军略出众,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文臣。   重治而不重兵,相比攻城略地,他更倾向于将动兵的钱用在地方治理上。   尤其是现在的陇右、凉州,真要治理起来,少不得大把大把的投钱。   哪有多余的军饷攻城略地,犒赏三军。   而潘美、曹彬是年轻一辈的军方领袖,他们激进又理性。   一统南方,以举国资源开疆扩土是他们的目标所向。   不论是甘州、还是沙州,在他们看来要人口没人口,要钱没钱,不如将武平、巴蜀、江南、吴越等国一并收拾了,然后跟契丹轰轰烈烈地打一场,那才过瘾。   至于赵普,这位大佬级别的能臣,完全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他罗幼度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   罗幼度恼甘州回鹘蛇鼠两端,立刻就表示要打甘州,哪怕这主意不怎么样。   总之,罗幼度目光所在,就是赵普前进的方向。   罗幼度并没有立刻下决定,而是笑道:“好了,你们的意思,朕明白了。枢密院可以研究一下,此事不急。朕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你们且下去,朕还有奏章要批阅。”   四人一并告退。   罗幼度也未在此事上多费心思,具体打不打,怎么打还得看河湟的战况以及凉州的局势来定。   魏仁浦、赵普等人这一退下,立刻就有宫中内侍求见。   “陛下,圣人已将折婕妤安排妥当,现正在仁明殿叙旧。”   罗幼度一早便知,今日是折赛花入宫的日子,本想着早些处理好奏章,去迎接自己的婕妤,不想收到了李谦溥的战报,察觉出对方的战略意图,忍不住将魏仁浦、赵普、潘美、曹彬叫来,一并商谈。   耽误了许多时间。   这进宫了,应该不再束胸了吧。   不知为何,罗幼度脑中闪过此念,赶忙摇了摇头,认真地批阅奏章。 ##第六十九章 大饱眼福   处理好手上事务,罗幼度得知符清儿、折赛花还在仁明殿,不免有些好奇。   她们关系有那么好的?   叙个旧,个把时辰?   罗幼度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还特意不让人去通传。   一路步入仁明殿,殿中诸多宫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见罗幼度一声不吭地入内,皆先是一怔,然后纷纷见礼。   罗幼度让她们起身,问她们符清儿、折赛花所在何处。   领头的宫女忙道:“圣人、婕妤皆在殿后厅院。”   罗幼度略显讶异,心道:“她们不会打起来吧!”   这仁明殿的殿后厅院原本是一个小花园,种一些简单的奇花异草,以供皇后歇息散步用。   符清儿入主仁明殿以后,便将之修改了。   改成了一个小型的演武场,打算闲暇无事的时候,在厅院消磨一下时间,耍枪或者练习弓箭,还想着在丑丑长大以后,就在这后院传授他武艺。   这符清儿、折赛花两人皆通武艺,这一并在殿后厅院,罗幼度难免多想。   他从仁明殿右侧绕往殿后,还未抵达殿后厅院,便听到了急促的兵器碰撞的声响。   罗幼度见过不少人比试武艺,甚至看过高怀德、呼延赞对打,但姑娘家的切磋,可没见过,不声不响的来到了厅院。   符清儿、折赛花正在胶着的打斗在一处。   符清儿的武器是红缨长枪,折赛花的武艺是一对三尺弯刀。   符清儿的红缨长枪轻巧便捷,抖动时枪尖颤抖不停,使人难以捉摸枪尖戳处。   折赛花的双刀更是灵巧轻快,一攻一守,一进一退,挥舞得让人眼花缭乱。   两人都不是力量型的人物,皆以灵动为主。   快步轻快,动作飘逸……   罗幼度看了看符清儿那灵动的大长腿,又瞧了瞧折赛花飘逸的身法。   果然没有束胸。   虽无半点武学功底,罗幼度却也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符清儿后撤一步,纤腰扭转,双腿劈叉,使出了一记回马枪……   罗幼度大赞,好腰好腿!   符清儿的腰腿,那真是一绝。   这点他最有发言权。   折赛花微微色变,符清儿这一枪又快又急,虽说枪头是钝的,可这一枪,真要捅在身上,那也得难受好一阵子。   来不及多想,身子矫捷地向右侧凌空翻滚闪避。   罗幼度看直了眼,喂喂喂……这木瓜都要甩出来了啊!   有这惯性加持,正常人转一圈,她得转一圈半……   折赛花见符清儿已经有些气喘,体力不支的情况,见好就收,说道:“圣人这一枪极为精妙,要不是手下留情,妾早就败了。”   符清儿自然知道缘由,自怀上丑丑以后,她就疏于练武,一心用在照顾儿子上。   不论招法的熟练,还是自身气力都大有退步。   反而折赛花一直在府谷练习武艺,还时常随着父兄一起上阵,劫掠契丹、定难军。   此消彼长,折赛花此刻的武艺,确实略胜符清儿。   符清儿摇头道:“这武学之道,不进则退。早个两年,还能跟妹妹一较高下,现在差多了。”   “好!”   罗幼度见她们收手了,大感遗憾,但还是为她们精彩的表现鼓掌。   “陛下?”   符清儿略一错愕,她们并没有事先得到通报,忙拉着折赛花前来见礼。   折赛花本英姿勃发的如女中豪杰,但一见罗幼度,瞬间扭捏起来,好似小女人一样,脸色躁红,手足无措。   倒也不是毫无缘由。   这皇帝选妃纳妾,自古以来就有很深的一套流程的。   不管是名门贵女,还是世家千金,都要经过重重筛选:如海选、初选、复选、精选、入宫、实习、选三、钦定一套流程。   但折赛花是罗幼度下旨册封的,自然一切从简。   不过基础规矩还是需要的,其中礼节什么的自然不用说。   最关键的是要懂得侍奉皇帝,故而宫里有许多带着颜色的书,更有经验丰富的老奴照着书言传身教。   折赛花一个黄花大闺女,给逼得看颜色书刊,还学各种技巧,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见到罗幼度,折赛花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今早学的那些知识。   符清儿先一步解释道:“今日与折家妹妹相见,听她说起府谷情况,心底有些感触。妾许久不动武,忍不住邀折家妹妹切磋一二。”   罗幼度一点也不以为意,说道:“皇后还不知道为夫?哪有那么多讲究……只要不影响他人,皇后怎么喜欢怎么来便是。下次再有切磋,可以叫上我一起,给你们当仲裁。别看为夫不通武艺,但见多了高怀德、呼延赞等人的比试。这评鉴的本事,可是一绝,谁输谁赢,谁差了一招半式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就拿皇后的那回马枪,那一招绝了!”   真要他说绝在哪里?   肯定说不出来,就那情形,谁还关注招式?   罗幼度自然不会冷落了折赛花,只是见她拘谨,给她时间缓缓。   折赛花见罗幼度与符清儿交谈随意,有些欣羡,不安的心也放下了。   罗幼度问道:“府谷一切还好吧?岳父、大舅、小舅可还好?”   严苛的来说,罗幼度的岳父只有一个就是符彦卿。   但罗幼度认折德扆为岳父,也说得过去,无人会深究。   折赛花心中也涌现些许暖意,回道:“谢陛下挂念,父亲、兄长一切皆好,陛下送的两把神兵,父兄极为欢喜,爱不释手,皆表示身受国恩,无以为报。”   罗幼度笑道:“那是岳父、大舅言重了!”   他送给折德扆、折御勋的兵器,可不是一般的武器,是用这个时代最高的锻造工艺,打造的枪剑。   因罗幼度鼓励发明生产,激发了一波人的改良热潮。   当然有些改良是有一定水分的……   不少人是将私藏的技术拿了出来。   就如这冶炼技术,中国的冶炼技术一直处在世界前列。   不过中国古人有一个毛病,喜欢藏私。   觉得教会了徒弟,会饿死师傅,故而很多技艺都会因为各种意外带到棺材里去。   唐朝中后期有一铸剑名家叫张鸦九,他改了了全新的冶炼技术,所锻造的宝剑远胜同时代的人。   白居易都曾亲自作诗称赞张鸦九。   但随着他的离世,他改良的冶炼技术跟着失传了。   而唐末以后,中原大乱,契丹将中原文化洗劫一空,很多先进的技术都因失传倒退几百年。   冶炼锻造技术就是如此。   宋朝欧阳修就写过一篇七言诗叫《日本刀歌》,其中就有一句“昆吾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   这是很令人痛心的事情,日本的技艺皆源之于隋唐,一波波的遣唐使,令得岛国习得了先进的工艺,最后反超了中国。   但罗幼度鼓励发展工艺的事例传开。   张鸦九的后人将他先祖传下来的技艺上交给了朝廷。   罗幼度并不在乎这技艺是不是张鸦九的后人借先祖的发明冒领,只要这个技术足够先进,哪怕是偷盗来的,罗幼度都给奖赏。   如张鸦九后人提供的冶炼技术,还有贺正提供的钻井采石油的技术,这种拥有大用的技术,罗幼度甚至是会亲自登报嘉奖,授予其最大的荣誉。   得了张鸦九的冶炼工艺,朝廷兵器年产量增加了可观的三成。铁甲的产量也提升了两层……   不止产量增加,武器、甲片的质量也有一定的提升,有了质的飞跃。   罗幼度还让工匠依照张鸦九的炼钢方法,锻造一批兵器,用来赏赐功勋之将。   符彦卿、王景、折德扆这类庙堂为数不多的军阀,各有一把。   兵器上特地刻了忠义二字。   相比周娥皇,符清儿明显更加喜欢折赛花,虽说她们最初有点点矛盾,但从性格来讲,两人是非常合契的。   从交谈中就能看出来,两人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   聊了一会儿,符清儿便让折赛花回去了。   毕竟是她的大好日子,可不能在仁明殿浪费时光。   罗幼度并没有显得很急,而是陪着丑丑玩闹了会儿,跟他说着朝廷的大事,也不管他不听得懂。   墨迹了一会儿,这才转道前往慈元殿。   已经有宫女领着罗幼度前往折赛花的住处了。   周娥皇住在慈元殿的左厢房,折赛花选择了右厢房,隔着一个正殿。   “妾身折氏,见过陛下!”   折赛花娇羞地作揖请安。   “以后是一家人,不用多礼!”   罗幼度将折赛花扶起。   这个一家人,显然给了折赛花极大的勇气,说道:“妾身愚笨,脑子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记下多少,还请陛下怜惜!”   哈?   罗幼度瞪圆了眼睛,这么直接的吗?   他还想谈谈情,说说爱,情到深处,或者一并用了晚膳,再来做事。   这直接就上?   折赛花生在男女皆要习武的府谷,四战之地。   从未接触这方面,今日一入宫,就给灌输了怎么侍奉皇帝的知识,真以为自己就应该这么干。   故而异常的直接……   罗幼度看着面前如此直接的佳人,这还能说什么? ##第七十章 契丹易主   折赛花的直接让罗幼度很是意外,但随后而来的青涩娇羞,又于他不同的感觉。   明明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菜鸟,不从入门开始,上手就玩一些高难度的姿势。   罗幼度大感刺激,脑中忍不住浮现一个念头,古人真会玩!   他哪里知道,未经人事的折赛花就以为是这样玩得。   迷迷瞪瞪地醒来,罗幼度见折赛花睡得正香,自己的手耷拉在就应该存在的地方,想着昨夜疯狂,不由得心猿意马。   忍着躁动,罗幼度恋恋不舍地抽回了手,得准备上朝了。   这天下未定,远没有到纵情享受的时候。   这每日常朝,不管晚上多疯狂,他都不曾落下,悄悄然地起床,拿着衣服轻手轻脚地去屋外穿。   折赛花依旧呼呼大睡。   早有宫女在屋外等候,见罗幼度比划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会意的没有作声,帮着罗幼度穿好了朝服。   今日朝会说的是治理河渠的问题,这时近冬季,河渠水位下降,是清淤保持水运畅通,提升来年河渠运力,以及修筑堤坝,防洪灌溉田地的最佳时间。   这秋末冬季,又是农闲时候,合理的调度这时间段的劳役,是来年丰收的保障。   作为上位者,当需如范仲淹说的那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提前的防洪通渠,远比灾难来时,再做准备更加重要。   今天主要讨论的是对于兴成渠的治理清淤。   唐初漕路来不及治理,年输长安粮不过二十万石时,每遇水旱灾荒,长安就物价飞涨,斗米千钱,百姓难以存活,连皇帝也不得不率领百官离开长安就食于洛阳。   唐高宗因关中饥荒去洛阳七次,唐玄宗去东都就食也有五次,当时有“逐粮天子”之称。   不过随着治理河渭水运及疏通漕渠获得成效以后,漕关中之粮最多时达四百万石,车驾也不复幸东都。   兴成渠是文宗开成元年,咸阳令韩辽疏导秦、汉漕渠,修建的一处起自咸阳,抵于潼关的河渠。   这条河渠在唐末依旧发挥巨大的效用,但随着朱温灭唐,焚毁长安,将长安富户迁徙洛阳之后,兴成渠也就渐渐荒废了。   现在陇右河湟与凉州的局势将定,少了吐蕃诸多部族的盘剥,丝绸之路必然更加兴旺。   长安荒败多年,已经不适合为东西丝路的起终点,洛阳是唯一的选择。   清理兴成渠,提高长安、洛阳一线的水路运力,也就成为必然之举。   罗幼度望向堂下针对兴成渠讨论的文武百官,眼中透着几丝深意。   汴京太小,罗幼度并不喜欢这里。   开封汴梁的格局就是水陆要冲,南北物资的中转地,巅峰的汴梁城,占地面积,都不及洛阳城的一半。   这里可以是经济的中心,但以体量而言,实在难以展现大国风采。   越发展到后期,汴京存在的问题就越明显。   罗幼度可不想像宋朝那样,城外建一家酒楼,就能俯瞰皇宫,还得特别下一道旨意,不许登高窥视宫廷。   地段小也会造成房价的无限飙升,欧阳修这宋王朝最顶级的官员之一,忙活了一辈子,做梦都想在开封买一套房。   结果以宋朝的官员的高俸禄,欧阳修攒了一辈子钱,也没买得起房。一气之下,退休在老家安徽阜阳买了一百多套房子,报复性消费。   欧阳修的事情,绝非个例,还有范仲淹、苏轼、苏辙兄弟这些大佬都是如此。   放眼中原,也只有洛阳适合为都。   而且洛阳的根基犹在,不需要大兴土木,耗费过多的财物。   提高洛阳的地位,是罗幼度为迁都做准备的第一步。   经过商议,从陕州、解州、孟州、怀州募集十万百姓,疏通兴成渠。   这负责疏通兴成渠的人选,是罗幼度钦点了北汉投奔而来的郭无为。   郭无为重权重名,这类人用的最是放心。   下了朝,罗幼度先派人去枢密院知会一声,有陇右军情立刻回报,随即一如既往地批阅奏章。   便在他用心公干之际,殿外传来了张进求见的消息。   张进这个武德使异常低调,这也是罗幼度对他信任有加的原因。   武德司是他手中最为重要的双刃剑之一,非常人难以当之。   张进极少亲自汇报情况,除非发生了大事。   “让他进来!”   罗幼度将手中的奏章放下,目视殿门。   张进穿着一身黑衣入内,行了拜礼。   罗幼度指着一旁的凳子道:“坐下说事!”   张进并未恃宠而骄,规矩的抱拳道:“容臣先做汇报,陛下东北传来消息,耶律璟于三日前被马夫、厨师、衣官联手杀了!”   罗幼度神情瞬间凝重,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耶律璟说不上昏聩,却也担不起明主的称号,甚至中主都算不上。   契丹这种庞然大物归他统治多年,并没有显著的提升,可见一斑。   一个穷人奋斗十年,无寸功,与一个富人奋斗十年,无寸功,意义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依照历史原本的发展进程,耶律璟还有十年可活。   有他尸位素餐的这些年,罗幼度有心将自己掌控的江山发展成为庞然大物。   哪怕耶律贤如历史上一般崛起,罗幼度也半点不惧。   还能趁此机会发展扩充幽州城,定为北都,亲征或者直接坐镇幽州与之硬刚,彻底覆灭契丹与还未崛起的女真。   耶律璟如此早早地被杀,有些出乎罗幼度的预料。   不过这一切也在情理之中。   耶律璟此人太过“愚蠢”。   这世间大多数的人都会亲近侍而远外人。   近侍一条到晚陪在身旁,朝夕相处的,多多少少也会有点感情。   耶律璟却不以为然,对于伺候他饮食起居的近侍,动辄打杀,将他们视为草芥。   偏偏他又爱睡觉,又是个酒鬼,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醉酒中度过,然后就是喝酒……   就这种生活习性,等于将自己的小命放在了近侍手上,还对近侍这种态度。   他不死,谁死?   就是这样一个人,也就是有个皇帝的身份加持,才能活这许久,换做他人,早死一百次了。   毫无疑问,他的存在改变了契丹的局势,也改变了耶律璟的命运。   罗幼度沉吟片刻,慎重地说道:“细细说来!”   契丹是他目前最大的对手,契丹的变局,会直接影响,国家的战略方针。   原来罗幼度先取燕幽故地,后灭北汉,给了契丹极大的压力。   以往燕幽的食盐、茶叶、粮食,北汉的铜铁赋税,定难军的茶叶盐铁,都是契丹的刚需。   这失去了燕幽、北汉,契丹等于断了这三地的贸易往来。   经济、物资的运转,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亏得契丹这一阶段能臣众多。   在中原休整西征的时候,契丹也做着针对性的改变。   他们在渤海国的故土大范围的种植粟、麦、穄、水稻之类的粮食,还自主的生产布、绵、紬等物。   缓解了失去燕幽、北汉的影响。   但是耶律璟即位以后无建树,反而丢了燕幽、北汉,已经给定义为昏庸之主了。   本来契丹皇权的过继就存在严重的问题,耶律璟甚至不敢实行皇帝巡狩制。   所谓皇帝巡狩制,就是游牧民族,转徙不定、车马为家,政治中心不在首都,而在捺钵,也就是行宫的意思。   耶律璟担心自己离开上京,会导致政治动荡,亲自坐镇国都,监督境内改革。   耶律璟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打猎,这身在国都,少有打猎的机会,就变成了喝酒再喝酒……   耶律璟一喝酒就喜欢打人杀人,为此契丹朝堂上不少人都劝说过他。   包括契丹皇帝以下的二号人物耶律屋质以及他的大舅子萧思温以及姐姐燕国大长公主耶律吕不谷,弟弟耶律必摄,轮着劝说,都没效果。   最终导致了为马夫、厨师、衣官这样的小人物给捅杀了。   罗幼度问道:“契丹现在情况如何?是谁稳住了局势?”   张进回道:“是耶律璟的弟弟耶律必摄,现在应该是契丹的新皇帝。”   罗幼度想了半天,没听过这个名字。   对于契丹的几个皇帝,他印象深刻的也就几人,包括契丹未来的中兴之主耶律贤。   不过萧绰现在六岁,耶律贤应该也差不多十岁出头。   罗幼度问道:“这人能力如何?”   张进道:“目前不清楚,很低调的一个人。东北的弟兄只是查到了他曾经为了救一名监养鹿官,受到了耶律璟的的惩处。然后就无特别的消息了……”   罗幼度颔首道:“继续打探,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张进领命退下。   罗幼度直接向后倒下,躺在床榻上,细细思量,拿定了主意。   夺取陇右、凉州以后,暂停西进。   稳住西方局势,以一统南方为先。   提前一统南北,做好与契丹一战的准备。   契丹现在的情况内有名臣,外有名将,继任者不需要有多大的本事,哪怕是一中主就能发展起来。   对于契丹而言,只要这个耶律必摄不似耶律璟这样瞎折腾,就能取得一定的成就,令契丹壮大。 ##第七十一章 越级的折赛花   罗幼度拿定主意,立刻下令召见卢多逊。   其实他原定的一统计划,并没有改变。   从一开始,他就打着先定西方,陇右河湟、凉州,除去西方商道之患,重开丝绸之路,将朝廷的影响扩充至西域,为以后开西域做准备。   安定西方以后,再取荆湖、南汉,随即出兵孟蜀与江南。   至于吴越,以劝降为主,若能如历史上一般,纳土归降,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剩下的小势力,能招降则招降,不愿降,一支偏师就可搞定。   只是陇右河湟打的太过顺利,罗幼度就起了贪念,趁着机会,多捞一笔。   随着契丹的易主,罗幼度也瞬间清醒,吐蕃、甘州回鹘,乃至于曹家的归义军,皆是冢中枯骨,即便不管他也翻不起风浪。   唯独契丹不同,契丹掌握了中原的文化,是一位有大国潜力的劲敌。   怎么样也不能坐视他壮大……   尽快统一,才能聚集举国财力,与契丹决战东北。   他拿起河湟、西域地图,细细观看了片刻,划了一条与吐蕃的边界线,然后将地图收起,准备让枢密院交给慕容延钊。   至于甘州回鹘,暂且饶他们一命,但血还是得出的。   罗幼度的大度是因为没有利益往来。   这有了一定的利益关系,他可大度不起来。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卢多逊的消息。   “见过陛下!”   卢多逊一丝不苟地作揖。   “来了,坐!”   罗幼度指着一旁的凳子,见他入座,开门见山地说道:“刚刚得到消息,契丹皇帝耶律璟死了,他弟弟耶律必摄继位。朕打算等西方事了便对武平、南汉动兵。对于武平,你了解多少?”   卢多逊毫不迟疑地说道:“武平现由周行逢执掌,据有朗、潭、衡、澧、岳、道、永、邵、辰、全,这十州四十县,居于荆南。此人是个人物,矫前人之弊,励精图治,令得荆南百姓率务稼穑,仓廪充实。不过此人难逃劣根,防范谋叛,诛戮异己。曾在大会诸将时于座中擒下谋叛者十余人,当场挝杀,席上诸将,无不胆寒。”   “臣听说他这些年身患头疾,头痛欲裂,常卧病在床,他儿子周保权不足十岁,不足以担当大任。此外他跟麾下权臣张文表关系极为微妙,臣断言,周行逢但凡有个意外,张文表必反。”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方才道:“臣有把握,让张文表提前反叛。”   罗幼度见卢多逊已经看出了自己找他的意思,抚掌大赞:“卢卿居于汴京,确知天下事,了不起!”   卢多逊将这些东西随口而来,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这就是人才与人才的差距。   赵普、卢多逊这类人物或许品行不端,重权贪利,但真遇到事,他们能够站出来,干实事,而不是站在道德的角度上,发表意见,真正遇到事情,啥也不知道,啥也干不了。   这不在其位,眼光心思自然不一样。   之前罗幼度笑话孙光宪,现在轮到他自己,也忍不住挂个贞节牌坊。   周行逢不愿交出兵权,又怕罗幼度打他,故而极为温顺。   对于这样的存在,让罗幼度直接出兵讨伐,心底有些过意不去。   少不了找个借口理由。   荆南的局面十数年来一直都掌控在以刘言、王逵、周行逢这类十兄弟的手中。   他们起家的时候相互扶持,彼此可以为了对方豁出性命,比亲兄弟还亲,但是一并成为大佬以后,又相互猜忌。   对刘言、王逵之旧将,周行逢下手不是一般的狠,抓到直接就杀。   现在十兄弟中就剩周行逢与张文表了。   他们两人早就矛盾重重,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唯有他们斗起来,罗幼度才有理由以平叛之名,将他们一并拿下。   “好,此事就交由你来办,需要钱物,直接找三司使,需要人手去找武德司,朕让二张配合你行事。”   卢多逊自信起身作揖:“必不辱使命。”   罗幼度见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脑中想着昨夜疯狂,吩咐了一句:“午膳朕与婕妤一并吃,让尚食局准备。”   他说着信步来到慈元殿。   得到消息的折赛花小心翼翼地前来迎接,脸上还有些沮丧。   罗幼度见状暗骂自己不是东西,心疼地上前搀扶。   折赛花见此,心中甜丝丝的。   今日一觉睡到大天光,她醒来的时候,见身旁无人,惊骇的都叫出了声。   直到宫里分配的贴身丫鬟细说情况,才知道罗幼度一大早就上朝去了。   为了不吵醒她,还悄悄走的,甚至连衣袜都没敢穿。   这心中懊恼之余,又有一些感动。   罗幼度扶着折赛花坐下,尚食局准时地送来了饭食。   四样小菜以及温好的即墨老酒。   罗幼度让丫鬟下去,想好好说几句情话,安抚一下受伤的爱妃。   折赛花却先一步道:“陛下,妾是不是很没用啊。”   罗幼度却一脸讶异,说道:“怎么会?”心底加了一句:“那不是一般的厉害。”   折赛花底耸着头:“书上说很舒服的,可妾身今天腰酸背痛,才照做了两套就受不了了。”   她的声音微细如蚊蚋,若不是罗幼度就在她身旁,还真听不见。   罗幼度古怪地看着折赛花道:“什么书?”   折赛花面红如血,尴尬地道:“就是进宫时嬷嬷给看的书,妾当时第一次见,脑子晕乎乎的,羞得不敢看,前面的一些都忘记了,就记得后面一些。”   嘶……   罗幼度吸了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缘由,难怪了。   这是直接跳过基础,开场就玩高级难度,越级练习。   罗幼度心疼的将自己盘子里的羊肉夹给了折赛花,说道:“爱妃多吃一点,其实吧,这第一次都这样。皇后比你还不如呢,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熟能生巧,习惯了就好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   折赛花眼前一亮,道:“真的?”   罗幼度肯定道:“当然!不信可以去问。”   折赛花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这可不能比的。   罗幼度越看折赛花越是喜欢,又是夹菜,又是甜言蜜语的,加倍呵护。   豪气干云的战场大姑娘,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就跟泡进了蜜罐一样。 ##第七十二章 当牛做马   “萧思温死了?”   罗幼度惊疑地看着面前的张进。   这些日子,他一直留意着契丹的变局,想看看能不能趁着对方权力更迭的时候,占点便宜。   结果得到了萧思温街头被刺的消息。   张进说道:“千真万确,先是皇帝被刺,再是国相。此消息在契丹上京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罗幼度心头觉得古怪,问道:“谁杀的他?”   张进道:“一个不知名的杀手,在契丹中京大街上杀的,但似乎已经破案了。”   他脸露古怪表情道:“幕后之人是一个叫切里古的人,是契丹的前宰相。萧思温丢了幽州后,回到上京,就取代了切里古,成为了契丹新宰相。据说因为如此,切里古对萧思温恨之入骨,甚至于公开场合骂萧思温无能。萧思温颇为大度,不与之计较。但萧思温的夫人看不下去,在耶律璟面前告了他一状。耶律璟也将切里古放逐到了祖州,勒令不得入上京。到了祖州的切里古,更是变本加厉起来,多次说要杀了他,为国锄奸。”   罗幼度看着张进的表情,笑道:“你也觉得有问题?”   张进颔首道:“切里古真要杀萧思温,应该早就动手了吧,何必等到现在?是因为萧思温是耶律璟的姐夫,深得耶律璟的宠信,所以不敢动手?”   “臣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萧思温同样是新皇帝耶律必摄的姐夫。或许这耶律必摄不如耶律璟那般宠萧思温。萧思温依然是契丹的国相,身后还有萧家支持。不管什么时候,杀他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皇帝是谁,根本没差别。”   罗幼度赞赏地笑了笑,在开封府的生涯,让张进累积了不少这方面的经验,逻辑思维优异,能够综合全局分析事情。   罗幼度说道:“咬人的狗儿,向来不叫,乱叫的狗,反而不咬人。别的不说,在这关键时候,萧思温作为宰相,在这个时候,不在上京的契丹酋长身旁,却死在了中京,这就有问题。看来,耶律璟这次的死,并非意外,是有预谋的。”   他起身来回踱步,眼中闪过一抹兴奋,说道:“不管有没有预谋,立刻让你们的人在大同云中跟丰州散布此事。直接表明了耶律必摄使人谋害兄长耶律璟,登上了皇位。因萧思温发现端倪,从而斩草除根,为耶律必摄所杀,陷害于前相切里古。快去……”   张进闻言,迅速一拜,快步而走。   现在契丹皇室一脉源于契丹的太宗耶律德光。   耶律璟是耶律德光的长子,而耶律必摄则是五子。   在耶律必摄前面还有耶律罨撒葛、耶律天德以及耶律敌烈。   其中老三耶律天德在十年和姑父萧翰一起反辽世宗耶律阮已经被杀了。   现在剩老二耶律罨撒葛以及老四耶律敌烈。   老二耶律罨撒葛因为不满自己兄长耶律璟的暴戾统治,打算谋反,找了司天魏璘卜日问吉凶,结果事情败露,给贬罚至西北边戍镇守边关,居于丰州,也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   老四耶律敌烈则一直坐镇大同云中,跟耶律屋质一起镇守契丹西京。   这老大死了,老二、老四没有说话,最小的老五坐上了皇帝的位子。   老二、老四会没有一点想法?   反正罗幼度是不信的。   契丹因此陷入内乱,那可就再好没有了。   罗幼度双手环抱胸前,细细想了片刻,让人将进奏院的刘载叫来。   刘载字德舆,涿州范阳人,自幼好学,博通史传,后唐清泰中举进士,著五论:《为君》、《为相》、《为将》、《去谗》、《纳谏》,内容写的极好,颇为文士所称。   但在罗幼度看来,却有些浮夸不实,过于脱离实际。   不管人性是本善,还是本恶,但真如圣人一般约束自身,罗幼度自问做不到。   中国几千年,也没几人做得到。   但将他安排入进奏院,编排报纸,却正好使用其才。   这叙述写文,稍微浮夸一点,并不碍事。   作为朝廷的喉舌,指望《皇家日报》一五一十地汇报时势,肯定不可能的。   “陛下!”   刘载是一位五十几的老学者,这报纸发行,让他的事业迎上了第二春。   毕竟排版什么的,都需要他的点头,文章是否登报,也需要他的首肯。   现在《皇家日报》两大作家,一个是千古词帝,一个是饭桶。   李从嘉这货赖着中原不肯走,李景气得断了他的钱财。过惯了奢靡生活的李从嘉,现在就靠写文章上报赚钱,维持自己的生活。   张齐贤为了填饱肚子,也常写历史英雄传记。   两人一个抓着士子的心,一个抓着百姓的心。再加上《皇家日报》每日都会刊登一些朝堂大事,份量地位与日俱增。   刘载的身份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明日份的日报,多加一个版面出来,用于记载他国的事情。也让我国子民了解一下,周边诸国的情况。这第一期,就写契丹。至于内容,我会让人给你。对了,周报之事也得尽快提上日程。朕要让天下人都了解天下的大体动向,不至于人云亦云的,一件好事,也能传成坏事。”   刘载躬身领命。   这契丹篇一发布,最先来找罗幼度的不是他意料中的萧家姐妹。   而是赵普,在当天下午,赵普独自一人求见。   “陛下,契丹易主,于我朝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耶律必摄乃契丹耶律德光的第五子,在他前面还有耶律罨撒葛、耶律敌烈,我们可以让让他们三虎争食,相互之间,自我消耗。关键之时,我们甚至可以资助弱势一方,让他们相互死斗。”   罗幼度双手一合,大笑道:“好一个三虎争食,则平好计!这样吧,此事交由你来处理,务必让他们相互猜忌。能打起来最好,就算不能,也要制造他们的摩擦,让他们分裂。”   一个好的皇帝是不会跟臣子抢功劳的。   赵普每日都会看报,今日一看契丹篇的内容,立刻明白这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不然他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   当即就来献策了,其实他心底也清楚,罗幼度十有八九已经掺合进去了。   但并不妨碍他来一手,君臣所见略同的戏码。   功劳什么的无所谓,态度要表现出来。   萧家姐妹是在第三天特来求见的。   萧家姐妹皆没有看报的习惯,故而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还是萧绰从杨氏那里看来的,萧绰的老师才女杨氏是李从嘉的大迷妹,虽然嫁人了,不妨碍她为其才华倾倒。   月定了日报,就是为了偶像的诗文。   杨氏并不知道萧绰是萧思温的女儿,萧绰拿着书本找杨氏请教的时候,看到了报纸里关于契丹的版块。   虽然她认字认得不全,但是对于契丹,对于萧思温,这些字有很深的印象,得知了契丹的变故。   小丫头看见自己父亲死了,当场就哭了。   伤心欲绝,杨氏怎么劝都没用,只能将她送回罗宅。   姐妹一碰头,了解了缘由,求着胡伯进宫来了。   萧胡辇与萧绰跪伏在地,她们两人此刻一身缟素。   萧胡辇红着双眼道:“陛下,日报中所言之事,当真如此?”   罗幼度并没有诓骗萧胡辇,如实说道:“令尊的死讯属实,这个不假。但是不是耶律必摄杀的,这个只能说存疑。契丹给的说法是前相切里古杀的,因为令尊抢了他的宰相位子,含恨报复。但这个说法,与其说是证据,还不如说是一个交代,给你们萧家的一个交代。”   萧胡辇默然无言,如果罗幼度一味地说萧思温是耶律必摄杀的,她绝对不信的。   罗幼度的狡猾,她深有体会。   但他将实情细说,却容不得她不信。   罗幼度说道:“我这里有令堂与令妹的最新消息,就是没有消息……”他顿了一顿,说道:“朕也想了解一下详情细节,令尊死得蹊跷,想着从令堂下手。结果一切如常,令堂、令妹也正常举丧,令尊如期发丧,可就是打探不到她们的任何消息。很明显地,给软禁控制了。”   “所以是不是耶律必摄杀的,我无法给你答案,只能说令尊死的蹊跷,而耶律必摄的行为举措有掩盖事实之嫌。对于朕来说,是不是事实不重要,只要耶律必摄有嫌疑,他就是凶手。不只是令尊,还有耶律璟。”   萧胡辇“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说道:“萧胡辇愿为陛下当牛做马,只望陛下给我个机会,让我能为父报仇。”   萧绰也跟着磕了三个头,说道:“萧绰也一样,只要能为父亲报仇,也愿为陛下当牛做马。”   罗幼度没理会萧绰,而是看着萧胡辇道:“你想从军?”   “是!”萧胡辇回答的斩钉截铁。   罗幼度断然拒绝:“这不可能!我朝人才济济,能人辈出,给你一个契丹女子走捷径,那军中上下将士如何看待此事?如何看待朕?是我中原无人?还是朕为了博佳人一笑,烽火戏诸侯?找一个他国女人来统帅他们?开什么玩笑……” ##第七十三章 唯一的路   萧胡辇一脸倔强地道:“不需要陛下照顾。”   罗幼度耸了耸肩膀说道:“那你得问胡伯同不同意。”   胡伯一直站在一旁,有些心疼地看着萧家姐妹。   此刻说及自身,胡伯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此事老夫不会同意的,就如陛下说的。就是胡闹,你一个女人家,在军营里跟一群大老爷们同吃同住,算什么事?胡辇,你想报仇,老夫可以理解。只是报仇,得选择对办法,不是脑子一热,就能决定的事情。从军之事,非同儿戏,哪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萧胡辇坐在地上,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妹妹,泪如雨下,道:“胡伯,可除了这样,没有办法了呀。爹爹就跟您一样疼我,我做不到不闻不问,做不到。总要做点什么啊,难道什么也不管吗!真做不到……”   胡伯一脸期望的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瞧着哭得死去活来的萧胡辇,长叹了口气道:“想要报仇,也不是没有办法。”   萧胡辇止住了哭声,望着上首。   罗幼度道:“更努力的练武,更认真的研读兵法,将你报仇的心念压下,用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萧胡辇委屈道:“可你不给我机会领兵。”   罗幼度摇头道:“不是不给,而是不适合。但你莫要忘记,你可是萧家人,契丹萧家,仅次于耶律皇族的萧家。我没记错的话,你爹一脉还属于萧家枝干,并不是旁支。若不是我将你们擒来,你们大可能都会嫁给耶律皇族吧。”   萧胡辇默默点了点头。   历史上萧胡辇就是嫁给了耶律德光的二子耶律罨撒葛,他的妹妹萧夷懒嫁给了耶律喜隐,而萧绰嫁给了耶律贤。   这三人都是最有资格继承契丹皇位的人选。   契丹后族萧家极为庞大,萧思温三个女儿都嫁耶律皇族的嫡系,可见萧思温这一脉在后族萧家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萧胡辇反应过来,说道:“陛下这是想要我拉拢萧家人?”   “不!”罗幼度道:“这你别将你自己看得太高,也别将朕瞧得太低。或许你们这一脉在萧家有着很大的力量,但随着令尊的去世,只怕会受到重创。你以为就凭你萧胡辇,高呼一声,你是萧思温之女,萧家人就会放弃萧家后族的尊贵身份,心甘情愿地来投奔你这个阶下囚?”   萧胡辇尽管为自己父亲的死伤心,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生怒,想要瞪他一眼,可念及自己现在的处境,委屈巴巴的,顺着萧绰的毛。   罗幼度继续道:“我们能够看出你爹死得蹊跷,萧家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为了你父亲赌上全族的命,这不现实……”   “萧家有萧家的利益。耶律必摄给了萧家的台阶,找了令尊的死因。萧家没得选择,不下也得下。”   “在你不能给出耶律皇族等同的价值之前,你没有资格说动任何一个萧家人。”   “只有在朕率兵北伐的时候,耶律皇族自身难保的时候,你萧胡辇才有底气以萧家的身份说动萧家人。”   “朕非好杀残忍之君,从未有将你们契丹灭族的想法。你们能够善待境内的汉家子民,朕一样能够善待契丹百姓。萧家若是归附,朕开寨相迎。”   “那个时候,你若有本事领着萧家人为你父亲报仇,朕可以将萧家给你统领……”   “这是我能想到唯一可行的法子。”   萧胡辇也知罗幼度说得不差。   这真是唯一的办法。   萧胡辇正正经经地磕了三个头,说道:“报仇之日,就是实现诺言之时。”   罗幼度看着一身缟素的萧胡辇,摇了摇头道:“互利而已,不用当真。”   萧胡辇并未回应,而是对着胡伯道:“胡伯,奴家想借府中厢房开设灵堂,祭祀亡父。”   胡伯道:“那也是你的家,不必客气。”   三人一并告辞离去了。   罗幼度也未挽留。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萧家的存在无法雪中送炭,但绝对有锦上添花的奇效。   这与契丹作战,罗幼度从不担心前期,而是担心后期。   前期作战,那就是国力实力的硬碰硬,输赢就是正面战场的事情。   假如他们在决战中取胜,面对的就是一群龟缩着东北群山中的敌人。   如果不能及时取胜,那就等于陷入了泥潭。   这个时候,有一支当地的虞协军,效果完全不一样。   当然这一切都是提前的布局,到底能不能打赢大决战都两说。   无论如何,这多一手杀招,总比没有的好。   虽然有些对不住萧胡辇、萧绰姐妹,但不得不说,萧思温死得太及时了。   杀死萧思温,绝对是契丹最错的一步棋。   其实罗幼度不知道,现在的契丹内部也因为萧思温的死而焦头烂额。   韩德庆一巴掌甩在了韩德彰的脸上。   韩德让也是愤愤地看着自己的三哥,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耶律璟的死是韩德庆、韩德让策划的。   耶律璟处死韩匡嗣以后,摄于韩家在契丹的地位并没有赶尽杀绝。   不是耶律璟不想杀,而是不敢杀。   韩家是契丹所有汉族的首领,韩匡嗣只是韩知古的三子,韩知古除了韩匡嗣还有彰武军统帅韩匡图、天成军节度使韩匡业、临海军节度使韩匡祐等等……   韩知古一共生了十一个儿子,都在契丹各处任职。   故而耶律璟只杀罪首,并未株连。   韩家对此也选择了妥协,毕竟韩家要在契丹混的。   但韩匡嗣的几个儿子却不甘如此。   韩德庆与耶律必摄私交甚好,怂恿他觊觎皇位,挑唆耶律璟的内侍。   最终耶律璟死于内侍之手。   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萧思温察觉了异样,逃出了上京,去中京打算将消息告之中京留守高勋。   耶律必摄惊慌之下派出了几路人马堵截萧思温。   韩德彰就是其中之一。   韩德彰是韩匡嗣的三子,为人骁勇,但远不及老二韩德庆与老四韩德让多谋多智。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之所以会给订上谋反的罪名,皆是因为萧思温与燕国大长公主耶律吕不谷从幽州带来的消息。   这报复心一起,下手也没了轻重,直接将之斩杀了…… ##第七十四章 内乱起   韩德彰并不觉得杀萧思温会有什么恶劣后果,只是想着为父报仇。   唯一让韩德庆、韩德让庆幸的是中京留守高勋给他们擦了屁股。   韩德彰杀了萧思温以后,高勋审将之扣下,并将祸水东引。   这位昔年北平王高信韬的儿子,审时度势,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耶律璟已死,追究他和萧思温的死因,没有任何意义。   中原朝廷越来越强,他们契丹再起内乱,莫说南下,回到中原故地,能否保留现在富贵都存在问题。   韩德彰也知闯了祸,不敢多言。   事已发生,韩德庆也不愿在苛责,看了周边的弟弟一眼,说道:“我欲明日向陛下请命,前往大同云中劝说冀王承认陛下帝位。”   此言一出,韩德彰神色大变,说道:“二哥不可,冀王为人霸道,早有反心。是北院大王一直在西方坐镇,方才压住了他。现北院大王已经入京,冀王便如脱牢笼的猛虎,兄长此去,凶多吉少。”   韩德庆摇头道:“事情是我们韩家惹的,韩家人不能躲在后面。即便当真回不来,也给了陛下一个交代,令他不会苛责我们。”   他说着,看向年不及弱冠的韩德让道:“四郎,二哥此去,家中一切由你负责。你的才华天下少有,未来必成大器。陛下对你也很是看中,说你有王佐之才。韩家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了。韩家在你手上定能重现先祖风采。”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好似交代遗言一般:“今上能力远胜睡皇帝,你的才华能够得到施展。不过现今朝廷局势动荡,我们韩家处于浪尖之上,无须逞强,干实事便可。陛下会看到的……另外记得结交耶律休哥,此人有古之名将的风采,你二人若可相辅相成,大辽定能再度入主中原。”   交付了后事,韩德庆第二日,便向契丹新皇帝耶律必摄提议前往西京大同游说冀王耶律敌烈。   契丹上京临潢府到西京大同云中,两地相隔两千多里。   一路长途跋涉,韩德庆急赶忙赶,路上也耗费了半个多月,一脸风尘。   见到耶律敌烈的第一时间,韩德庆心底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因为耶律敌烈是在皇宫龙椅上接待他们的……   当初为了对付中原,契丹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在大同立柴荣的儿子为帝,建造了简单的皇宫。   此举也直接导致了中原易主,换了一个更狠的角色登基。   随着北汉覆灭,赵匡义与假的郭宗训也失去了意义。   毕竟见过赵德昭的北汉人不少,再用假的郭宗训做文章,那就太蠢了。   三人现在已经给打发到了中京。   这西京的皇宫早已空置多时。   耶律敌烈直接坐在这皇宫大殿接见自己,安得什么心,一望可见。   韩德庆故作不知,行礼问好之后,苦口婆心的动起了三寸不烂之舌。   “大王,我契丹一族饱受中原欺凌,从武妖后时期,他们就开始干涉我们内部之事。掠夺我们牛羊,欺压我们族民。还给我族首领冠以李尽灭、孙万斩之名。唐玄宗时期,安禄山更是杀我族人冒功,可恨之急。唐末刘仁恭更是可恨,用牛酒之会宴请我契丹各族首领,背信弃义的将他们一并擒拿,更是烧我们草场,迫使我们上缴买草场的钱。”   “上百年来,我契丹饱受中原欺凌。是我朝太祖雄才伟略,称汗平叛、统一各部,西征辽东,南取渤海。是我朝太宗南下幽云,灭晋称帝。”   “现今的大辽,是契丹先祖数十年如一日的征伐开疆,用我契丹百姓的鲜血,一点一点换取来的。”   “大王,大辽有今日,实属不易。现今中原已有崛起之势,只要他们一统南北。假以时日,必定伐我契丹,灭我大辽。匈奴、突厥、吐谷浑、薛延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前车之鉴啊!”   “大王,如果这个时候与陛下兄弟隔阂,只会令得亲者痛,仇者快。”   “大王,我们的敌人是中原,屠刀应该对着中原,而不是自家兄弟啊!”   “大王,还望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以大辽为重……”   一连四个大王,韩德庆说道动情之处,甚至泪流满面,满腔忠贞之心,体现的淋漓尽致。   耶律敌烈听得感动的都流泪了,霍然起身道:“好说好,韩先生说的太好了。好一个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以大辽为重,说的我是热血沸腾,只恨不得,为振兴我大辽而效死。”   韩德庆一见有戏,高声道:“大王高义!”   耶律敌烈挥了挥手道:“不是我高义,是我那弟弟高义。大哥虽不是好皇帝,却是一个好的兄长。耶律必摄为我大辽大局而除之,虽有违兄弟之义,却也顾全了大局。”   韩德庆有些傻眼了,怒道:“大王,休得胡言。先帝非陛下所弑!”   耶律敌烈却不理会他,说道:“这样吧,只要老五,愿意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以大辽为重,归顺于我,那我便赦免他弑兄之罪……”   这反将一军,韩德庆有些哑口无言。   耶律敌烈冷笑道:“说的天花乱坠,凭什么让我顾全大局,让一个弑兄之人窃取皇位?他能杀一个兄长,谁敢保证不能杀第二个,第三个?他当这个皇帝,老子睡觉都不敢合眼……来人,将这个就知道动嘴皮的家伙压下去,打一顿,丢进大牢。”   他气冲冲的高声喝着。   坐在龙椅上,耶律敌烈双手轻抚着椅子上的花纹,眼中有着几分不甘。   对于契丹的皇位,耶律敌烈一直觉得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因为兄长耶律璟不好女色,他自称体气卑弱,看到女人就厌烦,登基成为皇帝以后,虽然后宫很多,但从未临幸过一人,侍奉他的都是宦官。   这兄长无后,自然是兄终弟及。   他是老四,老三已故多年,在他之上有一个二哥,二哥太平王耶律罨撒葛身上有谋反的罪名,哪怕耶律璟念及兄弟情义,饶恕了他,让他戴罪立功,镇守边疆。却也没有理由让一个有谋反前科的人,继承大统。   因故在耶律敌烈心中,自己是耶律璟百年之后第一顺位继承人。   只要大哥耶律璟一死,他当仁不让的就能上位。   结果左右盼着耶律璟死了,比他小一号的耶律必摄抢了先……   耶律敌烈哪里受得了……   居然还要意思跑到自己面前说大义。   但这细想前景,耶律敌烈眉头皱得厉害,西京大同物资有些缺乏,远比不上坐拥上京临潢、中京大定、东京辽阳的耶律必摄。   真要打起来,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前途昏暗……   耶律敌烈细细一想,左右摇摆不定,让人叫来了耶律海思、萧达干。   耶律敌烈早就觊觎皇位,明里暗里培养了不少心腹,耶律海思、萧达干就是他最信任的左右臂膀。   耶律敌烈将韩德庆的来意细说。   耶律海思当即表态:“一个弑君之人,怎配当我大辽皇帝。”   耶律敌烈在喝酒的时候,曾经许诺他为南院大王。   现在?   真要认定了耶律必摄,还南院大王,能不能活着都难说。   谁敢保证新帝不清算旧将?   萧达干也将宝压在了耶律敌烈身上,容不得退却,说道:“大王,于情您是耶律必摄的兄长,哪有弟弟越过兄长直接称帝的道理。于理,耶律必摄得位不正,坐稳皇位之后,必然会怕人效仿其行为。从而对于大王这样有资格承袭皇位者,加以防范。轻则失去自由,重则死的不明不白,如先帝事故。”   很多时候,事情发生,并非是一个人就能左右的事情。   而是身旁一群人一起决定的。   耶律敌烈本就怀有不满,但因实力差距过大,有些动摇,让自己的心腹如此一说,坚定了信念,说道:“你们说的对,去他娘的大义,咱们不能将命交给别人,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他说着,又为难道:“只是让耶律必摄抢了先,比实力,我们不及幺弟。最关键是我们缺盐,很多东西,少了上京的支援,难以为继。”   萧达干看了耶律敌烈一眼,说道:“我们可以与太平王耶律罨撒葛联合,太平王一直镇守西北,他与沙陀、阻卜(蒙古)有密切来往,与之联合,将有实力一战。然后,属下愿替主上南下汴京,说得中原开放互市……”   耶律敌烈有些皱眉头。   这跟二哥耶律罨撒葛联手,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跟中原合作,感觉有点不适。   作为一个契丹人,对于中原,还是存着极大敌意的。   萧达干苦口婆心的道:“若少了中原的支持,伪帝不需要出兵,仅靠物资封锁就能困死我们。与中原往来,不过是权宜之计,相互利用而已。只要我们实力足够,随时都可以与他们断绝往来。大王可记得李唐故事?李唐向突厥称臣,换取了后方的安全,才有了大唐天下。大王无需向中原称臣,只要开通互市就好。用我们的牛马,换他们的盐、铁跟茶叶!” ##第七十五章 赵普入相   耶律敌烈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他就同意了萧达干南下中原的请求。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说服自己,这只是利用中原而已,用了以后就甩开。   待自己取得契丹大权,再率兵南下,夺回他们失去的东西。   妥协嘛,总得给自己找一个借口。   ……   府谷!   赵普作揖地向折德扆、折御勋告辞。   “在府谷打扰多日,叨扰了!”   赵普一直以文士标榜自居,一身青衫,一言一行,皆有大儒风采。   折德扆、折御勋回礼相送:“先生慢走!”   赵普领罗幼度命令以后,并没有北上前往契丹的西京大同云中,而是来到了府州折家。   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来处理,会有不用的效果。   就拿此次事情来说。   换作他人得到罗幼度唆使契丹三王对立,施三虎争食之计,或是以三寸不烂之舌直接登门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或是收买关键人挑唆教唆。   不同的方式,就有不同的效果。   赵普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让耶律敌烈一方主动来求,而不是自己登门要求。   这一个主动,一个被动,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因故,赵普找到了折德扆。   折家是云中大族,武将世家,虽为镇守府州,迁徙至府谷,在云中依旧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折家能够凭借府州一地,多次劫掠契丹商队,少有失手,与云中的关系,密不可分的。   这一次赵普就是动用了折家的关系。   他并没有做特别的事情,只是让萧达干知道,耶律敌烈选择了向耶律必摄妥协,他将面临的尴尬处境。   让耶律海思知道,他的对手耶律颇德已经得耶律必摄的重用……   让耶律敌烈的属下,了解从龙与投降的差别,这就足够了。   至于耶律罨撒葛,根本就不用任何人出手。   这家伙在耶律璟活着的时候就有谋反的心思了,这自己的大哥都不服,他哪里会服气幺弟?   在得知耶律璟死的第一时间,耶律罨撒葛就开始招兵买马了。   那个时候,萧思温的死还没有传开,耶律璟的死还不存疑呢。   赵普将耶律罨撒葛与耶律敌烈的情况向罗幼度汇报。   “干得好,朕麾下百官,唯独则平最懂朕意,明白朕心。”   罗幼度毫不吝啬自己对赵普的欣赏,说道:“参知政事,还差一位,一直都给你留着。以你的功绩,进议政厅是足够的,朕早有心升你为辅相。不过不少人说你文化才气,不足以为相。朕可为你抱不平,谁说宰相一定就得进士状元?你赵普的能力,我朝上下有几个比得上?”   “陛下!”   赵普伏地高呼,眼睛都红了。   罗幼度道:“明日朕即加封你为参知政事,入相理政。记住了,小毛病改一改,别让那群小看你的人,抓着你的毛病,来打朕的脸。”   赵普叩拜道:“陛下恩情,臣百死难报恩德。”   罗幼度让他起身,“朕只要你好好干,用不着你死……对了!”   他若有所指地说道:“你觉得洛阳如何?”   赵普先是一愣,细细一想,心底恍然,忙道:“洛阳山川丘陵交错,群山环绕,有水陆之便,也有山川之险,臣以为极好的。”   罗幼度点了点头,然后挥手,让他去了。   随着赵普的入相,五个相位,王溥、魏仁浦、宋琪、窦仪、赵普。   罗幼度昔年的核心部下,已经有三人入相。   王溥、魏仁浦的地位开始逐渐虚高,真正的实权逐步地向窦仪、宋琪、赵普三人倾斜。   这并不是王溥、魏仁浦干得不好。   王溥、魏仁浦表现的都很好。   王溥作为道德标杆,他为首相,很好的约束下面官员的德行。   魏仁浦更是机变多谋,在很多事情上给予了罗幼度提出了很好的建议。   他们的表现都无可厚非。   就是最明了的自己人与非自己人的区别。   “陛下!凉州李处耘来信了……”   枢密院的韩微拿着西边送来的急信向罗幼度汇报。   罗幼度忙让人将信取来。   接过了信,他认真查阅,见信内容,不免大笑:“潘罗支这是妥协了?”   信中内容说的是凉州诸部的大首领潘罗支领着四部族长亲自赤身求见李处耘,向其请罪。   潘罗支等人并没有带兵士,孤身请罪,李处耘自然大方接待。   一方细谈,潘罗支表明了归顺之意。   同时,还请求将功折罪,愿意率领本部南下支援李谦溥,从后方给予河湟的吐蕃部致命一击。   对于潘罗支的请求,李处耘并没有直接同意,而是快马将消息传达京师,询问是否同意。   毕竟河湟的战事是慕容延钊、李谦溥负责的,李处耘在凉州事情上有独断专行之权,但对于陇右河湟,却不方便牵扯过深。   河湟的局势,罗幼度也是一直关注。   只是没有什么进展。   但就当前的局势,没有进展就是最好的进展。   因为河湟的吐蕃已经无计可施了,他们大后方的邈川城给李谦溥掐着,前方的连环城寨又给慕容延钊卡着。   河湟吐蕃进是死,退也是死。   故而进退两难之间,只能按兵不动。   但是按兵不动就是饮鸩止渴,更无活路可言。   如果这时候多一支军队冲凉州袭击河湟腹地,那河湟的整个局面就崩了。   这将会是压倒河湟吐蕃崩盘的最后一根稻草。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下决定,而是看着韩微,说道:“此事你怎么看?”   李处耘的这封信是写给枢密院的,韩微自然看过。   韩微沉吟道:“臣一路而来皆在想,这潘罗支时机选得太好。就卡着这最关键的时候,好似让我们无从拒绝。”   罗幼度反应过来,说道:“你这倒是提醒了朕,确实如此。潘罗支此时提议出兵,真的就在挠朕的痒痒……但要说此事有诈,倒也说不过去。就现在的情况,就算潘罗支赌上族中的一切,支持河湟吐蕃,也无法改变战局。潘罗支是个人物,他不至于如此不智。在我军掌控战局的时候,给敌人来一波雪中送炭。”   韩微突然道:“潘罗支会不会想跑?”   罗幼度豁然开朗,手指敲着案几道:“大有可能,他留在凉州,手上部落只有被拆散一途。假借出兵之名,率部逃跑,选一处我军望尘莫及的地方,继续当他的族长,才符合他的最终利益。” ##第七十六章 逃不了跟逃了   西宁青唐城。   潘罗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地图,心中犹豫不决。   这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从古骨龙城北上,直接去大漠,一条从青唐南下,过积石山通过青海湖去西域,或者在青海湖寻一豪强依附,暂且定居,凝聚实力。   两条路各有风险。   大漠万里黄沙,他们大部落在这寒冷的冬天迁徙,但凡遇到个风险意外,很有可能覆没于大漠之中。   几万帐的队伍,看似庞大,面对大漠,却不堪一击。   青海湖物资丰富,从青海湖去西域可以避开自然危险,但吐蕃诸部内斗不止,相互攻伐。   他们这显眼的大部队入境,很有可能给地方强豪给盯上……   一路是自然之威,一路是人心之险,让潘罗支委实头疼。   但即便如此,潘罗支也不打算走剩下的第三条留下。   潘罗支一直在关注陇右、河湟的局势,中原尽管还没有全取河湟,但对于兰州、河州的治理已经开始。   如他预料的一样,中原天子是不允许他们在境内实行部落自治的。   不管部落大小,全部打散,将部落一帐,改为一户,分居城镇县村,由地方州府刺史、县令、村长管辖。   他们这些族长或为将,或为官,总之要不理政,要不统兵。   同时理政没有自主决策权,统兵也没有粮饷分配的权力,处处卡着手脚。   除了安逸跟有俸禄可领,哪里有一手遮天的族长自在。   眼瞧着河湟的战局将定,潘罗支只能冒险一试。   这祖辈传下来的部落,与其生生给中原拆分为百姓,渐渐消失,不如赌上一把,哪怕亡在自己手上,也好过给人拆分,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首领,帐外厮铎督、普摩和尚求见!”   潘罗支将手中的地图合上,说道:“进来吧!”   潘罗支看着两人,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好有事与你们商议。”   厮铎督笑着回道:“我也有事与大首领细说。”   潘罗支不疑有他,直言道:“你先说,我事虽急,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定下的。”   厮铎督从怀里取过一块拳头大的玉石,说道:“这是我意外发现的,都说大首领酷爱玉石,给我看看是不是西域于阗那边的和田美玉?”   潘罗支爱搜集玉石,这么大的玉石,还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上前细查,将玉石接过细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普摩和尚宽大的喇嘛服里探出了一把刀抵在了潘罗支的喉咙。   潘罗支骇然失色,惊恐叫道:“你们想干什么?”   厮铎督直接解开了潘罗支的腰带,将他捆绑得严严实实,如粽子一般,方才道:“是大首领想要干什么,我们都这样了,还瞎折腾什么!大冬天的,横穿大漠?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走青海湖?青海湖上的吐蕃贵族,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我们这群丧家之犬,想要穿过饿狼的领地?哪有那么容易……”   潘罗支气急败坏地大叫:“混蛋,我这是为了我们五谷部的未来……”   历史上他们几个强部,凑成了一个坐拥凉州的六谷部联盟,但现在死的死,叛的叛,勉强凑了一个五谷部。   普摩和尚长叹双手合十道:“大首领,那是你的未来。”   潘罗支先是一怔,更是恼羞成怒,叫道:“来人,将这两个叛徒拿下!”   ……   厮铎督、普摩和尚也没说话,就是静静的看着。   潘罗支有些傻眼,瞬间明白了一切,脸色苍白。   厮铎督道:“大首领,你这是为了自己的权力,领着我们去死。这一次,你的妻儿部下,都不站在你这边。李节帅许诺,封你为壮武将军,上轻车都尉,两份武散官的俸禄,足以让大首领在汴京安享晚年了。”   潘罗支冷笑:“说得好听,李处耘没少给你好处吧!”   厮铎督脸一红,不说话。   这没好处的事情,谁干啊!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在凉州城下,李处耘五百破五万之后,厮铎督已经先一步暗中派人向中原投诚了。   毕竟投降的越早,得利越大。   在大势所趋面前,没有多少忠诚可言。   凉州潘罗支率领五谷部出兵河湟这一消息成为了压垮河湟吐蕃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潘罗支别有用心,他本意是借道青唐,然后北上大漠或者南下积石山,但对外地宣称,却是支援在河湟作战的慕容延钊、李谦溥无疑。   但他出兵攻占青唐的举动,无不给河湟吐蕃后路完全断绝的念头。   河湟吐蕃联军本就给逼得前不得,退不得,粮草供给还出现了问题。   彻底绷不住了,诸部开始相互指责,相互推卸责任。   数十个部落损失严重地责怪损失小得不出力,前线军指责后边支援不到位。   士气崩了!   宁川堡、巴金城已经出现缺粮危机,主动向慕容延钊投降。   宁洮寨的守兵见三角连环城寨的其他两处直接投了,担心后路断绝。   宁洮寨的守兵以邈川城温成逋的部下为主,他们的家眷都在邈川城中,不敢直接投降,选择了连夜弃城寨而逃。   如此选择与送死无异。   李谦溥的兵马就在邈川城下,他们就等着围点打援,守着前线的兵马退下来。   正常退下来,都会受到李谦溥的阻击,何况是逃跑溃败?   宁洮寨撤下的守兵,还未见到邈川城的影子就受到了李谦溥的迎头痛击。   随即尾随而来的慕容延钊跟着杀到。   两军一夹,直接包了饺子。   邈川城。   温成逋得到了前军覆没的消息,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温成逋此番对抗中原下了血本,族中勇士尽出。   一部分防守宁洮寨,一部分守卫邈川城。   守卫邈川城的大部分兵马给李谦溥全歼于豺狼滩,现在宁洮寨的守兵也给打散覆灭。   温成逋手中可用之兵已经不足五千,宗哥族在河湟数十年的根基,毁于一旦。   班扎西看着双目失神的温成逋,动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念头。   到了这一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成逋大势已去了。   “大首领!”   班扎西叫了一声。   温成逋无神地道:“哪里还有什么大首领,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大师,你跟了我十年,也算尽心尽力,去府库拿些钱财走吧。你不是我,还有活路可去。中原天子是不会饶过我的……”   班扎西有些触动,说道:“大首领明知如此,为何不趁着中原没有四面围城的时候弃城而走?”   温成逋苦笑道:“走?还能去哪?”   班扎西道:“不管去哪,总比待在邈川城等死要强。大首领这些年积攒了不少财宝,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护卫,带上它们,去哪不能东山再起?就算无法东山再起,当一个衣食无忧的富户,也好过丢了性命。”   温成逋眼睛逐渐明亮,高声道:“大师说的在理!”   他兴奋的拉着班扎西道:“今后有我温成逋一口吃得,绝对少不了大师。”   班扎西面上感激涕零,心底却是冷笑:“谁愿意跟你共苦?”   温成逋赶忙命人整理财货,召集心腹准备逃跑。   邈川城东,李谦溥军营。   这胜券在握。   作为此次西征的副统帅,李谦溥却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刘进见自己的上司头发都要愁白了,大为心疼,说道:“都监,实在想不出计策就不要想了。属下亲自带兵去啃,就算啃掉满口的牙,也要将石堡城给啃下来!!!”   石堡城湟水河流域与青海湖地区之间的要地。   石堡城若在吐蕃之手,则吐蕃随时随地都能够寇入陇右河湟之地。   这石堡城若在中原之手,则中原可觊望于青海湖。既可防备吐蕃入侵,亦可为兵入青海湖的桥头堡。   战略价值尤其之重。   也是因此历史上围绕石堡城,唐朝与吐蕃针对此地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战。   也是因为这座石堡城,盛唐第一名将王忠嗣,因不听军令,受到了李隆基的猜忌,最终为李林甫诬陷而亡。   故而罗幼度来信中特别提到了石堡城。   “若有可能,取石堡城,以定疆界。”   罗幼度虽未到达石堡城,但对于石堡城的坚固,却有耳闻。   历史上哥舒翰为了打石堡城,牺牲了数万大唐勇士,终于从吐蕃手中抢回了这一要地。   史书上记载吐蕃只有数百人守城,这记载应该有误。   但吐蕃人数远逊唐军应该无庸置疑,可见石堡城确实难攻。   故而罗幼度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可图,许不计伤亡而攻;不可图,等待时机。”   罗幼度虽给了缓解的余地,但李谦溥哪能轻易放弃?   一直在想谋取石堡城的法子。   他特地派人去调查过石堡城,得知石堡城是一座建在悬崖上的堡垒,三面陡峭,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半点不虚。   真要强攻,只怕陷入哥舒翰一样的境地。   对于刘进的请命,李谦溥道:“能不能打,等到了石堡城看情况再说!”   便在这时,李谦溥突然得到一条情报:温成逋趁夜向南跑了。 ##第七十七章 南逃石堡城   “往南跑的?”   石堡城?   李谦溥瞬间反应过来,激动地拉着赫连平疆,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赫连平疆道:“根据城中传来的消息,就在一刻钟前。人数不多,八百余人而已,但带了很多口箱子,估计都是这些年累积的财宝。”   李谦溥有些激动搓着双手,问道:“可不可以让你世伯带些人混进温成逋的队伍里去。”   赫连平疆皱着眉头道:“可以一试,成不成功,就不知道了。自从我赫连家归顺朝廷以后,温成逋对城里的所有人都存着提防之心,世伯也在他的怀疑之列。”   李谦溥对于河湟的攻略并不始于得到出征军令的时候,在受命镇守渭州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筹谋细节了。   机会给有准备的人,这话是一点也不假的。   李谦溥除了以仁政招募吐蕃流民归汉,还结交陇右河湟的商人。   陇右河湟的商队想要入洛阳贸易,渭州是必经之路。   李谦溥身为渭州刺史给了往来的商人很大的便利,以至于诸多商人都喜欢在渭州歇脚。   除了带动了渭州的经济,李谦溥还因此认识了许多西方的商人。   其中就包括了邈川城的大商赫连荣,与之建立了友谊。   李谦溥在出征兰州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给赫连荣写了一封信,让他归顺中原。   赫连荣喜欢经商,善于经商,但他经商所得一半都会为温成逋收取。   赫连荣对此无可奈何,毕竟在人家手下混迹,总得花钱消灾。   李谦溥在信中详细说了中原的贸易情况,商人只要如实交税,获利所得,皆归于商人自身。只消所得十中之一,用来搭桥修路,造福于民,即可得百姓以及地方官员称颂。   在中唐以前,商人的地位低下,但随着乱世的到来,唐末以后商人子女可以正常科举,商人的地位已经得到了提升。   相比在温成逋手下行商,不如转投中原自己干。   李谦溥还在信中描绘了在河湟行商的前景。   中原治理陇右、凉州,必然去吐蕃的部落化,改游牧为农商。   陇右、凉州连通西域与中原,商人的前景必然无量。   而且作为帮忙的报酬,他可以帮助介绍茶商、瓷器商人。   这一通利诱,赫连荣幸福得几乎晕厥,立刻选择站队中原。   为李谦溥提供了不少情报,李谦溥的神机妙算也因有此。   赫连荣经商多年,在邈川城有不小的影响力,也拉拢了一些人倾向中原。   不过自从康延泽诱降河州以后,温成逋防着内鬼窃城,完全没有给城里的那些身在敌营心在汉的人机会。   但温成逋这一跑,他们立刻有人传消息出来。   温成逋连夜带着八百人仓皇南窜。   班扎西在身旁说道:“大首领,我们直接南下,过石堡城,可入青海湖。到了青海湖,便不怕中原兵马追来了。”   温成逋并没有说话,而是察觉到了点点异样。   班扎西的表现太可疑了。   在离开邈川城的时候,温成逋还将班扎西视为心腹,想着要与他同享财富。   可这一路上,班扎西一直唆使他往石堡城走。   这不免引起了温成逋的疑心。   石堡城在吐蕃的一个贵族手里,叫恩兰·云凯,他是吐蕃英雄恩兰·达扎路恭的后人。   吐蕃没乱的时候,恩兰·云凯的祖父受命吐蕃赞普命令镇守至关重要的石堡城。   后来吐蕃陷入长期的混乱,高原上的贵族各自为政,皇室不敢称赞普,怕为群起而攻之。   于是,吐蕃就呈现了群龙无首的情况,所有地方各自为政,相互攻伐,乱作一团。   石堡城也就成为恩兰一族的固有领土,一代传一代,传到了恩兰·云凯的手上。   恩兰·云凯此人贪婪桀骜,仗着石堡城的坚固,完全不将周边人看在眼里,没有一点先人达扎路恭的英雄气概。   不管是谁,想要通过石堡城都必须留下巨额的买路财,不管是谁。   他也不怕得罪人,石堡城是天下少有的天然要塞。   哪怕十倍之兵来打,也得望堡而叹。   恩兰·云凯的在河湟、青海湖恶名昭彰,就是一个人厌狗嫌的搅屎棍。   自己这几百号人带着数十箱的财富,经过一个贪得无厌的领地,这跟肉包子打狗有啥区别?   温成逋并没有应话,而是道:“先入赤岭再言其他。”   相比从途径石堡城,温成逋更加倾向于沿着赤岭向南,从廓州绕到吐谷浑故地更加安全。   一路南下,温成逋发现居然有一股中原军追到了附近,他们不住地出现在东南方向,逼得温成逋不得不向石堡城进发。   “大首领?”   一队仓皇而逃的兵卒出现在了温成逋的前面。   狼狈不堪的两百余士兵纷纷下马行礼。   温成逋眯眼看着面前这个叫靳卓山的吐谷浑人,问道:“靳百户,你怎么在此地?”   吐蕃诸部沿用的是吐蕃的军制。   往大的说朝堂伍如、约如、叶如、如拉、苏毗如,地方设的万户、千户、百户、十户。   靳卓山是他麾下的百户长。   靳卓山有些羞愧,说道:“中原贼兵入城,属下死战,奈何敌人众多,实在不敌,一路向南奔逃。本想回吐谷浑故地,结果有一支中原骑兵追命似的,追着属下整整一夜,死咬着不放。他们好像看破了属下去廓州的意图,跑到了前面拦截。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看看能不能从石堡城回吐谷浑。”   他一个百夫长,死战还剩两百人……   说谎话都不脸红。   温成逋皱着眉头说道:“如此说来,西南的那股中原兵是你引来的?”   靳卓山说道:“应该吧!”   温成逋看着靳卓山。   班扎西疑道:“大首领,会不会有诈?”   温成逋笑道:“怎么会?靳百户是我最信任的部下。”   他说道:“靳百户,随我一并去石堡城吧。河湟已为中原所有,无我等立足之地。唯有过石堡城,才有活路。”   靳卓山喜不自胜,高声道:“属下愿意跟随大首领。”   温成逋竟不考虑绕赤岭,从廓州去吐谷浑故地了,领着千余人直奔石堡城而去。 ##第七十八章 自作自受 西方平定   恩兰·云凯在石堡城宴请温成逋、班扎西,并让自己麾下的两员猛将作陪。   至于靳卓山一众千余兵士,也在城内军营,美酒美食供应着。   恩兰·云凯高居上首,心情愉悦地说道:“某在石堡城是久闻河湟无冕之王温成逋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威武不凡呐!”   换做中原未西征之前,恩兰·云凯这话半点不虚,可现在此言在温成逋耳中,却异样刺耳。   一条丧家之犬,哪来的威武不凡。   温成逋自嘲道:“败军之将,族灭无家之人,哪当得起恩兰大帅如此夸赞。”   恩兰·云凯根本没有资格称帅,但吐蕃上下乱成一团。恩兰家早在他爷爷辈,就已经自称如拉豪帅了。   恩兰·云凯却大大咧咧地说道:“这英雄难免有落魄之日,温族长以后就在石堡城住下。这里就是你的家,就凭温族长在河湟的威望,东山再起,也不过是年余之事。”   温成逋心下一沉,听出了对方是要将自己强留下的意思,故作不知的道:“经此一役,老夫爱子下落不明,已是心灰意冷,不复雄心壮志,只想与青海湖寻一处太平之地,安享往年。希望恩兰大帅成全……大帅,威名远播,在这乱世中必有所作为。某愿举七成家资相助大帅,成就大事。”   恩兰·云凯脸色瞬间难看,用老子的钱,资助老子,糊弄谁呢?   从温成逋进石堡城的那一瞬间,恩兰·云凯在潜意识里,已经将他随行带来的财物当成自己的了。   班扎西见气氛不对,忙道:“大首领,石堡城有地利之便,恩兰大帅又兵强马壮。你们二人联合,北可袭河湟,南可战青海湖,将立于不败之地。何不跟大帅联合,一雪前耻。”   他一口一个大帅,叫的是极为亲热。   恩兰·云凯性格贪婪恶劣,人厌狗嫌,但自身却是一个佛教信徒,对于藏传佛教僧侣很是优待。   当年班扎西前往河湟传教的时候,就受到了恩兰·云凯的礼遇。   劝说温成逋入石堡城,本就存着卖他的心思。   温成逋见两人一唱一和,心知自己怕是难逃一劫,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心动的表情,好似给说服了一样,道:“既然大帅如此看得起温某,温某便助大帅成事。”   恩兰·云凯脸上晴转多云,放声大笑。   这家伙就是一条豺狼,凶狠暴戾,变化无常。   温成逋要是一意孤行,恩兰·云凯当即就要他小命,装都不装。   温成逋配合,就还有利用的价值。   对方在河湟有着一定的威信,中原不可能短期内就得到陇右河湟的民心,打着温成逋的旗子,少说也能募集万余给击散的族民百姓,能够让石堡城的实力,提升一个档次。   温成逋一反常态,开始痛快地大吃大喝,反过来劝恩兰·云凯、班扎西痛饮美酒,表示将自己的所有家财都资助恩兰·云凯成就大业。   三人气氛热烈,喝的是昏天地暗。   直到得到中原兵马来袭的消息。   温成逋打了一个激灵,脸色大变,惶恐道:“不好,中原贼人杀来了。”   恩兰·云凯已经喝得有些上头,身子如烂泥一样躺着,手指着温成逋哈哈大笑:“瞧温族长这熊样,活脱脱的丧家之犬嘛!怕什么,我有石堡城在,中原贼人有何可惧?石堡城是天下第一的堡垒,这日月山的山涧之下,早在两百年前那一场大战,就填了数以万计的中原人骸骨。那时的中原叫什么?哦,唐,现在呢?”   他有些迷糊,挥了挥手道:“不记得了。但他们再厉害,有唐厉害?不过是山涧中,多几条为野兽啃食的尸体罢了……”   对于石堡城,恩兰·云凯显然极有信心,他想亲自去督战,但他起身之后,觉得天旋地转,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这状态莫说是战斗,走路都是问题。   恩兰·云凯脸上微红,摆了摆手,倒也不在意,只是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大将前去抵御。   这酒劲上头就会讨酒喝,此刻也不管外边是否有战事,继续让温成逋、班扎西陪自己喝酒,大大咧咧地道:“我们不管其他,就是不醉不归。石堡城足以抵御千军万马……”   三人继续吃喝。   直到隐隐有喊杀声传来,恩兰·云凯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一条猛汉大步入殿,他浑身浴血,手中握着一柄大锤,目光落在温成逋身上,眼中怒火中烧,一锤向他砸了过去。   温成逋本就怀着必死之心,但这生死存亡之境,还是忍不住向后闪避,就地打了两个滚躲避开来。   恩兰·云凯双眼朦胧,怒喝道:“扎兰忽,你这是干什么?”   扎兰忽怒喝道:“大帅,中原已经杀进石堡城了!还喝呢……”   短短的一句话,胜过世界上最好的醒酒药,恩兰·云凯瞬间清醒,叫道:“怎么可能?中原人怎么可能轻易攻破石堡城?”   扎兰忽指着刚刚逃过一命的温成逋,咆哮道:“他是中原的细作,我们好好的守城,他的一干手下,直接袭击了我们,帮着中原杀进城来了。”   恩兰·云凯登时怒视温成逋,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给中原害得成为丧家之犬的人,竟然会是中原的细作?   温成逋躲过一劫,心中戚戚,此刻却肆意大笑:“老狗,你不给我活路,那就同归于尽吧,哈哈……”   扎兰忽气急败坏,一锤子打在了温成逋的脑袋上,当场让这位河湟豪强,脑袋开花。   扎兰忽还不解气,又盯上了班扎西。   班扎西这大喇嘛见状不妙,连滚带爬地就想跑出大殿。   但他也是饮酒过度,没跑两步就给追上了。   扎兰忽举起满是鲜血,还带着脑浆的铁锤,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班扎西也步入了温成逋的后尘。   恩兰·云凯双眼失神,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   温成逋会是中原的细作。   其实温成逋哪里是中原的细作,到了这一步,完全是他个人贪得无厌导致的结果。   温成逋在河湟称雄多年,岂是易于之辈。   面对中原无还手之力,并非他个人能力不行,而是彼此实力差距过大。   吐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东抗中原,北战巅峰回鹘,能与黑衣大食对战西域的强国。   而是一群退化成奴隶社会的部落群,还人心不齐,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盟友比比皆是,对上蒸蒸日上,上下一心的中原,哪怕让吐蕃战神论钦陵亲自指挥,也未必能够扭转乾坤。   温成逋察觉了班扎西的异样,又让靳卓山挡住了去路。   在邈川城的时候,温成逋就怀疑过靳卓山,只是那时候邈川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将他与他的部队管控起来。   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温成逋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处境。   班扎西希望他去石堡城,靳卓山也希望他去石堡城。   中原的兵马已经到了近处,南下去廓州的路堵死了。   唯有石堡城才是活路……   想着班扎西与靳卓山,温成逋早有定计。   如果恩兰·云凯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带着三成家财离开,那他就利用对方的势力,将靳卓山消灭,顺便利用石堡城,多杀上一些中原兵马,出一口恶气。   反之,恩兰·云凯贪得无厌,不给他活路,那就一起毁灭。   谁也别想好过。   他赴宴之前已经跟自己的亲信说了,若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便听从靳卓山的安排。   导致这一切结果,全是恩兰·云凯自己作死。   再强的堡垒,也抵不住内部的袭击。   石堡城这攻守一体的军事要地,在敌人的配合下,再度归于中原所有。   随着邈川城的陷落,温成逋的身死。   河湟、廓州的吐蕃联军以惨败而散。   慕容延钊也在这个时候再度展现自己野战强悍的一面,用了十天的时间,将所有不服的部落,一一打服。   李谦溥并未掺合此战,而是领兵西进,去协助凉州的李处耘正式掌控凉州。   之前李处耘虽定凉州局势,但他手中可用之兵唯有两百武德司,其他都是吐蕃降卒,并非真正掌控。   中原军队入境,接管一切防卫,方才做的数。   陇右河湟定。   凉州最大的隐患潘罗支的作茧自缚,给押往汴京。   余下诸部接受了现实,随着李谦溥的入境,中原兵正式接手凉州的布防。   凉州也一并归于朝廷的疆域。   为吐蕃占据百年的西方,再次回到了中原的怀抱。   举国庆贺!   在凉州已经合兵一处的李处耘、李谦溥联名上书,询问对于甘州回鹘应当如何处置。   罗幼度心情大好,看着殿下的魏仁浦、赵普、潘美、曹彬等文武,问道:“对于两位节帅的上书,爱卿有何提议?”   李谦溥全歼温飞部,奇袭邈川城,妙夺石堡城,这一连串的战绩确实漂亮。   以功劳论,李处耘一人镇服凉州当属第一。   但从感官上来说,李谦溥的表现最为亮眼。   故而罗幼度先一步派人给去了任命奖赏,封李谦溥为青唐节度使。   他将与凉州的李处耘、鄯州的慕容延钊一起,护卫陇右、河湟、凉州朝廷整个西线的安危。 ##第七十九章 折赛花怀了?   若是之前,对于甘州回鹘的处置,还存有一定的疑虑。   现在这些疑虑皆不存在了。   在赵普的操作下,契丹已经分裂。   耶律必摄早早的在上京称帝,继承辽国大统。   而耶律罨撒葛、耶律敌烈则举起了反抗的大旗,他们两人皆发起了檄文,同时怒斥耶律必摄弑兄夺位,公开与之对立。   故而魏仁浦直接说道:“甘州回鹘,不过一恶犬。我军已得凉州、陇右,不需几年,凉陇大治。届时无须朝廷调兵,仅靠三节度手中之边军,即可将之打杀。契丹方为我军心腹之患,现今契丹分裂两部,早晚会有一战。在他们决出胜负之前,尽快统一南北,方是我军当前之利。”   这与契丹的对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想当年汉武帝对决匈奴,虽打出了汉人的威风,但是影响也极其恶劣。   海内虚耗,户口减半。   这率兵出长城而战,必须动员全国之力,方能成事。   为了一条恶犬,延缓南北一统的时间,在当前的局面下,已经不值得了。   罗幼度也在第一时间定下基调:“魏相公老成谋国,当是如此。不过也得让甘州的吐蕃知道厉害,挠朕的虎须,就算朕没动怒,这代价也不小。要他们知道,这一次是运气,没有第二次了。唯有如此,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地维持西方的稳定。”   赵普立刻道:“这个简单,真打不适合,可恐吓一二,让二节帅陈兵西方,直指甘州。保管景琼魂飞胆丧,派人前来解释。这景琼向来识时务,每次入朝,皆携带名马、骆驼、美玉、琥珀、白貂皮、羚羊角、牦牛尾、金刚钻等物。这为赎罪而来,自少不了进贡礼品。同时将舅甥盟约改为藩属,制止甘州回鹘干涉与沙州归义军内务,让他们能够彼此制衡,而非此消彼长。”   罗幼度大赞,道:“就当如此,枢密院以此为目的,修书于李处耘、李谦溥,让他们做出攻打甘州之意。”   得到命令的李处耘、李谦溥,立刻召集了凉州诸部三万兵马,外加李谦溥从河湟带来的三万兵士。   李谦溥本部只有两万,算上战损,兵源有所减弱,但他将河湟降卒一并编入军中,凑足了三万兵马,方才入凉。   此刻六万大军成列于焉支山下。   甘州山丹新城的回鹘可汗吓得是心寒胆落。   景琼太了解汉人文化的可怖。   就是因为害怕,所以才抵制,就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不愿中原将触手伸到西方。   但慕容延钊的英雄无敌,李处耘云淡风轻地掌控凉州,李谦溥惊才绝艳的谋略。   这还不到半年,凉州、河湟已经为中原所取。   现在六万大军聚于甘州城外,景琼发现自己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快,快派使者前去军营询问缘由。我甘州回鹘对中原赤胆忠心,何故陈兵疆界?”   他压根就没有与文武百官商议,直接派人去询问说合了。   他心底明白,中原这一开战,归义军的曹家为了自保,必然也会参战。   这两头一夹,自己全无胜算。   相比当月余间的英雄,景琼宁愿选择给中原新朝当狗。   这从汉朝起,给中原当狗的又不在少数。   不差自己一条。   想那高丽,给中原几乎当了一辈子狗,现在混成了海东的霸主。   此番登基大典,位于首席。   看着高丽使者在趾高气昂的模样?   这不就是荣耀?   景琼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满满恕罪之意。   李处耘、李谦溥见景琼如此识趣,也不胁迫。   李处耘、李谦溥都是智勇兼备之人,他们也不想打甘州回鹘。   因为凉州、河湟地吐蕃太乱,他们接下来需要好好的治理境内的吐蕃牧民,将他们汉化,让他们改畜牧而种桑麻稻米。   这些都是大工程,就现在的局势,强取甘州不难,可治理极为不易。   毕竟甘州回鹘是一个整体,不像凉州、河湟那样诸部之间,各怀鬼胎。   真不如求稳,让东西商道更加通畅,便于凉州、河湟的治理。   两人当即让景琼安排使者去汴京请罪。   景琼这一次不敢怠慢,直接派遣自己儿子东入汴京请罪,当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的礼品。   汴京皇宫。   这天罗幼度正在处理奏章,意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折婕妤喜怀龙种……”   罗幼度老远就听到了内侍尖锐嗓子的呼喊。   皇宫上下听得消息的官员、宫女、内侍都沸腾了,大有普天同庆的感觉。   罗幼度怔了一怔,一股开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又要当爹了?   罗幼度首次抛下没有批阅完的奏章,大步地走向了殿外。   迎面就遇到了慈元殿里的胡内侍。   “参见陛下!”   胡内侍一脸喜悦,恭贺道:“今日折婕妤觉得身体不适,频频作呕,便请了御医来看。以得两位御医确认,是喜脉无疑,已有一个多月了。”   罗幼度愣了愣神,一个多月?   折赛花进宫两个不到,意味着只是短短的两三次就怀上了。   这差距有点大呀。   “赏!”   罗幼度心中欢喜,说了一个赏字,然后大步向慈元殿走去。   罗幼度皇嗣血脉奇缺,已经让宫里上下皆为之担忧。   这消息一传开,几乎是人人皆喜。   沿途侍卫、内侍、宫女不断的道贺。   罗幼度几乎成了善财童子,一路奖赏过去。   直至慈元殿折赛花的屋子。   这大喜事毫无疑问的惊动了符清儿,正在拉着折赛花传授心得,注意事项。   周娥皇自然少不了前来道喜,但眉宇间也忍不住透着几分羡慕。   见罗幼度到来,三人与宫女一并前来迎接。   罗幼度笑着让三人免礼,给符清儿一个眼色,拉着折赛花嘘寒问暖。   符清儿知道罗幼度的用心,与周娥皇聊着家常。   折赛花整个人晕晕的,虽然想过怀宝宝的事情,却想不到来的如此突然,如此之快,这还没将脑子里记下的动作姿势全部体验一遍呢,怎么就怀上了?   罗幼度有过经验,耐心地说着,注意事项。   折赛花甜甜笑道:“陛下放心啦,娘亲刚生二郎不久,妾还照顾过娘亲呢!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 #第七卷 一统 ##第一章 荆南事起   折赛花说的能照顾自己,一点也不是虚言。   论及家世,折赛花略亚于符清儿,更胜周娥皇,但自我动手的能力,远胜两人。   符清儿并非娇生惯养,弓马骑射一流,但她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物,从不关注,也有各种侍婢细心呵护。直到当了罗家主母,才开始接触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事物。   周娥皇更是给周宗用心呵护的娇艳花朵,让她吟诗作对,弹琵琶写曲谱,那是天下一绝,但让她照顾自己,就是小废物一个。   折赛花则不一样,府谷的环境太恶劣了。早年孤悬异域,四方皆敌,仅靠一州之地,养上万兵马,不分男女,皆七岁习战九岁骑马。所有男女劳力都需耕作畜牧,折家除了一些年纪大的下人,并无多余的侍婢。   这种环境也磨炼出了府谷儿女,性格刚毅,自食其力的本事。   故而折赛花不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但在自我照顾上,符清儿、周娥皇都不及她。   罗幼度几次关注,都见她好吃好睡,将自己照顾的妥妥当当,情绪心态一如原来,半点紧张的情绪也没有,不免刮目相看。   要知道当年符清儿怀丑丑的时候,因为过于焦虑。那脾气,就跟炸弹一样。   符清儿也忍不住佩服,说道:“折家妹妹比妾当年强多了!丑丑也很亲她,天生的贤妻良母。”   她可没忘那段时间脾气特大,每次发脾气后,冷静下来又悔得要死。反复无常,特别烦躁。   罗幼度在情商这方面向来出众,说道:“我怎么觉得折昭媛大有夫人的风采!”   符清儿风情万种地横了他一眼,说道:“当了皇帝了,还这么不正经。周家妹妹那里还得陛下好好安慰,这种事情,却也急不来的。”   罗幼度点了点头。   周娥皇本就为此事着急,现在后来的折赛花都先她一步怀上。   以她多愁善感的性子,背后指定没少流泪。   心病还得心药治,罗幼度已经决定,接下来多跟自己的周修仪多多交流一下吴侬软语,以缓解她的焦虑。   接下来的几日,罗幼度与朝中文武大臣的主要心思都用在对于陇右河湟地区以及凉州的军事任命。   定下来的三节度管西方军事不变,但在原有的基础上,分别给他们加了刺史的官职。李处耘在凉州节度使的职权上加了凉州刺史,李谦溥在青唐节度使的职权上加了西宁刺史,慕容延钊同样以鄯州节度使加鄯州刺史。   这方面的议论比较大。   毕竟这节度使的权力好不容易给打压下来,又要加强节度使的权力,让朝中的文臣很是担心。   朝中武臣自然是相反的心态。   对此罗幼度也有一定的考量,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这边陲之地,不同于一般地方,尤其是陇右、河湟、凉州现在遇到的情况,更加不能一概而论。   境内绝大多数都是听不懂汉语,不会说汉语,以畜牧为生的吐蕃人、吐谷浑人、羌人,乃至于吐蕃化的汉人……   面对这些人,强迫他们学习汉语,强迫他们耕地务农,强迫他们改部落居无定所,为村镇定居,少不得会因沟通或者交涉问题衍生矛盾,甚至引发事故。   怀柔第一,说在嘴上,付以行动。   但对于不接受配合的刺头,必要的时候必须要用强硬的手段,来处理各种突发问题。   无论如何,以维护朝廷诸夏的利益为上。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在这方面看得比谁的清楚。   身为中国天子,诸夏利益重于一切。   在诸夏利益面前,夷狄的一切都得让道。   这管理者手上若无手上一定兵权,那就缺乏说硬话的底气。   非常情况用非常之法。   道理古往今来都存在于拳头与真理之下。   先有强权,才有真理。   等李处耘、李谦溥、慕容延钊稳定了局势,再以换防的手段,将他们调离西方,同样可以避免军阀的诞生。   与此同时,沈义伦、李昉加上之前的吕端、宋雄,罗幼度将庙堂上的一批后起之秀都丢到了西方历练,以获取晋升的资本。   就在罗幼度处理陇右、凉州事物的时候,荆南衡州的张文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潭州,斩杀潭州刺史廖简。   荆南震动……   居于朗州武陵的周行逢得知张文表出兵的消息,气得破口大骂:“可恨小儿,不感念吾不杀之恩,竟事先造反。不将张贼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速速点齐兵马,某要亲自破敌……”   周行逢早有杀张文表之心。   原因无他,为除后患。   周行逢今年不过四十三岁,但因早年拼杀,伤了身体,四十以后就有大限将至的感觉。   为了给自己那不足十岁的孩子减除后顾之忧,这些年他一直都在诛戮异己,将自己昔年的老兄弟以及旧将一概杀之。   至今之余张文表一人。   周行逢深知,自己一旦有异,他必然造反,处心积虑想要将之除去。   只是张文表狡猾多智,没有给他机会得手。   周行逢也不敢擅自启动刀兵,怕给中原南下的借口。   罗幼度破契丹、灭北汉,军训定难军,收复陇右、凉州,比当年的郭荣更要厉害可怕。   周行逢一直以为张文表会惧怕他这位兄长,等到他病逝以后才会动手。   不想居然半点不给他这曾经的兄长面子,一口气就将潭州拿下了,还杀了他最信任的爱将廖简。   周行逢难免气急败坏。   杨师璠道:“大都督不妥,贼兵气势正盛。我军毫无准备,仓促出兵,容易为贼所破。不如命前线严防死守,大都督将四方可战之兵聚于朗州,再度出兵,定能轻易破之。”   周行逢掌控的荆南并未立国,他的官职是朗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使,节制武安、静江等军,加检校太尉。故而以大都督相称。   周行逢不以为意地大笑:“杨将军过于杞人忧天,就张文表那屠夫,第一次杀人,尿裤子的怂货?也知兵事?”   真不怪周行逢看轻张文表。   他们这一伙兄弟出生都是下九流的货色,能够称霸一方,靠的就是这道德沦丧的乱世,凭着满腔的血气之勇,一步步杀出来的。   张文表是他们十兄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第二章 一统南方的讯号   汴京,皇宫。   罗幼度接见了大功告成,前来复命的卢多逊,笑道:“平身,坐!我军平定江南,这第一份功劳,便是卢卿此功。”   卢多逊心花怒放,脸上却故作镇定,说道:“皆是陛下威望盖世所致,属下在荆南了解周行逢、张文表之细节情形。发现彼此矛盾重重,一直未起刀兵,实乃惧怕陛下之故。怕陛下趁机为由,将他们一网打尽。”   “因故属下分别收买了张文表、周行逢的亲信。”   “让周行逢的亲信告诉周行逢说陛下现在将心思用于西方,短期内顾不得荆南,可趁此机会除去张文表。”   “同时让张文表的亲信告诉张文表,就说周行逢大限将至,为了给自己儿子铺路,必然会趁着中原西征无暇顾及江南的时候,将之除去。应当先下手为强,以免步入其他几兄弟的后尘。”   与张文表、周行逢一起打拼的十兄弟,除了王逵、张文表以及周行逢本人以外,余下七人都是死在周行逢手上的。   卢多逊续道:“他们本猜忌重重,经各自心腹的劝说,皆有动武之意。张文表魄力更足,抢先一步动手,取得先机。”   罗幼度目光灼灼问道:“你说此战他们谁能获胜。”   卢多逊毫不犹豫地道:“若朝廷不干涉,张文表必败。张文表终究只有一州之兵,而周行逢在武平经营多年,整体实力并非张文表可以撼动的。但从局部战场而言,周行逢失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罗幼度大感意外,问道:“卢卿何出此言?据朕所知,这周行逢多年征战,精于兵略,远不是张文表可以相比的。”   卢多逊忙道:“陛下此言不假,真以能力而论,张文表远不及周行逢。但就是因为如此,周行逢才有了必败的理由。”   罗幼度也是知兵之人,瞬间明白:“轻敌?”   卢多逊作揖道:“陛下明鉴!周行逢深知张文表的水平,故而没做任何准备就出兵迎战,如此轻率,哪有不败的道理。”   其实他这里耍了一个滑头。   掩盖了自己的小动作。   周行逢仓促出兵固然有大意的成分,但还有一部分是兵贵神速,相信自己在荆南的威望,给叛军心理上的压力。   他的这一打算,卢多逊暗中通知了张文表,帮着张文表占据上风。   因为只有张文表赢了,才附和朝廷的利益。   卢多逊间歇性失忆,就是要造成自己很厉害的现象。   罗幼度并不在乎这些细节,而是笑道:“张文表若胜,朕再记你一功!”   周行逢虽是地方军阀,但也是得朝廷认可的。   而张文表就是叛军,叛军势头越大,中原朝廷也越有理由介入。   江南的战局也正如卢多逊预料的一样。   周行逢败了,败得很惨。   张文表听闻周行逢大军瞬息而至,故作惶恐,吓得连退十里。   周行逢轻敌之下,不疑有诈,直接乘胜追击。   结果误中埋伏,还给断了后路。   周行逢打了一辈子战,从一不事生产的无赖,一步步走到今日,不是没吃过败战,但败得如此彻底,还是第一次。   关键他不是输给战功彪炳的当世名将,而是一个自己最看不起的兄弟。惊怒之下,信心大丧,一病不起。   亏得将军杨师璠颇有能耐,领着小股部队破出重围,护着周行逢回到了朗州武陵。   周行逢在病榻之上,让自己九岁的儿子理政,并且将讨伐张文表的任务交给了杨师璠,拉着他道:“悔不听将军之言,方有今日之败,望将军能够尽快剿灭张贼,护我荆南安危。”   周行逢不知道,就在他下令的时候。   远在中原汴京的罗幼度在朝堂之上,怒不可遏地声讨着张文表,妄起刀兵,高声道:“叛军贼子,朕决不饶恕!传令宁江军节度使李重进,水军都督林仁肇,即刻领兵南下,剿灭荆南叛贼。”   罗幼度当皇帝快有两年了,朝中的局势已经趋于稳定,庙堂上也一直在进行血液的轮换。   很多老将或是调离汴京,或是退休致仕,或是在时势的推动下,彻底效忠于新朝,还有个别恶习难制的也受到了相应的惩处。   张永德、李重进现在就算联手,也难以对罗幼度造成大的危害了。   李重进、张永德在废除节度使财权上出了大力,投桃报李,也给了李重进带兵过瘾的机会。   重用统领大军出战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对付一些小虾米,过过领兵的瘾,还是可以的。   就比如说收拾荆南的张文表、周行逢……   罗幼度对于荆南的征讨,在第二日就刊登在报纸上发表于世。   天下大动。   中原士林争先庆贺欢呼。   在四方馆里的江南、巴蜀、吴越、清源军等诸割据使节,看着手中的报纸,莫不骇然失色。   这哪里是南下讨贼的命令,这分明就是中原朝廷一统南方的讯号。   虽然他们知道这一天无可避免……   虽然他们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可真到这一天来临的时候,那股从内心深处的恐惧,依旧令他们惊惶失措。   李从嘉看着手中的报纸,看着时政篇:罗幼度出兵荆南的命令,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脸色一片苍白。   这大冬天里,他鬓角之间,居然冒出了丝丝汗迹。   李从嘉并非不懂政治,只是不喜政治而已,相比政治的钩心斗角,他更喜欢诗词歌赋,更喜欢与佳人名妓一同享受生活。   但事实上李从嘉在南唐的政绩很不错的,相比只知道纵情享乐的陈叔宝,李从嘉享乐之余,外奉中原,内轻徭役,在位十五年,于政治、经济、人才方面都有很大的建树,大大缓解了他父亲在淮南惨败的影响。   只是实力差距太大,一统之势,不可避免。   李从嘉的失败是必然的,除非换成历代的开国君主,才有可能翻盘。换个中兴之君,都未必比他干得更好。   在中原已有大半年,李从嘉所见所闻,莫不是欣欣向荣之景。   相比江南的奢华浮夸,中原朴实无华的务实风气,让李从嘉深知双方的差距。   莫说朝堂上那一个个吹自己是诸葛亮的货色,即便是真的诸葛亮复生,也无法弥补彼此可怖的差距。   我要进宫!   李从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尽管几率不大,但为了南唐百姓免受战祸,他必须要试上一试。 ##第三章 只为四海归一   这得到李从嘉求见的消息,罗幼度有些意外。   他知道一旦朝廷对荆南动兵,必然会牵动南方诸侯的心弦。   那些在京的诸国使者也必定会向自己熟悉的官员探听虚实,以便给南方最准确的答复。   可直接找上门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见一见吧!”   罗幼度对于李从嘉并无多少恶感,主要是这位李后主的词,虽说是天下一绝,但真正上课本的不多。个别几篇,也是如《虞美人》这样脍炙人口的佳作,并不难背。   不像李白的《蜀道难》,诸葛亮的《出师表》,那真叫一个怨念。   罗幼度现在还记得自己为了背《蜀道难》给老师留过堂……   也就是穿越在这个时代,真要穿越到李白那时期,罗幼度非得将他关起来,自己背诵自己写的诗不可。   背不出了,不许吃饭,更不给喝酒。   “见过陛下!”   李从嘉在殿下作揖行礼。   罗幼度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千古词帝,之前见过几次,但都在大场合下,只是过了几眼,只是有一个印象。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私底下见面,不免细细打量。   这第一印象,还是很帅的。   风度翩翩,俊朗不凡,但一说话,美感立刻就没了。   那一对大龅牙,实在减分。   历史上对李煜的记载是丰额骈齿重瞳,拥有帝王之相。   是不是帝王之相,姑且不论,但很明显,这位词帝也分得清丑美:高厚饱满的天庭,靠着这时代流行的软脚幞头帽给遮掩住了,但龅牙属实无法遮挡……   “白莲居士免礼,朕拜读过居士的不少佳作。以词而言,居士可比诗坛李杜。”   罗幼度这番话即对李从嘉的赞美,也是对他身份的不认可。   在南唐他的身份是诸卫大将军、副元帅,郑王,但在中原,这些身份都是假的。   李景自己不过是一个江南国主,焉有资格封自己的儿子为王?   除了他罗幼度亲自认可册封,在诸夏这一亩三分地,任何爵位都做不得数。   李从嘉显然也听明白个中的意思,作揖道:“臣禀陛下,父王悉心侍奉大朝,对陛下一片赤诚。岁币、贡品终年不绝。臣愿以身为质,居于汴梁。只望保全宗庙,请陛下垂怜南方小国,困苦不易。”   罗幼度静静看了片刻,冷笑道:“一片赤诚?真要一片赤诚,江南现在依旧行帝王礼仪?你父对臣下以‘诏令’,岂不知唯有帝王,才能下诏?江南国内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枢密院一应俱全。李景诸子皆授王爵,金陵台殿皆设鸱吻,一切排场如皇帝一般无二。除了给朕的上书,自称‘江南国主’,哪有一点国主自觉?朕非庸主,尔等当朕如儿童般好欺?”   李从嘉哑口无言。   这都是事实,从郭荣起就这样了。   表面上李景自称江南国主,甚至为避郭威高祖父郭璟的讳,将自己的李璟改为李景。   但其实在江南,李景一切如常,依旧以皇帝自居,用皇帝排场。   郭荣、罗幼度一直都清楚,之所以故作不知,就是给自己留一个南下的借口理由。   此事时机已到,罗幼度自然就不在装作一无所知了。   李从嘉赶忙跪伏在地,高呼死罪,抬头道:“臣这便南下,劝说父王贬损仪制,以示尊崇。”   罗幼度看了李从嘉半晌,淡淡的说道:“朕欲成就秦皇汉武之伟业,让我华夏再度展现盛唐万邦来朝之壮举。居士安见大一统之王朝,焉有国中之国的存在?”   李从嘉默然无言。   罗幼度这话一说,显然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了。   哪有非大一统的朝代,有脸称盛世的?   罗幼度道:“朕知居士仁孝,若居士能劝令尊纳土而降,保江南百姓免于兵灾。朕许你李家享三代亲王之尊,不然我朝大军终有直取金陵之日。不为其他,只为四海归一。”   他顿了顿,留下一句:“居士,好自为之……”便起身离去了。   李从嘉跪伏在地,心情沉重,直到得内侍提醒,方才惊觉,看着周边庄严却不奢华的宫殿,一步步的向殿外走去。   出了皇宫,到了龙津桥,看着桥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周边往来不绝的商人,想着金陵的景象,心底更是沉重。   他自幼在深宫长大,受皇宫亲眷、宫人爱宠,过着奢靡的生活。住的屋子以玳瑁为钉,用绿宝石镶嵌窗格,红丝罗帐装饰墙壁,红罗朱纱点缀窗纸。长大以后往来的都是南唐士人,奢靡浮夸,大有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此番远来中原,只为躲避那多疑凶狠的兄长,不想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论及繁华,这汴京未必就比得上金陵。   但汴京却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朴实内敛,欣欣向荣。   为此李从嘉特地与周宗聊过此事,细谈之下,方才明了。自己那个父亲为了维持自己奢靡的生活,以江南一地养金陵一城。   金陵虽富丽堂皇,却建立在吸取江南百姓困苦上的。   就如江南的朝廷一样,浮夸不实。民穷、国穷,君王、士人却是巨富。   而中原历尽千辛,从废墟上建立,一步步崛起,民殷国富,远非江南可比。   李从嘉四方游历,对于中原新朝了解得越深,心底也就越绝望。   两国差距之大,江南无半点胜算。   想着罗幼度的最后一句话,李从嘉心道:“这天下一统之势,无可避免,不如劝说父王早早归顺中原,至少能够安度晚年,富贵一生。江南百姓,也能免于兵祸。”   在中原的大半年,环境的不同,影响了李从嘉的心境心态,连他所作之词,都从浮夸渐渐转为了务实,意境也提升了不少。   汴京皇宫!   当天下午,罗幼度便得到了李从嘉动身南下江南的消息,不免微微一笑,露出了看戏的表情。   对于李从嘉南下的前景,罗幼度是不抱一丝一毫的期望。   但是没有结果并不意味没有效果。   结果与效果并不相等的。   这古往今来,弱国从不缺投降派。   李从嘉此番回江南,以他在江南的才名皇储的地位,八成会给拥立成投降派的领衔人物,对于中原攻取江南,收复江南人心,还是大有利处的。   就看这家伙,能够带来什么惊喜吧。   罗幼度心底念叨着。 ##第四章 不敢置身事外   李从嘉身怀重担,罗幼度自然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李从嘉乘坐南下的舟船,一路畅通无阻。   从汴京南下入淮河,然后由淮河鹳水漕渠一路南下,直抵扬州。   隋唐大运河很容易湮塞,甚至湮塞的与岸平齐。   这江淮的食盐与粮食对于中原朝廷很是重要,罗幼度多次派人疏浚清淤,已保漕运通畅。   故而李从嘉顺水而下,不过一日夜,便抵达扬州。   李从嘉并未在扬州逗留,直接乘船渡江,赶往金陵。   再次踏入金陵,天上居然下着小雪,金陵的繁华依旧。   李从嘉却有另外的感触,看着左右打着雨伞,志得意满的文人墨客,看着略带麻木,穿着单薄衣裳,在雪中奔跑的百姓,想着汴京的景象,那股难言的压抑感涌上心头。   一路直抵皇宫,李从嘉最得李景宠爱,在江南有随意出入皇宫的特权。   他直接来到了李景寝宫的正殿等候。   这一入正殿,李从嘉全身舒适,寒气瞬间消散。   寝宫的正殿除他之外,并无一人,可炭火依旧燃着,让正殿温暖如夏。   李从嘉想着周宗之言,感触更深。   李景连夜笙歌,此刻还在睡觉。   得知爱子归来,心中大喜,顾不得穿衣服,直接披了件外套就出了卧房,来到寝宫正殿。   “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李景舍不得说重话,看着稍微黑了一点的爱子,眼睛都有些泛红。   “孩儿不孝,见过父王!”   李从嘉也知自己躲在中原,孝道有愧,跪伏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景眉头微皱,这父王跟父皇可是两个概念。   可看着李从嘉一脸风尘,身上还有化雪的痕迹,知他就没回府上休整,直接就来见自己,李景心头又是一软,不予怪罪,将他扶起,认真地看着爱子,说道:“你在中原所写诗词,父皇一一鉴赏,很是欢喜。外出走上一走也好,至少增长了见识,诗词也跟着大气磅礴。尤其是那一首登泰山有感,毫不亚于杜少陵的《望岳》。”   李从嘉说道:“父王,儿臣此来是为国事。中原朝廷已经出兵荆湖,出兵江南,恐怕也在规划之中。”   李景脸色瞬间苍白,身型晃了晃,险些栽倒,颤声道:“我江南并无不臣之举,中原为何不愿放过我等?”   李从嘉道:“儿臣为此亲自面见中原天子,罗天子直言,大一统之朝,焉有国中之国的道理?”   他长叹道:“父王,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中原天子一统之心已定,不会有任何余地。”   李景抓着李从嘉道:“我儿说说,若中原南下,我江南能否当之?”   李从嘉摇头道:“不能。中原天子有我朝太宗之风,以中原现今的实力,灭我江南,甚至无须动用大军,只需一旅偏师足矣。”   江南李氏以李唐后裔自居,我朝太宗,指的自然是李世民。   李景更是惶恐。   李从嘉道:“父王,儿臣此来,便是想劝说父王。与其以卵击石,不如归顺中原,以求富贵。”   李景脸上惊疑不定,看着李从嘉,这才明白,自己的儿子居然给中原做说客了。   这是什么情况?   李景肃然道:“休得胡言,你身为我江南皇嗣,焉能说此叛国之言?”   李从嘉跪伏道:“父王,并非孩儿惧死,实在是大势不可逆!”   李景正要说话,耳中却听得太子李弘冀求见。   李景心头瞬间来气,正想将他赶走,可念及兹事体大,强忍着怒气,让人将李弘冀召入屋内。   李弘冀入殿问好,急不可耐地道:“父皇,中原出兵荆湖,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必须联系吴越、巴蜀,唯有缔结同盟,一致对外,方有胜算。”   李从嘉急切之下大叫:“不可,兄长,中原势大,非你所能想象,此乃取死之道。”   李弘冀有些惊了,向来懦弱的小老六居然敢反驳自己,是打得太轻了?   虽说对外李弘冀宣称自己醉酒误事,可心底却从不认为自己错了。   这长兄如父,揍自己不听话的弟弟,有什么错?   李弘冀瞪着李从嘉,说道:“势大如何?我江南有长江天堑,可挡数十万大军。昔年曹操何尝不是势压孙刘?还不是一样,惨遭赤壁之败,大军灰飞烟灭。”   李从嘉开始还有些心虚,但念及中原见闻,高声道:“孙刘有诸葛、周郎,我朝焉如此人物?曹操不习水战,中原水军更甚一筹,长江中上游皆为中原掌控,何来天堑一说。兄长,为顾念江南万千百姓,不如归顺……”   “混蛋!”李弘冀气急败坏,这要让江南官员听到,江南皇室带头投降,必然动摇军心,怒急之下,高举起了拳头,又想将自己这个弟弟揍一顿。   李从嘉吓得如兔子一样跳开。   李景心乱如麻,但不管如何,他都不愿投降的。   毕竟这一投降,李家的社稷宗庙就保不住了。   虽说有花不完的钱,可那个时候的富贵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的富贵是众星捧月,江南文人对他歌功颂德,享受万人之上的感觉,而不是抱着一堆死物睡觉。   至于李从嘉说的什么江南百姓?   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可尽管李从嘉是错的,却也轮不到李弘冀来教训。   “住手,想干什么?朕还没死呢!”   李景怒视着李弘冀。   李弘冀吓得直接跪伏在地,不敢说话。   李景怒道:“六郎纵有千般不对,好好教便是了,何至于动手?”   李弘冀凄苦道:“父皇,六郎此言一旦传出,军中士气大损,更加无抵抗之力了。”   李景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李从嘉,对李弘冀说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李弘冀道:“中原势大,以我江南之势,不可力敌,唯有联合吴越、岭南汉国、巴蜀、武平,所有南边力量并力对付中原,方能得胜。”   李景皱眉道:“岭南汉国、武平好说,巴蜀孟昶胆小如鼠,早为中原吓破了胆子。至于吴越,更是同中原关系密切,多次受中原邀约,与我江南为敌,他们如何能答应盟约?”   李弘冀道:“父皇放心,之前是因为中原并无南下之意。他们可以置身事外,现如今中原南下之心,人所共知。这唇亡齿寒关键时候,儿臣相信他们不敢置身事外。” ##第五章 大王,臣……不敢   李景看了看李从嘉,又看了看李弘冀,这心底固然偏爱前者,却也知道这关键时候,还是好战要强的李弘冀更加适合统筹大局,真要将大权交给李从嘉,保不定江南的基业直接就送给中原了。   想着中原即将南侵,大军直逼金陵,心中就难掩恐惧,想了一想,说道:“朕最近心力憔悴,这金陵虽好,风邪过重,御医说当须则一山水地灵之处休养。观洪州便不错,朕欲改洪州为南昌府以为南都,迁至洪州。太子与金陵监国,处理日常琐事。至于六郎,朕会带至身旁,不予你添乱。”   李从嘉闻言脸色苍白。   李弘冀却是狂喜,他早有强军的心思,只是一直受李景阻拦。   李景怕刺激中原,导致挥师南下。   现在李景吓得逃离金陵,朝中一切还不是自己说的算了?   李景见李弘冀表情,心中不快,这就是他最厌恶老大的地方。   但这关键时刻,李景却也不顾那么许多了,脑子里想着就是当一只鸵鸟,远离金陵这是非之地。   李弘冀获得监国大权,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募集城中壮勇,扩充军备,以提升军事力量。但是淮南之战,江南青壮折损惨重。至今没有恢复元气,他这命令一下,让原本就怨声载道的江南百姓,更加不满,抱怨连连。   第二道命令则是派遣四方使者组建抗罗联盟,抵御中原罗虞朝廷的侵略。   南方的大小势力皆派遣了使者上门,当然契丹亦不例外。   不过契丹陷入内乱,李弘冀在江南也有所耳闻,也不指望对方真的出兵,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求个心安。   这李弘冀的使者最先抵达的就是吴越的都城杭州。   江南与吴越百里之遥,走水路不过半日的事情。   钱弘俶这时已经得到中原出兵荆南的消息了,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罗幼度,钱弘俶与之有过往来,印象很深。   在显德朝的时候,就是他一手促成了中原与吴越的海运贸易。   吴越地域狭小,极盛时,只辖有杭、越、湖、苏、秀、婺、睦、衢、台、温、处、明、福十三州,一半几乎囊括江南北面全部海域,故而一直保留航海科技。   五代乱世时,中原打得天昏地暗,外交断绝。   吴越却自诩天下之尊,派遣海船与高丽、后百济、新罗、倭国展开往来,以宗主国的身份处理事情。   这一阶段倭国处于闭关锁国时期,而海东半岛进入了战争繁多的后三国时代。   高丽与后百济之间,后百济与新罗大小战不断。   三国迫切需要寻找一个政治依靠,在不了解中原详情之下,还真让吴越当了一段时间的宗主国。   罗幼度看中了吴越的航海技术,极力促成双方在这方面的往来。   也是因为吸收了吴越的科技,北伐燕幽时,中原水军才能纵横渤海。   钱弘俶深知罗幼度的厉害,也知中原一旦动了收复南方之心,就凭自己手中的实力,绝难抵御,自是惶恐难安。   虽说钱家先祖早有组训,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   可钱家在吴越六十余年,宗庙社稷哪里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谁又愿意当亡国之主?   钱弘俶自是左右为难。   便在这时,收到了江南使者求见的消息。   江南使者姓伍,单名一个乔字,庐江人,自幼入庐山国学,以《八卦赋》中进士第一,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江南文风鼎盛,能够于江南脱颖而出,文采自不用说。   兼之江南好浮夸之风,最擅忽悠。   一通巧舌如簧,述说前景,钱弘俶竟隐隐有心动的感觉。   钱弘俶并未立刻表态,而是让伍乔下去休息,当即召见文武官员商讨此事。   吴越虽小,五脏俱全。   官制大多仿效唐制,除了对中原王朝称臣,不设枢密院与枢密使以外,和唐朝时期的官制相似。   钱弘亿、钱弘儇、沈念、鲍修让、沈虎子、陈彦禧、罗晟等文武心腹齐聚一堂。   钱弘俶见官员到齐,见他们一众人皆心事重重,显然对于吴越国的前景很是担忧。   他说道:“孤方才会见江南来使,使者再三述说唇亡齿寒之念。望我吴越效仿昔年孙刘,结为盟友,共同抵抗中原。”   此言一出,文武官员相继变色。   尤其是以钱弘亿、钱弘儇为最。   两人现在官居吴越宰相,他们皆是上任吴越国王钱元瓘的儿子,钱氏后人。   深知钱家祖训,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   钱家几代始终供奉中原王朝,从未改变。   钱弘俶说出此言,显然已有对抗中原之心。   两人互望一眼,皆未说话,理解钱弘俶的用心。   就现在这种情况,若不对抗中原,吴越只怕消亡于历史。   钱弘俶问道:“对于江南使者寻求结盟,诸位可有高见?”   殿下文武官员尽皆不敢言语。   钱弘俶等了半晌,见无人回话,再次问道:“中原此方南下,绝不止于荆南,若移兵江南、吴越,当如何应对?”   殿下文武官员还是不发一语,相继缄默。   钱弘俶强忍着怒意,又等了片刻,说道:“若中原来犯,诸公可敢领兵抵御?”   静!静!静!   官员好似哑巴了一样,依旧不敢发一语。   钱弘俶更是恼怒,这关键时候,真的一个也靠不住。   辅相沈念偷偷看着怒气已经濒临界限的钱弘俶,心中忐忑,暗忖:“这大王连续三问,皆无一人回应,委实下不来台,得帮上一帮。”   他察言观色,将心一横,大步走出,豪情万丈,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地呼道:“大王,臣不敢。”   臣不敢!   三个字振聋发聩。   ……   ……   ……   钱弘俶身子晃了晃,脑子嗡嗡的,差点背过气去。   钱弘亿、钱弘儇、鲍修让、沈虎子、陈彦禧、罗晟等人都以敬重的目光看着沈念。   英雄啊!   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钱弘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也在这一刻想通了。   什么孙刘联盟。   自己配称刘玄德,还是孙仲谋?   就自己麾下这些货色?   配跟诸葛亮、周瑜提鞋吗?   别说他们怕是简雍、薛综都不如吧。   拉出去还不滑天下之大稽?   孙刘联盟?   抗曹?抗罗?   钱弘俶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高声道:“孤也不敢!我吴越钱家世代尊崇中原,焉敢行叛逆之举,来人将伍乔给孤逐出吴越。”   他顿了一顿,说道:“鲍府事,你立刻携带江南的结盟书信,北上前往汴京。状告江南,怀不臣之举。告诉陛下,若讨不臣,吴越愿为先锋。”   就拿这群货色造反,跟茅厕里点灯有啥差别,还不如躺平走一步算一步。   吴越到底如何,真到了绝境再说。   吴越、中原已经连成了多条井然有序的水上商道。   虽是逆流而上,但还是很快的将江南欲组建反罗联盟军的消息,传到了汴京。   收到吴越的消息,罗幼度一瞬间就笑出声来了。   这叫什么?   想睡觉,就送来枕头。   这下荆南平叛,虽是向南方出兵的预兆。   但在取荆南以后的下一步,罗幼度还有些举棋不定。   不出意外是打南汉,毕竟作为现今汉唐故土唯一一个称帝的存在,将之覆灭也在情理之中。   但罗幼度更想在覆灭南汉之前,先将江南、巴蜀其一灭了。   毕竟南汉过于偏远,出兵攻之,得利不大。   江南、巴蜀却是风水宝地,先一步夺取,可以先一步治理开发。   李弘冀的激进,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表现自己,无疑成了出头鸟,给了中原出兵的口舌。   在朝堂之上,罗幼度特地将江南在汴京的使节叫到面前怒斥了一番:“朕自登基之后,从未亏于江南。李景受契丹蛊惑,朕亦大度容忍,不予追究。却不想贵国主首鼠两端,目无君上,委实可恨可气。朕最恨反复无常的小人,既然贵国国主欲开战事,那朕便成全他。战场上一见真章……”   言罢,将江南在汴京的使节统统驱逐,传令在扬州驻防的张雄水军沿江备战。   这一见有仗打了,韩令坤、石守信、舒元、呼延赞这些好战分子登时活跃起来。   尤其是韩令坤、石守信,他们两人见老朋友慕容延钊在陇右纵横捭阖,所向披靡,早已心痒难耐,恨不得也投身其中,大杀四方。   见又有战事,两人一并找到了罗幼度,请命希望能够统兵出战。   看着面前这两个老兄弟,罗幼度笑道:“你们呀,都什么身份了,也好意思跟后辈抢功?别遇到阿猫阿狗就急不可耐的来朕面前请战,有失身份。”   韩令坤、石守信可怜巴巴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道:“这一次南征的机会朕打算留给曹彬,让他挂帅,给他磨炼磨炼。免得我们老了,他们扛不起重担。至于你们,放心,忍一忍,磨磨刀。到时候真要对上契丹的时候,可别怂了,让后辈们笑话……”   从凉州的李处耘,到现在的曹彬,罗幼度已经开始入手磨炼年轻一辈将领独立统兵的能力经验了。 ##第六章 曹彬挂帅   韩令坤、石守信是罗幼度最信任的老弟兄了。   两人也知为了朝廷的未来,确实得练练新人。   而且曹彬是他们的小老弟,都知道罗幼度对于曹彬的爱护,也没了与之相争的念头。   不过这情绪难免不高,汴京虽好,但听着诸将连连捷报,实在有些闲不住。   两人已经无聊的各自组建了一支足球队,在汴京小有名气。   有些时候,甚至自己下场玩几场,打发时间。   罗幼度也觉得让韩令坤、石守信一直待在汴京,保不定憋出事来,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加上韩通,你们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轮流去定难军练一练。这憋在汴京,疏于战阵,到时候真遇到强敌,成了软脚虾可是不妙。”   定难军现在已经成为中原将官训练兵士,赚取功勋的地方了。   定难军最大的优势就是稳定和谐,不管中原打成什么样子。   他们就一门心思地发展,收拢流民,拉拢豪绅。   故而不论是百姓还是地方豪绅,对于掌管定难军的李氏,上上下下都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他们对于李氏是发自内心的信服。   故而历史上赵光义用不太光彩的手段谋取定难五州的时候,激怒了地方豪绅与百姓。   李继迁逃离宋朝掌控的时候还不足十人,但就是凭着他们,仗着李家多年的威信,在定难五州豪强百姓的支持下,于夏州以北纠集了大批羌族势力,并以通婚的方式与南山党项野利氏及辽结成了反宋联盟,一步一步壮大成西北豪强,建立了让宋朝头痛百年的西夏。   打不过辽,可以说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一阶段的契丹辽国确实强大。   但西夏的崛起,赵光义、赵恒这对奇葩父子要负百分百的责任。   罗幼度吸取了前车之鉴,他不急着覆灭定难军,而是将定难五州拉入战争的泥潭。   现在定难五州,因为接连不断的战事,民生疲敝,地方豪绅也无力支持这接连不断的战事。   已经有不少的百姓开始逃向中原了。   地方豪绅现在对于定难李氏也不再信任,而是暗暗抱怨。   若非李氏的愚昧,他们定难五州,岂会如此困苦?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   李氏用了六十多年在定难五州打下的根基,现在不过的两年多,李氏的威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要不了多久,罗幼度相信定难五州上下豪绅百姓,他们只会记得李氏给他们带来的战祸,而非六十年的安稳。   罗幼度打算到那一刻,在定难五州豪绅支撑不下去,开始迎接王师的时候,再行收复定难五州。   韩令坤、石守信也了解定难军的情况,喜笑颜开。   不管大仗小仗,能过过瘾就好。   罗幼度安抚了韩令坤、石守信,也在琢磨换一批刺史,让在定难周边历经磨练的姚内斌他们,去蓟州、洮州、石堡城这样的军事前沿阵地。   尤其是石堡城这样至关重要的地方,得安排一良将镇守。   就石堡城的地势,只要有一良将,足可抵挡十万大军。   “陛下!”   曹彬大步走进大殿,行礼问好。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这位本就不爱说话,稳重寡言的名将,身上多了一股军人的气质。   “坐!”   罗幼度看着威严冷峻的爱将,笑道:“江南欲号召南方组建一个反朕联盟军,你可听过?”   曹彬不苟言笑的说道:“听过,跳梁小丑,自不量力。”   罗幼度好整以暇地道:“那朕让你统兵覆灭这群跳梁小丑如何?不会觉得大材小用吧?”   饶是沉稳持重,但听此言,曹彬眼中依旧闪过一丝炽烈。   作为最早跟着罗幼度的将官,曹彬的表现极为出色,战功可谓彪炳。   但迄今为止,他手上所有的功劳都是在罗幼度的指挥下赚取的,还未有真正统军独当一面的机会。   他们这一批人中,李处耘已经抢先一步了。   曹彬也是心高气傲之辈,自然不愿落于人后,抱拳行以军礼道:“末将绝不辜负陛下厚望,取江南之地进献。”   罗幼度颔首道:“朕相信自己的眼光,此战有一关键,你需注意。吴越钱氏与我朝向来交好,此战吴越钱氏亦会遣兵支持。朕不愿加兵于吴越,但钱氏立足于吴越数十年,历经三代。对于吴越一地,钱氏宗庙,必然有很深的感情。要他们主动纳土归降,并非简单的事情。”   “此战对于钱氏,需施之以威,让他们察觉与我中原的差距。钱弘俶此人朕了解,仁德有度,爱民如子,不喜兵事。只要让其明白,事不可为,大有可能会纳土而降。如此亦能免去两国兵灾……”   历史上的纳土归宋,是赵光义先将钱弘俶请到了汴京,然后将之扣留,威逼利诱,方才自献封疆于宋。   罗幼度并不想这么干,打算以兵威,让钱弘俶臣服。   毕竟作为后世人,对于钱家还是有极大好感的。   但如果钱弘俶强撑着不舍钱家基业,再来考虑是不是效仿一下赵光义……   曹彬再度抱拳,说道:“臣明白了!”   罗幼度道:“下去准备吧!需要什么,直接同朕说,此战务必打出我军威势!”   曹彬领命而去。   罗幼度又在随后接见了潘美。   接见潘美的目的主要是安抚。   同为一批罗幼度的心腹亲信,潘美如御营司的时间比曹彬更早,地位也比曹彬更高。   此次征伐江南的帅位人选,罗幼度就是在潘美、曹彬两人中挑的。   最终他选择了曹彬,并非潘美能力不行,而是觉得曹彬更加适合。   曹彬严于治军,擅于正兵对敌。   而潘美为人多谋,用兵灵活多变。   两人一正一奇,可谓可有千秋。   此伐江南,兴师讨不义,不但要打出中原的威势,还得让江南、吴越信服,从而成为中原可靠的大后方。   曹彬的风格,显然更加适合。   故而最终定下了让曹彬挂帅。   至于潘美,罗幼度是打算让他统兵攻伐巴蜀或者南汉。   这两处地势险峻,多山多泽,用兵灵活的潘美更有用武之地。   不过现在这些都是后话。   人无完人,潘美在性格上确实有点瑕疵,故而罗幼度得提前安抚,免得自己麾下双壁,因自己调度问题,产生隔阂。 ##第七章 玩得比较花?   “参见陛下!”   潘美心情有些糟糕,他人缘极好,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曹彬挂帅的消息。   尽管潘美做了隐藏,罗幼度还是看出了些端倪。   潘美太聪明,心思太多,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   这心思太多的人,容易瞎想,会没事找事地陷入自己的迷障之中。   就比如说此次南征,为何用曹彬不用他。   潘美便会胡思乱想,是自己不如曹彬,还是在君上心底,自己比不上曹彬,各种杂念横生。   罗幼度有过类似的经验,往往越有能力的人,越是极端。   上位者除了统筹全局,对于部下之间的关系,也得控于手掌中。   潘美、曹彬是他手中的两张王牌,打契丹时,需要他们一正一奇,一刚一柔,配合出击。   他们可以良性竞争,却不能彼此敌视,以至于无法配合协同作战。   故而对于潘美的安抚是必需的。   这安抚人也需一定手段,罗幼度并没有直接言明不用潘美的理由,而是与他探讨了南方的局势。   潘美这类人物,对于周边势力,理所当然地做了研究,毫不迟疑地道:“南方诸多势力,总的来说三强三弱。江南、巴蜀、岭南汉国,此三强与我朝有一战之力。余下吴越、武平、漳泉皆是偏师可定。”   罗幼度再问:“那依你之见,江南、巴蜀、岭南汉国谁最难取?”   潘美说道:“臣下以为,各有千秋。江南之难,难在拥有长江天堑,难在金陵巨城。要取江南,首先得破江南水军,次之再攻金陵。以国华之能,加我朝水军之利,胜江南水军不难。但金陵城向来坚固,依山环水而建。又得杨吴、江南多年经营,怕是不易攻取。”   “岭南汉国之难,在于未知。岭南汉国地处蛮荒之地,位于岭南山区。我们中原与之少有往来,一切极为陌生。这两地相隔甚远,深入不毛,处处皆是危险。”   “而巴蜀之难,在于山川之固,在于民散,难收民心。蜀地偏远,许多山民居于四方。我军入境,若能秋毫无犯,招抚山民百姓,则赢了七成。一旦激起民变,以蜀中情况,恐陷入泥潭。”   罗幼度抚掌叫好,潘美这一番话可谓字字珠玑。   尤其是对于巴蜀的分析,历史上宋朝灭蜀,用了六十六天,但平定境内叛乱却用了一年。   而且川蜀之地对于宋朝都有很大意见,反叛不绝。   以至于赵光义这个车神,甚至动了放弃川蜀的念头。   赵光义曾意味深长地对副相赵昌言说:“西川本自一国,太祖平之,迄今三十年矣。”   言外之意就是,这打下川蜀都三十年了,还这么能折腾。既然那地方原本就是自成一国,要不就不管了,图个清静。   赵昌言吓得赶忙劝说,甚至不惜亲自请命,安抚巴蜀。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但效果微乎甚微,王小波、李顺起义,蜀籍宋将刘旴,发动兵变。王均所部发生兵变,杀死宋真宗的舅舅,益州主兵官钤辖符昭寿……   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王全斌在蜀地的一通乱杀。   潘美有此远见,确了不起。   潘美听着赞赏,忽然笑道:“此三国虽各有优势,但其国君皆是庸碌无为之辈。李景、孟昶贪图享乐,专事奢靡,亲佞远贤。而岭南汉国国君刘鋹更是荒淫无度,宠信太监,朝中大臣非太监不重用,致使朝野上下皆是阉竖……由君可见国。与陛下相较,便如皓月与萤火之差,必败无疑。”   潘美圆滑,好话说的也是一阵一阵的。   罗幼度听了不住点头,他欣赏有本事的人才,但更加喜欢有本事,还会拍马屁的人才。   事情干得好,还能让自己舒心。   罗幼度意味深长地说道:“知我者,仲询也。国华过于方正,用兵不及仲询灵活。相比江南的正兵破敌,这岭南汉国的未知,巴蜀地域之复杂,方才值得注意。此二地非智勇良将,不可平之。仲询回去之后,多多了解此二地情况。”   潘美瞬间明白,原来君上并非看不上自己,也不是觉得自己不如曹彬,而是觉得自己更适合征伐南汉或巴蜀,自己的好兄弟,只适合打江南。   陛下早早地就为自己劳心了。   念及此处,潘美这瞬间来了精神,兴致高昂地说道:“末将定不让陛下失望。”   罗幼度笑着示意他退下。   在他心底江南、巴蜀最适合的统帅是曹彬,潘美更加适合进攻南汉。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位大将。   巴蜀若乱,潘美也是一大主帅人选。   罗幼度拿起床上枢密院送来的折子,上面列举了朝中赋闲的大将。   罗幼度钦点了曹彬为帅,其他辅助将官由枢密院统一挑选,然后上报到他这里,由他做最后的选择。   看着名单上熟悉的名字,罗幼度毫不犹豫地就圈了舒元,划掉了郭廷谓。   舒元、郭廷谓皆是南唐降将。   但是舒元重功绩,他不管对手的谁,哪怕是曾经的故主,下手一样毫不容情。   何况李景不分青红皂白还杀了舒元在江南的妻儿。   罗幼度也不担心舒元会暴起复仇,这家伙不会干这种不利于自己前途的事情的。   而郭廷谓心底还是存着几分忠义的,让他去打江南,未免强人所难。   然后点了一些合适的佐官,将折子直接交给内侍,让他第一时间传给枢密院,而不是等他批阅完所有奏章,统一调配。   处理好朝中事务,罗幼度先去慈元殿赔了一会正在养胎的折赛花,然后去对门周娥皇处。   罗幼度近日往周娥皇处跑得较勤。   周娥皇眉宇间的那股忧色,淡化了许多。   不过对于折赛花还是充满了羡慕。   躺在罗幼度的怀里,幽幽地说道:“陛下,你说折家妹妹怎么这么厉害?”   罗幼度也不知这么回答这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周娥皇又问道:“她才进宫多久,莫不是有什么诀窍?”   罗幼度想着生涩的折赛花,说道:“哪有什么诀窍,应当是体质问题吧。总不能是玩得比较花……”   他这话一出口,登时见周娥皇目光灼灼,好似要将他吃了一样。 ##第八章 打赌   洞庭湖。   一艘乌蓬小船,李重进端坐船头,悠然自得地钓起了鱼。   谁想得到受命南下武平的李重进,居然依旧不改在江陵养成的习惯,不忘练习自己的钓鱼技巧,将军队驻扎在洞庭湖畔,然后日复一日的钓鱼。   随着这些年的不断练习,李重进钓鱼的水平飞速上涨,心底偶尔会生出一念,若是能跟那头猪再比试钓鱼,保管自己能够稳胜。   只是一个多时辰,他便有不俗的收获。   鱼篓过半,还有一条三斤重的鲤鱼,因鱼篓装不下,用网兜着。   “哈呀!”   乌蓬船里传出懒洋洋的声音,林仁肇穿着单衣走了出来。   这年关将近,大雪放停,林仁肇如此穿着,让鼻头冻得发红的李重进很是羡慕。   看了看李重进的收获,这位罗虞朝的水军大统领,活动着筋骨,拉伸着肌肉,身子里身子冒出了骨头摩擦的声音,嘴里说道:“不错嘛!使相,看来得认真了!不认真怕是要输……”   李重进暗叹,这身子骨,真没谁了,随即得意地道:“虽说大统领在水边长大,论及钓鱼老夫或许不及你。可你托大,睡了一个多时辰的觉,还想赢老夫?老夫真要让你赢了,这辈子……”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林仁肇脱去了单衣长裤,就穿一条短跨,手里握着一个破甲锥,一个猛扎直接钻进了洞庭湖里。   李重进登时傻眼了,也有些懵圈。   这比赛谁抓的鱼多?   这真的用手去抓?   这抓得到?   尽管李重进在荆州的这些年,听过不少关于林仁肇的消息,说这位水军大统领,人称林虎子登山涉水,如履平地,水性奇高,在闽越为将时,于大海中嬉戏为常事,甚至能从江岸一口气游到海上小岛。   可你这水性再好再高,也不至于比这水里的鱼更厉害吧?   李重进吞咽了口唾沫,也无心垂钓了,就在船上看着水面。   一百个呼吸?   还是两百个?   李重进骇然发现,林仁肇没影了。   老半天冒头……   不会有问题吧?   便在李重进坐立难安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湖面上有些猩红色。   随即一人从水里钻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二十多斤的鲢鳙。   林仁肇手中的破甲锥从鲢鳙的中间部位穿过。   抱着鲢鳙,丝毫不影响林仁肇游泳的速度,来到了乌蓬船边,将鱼丢进了船舱,然后轻易地爬上了船。   东风呼啸,林仁肇终于露出几分人样,打了一个寒颤,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擦拭身上的水珠。   “我下水之前,使相说什么?”   林仁肇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   李重进收回了自己这辈子不钓鱼的话,输给这样的怪物,貌似不丢人。   林仁肇笑道:“那使相是不是透露一下,为何在这洞庭湖畔,按兵不动?”   此番受命南下平叛,依照林仁肇的打法简单粗暴,直接利用水军的优势,以洞庭湖为中心,纵横于湘水、资水、沅水、澧水之间,将四大水系周边的武陵、岳阳、汩罗、湘阴、望城、益阳、沅江、汉寿、津市、安乡等地掌控其中,以水军的优势夺取荆南。   但是此举受到了李重进的反对,他选择了在洞庭湖按兵不动。   林仁肇不解其意,但李重进却卖起了关子,并不言明。   林仁肇勇猛果敢,长于战术,但战略方面,略逊一二,不知李重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李重进天天钓鱼,便与之打赌,看谁收获更丰。   结果显然!   李重进笑道:“愿赌服输,其实以大统领的才智,要不了几日,亦能看出端倪。”   “此战有两个打法,其一便如大统领所想的那样,直接控制水路掌控全局。此法的好处是见效快,弊端是吃相难看。现在武平大军聚于武陵,这武陵城不太好攻。”   “我们打着平叛的口号而来,结果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乱打。于未来治理也大为不利。在江陵这些时日,想必大统领亦知周行逢此人,在武平还是极有民望的。”   林仁肇认同的颔首。   周行逢对于昔年的兄弟旧部,杀伐过甚,但是对于百姓以及武陵蛮却很有手段,格外重视民间疾苦。   尤其是两年前,荆南大饥,周行逢主动开仓赈灾,使得无数百姓得以存活。   这开仓赈灾在寻常年代并不奇怪,可是五代十国,向来都是官兵抢掠百姓的,哪有官员开仓接济百姓?   除此之外,周行逢督课农桑,治民也是条教简约。   荆南之地在周行逢的统治下,号称人民化之,率务稼穑,四五年间,仓廪充实。   不讲道理的一通乱打,固然能够速平荆南,却会留有严重后患。   李重进续道:“故而,我选择第二种打法。任由张文表攻城略地,而我们就以后勤不足为由,驻军于洞庭湖。待张文表帮我们取得荆南之地以后,再从他手中将荆南之地夺来。我们打的是反贼张文表,合情合理,任谁也说不了闲话。”   林仁肇瞬间大悟,笑道:“我明白了,使相此招高明。此刻想必周行逢急得都要吐血了吧……”   周行逢受到了卢多逊的算计,被张文表杀得大败,本来就身体有恙,直接气得卧病在床,将军权交给杨师璠,命他破敌。   杨师璠用兵沉稳,心知周行逢惨败卧病,影响极大,决定步步为营,将兵马聚于朗州武陵,以正兵平叛。   李重进便在这时出兵荆南,直接驻兵洞庭湖,与朗州武陵隔湖相望。   杨师璠瞬间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出兵平叛,武陵空虚,李重进、林仁肇可轻取武陵。   武陵是武平的核心,武陵失陷,武平等同灭亡。   可是为了平叛,他们将兵力聚集在武陵,周边城镇防御薄弱,抵挡不住张文表的叛军……   李重进按兵不动,完全占据了不败之地。   杨师璠真要是出兵平叛,这送上门的武陵,不取白不取。   在大利面前,让人说几句无妨。   不敢出兵,他们便能名正言顺的以中原王师,将张文表攻打下来的地盘,一举收复。   这吃到嘴里的肉,可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届时,武陵孤城一座,已无攻打的必要了。 ##第九章 议降 奢靡   周行逢、杨师璠给李重进堵到了武陵城,进退两难。   但真正纠结的还属张文表。   占据潭州长沙的张文表此刻坐立难安,半点也没有胜者的模样,时儿坐,时儿站,时儿走,时儿停,片刻都静不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张文表此人优柔寡断,性子懦弱,却好高骛远。   探知周行逢身体抱恙,怕他在临终之前,清算自己为其子铺路,先一步高举旗帜造反,抢得先机。   张文表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事情闹大的意思,他所思所想,无过于自保而已。   张文表对于周行逢很是忌惮,压根没有立即统御荆南的打算准备。   想着衡州过于贫瘠,困于此处,无异于自取灭亡,便大胆地出兵抢占潭州长沙。   长沙居于荆南要地是唯一可以与武陵媲美的要地。   拒长沙而抗武陵,待周行逢病故以后,欺负他那十岁出头的儿子,坐拥荆南。   这便是张文表的最终算计。   结果罗幼度派遣李重进、林仁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师南下,驻扎于洞庭湖畔,将周行逢、杨师璠的兵马堵在了武陵。   然后荆南多地任由他攻取,张文表也算一方豪强,自是明白,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罗幼度派兵南下,绝不是简单的平叛,给自己攻取荆南的机会也不是好意,而是打着让自己过一遍手,然后取之。   待自己全取荆南其他地方的时候,就是自己灭亡之日。   最让张文表抓狂的是,他还不敢不取。   他若真按兵不动,李重进、林仁肇不会坐视不问,而且与他一起造反的地方豪强也不同意。   放着到嘴的肉不让吃,那就将他杀了,再去吃……   荆南古来就以穷山恶水之地,境内汉蛮杂居,环境复杂。   当今天下已经渐渐脱离了五代恶习,而荆南恰恰保留着以下克上的恶习。   便在这时,女婿欧阳广传来军情,其麾下大将程明心已经攻克永州零陵,正向全州清湘进兵。   张文表不喜反急,破口大骂:“我还没下令就向全州进兵,这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   程明心是他麾下第一大将,佝偻山的蛮人,向来居功自傲,张文表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就过过嘴瘾。   看着寝食难安的岳父,欧阳广道:“其实泰山大人并非没有活路。”   张文表看着不太靠谱的女婿,皱眉道:“你说说看?”   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婿,相比文人,他喜欢身怀勇力,能够帮着自己打江山的亲人。但欧阳广却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欧阳家在衡阳有一定实力,他决计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欧阳广说道:“泰山大人可以一边取城,一边暗自派使者向李重进诉苦。说你举事起兵,并非反叛中原,实在是受周行逢所迫。周行逢当政不仁,无情无义,残杀结义兄弟,恶行罄竹难书。起兵只是被逼无奈的自保行径,并非贪图权势。愿将所得城池尽数先给陛下,以证明清白。”   张文表眼中一亮,随即又有几分迟疑说道:“只留一地吧,就衡州,全给了,我们住哪?”   欧阳广摇头道:“就中原天子所展现出来的雄心魄力,宁愿自己亲自攻取,也不会让荆南受控于朝廷之外。泰山大人想活命,唯有交出一切权力,去汴京享受荣华富贵。”   张文表惊疑不定。   欧阳广苦口婆心的道:“中原天子向来仁威并举,对于愿意归顺朝廷之人,素来礼遇有加,不吝啬财物。对于不顺从之辈,下手绝不容情。他此番动兵南下,会施恩亦会彰显威风。泰山与周行逢之间,必有人会成为待宰之鸡,就看谁先识得抬举了。真要让周行逢抢了先,神仙难救。”   张文表听到这里,也知结局或许不尽如人意,但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看着面前的女婿也顺眼起来,说道:“贤婿言之有理,你可愿意跑一趟洞庭湖的中原军营?”   欧阳广一口应诺:“愿为泰山效力。”   他早已看出在自己岳父手下没有半点前途,不如归顺中原。   张文表了却心事,放声大笑,打算亲自领兵,以最快的速度,为中原天子收复荆南之地。   ……   十二月二十七日。   南唐使者徐锴费尽千辛万苦,从南汉的都泥江进入孟蜀的犍州境内。   作为南唐的使者,徐锴是最痛苦的一个。   入蜀的通道都给中原断绝了,南唐的使者想要入蜀,眼下唯一安全的道路只有走南汉,从诚州山路,走牂柯、昆明入蜀。   为了尽快抵达成都,为了解决江南的困局,徐锴也是不要命地赶路。   这一路翻山越岭,徐锴这个羸弱书生,一双脚上起了二十六七个水泡。   为了不影响走路,他是一起水泡就用竹针挑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进入了蜀地,坐上了川马的马背。   到了遵义县,徐锴甚至两脚不能下地,要人抬着走。   找了大夫,大夫看着徐锴的那双脚,肃然道:“还好寒冬霜冻,先生这双脚的伤势难以恶化。真要到了夏季,先生这双脚决然保不住了。”   徐锴却毫不在意,说道:“国家危在旦夕,吾何惜双足?”   他没有耽搁片刻,继续赶路。   无法行走,就让下人背着,无法骑马就让下人将自己绑在马背上,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成都。   孟昶早早的听说了徐锴的情况,心底感触,说道:“江南竟有此忠义之士。”   当即派宫中御医去给徐锴治伤,让人将自己的马车借给徐锴代步,以缓解他的足病,还给了他宫里乘轿的特权。   徐锴坐进了进宫的轿子,他轻揉着脚,经过多日治疗,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勉强能够行走了。   但为了不失礼于人前,不丢江南颜面,徐锴尽量的让脚适应疼痛。   乘坐着小轿,左绕右转,徐锴不免微微拉着轿帘,往外眺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周边的奢华,更是他一辈子从未想到的。   宫舍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间楼阁,一重重美轮美奂的房屋回廊,望不到头,走不到边。   高楼少则三、四层,多则六、七层,去地足有三百余尺,好似碰到了天。   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女穿的全是身着绫罗绸缎……   “这……”   徐锴倒吸了口凉气,一时间不知怎么形容。   奢靡?   他并非没有见过奢靡的景象,他们江南的君王李景就是一个喜好奢靡的君上。   身为江南清流,徐锴多次上书劝说李景,也多次触怒了李景,多次遭受贬黜。   可到了这个川蜀皇宫,徐锴突然发现跟这西蜀国主相比起来,他的君上李景貌似可以称之为“廉洁”!   徐锴忽然有种感觉,也许真的让中原天子一统天下更好一些。   身为南唐清流,出使中原这种难活累活,自然是经常干的。   徐锴见过汴京陈旧的皇宫。   与这蜀王宫比起来,汴京的皇宫跟乞丐屋有啥区别?   中原天子跟皇后,平日里的常服都比不上蜀王宫里的侍从宫女!   脸色一整,徐锴收回了乱七八糟的情绪。   “贵使,到了!”   小轿停住,徐锴忍着痛,下了轿子。   他推开了侍从的搀扶,忍痛上了台阶,走进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宫殿里散发着一股清香,那是陈年紫檀木的香味。   整个宫殿居然全是用上等的紫檀木搭建的……   徐锴也见到了川蜀的国主孟昶……   孟昶正躺靠在一张巨大的包金紫檀木胡床上,肥硕的身躯占据了一大半的位子。   看着面前的肉山,徐锴忍不住一怔,这也太肥了吧。   孟昶身高六尺有余,圆滚滚的脸庞和肩膀之间几乎看不出有脖子的存在,他皮肤苍白,面有微须,上身红罗襦衣,下身纱织大裙。   他靠在胡床上,让徐锴忍不住担心,胡床会不会承受不住力量,塌了……   这一身的肥胖模样,哪里还看得出点半当年那个整顿吏治,劝农兴教的西蜀英主,活脱脱的一头吸饱了民脂民膏的大肥猪。   “你不远千里而来,寻孤何事?”   孟昶努力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但那蓬松肿胀的肥肉,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就晃动起来,特别滑稽。   徐锴沉声道:“大王,外臣奉我家主上此来欲与大王联盟。”   孟昶古怪问道:“联盟?好端端的何故联盟?”   徐锴有些惊愕,说道:“中原进兵荆南,大王难道不知?”   孟昶道:“孤王知道,张文表造反,中原天子率兵征伐。哼,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徐锴有些傻眼,面前这大胖子真的将自己视为中原臣子了?   他半晌才道:“中原罗天子早有言语,大一统之朝,无国中之国的存在。今日他兵发荆南,明日就能出兵江南,后日亦可出兵川蜀。大王莫非忍心见川蜀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为今之计,唯有你我联手,如昔年孙刘事故,方能抵御中原侵吞江南、川蜀之野心。”   孟昶那两只被肥肉挤成了缝儿的小眼睛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即道:“孤对中原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使者休得胡言,念你忠义,孤不予怪罪,去吧!” ##第十章 并立对抗中原贼寇   孟昶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徐锴千辛万苦而来,险些废了自己的双腿,哪甘心这般离去,大叫:“大王,您真的愿意见到孟蜀的宗庙国祚毁于一旦?您忘记当年除李仁罕、张业,写下‘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的壮志雄心了吗?”   孟昶的表情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徐锴继续道:“大王,岭南汉国已经同意出兵,现在就剩下川蜀,只要川蜀愿意出兵秦川,保管中原疲于奔命,首尾不得相顾。”   徐锴这话倒不是虚言。   自罗幼度昔年计取南平以后,中原就掌控了长江入蜀的通道。   这关键时刻,徐锴他们选择了从南汉入境。   南汉作为汉唐故地唯一称帝的国家,自然受到了郭荣、罗幼度的敌视。   郭荣北伐吓唬南汉,罗幼度西征也在吓唬南汉。   南汉这些年都是在惊恐下度日,对于中原的仇恨也是日积月累。   这兴兵攻克荆南,下一个目标是谁,不言自明。   故而南汉对于抗罗联盟的兴趣甚至超过了江南,直接同意了结盟出兵的要求。   徐锴能够翻山越岭的从岭南山区抵达云贵山区也是靠南汉带的路。   孟昶并没有理会徐锴的劝说,挥手让人将徐锴驱逐了出去。   孟昶有些吃力地起身,脸上阴晴不定。   其实他心底是认可徐锴的说法的。   孟昶知道有朝一日,中原的兵马终究会破蜀而入,他们会攻入成都,将自己的一切都剥夺而去,甚至会拆毁孟家的宗庙。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反抗?   不是没有反抗过!   只是中原的一支偏师,便逼得自己自去帝位,尊中原为正朔。   当年的中原是什么实力?   现在的中原又是什么实力?   当年的川蜀是什么实力?   现在的川蜀又是什么实力?   中原夺淮南,取南平,破契丹,灭河东汉国,收复陇、凉故土……   实力强大何止数倍?   就这可怕的实力,拿什么与之抗衡?   孟昶身为川蜀国王,对于自身的实力,自然有一定的了解。   一声长叹。   反抗只会死得更快,不如好好享乐,向中原展示着自己的无害,也许能够多存活几年。   孟昶暗暗想着,对外叫道:“起驾,朕要去火炎殿。”   他刚走出殿门,脱离了殿内的暖碳,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貂皮大袄。   都说胖子怕热不怕冷,但孟昶这些年既怕热又畏冷,夏日不敢出门,冬季亦不敢出门。   为了让自己日子过得更加舒适,孟昶在蜀王宫分别建造了水晶宫与火炎殿。   这水晶宫、火炎殿顾名思义,是为了避暑,躲寒之用。   水晶宫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炎热夏日于水晶宫内,若深秋一般凉爽。   而火炎殿以火山附近的岩石作地基,百年榣木为门窗,香樟为柱,地下还有火窖,身处殿中,冬季如夏日一般暖和。   孟昶自第一场霜冻以来,便极少出火炎殿,日常国事皆交由太子孟玄喆以及大臣王昭远负责。   若非兹事体大,孟昶都不愿来见徐锴。   徐锴心若死灰地坐在轿中,双目无神,不知如何是好。   中原太强,强得离谱,强得让人不知如何取胜。   现在唯一能够牵制中原的办法就是江南、南汉、孟蜀合力。   江南出兵江淮,袭击中原产粮重地。   南汉北上荆襄,吸引牵制中原兵马。   如果孟蜀能够在同一时间出兵秦川,便能开辟三大战场。   淮南、荆南外加秦川,如此一来,再算上定难军,中原将会陷入四大战争泥潭。   想要取胜,并不容易,但是四个战场,却能最大限度地消耗中原的经济实力,让他们首尾不得相顾。   如果契丹能够在这时掺和一脚,那他们甚至有瓜分中原的希望。   此法孟蜀的地位至关重要,毕竟荆南、淮南牵制力有限。   但秦川与荆南、淮南相隔的距离,可就天差地别了。   能够有效地分割中原兵马于粮草的运送消耗……   可偏偏孟昶毫无斗志,就跟一坨烂泥一般。   徐锴浑浑噩噩地出宫,行尸走肉般,上了马车,脑中所想皆是如何劝说孟昶同意联盟出兵。   “徐先生!到了!”   听到车夫的叫唤,徐锴回过神来,掀开车帘,看着面前陌生之地,不免惊愕。   “这是哪?”   一人走上前来,作揖笑道:“在下王昭远,久闻楚金先生训诂学问,天下无对,今日有幸得见,荣幸之至。”   训诂就是分析古文含义,有些古字古意经过时代变迁,不为人所知。   便衍生了训诂学,根据上下文以及各种古籍,分析字句的含义。   徐锴一听是孟蜀宰相,赶忙作揖回礼,道:“原来是孔亮先生!”   王昭远以当代“诸葛亮”自居,诸葛亮字孔明,他便给自己取了一个字叫孔亮。   王昭远一身儒士服,大冬天里,手中握着羽扇,作揖道:“冒昧将先生请至府邸,望先生勿怪。在下府中有一古籍,书中有许多生字,不解其意,正好请教楚金先生。”   徐锴哪里有心情看什么古籍?   不过王昭远是孟昶第一心腹,当朝宰相,若能得他支持,指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当下徐锴拿定主意,说道:“尽力而为。”   王昭远搀扶着徐锴进屋,沿途自然少不了夸赞徐锴忠义之举。   入得会客厅,徐锴却见堂前居然坐着一人,正惊疑间,对方先一步开口做了自我介绍。   “孟玄喆见过楚金先生!”   徐锴赶忙回礼,居然是川蜀的太子!   瞬息间,他已察觉情况有异,这可不是为了阅览古籍而来。   徐锴心念电转,忙作揖道:“殿下,中原天子野心昭然若揭。现今我江南与贵国已陷入生死存亡之境。唯有并立对敌,方有一线生机。恳请殿下劝说大王,莫要以仁德之心,思豺狼之意。”   孟玄喆今年二十三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龄,看着忠心许国的徐锴,说道:“孤早有对抗中原之心,只是父王一直不准。现在至此,楚金先生放心,孤答应先生,定会让父王答应出兵,并立抵御中原贼寇。” ##第十一章 灯谜 与民同乐   随着新年的到来,中原上下一片欢庆。   今日是年后的第一天朝会,罗幼度领着百官祭祀宗庙之后,为去年的朝政做了一个总结,并且也开始为新年做一个规划。   说是年规划,总的来讲主要还是围绕关中、陇右、凉州这一片区域的发展来讨论的。   西北的战事,随着甘州回鹘的妥协已经彻底结束。   景琼为了赎罪,进献了大量的良马、美玉、琥珀及貂鼠,同时也派遣了自己的儿子入京学习。   这所谓的学习,等同于人质。   西方的情况,跟罗幼度预料的差不多。   河湟、凉州一代纯正的汉人已经很少了,州城充斥着吐蕃人、回纥人、羌人、突厥人甚至是铁勒人……   习惯游牧生活的他们,得知要改畜牧为农耕,抵触的心思很强烈。   尤其是个别觉得分配不均的小部落族长或者族中有身份的人,暗戳戳的挑动逆反情绪。   政策的实施推广,一开始就遇到了困难。   对此李处耘、李谦溥、宋雄、吕端、李昉等人一开始,摸不准罗幼度的底线,掌握不好力度。   但随着罗幼度的一句“一切以诸夏利益为先”,几人瞬间明白了。   罗幼度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只要妨碍朝廷利益的,妨碍政策实施,华夏一统的,便是汉人都照杀不误杀。   何况是吐蕃人、回纥人、羌人、突厥人?   罗幼度深知这种情况拖不得,越拖受到的影响越大,不服不满之声越足。然后便如野草一样,蔓延开来。   反之你快刀斩乱麻,直接趁着打服的当头,除去那些不和谐之音。   反而能将事态风险,降至最低。   这个时候李处耘、李谦溥、慕容延钊手中的兵权就发挥了作用。   以强硬的手段,镇压了一批不服管制的人,展现出了强硬的态度。   李处耘、李谦溥、宋雄、吕端、李昉等人也开始了对地方上的安抚与治理。   其中最让罗幼度满意的是吕端,此人文质彬彬,手段却异常狠辣。   身为河州刺史,他上任以后,推行了一连串的仁政。   只是这种仁政,有一部分人不买账。   吕端大大方方地将闹事人请到府衙设宴谈判。   或许是他之前的仁义宽厚让闹事者起了轻视之意,只带了少数人赴宴。   三句话不和,吕端直接在宴席上抽刀将对方首领砍杀堂前,同时命人将人头挂在城楼上。   这个时间段的文士,并未形成高高在上的士大夫群体,还是有几分血性之气的。   吕端将恩威拿捏得极好,明确地告诉了境内的百姓,想要获得跟汉人一样的待遇,前提是要跟汉人一样的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现在西方百姓大体上趋于稳定,开始引渠开荒,不亦乐乎,呈现百废待兴的景象。   在朝会即将结束的时候,王溥忽然道:“臣提议延长上元节欢庆时日,只上元节一日太短,臣民无法尽兴。”   罗幼度意外看了王溥一眼,心底也有小小的成就感。   饱暖思淫欲。   只有在真正生活无忧的时候,才会有心思于游乐放松。   这上元节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在古代上元节更胜春节。   去年上元节已显露出端倪了。   城中百姓远没有尽兴。   王溥作为清流的魁首,他能出面要求延长上元节欢庆时日,足以表明他这个皇帝当的还算合格。   “准!”罗幼度笑道:“上元节欢庆改为三日,十四、十五、十六,喜庆三天。”   他想了一想,百姓劳累了整整一年,不如弄些花样,让他们好好玩玩,热闹热闹,放纵一下,有了盼头,说道:“朕观晚年上元佳节,满城的火树银花,十分繁华热闹。美则美矣,但少了一些趣味。朕小时候特喜欢射覆,不如在花灯上贴以纸条,写上射覆,以做娱乐。”   所谓射覆就是猜谜,射是猜度之意,覆有覆盖之意,将真意覆盖猜度,故称射覆。   所以猜灯谜一开始也叫文虎、打虎。   不过射覆是隐语、瘦辞一种极难的文字游戏,起源于《易经八卦》,根据易经八卦的象、数、理从无限种可能的事物中推断出某种具体事物来。   没有一定的文学功底,根本玩不了。   故而罗幼度接着说道:“这射覆过于复杂,朕要的是与民同乐,而不是比较文采。便不称‘射覆’了,直截了当,便叫猜灯谜。考验的不是学识,而是灵活。”   这真正的灯谜出现于南宋,罗幼度此刻说出,百官觉得新颖,但又有很多不解。   上元节不只是百姓玩乐,官员也乐在其中。   不过大多数的官员玩法很粗暴,派发利是,表示与民同乐。   这个时代能够玩乐的项目实在太少,他们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方法参与。   几位宰相宋琪跟随罗幼度最久,也最认可他的奇思妙想,忙道:“还请陛下示下!”   罗幼度笑道:“那个比方,说最简单的脸上长钩子,头角挂扇子。四根粗柱子,一条小辫子。猜一动物……”   卢多逊见多识广,立刻道:“这是象?”   “正确!”罗幼度继续道:“莫用小人,猜一草药。”   “使君子?”   回答的是宋琪,他精于医学,早年便是一儒医。   罗幼度颔首说道:“古文观止,猜一字!”   王溥立刻就给出了答案:“故!”   罗幼度看了一眼,头晕目眩的武臣,说道:“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猜一动物!”   石守信立刻叫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是马!”   看着如同小孩子一样的家伙,罗幼度微微一笑,想了想,又出了几个难点的。   射覆人人都会,但是猜谜跟射覆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射覆更加考验文化功底,而猜谜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变化多端,考验的是阅历见闻思维逻辑。   一往难得说,立刻就难倒了一片人。   就如“生在山崖,落在人家,凉水浇背,千刀万剐,打一日用之物。”   满朝学识渊博的文臣,没有一个猜得出来。   最后是穷苦出身的常思德给出了答案,磨刀石。   这答案不出,不好猜,一旦说出了答案,立刻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好好的朝会,意外成了猜谜大会。   罗幼度说道:“朕到时候命宫人做些花灯,亲自出一些谜语,与民同乐。你们拿去让城中百姓猜,猜中有奖。记住了,先别说是朕出的,免得引发动乱,事后再说不迟……”   他说着,也没有忘记前线还有征伐的兵士,让人往洞庭湖的军营送上花灯,增添节日气氛。 ##第十二章 上元节夜   回到后宫,罗幼度将自己的想法意图告之了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她们都觉得有趣。   想着自己的郎君日夜为国事辛劳,难得这喜庆之日,有此雅兴,纷纷要求帮忙。   折赛花手巧,在府谷时就亲自折过花灯,做的花灯精致好看。   周娥皇写得一手好字,罗幼度负责出谜题,周娥皇亲自动笔写,同时还搬着花灯题字。   至于符清儿看着丑丑,防止他捣蛋。   小家伙已经开始调皮捣蛋了,看着花花绿绿的花灯就想去扯。   丑丑自小吃得好,长得很壮实,力气不小,扯坏了不少东西。   弄坏了还会委屈的装无辜,“耶耶”、“耶耶”地叫。   耶耶就是父亲的意思,小家伙能开口说话了,就是口齿有些不清。   但“耶耶”叫得特别清楚,是个人精,知道谁能罩着他。   罗幼度在前世过年的时候,帮着表姐照顾了几天熊孩子。   他那年代的熊孩子可没有手机电脑,玩的都是脑筋急转弯跟猜谜,脑子里记了不少的花样。   他本来是打算偷偷记下来,等丑丑启蒙时,陪他玩耍。   今日得王溥提醒,动了与百姓同乐的念头。   罗幼度干过开封府,管理过民生,深知这个时代的百姓是何其不易,上元节的喜庆是百姓全年最喜开心放松的日子。   上元节。   作为这个时代最隆重的节日。   整个汴京洋溢于喜悦欢庆之中。   不管达官贵胄,还是小民百姓,都享受着一年来,难得的喜庆日子。   常壮看着换上新衣的儿子大狗与女儿大妮,对着盛满水的木盆开心地照着倒影,憨厚的脸上透着一抹笑容。   他是汴京城外最不起眼的佃户,两间草屋,一个老婆,一双儿女,便是所有家当。   朴实的农妇端出了蒸好的吃食,笑着道:“快些吃饭,吃饱了,咱们一家进城看花灯。运气好,还能得官爷派发利是。”   常壮接过妻子递来的面饼,看了一眼桌上的黄卷菜,说道:“要不,打口铁锅,听说黄卷炒着特别好吃。”   农妇白了他一眼说道:“这好日子没过几年,口气不小。买了铁锅,哪来的油炒。照我说,还得将钱攒着,将来买地,弄一块自己的地,过自己的日子。”   常壮摇头道:“不好,不好,太危险了。还是跟着黄东家比较好。黄东家待我们不薄,没让我们干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吃喝无忧,能存点小钱,给孩子买衣服。”   农妇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这哪里是黄东家好,是天子好。黄东家当年也是厉害人物,据说当年手里也有人命呢。只是醒悟得快,没让开封府的青天大老爷逮着。”   常壮脸色微变,忙道:“这话可不能胡说,黄东家可是咱们的衣食父母。”   古人佃户与东家地主的关系是极为密切。   东家地主就是佃户的衣食父母,乱一点的世道,佃户就是地主的打手,是心甘情愿的打手。   莫要以为在古代有田有地就能衣食无忧,恰恰相反。   有田有地的百姓,往往要担负极大的风险。   因为气候无常,世态无常,你辛劳种的田地,未必就能得到回报。   旱灾、水灾,或者人为灾害,都能让地里的收成受损。   地主承受得起损失,但百姓承受不起。   但凡灾害来袭,有田有地的百姓,便将面临灭顶之灾。   卖儿卖女,卖田卖地。   故而真正的穷困百姓他们是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田地耕种的,他们情愿将自己的田地廉价卖给地主,自己当一个佃户,也不愿自己冒风险。   常壮便是如此,他有些不理解自己的老婆,为何老念着买地。   跟着黄东家手下讨吃的不好吗?   安逸实在。   之前还会有点危险,现在有为民请命的开封府,自己就是单纯的佃户,不用为东家卖命,充当荣辱与共的打手。   农妇沉默片刻,说道:“我是听村口的先生说的,先生说我们家狗子聪慧,说不准会有出息。佃户维持一家温饱无碍,可想要供狗子读书,便不成了。先生还说,当今天子仁善,真遇到灾年,不会为难百姓的。”   常壮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紧锁,道:“俺考虑考虑!”   换做三五年前,他们一家吃饭都存在问题。   哪有讨论买地的念头?   这能够做着商讨买地,常壮自己都没有察觉,日子真的不一样了。   只是他陈旧的思想还没有转过来。   一家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吃了饭,开开心心地进城赏花灯。   上元夜的汴京城,处处张挂彩灯,犹如白昼。   整条御街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伎,绵延五里。   八千多余歌舞者沿街起舞。   豪气的如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这样的武臣,直接派人发放利是。   大街小巷悄无声息的兴起了猜灯谜的游戏。   各种灯谜写在纸条上,贴在花灯上,猜中的人还能得到小小的奖励。   灯谜很贴心做着分类,有大人猜得,也有小孩猜得。   这种新奇的娱乐益智活动,立时受到了广泛的追捧,引起了大众的乐趣。   常壮的儿子常大狗就得到了一盏精致的小花灯,花灯里面还写着五谷丰登四个字,寓意极好。   常大狗很大方地将花灯送给了自己的妹妹。   常大妮宝贝的提着手中的花灯,一个晚上笑容就没消散过。   站在龙津桥上,看着整条河的花灯,看上万飞起的孔明灯,常壮看着一晚上嘴巴就没有合过的儿女,忽然对农妇道:“不打铁锅了,就攒钱买地。俺相信日子越来越好的,今年大狗、大妮今天穿上了新衣服,明年争取给他们换一双新鞋,再后年,也给你换一身衣裳……”   同一时间,罗幼度应付了外藩、属国使臣、朝廷重臣,拉着符清儿、折赛花、周娥皇,抱着丑丑,登上了开封皇城的最高处宣德门,眺望汴京的上元夜景,说道:“但愿此景象不只是汴京,天下各地,皆能如此。”   符清儿说道:“陛下心怀天下,又心念百姓,定能得偿所愿。”   周娥皇也想说一句话,忽地“呕”了一下…… ##第十三章 四方乱局   即便是上元节,皇城里还是有御医坚守的。   为了验证猜想,罗幼度第一时间请来了太医署值勤的御医。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确是喜脉无疑,周修仪已身怀龙嗣,可喜可贺……”   罗幼度抱着丑丑,看着折赛花、周娥皇的肚子,心情大好。   原本他在宣德门上看着远处百姓能够自由自在地享受这上元佳节,有些欣羡。   自己这个皇帝在这时候还真不及百姓自由。   这时得到周娥皇怀上的消息,看着身旁的后妃,亦觉得老天还是待自己不薄的。   猜灯谜在汴京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种简单又益智有趣的小活动,引起了热烈的反响。   古人也懂得蹭流量,第二天已经有人开始制作灯谜花灯了。   思绪灵巧之士也开始编制谜题,十六号的晚上,汴京城中涌现了许多跟风之举,让上元节以圆满的形式落幕。   太多的人意犹未尽,想要延长欢庆时间。   数年内,罗幼度并没有这个意向。   这种举国狂欢,三日足矣,再多便过犹不及了。   在上元节狂欢结束后的第一天,一则消息传出:猜灯谜的活动是天子罗幼度提议举办的,很多谜题由他自创,目的是与民同乐。   尤其是十五日上元节当天,孩童组的谜题礼品,大多数都是由皇后、昭媛、修仪亲手制作筹备,更是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看不顺眼的,背地里说:“玩物丧志,不分主次,有失体统。”   可明里还得违地的说上一句:“陛下爱民如子,古往今来,为有可比者。”   至于赵普、卢多逊之类的,早将罗幼度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盖世名君了。   但不管怎么样,罗幼度此举在百姓心中,实实在在刷了一波好感。   就在罗幼度准备乘机再刷些存在感的时候,南方的战局发生了小小的变化。   上元佳节一过,南汉直接从桂阳出兵衡阳,袭击了张文表的大后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南的水军也出兵泰州,意图攻打海陵盐场。   张文表实力有限,他出兵攻占长沙是倾巢出动,衡阳大后方防御薄弱。为南汉所乘,衡阳先已失守。   而扬州防线的负责人是张雄,此人最是沉稳。自与江南关系恶化以后,便加固了防守,即便上元佳节他也领着自己的儿子护卫在第一线。   江南水军出兵泰州的第一时间,张雄已得到消息,率部出击,凭借上游优势,打退了江南水军。击沉斗舰三艘,海鹘、走十余艘。   得此消息,罗幼度当即找来了曹彬、潘美两人。   “国华,可以动身了。给江南一个厉害,另外我让林仁肇也配合你,两路进兵,让江南知道,什么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依照原定计划,曹彬在二月份的时候南下,一方面筹备粮草辎重,一方面也是罗幼度给江南准备了一个天大的惊喜,需要暗中筹备。   但现在江南都欺负到了头上,不给予还击,中原焉有颜面问鼎天下?   罗幼度立刻改变主意,让曹彬提前率兵南下。   至于林仁肇,罗幼度本打算倚仗江南水军控制荆南河道,以此来取荆南。   不过荆南的进展极为顺利。   张文表选择了投降,并且还帮着中原攻取了长沙、邵阳、辰州等地。   接下来的地方已经不需要水军了,相反进攻江南除了张雄的水军以外,若有一支水军能够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将会给予江南致命一击。   这江南、南汉联手,罗幼度瞬间就想到了巴蜀会不会一起。   尽管孟昶这些年醉生梦死,可蜀国的朝野上下却一直充斥着自傲的情绪。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罗幼度不愿受到三面夹击的局势,改变了意图,决定用最快的时间灭掉一国。   然后再来对付其他两国……   群殴嘛!   作为被群殴的一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其中一个打死。   这样才能放开手脚,对付其他的人。   曹彬高声领命:“臣遵旨!”   曹彬告辞退下,准备立即动身。   罗幼度看向了潘美,说道:“荆南的局势,你了解多少?”   潘美作揖回应:“臣一直有留意,李使相驻兵洞庭湖,遏制周行逢大军。任由张文表攻城略地,因是打着先放后收的意图。”   罗幼度道:“不错,不过张文表比之周行逢更加识大体,他已派人联系李使相,表明自己起兵是给周行逢所迫,是周行逢残害忠良,才导致他为了活命,不得不起兵。他愿意将自己所攻取的所有城池上缴朝廷……这荆南眼瞧着即将入瓮,岭南汉国出兵衡州,大有渔人摘桃的意思。这可容不得……朕现在封你为荆南招讨使,也即日动身南下。”   “武陵的周行逢你交给李重进、张文表对付,你直接去取衡阳,顺便将桂阳也一并拿下。在衡桂之间,做好准备,先行防守。至于是否进攻岭南,等待旨意行事。”   罗幼度并没有急着兵分两路攻取江南、南汉,而是让潘美先率领小部队防守,等局势明朗,粮草点算完毕时,方才决定如何用兵。   在曹彬、潘美还未抵达前线的时候。   江南水军与扬州水军已经连连交手多次,互有胜负。   而荆南这边,李重进应对的及时。   在得知南汉突然出兵,他立刻安排林仁肇顺流而下,通过湘水直抵衡山。   南汉大将打算在湘水江岸设防,但林仁肇技高一筹。   这位水军大将可不只是擅水,更擅于林地作战。   他在中途下船,领着兵马直接绕到了南汉军的阵地后方,与水军前后夹击,大破南汉军,重新将衡阳夺了回来。   身为前线指挥,李重进的反应显然比大后方的罗幼度更快一步。   罗幼度得到李重进快马传来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高兴,又一则消息传来。   孟昶病死了!   川蜀皇太子孟玄喆灵前继位。   罗幼度这里收到了另外一个说法。   孟玄喆在王昭远的支持下,逼迫孟昶禅位。   孟昶惊气之下,直接晕死当场,当夜就病故。   在这种局面下,孟玄喆借口孟昶酒色伤身,暴毙而亡。 ##第十四章 故人传讯   罗幼度看着面前的“老朋友”赵季札,有些啼笑皆非。   在川蜀号称卧龙诸葛的人很多,赵季札是他当年遇到的第一位。   历史上赵季札直接了当的给孟昶杀了,因为事情干得太丑。   孟昶让他出兵抵御前朝兵马,他出发前气壮如牛,带着妻妾游山玩水,还在剑阁嘲笑姜维无谋,但听闻王景一口气连破多寨,惊恐不安,吓得连夜上书朝延,谎称有病,请求解除任职,返京养病。他不等孟昶回复,便派亲兵护送妻妾和辎重先返回成都,然后自己领着人马也溜回成都。   孟昶气急败坏,将他杀了。   这个时代因有罗幼度的出现,他故意示敌以弱,利用赵季札外行指挥内行,令得前线文武不和,从而逼降了秦、凤二州。   赵季札逃回成都,将一切罪名丢给了韩继勋。   赵季札的说词居然得到了孟昶的认可,一样器重如故。   得到这个消息的罗幼度不免好笑,孟昶这亲佞臣远贤能的本事,也算得上天下一绝。   罗幼度一直以为自己跟赵季札不会再有纠葛了,不想在得到孟昶暴毙的消息以后,他很快就收到了荆州长史孙光宪的来信,然后武德司的人将赵季札亲自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孟昶的真实情况,自然是赵季札与他说的。   赵季札有些唯唯诺诺,面前这个当初的苦主,现在已经到了自己无法仰视的境地了。   赵季札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孟昶对他信任如故,依旧让他在朝中任职。   但孟昶在被罗幼度逼降,成为天下笑柄以后,便不好意思见人,躲在蜀王宫暴饮暴食泄愤,得了暴食症。   此后几年身体极速走样,体力也越发的糟糕。   原本还能游山玩水,吟诗作乐,都能步行登山。后来渐渐地需要人抬,到了最后甚至于走几步就开始喘气,以至于不愿意出门。   至于国家大事更加无心力处理了,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孟玄喆以及亲信王昭远。   这一下赵季札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赵季札是切身体会过中原厉害的,回到成都以后,成为了坚定不移地主和派代表。   当年辽国使者趁着罗幼度登基时闹事,便是赵季札带头表态,说中原不可轻易得罪,当将契丹使者交给中原处理。   孟昶本就惧战,故而促成此事。   而孟玄喆年轻气盛,王昭远更是自比诸葛亮,开口就是提精兵三万,荡平中原。   这两个鹰派聚在一起,赵季札的日子就难过了,受到了打压排斥,给贬罚到了黔州担任刺史。   黔州位于群山之中,周边都是山民,极易生乱。   赵季札不愿去受苦,气得直接称病,回乡休养。他在成都留下心腹,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想等来的却是孟玄喆逼宫,孟昶气死的消息。   赵季札担心自己受到清算,又不愿隐姓埋名了此残生,果断出蜀,联系故友孙光宪,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   赵季札愤愤不平地道:“陛下,孟玄喆黄口小儿,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而王昭远更是无畏小人,夜郎自大,川蜀现今如此,皆是此二人之过。”   罗幼度听没有接话,而是在思量着什么。   这对于川蜀现在的局势,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这些年罗幼度的心思并不在川蜀,并不意味着一点也不了解。   身为中原皇帝,罗幼度对于麾下属国采取了一定的安抚,多次与孟昶有过书信往来。   孟昶的躺平让罗幼度很是欣赏,自是希望他保持下去。   而孟昶的暴饮暴食,体胖如猪人尽皆知。   在罗幼度看来就是肥胖症跟暴食症,这两大症状会引发很多后遗症,其中心脑血管的疾病是最致命的。   为此罗幼度不止一次劝说让孟昶保重身体,他便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孟昶活不到自己出兵川蜀的那一天。   不想真的如此……   虽说一切的起因是孟玄喆的逼宫,但是孟昶糟糕的身体状况,也是原因之一。   罗幼度说道:“如此说来,孟蜀这是要联合岭南汉国跟江南一并出兵与我朝为敌?”   赵季札道:“八成如此,当初契丹来劝说先王于中原为敌的时候,王昭远就提议由他率精兵数万,擒杀二臣贼子来献。孟玄喆是王昭远的学生,受他恩师影响极重,一心光复大蜀。之前有先王压着,现今自是无所顾忌。”   罗幼度眼中透着一抹笑意,说道:“你此番出蜀,有多少人知晓?”   赵季札忙道:“并无多少人知晓,外臣与王昭远为敌多年,深知此人品行恶劣,对于政敌心狠手辣,是乔装成商人出的蜀。”   “那就好!”罗幼度眼睛微眯,说道:“先生一路而来,辛苦了。先生身份特殊,暂时不易抛头露面,就委屈先生月余时间,住在韩殿帅的府上吧。我让他好生伺候先生,不会亏待先生的。”   赵季札虽说才干不行,却是个人精,忙道:“外臣保证足不出户,不给陛下添任何麻烦。”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韩令坤将之带下去,想了一想,命人找来了薛居正。   薛居正经过登基大典接待外宾一事,以出色的表现赢得了罗幼度的器重,现在的身份是礼部侍郎,礼部的第二把手。   “见过陛下!”   薛居正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好。   罗幼度道:“蜀王孟昶病故,想必你知道了吧。”   “臣知道!”   薛居正在礼部办公,孟昶病故的消息最先就是蜀国在汴京的使者通知礼部,再由礼部知会罗幼度的。   罗幼度道:“蜀王自昔年臣服我中原之后,一直恪守人臣之礼,任劳任怨。此番他意外病故,实乃我朝莫大损失。朕欲遣一人入川表示哀悼,并册封孟玄喆为西蜀国主。朕纵观礼部,唯有薛卿是合适人选,薛卿可愿走这一趟?”   薛居正操行方重,向来任劳任怨,说道:“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提醒说道:“蜀主孟昶之死,事有蹊跷。此去你莫要沾染蜀地是非,即便察觉异样,也要故作不知。总之记住自己的使命,册封孟玄喆,还有悼念孟昶,余者一概不问,一概不知,速去速回!”   薛居正但听此言,心中有数。 ##第十五章 夜郎自大   罗幼度接见了薛居正之后,再度派人召见了康再遇、康保裔父子,做出了特别的安排。   他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囔囔自语道:“也是时候活动一下筋骨了!”   他下的最后一道关于川蜀的命令,就是让礼部通知京中川蜀使者,朝廷的使者即将携带册封、悼念的旨意,抵达蜀地,让他们做好迎接准备。   在汴京的川蜀使者是最尴尬的,只有他们不知真正的消息,兴高采烈地派人快马传讯川蜀。   在他们看来,中原朝廷虽有一统之心,但就凭今日的旨意,战火短时间里就烧不及川蜀。毕竟中原真要有一统之心,哪里会放过这国家易主,人心动荡的大好机会?   讯息快马传达至成都,已经登上西蜀国主的孟玄喆问询后非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一脸愤怒,道:“中原罗幼度欺人太甚,朕之位来至于高祖、太宗,需他册封?”   他说到太宗的时候,语气有些虚。   孟玄喆并没有半点弑父之心,只是不愿见自己祖父打下来的江山亡于己手。   在同徐锴密接之后,他连番劝说孟昶,让他莫要躺平等死,哪怕不敌,也要轰轰烈烈地打一场,至少也能青史留名,不至于遗臭万年,无颜面对孟家高祖。   孟昶给孟玄喆闹得怒不可遏,最后一次直接将之驱赶出了火炎殿,拒绝与之相见。   孟玄喆悲愤不已。   宰相王昭远则以李亨为例,说道:“若非李亨灵武登基,号召天下勤王抗击安禄山,焉有李唐以后的百年江山。陛下年事已高,不复当年雄心壮志。江山由殿下接手,理所应当。陛下就是高看了中原,才会如此畏畏缩缩。昔年之败,非战之罪,是用人不当,用了赵季札这样的蠢物。”   “这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庸才也。”   “陛下以赵季札这等庸才,焉能不败?当时若我出战,罗幼度焉有今日?郭荣也等不到为赵匡胤这恶贼所杀……”   一番话说得孟玄喆是热血沸腾。   孟昶因身体问题,早早交出了大权。   孟玄喆完全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兵围了火炎殿。   孟玄喆本意是逼迫孟昶退位,自己接过大权与中原硬刚到底。   不料孟昶直接气晕过去,还没有坚持过当天,便去死了。   孟玄喆惊恐难安。   王昭远不得不将情况压下,佯装孟昶暴毙而亡,来了一出灵前继位。   至于太宗一说,孟玄喆也就是私下叫唤,身为国主,孟昶焉有称太宗的资格。   王昭远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奋,说道:“陛下,此或许是一件好事。”   孟玄喆奇道:“先生请讲?”   孟玄喆对于王昭远的敬重是发自内心的,这川蜀庙堂文人,不自比诸葛亮、法正、庞统,都不好意思说话。   但在孟玄喆看来,那一些自比诸葛亮、法正、庞统之流的人物,大多都是酒囊饭袋。   唯独自己的恩师,精于天文地理,奇门阴阳的王昭远,王孔亮才是真正的高人。   当代诸葛亮。   王昭远轻摇着扇子道:“薛居正此人在下听过,为人谨厚廉恪,深通世务,深得罗幼度器重。此番派他而来,原因有二:其一,对于我大蜀百姓,展现他君王气度。其二,观陛下态度,以作决断。”   孟玄喆冷笑道:“他以为朕会如先帝一样,对他卑躬屈膝,那就大错特错了。朕有恩师相助,又得川蜀险固,何惧他中原百万大军?”   王昭远很是满意,高深莫测的微笑道:“陛下不然,我蜀地国弱力贫。要是当年,由某挂帅,可克复中原。然赵季札败坏国事,令我国亡兵失地,国力大损。现今以某之能,凭借川蜀地险,抵御中原大军善可。但要如昔年诸葛丞相一般杀出蜀地,覆灭中原,还需施计,方可功成。”   孟玄喆作揖道:“请先生指教。”   王昭远捻须道:“昔年关云长威震华夏,逼得曹孟德几欲迁都,那是何等威风!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让吕子明白衣渡江,逼得败走麦城?再强之人,有心算无心之下,亦会受制于敌。”   “陛下不妨好生接待薛居正,如先帝一般对待中原使者,以安其心。如此中原方可无所顾忌地与江南、岭南一战,而我们出奇兵北上,趁机夺取关中。”   “据我所知,罗幼度此人心狠手辣,在陇右、凉州施以暴政。强迫吐蕃、吐谷浑、回鹘人等化外之民改畜牧为农耕,愚蠢之极。我们可以挑唆他们反抗,届时将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凉陇地域。”   “诸葛武侯昔年未完成之壮举,将在陛下手中完成。”   孟玄喆听得是热血沸腾,高声道:“非于朕手中完成,而是朕与先生手中完成。朕为昭烈帝,先生即是朕的诸葛武侯。”   孟玄喆才不屑与刘禅相提并论。   两人当即定下了应对之法。   先虚与委蛇,然后出奇兵破敌。   王昭远念着吕子明白衣渡江,自己应该穿什么衣服袭击关中要地。   青衣吧!   王孔亮青衣入关。   想到高兴之处,王昭远也觉得心里火热,情不自禁地猛扇着扇子……   孟玄喆见状,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心里嘀咕:先生真乃高人,不惧寒冻。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高祥前来吊唁的消息。   孟玄喆闻言眉头紧皱,怒道:“此贼居然还有脸来成都?”   这个高祥是大理国高方的儿子。   大理国现任国君叫段思聪,但其实这个时间段的段家,已经沦为了大理国权臣高家的傀儡。   大理国的一切事物皆是高家说的算。   这也是为什么大理国的皇帝,一个个都喜欢出家的原因。   并非他们不愿意当皇帝,而是皇帝当得确实没鸟意思。   就是一个傀儡摆设,一点权力都没有。   这孟昶过早的臣服中原,川蜀与中原的商道通畅,大理国自然也想着分一杯羹。   大理高氏也频繁的与蜀地接触,签订了互市盟约。   高祥曾随着使者来过成都,此人贪花好色,在成都因花魁于人大打出手,惹出了人命。   事情闹得颇大,是孟昶出面压了下去。   孟玄喆对此极为痛恨,气自己父亲软弱。   对于高祥,没有半点好感。 ##第十六章 葬礼上的佳人   “见过国主!”   高祥大大咧咧地向孟玄喆行礼问好。   大理身处南蛮之地,民风彪悍。   三十年前,大理开国皇帝段思平向东方的黑爨三十七蛮部借兵,会于石城,以董迦罗为军师进攻南诏,奋战七年,灭杨干贞而建大理,然后扫平周边不服的蛮族,传到现今也不过是十数年的事情。   国中精锐犹在,善战之将也正是当打之年。   相比颓废了数十年的孟蜀兵士,差距还是极大的。   高祥好色纨绔,见识却是不俗,就孟蜀兵士完全不够他们大理精锐打的。   因故高祥对当初的孟昶都没有多少尊重,何况是孟玄喆?   “奉家父之命,特来为先国主吊唁……”   他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了轻佻,毕竟死者为大。   两人略作寒暄。   高祥问清了出殡吊丧的时日,然后离去了。   孟玄喆略显奇怪,但也无暇他想。   依照王昭远的计策,派遣亲信亲自于夔州接薛居正入蜀,一路上豪车良马招待备至。   这从荆州、白帝方向入蜀,固然远不及剑门方向的蜀道险峻,却也山泽密布,不易行走。   薛居正在蜀方热情的招待下,居然感觉不到半点疲态。   马车进入蜀都,薛居正透着窗口向外眺望。   这一路而来,薛居正都是将车帘挂起,便于观望一路上的景象。   罗幼度并没有做特别安排,但薛居正这种人才,自然明白自己需要干什么。   曾几何时,偏远的川蜀、江南被誉为最后的乐土,但一路上的见闻让薛居正明白,天下一统,势在必行。   这沿途的景象,百姓面有菜色,途径城县休息的时候。   薛居正还曾去集市逛逛,买一些当地特产。发现地方百姓有一部在以物易物。中原新朝的钱币流通,都比蜀地的钱币更受欢迎。   足见蜀地经济政治之败坏,已经令得百姓对蜀地的金融体系失去了信心。   与一个国家而言,钱币系统的败坏是极其致命的。   但随着靠近成都的时候,薛居正发现自己一路上见到的景象就跟假的一样。   越靠近成都,越能感受到繁华之气。   成都周边居然见不到一块田地,一路行去皆是花圃,往来士绅百姓皆衣着整体,与其他地方判若两然。   “这是建立在民脂民膏上的乐土啊!”   薛居正心底感慨。   其实他这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蜀中久安,孟昶奢靡,上行下效。宗室贵戚,达官子弟,宴乐成风,以至于有人长到三十岁,竟不识稻麦之苗。   每年春季,成都浣花溪一带,歌乐喧天,珠翠填咽,贵门公子,华轩采舫,共游于百花潭上。楼阁亭台,异果名花,流溢其中。   官员徇私枉法,贪赃受贿之事,层出不穷,甚至在科举考试之中,也不能免除贿赂,所谓贿重者登高科,主考官以贿赂多少,确定是否中选,而面无愧色。   有的司法官员竟然指着狱门说:“这就是我家的钱炉。”   川蜀早就烂进骨子里了……   薛居正受到了孟玄喆热情地款待,还破例让王昭远设宴款待。   这国主病故,国中一定时间内是不允许聚会宴饮的。   薛居正代表罗幼度表达了对孟昶的哀痛,顺便宣布了罗幼度的册封意旨,承认了孟玄喆这西蜀国主的合法性。   孟玄喆心中憋屈之极,却也不得不叩谢领旨。   薛居正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留下来参加孟昶的出殡礼,以悼念孟昶生平。   孟昶穷奢极欲,以一国养一城。四方皆穷,成都上下却是富庶。   他出殡这一日,竟有万余百姓聚在蜀王宫外哀悼。   这蜀主出殡,自然没有逐一悼念,家属答礼的环节。   而是孟玄喆领着太妃宾妃,各方使者,文武百官一起祭祀。   薛居正身份特殊,仅次于孟玄喆领着太妃、宾妃。   身为礼部侍郎,对于礼节,无可挑剔,一板一眼地鞠躬。   然便在他鞠躬之时,居然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耳中听得碎碎念念之语,只是说得很轻,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薛居正微微不悦,这死者为大,在灵前如此,实在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不免往身旁看了一眼,在他身旁半步之遥,一人呆若木鸡地看着前方,却是大理国的使者高祥。   他们同住在贵宾馆里,出入打过照面,故而识得。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竟也微微失神,赶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对方居然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绝色佳人,这位于侧后方,只见半颜,便已勾人心魄。   高祥好色如命,早年入蜀玩乐,受到了孟昶的接待,见到了风华绝代的花蕊夫人,登时给迷得三魂失了六魄。   这百夷多美女,高祥见过不少肤白貌美的佳人,可与花蕊夫人相比,那一个个所谓的美人儿都成了田地里的土老鼠,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出了蜀王宫,高祥魂牵梦绕,茶饭不思。   想着如此天仙似的人物,居然便宜了一头看了就令人作呕的大肥猪,大感不公,以至于心气不顺,从而因一点小事,闹出了人命。   说高祥是为了与他人在争风吃醋,此话倒是不假,但并非青楼头牌,而是蜀主孟昶。   孟昶这一病故,高祥在大理闻言,瞬间心动,亲自请命前来吊唁。   他哪里是为了孟昶而来,就是看中了花蕊夫人。   琢磨着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虽然他知道很难,毕竟花蕊夫人是孟昶亲封的贵妃,仅次于皇后的存在。   但就算不成,再来见一见也好。   而今在这灵堂之上,看着一身缟素的花蕊夫人,高祥魂都给勾没了……   花蕊夫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白,冰肌玉骨,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她的美。   缟素下的花蕊夫人,更是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   高祥只见这一面,就觉得不虚此行了。   “若能抱得美人归,减寿十年也愿意!”   高祥忍不住暗暗感慨。   薛居正并未在蜀地多待,在孟昶出殡之后,便向孟玄喆辞行了。   孟玄喆已经处理完孟昶的丧事,亲自为薛居正送行。   上演了一出,送十里,再送十里,还送十里的戏码。   成都府四十里,孟玄喆一直将薛居正送离成都府方才真正停步。   看着薛居正远去的影子,孟玄喆、王昭远相视一笑,大有计策得逞的感觉。 ##第十七章 三个月内踏平岭南   薛居正出蜀以后,马不停蹄地返回了汴京,向罗幼度禀报一切。   “陛下,蜀主孟玄喆对属下很是谦卑,做足了小国国主的姿态。”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蜀中朝廷为一群贪官污吏占据,但能够成为贪官,也是一种本事,不至于跟自己莽着来。   “那你是如此回应的?”   薛居正道:“属下是上国使者,自是维持朝廷风度,目空一切。”   罗幼度大笑:“好一个目空一切,朕要的就是目空一切。川蜀小国,我堂堂中原,压根就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唯有如此,他们才有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指着一旁的凳子说道:“薛卿坐下,慢慢细说,朕想听听你这一路见闻。”   薛居正沉吟片刻道:“回禀陛下,蜀中情况,可用五字形容贫富两重天。臣入蜀从三峡入蜀,第一站是夔州,此地百姓清贫自得,仰慕我中原。”   罗幼度大感意外,说道:“这话怎讲?”   薛居正说道:“蜀地百姓赋税极重,百姓困苦,但夔州与我峡州接壤。两地往来商贩接续经过夔州,故而夔州境内百姓皆以我朝钱币为主,受此影响。夔州百姓温饱无碍,且常与峡州百姓往来,对于我朝税赋情况,有一定了解,境内大多百姓皆向往峡州百姓生活。故而常有夔州百姓东逃的情况发生。”   罗幼度颔首表示明白。   薛居正继续道:“过了夔州,沿着长江西进,便是开州。从此地开始,百姓渐渐以物易物,往来交易,已不用钱币。尤其是大巴山的山民,他们只接受以物易物,概不接受一切货币,为此多次与地方商人起冲突。”   薛居正一州一州的说着情况,当说到成都的时候,忍不住摇头道:“入了成都,所见景象令臣叹为观止。这成都居于成都平原,受昔年李冰治水影响,成都平原水渠纵横,农业发达,物产富饶,有天府之称,可孟昶因为花蕊夫人一句话,直接在成都周边四十里去田地而种花圃。”   “迎接臣的官员还自豪地对臣说,臣来的不是时候。说若是臣在四五月份抵达成都,便可瞧见沿城四十里远近,芙蓉盛开,都如铺了锦绣一般,称成都为芙蓉城。”   “臣闻之愕然,实在不明白,此事居然值得吹捧?”   薛居正继续道:“入得成都城,城中景象也令臣咋舌,满街酒香四溢。这还是在国殇之中,若非国殇,只怕宴乐之风,更加猖獗。”   “臣一路见闻,敢于断言,蜀中百姓,期盼王师久已。”   罗幼度听着薛居正将他一路上的见闻言明,心中恍然。   明白了为什么蜀地如此难攻,宋朝六十六天就能灭蜀。   明白了为何蜀地叛乱不断,甚至于高粱河车神赵匡义动了放弃蜀地的念头。   蜀国百姓因孟昶的骄奢淫逸,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他在蜀国早已丧失民心名望,除成都外的周边州府就盼着有救世主救他们于水火。   结果来的不是救世主,而是一群恶魔。   宋军在王全斌的统领下,在蜀地奸淫掳掠,诱杀蜀兵,彻底激起了民愤。   在孟昶的统治下,至少还能苟活。   宋军一来,活路都没了。   这不反宋,反谁?   罗幼度悠然道:“灭蜀易,治蜀难呐!”   薛居正正容道:“其实不算难,但要效仿当年昭烈帝大军过境秋毫不犯,厚树恩德,蜀地归心。”   罗幼度微微皱眉,道:“说得轻巧,真要做起来并不容易。”   现在的军纪比之以往,那是好太多了。   以往的军队就是正规匪徒,现在经过两代人的正己治军,军队风气大改。   但是蜀地天高皇帝远,真要有一将头昏脑热,干出点事情。   远在汴京的罗幼度想要挽回局面都不容易。   薛居正也知道这点,说道:“若陛下亲征……”   罗幼度等得就是这一句话,说道:“爱卿言之有理。”   薛居正瞠目结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挽回了,他只是随口提个意见而已……   罗幼度看着薛居正,神秘兮兮地说道:“此事不许说出去。”   薛居正感觉自己上了贼船,默默地同意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中原朝廷的机构开始高速运转。   军饷的调配,粮草的运转。   各级官员都在为战事奔波。   战役的胜负除了前线兵士将官的效死之外,后方的调度也是极其重要的。   各种军备物资皆往南调。   两波物资,一波聚在扬州,一波聚在江陵。   曹彬已经抵达扬州前线,他并没有及时开战。   这几日江南大雪,他手中兵士大部分来至于中原北方,对于江南的水土有些生疏。   在这恶劣的天气下,不宜出战。   故而于扬州备战,等着大雪过去。   潘美也抵达了衡阳,接管了衡阳的守备,他并没有急着进攻桂阳,而是打算等李重进攻破武陵,消灭周行逢以后,再行南征。   南汉也看出了潘美的意图,打算趁着潘美手上兵力不足的特点,再次袭击衡阳,一雪前耻。   结果显而易见,潘美在罗幼度的调教下,比之历史上更甚一筹。   处于防守优势的潘美,将南汉的出击兵马,一口吞下,一匹马都没回去。   这日朝堂,罗幼度将潘美上书的奏表拿了出来,给予堂下的文武百官阅览。   罗幼度笑道:“潘招讨使在前线探得了岭南汉国的虚实,他说岭南伪帝刘鋹庸懦无能,不晓治国,猜忌心极重。他不信任大臣,将国中大事都委任给宦官龚澄枢、陈延寿以及女侍中卢琼仙。他觉得群臣都有家室,会为了顾及子孙不肯尽忠,特地下了一道旨意,想要得到重用,臣属必须自宫。”   堂下也是一阵轻笑,这些他们也有所耳闻,只是过于匪夷所思,都将之当作谣言笑话来听。   毕竟谣言止于智者,这种事情,谁信谁傻逼。   结果现实比谣言更加荒诞……   诸多官员只能掩饰尴尬。   罗幼度森然道:“还真是奇葩人,奇葩事。这种货色,也敢称孤道寡?”   他望了朝臣一眼,说道:“潘招讨使请命朝廷出兵征讨,说南汉上下荒唐可笑,不堪一击,给他数万余兵马,三个月内能踏平岭南。”   “诸卿以为如何?” ##第十八章 孟蜀出兵   朝会过后,中原兵马开始向荆南聚集。   如此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天下人,潘美的奏疏也为世人知晓。   朝廷打算双管齐下,分别灭江南、岭南的消息也因此传开。   中原上下百姓无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经过一连串的胜战,加上朝廷日报、周报的洗脑,罗幼度已经在百姓脑子里种下了自信的种子。   在现在中原百姓的眼中,罗虞新朝那是对标武德、贞观朝的存在,契丹都是吊着打,区区江南、岭南,岂在话下。   这大军聚于荆南,最先受不住的就是武陵周行逢。   看着城外越聚越多的大军,周行逢想死的心都有了。   何必呢!   就一座小小的武陵城,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周行逢给李重进将军了,大军根本不敢离开武陵,只能坐视张文表在荆南横行,然后将自己的土地献给了中原。   周行逢并没有与中原为敌的意思,他也打着与中原和谈的想法。   但是周行逢在荆南称王称霸了一段时间,胃口要价都很高。   他想的是李重进派使者来武陵劝降,这样也好提一提自己的身价,讨要更多的好处。   哪里想到身为叛贼的张文表居然厚颜无耻地先一步主动投降,还将属于自己的领土疆域先给了中原。   这一套操作打乱了周行逢所有的算计。   除了武陵,他已经没有拿得出手的筹码了。   本想着武陵城坚固,能够撑一段时日。   这江南在闹事,岭南也在闹事,自己这不痛不痒的钉子,怎么着也得安抚吧!   结果安抚没等到,中原禁军南下,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聚在了武陵城下。   周行逢也得到了消息,中原朝廷决定一举荡平江南、岭南。   这大军南下,路过武陵,顺手拿下一城,不要太轻松……   杨师璠看着城外精气神完全不一样的精兵强将,吞咽了口唾沫,问道:“大帅,现在怎么办?”   周行逢拖着病体,一脸无奈地道:“降了吧,坚持下去,不好交代了。”   在李重进、张文表的配合下,荆南只剩武陵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仅凭一孤城,根本抵挡不住中原的大军。   死守带来了只有覆灭一途。   周行逢是过来人,知道在生死面前没有忠臣。   自己再倔强下去,保不定那个夜晚,自己的脑袋就会给身旁的人砍下来。   随着周行逢的投降,荆南也正式纳入了中原的领土。   进攻岭南的后顾之忧彻底消除。   荆南的兵士也开始向衡阳、桂阳进发。   中原如此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远在成都的孟玄喆跟王昭远。   王昭远闻讯之后,放声大笑:“中原罗幼度不过如此嘛……”   孟玄喆也道:“现今中原上下所有心思都在南方,关中陇右必然空虚,此刻进兵,必将大获成功。罗幼度这小诸葛,遇上先生这真诸葛,便如在鲁班门前弄斧子一样。”   王昭远觉得过分贬低对手,显示不出自己的高明,说道:“这罗幼度还是很有本事的,少年得志,从一小吏,到坐拥中原,未逢一败。早已目空一切,才有此疏忽。”   “这种人最受不得打击,一旦为我军得关中之地,必然气急败坏,仓促来战。届时,只需以逸待劳,将之大破于关中。长驱直入汴京,陛下坐拥中原,指日可待。”   他本想夸夸罗幼度,但是话到嘴边,本性难改,再次吹嘘起自己。   孟玄喆也是神采飞扬,想着自己成就大业,暗忖:“父亲也会原谅自己的吧!”   “王先生,就靠你了!朕在成都,静候先生凯旋!”   孟玄喆拉着王昭远的手,将一切重担交给了他。   王昭远自信满满的应诺道:“一切都交给臣吧!此战至少也要为我大蜀夺取关中、陇右之地,昔年诸葛丞相办不到的事情,我王孔亮替他完成了。”   孟玄喆、王昭远这一对君臣一唱一和之下,敲定了北伐大事。   在孟昶的影响下,成都蜀人好宴成风。   这出征的时候,还要大摆宴席的送行。   王昭远喝得微醺,手中拿着铁如意,对着自己同为宰相的好友李昊说道:“穹佐啊,此次北伐,以麾下四万精兵,夺取中原易如反掌尔。”   王昭远觉得自己此去,是要完成诸葛亮都未能完成的大业。   如果一味地模仿,显示不出自身的风格。   故而经连夜琢磨,王昭远重新给自己定了一个新形象。   一个手持铁如意,指挥千军万马的儒将风采。   李昊是坚定不移地主和投降派,若不是跟王昭远关系密切,早就给初生牛犊的孟玄喆办了。   此刻李昊见王昭远信心十足,雄姿英发,不免大急,说道:“孔亮兄,行军打仗非同儿戏,不可大意。”   王昭远道:“穹佐兄放心,我辈男儿,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为兄去也……”   王昭远持着铁如意,意气风发地拜别孟玄喆大步离去。   李昊脸色灰败,他怂,他胆小,但他看得明白,王昭远就是一个日常吹嘘,吹到自己都信的蠢货。   就这?统兵?   他摇了摇头,开始琢磨怎么写下一份降表了……   王昭远手持铁如意,一路北上,自我感觉良好,手里拿着地图,对着身旁的兵将说道:“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此番北上,讲究兵贵神速。我军应当火速进兵凤州,然后直接从褒斜谷而上,直入关中。”   “此战关键在于一个快字,越快越好,让中原来不及防备,让中原措手不及。待他们反应过来之后,我们已经杀入关中占领长安要地。”   “故而这取凤州的第一战尤为重要,将凤州拿下,我们才能安全进入褒斜道。”   “凤州守将马仁瑀,无名小卒,勇而无备,我大军突然兵临城下,保管他闻风丧胆,弃城而逃。不过为防万一,还得需要一将,乔装成商人,先一步入城充当内应。”   “童鑫……”   他叫了一声。   一员小将站了出来。   小将年岁不高,但却是王昭远的亲戚,理所当然地要予以重任。   “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童鑫高声道:“领命!”   王昭远继续道:“李将军,你负责奇袭凤州……”   “胡将军……”   “王将军……”   他指挥若定的安排了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完全都是自己做主,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权利。 ##第十九章 风驰电掣王昭远   在王昭远看来,自己手下的这批文武将官没有一个比得上自己,又何必听他们说话呢?   自己决定一切,多简单直白!   听一群不如自己的人的建议,取败之道?   英雄往往都是力挽狂澜的。   高能力,高智商,便是如此任性。   总的来说,王昭远的战术分为三步,以童鑫先一步入凤州骗城,让王江逸率兵翻山至唐仓镇,断截凤州城北上的后路,然后李子惠夺城。他自己与周庆兵分两路,截击凤州溃逃兵士。   王昭远已经将全盘战局都复刻在脑子里了。   看着欲言又止的诸将,王昭远扫视一眼强调道:“此战之关键,便在于阻止凤州败兵潜逃至关中,将消息透露。故而诸公切记,可放贼兵西逃成、阶二州,决不可让贼兵先我们跑入关中,坏我大计。”   周庆正想说话,却让李子惠拉住了。   会议结束之后,周庆说道:“你拉我做什么?”   李子惠冷声道:“没见王相公那语气?哪里是跟我们商议的?你反驳他?不是自讨没趣?反而遭罪,这家伙阴险的很。在国主面前诋毁一两句,讨不得半点好处。”   周庆茫然道:“可仗哪有这么打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有变故?该如何是好?”   李子惠无言以对,但他也问了一句:“周兄可有更好的办法?”   这一下轮到周庆无言了。   其实他们也没有经历过战事。   孟昶即位以后除去了一批骄兵悍将,留下的大将或是老去,或是给王景、韩令坤、罗幼度攻取秦、成、阶、凤四州时斩杀了。   年轻一辈的将领面对腐朽的庙堂,大多都是尸位素餐之辈。   就算个别有作战经验的,也不过是对付对付巴地的山民,或是百姓小规模的叛乱。   这种程度的战役,磨练不出什么能力。   王昭远就平过叛,表现的很出色。   一通猛如虎的操作,成功施展妙计平定了内乱。   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各种骚操作,就千余吃不饱,拿着木棍、竹子、石头,骨瘦如柴的百姓,需要用计策?   孟昶当年为了维护自己奢靡的生活,特地收缴百姓手中的铁器,以制造铁钱。   所以活不下去的叛民连锄头这样的铁器都没有……   李子惠、周庆都觉得王昭远的计策有问题,可是真要他们弄一个像样的计策打法,他们也给不出来。   最后两人只能默认地执行命令了。   王昭远对于自己的决策有着足够的信心,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调查凤州守将马仁瑀,就差没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出来。   马仁瑀在王昭远眼中就是一个莽夫:这货出身贫寒,他父亲为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世代为农命运,吃苦耐劳凑齐学费,用棍棒逼着他上学读书。   马仁瑀却对读书毫无兴趣,父亲送他上学,其父前脚走,他后脚就逃学,跑到集市上纠集是数十个乡村小孩儿,像模像样玩儿打仗游戏。煞有介事指挥小屁孩儿们行军布阵。   为严肃军纪,他规定每日固定操练时间。凡是迟到者,他不问三七二十一,一概用鞭子抽屁股。孩子们被打怕了,天天凑钱买水果孝敬。   妥妥的孩子王。   马父得知情况,气急败坏,变卖家当,将他丢到封闭式学堂学习。   马仁瑀失去自由和部下,终日失魂落魄,学了十多天一个字都不认识。   气得教书先生,打了马仁瑀的板子。   马仁瑀一气之下,将整个学堂给烧了。   干了所有后世中小学生想干都不敢干的事情。   经此一事,马父放弃了对马仁瑀的管教。   放飞自我的马仁瑀重新回家召集部下每日操练。天长日久,无师自通的他练就了一身本领,挽弓二百斤,成为了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在高平之战,淮南之战,北伐燕幽都有出色的表现。   当然在王昭远看来,这些都是虚的。   只知道马仁瑀是一个烧学堂的文盲就够了。   对付一个文盲莽夫,王昭远信心十足。   王昭远藏兵的地方叫马岭寨,是一处地形险峻的山坳。   这里曾经是罗幼度与李廷圭对决的战场,但因孟昶投降而失去了战略价值,以及死了太多的人,从而荒废多年,渺无人烟。   这马岭寨离凤州城三十里,他们凌晨前夕出发,黎明之前,可达凤州。   黎明之前,是人最松懈的时候,他们的内应也最容易得手。   王昭远对于一切都掌握在内,时机什么的都算计的分毫不差。   黎明前夕,三万五千余大军开始徐徐而动。   他们并不急着进兵,时间充足,得保留作战的体力。   四更天的时候,王昭远出了山道,再往北十里就是凤州城了。   王昭远正欲下令三军急行,耳中骇然听到四方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四面八方火光乍起,无数兵卒从蜂拥而来,喊杀声穿云裂石。   “活捉王昭远……”   “生擒王昭远……”   呼喊声响彻云霄,在四方山谷回荡。   阵阵的呼喊声惊得王昭远坐下良驹连连后退。   他骑术不精,竟被甩下了马背。   随着弓弩声的响起。   阵前一片哀嚎,惨叫声与喊杀声汇聚在一起,相互交错。   血腥味开始弥漫……   王昭远刹那间脸色苍白,似乎忘记了呼吸,身子情不自禁地抖动,如大神上身……   脑子里一片空白,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经验不足的李子惠、周庆也慌了手脚,慌乱间只知道大叫:“迎敌迎敌!”   就他们这种指挥,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兵卒都没本事组织起来。   何况是腐朽的蜀兵?   中原兵马还未杀到近前,蜀兵已经乱了。   王昭远只觉得生擒活捉自己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脑子里猛然生出一念:跑!   他顾不得摔伤的老腰,重新上马,强行调头逃跑。   本来蜀兵就跟无头的苍蝇一样,他这一跑瞬间起了连锁反应。   三万余兵士疯狂地往狭小的山道里跑去,相互拥挤践踏,自相残杀,死者不可计数。   王昭远跑得极快,风驰电掣的,一口气跑到了阳平关,叫开了关门。   入关以后,他惶恐大叫:“快,快关关门,贼兵追来了。”   可这开门容易,关门何其之难?   数以万计的蜀兵拥挤在关隘口,他们不要命地往前挤,莫说是关城门,就算是靠近城门都做不到。   王昭远反应过来了,中原的目的是阳平关……   阳平关一失,汉中无险可守! ##第二十章 带汁诸葛亮   阳平关外。   马仁瑀、康再遇并骑而立。   看着阳平关上不住向下射箭、放火的蜀兵。   康再遇眉头直皱,摇头道:“这群畜生对自己人真下得去手。”   马仁瑀一点也不奇怪,他受命镇守凤州,紧挨着汉中平原,没少与蜀地人打交道。   对于蜀地的情况极为了解,蜀地官员无有不贪,蜀地兵士毫无战意。也就蜀道险峻,诸多关隘将会成为入蜀硬骨头,就如面前这阳平关。   阳平关南倚鸡公山,北濒嘉陵江,地势极为险要。南可入川,北通略阳,西至陇南阴平,东达汉中。   在三国时期,这里就是军事重镇。   现在也是入汉中平原的必经之路。   罗幼度得赵季札提醒,先一步察觉孟蜀的险恶用心,故意派遣薛居正入蜀,还做出进攻南汉的假象,背地里早早派出了御营司中擅于攻城,翻山越岭的宣威军入凤州附近的山里待命,就等王昭远这个“诸葛亮”来袭。   依照罗幼度的计划是断敌后路,歼灭来袭蜀兵,以此来消耗蜀地兵力,便于他们大军入蜀。   但马仁瑀得知情况,却给出了不一样的想法。   马仁瑀确如王昭远调查的一样,大字不识一个。   即便是现在,马仁瑀识得的大字也不足百,也就名字能写的顺溜。   平时公文都需要幕僚佐官协助,才能看的懂,读的明白。   但也就王昭远这样的蠢货,才自以为是的敢小觑这个时代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滚爬出来的大将。   马仁瑀一个流氓地痞,杀到了刺史之位,那是身经百战的换来的。   他确实不识字,但一场一场生死搏杀累积的经验,磨练出来的战术水平,不会输给任何科班出身的将官。   他以为蜀兵战斗力低下,正面交锋绝无可能是中原百战之师的对手。   歼灭王昭远的大军,不如借助其军攻破平阳关。   在他看来战胜三四万蜀兵,远比攻打平阳关更加容易。   罗幼度并不知蜀兵堕落成什么样子,但平阳关险峻,当年他是亲眼见过的。   他选择相信马仁瑀的判断。   毕竟凤州刺史这个位子也是他亲自安排马仁瑀担任的,并没有坚持采用自己的原定计划。   战场上的情况在这时,发生了变故。   面对蜀兵拥挤在平阳关城之下,王昭远毫无人性地对着蜀兵放箭、放火,打算以此逼退拥挤入关的蜀兵,他们好乘机关上关城。   但马仁瑀、康再遇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训练有素的兵卒一步步挤压着蜀兵的生存空间,逼着他们往平阳关溃逃。   这面对自己袍泽,杀一人杀两人杀十人都好……   但是要城楼上的蜀兵成百上千的屠杀自己人,任谁也受不了。   拥挤入关城的兵卒,自然不敢造反,但他们早已心寒,直接逃命去了。   关城上守兵的士气,随着不断地屠杀自己人,自行崩溃,跟着一并逃跑。   王昭远见状心理防线也随即垮塌,一言不发地退下。   他本想悄悄的去骑自己的马逃跑,结果发现自己的坐骑早就给人顺走了,他的亲卫也跑了一大半。   只剩下十余人,彼此阴晴不定,也在琢磨要不要跑。   马仁瑀、康再遇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阳平关。   攻取阳平关之后,马仁瑀、康再遇立刻兵分两路。   马仁瑀率部追杀蜀兵,而康再遇直接领兵直奔兴元府而去。   兴元府也就是三国时期的汉中一地……   马仁瑀心知这些蜀地逃兵逃回蜀地八成还会受到收编,再次成为与他们为敌的军队。   故而追杀起来绝不手软,除非投降待俘……   这一路砍杀,便如砍瓜切菜一样,溃败的蜀兵几乎的羔羊一样,就知道逃窜,根本没有还手的勇气。   面对马仁瑀如此丧心病狂的追杀,王昭远头顶上失了三魂,脚底下走了六魄,已经没有半点抵抗的心思了,就想着往成都跑……   一口气跑到成都,然后龟缩起来。   但是他一介书生,论及体力哪里比得上兵卒?   他的亲卫见王昭远这个累赘如死狗一般,瘫在地上,还大言不惭地说:“实在跑不动了,谁背着我跑,给我找匹马来也行……”   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一并将他抛下了。   王昭远气急败坏地大叫,听着身后的喊杀声,求生的欲望占据了大脑。   这一刻也顾不得什么风采,连滚带爬地往前逃跑。   随着一股大力传来,王昭远滚进了旁边的田沟,晕厥过去。   恰是如此,王昭远侥幸逃过一劫。   待王昭远醒来的时候,只见周边一片狼藉,并不见中原兵或是蜀兵的痕迹,心中大喜,往西南方向跑去。   王昭远狂妄自负,近乎愚蠢,可一身学识却也无庸置疑,蜀地的地理志几乎倒背如流,看着四周情况,略一思索,便想到这附近有一村庄叫无当村。   据说早年诸葛亮驻扎汉中,无当飞军驻扎此处,由此得名。   王昭远又累又饿,跑到了无当村,见村里家家闭户,但并未受到兵祸。   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敲着村口的一家大门,敲了半晌,无人回应。   又敲了几家,依旧无人应声。   王昭远想了一想,直往村里走去,见村中有一大广场,周边一户人家门口有口大钟,大喜过望,知此处定是村长所居之处。   他用力地敲着门,见依旧无人应答,便开口说道:“在下宰相王昭远拜见……”   他这名声当真好用,话还未说完,大门就开了。   王昭远正想开口再说。   屋里冲出一青年,手中的擀面杖一棍子就将王昭远撂倒在了地上。   青年对着地上的王昭远就吐了口唾沫,骂道:“就你这货色,还自比丞相?”   别的不说,诸葛亮在蜀地的威望,那是无可比拟的。   “父亲,就是这群王八羔子,害得我们村为了糊口卖儿卖女。孩儿将他绑了,找马将军领赏去?”   青年叫廖凯是无当村村长的儿子,在半日前,马仁瑀的随军小吏亲自来到了无当村,找到了村长,跟他们说明了情况,强调了中原大军入境只为天下一统,并无害民扰民之意。   蜀地败卒四散,若村中遇到蜀兵败卒攻袭,可去军营求援。   若发现中原兵劫掠,亦可去军营投诉。   不管做不做得到,中原军能够派军中官吏前来通知,已经表明诚意了。   相比不顾念他们死活的蜀地官员,中原先入为主地就给他们留下了好的印象。   王昭远悠悠转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在一处军帐之中。   帐内无人,但是帐外却站着六名衣甲整齐的兵卒,从装束来看,便知是中原兵卒。   王昭远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想着青年那一擀面杖,悲由心生,暗忖:“我自幼熟读兵书,不成想败给不识字的莽夫,还让愚昧村夫所擒,羞煞人也……”   这念及悲处,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泪水如雨而下……   马仁瑀大步走进营帐,看着泣不成声的王昭远,怔了怔,说出了一句千古名言:“这诸葛亮带汁啊!”   霎那间,周边一阵哄笑。   王昭远更是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习得鸵鸟钻地埋头的本事。   带汁诸葛亮,也随着王昭远的惨败,传遍了巴蜀、天下……   远在成都的孟玄喆比起孟昶确实要出色很多。   年轻气盛的他,一改孟昶长期不上朝的弊政。   日日临朝,兢兢业业处理川蜀政务。   他每日不间断地召见官员宰相,想要一改孟昶留下来的诸多弊政,准备来一场大刀阔斧地改革。   但是川蜀朝廷早已烂到骨子里了,所有身居高位的官员就没有不贪的。   并非蜀地没有清官,是清官的做派满足不了孟昶奢华的生活。   孟昶不可能让这种人在朝堂上待着,早就给贬到蛮夷之地去跟山民打交道了。   这长期以往,官员之间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利益链。   孟玄喆想要凭借血气之勇,打破这种利益链,无疑是痴人说梦。   一个个没少拿钱的宰相官员,都将孟玄喆当作傻子忽悠。   孟玄喆还乐此不疲,他以为自己不贪,就比自己的父亲孟昶更加优秀。   但实际上原本给孟昶的那一份大头,现在全部落在了庙堂官员的手上了。   一个个尸位素餐的蛀虫,哪里会管百姓的死活。   他一套套全新的政令,更进一步加重百姓的负担。   孟玄喆四更起床工作,一直到黄昏才停下歇息,看着自己处理的奏章。   这位川蜀新国主暗思,都说中原天子罗幼度勤政,天天处理国事至申时上下。与自己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就等先生入关中,天下震响的消息了。   要让天下人知道,川蜀孟玄喆,半点不比罗幼度差。   孟玄喆渴望着听到王昭远凯旋的消息……   直到剑门关守将赵崇韬传来王昭远全线溃败,阳平关失守,兴元府为中原所得,王昭远下落不明的消息。   孟玄喆彻底呆傻住了。   不可能!   不可能!   先生乃当代诸葛亮,怎么可能败……   还败得如此彻底!   他却不知道,这个诸葛亮带汁…… ##第二十一章 夔州失守   孟玄喆终究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不知道世间疾苦善恶,不晓得能说与能干是两个概念。   面对前线败局,孟玄喆慌了神,心急火燎地召集文武百官议事。   这一听到王昭远惨败的消息,蜀臣都惊呆了。   即便李昊知道王昭远的真才实学,也想不到他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他们刚刚给王昭远践行,这还没有过几日。   算算时间,这兵马堪堪抵达前线吧。   这就败了?   是王昭远太蠢?   还是中原太强?   整个大殿陷入了慌乱。   得陇望蜀,中原拿了汉中,哪有不觊觎成都的道理?   莫说是拿主意了,上上下下一群手里不干净的官员,皆惶恐难安,想着自己这些年贪墨的家当,大有卷铺盖逃难的意思。   大程官孙遇破口大骂:“王昭远误国,其罪当诛。若非他再三蛊惑国主,焉有今日之事?”   此次出兵,反对的人并不在少数。   只是孟玄喆、王昭远一意孤行而已。   孟玄喆瞬间领悟,这是要甩锅,不管怎么样,将一切罪名甩给王昭远,然后向罗幼度请罪,实在不行将汉中兴元府割让给中原。   王昭远这一败,让孟玄喆彻底认清了现实。   “李相,就劳烦你代笔了。”   孟玄喆紧张地看着李昊。   在蜀中李昊的文笔那是公认的。   李昊早就在琢磨怎么写降表了,此刻闻言,硬着头皮答应。   便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则急报快马传来。   传信人叫南雄是川东防御使南光海的儿子。   “陛下,中原贼兵袭击三会、巫山军寨,家父战死,夔州……夔州失守了!”   南雄泣不成声,跪伏在孟玄喆面前。   孟玄喆霍然而起,脸色煞白,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早就中计了。   夔州是蜀地东方与中原荆州相邻的疆界。   北方战败,随即东方也传来战事。   这两股部队一东一北,绝不是什么意外,是早有预谋的。   “夔州怎么丢的?”   孟玄喆撕心裂肺地叫喊着:“那里防备如此严密,怎么不声不响的就丢了?”   夔州位于巴蜀东北部,首府为奉节县,蜀汉章武二年,刘备兵伐东吴,遭到惨败,退守鱼复,将鱼复改为永安。唐贞观二十三年,改永安称奉节。   一直以来,夔州奉节据荆楚上游,控巴蜀东门,雄踞瞿塘峡口,形势险要,历来是川东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与巴蜀东面而言,夔州无异于是巴蜀的剑门关。   夔州丢失,意味着门户大开。   东面的中原军将会长驱直入,直捣成都。   孟昶虽然躺平,却也在暗地里防备着中原。罗幼度智取南平之后,他特地在奉节城东设锁江浮桥,上置木栅三重,夹江列炮,修建防御工事。而且在夔州以东的方向三峡方向,他们还建造了三会、巫山两大军寨。   阳平关因为王昭远的无能丢失,但夔州不声不响地就落陷了,孟玄喆怎么样也想不明白。   南雄一脸惊恐道:“中原军兵分两路,陆路袭击三会、巫山军寨,家父拼死抵抗,奈何中原兵强马壮,两处军寨皆为中原所破。”   他这是给自己的父亲脸上贴金了。   南光海压根就没想到南征南汉的中原兵会突然调头,从荆南直接北上峡州,西进入川。   整个巴蜀第一要务就是给孟昶搞钱,其次是中饱私囊。   南光海亦不例外,他一边吃空饷,一边征收过路税,将自己的防守职权,视为赚钱工具。   当石守信率兵杀到的时候,南光海压根就没有本事让疏于战阵的兵士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组织有效抵抗。   三会、巫山两大军寨万余蜀兵,为石守信一战击溃。   孟玄喆沙哑着声音问道:“夔州呢?”   南雄道:“在中原陆路攻打三会、巫山的同时,中原水军也跟着朔江而上,直逼奉节城东门。武守谦节帅闻讯派将军高展沿江死守,怎料中原诡诈。他们遍布长江的舟舰全是空船,兵士早于中途下船,趁着我军为船队吸引注意的时候,对着江岸发动突袭,抢夺浮桥,攻破了夔州的长江防线。中原天子罗天子亲临奉节城下劝降,武守谦节帅降了……”   孟玄喆呆傻了半晌,骇然起身:“罗幼度亲自来了?”   得到了确认以后,孟玄喆又瘫在了龙椅上,好似一团烂泥。   “陛下……”   李昊欲言又止。   这罗幼度亲临,那就意味着对于此次灭蜀,势在必行。   这种情况赔罪服软是没有用的。   唯一有用的是递交降表。   但现在李昊不敢提,还没到那个时候。   “诸公……”孟玄喆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生死存亡之境,可有破敌妙法?”   一个个平素自吹自擂的文武官员,在这一刻都哑了火,闭口不言。   一大部分人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后路了……   人的名,树的影。   罗幼度这些年打下来的威名,足以让任何人畏惧。   半晌孟玄喆想着自己满腔抱负,换来的竟是这种结局,恼羞成怒道:“一个个都成哑巴了?难不成要朕亲自挂帅去当罗幼度?”   这时庙堂上唯一的老人站了出来。   孟昶登基之后,清除了大批骄兵悍将,巩固了自己的权势。   石頵因为低调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老将,现今官居大将军一职位。   在孟昶未改称国主以前,石頵的官位更是骠骑大将军。   石頵道:“蜀中运粮不易,中原远道而来,兼多面树敌,势不能久。当招聚军队坚守,与之比拼消耗。”   孟玄喆犹如抓住救命稻草,问道:“大将军可愿为我巴蜀出兵抵御?”   石頵看了满朝文武一眼,似乎除了自己,找不到顺眼的人,叹道:“老臣愿往。陛下,北面之地,有利州、剑门天险,只需派遣良将驻守,可保万全。东面之敌,老夫尽力而为……”   禀退文武,孟玄喆只留下石頵一人,感动地拉着他道:“先祖、先帝以温衣美食养士三十年,一旦临敌,唯有老将军愿意为我大蜀效力。老将军此去,需要什么,直说无妨,朕无有不应。”   石頵心底也没有多少把握,说道:“老臣只望退敌之后,国主能亲自体察民情,莫要不食肉糜……”   孟玄喆闻言一脸呆滞。 ##第二十二章 两难之境   夔州奉节。   罗幼度在攻取夔州以后,并没有急着继续进兵,而是在当地施以仁政,将孟蜀的那些压榨百姓的制度政策,一并废除,将中原的制度带入了夔州。   夔州百姓挨着荆襄,本就向往着中原的生活。   而今罗幼度亲临,将吸收他们血液的制度一个个废除。   夔州百姓便如过年一般,对着罗幼度感恩戴德,高呼万岁。   罗幼度听着赞颂,心里却有着小小的不是滋味,对着随军而来的卢多逊、韩微、赵季札说道:“百姓太容易满足了,朕都有些惭愧。”   他心底清楚,自己治下的朝廷税率并不低。   因为他不愿当一个守成之主。   罗幼度执掌的朝廷,有着极强的进取之心,恢复汉唐故地,北伐契丹,这几乎是公开的事情。   这收复失地需要打仗,北伐契丹,深入北地草原,深入东北丛林,更是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持。   这些钱粮怎么来?   还得从百姓身上获取。   只是罗幼度有着一定的底线,首先得满足三点,吃得饱,冻不死,还有一点点余钱存着,或是看病,或是年节改良一下生活。   至于小康生活,在这封建时代,平心而论,几乎是不可能的。   别说什么富宋,宋朝百姓小日子过得舒适,那是因为宋朝用一国的财富来养汴京一城。   过得好的只是汴京百姓而已。   宋朝三冗两积,冗官、冗兵、冗费,积贫积弱,终宋一朝,始终未能解决。   朱熹评价本朝时都毫不客气地说道: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   进士林勋也说:“本朝两税之数,视唐增至七倍。”   宋朝前后三百余年,史料记载在案的农民起义高达四百三十余次,平均下来,每年皆有,历朝之最。   故而不管是什么朝代,汉也好,唐也罢,宋明皆是如此。   小民百姓能够维持温饱,就很满足了。   罗虞新朝的税收只是满足了这点,夔州百姓居然有此反应。   让罗幼度惭愧之余,也有小小的唏嘘。   卢多逊拍着马屁赞叹道:“陛下宅心仁厚,当为千古圣君之典范。”   赵季札感慨道:“此番入中原,所见一片盛世景象,方知何为贤君明主。巴蜀百姓终于能够摆脱孟家奴役……”   他说着还挤出了几滴泪水,以显自己之所以叛蜀,是为了巴蜀百姓免受奴役,心存大义。   罗幼度心下不喜赵季札,但脸上并没有任何鄙夷,反而一脸赞许。   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有小人的用法。   赵季札品行确实不佳,但在蜀地为官多年,对于此次灭蜀,还是很有作用的。   韩微出身贫寒,在韩通未发迹之前,也是吃过苦的,说道:“百姓所求,不过温饱,但能够做到这点又有几人?陛下能够兼顾于此,已经尤为不易了。何况,若是自顾生计,而轻于武备。他日贼寇入境,纵使富有天下,哪里敌得过蛮夷屠刀?”   罗幼度笑道:“说得在理,文武当需并重,才能长治久安。”   正说间,罗幼度收到了孟玄喆派遣大将军石頵,率兵三万东进的消息。   “终于来了啊!”   罗幼度笑道:“看来朕的面子,比起高怀德,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此番灭蜀,罗幼度兵分两路。   北路军以马仁瑀、康再遇为前部,高怀德为西川行营都部署,领三万兵马南下。   而他领两万水陆大军从荆州西路入蜀。   自己这一路只是拿下了夔州,但北路军因为王昭远的关系,一举拿下了汉中兴元府,缴获了近二十五万斛粮食。   明显北路军势头更甚,但石頵直接东进,向夔州杀来。   给足了面子……   不过罗幼度这里,等得就是他。   “赵客省使,接下来看你得了!”   罗幼度拍了拍赵季札的肩膀。   客省使是罗幼度给赵季札封的官。   赵季札在巴蜀的时候就干过此类工作。   这是一个接待四方奏计及外族使者的职位。   昔年巴蜀在没有给罗幼度逼降之前,客省使主要的任务就是安抚境内的少数民族。   其中最大的一支少数民族就是巴民。   当然追本溯源,巴人才算是地方土著,因为秦始皇灭巴,加上千百年来不断有中原人为了避战祸入川,汉人成为了巴蜀的主导。   这是大势所趋的必然结果。   巴民一部分巴人与汉人同化,还有一部分的巴人生活于山林之中,过着清苦的生活。   更多的巴民会因为地方政权而选择进山还是与汉民杂居。   就孟昶治下的巴民,自然选择了进山,以此逃避苛捐杂税。   他们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罗幼度在夔州大收民心,为得就是收编蜀地巴民。   赵季札受宠若惊的道:“臣下必不负陛下所托。”   目送赵季札离去,罗幼度笑着道:“现在就等着石頵上钩了!”   卢多逊继续溜须拍马道:“自己种的因,自然得自己尝这个果。陛下用兵如神,属下佩服!”   罗幼度好整以暇地一笑。   他这按兵不动,即为了收民心,也为了让巴蜀大军,自食恶果。   孟昶以巴蜀之地来养成都,故而越靠近成都,蜀地百姓越是民心所向。   相反越远离成都,百姓过的越是困苦,对于蜀国官僚越是痛恨。   他算准了孟蜀不敢与之正面交战,算准了对方只敢据城坚守,利用蜀地山水险峻的地理优势打消耗战。   这种消耗战打的是韧性,打的是民心。   与其深入腹地,给他们坚壁清野的机会,不如拉出来打。   拉长孟蜀的战线……   进攻有北路军足够了。   罗幼度身为皇帝,现在很是佛系,没有与高怀德争先的意思。   石頵自领兵出征以后,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罗幼度的东路军雷声大雨点小太反常了。   就凭中原陆军一口气攻破三会、巫山两大军寨,水军攻破奉节沿江防线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安州、开州、万州这些州府皆无力抵抗中原大军的。   石頵的原定计划是在江州防线抵御中原大军,但现在他接连收到安州、开州、万州刺史的求援信,陷入了两难之境。 ##第二十三章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嘛?   渝州府衙。   “罗幼度依旧在夔州按兵不动?”   传令兵道:“敌将石守信带着千余兵马在万州、开州、安州附近游弋。大将军速速支援,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石頵闻言,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脚下不自觉地左右渡步,脸色难看。   渝州古称江州,张飞义释严颜的地方。   因为了跟长江下游的江州区分,改江州为巴县,隋开皇初又废巴郡改渝州。   在巴蜀东方,夔州是门户,安州、万州、开州就是前门大院,其次的忠州则是厅堂,而渝州便是连接后室的回廊,过了回廊就能直接入后室成都。   安州是蜀中的产盐重地,又叫云安监。为了防止巴人抢盐,孟昶特地命人修建的一座坚固城池。   万州、开州前者位于叠江之畔,后者位于长江上游的险峻之处。   三城之间形成了一个犄角之势,能够相互依存,是入蜀的第二道防线。   石頵是当年跟着孟知祥入蜀的老将,相比那些欺负叛民山民成长,未经真正战事,或者直接走关系崛起的年轻一辈蜀地将官。   石頵这类经过战场拼杀过来的将军,不论战略远见还是战术思想胜过不止一筹。   他已经看出了罗幼度的用意,安州、万州、开州虽有地利之固,但民心不在,易生哗变,不利于防守。   真要据三城而守,反会受制于对方。   石頵并没有出兵救援的意思,只是安州盐监吴霖阳、万州刺史费平、开州刺史孙源的求援信一封一封地传来,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军中现在已经有了自己怯战不前的传言,石頵咬了咬牙道:“回去告诉吴监、费、孙两位刺史,就说安、平、开三州不利于防守。让他们想办法退往忠州,某会在途中接应他们。”   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安、万、开三州,这万州、开州两地,半年前还发生过叛乱。   宁愿放弃,也不能冒险,他们输不起。   石頵下了这个决定,身体里却有一种脱力的感觉。   他也知道,这话是自欺欺人。   要是能退,石頵相信吴霖阳、费平、孙源早就退了。   如此急促的求援,便因为退不得,从而导致的恐慌。   得到石頵消息的盐监吴霖阳与费平、孙源两位刺史,闻言皆破口大骂。   “老东西畏战不前,竟见死不救?将我等卖了?”   正如石頵所想的一般,真要能跑,他们早就跑了。   哪怕背上弃战丢土之名,三人也认。   总好过跟着城池一起陪葬要强。   这罗幼度虽未出兵,石守信却带着千余兵马守着。   人数是不多,可那一身铁甲装束的雄兵,谁敢上前触之眉头?   巴蜀的铜是给孟昶挥霍的,百姓用的都是铁钱。   铁等于钱。   除了成都的禁军有着铁甲的资格以外,平、开州二州的守军兵士多是皮甲,只有少数将校才有成套的铁甲。   云安监因情况特殊,之前倒是有一千铁甲。   但吴霖阳为了给孟昶筹钱修宫殿,将八百副铁甲熔了,打造成了铁币……   石頵不敢支援,吴霖阳、费平、孙源又跑不了,百姓早已得知罗幼度在夔州的善举,民心不在,蠢蠢欲动。   还没撑过两日,费平先一步撑不住,主动联系了吴霖阳、孙源。   费平、孙源两人一合计,先一步派人向夔州的罗幼度投降。   石頵明摆了要放弃安、平、开三州,费平、孙源哪甘心为之赴死。   吴霖阳有些犹疑,并没有立刻效仿。   他与费平、孙源略有不同。   吴霖阳姓吴是蜀中大姓,先人是季汉的国舅吴懿,在巴蜀很有名望。   族中不少人在朝堂上任职,地位不低。   吴霖阳担心牵累家人,不敢利落地投降。   收到费平、孙源的联名投降,罗幼度并没有半点遗憾,而是笑道:“如此看来,这巴蜀的老将军还有些能耐的,孙源、费平还好说。这个吴霖阳可是蜀中大姓吴家人,在蜀地有五百年的历史。在朝中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敢放弃安州,这份魄力,值得一说。”   他顿了顿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接收平、开二州,将他困在忠州,顺便给他后院点一把火。”   他可不是带汁诸葛王昭远,对自己盲目自信。   一条计策用到底,不给自己留有后路。   你能想到的,你的对手未必就想不到。   所以多给自己留一手杀手锏,回旋的余地,还是很重要的。   便如武侠里的亢龙有悔,真正厉害的是那个悔字。   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平、开州二州,也是一件美事。   “传令田绍斌让他立刻进攻云安监,朕要在明日一早,站在云安监的城头看初升的太阳。”   罗幼度心底清楚,只要再耗几日,吴霖阳八成会如费平、孙源一样投降。   不过战死的吴霖阳,可比投降活着的吴霖阳更加有用。   强攻云安监的结果,比兵不血刃的拿下云安监,对于战局更有优势。   “陛下,末将手痒痒!”   呼延赞委屈巴巴地说着。   身为罗幼度的贴身护卫,呼延赞那是极其尽责。   但是身为一个好战分子,有事没事就在身上刺“赤心杀贼”的猛汉,上阵的机会却不多,难免委屈。   王廷义也道:“末将也想上阵杀敌!”   看着两位哼哈二将一眼,罗幼度想着他们尽职尽责地跟着自己左右,也不免心软道:“也罢,朕许久没亲临前线,一起去看看!”   他本打算在拿下云安监后再动身,为了呼延赞、王廷义,提前半日,便提前半日了。   呼延赞、王廷义相继一笑,两人眼中那股跃跃欲试的感觉半点掩盖不住。   他们聚在一起,打赌看谁杀的多,看谁先登城。   罗幼度瞧着两人有争吵起来的趋势,哑然失笑。   这两活宝……   罗幼度抵达前线的时候,田绍斌已经在云安监外列好了阵型。   云安监坚固,却也算不上巨城。   攻城器械只有简单的木幔车与飞梯。   训练有素的兵士,躲在能够防备弓弩、抛石车的木幔车背后,徐徐地向云安监逼近。   城楼上吴霖阳脸色苍白的看着城下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劲卒,肠子都悔青了,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吗? ##第二十四章 哼哈二将   激昂的战鼓声在云安监上空回荡。   麻木的兵卒在利用木幔车靠近城楼之后,抬着飞梯以最快的速度逼近城墙。   这攻城最耗兵力,中原自然不会在第一轮攻势中就投入自己的精锐兵士。   入川以后,俘虏的降卒是前几轮攻势的主力。   俗称炮灰。   不管是罗幼度还是前线指挥的田绍斌,都不指望打头的降卒能够取得奇效。   主要目的便是试探一下虚实,损耗城中兵士的箭矢体力……   两边的蜀兵皆疏于战阵……   但攻城的蜀降卒得到了指挥田绍斌的承诺,此战过后,存活下来的兵士都可以领着一定的赏钱回乡。   如果能够登城,更有重赏,甚至可以直接加入中原军当十人将。   面对身后手中握着大刀的督战队,所有降卒都明白,只有向前冲才是活路。   督战队都是一群杀人不见血的恶魔,他们挥刀砍杀自己人都不带眨眼的。   何况是他们这些降卒?   中原军自郭荣改制以后,名声就很好。   罗幼度即位以后,更是如此,蜀降卒大多都选择相信田绍斌的承诺,不要命地往前冲。   蜀降卒的气勇更甚,但凭借城防的优势,云安监的蜀兵还是占据着一定的主动权的。   滚石檑木不断抛下,金汁火油顺着城头倒下。   城楼之下哀嚎一片。   罗幼度早已习惯战场的残酷,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对左右道:“看来不需要明日了,最迟黄昏时分,云安监便可攻下。”   历经多场大战,罗幼度对于战争的理解已经有了自己的心得。   这攻城守城也是有章法的。   什么时候用弓弩迎敌,什么时候丢滚石檑木,什么时候倒金汁,什么时候倒油,这一切都是说法的。   而对面的应对就是随心所欲……   稍微有一点险情就乱七八糟的金汁热油什么的,一套乱倒,完全不讲究使用时机。   以罗幼度现在的经验来看,这守城的指挥就是一新手,一遇到情况就瞎指挥,将不易收集的金汁,油这类守城利器拿出来挥霍。   就这水平,遇到真正危局,十有八九会自乱手脚,不知所措。   罗幼度看出的问题,田绍斌也在其后的几个回合看出来了。   田绍斌是北汉汾州人,早年跟随刘钧任佐圣军使。   在北汉一直有一个声音,就是降中原派系。   郭无为、田绍斌都属于这派系中的人物。他们先一步看清了时势,这左右天下的力量不是契丹就是中原,不可能是北汉。   相比契丹,他们更加愿意归降中原。   郭无为是一直等到了罗幼度北征,而田绍斌等不住了,在四年前领着五十骑南投。周世宗郭荣召补他为骁武副指挥使,参与了与平定燕幽、北汉的战役。   在攻打老家汾州的时候,左目为流矢所中,如夏侯惇一般,成了一名独眼将军。   田绍斌骁勇善战是一位难得的先锋大将。   他眯着一只眼睛,对身旁的传讯兵下达了命令,安排一支训练有素的中原兵混迹在了蜀降卒中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攻城的蜀降卒与守城的蜀兵相互对战了五个回合。   吴霖阳见在自己的指挥下,打退了五波进攻,不免沾沾自喜,说道:“都说中原雄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吗!”   他说着又想到了石頵,忍不住骂道:“老匹夫胆小怯战,他若早来支援,费兄、孙兄何至于降敌。”   念及此处,吴霖阳再度安排人去请石頵来援,同时也派人前往成都向自己的父亲、叔父哭诉,让后方给石頵施压。   当他安排下去以后,发现下方的中原兵再一次发动了进攻。   吴霖阳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慌乱,有了一点点经验,壮着胆子指挥兵士迎敌。   很快吴霖阳察觉了一丝丝的异样,中原兵的节奏,似乎有着小小的变化。   但依他的经验,并没有及时发现真正问题所在:无章法的蜀降卒中有一支军队,以严谨轻快的动作来到了城下。   在不起眼的地方架起了飞梯,有序的攀爬着……   他们并非等着一拥而上,飞梯下方有盾牌手掩护,有神射手阻击,甚至于备用飞梯以及灭火的沙土都准备妥当……   罗幼度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老鸟与新手的差别。   经验这东西,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弥补的。   呼延赞见攻城的势头越来越足,心急火燎地请命道:“陛下,让我上吧!”   王廷义也道:“我亲自去将吴霖阳的脑袋取来,献给陛下……”   罗幼度无奈道:“去吧去吧!”   这老虎憋久了,也得让他们开开胃,免得闹情绪。   罗幼度并不怎么担心两人的安危,呼延赞的武勇军中第二,加上他一身上百斤的铁甲,就是一辆人形坦克,刀剑无伤。   王廷义也差不多。   王景对于他这个一天到晚喊着“当代王景之子”的宝贝疙瘩爱护的很,一身盔甲的甲片都是千锤百炼的钢片,上面还糊了一层大漆。   论及防御力,郭荣那骚包的金色的明光铠都比不上。   也就王景这类,历仕后五朝的老军阀,才有这财力打造这一身铠甲……   王廷义的武艺固然比不上呼延赞,却也是一员虎将,不会出什么意外。   罗幼度是如此想的。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有些不对劲了。   他忽视了一点,不管是呼延赞还是王廷义。   两个人脑子都不太好使……   呼延赞身穿着百斤重的铁甲,却敏捷的如大猩猩一样,三下五除二地就登上了云安监城楼,端是厉害无比。   可接下来的操作,罗幼度直接傻眼了。   呼延赞并没有跳入城墙,而是站在女墙城垛上,一手拿着铁鞭,一手拿着降魔杵,对着城墙上的蜀兵,一通猛打,敲西瓜一样,白色的脑浆,腥红的血液迸射而出……   乱战之中,一枪刺中了呼延赞的胸口……   以他的一身铁甲,自然无恙。可他站在女墙上,下盘不稳,如断线的风筝,从城楼上摔了下来……   “砰!”   砸在了地上……   罗幼度惊骇出声,但下一幕让他更加震撼。   呼延赞坐了起来,摇了摇脑袋,又开始登城了。   罗幼度搜索着王廷义,目光所及之处,一个憨货赤着身子,在城楼上杀敌……   不是王廷义是谁?   不是!   他的盔甲呢? ##第二十五章 为敌造势   呼延赞玩骚操作,站在女墙上杀敌,给摔下了城楼。   王廷义也不甘示弱,他嫌弃王景给他的盔甲笨重,穿着不舒适,发挥不出自己的实力,在途中将盔甲脱了,赤着身子就上了城头。   看着王廷义高呼酣战,手中双钢锏,左敲右打,确实勇悍。   可看着那不着甲胄的模样,深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无意间他又望向了呼延赞,忍不住一句脏话脱口而出:“狗日的!”   那巨大的铁疙瘩又站在了女墙上,挥动着铁鞭、降魔杵敲西瓜了。   这摔了一次不够,还来?   真不怕死啊!   他却不知道,类似的操作在另外一个时空,这货干了四次,整整从城墙上摔下四次。   换做常人早就摔得半身不遂了,但这家伙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嗷嗷叫的登城杀敌。   一点面子也不给城墙留……   指挥攻城的车神赵匡义也看傻了,此后就没敢让呼延赞上阵……   罗幼度双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两活宝,真让人头痛。   见城头大乱,罗幼度本不欲干涉田绍斌的指挥,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让人通知田绍斌派出主力强攻。   即便罗幼度不下此令,田绍斌已经准备派出精兵做最后一击了。   呼延赞、王廷义两位哼哈二将虽说行为让人无法理解,但自身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让他们两人这么一闹,云安监城楼上已经出现了动荡。   便如罗幼度之前预料的一般,经验不足的吴霖阳,面对真正的变故,将令混乱,不知如何应对,脑中一片空白。   这攻城之战,争分夺秒。   一缓神的功夫,往往意味着十几或几十名攻城部队的先登已经快手快脚地上城来了。   城上的守军一阵慌乱,似乎还有不少人摔倒在地。   城墙是城池重要的防御工事,也是守军赖以御敌的心理屏障。   随着越来越多的攻城兵卒登城,对守军的斗志是极大的打击。   守城蜀兵素质本就不高,军心跟着动摇。   随着城楼上唯一能打的副将被呼延赞一铁鞭爆头以后。   再也难以组织像样的抵抗。   城楼上的蜀兵从溃散到溃败……   吴霖阳想要投降,但是让王廷义一刀砍了脑袋。   自罗幼度选择强攻云安监的时候,吴霖阳注定活不了了。   他需要的是一个顽强抵御中原入侵的烈士,而不是一个畏惧死亡,临阵而降的怂货孬种。   所以入城以后的罗幼度,看着吴霖阳的尸体,长叹道:“好一个守义成仁的忠烈之士,谁言蜀地无男儿?此便是也!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来人……将之首级缝上,送回成都。”   做好了全套的戏份,罗幼度在云安监的府衙,接见了两个让他头大的哼哈二将。   两个家伙一点也没有自觉,还在争论谁的功劳大。   呼延赞道:“我敲了八十三个人头……”   王廷义说道:“我砍了吴霖阳……”   呼延赞道:“我第一个登城……”   王廷义再次道:“我砍了吴霖阳……”   呼延赞气急道:“我毫发无损……”   王廷义依旧道:“我砍了吴霖阳……”   呼延赞没辙了,强辩道:“我也砍了不少将官……”   他是砍了好些将官,不过他武艺奇高,便是一流好手,也非他十合之敌。   云安监最强的都将,给他一鞭爆了脑袋。   所以他说不上来杀了几个将官,就觉得跟寻常兵士一样,没啥区别。   王廷义不甘示弱:“我爹叫王景……”   呼延赞:“……”   罗幼度看着两人一边争辩一边走入府衙,脸色阴沉。   呼延赞、王廷义这两个身上依旧带着血腥气的猛将,也察觉到了异样,登时息了声。   罗幼度冷笑道:“呼延将军,这从城头摔下来的感觉如何?”   呼延赞尴尬地道:“就是屁股有些疼,其他没什么?”   罗幼度道:“那我问一下,你登城不进城墙,站在女墙上做什么?”   呼延赞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   见他解释不上来,王廷义在一旁偷着乐。   罗幼度往向了他,道:“你呢,好好的盔甲,怎么就给脱了?”   王廷义理所当然地解释道:“那盔甲笨重了些,穿着杀敌,没赤着身子灵活。”   罗幼度哭笑不得,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你们下去,每人抄写论语五十遍。抄不完,不许上阵。以后谁再敢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抄一百遍。”   这两个家伙皮糙肉厚的,根本不记得打。   也就抄书有点效果。   果然!   这一听抄书,两人的脸瞬间垮了。   吴霖阳的尸体送到了成都,云安监攻城战的改良版本也开始在成都盛传。   中原大军压境,面对数倍之敌,面对大将军石頵的怯战不前,吴霖阳以一文弱书生,亲临战阵,誓与云安监共存亡。   经过一番可歌可泣的大战,吴霖阳凭借一腔热血,多次击退中原大军的攻势。   最终因为得不到支援,寡不敌众,从容就义。   即便身为敌人对于吴霖阳也是赞誉有加。   何况这个敌人还是罗幼度。   吴家人收到了吴霖阳的尸体……   如吴家这种存续数百年的大家族,对于如何造势,那是刻入基因里的手段。   不过一日间,吴霖阳已经给刻画成了一个悲情英雄。   在这生死存亡的灭国之际,面对胆小的大将军,投降的同僚。   孤身一人,奋勇抗敌,最终就义。   他们将吴霖阳的伟岸无限放大,将投降的费平、孙源贬罚得一文不值,对怯战的大将军石頵,冷嘲热讽。   石頵身为武臣,在重视文臣的巴蜀本就没有多少政治盟友,与根深蒂固的吴家比起来,一天一地。   吴霖阳吹得多伟大,不明事理的百姓对于石頵便越痛恨。   不过两三日,孟玄喆已经收到了数十封针对石頵怯战的弹劾奏章。   孟玄喆耳根子软,容易相信他人。   面对一封又一封的弹劾奏章,他自身动摇了。   石頵的防守战略,孟玄喆极为认可。但是对方如此怯战,是否有能力抵挡罗幼度的进攻?   对于石頵的能力,孟玄喆生出了质疑。   与此同时,北方的战事再次传到成都。   利州失守,高怀德继续南下。   都监赵崇韬从桔柏津渡嘉陵江,焚浮桥,退保剑门。 ##第二十六章 无可弥补的差距   孟玄喆听到消息,脸色煞白。   利州在嘉陵江东岸,群山环绕,地形险峻,是入蜀的咽喉要地。   “快,快往剑门关增兵。”   孟玄喆甚至都来不及询问缘由,一开口就是向剑门关增兵。   利州失守,意味着北面的防御要塞就只剩下剑门关了。   剑门关是北路最后的倚仗,一旦中原攻克剑门关,接下来就能长驱直入直抵成都城外。   剑门关已经是北方最后的一处防御要塞了。   三司使范禹僻劝慰道:“陛下放心,这剑门关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著称。大剑至小剑隘,束之路三十里,连山绝险,就算给中原兵插上翅膀,亦难以飞渡。”   孟玄喆闻言心中稍安,说道:“三司使言之有理,朕是为诸将之无能,气糊涂了。这利州也有山川栈道之险,怎么如此轻易地为中原贼兵攻破?”   他说道最后望向了从前线退回的偏将柯博。   柯博忙道:“韩大帅、李副帅为阻中原兵马南进,兵分两路。李副帅烧断栈道,退保葭萌关。韩大帅率军据守利州城及其以北的大、小漫天寨诸要点,阻击中原贼兵。”   孟玄喆代替孟昶巡视过汉中、利州一带,韩保正、李进在防御上的应对方式并没有任何问题,疑道:“韩、李两帅,应对未有不妥,为何利州还会失守?”   柯博脸上透着几分恐惧,“贼将高怀德探知我们兵分两路,也跟着兵分两路。命康再遇、康保裔父子抢修栈道,攻打小漫天寨。”   “自己率主力由嘉川东南的罗川狭径南进,抢夺嘉陵江桥,遣御营司刘福、常思德攻打大漫天寨。义州王刺史亲率兵马救援,途中受到了高怀德亲自阻击,王刺史阵亡。”   “大漫天寨也为刘福、常思德攻破。韩大帅往利州撤兵,却得知利州已为康再遇、康保裔父子攻破,赵都监退保剑门关。”   “韩、李两帅现在生死不明!”   孟玄喆与殿内的蜀国文武都听傻眼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仗打得跟看史书一样。   小漫天寨建于山腰之间,护着山间栈道。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一边抢修栈道,一边攻破了小漫天寨?   大漫天寨位于朝天岭,山势崔巍,路径险绝,依山水而建。   怎么就给刘福、常思德攻取了?   义州刺史王审超棍棒绝技冠绝川蜀,他亲自救援大漫天寨,居然直接阵亡。   康再遇、康保裔攻取小漫天寨后,竟还能乘势攻打利州,迫使都监赵崇韬撤回剑门关。   总结就是韩保正、李进依险而守,而中原没有用任何花里胡哨的战术打法,就是他们守哪,中原攻哪。   且中原兵马战必胜,攻必取。   结果就是利州与葭萌关的防线全线溃败,大帅韩保正副帅李进生死不知,悍将王审超阵亡,都监赵崇韬退兵剑门关。   孟玄喆半晌才失声道:“怎会如此?”   他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背锅的。   韩保正、李进、王审超、赵崇韬的应对并没有过错。   但他们就是败了,败得干净利落。   说明什么孟玄喆岂能不知。   利州与大小漫天寨的攻防战直接表明了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中原老兵,与习惯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蜀兵之间,那不可逾越的实力差距。   双方实力的差距已经到了,在占据城寨、防线等地理优势的情况下,都无法弥补的地步。   孟玄喆理解了柯博脸上的那股恐惧,在没有出错的情况下给战斗力碾压。   远比王昭远瞎指挥而导致的大败更加动摇军心。   大殿中先是一片死寂,随即堂下的吴维出班道:“陛下,北方战事失利,尚且还有剑门关,可以倚仗。而东方并无险峻关隘,更加不能再出意外。这两路兵马直逼成都,我西蜀亡矣。大将军石頵年事已高,不复当年之勇。怯战不前,委实难当大任。臣恳请陛下另选能人接替大将军职位,以免大将军惧敌,一退再退。”   吴维一直在给吴家给吴霖阳造势,但自身并没有公然诋毁大将军石頵,只是背地里让人贬低他以抬高自己儿子。   同时利用吴家的人脉给朝廷施加压力。   但现在吴维公然于庙堂上表态了,目标直指石頵。   其实知子莫若父,吴维对自己儿子的几斤几两,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孟玄喆脸色犹豫,说道:“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恐生祸患。”   吴维道:“但以怯弱者为将,更会导致我军陷入败亡之境。”   孟玄喆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智,道:“此事让朕好好思量……”他顿了顿,心底对石頵也没有最初的信任,说道:“朕会派遣三司使为监军,让他去前线探查情况。”   忠州。   石頵在渝州休整了五日,足足五日时间,他亲自安排渝州刺史组织百姓修葺城防。   这渝州等同北方的剑门关是东面蜀兵最后的屏障,渝州失守,意味着东路的中原兵马能够长驱直入地逼近成都。   渝州的重要也不言而喻。   只是这些年了,蜀地无战事,孟昶穷奢极欲,蜀地官员无有不贪。   十数年下来,从未巩固城防。   渝州各处地方年久失修,用来抵御境内蛮族善可,对上百战劲旅,坚持不了太久。   石頵心底最终的决战之处便是渝州,不过他得给渝州争取到足够修葺城防的时间。   这也是他此刻身处忠州的原因。   石頵身为一员老将,一举一动不说多高明,但每一步每一个意图都极有章法,瞻前顾后,战略思想非常明显。   石頵耐着性子跟后方派来的监军范禹僻解释自己的意图。   “范监军,北方的战事可见,中原实力之强悍,即便占据地理优势,也极难弥补差距。相比高怀德的进攻,罗幼度的攻心更加可怕。面对高怀德,你至少明白自己怎么败得。对上罗幼度,他会让你败在哪儿都不清楚。并非某怯战,而是安州、开州、万州真的救不得。某手底下这三万兵,只要入得万州地界,一个都回不来。”   范禹僻并不是很听得懂石頵的解释,但石頵对罗幼度的忌惮却听出来了。   不过范禹僻还想看一看,再做决定。   当天夜里,范禹僻便收到了石頵的最新命令:撤回渝州城。 ##第二十七章 指挥内行的外行   范禹僻气急败坏地找到了石頵。   “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罗幼度还未抵达前线,大将军又撤?背主之贼,就那么值得将军恐惧?只听其威名,就瑟瑟发抖,退避三舍?”   如果说现在巴蜀庙堂上当前全心全意抵御中原入侵的人物,第一位是孟玄喆,那第二位就是范禹僻了。   范禹僻对于罗幼度不说恨之入骨,却也是厌恶至极。   当初罗幼度还是大周监军时,与王景、韩令坤攻取秦、成、阶、凤四州。   范禹僻就是孟昶派遣的说和使者。   罗幼度将他好一阵羞辱,然后王景直接上手,一方砚台将之打倒,还踩了两脚。   范禹僻最好面子,一直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平素在蜀地,没少诋毁罗幼度。   哪怕罗幼度后来战功彪炳,哪怕在蜀地为何保全孟昶的面子,歌颂罗幼度为政治正确,范禹僻也没少在背后诋毁罗幼度,说他坏话。   结果罗幼度莫名当上了皇帝,还亲征巴蜀。   这一下范禹僻的肠子都悔青了。   但是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   想要收回,那是不可能的。   范禹僻知道,自己这个三司使管着巴蜀钱袋,早就惹得诸多人眼红。   只是孟昶、孟玄喆对自己很是信任器重,他人找不到机会弄自己。   罗幼度一旦覆灭巴蜀,就自己明里暗里的仇敌。   分分钟便能将自己这些年诋毁罗幼度的坏话,原封不动地捅出去。   巴蜀庙堂就没有一个清廉的,随便找个借口,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   出于对自身未来的考虑,范禹僻是最不愿意见到巴蜀灭亡的。   石頵忠不忠心,范禹僻看不出来,但相对庙堂上那些自吹自擂的家伙,他更加相信石頵的能力。   即便面对石頵不敢出兵支援安、开、万三州的事实,他也选择了多看一看,了解详情。   结果当天夜里,范禹僻就得到了石頵退兵渝州的消息,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石頵见范禹僻说的难听,眉宇也透着一丝怒意,忍着气说道:“刚刚得到消息,我们的床弩给劫了,是巴民干的。大巴山的巴民,大有可能已经投降了中原。现在走,或许来得及,再晚几日,就走不了了。”   范禹僻气道:“大将军危言耸听了吧?巴民与我国向来有恩怨,劫我们辎重,并不奇怪。这些年,他们没少反叛,就因如此,大将军便放弃忠州?”   他本就为当前的局势发愁,石頵又闹这种幺蛾子,毫不客气地道:“大将军畏中原如虎,何必要揽此重担?安、开、万三州你不救,忠州也要放弃?是不是等着中原兵杀到渝州,渝州也放了,直接退回成都?”   “老夫不懂兵事,乃一介书生,却也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大将军这一退再退,是打仗吗?这是在逃命!”   “老夫绝不同意撤军……”   范禹僻怒视着石頵,胸口起伏不定。   石頵更是恼怒,蜀地不同于中原。在这里文官的地位远高于武将,监军的权力极大,对方真不同意撤军,自己还真没本事撤,强忍着怒气道:“早在三年前,陛下已经收缴铁器,以作铁钱。寻常百姓手里,铁制的锄头耙子都没了。巴民也是一样,他们之前反叛,最厉害的武器不过是削尖的竹子……哪可能有大量的铁制武器。”   “此番被劫的兵士却说,袭击他们的兵士人人着皮甲,持拿铁器。这哪里是寻常巴民?这是军队了,巴民要是没有得到中原的支持,哪来的铁器皮甲……”   “范监军,请相信某的判断。莫要小觑巴民,他们常年生活在附近的群山之中,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他们要是归顺了中原,忠州附近的群山挡不住巴民的往来。他们可以出现在我军后方的任何一处,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范禹僻紧皱眉头,冷冷地笑了几声:“中原大军未至,就凭境内出现些许叛军,就要撤军?”   他是一心退敌的,但越是如此,越爱瞎指挥:“大将军真打得一手好仗,我看您也别撤渝州了,直接回成都吧。找那么多借口,不嫌累?”   “莫要觉得老夫不懂军事,便受你摆布。将军上了年纪,不敢上阵,老夫能够理解。但现在我大蜀已到生死存亡之境,容不得大将军如此作妖。”   石頵气得脸色是阵青阵白,比起口才他哪里是范禹僻的对手,气恼的甩袖而走,说道:“只望监军莫要后悔。”   范禹僻自不会觉得自己这外行干涉内行有错,只是顽固地以为石頵上了年纪,不敢与中原决战。   一个畏敌如虎的大将军,如何能够取胜?   范禹僻没有半点犹豫,将自己在忠州的见闻修书告诉了孟玄喆,道明了石頵怯战的事实。   孟玄喆见信后气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想着自己如此信任石頵,对方却畏敌如虎,不免悲由心生,他想要派人代替石頵,却发现庙堂之上,竟无人合适,不免暗暗垂泪:“我孟家养士多年,竟无人可用。”   他找不到代替石頵之将,只能修书给石頵,让石頵听范禹僻而行,且鼓励石頵勇敢作战,莫要给贼人的声势吓到。   石頵面看着孟玄喆的来信,呕得几欲吐血,悲愤长叹:“无力回天。”   便在他们迟疑,书信往来之际,罗幼度的大军已经逼近了忠州。   他们这个时候撤军,也来不及了。   石頵无可奈何地下达了让渝州送粮的命令。   有了一次被劫的经历,这一次他不敢马虎大意,安排渝州方面出动重兵护卫,一次性多运一些粮草。   忠州只是拖延时间的,故而石頵一开始就没有在忠州多逗留的念头。并未携带太多粮食,免得他们退守渝州后,便宜了中原。   但现在受到了孟玄喆、范禹僻的逼迫,石頵只能选择在忠州死守。   携带粮食的不足,将会成为致命弱点。   石頵命令下达以后,想了又想,叫来了自己的儿子石珩,说道:“珩儿,以为父之见,罗幼度八成看穿了我们的粮食问题。此次渝州方向的运粮,途中必然会受到巴民袭击。你率三千兵士,夜里悄悄出城,藏匿于山中接应渝州方向的粮队!” ##第二十八章 意在渝州   忠州城下。   罗幼度看着面前这沿长江而建的坚城,说道:“都说西蜀乃偏安之所,一点不差!”   忠州城的构造简单,并不复杂。   但他横在山水之间,一边是滚滚长江,一边是不知名的高山,一个城池宛若关隘一般,只有东西狭长两门。   就这地形地况,想要绕过忠州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这绵延群山,只怕当地人都未必认得全,真正能够拿捏方向,来去自如地,也只有当地的巴民了。   脑中浮现与巴民谈妥的条件,罗幼度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孟昶这斯,真是好人,帮自己大忙了。   整个蜀地给孟昶弄得乌烟瘴气。   这山下的百姓苦,山上的巴民更苦。   活不下去了造反,但是孟昶为了铸铁钱,不许民间流传铁器,直接导致没有造反的余地。   巴民本就人少,没有武器仅靠毛竹棍棒打不过蜀兵。   几次造反都没有结果。   罗幼度派遣赵季札联络山中巴民,本以为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说得动他们效力。   结果他们的条件只要一口吃得……   原来孟昶在得知中原南下荆湖以后,已经意识到罗幼度展开一统南方的大业了。   孟昶的精神早已腐化,但才智犹在。他不愿抵抗中原,因为知道抵抗不过,但也不会坐以待毙。   毕竟孟家的江山,就算守不住也得抵抗一二,不至于白手相送。   孟昶在荆南事发之后,已经暗中存储粮食了。   蜀地本就因为孟昶的奢靡,导致很多百姓不愿种地,而是砍伐珍稀树木,搬运正规石料,来给孟昶建造宫殿而抵税,粮食产量不足。   孟昶这一搞,蜀地粮食吃紧。   巴民在山中也有种粮,可山中土地多以山岩为主,粮食产量极低,满足不了巴民的日常所需。   面对这种情况,往年能够凭借毛皮、兽筋跟山下的百姓换取,现在巴民买不到粮食了,只能靠着下山抢劫,上山打猎维持度日。   一个冬天过去了,巴民几乎吃空了存粮,甚至连种粮都吃了。   若无罗幼度上门,巴民已经开始筹谋攻打村落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巴山附近的巴民要求很简单,只要给他们吃得,他们就愿意卖命。   面对如此情形,罗幼度自然阔绰的收买人心,将他们暂时招募于麾下。   “算算时间!”   罗幼度看了看天,“现在渝州城应该打起来了吧!”   韩微自然知道罗幼度的全盘算计,道:“差不多时辰了,就是不知渝州的防备如何?”   忠州西城。   得知粮食安全运达的石頵,眼眸闪过一丝疑惑,难道暗思:“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范禹僻此时收到了孟玄喆的密信,让他多多注意石頵,依旧惧战,便夺了他的兵权,也表明了朝中实在无人可用。   范禹僻一直留意石頵动静,见他兢兢业业地在加固忠州防线,忍不住自问一句:“自己是不是误会石頵了。”   此时见石珩安全地将粮食送达,范禹僻道:“想来山中的巴贼不过小众,先前是大意之下才为他们所趁。而且粮食齐备,大将军当全心应对城下的贼兵。”   他不想两人之间闹得太僵,毕竟自己不过文弱书生,真正上城墙拒敌的还得是石頵。   石頵点了点头,他也是同样的意思,既然不可更改,那也只能据守忠州。   正想说话,却见李涌大步走来,脸色微变,说道:“防御使怎么在此?”   李涌说道:“忠州粮食不足,沿途又有叛贼出没。末将不敢大意,特地调集兵马,亲自将粮食送来。许是我军势大,叛贼不敢来袭。末将还想着趁机捞一笔功勋呢。”   因为相安无事,李涌言语也带了点轻佻。   石頵脸色瞬间苍白。   “不好!”   李涌是将门之后,祖上乃季汉的第二任庲降都督李恢,一直都是蜀地将门。   历代偶尔会冒出几位拔尖的人才,维持家族不灭。   李涌在中原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在人才凋零的蜀地,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石頵放心率兵来忠州,也是因为后方有李涌坐镇。   石頵颤声道:“贼人的目标不是粮草,而是渝州……防御使运粮而来,可考虑过渝州无防备之力?”   李涌瞬间慌了,手忙脚乱道:“我,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他知道渝州失陷,那意味着什么。   困在忠州的他们如待宰的羔羊,而渝州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成都。   李涌并非昏庸之徒,只是经验不足,只顾得眼前,而忽视了身后。   但其实结果都一样。   李涌若不出城,受袭的将会是粮队。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罗幼度从来不会只做一手打算。   巴族首领叫苗冰是一个精干的汉子,看了如死狗一样的赵季札,眼角透着一丝鄙夷。   这真不怪赵季札无能,实在是作为一个文人,翻山越岭的本事跟终年生活在山中的巴人,真的没有得比。   这一路上赵季札都是在巴人搀扶、背负下才走到今日的。   苗冰看着不远处的蜀兵说道:“这里就是他们伐木之所,我们可以佯装百姓,混入人群之中,佯装成役夫进入渝州。”   苗冰说着,叹道:“罗天子果然不亏有小诸葛之名,料事如神。”   赵季札恢复了一点元气,来到苗冰的身旁,说道:“苗兄借一步说话。”   苗冰自然不惧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季札,挥了挥手,让身旁的护卫远去一些。   赵季札道:“以苗兄的勇武,外加陛下的神算,这渝州不难拿下。难的是拿下渝州之后,贵部会如何!”   苗冰心头一颤,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一丝狠厉,瞪着赵季札,说道:“赵先生此言何解?”   赵季札凌然不惧地对着苗冰,说道:“陛下给了苗兄两个选择,攻破渝州城,百姓秋毫不犯。他记你们大功,钱粮赏赐一概不少。还会在渝州、成都这些地方赏你们田地耕种。陛下是有雄心壮志之人,不会因你们是巴人而亏待你们,一视同仁。”   “另外一条路,是你们起了歹心,劫掠了渝州。那你们跑得越远越好,陛下亲口说的,你可以在战场上击败他,哪怕灭了他二十万大军,他不会怪你,只会认为自己无能。可你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动手,未来二十年,他会派遣一良将,与你们不死不休。”   “如何选择,苗兄自行定夺。” ##第二十九章 讨要花蕊夫人   苗冰给戳中了痛点,双目阴骘地瞧着赵季札,在杀不杀他之间徘徊。   赵季札心中惊恐,但想着罗幼度叮嘱,也豁出去了,毫无畏惧地与之对视。   苗冰见状哑然一笑道:“赵先生如此忠烈,与传言不符!”   赵季札心中大石落地,说道:“苗兄可听过南橘北枳的道理?陛下仁德英烈,在其麾下时间不长,却能感受那成就大事的雄主之气。鄙人能力有限,却也愿意成为他一统天下道路里的一个小石头。”   苗冰正容道:“赵先生莫要小觑了在下。我巴人也读孔孟,也知忠义,祖上也受过诸葛丞相的恩惠。罗天子给我巴人送上了粮食,恩大于天,不敢违背罗天子的命令。”   赵季札的改变让苗冰惊恐。   重用一个能人不算本事,可让一个胆小的鼠辈折服,这能力就不一样了。   苗冰确实动了歪心思。   渝州是孟蜀地防御要地,也是战略物资的存储地。   城中的辎重必然不少,他们攻取了城池,城中的一切资源自然理所当然的是他们的。   他想过许多方法,不止一次想着将所有物资皆抢入山中。   罗幼度能耐自己如何?   可面对真正抉择的时候,听到罗幼度已经有了安排,苗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不怕打,川蜀多山,大巴山脉由北临汉水,南近长江、东介汉水与大洪山相望,方圆数百里,即便十万大军入山,也不过是林中一草木尔。   但他们怕耗,山中物资匮乏,中原正要断绝他们与蜀民的往来交易,派遣一良将干耗。   他们真的耗不起,尤其是经过孟昶折腾过的他们,本就元气大伤。   权衡利弊,苗冰放弃了眼前的利益。   选择相信那个连赵季札这样的鼠辈都能令之折服的中原皇帝。   “赵先生就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苗冰拿定了注意,立刻安排夺城计划。   渝州城年久失修,所以在渝州城西北有一伙役夫在伐木、采石,以修补城防,做滚木礌石之用。   战情紧急,城中男丁百姓大多都给强行征召,人数有数万之多。   这数万人中混迹百余生面孔,几乎无从得知。   而且苗冰安排的巴民都是曾在山下生活的,是受不得压迫逃上了山。   他们跟蜀民没有什么两样,都能说着流利的蜀地方言,生活习惯也相差无几,根本察觉不出来异样。   苗冰在战前特地作了安排,再三强调,夺城不许劫掠。   “为了族人能够过上好日子,都给我上……”   苗冰最先发动了进攻,他从荆棘丛里窜出来,对着监工的兵士就抛出了手中的飞石。   因巴民早年无铁器,苗冰自小在山中练习了一手飞石打鸟的绝技,身上常备飞石,作为打仗利器。   圆润的飞石,在膂力的加持下,精准的将一个监工兵士打翻在地。   徭役的百姓先是一怔,然后看着从山中荆棘丛里冲出来了的“蜀国兵士”,随即惊慌得四散而逃。   他们给强征服徭役本就一肚子的火气,哪有卖命的心思。   罗幼度给巴人的装备自然不可能是中原的宝刀札甲,而是从蜀兵那里缴获的战刀与皮甲。   故而这群巴人的装备与蜀兵一模一样。   一堆“自己人”杀出,监工人数本就不多,百姓乱糟糟的一逃。   蜀兵监工胆小的也先一步跑了,胆大的想要迎敌,但没几合便给巴人淹没。   渝州城楼上的兵卒见城外一片混乱,官兵夹扎着百姓向渝州冲来,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忙让人关闭城门,敲响金锣示警。   在这种情况下,守兵顾不得城外百姓死活了。   但就在城楼兵士意图关闭城门的时候,运送木材入城的巴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关城门的兵士身旁,赤手空拳地拧断了对方的脑袋,抢夺了他腰间的兵器。   城楼下也跟着乱起……   巴人也不曾接受正统训练,也无多少征战经验,但给逼到了绝境,自有一股不畏死的胆气。   而蜀国重文轻武,朝堂上无官不贪,无将不吸兵血。   兵卒远比不上中原兵那种敢反自家将军节度的豪气。   训练不足,军饷也不到位,自然不会有兵将拿命来为这样的孟蜀效死力。   缺乏有效的指挥,兵卒又不卖力一战,苗冰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就拿下了渝州城。   掌控渝州之后,苗冰心中更是忌惮。   不知不觉的,渝州就拿下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何如此容易。   他们之前的两次造反都给蜀兵扑灭了,知道蜀兵或许不是中原兵的对手,可跟他们却是半斤八两。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归功于那个罗天子的谋划。   苗冰让赵季札安抚百姓,亲自约束巴人,封存钱粮仓库,让他们谨守纪律,莫要在这关键时候惹事。   李涌心急火燎地撤回渝州,见城楼上已经变换了得大王旗,脸上阵青阵白,然后选择了投降。   李涌是建宁李家人,他得为自己的家族负责。   渝州失守,忠州受前后夹击,已经成了刀板上的肥肉,任由中原宰割了。   李涌没有连同家族一起与孟蜀一同陪葬的心思……   ……   成都府!   孟玄喆累瘫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糟心的事情一件件传来。   中原北路军在高怀德的率领下,高歌猛进,东路军也是坏消息一砸接着一砸。   但再多的坏消息都比不上渝州失陷来的致命。   渝州离成都有六百里间距,但这六百里已经没有像样的坚守之地了。   什么合州、遂州根本无须攻打,直接绕过即可,直抵成都。   孟玄喆手中已经无兵可用,王昭远带走了孟蜀这些年训练的精锐,石頵带走了城中募集的健勇之士。   现在他们在城里抓壮丁充军。   原本壮丁的年纪是十八到四十五岁,现在已经改成了十四到五十五岁。   军营里一票娃娃兵跟上了年纪须发都有些花白的老兵。   这些抓到的壮丁,哪里能称壮字?   瘦弱的跟竹竿一样,风都能吹倒。   孟玄喆心知如此招兵会惹得天怒人怨,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灭国与民心,总要选择一个。   “陛下,宫外高祥求见!”   孟玄喆有气无力地说道:“请他进来吧!”   高祥带着几分高傲地走进大殿。   孟玄喆此刻并没有显露半点的颓废,在外人面前,他保持着自己西蜀国主的“帝王”尊严。   高祥这些日子并没有闲着,而是游走于蜀地官员之间,一边看看能不能给自己的父亲带些人才,一边打探中原军的消息。   对于蜀兵的表现,高祥完全看在眼里。   北路军战斗力被高怀德碾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东线更是智商压制,似乎没有经历什么打仗,定睛一看却已经推到了渝州。   以四面楚歌,草木皆兵来形容此刻的孟蜀,一点也不为过。   高祥觉得是时候了,亲自登门求见。   “蜀主气色有些欠佳!”   高祥依旧缺乏对孟玄喆的尊重,这孟蜀一连串的表现已经让他看透了这腐朽的西南“强国”实力,轻视之意更重。   孟玄喆听出了那股嘲讽,忍着怒意道:“二世子来见朕,可有要事?”   高祥说道:“现在蜀中最缺援兵,恰好我可以为蜀主求来援兵。”   孟玄喆神色大动,忙道:“大理愿意出兵相助?”   他顿了一顿,恢复了冷静,说道:“有什么额外条件?”   高祥道:“以岷江为界,将定州、峨州、晏州、巩州、薛州让于我大理……”   孟玄喆一听割地,立刻大声道:“不可能,让朕割土,绝无可能。”   高祥一脸无所谓的道:“那就没办法了,中原已经杀到了渝州。蜀主指望成都招募的老弱病残抵御中原大军,那就坐等蜀地易主好了。”   孟玄喆脸色阴晴不定,脸色极为难看,说道:“我蜀地覆灭,大理便能置身事外?”   高祥虽是二世祖,基本见识还是有的,说道:“我大理现在上下一心,又处于南蛮荒地。中原天子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大理劳师动众,耗费精力。未来或有可能,在他没有摆平契丹这强敌之前,还不至于如此无远见。没有足够的好处,家父是不可能同意出兵的。”   孟玄喆怒视高祥,一言不发。   高祥却蛊惑道:“定州、峨州、晏州、巩州、薛州本就地处偏远,境内多蛮族,反叛不断。与蜀地而言,不过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如让于我大理,换取我大理出兵相助。”   孟玄喆面对当前局势,以是无计可施,忍着心头怒火道:“若大理如助朕退敌,朕便依了世子所言。”   高祥眯眼笑道:“在离成都之前,在下希望蜀主陛下能够慷慨送某一物。某得之定然加倍用心为蜀主说项。”   孟玄喆皱眉道:“何物?”   高祥口吐四字:“花蕊夫人!”   孟玄喆霍然色变,怒喝道:“放肆,大胆!”   花蕊夫人那是他父亲的贵妃……   寻常女子送就送了,若送贵妃,蜀国颜面何存?   高祥却毫不退让,说道:“在下倾慕花蕊夫人久已。若能得夫人,势必促成大理出兵,不然……即便蜀主将成都割让,赠予家父,我亦不会充当这说客。” ##第三十章 哭了!是吓得?还是感动?   高祥毫无悬念地让孟玄喆赶出了蜀王宫。   走出大殿的时候,高祥还依稀听到身后那愤怒至极的咆哮。   对此这位精虫上脑的二世祖一脸的遗憾,目光不住往火炎殿的方向瞟呀瞟。   他是真想将花蕊夫人带回大理,但孟玄喆死要面子,怎么也不松口,他也无可奈何。   至于大理出兵帮助孟蜀,高祥纯粹是想空手套白狼。   即便再得宠,高祥也不敢跟他父亲提大理出兵救援孟蜀。   就现在中原的势头,除了契丹这样的宿敌,谁敢招惹。   大理虽远在南蛮地,可以偏安一隅。   但真要出兵北上,惹着中原,谁也不敢保证中原会不会南征。   蛮荒之地又如何?   真要打起来,并不是不能打。   历史上诸葛亮还不是一样将南疆治理得服服帖帖?   日后虽有小叛,却不足为据。便是千百年后,南疆依然流传着诸葛亮的传奇,百夷中有不少族部更是称诸葛亮为阿祖阿公,将他当作神仙来拜。   高祥可不敢胡乱给大理拉仇恨,万一真惹怒了罗幼度,打下孟蜀后再来个南征大理。   那就见鬼了。   所以高祥满脑子就想着将美人搞到手,回苍山洱海的羊苴咩城快活去。   谁管你孟蜀灭不灭……   只可惜孟玄喆不上套。   高祥带着几分失魂落魄地回到外宾馆,下人迎面走了上来,说道:“二世子,侯爷来信了,让你速速返回大理。”   侯爷指的自然是高方,大理岳侯,大理国真正的掌权者。   高祥犹疑了半晌,说道:“不急不急,再等等,再等等!”   ……   渝州城。   苗冰看着面前十大箱子的财物,脸上透着几分得色。   这不敢明着抢,暗着偷,总让人没话说吧。   渝州城除了李涌的降卒,其他兵士皆是他手下。   降卒哪有特权,老老实实地待在一边凉快。   至于封存的府库,都是他手中的兵马驻守。   他能封得,自然也能开得。   趁着夜里,他在府库里给自己挑选了十大箱子的财物,其中多是蜀锦、铁钱等物。   大巴山中最缺衣物跟铁器。   这些铁钱只要融了,就能造出各种铁制用具,能给族人带来极大的便利。   “辛辛苦苦打下了渝州城,总得给自己取点战利品,对不对?”   苗冰看着身旁的心腹屠朗,如狐狸一般笑着。   屠朗常年生活在山中,哪里见过这么多财货,颤声道:“阿兄,我们不如再取一些。”   贪,就是一个无底洞,只要心动了,就没有底线。   苗冰正想答应,屋外却传来急促的呼唤声。   “阿兄,有兵,城外来了好多兵。”   苗冰神色大变,以为是蜀兵来了,快步出门,大叫:“快,将我的衣甲取来。”   来人忙解释道:“不是敌人,是中原兵,是自己人。”   苗冰心底莫名惶恐,说道:“中原兵?他们怎么来了?飞过来的?还是忠州就给罗天子打下了?”   来人喘了口气,说道:“都不是,是从水上来的……大江。”   苗冰表情凝重,这生在大山,长在大山,脑子里确实没有关于水军的概念。   故而没有想过这兵还能从水上来。   “去,去迎接吧!”   苗冰并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颤抖。   苗冰走出房间不久就遇到了赵季札。   苗冰好奇道:“这罗天子的兵能从大江上来,为何不早早地来渝州?”   赵季札与苗冰并肩而行。   两人一并向渝州东门走去。   边走赵季札边道:“苗兄这是有所不知了,长江,也就是你们说的大江,上游这一段路水势湍急,暗流涌动,暗礁铁索不断,左右皆是山崖峭壁。忠州、渝州前后登陆口,孟蜀都设有水寨。两处水寨,锁着长江呢。”   “这渝州不拿下,中原水军哪能闯寨过江来渝州?前后两头一截,那不得困死在大江之上?拿下渝州之后,渝州水寨不攻自破。中原水军只需攻破忠州水寨,便可抵达渝州了。”   “原来如此!”   苗冰大悟,心底的不安,减去了些许,一并来到东门。   率领中原水师抵达渝州的是韩令坤。   这蜀中并没有像样的水军,罗幼度也没有将林仁肇调来蜀地,而是让他配合曹彬南征。   韩令坤便充当水军的统帅,负责指挥水军。   见来人是殿前司的长官,赵季札赶忙上前拜道:“见过韩殿帅!”   苗冰也有样学样,拜道:“见过韩殿帅。”   韩令坤当了多年殿前司一把手,身上也具备了些许威严,双手一边一个,扶起两人,颔首道:“二位辛苦了!”   他冲着赵季札略微颔首示意,抓着苗冰的手道:“陛下得知苗少族长旗开得胜,喜不胜喜。让我代为传话,说‘少族长为中原,为朝廷立有大功。他的承诺终身有效,只要罗虞朝存在一日,巴人与蜀中百姓待遇永远相同’。为了奖励少族长之功绩,陛下特地派人从荆州送来了秧苗,让人运往虎头寨。”   “赵先生在于陛下的信中说你们用水有些困难,陛下记在了心里,派了水利官员上山。一方面传授巴民最新的耕种技巧,顺便查探一下地形,看看能否架设水车,为你们解决用水困难。”   韩令坤简单的几句话,将罗幼度的仁德关照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在苗冰耳中听来,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一股凉意冲足下直冲脑门,寒汗不知不觉的从鬓角冒出。   仁德!   确实,罗幼度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善意仁慈,让人如沐春风。   但是……   苗冰现在脑海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自己一开始选择了杀赵季札,攻下渝州城后,劫掠渝州……   那么韩令坤的水军会在什么时候抵达?   是在自己抢杀红眼的时候,还是抢了以后?   如果自己杀了赵季札,那么这个时候上大巴山的是赠予他们的秧苗,教他们种地修水利的官员,还是罗幼度率领的中原大军……   苗冰汗流浃背……   若自己这一步走错,就算勉强逃进山里,后方山寨给清剿个干净。   他们要那么多的财富,又有什么用?   一个正确的选择,竟避开了灭族之祸。   苗冰眼圈微红,几滴泪水夺眶而出,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感动的,哽咽道:“陛下大恩大德,巴民上下没齿难忘。”   一阵寒暄,一并入城。   在韩令坤安排人接管渝州城的时候,苗冰偷偷将屠朗拉到一旁,道:“快,快将那十个箱子还回去!”   这玩意烫手。 ##第三十一章 成都,朕来了!   苗冰压根不知罗幼度是如何清楚地知道他们巴寨方位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乖乖地当一个顺民,满脑子不合实际的想法操作,只会将族人带向灭亡。   韩令坤接手渝州城防以后,安排了兵士驻防,领着蜀国降卒与巴人部分中原兵士奔袭向了忠州。   罗幼度在忠州城外一直在建造攻城器械,打算对忠州展开最后一击。   忠州上下现如今是愁云成片。   范禹僻直接病了!   他当然是装病。   自从得知巴人攻破渝州,李涌投降中原以后,范禹僻便知道自己胡乱指挥,坏了大事。   若听从石頵的建议,先一步撤回渝州,便不会有这种情况。   他已知自己不通军事,胡乱指挥,错了一次。   不好意思再干涉石頵,更加无颜相见,索性假装生病,躲在屋子里不出门了。   石頵也顾不上他,自渝州陷落以后,他便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安抚兵士身上。   忠州城地势复杂,整个州府北边的山崖,南边是长江。   整个城池呈现狭长的的长方形状,只有东门与西门。   现在罗幼度堵着东门,韩令坤占据渝州堵着西边,这两头一夹,忠州城就成了实实在在的孤城,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往来。   石頵手中的蜀兵是从成都招募的壮勇,亲人皆在成都。   现在忠州城上下都流传着一种谣言,中原北路军在高怀德的带领下已经攻破剑门关,直逼成都而去。   这一下忠州上下士气大跌,大有四面楚歌的感觉。   石頵只能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表明态度,鼓励军心,大开空头支票。   累瘫在椅子上的石頵,气都没喘一口,便见自己的儿子领着一人走进了屋中。   那人见到石頵,吓得跪伏在地,不住磕头,身子忍不住地抖动,好似大神上身一般,口中直叫:“恕罪,大将军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   石頵强打着精神,说道:“怎么了?”   石珩道:“此人名叫雷晨轩,是成都一地痞,隶属于赵芒都头麾下,在军中散布谣言,给赵都头拿住,送到我这边来了。”   石頵脸色一寒,说道:“就是有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蠢货,才会让我军陷入流言之中。留着干嘛,直接杀了!”   雷晨轩惊骇大叫:“小的知错了,小的真的知错了。但小的真没有胡言,确实有一条山道可以穿过剑门关……”   石頵霍然起身,大步走到雷晨轩面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喝道:“你胡说什么?剑门关哪有小道……”   剑门关是蜀地第一要塞,号称天下第一天然隘口,剑门山中断处,两旁悬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峦倚天似剑,绝崖断离,两壁相对,其状似门,故称“剑门”。   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是蜀中割据一方最有力的倚仗。   剑门关自建成以后,从未有过正面破关的战例。   所有灭蜀的例子皆是想方设法绕过剑门关的。   邓艾奇渡阴平的例子就不说了,后唐大将石敬瑭领兵讨伐欲割据两川的孟知祥时,就没有硬攻剑门关,而是自白卫岭入人头山后过,从小剑路至汉源驿山头,倒入剑门。   但是自此之后,这条小路已经让孟知祥堵死了。   真还有小道能绕过剑门关,那蜀地当真无力回天了。   雷晨轩颤声道:“此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在下有一叔父是剑州山里的猎户,意外发现的一条小径。原本是没有的,十多年前的地龙翻身,震出了一条狭长小道。在来苏山附近。叔父叫他来苏小道,年节时,他喝多了酒,听他说了一嘴。到底是不是,小的也不知道。”   石頵脸色苍白,在忠州盛传的流言就是剑门关有一条小道,能够绕至剑门关之后。   这流言与雷晨轩说的消息,居然切合了。   石珩颤声道:“孩儿听得不像假的,故而将他带来……”   石頵铁青着脸,说道:“剑门关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不管真假,我们只要守住忠州便好。此人妖言惑众,拖下去斩了。”   看着雷晨轩哀嚎的模样,石頵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以他多年的经验分析,此事八成是真的。   这事也确实是真的。   历史上宋朝灭蜀,大将王全斌入蜀,面对剑门关也是一筹莫展。   但是孟昶将巴蜀治理得天怒人怨,民心不在。   当地人将来苏小径告诉了王全斌,王全斌得以率兵绕过剑门关,打通了入蜀的通道。   罗幼度并不记得那条小径叫来苏小径,也不知道在什么位置,只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故而在高怀德出征前就知会他了,让他杀到剑门关之后,不急着攻城,而是试着从周边百姓那里打探有没有能够绕过剑门关的小径。   此时他已将真实的事情在忠州散布,对于忠州士气的影响,可想而知。   “攻城吧!”   罗幼度得到了韩令坤已经抵达忠州以西的消息,下令攻城。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急促的战鼓声震天作响。   攻打忠州远比不上打云安监那般随意。   石頵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对于城防的布置,攻防的应对,都不是吴霖阳可以相比的。   罗幼度并没有如攻打云安监一般,过早地安排中原兵强攻,而是以蜀降卒展开试探性的攻势。   一连三天,皆是如此。   罗幼度高居马上,眺望着前方战场,眯眼眺望着城楼上的那个模糊的身影,说道:“明天,正式进攻。就是不知,这老家伙,还会不会出现在这东门。”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蜀地已经没有多少能战之将了,石頵自己守着东城门应对罗幼度,让儿子石珩在西城门对付韩令坤。   为了掌控局势,石頵让石珩每日空闲时,将敌人的进攻情况,已经他们的士气,临敌方法一一下来,派人送来。   这忠州城极为狭长,东西间距有十数里,来去一个回合,要花费许多时间。   面对这种局势,石頵只能以这种方式了解全盘情况。   看着儿子写的战况表,石頵长吐了口气,与他想象的一样。   中原的主要进攻点便是在东门,罗幼度所在的中军。   韩令坤率领的水军起的是牵制作用,并非主要进攻点。   毕竟韩令坤手上连像样的攻城器械也没有,想打主力都不行。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石頵便为战鼓声吵醒。   看着城楼下的兵士,石頵并没有半点慌乱,依旧是蜀降卒,还是试探性的进攻。   石頵连金汁都没有烧,这玩意在战场上就是一大杀器。   烧热的金汁淋浇到他人身上,细菌会造成伤口溃烂,让人一点一点的死去,威力奇大,得省着点用。   但空烧金汁会造成蒸发浪费……   严谨地指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罗幼度没有找到可乘之机,前线指挥的大将刘遇亦是如此。   见时近正午,罗幼度道:“通知刘遇,让我们的人上了。”   得到命令的刘遇命前线的蜀降卒撤下,云梯、轒轀车、木幔车从阵后推到了阵前。   石頵双目凝重,命人烧起了热油金汁……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中原的百战劲旅与蜀降卒的表现可用一天一地来形容。   训练有素的中原劲旅特别做过攻城训练,对于云梯、轒轀车、木幔车的使用得心应手。   老卒最强的就是经验,该怂的时候,他们绝不出头。   躲在木幔车、云梯之后,以及轒轀车的下面,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任凭城楼上的箭矢何等密集,外边发生什么特殊情况,绝不探出脑袋多瞧一眼。   等到木幔车、云梯、轒轀车靠近城墙之后,他们会不畏生死的冲出来,嗷嗷叫的干自己应该干的事情。   该怂的时候怂,该拼命的时候拼命。   掌握这点才能真正地从战场上活下来。   石頵顿感压力,面上再无从容姿态,而是粗着嗓子咆哮着,指挥着兵士对敌。   蜀兵疏于训练,石頵的命令及时下达,但蜀兵却没有能力及时的回应命令。   对付蜀降卒还看不出来,可对上了中原兵,应对的不及时,就能造成战机的出现。   石頵疲于指挥,喊得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报!大将军,少将军求援,他们遇到了强攻,情况危急。”   石頵哪里顾得那么多,吼道:“让他拼死一战,那边只是牵制,告诉他,为父相信他的能力。”   他不再理会传令兵士,继续奔波于城头。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他听到忠州城门失陷的消息……   石頵若晴天霹雳,看着面前眼熟的传令兵,沙哑的问道:“珩儿呢!”   “少将军战死!”   石頵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西门才是中原的主攻点,自己失算了。   罗幼度看着城楼莫名崩溃的蜀兵,笑道:“看来韩殿帅已经拿下西门了!”他顿了顿道:“传令下去,全力进攻!”心底念叨了一句:“成都,朕来了!”   如石頵最终醒悟的一样,此次攻城,韩令坤才是主力。   因为罗幼度手上的兵马以水军占据多数。   韩令坤带往渝州的兵,大多是乘坐舟船的步卒,为了对付可能有异心的巴民。   他从来不将胜利的希望寄托于别人的身上。 ##第三十二章 救命稻草   石頵见无回天之力,想着自己的儿子因自己的失算而阵亡,脑中浮现孟知祥的礼遇,孟昶的照拂,一声长叹,横剑自刎。   哪怕再烂在昏庸的君王,也会有一些愿意为之效死的忠贞之士。   罗幼度得到石頵自刎的消息,让人将石家父子的尸体寻出,好生安葬。   “陛下!”   韩令坤带着苗冰、赵季札前来问好。   苗冰直接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的道:“巴人深受陛下大恩,鄙人代替巴民给中原天子请安。”   他磕头如捣蒜,展现自己最大的诚意。   要是说韩令坤突然出现在渝州城外,跟罗幼度派人巴寨施恩,吓出了苗冰的冷汗泪水。   那中原士卒攻打忠州时候所展现的实力,便让苗冰彻底臣服。   三日试探性地攻城,苗冰想要好好表现,以换得一些战利品。   但被韩令坤拒绝了,直到第三日。   中原兵从后方不知道哪里运来的一堆构造不一的木头,一通组装,居然组成了三辆简易云梯。   苗冰自告奋勇再次要求出战。   这一次韩令坤没有拒绝,分了一辆简易云梯给他们。   三路齐攻,两拨中原兵,一拨他们巴人。   结果两拨中原兵先后杀上了城楼,而他们给打得满头包,还是在中原兵卒在城楼上站稳脚跟之后,他们才成功登城。   彼此的差距之大,一望可见。   苗冰不只没有半点对抗中原的心思,还想着如当年季汉一样,带领族人好好地配合中原政策,过上好日子。   罗幼度见苗冰如此,也是大为喜悦,将苗冰扶起,说道:“于朕眼中,世上并无巴民汉民之分,皆是朕的子民,一视同仁。”   蜀地有许多少数民族,但巴民是其中最多的一支。   只要巴民能够好好配合,以为榜样,其他部族自然会跟着配合。   看了周边一眼,罗幼度道:“将士们都辛苦了,在忠州休整一夜,明日兵发成都。”   在诸将的欢呼声中,罗幼度攻克忠州,石家父子阵亡的消息以迅雷之势向西方吹去。   石家父子阵亡便如压垮孟蜀东方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渝州附近的合州直接选择了投降。   罗幼度原本打算小绕一圈,直接杀向成都。   但合州的投降,让罗幼度改变了行军路线,直接走合州,奔向遂州。   成都已经给不出兵力了,遂州的守兵完全阻挡不了中原军前进的方向,很识趣的选择了献城投降。   至此罗幼度的左路军离成都只有三百里。   骑军快马不过两日路程……   成都蜀王宫。   孟玄喆一脸灰败的坐在王位上,看着下方人心惶惶的大臣,见他们人人面有异样,神色不宁,怒道:“而今中原贼子已近在眼前,诸公就无任何应对之法?”   堂下一阵寂静。   李昊走出来道:“陛下,中原天子兵屯百万,将列千员,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归心,势不可挡。与其抗衡,不如顺应时势,归顺中原。如东阳郡公一般,不失人间富贵。”   东阳郡公说的就是肉袒牵羊的刘承钧了。   现在刘承钧在汴京,吃着郡公的俸禄,小日子过得确实舒坦。   孟玄喆大受打击,恶狠狠的瞪着李昊,一言不发。   李昊可是孟蜀的宰相,这宰相带头劝降……   这是何等不要脸。   李昊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作揖到底,静等孟玄喆回话。   有了李昊牵头,一个个吃着孟家俸禄的大臣,竟然逐一出班支持李昊。   孟玄喆脸色铁青,看着几乎半数朝臣出列,还有一部分也是跃跃欲试,只是顾及颜面名声,在权衡利弊。   看着如此情形,孟玄喆一瞬之间,也动了干脆投降算了。   但就在动摇心神的那一瞬间,孟玄喆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自己的父亲孟昶,想到了孟昶临终之前,指着自己大骂:“畜生,你是想我孟家基业,撑不过明年吗?”   霎那间孟玄喆双眸赤红,莫说是一年,现在投降,半年都没撑下来。   自己如此劳心费力,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比父亲更适合当巴蜀皇帝?   这半年而亡,自己哪有颜面去见孟家的列祖列宗?   孟玄喆霍然而起,怒吼道:“朕欲于罗幼度一决生死,谁敢再言投降,有如此案角。”   他抽出宝剑,一剑将面前的案角给削了下来。   李昊见状脸色煞白,不敢再言。   其他人自然如此。   “先且退下,若有退敌良策,不论是谁,何等身份,朕以相位许之。”   孟玄喆呵退了殿中文武,身体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便在这时,孟玄喆得到了另外一条消息。   高怀德攻破了剑门关。   “怎么可能?”   孟玄喆失声大叫:“那可是剑门关啊!”   蜀地防御设备最齐全,地理位置最佳的天险……剑门关!   败退而至的赵崇韬跪伏在孟玄喆面前,泣声道:“高怀德不知从哪里寻得了一条小道,他们直接绕到了剑门关之后。前后夹击剑门关,守兵阵脚大乱,剑门关失守。”   “末将召集残兵,在汉源坡列阵,我军将士与中原兵差距太大,两战皆溃,毫无还手之力。末将无能,无力回天,请求陛下责罚……”   孟玄喆看着一身血污,身上包扎着多处创伤的大将,心底有着小小的触动。   赵崇韬兵败不假,可他这一身的伤却是实的。   相比那些未战就胆怯,一口一口顺应大势,却力主投降的文臣武将可好上千百倍。   “天亡我孟蜀,非将军之罪。将军下去休息吧,好好养伤,守卫成都,少不得将军。”   孟玄喆上前拉着赵崇韬的手。   赵崇韬能力平庸,但他是孟昶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于孟蜀忠心耿耿,此刻见孟玄喆全无怪罪之心,切齿道:“陛下,末将或许不及贼兵勇悍,但为了陛下,末将愿意与成都共存亡。”   孟玄喆激动得热泪盈眶,满朝文武,终究还是有忠义之士的,高声道:“赵将军,从现在起,你就是成都行营都统,朕将成都的安危交给你了。”   赵崇韬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打了败战,丢了剑门关,还能升官?   孟玄喆道:“赵将军,我们现在并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还有希望,还有大理援兵,只要能够守住成都,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在这个时候,孟玄喆已经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高祥口中的援兵已经是他唯一可以倚仗的救命稻草。 ##第三十三章 “恐高”   兴元府汉中南郑。   王昭远一脸没落的躺在床上,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新名号:带汁诸葛亮。   王昭远心里清楚,这新名号将会在蜀地甚至于中原流传,他王昭远的大名,也会因此“名垂青史”。   看着屋梁上的腰带……   那是他第二十一次捆绑上去的,每次捆绑都动了必死之心。   上吊一死了之,好过活下来受辱。   但是每每踩在凳子上,将脖子伸入腰带环里,两腿就不自主地打颤。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恐高,不适合吊死!   王昭远不敢往死不死的方向去想,想着巴蜀的战事。   不知战事如何了?   蜀地有剑门关,应该能够抵挡中原大军吧?   拖着,拖到粮草耗尽,中原多线作战,也许就退军了哩?   王昭远眼中透着一丝丝的渴望,中原真要支持不住,自己就有活的希望。   毕竟自己掌控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孟玄喆是不可能不救自己的。   在战败之后,马仁瑀一开始还想带着他一起攻打利州。   但王昭远脑袋受到重击,又因大败刺激,精神有些恍惚,带上他严重拖延行军速度,就给软禁在了兴元府。   故而身在兴元府的王昭远并不知道前线的动向,甚至不知道罗幼度从东线杀来。   以他的战略眼光来看,中原兵马必然是卡在了天险剑门关。   剑门关非人力可破,微小的几处破绽,早就给封死了。   纵然中原兵卒精锐强悍,遇上剑门关一样只能望关兴叹。   便在胡思乱想间,王昭远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他神色一变,慌忙将腰带扯下来,这内心的脆弱,不想让人知道。   刘温叟大步走进屋内,看着神色有些慌乱的王昭远,笑道:“孔亮兄可安好?”   王昭远识得来人,新上任的兴元府长史。   这位汉中新晋的第一把手,一上任就来拜会自己了,给足了自己面子。   但王昭远却拿捏着,揣着架子,冷言冷语的。   现在也是一样,王昭远道:“身为阶下之囚,何来安好一说?”   刘温叟并不以为意,换作是马仁瑀这样的武将,只怕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但文人有文人的处事之法。   刘温叟是唐朝开国功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刘政会的后代。其叔祖刘崇望,在唐昭宗时期担任宰相。其父刘岳,任后唐太常卿。   刘温叟身在官宦之家,为人厚重方正,气度恢弘。   面对王昭远的冷言冷语,他并不置气,反而友善说道:“世间之事,焉能以成败论英雄?孔亮兄的大作,在下于汴京都曾拜读。尤其对于《尚书》之注解,爱不释手,神交已久。”   王昭远面色有些缓和。   这王昭远能够从幼孤贫少年,闯出今日名堂,也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   他的文学功底异常扎实,也是因此,得到了孟昶的重用,还将教导太子的任务交给了他。   王昭远依旧摆着架子,道:“刘永龄之名,在下也听过。只是你我各有其主,理当避嫌才是。”   依照他的估算,必然是中原大军对剑门关无可奈何,这才让刘温叟从自己身上寻找战机。   故而一直保持着自己忠贞之名,待价而沽。   如果中原给的条件丰厚,不是不能助罗灭孟。   只是这个背主之名,得用高价格来争取。   反正王昭远并不着急,剑门关之险,天下无双,他不信中原有实力,破剑门关而入。   刘温叟暗暗好笑,其实王昭远这些天的做派,他有所耳闻。   与之和颜悦色,便是想套出他手里的筹码。   刘温叟一直觉得奇怪,王昭远丧师失地,让孟蜀陷入败亡之局,孟玄喆居然没有任何指责之语。   哪怕王昭远在庙堂上成众矢之的,孟玄喆也没有说重话。   反而时不时的还未王昭远开脱,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刘温叟不动声色的笑道:“无妨孟蜀即亡,孔亮兄莫不想与孟家殉节?”   王昭远神色瞬间骤变,随即恢复了表情,泰然自若道:“莫要诓我,这才几日?即便你们拿下利州,面对剑门关,又能如何?”   刘温叟遗憾摇头:“孔亮兄待价而沽的如意算盘是失算了,实话如孔亮兄说吧。从一开始就是朝廷设下的局,陛下派兵讨伐南汉,只是瞒天过海而已。南下调度的粮食,马军是为灭蜀准备的。在你兵败之时,陛下已攻破三峡,从荆襄入川。现今大军以过遂州,逼近成都。”   “至于高都统,他从来苏小道绕过了剑门关,现在也向绵竹、成都而去。”   “两路大军,十万余数,即便兵围成都。”   他这明显是逮着夸张地说,不过也没过于夸大。   此番中原出兵五万,但是蜀兵不禁打,战即溃,溃即降。   直接导致罗幼度、高怀德两路兵马越打越多,加起来已经有八万之数了。   王昭远双目失神。   刘温叟道:“今日特来告之孔亮兄战情,是想要先生早些为以后考虑。一旦陛下拿下成都,先生就再无翻身机会了。”   王昭远脚下住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床榻上。   刘温叟失望了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王昭远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中一片乱麻。   傍晚下人送来饭食。   送饭的两名下人放下食盒就走,屋外隐隐传来“带汁诸葛亮”的笑语。   王昭远霍然一震,好似柳暗花明一般,这名声已经够臭了,还怕再臭一点?   不如换些钱物,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他大步走出屋外,看守的兵士立刻警觉。   王昭远大叫:“我要见刘温叟长史,我有要事告之!!”   面对刘温叟,王昭远将孟玄喆如何围困火炎殿,兵谏孟昶,意图逼父让位的事情细说。   当然他掩去了自己的推波助澜的事实,将自己当作一个配合的无辜知情者,并未参与其中。   刘温叟自是知道其中的猫腻,心底虽有些鄙夷,却也并不以为意。   以下克上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何况孟昶的奢靡人尽皆知。   孟玄喆逼父让位,在这个时代,算不了什么。   不过在当前的局面下,知道这消息,那意义就不同了。   刘温叟立刻撇下王昭远,将孟玄喆弑父的消息传往前线。 ##第三十四章 洗浴   罗幼度领兵向成都逼近,但他自身并没有急着进兵攻打成都的意思。   成为孟蜀的核心地,孟昶以举国之力来养成都一城。   在这种制度下,成都的繁华是可以与汴京、金陵相比的。   强攻这种都城,势必会造成经济上的巨大损失。   蜀地情况复杂,南有大理,境内还有诸多少数民族,且离中原甚远,支援不易。   成都将会是西南的中心地,管控着西南的局势,将成都破坏过甚,对于未来也不好。   罗幼度的态度本就更加倾向于劝说。   当然也是因为城中已经有不少人暗中至书投诚,其中不乏孟蜀宰相李昊这样的大人物。   现在的孟蜀庙堂有多少人,罗幼度不清楚,但是他收到的投诚书,就足足二十一份。   若不是孟玄喆一口咬着,死战到底,投降派早就占领高地,乖乖送上成都城。   刘温叟的消息,传达的最是及时。   罗幼度本就从赵季札那里知道了一些片面消息,苦无真凭实据,本打算到了成都城下,真真假假地向城中散布孟昶的死因,让成都城上下自己乱猜,乱敌之心,自己趁乱获利。   现在有了王昭远的佐证,还有了详细的逼宫过程。   一切真相大白。   罗幼度当即让卢多逊发表全新的招讨檄文,将孟玄喆逼宫弑父的消息昭告成都上下。   招讨檄文在各方势力的配合下,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成都。   霎那间成都哗然。   孟昶确实穷奢极欲,他为了享受,建造水晶宫、火炎殿,让蜀地百姓苦不堪言。   因为花蕊夫人无心的一句话,令得蜀地周边四十里皆是花圃……   留下了洛阳牡丹甲天下,成都牡丹甲洛阳的传说……   但是孟昶曾经确实是一个好皇帝,而且他以蜀地养成都的做法。   虽说苦了蜀地百姓,但是成都里的百姓,日子过得并不差,反而享受到了不一样的福利。   故而在成都一地,孟昶还是很得名望的。   至少孟玄喆这个巴蜀太子远远比及不上。   孟玄喆失魂落魄地坐在龙椅上,自看到讨贼檄文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再无回天之力了。   失去了民心的他,根本不可能挡得住中原的进攻。   根本支撑不到大理援兵的到来。   何况这大理援兵会不会来,都是未知之数。   耳中听着嘈杂的声响,孟玄喆缓缓的抬头。   看着穿着铠甲冲入大殿的人,笑道:“朕想不到,最先入殿的居然是赵都统!”   来人正是孟玄喆任命不久的成都行营都统赵崇韬。   赵崇韬是孟昶一手提拔出来的。   故而他忠于孟家,愿意为孟家效死的原因是孟昶的知遇之恩,并不是孟玄喆的临危受命。   赵崇韬没有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扶大厦将倾的能力,只是拥有报知遇之恩,不惜一死的勇气。   可就在他布置成都城防的时候,看到了讨贼檄文。   讨贼檄文上的逼宫过程写得太详细了,甚至于什么地方有多少人把守,什么地方是哪位将官负责,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赵崇韬双目赤红,上前一步逼问道:“末将恳请陛下直言,先主之死,是否与陛下有关。”   孟玄喆并未直言,而是反问道:“将军带兵入宫,是与不是,朕说得将军会信?”   赵崇韬眼中燃起怒焰,再度上前一步,说道:“末将想见一眼花蕊夫人的尸体,这不算过分吧!”   讨贼檄文上说明了孟玄喆选择孟昶睡午觉,四周无人的时候兵围火炎殿,想着速战速决逼孟昶逊位。   结果孟昶急怒之下晕阙,是花蕊夫人在晕阙的这段时间负责照顾的。   孟昶人生最后一段时间与花蕊夫人呆在一起,她最有发言权。   可无巧不巧,就在昨夜,花蕊夫人悲极病故的消息传出。   这可太巧了。   花蕊夫人因什么而死?   是杀人灭口?   还是?   赵崇韬心中已是心知肚明,逼迫孟玄喆亲口说出,只是让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更加正大光明。   孟玄喆豁达一笑,模棱两可的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是非对错,让后人评价吧!赵都统,拿朕的命领功!就当朕送你的礼物,满朝文武,朕只能感受你的忠心……”   在赵崇韬惊骇的目光下。   孟玄喆抽出宝剑,横剑自刎。   然后最后蜀王宫的龙椅上,感受着生命的一点点流逝……   回想着逼死孟昶之后的这些日子,孟玄喆嘴里囔囔道:“父皇,也许你是对的,但孩儿真不想窝囊地活着。”   孟玄喆这一死。   赵崇韬也没有抵抗下去的心思了,自他带兵冲入蜀王宫后,成都已经乱作一团。   赵崇韬见状也没心思安抚,派人打开了城门,迎接韩令坤、石守信入内。   罗幼度的中军徒步而行,速度自然比不上率领骑兵的韩令坤、石守信。   两名老将常年跟随罗幼度左右,对于维护治安环境已有心得。   韩令坤让石守信快马接管成都城防,自己叫上李昊、伊审征等文人帮着安抚百姓,维持秩序。   罗幼度赶到成都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他并没有急着入城,而是在城外弘法寺驻扎,打算明日一早,接受孟玄珏的投降仪式,正大光明的入城。   孟玄珏是孟昶的二儿子,也是孟玄喆的弟弟。   弘法寺的偏院,罗幼度让人准备了水桶,烧了一大桶的热水。   这一个多月的军旅生涯,罗幼度终于泡上了久违的热水澡,只觉得浑身上下堵塞的毛孔都张开了,忍不住舒服的呻吟出来。   “舒服呀!”   罗幼度闭目感受着热度。   “陛下!”   外边突然传来了韩令坤的声音。   罗幼度没有睁眼,说道:“怎么了?不要紧的事直说,要紧的进来说……”   韩令坤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说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这一路上陛下辛苦了。臣找了一个人伺候陛下,让她给您擦擦背,捏捏肩。”   罗幼度笑道:“你呀,什么身份了,干这事?也不怕人说闲话……也罢,让她进来吧!”   听着推门的声音,罗幼度看了一眼,这初春夜里冷,热水雾气大,远远地看不清面貌,但身材颇为妙曼。   他眯着眼睛,心知韩令坤不会给自己安排寻常货色,不免带着几分好奇…… ##第三十五章 水桶大战   水雾中来人略有迟疑,原地顿了顿,但很快除去了外裳,一步步地靠近。   罗幼度此刻为雾气迷眼,眼中尽是妙曼身影,却不见真容,大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真容渐显。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来人竟是一位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绝色佳人。   罗幼度眼力颇高,二十一世纪就见过不少人造美女,来到这个时代也遇到过不少佳人,其中论姿容最绝顶的当属周娥皇。同属佳人的符清儿,见了都感慨一句,有着让女人都心动,生不出嫉妒的容貌。   可眼前这绝色佳人居然毫不逊色周娥皇……   此刻她已将自己的长袖卷起,露出了一对修长的双臂。   那双臂修长细腻,肌肤白皙耀眼,五指纤细,除了冰肌玉骨,罗幼度想不到第二个词语来形容。   许是长期的皇帝生涯,罗幼度身旁常有佳人陪伴,此次出征才两月不到,却隐隐有孤枕难眠的感觉。   此刻见如此佳人,不免心猿意马,小兄弟迎风招展,一柱擎天。   “给朕搓搓背!”   还好这水桶较深,罗幼度趴在水桶上,并不急着享用美味。   “奴家遵命!”   佳人声音也极为悦耳,柔柔的让人舒心。   罗幼度闭目准备享受,只觉得冰凉的触碰感从肩上传来。   他泡着热水,对方的手意外地凉,给人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罗幼度讶然道:“你的手好凉,冷嘛?”   “不冷,奴家天生体凉,让陛下受惊了。”   罗幼度突然想到一句诗“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这是专门形容花蕊夫人的诗句。   沉鱼落雁指的是西施、王昭君,那么冰肌玉骨指的就是蜀国的花蕊夫人。   这个韩令坤从成都带来的佳人,不会就是她吧?   想着对方不输于周娥皇的容貌,这倾城倾国级别的佳人在这成都应该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越想越有可能,忍不住道:“敢问姑娘芳名?何方人士?”   佳人顿了一顿,说道:“奴家徐氏,出生于青城山下。”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罗幼度却心道果然,不免暗笑:“韩老哥可真有本事,居然将蜀国的先皇贵妃弄来了……还好待在城外,可以避免曹老板宛城之危。”   这睡了蜀国的皇贵妃,万一孟玄珏一个拎不清,跟张绣一样,岂不见鬼?   这有曹贼之福,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   花蕊夫人的手法熟练,从肩到腰,捏的罗幼度好是舒服。   隐隐感觉花蕊夫人的手有向前方侵袭的意图。   罗幼度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要不捏捏前边?”   花蕊夫人先是一阵缄默,手上劲力一顿,然后说了声:“好!”   她移步来到罗幼度的面前,四目相对。   花蕊夫人眼中泛着些许魅惑的春意。   罗幼度也有些口干舌燥,抓起那细长的小手,见对方并未拒绝,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贼心大起,得寸进尺地道:“夫人不如入桶内共浴?”   花蕊夫人眼中凄凉一闪而逝,但很快就换上了笑脸,主动轻轻除去了外裳,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诃子(抹胸)以及亵裤。   看着那玲珑有致的娇躯,罗幼度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花蕊夫人给了一个媚眼,上了浴桶旁的脚垫。   罗幼度搀扶着将花蕊夫人抱进了浴桶,将之搂在怀里。   冰凉凉的,好是舒服。   花蕊夫人也很自然地靠着罗幼度的怀里,轻轻地道:“望陛下怜惜!”   她这话音一落,罗幼度就感觉那清凉的小手,已经伸向了自己的前胸,隐隐有挑逗之意。   罗幼度在对方额上轻轻一吻,说道:“夫人这可是在玩火?”   花蕊夫人却笑道:“如是陛下,奴家愿意……”   原来花蕊夫人一直在为孟昶守孝,虽知道孟昶是孟玄喆逼死的,但她一弱女子,在深宫之中,命运皆在孟玄喆的掌控之下,又能如何?   直到昨夜,孟玄喆敲开了火炎殿的大门,告诉她,她已经死了。   为了蜀国,打算将她送给大理国权臣的二公子,这样能够求得大理的援兵,挽救蜀国于危难之中。   拒绝?   孟玄喆是来通知,根本就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利。   花蕊夫人有想过一死,但她一个凡人,下不去手,手中拿着剪子,却鼓不起扎下去的勇气。   随即花蕊夫人就如行尸走肉一般,给安排进了马车。   双手双脚都捆绑着,嘴里也塞了绸缎,动不了说不上话。   然后第二天,交给了一个陌生的人。   那个陌生人看自己一脸淫邪,好似要将她一口吞下。   花蕊夫人记性极好,认得对方,孟昶曾经宴请过他,叫高祥,还在成都与人争风吃醋,闹到了孟昶这里。   花蕊夫人不知道给带到哪里,只觉得大街上乱糟糟的,有人惊慌奔逃,也有人在喊打喊杀。   直到她听到高祥给人拦住的声音,外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唯一知道的是车帘给另外一人掀开了,一个很糙的汉子。   对方告诉她,他叫韩令坤。   韩令坤从高祥手里救下了她,并没有放了她,而是查清了她的底细,知道了她的身份。   但韩令坤根本不在乎她这个孟蜀的太皇贵妃,只是直白地问她愿不愿意伺候中原天子。   花蕊夫人想着自己这一生的遭遇,因为美艳给孟昶召入蜀王宫,因为美艳给当作货物送给大理的一个世子,现在又转给中原天子……   花蕊夫人在蜀王宫享受了人间富贵,可短短一两日间,又体会到了身为货物,完全不能自主,任人转赠的滋味。   花蕊夫人短短时日,体会到了身如浮萍,无所依靠的感觉。   她知自己容貌动人,若无依仗,自己只怕再无安宁之日。   这世上有比中原天子更牢固地依靠?   对于韩令坤的问题。   花蕊夫人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愿意!”   面对花蕊夫人的半推半就,罗幼度本就多月不食肉味,再也忍不住,将怀中的花蕊夫人一口吃了。   水桶盘缠大战。   直至水桶里的水凉透了,方才停歇下来。   罗幼度在花蕊夫人的侍奉下穿好了衣服。   花蕊夫人然后才一件件穿起自己的衣物,最后披上了一套白色的丧服。 ##第三十六章 何须开战理由?   花蕊夫人并非脱离丧期,让孟玄喆送给高祥的时候也没有特地的换衣服,故而一直穿着丧服。   罗幼度眼前一亮,这古话说的好,要想俏,一身孝,果然不错。   花蕊夫人瞧着自己一身孝服,立刻道:“奴家没有别的衣物。”   “无妨!”罗幼度道:“明日入成都,找个裁缝给你做几件好看的衣裳。”   “走吧……”   他拉着花蕊夫人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他对花蕊夫人并没有什么情爱感觉,两人还是第一次见,彼此也没有什么关联。   但是韩令坤一番好意送的,若是不收,可是会出大事的。   韩令坤面子过不去还好说,老朋友了,稍微解释一下便可。   但给人曲解成自己对他这个军方第一人怀有不满,让人有向上爬一爬的心思,那可不妙。   这世上从不缺乏自作聪明的人,罗虞朝廷同样有这样的人。   身为上位者也必须包容属下的性格弱点,真要将满朝文武弄成道德楷模,朝廷早就给契丹灭了。   不过既然收了,罗幼度就没有放手的道理。   后宫不缺花蕊夫人一个位子。   韩令坤远远地待着,见罗幼度牵着花蕊夫人出来,面色一喜。   只有身在高处,才会感觉到高处不胜寒的味道。   韩令坤之前还想着跟韩通争夺侍卫亲军司一把手的位子……   现在做了军方第一人,那股压力就上来了。   不只是面对武臣内部的小团体,明争暗斗,还有文臣得咄咄逼人,各方各面的问题,都需要他来处理。   罗幼度这里也开始为朝廷未来培养新一代将官,他们老一辈也将渐渐陷入无战可打的地步。   总不能让韩令坤、石守信去给潘美、曹彬打下手吧?   韩令坤军事能力不俗,可要玩心思这方面,真不是魏仁浦、王溥、窦仪、宋琪、赵普这些文人宰相的对手。   要不是罗幼度平时帮撑着,还有赵普这个内鬼宰相时不时顺着罗幼度的心思,背后捅同僚一刀。   庙堂上文武的平衡维持不下去。   韩令坤这个军方大佬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   “见过陛下,见过夫人!”   罗幼度牵着花蕊夫人的手,韩令坤便知双人关系,水乳相融了。   “带夫人去朕行宫。”   罗幼度支开花蕊夫人,与韩令坤一起在寺里散步,说道:“韩老哥这事干得朕很满意,下次莫要干了。对你名声不好,你我兄弟一场,可见不得他人说你闲话。”   对于韩令坤、石守信,罗幼度一直是以老哥相称的。   韩令坤显然不敢以皇帝兄弟自居,恭敬地道:“臣才不顾什么虚名,陛下可曾记得,臣下早在您潜邸之时,便说要给陛下找个好的,只是一直没有寻到入眼的。今日臣截住了花蕊夫人,见她第一眼,便知如此佳人,独陛下才配拥有。”   罗幼度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说道:“截?花蕊夫人不在蜀王宫?”   韩令坤道:“臣正想与陛下说此事呢!赵崇韬在开城投降的时候,与臣下说及大理可能会出兵支援成都。”   罗幼度惊讶道:“不会吧?朕还想着去找他们麻烦呢?怎么,大理高氏有这胆子?”   他人不了解偏远的大理,罗幼度不一样。   他对这个时代的大理还是有一定认知的。   这一切得归功于金大侠的《天龙八部》。   罗幼度小的时候痴迷过金古大侠编织的武侠世界,金大侠的十四部作品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射雕》与《天龙八部》。   对于天龙里的大理段家,有着一定的好感。   所以在研究历史的时候,特地了解过大理段氏。   结果发现小说里果然都是骗人的,大理段氏除了开国皇帝段思平掌握了一定权力以外,就不曾有过掌握实权的皇帝。   两百多年的国祚,真正掌权者都是大理权臣高氏。   段家皇帝代代都是傀儡,高氏在高升泰一代,还篡位当了几年皇帝,觉得没意思,又还给了段家,继续当权臣,就跟玩一样。   这也就导致了段家一个个都不愿意当皇帝,去做和尚也比当皇帝自在。   罗幼度记忆中有一个“宋挥玉斧”的典故,说的是后蜀灭亡时,太祖赵匡胤曾用玉斧指着地图上的大渡河说“此外非吾所有也”,大手一挥,将大渡河以南的疆域都让给了大理。   所以换来了几百年的边境和平。   此事是真是假,已经无从定论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宋朝在守内虚外的国策之下,宋朝确确实实的放弃了大渡河以西的一切土地。   以弃地的方式,保护住了西南的太平。   当然罗幼度并非不理解宋朝的做法,失去了抵御辽国的燕山防线,以及西夏的横山防线。   注定了宋朝只能在西夏与契丹边境部署重兵,自然不敢在云南、交趾另辟战场。   前期怂了,后边也只能一怂到底。   罗幼度此番征伐并没有灭大理的意思。   那穷山疙瘩,在国力充裕,四周无强敌的时候,派兵去征服,算得上是开疆扩土。   现在这情况,南唐、南汉没灭,北边还有一个契丹。   深入不毛去征讨云南,实属给自己找罪受。   不过在疆界的划分上,罗幼度是有想法的。   如宋朝那样,以大渡河为界,那中原亏大发了。   罗幼度初步想法的以金沙江为界,将建昌府跟会州府拿下来。   一方面避免大理威胁到成都,另一方面也是给日后进攻大理而作准备。   金沙江也就是蜀汉时期的泸水。   历史上诸葛亮五月渡泸,换来了相对稳定的大后方。   这泸水就是金沙江。   过了金沙江,那便是崎岖坎坷的山地了。   建昌府、会州府经过历朝历代的建设,周边虽然多山多岭,但是道路相对平坦,大军伸展得开。而且这两地是大理与蜀地贸易的必经之地,门户所在。   罗幼度估计大理不会轻易妥协,少不了一战。   先打服了再说……   这罗幼度一直以为求战的一方是他,却不想大理居然有心一战?   韩令坤见罗幼度言谈直指高氏,心底佩服,说道:“臣下一开始也好奇,但不敢大意。亲自去捉拿高祥,不想在高祥的马车里寻得了花蕊夫人。细问之下,方才得知高祥以劝说他父亲出兵为由,诓骗孟玄喆将花蕊夫人送给他。”   他说道这里,一脸好笑,“这孟玄喆真是混了头了,这种诓骗小孩的话他都信?这高祥就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二世祖,在高家只是得宠而已。官职低微,高家的未来在他兄长手上。高祥凭什么劝说他父亲出兵,救援成都?”   罗幼度这才明白花蕊夫人是怎么来的了,摇头笑道:“倒不是孟玄喆信了高祥,我看是孟玄喆实在没办法了,病急乱投医,这才选择信了高祥。不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想走,走不了的地步。”   这确实让他说中了。   孟玄喆只是不愿看孟蜀一步步的走向灭亡,哪怕知道面前的道路很难走,他也想闯一闯。   他是天真,轻信了王昭远,自身并不傻。   所以他一直在跟高祥扯皮。   孟玄喆的条件是援兵一到,莫说是花蕊夫人,就算要他爹的整个后宫佳丽,他都不皱眉头。   高祥哪敢答应这种条件,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不将花蕊夫人弄到手,绝不提出兵一事。   两人墨迹了几日,直到罗幼度快兵临城下了。   孟玄喆这才选择妥协。   其实在这个时候,孟玄喆已经隐隐看出高祥有问题了。   交出花蕊夫人,即为了赌那一点点的可能,也是为了掩盖自己弑父的事实。   花蕊夫人是唯一一个知道实情的局外人。   如果没有高祥这一出,孟玄喆对花蕊夫人已经动了杀心。   让花蕊夫人假死,让她远去大理,隐姓埋名被高祥金屋藏娇,赌一手援兵,也算是毁尸灭迹。   孟玄喆万万想不到一直好颜面的王昭远居然会主动说出弑君之事,直接将军。   也因为他们彼此扯皮,拖延时间,高祥未能将花蕊夫人带离成都。   韩令坤说道:“现在高祥给我软禁在了成都外宾馆,对于他,应该如何处置?”   罗幼度道:“一个二世祖,放了就好了,没必要过于在意。”   韩令坤讶异道:“直接放了?这小子既然敢夸这口,何不趁机用他做做文章?以臣下看来,不如直接南下,将大理灭了。”   他已经看出来了,等着潘美、曹彬这些人真正崛起,他们也准备退休了。   尤其是潘美,韩令坤能够与文臣分庭抗衡,除了罗幼度的偏袒。   潘美在一旁也支了不少招。   真正能够与文臣扯皮,斗智斗勇的。   在韩令坤眼里,武臣中只有潘美有这本事。   现在他们这些老家伙是打一仗,少一仗,恨不得直接将大理给平推了。   罗幼度摇头道:“一个次子而已,价值不大。拿他做文章,还显得我们小家子气,直接放了吧,留着浪费粮食。”   他走了几步,看了韩令坤一眼,说道:“至于是否挥师南下?朕从蛮夷手中收复汉唐故土,何须半分借口理由?”   他顿了顿道:“直接开打便是了!” ##第三十七章 多才多艺   罗幼度与韩令坤聊了些许大理的情况,让他做好与大理交战的准备,顺便提醒了一句。   “大理不同于孟蜀,百夷生于穷山恶水之间,民多果劲。大理国也建立不久,手中有不少开国老卒。论及战力,非疏于战阵的蜀兵可以相比的。”   韩令坤慎重的应诺。   罗幼度也没有多言,韩令坤这种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将,必然深知骄兵必败的道理,提醒一遍足矣。   回到临时行宫,花蕊夫人正在清洗着茶具,见罗幼度入内,立刻上前相迎。   “陛下!”   “夫人免礼!”   罗幼度拉起花蕊夫人,看着一旁的茶具,问道:“夫人懂茶?”   “略知一二。”   罗幼度饶有兴致地道:“那就劳烦夫人给朕煎一盏好茶。”   他用煎、盏这两字,也足以表明,他非门外汉。   花蕊夫人本就有此意,跪坐于席子上,摆弄着茶具。   罗幼度在一旁欣赏着,面前这位名动一时的佳人。   花蕊夫人的肤色奇白,以肤色而言,更有几分西方白种人的味道。   但她的五官柔和精致,鹅蛋小脸,杏眼桃腮,颊边微现梨涡,却将东方佳人的特点集于一身,配上一身的缟素,风姿嫣然。   花蕊夫人以娴熟的手法,摆弄着眼前的茶具。   罗幼度在后世也喜欢喝茶,但无关茶道,用热水一泡,简单直接。   来到这个时代,见到这个时代的茶,便无多少胃口了。   只是偶尔待客,才会让人上茶,自己平时多以酒水解渴。   不过当初为了忽悠李继勋,从对方手中骗李处耘,他是特地跟自己的岳父周宗学过茶艺的。   他一眼就看出了花蕊夫人煎茶的技艺与他认知的淹茶法、煎茶法有所不同。   茶圣陆羽之前,淹茶法大行其道,就是将茶饼烧烤至红色,捣末设入瓷器中,加入葱、姜、桔子、桂、椒、酥等佐料,用热水冲泡。   这听听就觉得渗人,罗幼度反正没有品尝过。   陆羽发明了煎茶法之后,煎茶法渐渐盛行。   这煎茶并不加佐料,顶多加点盐来调味。   这种茶汤罗幼度勉强接受,虽不喜,却能下咽。   花蕊夫人直接将茶放入釜中熟煮,而是先将饼茶碾碎,置碗中待用。再以釜烧水,微沸初漾时,冲点碗中的茶,以茶勺调成糊状,然后再注入沸水,用茶筅快速搅动。   简单的泡茶,在花蕊夫人手上如艺术一般。   罗幼度看得入神,直至花蕊夫人将茶盏递上,方才反应过来。   闻着浓郁的茶香,罗幼度接过茶盏,看着如粥面一样的茶汤,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眼中露出一抹意外之色。   这茶汤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好喝,竟然比他后世冲泡的西湖龙井、信阳毛尖、君山银针更有味道。   “好茶!”   罗幼度赞叹了一句,说道:“夫人竟有此手艺,你这煎茶之法,朕从未见过。”   花蕊夫人轻声道:“这是蜀中的蒙顶石花,煎茶之法,在蜀中称之为点茶法,与竟陵子发明的煎茶法略有不同,还未盛行。”   后世西湖龙井极为出名,但在这个时代,蒙顶石花才是公认的茶中之王,真正的贡茶。   罗幼度何等人精,绝口不言蒙顶石花,只赞花蕊夫人茶艺精湛。   罗幼度一边品茗与花蕊夫人一边闲聊。   花蕊夫人很是健谈,给了罗幼度很温馨的感觉。   人与人的喜好不同,相互闲聊的话题也不一样。   符清儿初嫁他的时候,喜欢狩猎,喜欢骑马射箭,但随着丑丑的诞生,当上了皇后,话题转为了孩子,或者朝臣命妇的一些琐事。   周娥皇则文艺范十足,言谈间少不了往琴棋书画方面倾斜。   折赛花则喜欢历史人物传记……   而花蕊夫人则是实实在在地聊生活琐事,地方风土人情,饮食起居之类的事情。   这让罗幼度很是意外。   在他的记忆中花蕊夫人应该属于温室花朵一样的人物,怎么对于地方小事如此熟悉?   不免问道:“夫人对于民间之事,如此了解,朕有些意外。”   花蕊夫人惆怅道:“在进蜀王宫之前,妾也不过是青城山下的百姓而已,知道民间疾苦。”   她看了一眼罗幼度,鼓起勇气,作福道:“妾有一事相求陛下……”   罗幼度道:“说!”   花蕊夫人道:“成都城外的花圃还请陛下下旨毁去。”   当年她无心的说了一句喜欢牡丹花,直接导致孟昶号召整个蜀国种牡丹,好的牡丹品种能够直接免税。   在成都方圆四十里种满了牡丹……   种牡丹比种粮食更赚钱,直接导致蜀地陷入粮荒。   花蕊夫人也一直悔恨至今,也从那时起,不敢再说喜欢了。   罗幼度扶起花蕊夫人道:“朕依你……”他顿了一顿,说道:“其实即便你不说,朕也会下旨铲除大部分花圃。牡丹虽艳,在朕看来,远比不上金灿灿的稻穗灿烂。”   花蕊夫人喜极而泣,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说了那一句喜欢牡丹。   罗幼度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将她搂在怀里。   花蕊夫人苍白的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再点缀着眼角一点点水珠,清雅秀丽。   花蕊夫人察觉了些许异样,说道:“陛下,我们歇息吧!”   “好!”   罗幼度笑着应道,任由花蕊夫人帮自己宽衣解带。   在她准备自己宽衣的时候,罗幼度却一把拉住了她,道:“就这样吧,挺好看的……”   春风几度……   罗幼度醒来的时候,身旁佳人依旧酣睡,本打算轻手轻脚地起床。   不想还是将她吵醒了。   “陛下!”   花蕊夫人懒散地叫了一声。   罗幼度笑道:“继续睡吧,朕习惯早起,锻炼看书,无须伺候。”   花蕊夫人确执意起床,帮着罗幼度穿好了衣服。   罗幼度让花蕊夫人继续休息,自己在寺里习惯性地做广播体操热身,然后跑了几圈,耍了一趟冲呼延赞那里学来的奔牛拳。   依照呼延赞的说法,这套拳法练至大成,打死一头牛不成问题。   不过罗幼度估计,自己的拳劲,勉强能锤死一只小鸡仔。   罗幼度并没有回到卧房,而是在旁边找了处厢房看书,免得吵到了花蕊夫人。   约莫半个时辰,罗幼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花蕊夫人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两层食盒。   “寺庙里食材不多,陛下将就一下。”   花蕊夫人将一碗莲子粥,枸杞春笋、椿芽炒蛋摆放在桌前。   “这是你做的?”   罗幼度一脸讶异。   花蕊夫人道:“妾身自小便喜欢下厨,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信,请陛下品鉴。”   罗幼度赞道:“色、香俱全,不知味道如何?”   他食指大动,尝了尝春笋,尝了尝椿芽,喝了一口莲子粥,忍不住赞叹道:“夫人这手艺比之宫里御厨都不遑多让。尤其是这莲子粥,里面竟有荷叶香味,清香可口,了不起。”   花蕊夫人笑道:“这可是妾身的独有秘方。陛下喜欢,妾身日后常为陛下掌勺。”   “好!”罗幼度忍不住多看了花蕊夫人几眼,这千古佳人,还真是多才多艺,将面前早餐一扫而尽,笑道:“吃了夫人的早餐,朕更有力气,处理蜀地事物了!” ##第三十八章 朝闻道,夕死可矣   吃了花蕊夫人做的早膳,罗幼度领着兵马从孟玄珏手中接过了由李昊撰写的降表与蜀王印玺,正式接管了成都城。   走进蜀王宫,罗幼度作为中原皇帝,也为蜀王宫的富丽堂皇迷了眼睛。   水晶宫里的鲛绡帐、青玉枕、冰簟,火炎殿里的香樟柱,榣木窗,还有聚热的火山石,发热的火窖……   至于水晶宫、火炎殿里的器物,每一样都是世间珍品。   吃饭用的碗镶着玛瑙,喝酒用的壶嵌着珍珠,还有起夜用的夜壶,也镶着七颗宝石。   罗幼度发现自己堂堂中原天子,在这蜀王宫里居然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左右一眼,发现韩令坤、石守信、田绍斌等将,还有卢多逊、韩微这些人也都差不多,皆有些傻眼。   孟昶的奢靡已经超出了正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罗幼度勉强维持自己的天子风度。   跟在他身后的石守信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用珍珠玛瑙喝酒吃饭别有一番滋味,可这盛尿的溺器也镶着宝石,用着难不成也别有味道?”   味道嘛,肯定是有的。   罗幼度道:“你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他语气带着几分愉悦,指着七宝夜壶说道:“这个送给你了。”   韩令坤、田绍斌、卢多逊、韩微等人皆笑了起来。   陪同的蜀国降将李昊、伊审征、赵崇韬也忍俊不禁。   石守信一脸无所谓的道:“笑啥笑?一群没有眼见的家伙,这玩意洗洗卖给倭国、新罗,指不定人家当茶壶用呢。”   “谢陛下赏!”   他毫不介意地将七宝夜壶拿过来,道了一声谢,丢给了自己副将,让他帮忙拿着。   罗幼度笑着指了指石守信,也没有说话。   他在蜀王宫逛了一圈,将一些值钱的器物能送的,都送给了身旁的文武诸将,连李昊、伊审征、赵崇韬这些蜀国降将都有一份。   反正是慷他人之慨,罗幼度大方地很。   至于奢靡的蜀王宫,罗幼度并没有将之拆除焚毁的打算。   这都建起来了,为了表示自己不受诱惑,将之毁去,在罗幼度看来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不过蜀王宫得封存起来,常人是没有这个资格体量入住的。   他也没有在里面享乐的念头。   等个十几年,他儿子长大了,让他儿子来享这个福吧。   蜀地风光无限,在交通不便的古代,终究形同坐牢。   这蜀王宫就当福利了。   罗幼度并未在蜀王宫入主,而是怒斥了孟昶的奢靡,孟玄喆的弑父,在成都下旨废除了一切苛捐杂税,引入了中原简单直接的两税法。   同时派人传邀其他州府,令他们投诚入成都觐见。   这蜀国都没有了,继续坚守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罗幼度的态度很决绝,他不是孟昶、孟玄喆。   孟昶将一群贪婪之辈,当作宝来供着。   孟玄喆有心力挽狂澜,却给忽悠瘸了。   罗幼度在命各州刺史入成都的时候,先一步派出了武德司的密探去调查他们的风声。   蛀虫他一个都不要,不管文武,该整治的通通处理。   官声好的加以提拔,在孟蜀这种环境下,还能维护好的官声,那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得好好启用。   至于蜀国庙堂上的这些大佬,罗幼度并没有追究他们以往的过错。   除了施展雷霆手段,他也需要蜀地的安定。   手段过激,未必就全是好事。   尤其是庙堂上很多人都是地方世家大族,该拉拢的还是需要拉拢。   一味地莽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孟昶或许拿他们没办法,罗幼度这里却很简单,给他们升官以作安抚。   升京官,调离了蜀地。等回到汴京,那还不是随意拿捏?   如果能改邪归正,受到罗虞新朝号召,罗幼度不计较他们在蜀地的过往。   但在汴京还延续蜀地的风气,那就对不起了。   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所有刺史中,罗幼度最关注的当属于文州刺史全师雄。   此人算得上是大宋在蜀地的第一任苦主了。   历史上宋平后蜀,王全斌治军不严,嗜杀好贪,激起蜀人兵变,降军推举原蜀将全师雄为首领。   全师雄克彭州,杀都监李德荣,自称兴蜀大王,占领灌口、新繁、青城等地,以逸待劳,破崔彦进,斩高彦晖,再败张廷翰,打得入蜀所向无敌的宋军没有半点脾气。   逼得王全斌不得不向中原求助。   最后在曹彬的帮助下,全师雄败于新繁,维持了一年的蜀地动乱,终于平定。   这也是罗幼度亲征的关键所在,安定西南,力求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此番南征,全师雄一直作壁上观。   一方面对于蜀地情况,这位蜀中为数不多的大将确实存有一定不满,一方面也是因为全旭的劝说。   全旭早年就看不惯孟昶奢靡,投中原效命,还在中原娶了媳妇,成家立业。   此番北路军南征,全旭早早地就前往文州劝降了。   全师雄并没有因为自己弟弟的一两句话而投降,而是拿捏着机会。   孟蜀无药可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归降中原是蜀地百姓最佳的选择,全师雄本想着在关键时候归顺,赚个投身之本。   结果随着两路大军秋风扫落叶一般,一个多月,两路兵马直指成都。   全师雄发现自己再不投降,蜀国都要灭了。   尴尬的匆匆率部归顺,与弟弟一路南下,快马加鞭入成都觐见。   沿途正好遇上了南下的高怀德部,一并抵达成都。   “全刺史,朕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你盼来了。”   对于全师雄,罗幼度给予了最大的重视。   他要重新整治蜀地气象,不可能全部都用中央的外地官员接管蜀地。   这样会造成当地蜀人的排斥。   古人对于地域还是很重视的。   用一部分外人,也要用一部分本地人,才能形成一种政策制度上的平衡。   全师雄在蜀地很有人望,很得军官的心,将会成为被提拔的本地官员的代表。   全师雄受宠若惊,忙道:“臣未能及时归顺,望陛下赎罪。”   罗幼度说道:“刺史心怀忠义,何罪之有。孟蜀已亡,南边诸地有观望之意。朕不愿多动刀兵,刺史可否替朕走上一探,劝他们早早来归?”   他顿了一顿道:“朕让马帅率部应援。”   不降就挨打,朝闻道,夕死可矣,字面意思。 ##第三十九章 大理权臣高方   成都府衙。   罗幼度自从安排全师雄、高怀德劝降南边地诸州,便入手处理起蜀中事物。   自从接触蜀中事物以后,罗幼度发现自己选择了亲征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无怪历史上车神一度想放弃巴蜀,也无怪全师雄、王小波等人,在巴蜀闹个不停。   他知道巴蜀官场很烂,但想不到能够烂到这程度。   孟昶从一个爱民如子,写下“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的君王,居然毫不夸张的成为一位枉顾百姓,只知道自己享乐的皇帝。   孟昶一开始用人还算合理,但随着自己的放荡。   他用人的方式完全就向钱靠拢了。   谁能给他捞到钱,谁就有高官厚禄。   就如南汉满朝太监一样,西蜀的各方官员,一个个都是欺压百姓敛财的小能手。   孟玄喆的改制也证明了一点。   这已经习惯捞钱的小能手,就算君上不爱财了,他们也不会停止自己捞钱的小手段。   只不过是将孟昶的那一份,私吞了而已。   就蜀地这种情况,就算没有王全斌的闹腾,来个天灾人祸,也得造反。   这烂到骨子里的官僚体系,除非将之铲除,不然蜀地难有安宁之日。   要捣毁这蜀地的整个官僚体系,没有一定的魄力不行。   若非自己亲临,常人怕是没有这个魄力捣毁蜀地的贪腐之风。   “陛下!用膳了!”   花蕊夫人端着食盒走进了府衙,自入住成都以后。   她几乎成了罗幼度的御厨,蒸菜、炒菜、烤食,还有小食糕点,花蕊夫人无有不会,手艺完全不输于御厨。   而且花蕊夫人会想着法子的变换花样,自创菜品菜式,这点是御厨不具备的。   因为侍奉皇帝,御厨求的就是一个稳。   “好香!”   罗幼度看着花蕊夫人将精致的两样小菜摆放面前,食指大动,说道:“夫人这些日子可将朕的口味养刁了。这手艺宫中御厨,都比不上。”   花蕊夫人浅笑道:“陛下喜欢就好。”   此刻她已经换了孝服,穿上了一身青色长衫,梳着朝天髻,将自己精致的脸庞衬托出来,略施粉黛,容光照人,端丽难言。   不过罗幼度还是觉得一身孝服时的她,更加迷人……   蜀国已灭,南方诸州面对全师雄的劝说,外加高怀德的威慑,无人有胆反抗,纷纷臣服动身赶往成都觐见。   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大渡河以北孟蜀的领土全部归顺。   戎州。   全师雄心头大石落地。   这身为蜀人,全师雄自然不愿对自己的同胞下手,故而一路南下,尽心竭力地劝说四方刺史归降,只为避免一战。   万幸一路而来,并没有州府在这种情况下生有反叛之意。   全师雄自是松了口气,但见高怀德并没有返回成都的意思,不免找上了门,说道:“马帅,末将幸不辱命,已说得定州、峨州、晏州、巩州、薛州诸州归顺陛下。你我何时动身,返回成都复命?”   高怀德向来直率说道:“不走了,等着攻打大理。”   全师雄这才意识到高怀德率部南下的真正意图,哪里是威胁不服,而是冲着大理去的。   一瞬间,全师雄浑身血液热乎起来,高声道:“进攻大理,我愿为前部。”   全师雄也是一代良将,只是在孟昶麾下全无用武之地。   大理与孟蜀的关系并不差,双方贸易往来频繁。   早年与中原为敌的时候,孟蜀的经济出口,茶马古道就占据了很大的比重。   但是全师雄身为武将,思维方式是不同的。   昔年大理的前身南诏多次入侵川蜀,给川蜀百姓带来了极大的危害。   虽然说宋威、髙骈等率唐军数次大破南诏军,逼得南诏近乎灭国。但李唐王朝内部的矛盾,却使得唐军在占据着优势之后,不能更进一步。   两国的疆域界限一直维持在大渡河附近。   大理代替了南诏,疆域同样定在了大渡河。   对于全师雄这样的武将来说,那是不小的耻辱。   至于经济问题,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他早有心跟大理掰掰手腕。   也是因为这个态度,孟昶将他送到了文州担任刺史。   文州位于阴平曲水一带,属于蜀国的最北方,显然是不给他接触大理的机会。   罗幼度意图南征大理,全师雄登时兴奋了。   高怀德道:“放心,此次南下,有刺史表现的机会。”   ……   建昌府西昌城。   高方闭目安静地听着心腹董昀的汇报。   这位大理国的权臣五旬上下,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从外表来看,毫无出彩的地方。   “在高怀德、全师雄的威逼利诱之下,蜀地所有州府都臣服于中原。”   高方感慨道:“这过江之龙,不可小觑呀。四十天?偌大的孟蜀,以山川险峻著称的孟蜀,竟没撑过一个半月。只希望,是友非敌……对了,高怀德现在在什么地方?”   “戎州!”董昀说道:“自他南下,抵达戎州之后,便不再南下了,不过也没有率兵返回。对此……属下估计有两种可能。”   高方微微睁眼,道:“说说看。”   董昀道:“孟昶豪奢,致使民不聊生,官员贪婪。中原天子想要西南稳固,得大刀阔斧的将整个蜀地风气改变。高怀德驻兵戎州,可以维护蜀地西州的稳固。”   高方回应道:“言之有理!说下去……”   董昀一脸凝重道:“另外就是打我大理的主意,陈兵戎州,寻找机会渡过大渡河。”   高方眼中闪现一道奇异的光彩,深深地看了董昀一眼,说道:“知我者,董贤侄也!”   顿了顿接道:“庙堂文武,尸位素餐,都说结交中原,奉其为宗主,接受册封。简直滑稽,也唯有你能看破我真正的强敌!”   “中原天子,罗幼度,何许人也?”   “能从乱局中脱颖而出,北破契丹收复河东,西进凉陇,南下江南,一代雄主莫过于此。”   “如此人物,必然是极有主见的,岂会为虚名所累?”   “受几句吹捧,就放弃动兵?”   “我大理与中原并无恩仇,可前身南诏与李唐恩怨极深,我们又占据争议之地。在不了解对方需求的情况之下,过早示弱,只会挫了自己的士气。”   “故而在得知中原两路兵马入蜀的时候,本侯便亲自率领兵马来建昌府驻扎。便是防备中原军趁势南下……”   “本侯不愿与中原为敌,却也不会坐以待毙,将我大理国的疆域,拱手相让。”   高方说道:“你继续留意高怀德的动向,还有他们水军的情况。这要过大渡河,得需水军。他们的水军也需注意,知会虚恨部杨怀安,让他们守备好大渡河,莫要给中原人可趁之机。”   董昀叹服道:“属下至今方知岳侯高瞻远瞩。”   昔年南诏与李唐在川南一带打的是昏天地暗。   因长期与唐朝战争,南诏又遇到了髙骈这样的名将,屡屡覆没,国民耗虚,甚至到了征十五岁以下的男子为兵、而让妇女代替男子耕种的地步。   大理建国之后,位于双方交战地的建昌府,人口凋零。   高方手段极其老辣了得,见此情况,将建昌府原本为数不多的当地百姓往大理內迁,将大理境内的各处浅蛮夷族调往建昌府。   此举直接导致建昌府的绝大多数人口,皆是蛮夷诸部,以此来断绝与华夏不可分割的潜在联系。   虚恨部为乌蛮的一部,所居高山之后,夷人以高为虚,以后为恨,故名虚恨。   在南诏与李唐为敌的时候,虚恨部在当时是南诏强部,首领曾在安南的帮助下乘虚攻破安南交趾城,逼得唐军退守岭南。   但随着安南都护高骈率兵抵达,大破南诏军,连战连捷,杀的虚恨部险些覆灭。   杨怀安的太爷爷跟爷爷都死于战场。   杨怀安对于北方汉人是恨之入骨。   高方将杨怀安的虚恨部安置于大渡河以南,就是为了这一日。   高方老谋深算,沉稳持重,强调道:“总之,不可大意,中原非杨干贞之流可以比的。”   正说间,外头传来高祥回来的消息。   高方怒道:“这逆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董昀识趣的离开了。   “见过父亲!”   高祥一脸灰败,想着已经到手的佳人,硬生生给抢夺了回去,这心头就在滴血。   “哼!”   高方怒道:“逆子,险些坏我大事。”   高祥对于自己的父亲很是惊惧,缩了缩脑袋,道:“孩儿知错了。”   高方道:“你为中原软禁,可见得中原天子?”   高祥摇头道:“不曾见到。”   高方眉头紧锁,说道:“那你见到了谁?”   高祥道:“谁也没见到,就这样将我放了。”   高方脸色阴沉:“什么也没说?”   高祥道:“什么也没说,就直接放孩儿回来了。”   高方脸色吃重,眼眸闪过一丝怒意,高祥好歹是他儿子,就这样对待?   这是完全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啊!   太嚣张了吧?   “父亲……?”   高祥怯怯地叫了一声。   高方怒道:“滚回大理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高方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忽然明白一点,对方这是要将自己打服,根本不打算用额外的伎俩。 ##第四十章 浣花溪奇士   成都浣花溪。   “陛下,这里就是毋太师的住处了。”   李昊领着罗幼度来到了一处山明水秀的清雅之地。   罗幼度来拜会的是蜀中的一位智者,蜀地真正的有识略有能力的谋臣,叫毋昭裔。   毋昭裔是河东龙门人,少年时即博学多才,卓有见识。   后蜀开国皇帝孟知祥曾为后唐太原尹、北京留守,镇守河东,毋昭裔也因此加入孟知祥麾下,成为他的心腹谋臣。   孟知祥建立蜀国,在蜀中割据立足,击败石敬瑭、夏鲁奇,毋昭裔谋功仅次于赵季良,给孟知祥称为奇士。   孟昶即位以后,毋昭裔兼任宰相,主管盐务,协助孟昶铲除旧臣治理蜀地,整顿吏治。   但因蜀地平稳,风调雨顺,国力大增。又逢契丹灭晋,中原离乱。   后晋雄武军节度使何建以秦、成、阶三州附蜀。随之太原刘知远建立刘汉,汉将赵思绾据永兴,王景崇据凤翔反叛,赠送财物联络孟昶,希望他能出兵夺取关中,与刘汉共争天下。   毋昭裔再三苦劝不止。   孟昶利令智昏,不从其言,遣安思谦增兵东进,夺取关中,结果大军惨败劳兵伤财,未得尺土。   孟昶也因此大受打击,开始自暴自弃,从一劝农恤刑,肇兴文教,孜孜求治,与民休息的贤君,变成了昏聩孟昶的初代版本。   毋昭裔见孟昶失去了雄心壮志,且屡劝不止,气得致仕退休,在浣花溪隐居。   罗幼度欲整治蜀地风气,武将他准备以全师雄为首,这文臣便是众望所归,深得百姓爱戴的毋昭裔。   历史上的李昊因连续两次经历亡国,两次都是由他撰写降表。蜀人不齿其所为,偷偷在他府邸的大门上题写“世修降表李家”。   现在他依旧撰写降表,但因罗幼度治军严厉,深得蜀地百姓拥戴。   李昊并没有受到刁难,毫无顾虑的为罗幼度鞍前马后。   连叫门都亲力亲为。   “毋太师!陛下亲自登门拜访,还望一见……”   不多时一位六旬老者匆匆出门,见罗幼度并未入内,而是立于篱笆之外,忙道:“天家临门,草民惶恐,快快请进!”   罗幼度步入小院,毋昭裔恭恭敬敬地在院内行了拜礼。   “草民拜见中原天子!”   罗幼度随意笑道:“先生无须多礼……”   他左右看了一眼,道:“先生真是好雅致,在此地隐居,怕是神仙日子也难求。”   毋昭裔所隐居之处,门前是一片花海,屋后是竹林,右边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唯独左边是一间煞风景的茅草屋。   但罗幼度知道此处的精髓,就在这煞风景的茅草屋。   茅草屋有个名字叫杜甫草堂。   当年杜甫漂泊蜀中,到了成都,在严武等人的帮助下,在城西浣花溪畔,建了一座草堂。   杜甫在此居住了四年,创作诗歌两百四十余首诗。   几百年过去了,原本的草堂早已垮塌,是唐末诗人韦庄寻得草堂遗址,重结茅屋,使之得以保存。   此刻罗幼度见到的就是韦庄重结的茅屋。   “这能与杜少陵为邻,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毋昭裔脸上透着几分萧瑟,在蜀地干了多年,现在唯一能体现自己功绩的,唯有此隐居之所了。   早年任相遗留下来的东西,早就让孟昶败坏的干净,说道:“少陵野老一生忧国忧民,老夫愧于少陵野老为邻。”   罗幼度听出了那一点点的不甘,笑道:“朕此来有两事希望毋先生帮忙。”   毋昭裔作揖道:“天家直言,草民尽力而为。请入寒舍相谈……”   他请罗幼度入内。   罗幼度让李昊一行人在屋外等候,自己与之步入草屋。   两人坐定。   罗幼度道:“先生任相之时,正与中原交恶。常与大理往来,对于大理国情,想必了解。朕需一干吏,入大理拜会段氏,不知先生可有人选?”   毋昭裔略微皱眉,试问道:“草民斗胆问一句,天家意欲为何?以而今中原之威势,只需稍微表露一些善意。草民敢保证,大理跪伏不及,何须多此一举?”   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朕向来以天下一统,恢复汉唐故土为志。大理举国皆是汉唐故地,朕早晚取之。只是当前对大理动大兵,并不值当。朕只想暂定两国疆界,以金沙江为界掌控茶马古道之门户。”   毋昭裔拜道:“天家雄心壮志,草民佩服。我诸夏有陛下此等圣主,汉唐盛世不远矣。不过大理高方,非易于之辈。他于大理建昌府早有防备,将当地百姓内迁,让于我诸夏有仇之部落填充。布局多年,陛下此举,必有一战。”   罗幼度并不在意,笑道:“无妨,他高方祖上都曾是我诸夏子民,只要夷民归附,朕容得下他们,也有信心如武侯一般,打服他们。”   他顿了一顿道:“朕不怕一战,就怕他们不敢一战。南蛮之地,多山多林,大理若藏兵于山中,不跟我们正面为敌,将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毋昭裔听到这里明白了,说道:“故而天家需要一人,入大理给高方制造一些麻烦。”   罗幼度赞许道:“大理段氏应该不甘心一辈子都为高家拿捏吧?大理立国不久,这从龙大臣,不止高家一个。最后却是由高家独掌大权,有人不服,理所应当。高方若有消耗之意,那朕就让他后院起火。”   毋昭裔叹服道:“天家高瞻远瞩。”   罗幼度道:“现在蜀中庙堂多尸位素餐之辈,无担此重任者。朕手中有不少能人,但对于大理却是不熟,难以担当重任。”   毋昭裔说道:“草民这里确实有一人选,姓石名恪字子专,蜀中闻名遐迩的画师。最擅画神鬼之物,为人放荡不羁,辩才极佳。大理崇佛,多次请石恪入大理绘制壁画。高方对大理皇室掌控极严,常人想要见之不易。不过大理皇室喜好出家,石恪是不二之选。”   罗幼度眼前一亮,拍掌道:“毋先生解决朕的一大难题,不知能否为巴蜀解决致命之祸?”   毋昭裔犹疑再三,想着蜀地当前情况,又看了看面前的罗幼度,拜道:“草民愿为陛下效力!” ##第四十一章 进攻大渡河   大渡河南岸虚恨军寨。   杨怀安正在营寨中操练兵马,他大声呼喝着,兵士高举着滕盾,挥舞着铁刀,研习着刀法战阵。   “此番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与往日不同。他们很强,凶残野蛮,我虚恨部有今日,便是拜他们所赐。”   “岳侯说了,只要我们能够将中原兵马阻挡至大渡河外,就能享受三十七部一样的待遇!”   这位虚恨部的大族长咆哮着一脸狰狞。   随着话音落下,四周传来了阵阵的高呼雀跃之声。   昔年高方借三十七蛮部兵,推翻了大义宁国杨干真,建立大理国。   三十七蛮部兵因此受到了特殊待遇,族部世代免予徭役赋税。   这种福利诱惑,对于大理任何一族部都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免予徭役赋税,这本来就属于我们虚恨的福利,便是因为可恨的中原朝廷,害得我们失去了地位。此番贼人南下,正是雪耻之日。”   杨怀安眼中战意昂扬,他年幼的时候,亲眼见到待自己极好的祖父因受到致命箭伤在床榻间哀嚎去世。   从那时起,他便立志要为祖父报仇。   勤练武艺,带领族人跟着段思平、高方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   早年高方意图调蛮部北上建昌府,杨怀安就自告奋勇将族部北迁,为的就是为祖父报仇。   不过在大渡河南岸驻守多年,他已经探知自己的仇人高骈一族早就为毕师铎、秦彦所杀。   没有了报仇的动力,但因两族之间的仇恨,杨怀安对于北人一直有着偏见。   此番得知北人有可能进攻大理,杨怀安不免热血沸腾。   虚恨部本是南方豪强也在蛮部之列,便是因为李唐之故,才未吃得这波福利。   罗虞朝廷一直尊李唐为正统,这股恨意,理所当然的转移了。   “报,族帅,中原的水军已经抵达汉源城河对岸了!”   杨怀安忽然得到敌踪,赶忙上马飞奔往大渡河防线。   大渡河发源于青海玉树,阿尼玛卿山脉的果洛山南麓,上源足木足河,经阿坝县于马尔康县境接纳梭磨河、绰斯甲河,向南流经金川县、丹巴县,再经泸定县、石棉县转向东流,经汉源县、峨边县,于乐山城南注入岷江。   整条线路位于群山之间,河流湍急,漩涡丛生。   唯有汉源位于大渡河中游两岸,为川蜀盆地与高原之间的河谷地带,处于横断山脉北段东缘,河流受大山所阻,相对平缓。   既不受群山所阻,也不受激流之害,是前后百里最佳登陆地点。   中原朝廷若想南下,必需从汉源渡河。   也因如此,高方为了阻挡北军南下,与汉源一带附近大渡河南岸修建了石堡群。   在河间沙州与南岸两处高地筑了三寨,彼此用浮桥相连。每个堡群外都筑有石墙,内有大小碉堡数座。   三寨之间彼此呼应,相互支援。   不管来敌进攻何处都会受到三面来袭。   杨怀安一路飞奔,进入西南石堡寨,穿过浮桥,快步来到沙间石堡前眺望。   但见大渡河北岸,战舰密布,数以百计的舟舰逆流而上,驶向北岸码头。   “何其壮观!”   杨怀安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大理并没有水军,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番景象,难免震撼。   副将郝晨失神道:“他们是怎么将如此多的战舰逆流而上的?”   要想将船舰驶往此处,最大难处就是要通过乐山水道。   乐山水道位于乐山南岷江东岸凌云寺侧,濒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三江汇流处,聚凌云山麓,水势相当的凶猛。   乐山大佛也因此而建。   战舰不比货船,吃水更深,对于暗礁激流极难防备。   中原水军竟然能克服如此难题,将水军战舰逆流而上,直至此地,着让人震撼。   杨怀安眼中也露出一丝惊骇,强制镇定道:“管他怎么来的,我们又不与之在水上交锋,他们将如此多的舟船运至此处有何作用?”   他继续往北眺望,半晌才道:“照此情况,中原只怕略作休整就会进攻。至多不过三日,让我们的人做好一切防备。就凭我们这渡河三寨,任凭对方有千军万马亦奈何不得我们。”   他这话音刚落。   便听对面传来了战鼓之声。   水面上扯起大小无数旌旗,蔽河而下,刀枪并举,喊杀声惊天动地!   大渡河对岸已经有三十余艘大小战舰向他所在的河间沙州的石堡寨发动了攻势。   杨怀安当即就气笑了,说道:“岂有此理,中原也太小觑我们了吧。真以为这天下,只有他们能称英雄?我大理上下皆是无能之辈?可以随意拿取?”   他眼中闪着怒意,高喝道:“迎敌!”   三寨兵卒瞬间动了起来。   杨怀安久经战阵,面对当前情况,心中虽充满愤怒,却是不乱反定,扬声大喝道:“砲石手就位,听我号令……”   眼看敌舰进入砲击射程,杨怀安瞠目大喝道:“放!”   四十余砲石腾空而起,夹带着劲风狠狠砸向中原战舰,只是无一命中。   巨石入水,在舟船之间,溅起了丈余高的水花。   隐隐约约间,杨怀安似乎听到了对面的嘲笑声。   杨怀安憋着气并不着急,大声道:“砲石手照方才落点,校正距离……再放……”   校正之后,精度有所改善,战舰上的喧哗嘲笑忽然就变成了惊呼夹带着惨叫,终究有两发砲石击中了目标。   不过对方的战舰似乎很是牢固,并未给船舰造成多少影响。   杨怀安不免皱起了眉头,心下有小小的奇怪。   对方为何还不还击?   砲石之利,向来是中原人占据优势。   对方进入了射程,居然无动于衷?   不免让人惊奇。   杨怀安不管不顾,继续命砲石强弩射击。   一连三轮,中原居然依旧被动挨打,一艘船舰在他们的砲石下,开始渐渐下沉,显然船底给他们轰了一个大洞。   只是对方并没有彻底沉入水底,应是船舱里的兵士,堵住了破口。   杨怀安扬眉吐气,大笑道:“对面的诸位,莫要怪我大理砲石无眼,要怪就怪你们中原皇帝无能,要你们前来送死!”   周边兵士也跟着大笑:“中原皇帝无能,要你们前来送死!”   声音在大渡河的上空飘荡…… ##第四十二章 毒烟、猛火   负责攻打河间沙州堡垒的大将叫田重进。   相貌魁梧,以膂力称雄。   罗幼度很重视新一代的武将培养,常于军中提拔冒尖之人,以作军官储备。   田重进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新提拔出来的将官,田重进不似周边老将,战功赫赫,自身并没有拿得出手的指挥战绩。   此番获得主攻任务,正是证明自己的时候凶悍的向着大渡河河间的沙州石堡寨发动进攻。   罗幼度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见石堡寨里的兵士开口羞辱他们的皇帝。   攻寨兵士愤怒之极,纷纷破口大骂。   不过他们一人一句,并无章法,乱糟糟的杂乱无序。   田重进本幽州一百姓,应募从军,无家世无身份,就一寻常小卒,能够获得今日地位,全靠罗幼度推行的选拔制度。   尽管还无机会与罗幼度面对面的会晤,却也将他的知遇恩情记在心中。   此刻亦是怒发冲冠,他一阵长声大笑,先压下了己方乱糟糟的怒骂,随即高声道:“我乃侍卫亲军司骁武军指挥使幽州田重进,大理小儿,鼠目寸光,只会说嘴。某便立在这船头之上,你又能奈我何?”   他这一叫喝,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隔江传入杨怀安耳中。   杨怀安心中生怒,暗忖:想死,大爷成全你!   他不加多想,大声下令:“各砲手对准对方头舰,全力先打掉田重进坐舰,擒贼擒王!”   各处抛石车依照命令转移攻击目标。   这一耽搁,中原舟舰已经前进了三十余尺。   杨怀安一声令下,三十几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对着田重进飞抛了过去。   田重进座下舟船在巨石来袭之际,突然加速,在两军将士们的惊呼和呐喊声中,巨石重重落在船舰身后的水面上,激起一排高高的水柱。   田重进的胆气激发了身旁兵卒,轰然大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   田重进见距离已到,高呼一声。   二十余瓦罐对着沙州石堡寨飞射出去。   杨怀安心中莫名,见一个个黑影对着自己射来,眉头微皱。   只觉得莫名其妙。   杨怀安是知道中原的厉害的,他的祖父、父亲、族部都惨死于中原,对于中原此次来袭,做足准备,不敢有任何大意。   中原向来以砲石称雄,他这石堡寨为了防御中原砲石,以嫩竹为心,夯石、青石垒砌,对于砲石有着极强的防护能力。   但中原此方攻寨套路与他想象中的大不一样。   中原居然没有用砲石攻击,而是迎着他们的砲石前突。   也亏得对方战舰坚固,不然早就给他们砸得七零八落。   好不容易等到飞石来袭,结果看着飞来无力的黑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就是中原的砲石之利?什么玩意……就这东西,老子敢用手接。”   当然没有给他手接的机会。   瓦罐里装的是沥青油。   一罐罐的沥青油砸在石堡寨的墙上,四溅开来。   黏糊糊如鼻涕状的液体四溅开来,顺着寨墙往下流淌。   杨怀安更加迷糊了……   这东西?啥玩意?   但随着一支火箭飞来,漆黑的浓烟瞬间升起。   罗幼度一直重视石油的提纯。   以现在的技术想要将石油提纯成为沥青与各种类型的油是不可能的。   但经过不懈努力,还是有一定的成果。   原油现在提纯为猛火油跟沥青油。   猛火油威力可怖,一点就燃,而且还能顺水蔓延,威力奇大。   沥青油则恰恰相反,虽然同样的遇火就燃,但是缺乏蔓延速度,相对猛火油耐烧,威力并不大,但因杂质多,燃烧起来黑烟漫天,烟雾浓厚。   工部完成了对石油的提炼,将作监通过后梁与后唐时的喷火器,改良了猛火油柜,献给了罗幼度邀功。   见识过猛火油的威力,军中诸将皆对猛火油叹为观止。   唯独罗幼度觉得沥青油有点意思。   沥青有毒,沥青油燃烧时的黑烟,既能遮掩视线,也能给烟雾中的敌人的眼睛,呼吸道轻微创伤,令之战斗力大减。   这种沥青油在正面战场上用处不大,可对于进攻沙州石堡寨这小而坚的城池,却有着奇效。   “咳咳咳!”   杨怀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攻寨手段,吸了不少的黑烟,难受的咳了起来,眼睛有些生涩,甚至隐隐有泪水留下。   听着周边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这烟有毒!”   杨怀安叫了一声,“快快卧倒闪避!”   杨怀安有着丰富的对付毒烟的经验,毒烟这玩意在他们南疆算什么稀罕事物。   大理一统的时候,就遇到过地方蛮人用毒虫烂叶制造毒烟。   威力可比这大得多。   看起来吓人,但其实很容易避开。   往地上一趴,毒烟自然升空消散。   而且毒烟并不认人,在毒烟中对方也不能干什么。   杨怀安丝毫不乱,见毒烟势头减缓,供着身子探出头去,却见对面的中原舟舰,分作两队,有绕过河间沙州石堡寨的迹象。   杨怀安看得一怔,随即眼中透着一丝恐惧,终于慌了。   对方根本就没有强攻沙州石堡寨的意思。   对方的目的是链接河间沙州石堡寨的浮桥。   只要拿下了浮桥,那么位于大渡河河间的石堡寨,就失去了身后左右两寨的支援,彻底陷入无援之地。   这链接三大石堡寨的浮桥,就是大渡河防线的软肋……唯一的逆鳞。   对方竟然直接看穿了自己防线的破绽,利用毒烟掩护,进攻浮桥?   直到这时,杨怀安才感受到中原兵的可怖。   杨怀安终究久经战阵,反应迅捷,高声喊道:“传令西南石寨,东南石寨,分兵一千居于浮桥,以连弩长矛御敌。”   但是中原兵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直接冲击浮桥。   而是再次对着浮桥抛射出来一罐罐的瓦罐。   “又来?”   杨怀安微皱眉头,那黏糊糊的液体就算遇水不沉,也会顺着水流冲走吧。   那黑烟固然厉害,维持不过一刻钟,又有何用。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次燃起的不是烟,而是火。   熊熊烈火在大渡河的河面上燃烧着。   无情的烈火将他调往浮桥的兵士包围,听着族人的哀嚎惨叫,他看着烈火烧着链接西南石寨、东南石寨的浮桥,脑中一片空白。 ##第四十三章 战舰为桥   这看着浮桥给大火淹没,不只是杨怀安傻眼了。   连周边的大理国兵士都傻眼了。   大渡河南岸的三石堡寨防线是大理开国皇帝段思平、高方一众人精心布置的,为了就是抵御中原入侵。   虽说他们跟孟蜀关系不错,但谁也不敢保证北伐无望的他们会不会调转兵锋南下。   毕竟有背刺大师孙十万的前车之鉴。   这身为建造者,他们自然清楚这道防线利用大渡河的特殊地形,极为牢固。   也清楚防线最大的破绽就是浮桥,故而针对进攻浮桥,他们设计了不少的应对方案,其中也包括灭火方法。   但是……   这火怎么灭?   用水?   火焰就在水上烧的。   用沙土?   在陆地城楼上可行,在大渡河上?   你沙土一撒,直接沉底了。   猛火油这玩意在陆地上还有法克制,但是在水面上那就是一个无解的玩意。   杨怀安气急败坏,双目充血,只觉得天旋地转,彼此差距太大了。   身负血海之仇,杨怀安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想着与中原一决胜负。   想着如果高骈不那么短命,想着高家若有后人改多好。   自己能够为祖父,为父亲,为族人报仇。   可一交锋才知道,自己是井中蛙,竟被人戏弄于股掌之上!   关键杨怀安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   自己的应对有什么纰漏?   毫无道理,毫无理由,杨怀安就看着胜利的天平一点点的向对方倾斜。   就在烈火烧浮桥的时候,杨怀安发现对方那可怖的瓦罐开始向他们所在的沙州石堡寨飞射而来。   随着火矢的射入,热浪在石堡寨里爆发开。   “该死!”   杨怀安叫了一声,根本就无暇他顾,叫道:“快,用沙土覆盖,万不可用水。”   猛火油固然厉害,但石堡寨对于火攻的防御到位,除了造成动乱,并没有带来多大的伤亡。   然后便在这时,他耳中听得巨大的碰撞声,水面上欢呼声大作。   杨怀安带着几分不安地望向河上,却见在他们着急忙慌灭火的时候,不知在什么时候,河面上的火已经减弱消散了。   中原的战舰趁着这个时候冲到了浮桥附近,其中一艘直接撞上了浮桥。   浮桥本就经过烈火中烧烤,脆弱异常,又经过这一撞击,登时断成两截。   为首的那个就是高喊着吸引火力的那员猛将。   田重进在撞断浮桥之后,命人操船从后方杀向石堡寨,他一手举着大盾,一手高举着金瓜锤,跳上了河间沙州,手轮金瓜锤配合大盾,一攻一守,锐不可当,起手处哀嚎连连,己方士兵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在田重进身先士卒之下,一个个因为石堡寨辱骂罗幼度而心头憋火的兵士,纷纷停靠岸边,跟着自己的将军杀向石堡寨。   杨怀安急得心若火烧,五内俱焚。   想着自己信誓旦旦的与岳侯保证,凭借大渡河三寨防线,将中原贼兵抵挡在对岸。   现如今莫说一日,连一个时辰都未至,自己有何颜面面对岳侯?   杨怀安高吼着:“不怕死的大理勇士,随我杀上去。”   任凭杨怀安再如何奋勇,浮桥的摧毁,意味着河间沙州得不到大渡河岸两寨的支援。   在后继无力的情况下,杨怀安面对源源不断地中原兵卒,不过是困兽之斗。   大渡河北岸。   高怀德听着杀伐声渐渐小了下去,下达了全新的命令:“传令下去,立刻进攻河岸两寨,让常思德率部进攻西南寨,张琼进攻东南寨。继忠、继明,你看准机会,趁着对方应对左右两路军马进攻的时候,直接从两寨中间强行登陆,随即兵分两路,协助常、张二将分夺两寨……”   袁继忠、皇甫继明两位兴起之将,眼中也闪着丝丝兴奋,高声领命。   高怀德高居马上,瞧着对面的营寨,安静的当着他的美男子。   这位常山白马银枪的传人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自小就在祖父、父亲的教导下学习兵事。   与这个时代大多将领靠着野路子,纯吸取经验一路滚打上来的情况不同。   高怀德是属于那种又经过系统训练,又身经百战,临阵经验十足的高富帅。   既有理论又精于实战,大理在大渡河布置的三寨防线确实精妙。   但高怀德理论实战一结合,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浮桥这一逆鳞,所有战术皆围绕浮桥来制定。   杨怀安作战经验丰富,可他对上高怀德这种要什么有什么的大将,真不够看得。   河间沙州的石堡寨失守,河岸上的左右两寨就很尴尬了。   他们让常思德、张琼左右一怼,只能各顾各的。   袁继忠、皇甫继明这两位小将也是在万千兵士中提拔出来的豪勇之士。   面对中原的尚武之气,第一次担当重任的他们激动毫不怯场,无畏地冲在最前头协助常思德、张琼,拿下了大渡河南岸。   高怀德见对岸战火已停,大手一挥,道:“将所有战舰列于河面,以战舰为桥,全军渡河!”   ……   建昌府邛部州乌弄城。   在得知中原大军抵达大渡河北岸之后,高方便知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并不想与中原为敌,但是敌人已经陈兵于疆界,却也由不得他不打。   故而集齐兵马北上前往大渡河。   高方此举有两个目的,其一向中原炫耀自己的军势,其二借助大渡河之防线,让中原知难而退。   只要不起战事,自己认点怂,多给一些岁币贡品什么的,都不是事。   脸丢的是大理段氏,跟他这个岳侯有什么关系?   高方完全低估了罗幼度的魄力,低估了中原百战劲旅的实力,以及中原研发的黑科技。   他想不到中原大军刚抵达对岸,一刻都不休息,立刻发动攻势。   急冲冲的点齐兵马北上,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了邛部州乌弄城。   这邛部州在北周、隋、唐为邛部郡,后乌蛮笃慕现居之地。   笃慕蛮原本生活于荒凉的大山之中,就是一处毒蛇毒虫盛行,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   高方将他们迁徙至建昌府,环境提升了何止千百倍。   在定居邛部郡的那一瞬间,笃慕蛮就将自己的世居之地,抛弃了一干二净。   将自己的族民都改成了邛部川,开开心心的在邛部定居,并且亲切地称呼自己所居之地叫邛部州。   “岳侯!”   一个身型矮小,但四肢极为粗壮的中年人带着几分惶恐地来到高方大军之前。   他脸色苍白,声音有些颤抖。   高方眯眼看着面前的中年人,说道:“阿伏,你慌什么?”   中年人就是邛部川的酋长,名字很简单,就叫阿伏。   高方早年听过阿伏的传说,猛兽都不敢横行的沼泽里住着一支笃慕蛮族。   他们如若鬼魅,在丛林中,族人皆有以一当百之能。   高方派人与之联系,劝说他们迁徙至建昌府,本想着让他们助自己一臂之力。   结果发现压根不是那么一回事,酋长阿伏胆小怕事,遇事就躲,遇到危险就藏,根本指望不上。   高方也没有因此出尔反尔,反正他将建昌府的本地人都迁徙到了大理、昆明,建昌府缺人,让他们填充当地人口也能给大理增加一些税赋。   真将笃慕蛮族赶回深山老林,他们愿意交税,自己还不敢派人去取呢。   一连十数年下来,高方意外发现自己小觑了这个叫阿伏的酋长。   原本只是不足千人的蛮族,短短十数年间,吸纳四方流民居然发展成了一个上万人的部族,扩张了数十倍。   对方并不喜战,依旧怂如老狗,但族部所教税赋分毫不差,高方也由之任之了。   阿伏叫道:“岳侯,不好了,中原人已经过大渡河了,大渡河的沿河三寨早为中原攻破了。”   “怎么可能!”   高方忍不住低呼出声,他翻身下马,拉着阿伏来到一旁,说道:“休要胡言,沿河三寨何等坚固?杨怀安又是我大理百战将军,有他驻守三寨,怎可能轻易失守?”   阿伏言语中透着几分恐惧,说道:“我不知啊,虚恨部的人逃到了邛部州,他们说的。说中原人可怕,会妖法。能够制造毒烟,还能在水上点火,烧浮桥。只是一个时辰,河心石堡寨就给中原军拿下了。河边两寨也没有支撑多久。”   高方脸色微变,阿伏说的情况混乱。   但是高方还是从其中听到了关键词。   烧浮桥!   高方自然知道三寨的弱点就是浮桥,心中中原兵马必然是用特殊的手段,先一步攻破了浮桥,这才拿下了南岸三寨。   这样一来,确实说得过去。   只是中原大军轻易就找出防御线的破绽,并且有办法攻破。   这份实力,确有些可怕。   谋士董昀突然道:“他们拿下三寨不久,接下来必然渡河。不如直接趁他们渡河之际,派遣骑兵袭之,半渡而击。他们刚刚大胜,防备必然松懈。”   高方眼中一亮,正考虑此法是否可行。   前方探路的斥候领着十余败卒来到了军前,带来了全新的消息。   中原兵马已经尽数渡河。   董昀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这么快?”   败卒道:“中原战舰沿河列队,直接在大渡河上架起了战舰桥……” ##第四十四章 望风而降   大渡河的地形高方是亲自勘察过得,宽敞且湍急。   以战舰为桥,那规模!   高方默然不言。   董昀身为谋士,自然明白高方此刻困境,提议道:“中原已过大渡河,我军再无支援必要。不如撤回西昌城,待敌来攻?”   高方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说道:“也罢!就依先生之言……”   他说着若有所思的看了阿伏一眼。   却见阿伏脸色大变,惶恐道:“岳侯不可啊,您撤了,邛部川怎么办呀?邛部川没有多少兵士,可挡不住北贼的一击。”   大理的部落与之前吐蕃的部落是完全不同的。   吐蕃早已分裂成千八百块了,他们的部落是自治,拥有自己的军队武装,自产自足。   而大理是完整的一个国家,部落分为重兵重民。   虚恨部就属于重于军事的部落,大理会补给粮食刀兵铠甲。   邛部川则属于重民农商部落,有粮有钱,没有自己的军队,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所产物资得一并上缴国家,由国家统一分配。   也就是大理治下和平,不然就邛部川蛮早就给撕裂吞得渣都不剩了。   高方还想着走之前清一清邛部川蛮的资源,见阿伏这怂样,也断了此念头,为了一时贪念,毁了自己的名声,并不值当,说道:“中原刚抵达大渡河,便投入战斗。接下来必然会在大渡河南岸休整,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南迁。永昌府无量山附近有一块地方,你们可去那边安居。”   阿伏脸色大喜,不住的点头哈腰。   “走吧!”   高方不再理会阿伏,率部回撤。   先返回西昌城,再来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阿伏恭恭敬敬的送高方离去,摇头晃脑的返回了乌弄城。   乌弄城说是城,其实就是大一点的县镇,就一些土墙围了一圈,防小规模的盗贼。   因虚恨部不少逃兵入城,他们说着中原的可怕,邛部川也是人心惶惶。   见阿伏归来,有身份有地位的皆蜂拥到近处,打探情况。   阿伏这时没有在高方面前的唯唯诺诺,而是一幅不苟言笑的模样,老练的安抚了众人的情绪。   直到府衙里只剩下阿伏与他弟弟卑吠、少盖与儿子阿有、牟昂。   阿伏这才将高方的意图告之众人。   卑吠道:“无量山还行,比不上邛部川,却比我们的之前的鬼地要好多了。”   他们邛部川蛮的核心成员世居鬼地,所以阿伏还有一个很威风的名号百蛮都鬼主。   少盖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大脑袋,道:“我喜欢邛部川,不想走。”   卑吠无奈道:“我又何尝想走,就我们手上的实力,哪里抵得上中原千军万马?”   阿伏面对自己的家人,又换了一副模样,笑呵呵的看了两个弟弟一眼,道:“都不用争了,我以决定,不走了,直接投降中原。这过日子,跟谁不是过呢。别看高方在南疆威风八面的,对上中原,讨不得好。”   阿伏在邛部川有很大的威信,在他的号召下,邛部川直接归降了中原。   阿伏亲自领着儿子阿有来到了大渡河南岸,拜会高怀德。   “见过天朝大将军!”   阿伏、阿有学着中原的作揖礼,向高怀德问好。   “邛部川在汉唐时期,便是汉家领土。我部久仰天朝文化,闻中原天兵抵达,特率部归顺天朝,成为天朝子民。”   阿伏这话一点也不掺假。   笃慕蛮族数百年来都生活于一处叫鬼地的穷山恶水之间,族部虽无外敌,但年年与自然抗争,日子极为清苦。   阿伏自小跟族里的老祭司学习汉文化,继任族长之后,不愿走前任老路,开始求变。   大胆的带领族人走出鬼地,在邛部川接受全新的生活。   邛部川与蜀地很近,往来蜀地大理的商贩,常在邛部川歇脚。   阿伏从他们口中了解了不少东西,还特地聘请蜀地不得志的书生给族人上课,学习蜀地的农耕技巧,鼓励经商。   邛部川发展至今,一切模式都是抄蜀地的作业。   蜀地官员贪婪,弄得民不聊生。但是阿伏是真心发展族部,行事公允,直接让邛部川十年间壮大了十余倍。   高怀德并不擅于处理这方面的关系,只是礼貌的回应了几句。   一旁的郭无为协助高怀德处理细节问题。   “阿伏族长安心,我天朝雄师军纪严明,一路而来,秋毫不犯。你回去好好安抚族部百姓,让他们一切如常。今后,贵部税收以我中原政策为准。大理的那些苛捐杂税,一概废除。”   “不过既然归顺我中原,阿伏族长得向着我中原才是。我大军南下,对于大理地形地势不甚了解,阿伏族长可否为我军安排向导?”   阿伏毫不犹豫的道:“这是自然!”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儿子阿有,笑道:“这是犬子阿有,他最是仰慕中原文化。在他的床头还写着中原天子的四句名言呢。什么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阿有一直负责与周边族部的往来。”   阿有上前一步道:“邛部川以农商为上,建昌府附近族部愚昧,并不相信蜀人,更不信中原。草民便入他们部族,收购他们存储物资,送往蜀地贩卖。别的地方不好说,对于建昌府周边山里的各族部所在之处,没有比草民更熟悉了。”   高怀德闻言,瞬间来了兴致,说道:“看得懂地图否?”   阿有道:“懂得一点。”   高怀德指着自己的案几,说道:“这里有一幅地图,你将周边大理各族营寨都绘制下来。”   阿有上前几步,看着精致的地图,略微讶异,随即取过笔来,在地图上一一标示:保塞部、落兰部、勿邓部、两林部、阿都部、沙麻部、风琶部七个部落所在之处。   高怀德让郭无为代替自己接待阿伏、阿有,叫来全师雄、常思德、田重进、袁继忠、皇甫继明等将商议军务。   高怀德将地图挂起来示众。   看着七个部落的所在方位,诸将都皱起了眉头。   全师雄沉声道:“这个高方,不可小觑啊!”   高怀德颔首道:“七个部落三个拱卫建昌府的西昌城,还有四个位于通往西昌城的左右群山之中。如果我们放任四部不管,后勤会受到无休止的袭扰。” ##第四十五章 游击   帐中诸将皆除了个别后起之秀,经验略差。   余者皆是久经战阵的大将。   高怀德简单的一句话,已经将他们面临的情况说明了。   这大渡河以南皆是山地林地,一直到西昌城的河谷平原才有大军施展的空间。   此刻高方已经退回西昌城,这请君入瓮的架势,再明显不过了。   全师雄说道:“依照末将对大理的了解,高方此举目的有二。其一、将我军困在这一路的山林之中,他们堵在平原之口,而保塞部、落兰部、勿邓部、两林部这四部,沿途袭扰我军,利用地形优势与我们一战。”   “其二,引我大军入西昌平原,拉长我军的后勤防线。他们本部聚西昌而守,阿都部、沙麻部、风琶部袭扰我军攻城,至于保塞部、落兰部、勿邓部、两林部,将会全力阻击我军的后勤防线。一旦成功,我军就有覆灭之危。”   “后勤防线皆是山林,于我们而言,防不胜防。”   常思德用兵向来稳重,见不得自己后方千疮百孔,说道:“如此一来,只能将保塞部、落兰部、勿邓部、两林部一个个拔了。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后勤无忧。”   高怀德眉头紧锁,说道:“一个一个拔,稳扎稳打,是个办法……只是如何快准狠地将这四个钉子拔了?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老实的与我们死磕到底……”   全师雄说道:“遇到情况不对,就往山里钻。我们蜀地作战,经常如此。他们生活于山中,想必这一招,炉火纯青。”   这拿下大渡河,大理的地利优势就摆放在诸将眼前了。   几人商议着情况。   郭无为通传了一声挑帐入内。   听了一会儿商议,知道了会议的大致内容。   郭无为说道:“看来高方对于他们大理山林作战的本事颇为自信。”   全师雄道:“他们有自信的本钱,便如西凉、契丹的骑军,优势是天生的。”   郭无为先向着全师雄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高怀德道:“如此我们手中便有两大杀手锏可用。”   高怀德眼中明悟,淡淡笑了起来:宣威军跟横山军。   宣威军是罗幼度一手训练的奇兵,主要任务用于攻坚奇袭,日常训练就是翻山攀爬,有着不俗的山林作战的能力。   至于横山军,源于横山羌。   自从多年前归顺中原以来,依照约定横山羌青年皆有从军义务。   罗幼度将之安排于太行山脚接受中原的正统训练。   此番入蜀,罗幼度考虑山地战,也将之调拨给了高怀德。   攻打利州与剑南关时,宣威军、横山军就展现出了自己超凡的山地战能力,宣威军抢修栈道,进克小漫天寨,势不可挡。   横山军抄小路以迅雷不及掩耳,走来苏小道绕至剑门关后,攻克关城也是居功至伟。   这两战宣威军、横山军都展现了非凡的山林奔袭作战的能力,只是蜀兵太弱鸡,掩盖了他们的能力。   郭无为自信满满的道:“依照在下估算,高方将会采用计一,而非计二。高方此人太理智,以至于理智的不敢孤注一掷。他知大理的国力与中原相差甚远,他知大理内部,远比不上朝廷上下一心。故而高方他所思所想不是结死仇,而是让我们知难而退。”   ……   高方回到西昌城,这屁股还没坐热,便得到了阿伏率领邛部川向中原投降的消息。   高方脑中浮现阿伏那怂如狗模样,想着与阿伏的几次接触,那遇事就躲,永远在后方看戏喝汤,瞬间明白,自己这是给忽悠了。   终日打猎反被大鹰啄瞎了眼。   高方顿觉一股火气直上咽喉,破口大骂:“好一个忘恩负义的鼠辈,本侯诚心待他,他却将本侯当作猴耍?”   这脑子一热,甚至动了出兵荡平邛部川的意思。   最后还是憋了回去,自语般的切齿道:“以大局为上,逼退了中原,再来收拾阿伏。本侯要将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阿伏是大理第一个投降中原的族长,杀鸡儆猴,对于他必然是不能手软的。   高方压下心头怒火,沉吟片刻,对着董昀下令道:“你立刻通知郎安平、熊心、林大輝、隗虎,让他们沿途袭扰阻击中原,让他们在山林中,首尾不得相顾,被动挨打。能够逼得他们撤军,那就最好了。”   郎安平、熊心、林大輝、隗虎便是保塞部、落兰部、勿邓部、两林部的族长。   高方确实如郭无为猜测的一样。   高方太过理性,深知两国差距太大,逼退中原,让中原知难而退,才是主要目的。   董昀说道:“属下并不觉得中原会贸然进兵。中原皇帝向以谋略见长,可他用兵之法,向来是求稳为上。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寻机败敌,他从不冒险,故而常胜。”   “他为君上,部下多多少少也会受其影响。贸然进兵,非他们风格。照属下估计,他们还是会攻打四寨,确保后路安全,方才会向西昌进兵。”   高方“哈哈”大笑起来,认同了董昀的判断。   “本侯也是如此想的!”   “他们现在有阿伏这个叛徒指路,一定会先一步的进攻四寨。”   “不过无妨……”   高方自信满满的说道:“山林之中,我大理勇士称王。他们所依仗者,不过是兵多将多。我们没必要逞一时之勇,中原大军敢攻寨,我们往山里钻。只要事先在山中储备粮食,保管让他们抓瞎。”   “这样更好了,就耗着,看谁能耗过谁。”   他顿了一顿,说道:“趁着中原兵马还未行动,我们给四寨人送些粮食。”   “忙活到最后,发现徒劳无功,最终还是会冒险深入西昌城的。”   “他们若识趣,就自己退去。”   “要是真的进入西昌平原,那就别怪本侯不给他们后悔的机会。”   高方一代大理枭雄,自然是有自己的底线。   接下来的战事一如高方所预料的一般。   高怀德并没有着急的向西昌城进兵,而是在大渡河休整以后,驻兵邛部川,在阿有的领路下,对于最近的保塞部发动了攻击。   只是中原兵马长驱直入,一直杀进保塞部。   保塞部整个部落,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中原兵士将保塞部洗劫一空,但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保塞部的百姓重新回到了山寨。   虽然物资没了,至少屋子还在,不用露宿荒野。 ##第四十六章 求稳之策   成都府衙。   罗幼度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眉飞色舞。   不为高怀德取得开门红而雀跃,只为田重进、袁继忠、皇甫继明这些后起将校的优秀表现而欢喜。   任何时代,人才都是国家强盛的的象征。   随着一统的临近,接下来的战事会越来越少。   朝廷未来要不不动兵,一动则是大规模的灭国战。   不可能再如五代十国那般,让一个个地痞混混,凭借一腔热血,慢慢的吸取经验,成长为一代名将。   这征战的机会越来越少,越要注重兵将的培养。   故而田重进、袁继忠、皇甫继明出彩的表现,在罗幼度的眼中比高怀德取得大胜更加让他高兴。   罗幼度的心情影响到了一旁在点茶的花蕊夫人,她脸上也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罗幼度伸着手脚,说道:“夫人笑什么?”   花蕊夫人毫不掩饰的道:“陛下高兴,妾就开心。”   她说着将自己的抹好的茶,递了上来,什么也不问。   罗幼度一边搂着佳人,一边品尝着茶说道:“朕欣慰朝廷未来,后继有人……”   相比自己宫里的几位佳人,花蕊夫人无疑是最懂得照顾人一个。   过了几日,前线因为地形的劣势亦传到了成都。   罗幼度并未着急。   他精于兵事,知道行军作战不可能一帆风顺,难免会遇到各种不利己方的情况。   正是考验将官应对能力的时候。   他没有出手干涉,而是任由前线将官发挥。   直到这日,毋昭裔、欧阳回上门求见。   欧阳回是毋昭裔担任成都府长史后举荐的人才,也是当年孟知祥一辈的能臣干吏,在孟昶早年励精图治时期,也干了不少大事。   但随着孟昶渐渐荒唐,欧阳回并没有毋昭裔撂挑子不干的魄力,也没有跟王昭远、伊审征这类人同流合污。而是俭素自守,游离于于权利中心之外。   对于蜀地的改革,罗幼度并没有亲力亲为的打算。   身为皇帝,这种事情就不是他亲自动手的,让事情有一个回旋余地。   他亲自下场,意义情况完全不同。   将任务交给更加熟悉蜀中的毋昭裔,身为皇帝,他只要给毋昭裔撑腰,在关键时候做决定就好。   毋昭裔还没有开始展开对蜀地政坛的清洗,只是招募了一批信任的官吏。   欧阳回就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与汉中的刘温叟,为毋昭裔治理蜀地的左右臂膀。   “见过陛下!”   毋昭裔、欧阳回一并行礼问好。   “坐!”   罗幼度指着一旁的凳子。   两人并未立刻入座,而是拿出了一封奏疏,道:“这是臣与欧阳兄拟定的改革方案,请陛下过目。”   罗幼度不动神色的接过。   这份奏疏就是罗幼度考验毋昭裔真正成色的文案。   在任用毋昭裔之前,他也要求蜀地官员上疏针对蜀地当前的情况,应当如何改治。   前前后后罗幼度收到了八十余封奏疏,里面写的天花乱坠,将文人的浮夸展现的淋漓尽致。   什么言论都有,改革创新,力求更变。   罗幼度瞧的是直皱眉头。   这一群家伙倒也不全是无能之辈,只是空谈占据多数。   缺乏实际经验,全靠书本里学的死知识。   看着极有道理,但实际操作起来,成效如何,完全未可知。   看着毋昭裔、欧阳回共同拟订的奏疏,罗幼度带着几分意外的说道:“这奏疏有些复古啊!”   毋昭裔的奏疏没有什么新奇的思想,核心论点在于恢复躬耕,鼓励种植桑麻,于山中种植茶叶,发展蜀地特有的蜀锦、茶文化。   这些都是很老的政策,说句陈芝麻烂谷子都不为过。   毋昭裔却道:“臣以为在百姓连耕种铁器都匮乏的蜀地,寻求创新,那是自寻死路,求变不如求稳。发展蜀地自身的特色,先让蜀地百姓活下去。再来考虑其他东西……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求变全无意义。臣下以为,稳住了求变,天经地义。稳不住了求变,也是情理之中。乱中求变,却是自寻死路。”   欧阳回接话道:“陛下英明神武,收复陇右、凉州,重新开通西方商路。蜀锦、蜀茶皆是西方所需之物,价格不菲,不愁没有销量。”   罗幼度抚掌笑道:“言之有理。”   毋昭裔对于蜀地的情况,确实比自己更要了解,对于蜀地的特点亦是如此。   毋昭裔知道从何处入手整治,知道蜀地怎么发展更加便利。   在抓重点上,自己这个外人,比不上毋昭裔这个在蜀中生活了三四十年的老人。   罗幼度道:“蜀锦与蒙顶石花,朕很是喜欢,朕会下旨,蒙顶石花定为贡茶。蜀锦亦可为贡品,可代为缴纳税赋。”   毋昭裔、欧阳回闻言皆是大喜。   毋昭裔起声道:“臣替蜀中百姓,谢过陛下。”   恢复农耕以足食,发展蜀锦蜀茶促进经济。   看似简单,却是蜀地百姓百年来,最为核心的生存之道。   罗幼度接着道:“方案切合蜀地的实际。创新固然重要,但一切创新都得建立在基础之上。先守旧以稳定蜀地民生,然后在寻求突破。稳中求变,才是治国之道。”   随即强调道:“再好的政策也得靠人来实行,你看大理的邛部川,他们就完全抄蜀地的政策。结果人家红红火火,邛部川扩张了十数倍。蜀地经济却是千疮百孔。人为之祸,远胜天灾,不可手软……”   毋昭裔肃然起身道:“陛下放心,臣一大把年纪了,子孙也会同陛下一并入京,孤家寡人,最不怕的就是报复。一条老命,换蜀中净平,值得!”   “好!”   罗幼度放心拍掌,笑道:“要的就是这种魄力,有什么需求,尽管直言。”   说着,他想起了大理的困局,问了一句:“子专先生还无消息传来?”   毋昭裔摇头道:“子专先生深入羊苴咩城,消息不易传达,不知情况如何。”   欧阳回却忧心忡忡,说道:“攻势是否过于凛冽。大理那边尚无消息传来,大渡河以南一直至西昌城,都是山林险地,大军不方便伸展,与我军不利。”   罗幼度笑道:“这个就不用欧阳卿挂心了,不出半月,必有捷报传来。我中原大军若大理山林都克服不了,未来怎么去契丹的上京??” ##第四十七章 心意相通   重重叠叠的山林,一支兵士快速的于荆棘山林间穿行。   少盖犹如一只猴子灵猿,在近乎无路的兽径穿梭。   眼中透着几分恼怒,也透着一丝丝的意外。   对于中原的实力,少盖这位邛部川族长的亲弟弟并没有很深的认识。   但对于中原兵马陷入山林困局有些不屑。   就中原兵马那蠢笨攻山的模样,还想在山林里逮住自小生长在山里的滇中族民?   直到今日,高怀德一脸冷峻的表示他们会派遣一支先锋军队探路。   少盖还记得一开始听到这消息忍不住在心底暗笑:中原用兵也不过如此嘛!   少盖对于兵法并不精通,但身在山林中对于山地战有着得天独厚的见解。   这支前去探路的先锋军队必然会受到保塞部、勿邓部的袭击。   能活下来多少?   但很快他便笑不起来了。   高怀德提出了一个要求:要他们领着兵马抄小路奇袭保塞部、勿邓部。   少盖当时就明白了高怀德的意思,探路的先锋军就是诱饵。   他们是打算将保塞、勿邓两部的战士诱惑出来,去袭击保塞、勿邓的营寨。   高怀德的态度强硬,他们的大军就驻扎在邛部川,威胁的架势已经很明显了。   少盖不得不当这个领路人。   这一路上他故意找偏僻无人的地方走,就想让中原兵吃吃苦头。   结果发现对方竟然跟上了,他们三千余人身手异常矫捷,在山涧中行走。   固然比不上自己,却很有章法,相互配合搀扶。   不论是攀爬山壁,还是过湿滑水涧,都不受一点阻碍。   少盖忍不住问道:“康将军,你们也是山里人?”   康再遇摇头道:“不是,我父子是洛阳人,另外一队却是山里长大的。”   少盖听过洛阳,在书里看过,中原城市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长安、洛阳。   “那,你们在山林里的本事从哪里学得?就你们翻山越岭的动作细节,不是常年生活在山里的,根本不会注意到。”   这爬山越岭,并不是有脚有力气就行的。   需要注意草丛荆棘里的毒蛇,树枝上的毒蜂,烂木里的毒蚁以及石头上的青苔等等细节。   这一切都能在康再遇、康保裔父子身上看出来。   他们作为领路人留心着这些细节,后方便可安全通过。   康再遇笑道:“是一位叫林仁肇的都统教的,他生于百越闽地,在山林中的本事,可是天下一绝。”   少盖有些不服气,在厉害有他们这些从鬼地走出来的厉害?   他们就是少人,真要小规模的山林战,他们百鬼勇士才不输任何人。   少盖收起了轻视之意,老老实实的领路。   邛部川经济发达,又无军备护卫,阿伏这位百蛮都鬼主早留有一丝后手。   在邛部川附近的保塞部、勿邓部、虚恨部这些潜在对手,他都事先做了详细探查。   对于保塞部、勿邓部附近的小道、兽径不亚于他们自身。   依照高怀德、郭无为的原定计划,是尽可能地逼近山寨,然后发动强攻。   一路擒杀尾随,捣破对方的藏匿地点,销毁他们的粮食。   但是康再遇发现少盖领的路极为隐秘,山寨主要战力都去袭击中原先锋军了。   也就留有少许族兵护着主要山上道路,对于他们所走的兽径并没有防备。   或者在对方的潜意识里,笨重的中原兵只会从登山干道上山,没有本事走鲜为人知的兽径。   “父亲这就简单了呀!”   康保裔眼中闪着光,说道:“现在这情况,用不着下狠手。直接生擒,将他们全部擒拿下山。这所有妻儿,都在我们手上?还怕保塞部不降?”   康再遇沉吟片刻,说道:“好就这么办!”   双方一合计,立刻拟定了围擒战术。   康再遇、康保裔从山林中冲杀出来的时候,保塞部上下都吓傻了。   寨里的男人都出去了,留守的一些,也都在附近山道潜伏,留在山寨里的都是一群老弱病残孕。   面对凶神恶煞的中原奇兵袭击,压根就没有反抗的力量。   中原兵来得太快,连逃跑的时间也没有给她们。   除了束手就擒,别无选择。   康再遇、康保裔这一队兵马极为顺利。   但进攻勿邓部的横山军遇到了些许意外。   勿邓部是乌蛮七部之一,他们所占据的山寨最是险峻,并没有可行的兽径可以利用。   在靠近山寨山腰的时候,就被发现了踪迹。   横山军的统帅叫姚宝,三原人,勇鸷有谋,在关中很有名望。   他听闻姚内斌姚老虎之名,觉得很是投缘,登门拜会。   两人比较武艺骑射,居然不相上下。   姚内斌便将他留在军中,与定难军作战。   姚宝在对战中表现奇佳,正好罗幼度缺一位统帅横山羌兵的将官。   姚内斌将之举荐给了罗幼度。   经过测试,姚宝确实有本事统帅横山军。   横山军见识过姚宝在战场上的神勇,对他也很是心服。   姚宝见行踪泄露,当机立断,直接杀上了山寨。   这时候他可顾不得手下留情,直接一通烧杀,将已经逃窜的勿邓部山民向藏身之地逃跑。   在这生死关头,没有人能够保持理性。   百姓都会向着心底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逃窜。   姚宝与横山军都是山林好手,一路追砍,杀到了勿邓部在山中藏匿的地点。   勿邓部存储的所有粮草以及先一步逃窜此处的百姓尽皆擒拿。   姚宝当然不会将粮食留下,席卷干净,大大方方地下山去了。   此时此刻还不知后方着火的郎安平、熊心还聚在一起,商议着怎么给中原的先锋军一个教训。   “郎族长……”   “熊族长……”   两人热情地拥抱在了一起。   郎安平笑道:“这中原贼人实力不弱,你我不如并力灭杀?”   熊心也认同笑道:“理当如此!”   大理的军功制很明确,哪部获胜,哪部得到的赏赐越多。   郎安平压根就没有与雄心共享的意思,早早地在路上设下了伏兵。   只是没打过……   郎安平发现中原的先锋军就跟铁王八一样。   遇到自己的袭击,他们盾枪兵配合在原地列阵,然后用强弩劲射……   接着就没有然后了!   根本啃不动。   郎安平、熊心互望一眼,心意相通。 ##第四十八章 真义士!   郎安平、熊心商讨着怎么“齐心协力”给中原的这股先锋军一点颜色尝尝。   郎安平没有打赢,熊心也是如此。   中原的先锋军一路南下探路修桥,行军速度并不快,对于险峻地势都存有防范之心。   他们一遇到袭击,重甲步卒会在第一时间举盾列阵,然后第二排的长枪前举,架在第一列的大盾之上,如同刺猬一般,无从下口。   关键第三排还是强弩兵……   盾枪弩配合严谨,近战啃不动,远距离射不过。   郎安平、熊心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占据地利优势,能够寻得先手攻击。   可中原先锋军装备上的优势,默契的配合,能够轻易的将优势抹去。   熊心骂骂咧咧的道:“早知道就带些铁甲来了。”   大理是一个国家,作为防御中原的作战部落,保塞部、勿邓部都有不少的铁甲装备。   只是他们在山林行军,自然不会装备笨重的铁甲,影响自己的行军速度。   直接导致了面对中原的这股先锋军,一点办法也没有。   郎安平说道:“前面有一处山涧,只有一条狭小的木桥可以通过。我们不如先一步绕至前方,待他们半数渡过之后,直接进攻。那里的地形特殊,他们无法列阵,我们有一定的优势。”   熊心想了想道:“此法可行,只是小半数吧,稳妥一些。总要取得一点战果给岳侯,免得为其他部落耻笑。”   郎安平会意点头道:“那就小半数。”   两人在这附近生活了十余年,对于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   这一带的地形复杂,山林纵多。   但北段靠近大渡河,常有人往来,修路也方便。   左右是山林地形不假,可中间有着一条还算平坦宽敞的山道。   但随着中原先锋军的深入,地形会越来越恶劣。   前方山涧就是一处很好的伏击点。   郎安平、熊心都准备在那里玩一票大的。   两人正在商议细节。   谁打前锋,谁来收割,这是很严重的一个问题。   还没有商议出结果。   勿邓部的一名族将一脸慌张的来到了熊心身旁,在他耳旁一阵耳语。   说的正是勿邓部被破,山寨捣毁,族民杀散,连藏身之地也给捣毁的消息。   勿邓部山中有近万妇孺,终有漏网之鱼,他们往南逃窜,寻得了外出的大部队。   熊心瞬间失神,第一个反应就是堵住一路仓惶迅来的败兵的嘴。   “来人控制住没有!”   这留在山寨里的都是族兵的妻儿老小,要是让他们知道家给踹了,哪有继续下去的动力。   熊心声音沙哑,也是心乱如麻,山寨里同样有他的妻儿老小。   完全不知她们是否逃脱。   郎安平意思到情况不对,皱眉道:“熊族长,可有变故?”   熊心犹豫一二,看着郎安平,略一思索,这两人虽是对手,可现在大敌当前,得同气连枝,说道:“中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队擅于攀爬的兵士,他们绕到了勿邓山寨后方,将山寨毁了。”   郎安平脸色也是大变。   熊心心不在焉的道:“这功绩便由郎族长取了吧,我得回去看看。”   郎安平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说道:“我也得回去,勿邓部受袭,我保塞未必就完好无损。告辞了……”   他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甚,没有半点停留,向保塞部的方向返回。   在途中他们就遇上了逃窜出来的自己人。   康再遇、康保裔是直接杀到了保塞部的山寨里,山脚的哨兵并未受袭。   他们没能力救援困在山寨的族人,只能盲目的南下寻找郎安平,正好在途中对上。   “保塞寨也给毁了?”   郎安平一把将哨兵拉到近前,想着自己的妻儿,心如刀绞。   哨兵惨然道:“都给中原贼人擒住了,现在贼兵占据了保塞山寨,我们的族人都困在了山寨里。”   郎安平却回味过来,说道:“山寨没被攻破?”   哨兵心惊胆战的道:“有人给中原带路,中原直接从山后断壁逼近了山寨,避开了我们的视线。”   他担心郎安平追究他们责任,不想郎安平闻言却是一阵大笑:“好样的,好样的,山寨没破就好。”   郎安平想了又想,道:“走,不回山寨了,去勿邓部。”   两人分开没有多久。   都在山中生活,对于追踪技巧多有涉猎。   很快郎安平就追上了熊心。   熊心归心似箭,见郎安平尾随而来,讶然道:“郎族长?”   郎安平在追上勿邓部的时候,他就搓揉起了眼睛。   这一见面,一对大眼肿的跟胡桃一样。   “保塞寨也给中原贼人攻破,我妻我儿皆为贼人所杀,此仇不共戴天!”   郎安平戏精上身,怒发冲冠。   熊心心头一乐,自己惨归惨,至少父母妻儿的消息未知,还有活着的希望。   自己这位“老朋友”,竟成孤家寡人了。   “可惜可恨!”   熊心一脸愤然。   郎安平红着眼睛道:“我们合兵一处。一起为族人报仇。”   熊心毫不犹豫:“理当如此!”   当天夜里,熊心还在睡觉,三五个大汉就将他压在了身下,死死捆绑。   郎安平将勿邓部的兵卒困住以后,压着他们直接前往邛部川向高怀德投降了。   郎安平压着熊心,跪伏在高怀德面前,拜道:“我保塞部,早年为孟获大王后裔,深受诸葛丞相大恩。族中有训,南人决不负反。保塞部愿从祖训,归顺仁德如诸葛丞相的中原天子,特擒勿邓部来献……”   邛部川的族长阿伏在一旁都看傻眼了,这世上居然有比我还无耻的人?   诸葛丞相?孟获后裔?   这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真就张口就来呗。   高怀德见状也颇为意外,不过郎安平此举无疑是那了投名状,跟邛部川一样,绑上了中原的战船。   对于接下来的战事以及未来当地的稳定,大有好处。   高怀德笑着上前将郎安平扶起道:“郎族长如昔年孟中丞一般,真义士也!”   “此去西昌,山路险峻,郎族长可愿为我军开路?此去攻取西昌之后,某向陛下请求,让保塞部迁入西昌城,以表功绩。”   郎安平心知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这能迁徙至西昌,也是一件美事,一口应诺。 ##第四十九章 曹彬:畏江南如虎   西昌城。   前线的变故很快就传到了高方的耳中。   高方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上的消息,喉间上下蠕动,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谋士董昀也有些失神。   好半晌,高方满心不甘,切齿道:“我三人精心布置,便这般为贼人破了?”   他口中的三人指的是他与段思平,还有董昀的父亲董迦罗。   大理国的创立,功劳最大的三人便是皇帝段思平,统帅高方以及军师董迦罗。   三人自举义旗反杨干贞开始,就没有将大理附近的乱兵叛贼放在眼里。   他们警惕提防的是中原,是蜀地。   故而在创立大理国之后,他们千方百计地在建昌府进行改制。   又是迁徙百姓,又是安排山民进山驻守,由大理朝廷支援物资。   精心布置的防线,居然没有撑过月余时间,好似摧枯拉朽一般,为对方步步推进,几无效果。   “差距真的如此之大?”   连连失利,高方心态有些失衡,语气中透着小小的沮丧。   他有些怕了。   现在的高家在大理确实是一家独大,但并没有到日后唯我独尊的地步。   历史上的高家,经过几代发展。   在大理就是无冕之王,废立段家皇帝就跟游戏一样。   心情好就废了,自己当皇帝爽一爽。   觉得没意思,就将皇帝让给段家,反正就是玩。   段家一点脾气也没有。   但现在大理国成立不过二十年,距开国皇帝段思平死后不过十数年。   段家一开始有意以掌控相权的董家制衡军权的高家。   直到八年前段思聪即位,高家才取代了董家,成为大理国唯一的权臣。   现在的高家真正掌控大理也不过八九年而已。   大理段氏还没有彻底躺平,国内黑爨三十七蛮部之中实力最强的杨氏在鄯阐府也有不小的势力。   高方自信能够压过他们,可真要在建昌府折戟沉沙,实力大损,情况就未可知了。   他已经意识到中原的入侵,高家已经陷入生死存亡的境地了。   “你先出去!”   涉及整个高家,高方也有些心乱如麻,让董昀下去,自己独自静一静,想一想。   董昀作揖后离去。   这中原太强,强大的看不到一点胜算。   董昀满心焦虑,直到见到了一人南汉陈延寿。   陈延寿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西昌求见高方。   高方在思考高家未来,董昀代为接待。   陈延寿的声音极为刺耳:“董先生,中原伪帝贪得无厌,觊觎江南,荆南,乃至我岭南、巴蜀,还有贵国大理,但真视我等如无物。他如此贪婪,必遭祸患。”   董昀听着陈延寿信誓旦旦的话语,虽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是忍不住道:“话是如此说来,可中原之强,远超我等想象。不怕贵使笑话,我军与之交战几场,皆以失利收场。据在下所知,贵国也是如此吧。”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婉转了。   大理没有讨得好处,岭南同样如此。   罗幼度从国力考量,并未三线出兵。   只是让曹彬进攻南唐,自己这一路攻打巴蜀,顺便教训一下大理,重新规划两国疆界。   至于南汉,罗幼度派了潘美驻扎衡阳,防备南汉北上。   刘鋹对于与南唐结盟很是重视,多次派兵北上。   但是潘美稳居衡阳,利用湖广复杂的地形,凭借手中不多的兵卒,将南汉的兵马杀得抱头鼠窜。   潘美不屑据城而守,弱势兵力于他手中打得极为奔放。   处于守势的潘美,让进攻的南汉连衡阳城墙砖石是什么颜色的都不清楚。   大理国离江南甚远,对于江南的战局战况并不了解。   但是他们东南的最宁府便挨着交趾与岭南。   对于岭南汉国与中原在荆南的战事,还是有过了解的。   陈延寿脸色微红,无可否认,他们在与潘美的交战中,便如经验包一样,喂得潘美等级经验,蹭蹭上涨。   以一阵干笑,陈延寿掩饰尴尬,说道:“潘美此人,一代名将,确实不好对付。我军主要目的也不是杀入荆湖,是为了给江南牵制力量。莫看我军于衡阳失利,江南却是连战连捷,打得中原水军不敢冒头。”   董昀眼中透着大喜,急切道:“果真如此?”   中原势大,已成众矢之的。   任何一路失利崩坏,就会形成连锁反应。   全盘皆输。   如果江南真的取得了优势,那么他们就能反攻淮南地区,从而直指汴京。   到时候他们大理兴许能分一杯羹,将巴蜀一并拿下呢。   陈延寿笑道:“当然如此,现今之局,唯有你我同舟共济,方能击破伪帝野心,在下断然不敢谎报军情。曹彬此人颇有名气,他率领大军南下,看起来声势浩大,可实际上不过绣花枕头。抵达长江之后,便以水土不服为由,在江岸驻扎。这一休整,就是两个月。”   “江南太子看出了曹彬胆怯,派遣江南水军北上挑衅。”   “中原水军与之交战十数次,败多胜少。这比水军,终究是江南称雄。”   “这中原水军,连番受挫,以令曹彬所部,士气大跌。军中将官甚至笑话曹彬畏江南如虎,不敢南渡。”   董昀高声道:“真是如此,中原危矣。”   董昀无法判断是真是假,心中却已明白,这是唯一能重创中原的方法了。   事实证明,仅凭大理之力,即便全力防守,也不过是一步步为对方蚕食。   唯有中原生变,才能迫使他们撤军。   董昀让陈延寿等候自己片刻,亲自求见高方。   高方神态疲累,显然为当前局势操碎了心。   董昀将陈延寿带来的消息细说。   高方眼眸里闪过一丝希望,迫不及待地道:“先生以为,此事是真是假?”   董昀道:“应该属实,不是空穴来风。不过是真是假,无关紧要。我们可以往成都散布江南军情,能够迫使罗幼度退兵最好。就算不能,也能拖延时间,增加他们后勤压力。即便消息有假,对于我们亦无影响。”   “假若中原江淮战局真的出现问题,我军还能再现早年南诏入蜀之威。”   高方心中烦闷消散不少,下令道:“依先生计而行,派人去蜀中散布江淮消息。另外想方设法打探江淮详情……”   “去将陈先生请来,本侯亲自接见。” ##第五十章 歼中原水军,扬李唐雄风   成都府衙。   罗幼度放下了手中赵普送来的奏疏。   此番亲征,他将朝中大事交给了窦仪与赵普。   这两人一正一邪,互补不足。既值得信任,也有能力处理好庙堂事务。   赵普的来信中大概说了京城庙堂上的琐事。   这朝堂制度走向正轨,也没有什么大的事情。   唯一值得说到的,就是契丹为了争夺草场,耶律必摄、耶律敌烈这两兄弟终于干了一架。   “人啊,就是贱得慌。”   罗幼度将手中的奏疏放下,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   这耶律敌烈一开始跟朝廷的贸易往来畏畏缩缩的。   好似跟中原交往很丢脸一样。   要不是罗幼度存着让他们狗咬狗的心思,还真不想供着这尊大菩萨。   不过菩萨供久了还是有效果的。   本来大同府就存有物资短缺的情况,自从与中原开放互市以后,双方呈现了互赢的局面。   中原新取凉陇之地,改畜牧而转农耕,需要大量的耕牛。   相反自从罗幼度收复燕幽之后,在耶律屋质的谋划下,大同府成为了契丹最大产粮基地,调集了许多耕牛来此。   随着耶律敌烈联合耶律罨撒葛反耶律必摄以后,大同府就改变了制度。   耶律敌烈需要足够的牧民战斗,而不是大批耕种的农民。   空闲下了一大批的耕牛。   中原吃下了多余的耕牛,也给耶律敌烈送上了他们需求的盐铁帛布茶叶等物资。   大同云中一下子物资充裕,耶律敌烈对中原的态度也有了变化,偷着乐……   罗幼度为了提升耶律敌烈的实力,还特地与之拟定了用军马换取皮甲、战刀的协议。   耶律敌烈在中原的扶持下,组建了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队。   看着自己的亲卫队,耶律敌烈又生出了一个念头:中原的大腿真粗。   耶律敌烈一开始知道自己实力比不上耶律必摄,在彼此的疆界问题上有些克制。   但随着耶律敌烈衣食无忧,实力日盛,对于边界问题也就越来越强势,小摩擦不断。   最终在罗幼度攻入成都的时候,双方第一次正式交兵。   耶律敌烈在战斗初期,取得了很大的优势。   他控制的范围小,亲自出战,以中原支持的骑兵队为先锋,打的契丹边境部落节节败退。   但就在耶律敌烈志得意满的时候,契丹小将耶律休哥奔袭支援,趁着耶律敌烈轻敌,挽回了劣势,将耶律敌烈杀退。   双方也展开了拉锯战……   这拉锯战打的就是经济。   耶律敌烈对于中原的态度再度发生了变化,改成了爸爸!   从最开始的,膈应不爽,到暗自窃喜,直至大腿真粗,最后发展成了爸爸……   这诚实的态度,将一个贱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罗幼度想了想,提笔写下了自己的批示:详细了解契丹情况,给予强烈声援适当支援,为北地安稳,让他们拼杀的更激烈一些。   将手中奏疏合上,放在一旁。自会有人将之送出。   毫无疑问,此次双方矛盾激化,中原朝廷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他又拿起另一封奏疏,写的恰好是江南的情况。   曹彬畏战不前,江南水师耀武扬威,由水师副统领张雄不敌柴克宏的江南水军,事情闹得不小。   毕竟中原大军所向披靡惯了,一小子畏首畏尾的,诸将都不习惯。   若大军统帅是一员能够服众的老将还好说,曹彬战功不俗,也多次率部独当一面。但真正一次统帅三军,还是第一次,威望略显不足。   如果打得顺利,自然无碍。   现在按兵不动,难免惹人质疑了。   “有些委屈他了。”   看着带着弹劾意味的奏疏,罗幼度有些心疼自己的这位爱将。   他一般不会干涉前线将帅的发挥,除非有巨大的利益。   曹彬攻伐南唐这一仗,他是插手拟定了渡江战役的大致方略。   曹彬按兵不动,诱敌示弱,八成是在配合他拟定的渡江战术。   只是这个战术过于简单,又过于厉害,所以只能用一次。   说了就不灵了,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曹彬只能忍着指摘,等着揭露谜底的那一刻。   “陛下!”   卢多逊带着几分不安地求见。   罗幼度说道:“卿神色不安,发生了何事?”   卢多逊道:“成都突然流传我军于江南作战失利的消息。此事十有八九是大理所为,由此可见,大理已经与岭南、江南有了联系。江南战局真出意外,恐影响大理局势。江南战局,是否需要多多留意?”   罗幼度笑道:“无妨,最多半月,就会有捷报传来。我们等着好消息便是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   江南水寨!   李弘冀意气风发,站在点将台上,看着面前雄赳赳气昂昂的江南水师,高声道:“将士们,你们还记得中原夺我淮南,我江南健儿,亡于江北之仇乎?”   当年的淮南之战,中原久攻寿州不下,最后是凭借杀敌过多,杀得江南无援兵北上,这才取得最终胜利。   那一仗过后,整个江南几乎家家户户披麻戴孝。   细说下来,这仇恨确实不小。   李景在位时是一直努力淡化仇恨,但李弘冀监国以后,却一直在激化仇恨。   以仇恨矛盾为动力,来激励士气。   听李弘冀这般呼喊。   江南水军人人怒发冲冠,高呼道:“死不敢忘!”   呼喝声冲天而起,震耳欲聋。   这两个月来,他们频频主动出击。   与张雄的水军打了多次,胜多输少,已经有了一定的心气。   起势了。   全军斗志昂扬。   李弘冀满意地看着这一切,高呼道:“此番出战,务必全歼中原水军,扬我大唐雄风……孤静候将士们佳音!”   “全歼中原水军,扬我李唐雄风!”   士兵如打了鸡血一般,高声呼喝。   李弘冀与柴克宏走进帅帐。   “大都督,此战能否攻破中原水寨,就看您得了!”   柴克宏欲言又止。   李弘冀却道:“孤知大都督求稳,可孤等不得。岭南、大理更等不得。一开始孤也想等,巴蜀难攻,中原一个半月拿下。现在他们南征大理,大理又能坚持多久?坐视中原一一消灭四方之地?空出手来对付江南吗?”   “曹彬一将之才有余,统三军之能不足,正是可趁之机!” ##第五十一章 出得来,回不去   柴克宏看着李弘冀那一脸期望的眼神,缄默片刻,说道:“末将自当效命。”   他说着作揖准备去了。   李弘冀眯眼看着柴克宏,让人将兵马都监孙震叫来。   “太子殿下!”   李弘冀看着面前自己提拔的心腹,说道:“此去攻打中原水寨,你替孤盯着大都督,若他全力一战,自当配合。倘若他畏战不前,便由你指挥大军,不管用何手段,务必要攻破中原水寨。”   孙震心底先是一惊,忙道:“大都督对我江南忠心耿耿。”   李弘冀抿着嘴,说道:“我也知大都督之能,只是他与中原罗幼度关系非凡,不可不察。”   柴克宏与罗幼度的关系并非秘密。   柴克宏位列武臣之首,又跟罗幼度关系密切。   江南上下内斗不止的庙堂早有文书弹劾。   但都给李景、李弘冀压下了。   李景是不在乎,他觉得柴克宏与罗幼度的关系,可以更好地缓解两国潜在问题,避免两国交锋。   而李弘冀则是无人可用。   淮南之战,江南的精锐及大将不是投敌就是阵亡。   本就不尚武的江南已经没有多少值得信任的大将了。   柴克宏现在是江南唯一拿得出手的名将,李弘冀能够坐稳这太子之位,也亏柴克宏当年在常州之战,以一群老弱兵卒大破吴越换来的。   对于柴克宏的能力,李弘冀极为依赖,甚至于破例将他提拔为大都督。   柴克宏也确实展现了不俗的军事能力,在指挥江南水军与中原水军交战的时候,多次取胜。   但李弘冀总感觉柴克宏未有尽力,总是留一手,见好就收。   这两军对峙了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   柴克宏屡屡在长江上战胜中原水军,可真正细究起来,双方的伤亡并不大。   柴克宏在取胜打退中原水军之后,下一步大多都是自己撤军,而不是乘机掩杀。   柴克宏的解释是他觉得中原收着打,并没有真正的使力,追击过深,容易为对方所趁。   李弘冀听了一次两次还行,但次次如此,难免怀疑。   现在岭南打不开局面,潘美压岭南汉国抬不起头。   巴蜀已经灭亡,大理不知什么情况。   现在唯有江南占据着主动,李弘冀从一开始就坚信唯有自己能够打开僵局,埋葬中原朝廷的英雄,只能是他李弘冀。   孙震双手抱拳,说道:“属下明白!”   李弘冀走出帅营,站在高处看着舟船调动的江南水军,瞄了一眼在洪州受苦的李景、李从嘉,低声道:“父皇,你就看着吧,看孩儿如何力挽狂澜,将我大唐的旌旗插在汴京城头。”   浩浩荡荡的江南水军,驰骋在大江之上,直奔江北而去。   ……   扬州江北水寨。   曹彬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江南水军北上的消息。   “都部署,此番江南水军几乎倾巢而出,这是打算强行攻我江北水寨……再不出兵,我军士气何存?”   说这话的是赵匡赞。   他名字与赵匡胤有些像,但跟赵匡胤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赵匡赞原名赵美,后改名赵匡赞,幽州蓟县人后唐卢龙节度使赵德钧之孙,契丹大丞相赵延寿之子。后汉隐帝时拜左骁卫上将军。后周建立,历官左、右羽林、龙武等统军。淮南之战时,屡战有功,以功授保信节度使,在中原是一位有身份地位的老将。   赵匡赞性格很好,并没有老将的桀骜,很配合曹彬的工作。   只是随着曹彬屡屡避战,赵匡赞实在看不下去了。   曹彬却意味深长地笑道:“终于忍不住了!赵将军,稍等片刻,待人来齐,本都自有安排。”   曹彬不再多言,而是让人去将张雄、舒元、韩重赟、唐景思、张从恩、赵晁请来议事。   不多时,曹彬的帅帐已经聚集了多位此次南征的将官。   曹彬见诸将到齐,说道:“想必诸位已经得到了消息,江南水军此次几乎倾巢出动。目的明显,这是要将强攻我军的江北水寨。”   唐景思忍不住道:“江南贼子实在过于猖狂,都部署,您还能忍得?”   他语气有一点小小的抱怨。   这将军唯有在战场上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意义。   三路征伐大军,罗幼度、高怀德率领的两路兵马早早地杀入蜀地,灭了孟蜀,甚至还不过瘾,直接去找了大理的麻烦。   而他们呢?   困在江北近三个月,一寸土地都没拿下来,水军甚至还吃了小亏。   要不是他们陆军下不得水,早就憋不住了。   曹彬此刻笑道:“当然忍不得,忍了许久,为得就是今日。”   听曹彬如此说来,诸将心中恍然。   原来这都是计,为了让江南水军,倾巢而出,然后一举歼灭。   好计!   都以为剧情会这么发展,结果曹彬下一句却是:“张副都统……”   张雄一本正经地出列道:“末将在!”   曹彬道:“你围绕我军水寨,沿营布下铁索,安置木桩,派遣兵卒死守营寨。没本都命令,不许出寨迎敌。江南水军想要强行破寨,让他强攻便是。”   张雄最是稳重,他知道自己才能远比不上曹彬,即便不解缘由,依旧一丝不苟地领命。   周边诸将都要气炸了,怎么还是龟缩?   曹彬继续道:“舒指挥使,你在金陵生活了十数年,对于那边的地形应该熟悉吧。”   舒元不解其意,但是曹彬是御营司的两巨头之一,他的直系上司。   这心底虽说不满出兵到现在寸功未力,却也不敢挑衅上司的威信,老实地回答:“属下在江南不得重用,多次探查周边地形,聊以自慰。”   当年他岳父压着他,不让他领兵,只能过过干瘾。   曹彬道:“那就好,你领五千轻骑,长驱金陵城。若能一口气杀入城中最好。若是不能,就在四周迂回阻敌,防止敌人支援。”   舒元功利心极重,为了功劳可以不要命的,从来不管任务的难易度,本能领命。   随即反应过来。   不对呀!   在江北怎么长驱金陵城?   飞过去吗?   还是骑马游过去?   他正想开口,却听曹彬继续安排。   韩重赟奇袭江南水军大营,赵匡赞率步卒奔袭金陵城。   其他诸将封锁江南所有登陆路口……   曹彬拍案而起,高声道:“此战要让江南所有水军,出得来,回不去。” ##第五十二章 美梦与现实   目送江南水军北上,李弘冀并没有在江南水寨逗留,等候前线捷报,而是返回了金陵。   李弘冀得李景诏命监国,获得江南大权,但并未能如臂使指的掌控一切。   南唐的皇帝始终是李景,而且迁都至南都南昌府洪州的李景已经后悔了。   金陵是什么地方?   洪州又是什么地方?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自吴大帝孙十万在此建都开始,金陵便是江南的经济文化中心,六朝古都。   洪州虽给王勃《滕王阁序》中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抬了一手,但体量较之金陵还差上一个档次。   狭窄的洪州,连随行前往官员的营房官舍都满足不了,无法容纳,群臣日夜思念金陵生活。   李景后悔愤怒,第一个提议迁都的唐镐,看着望向自己的眼神,活生生给吓死了。   李景有回金陵的意思,金陵的满朝文武只有一小部分支持李弘冀监国,绝大部分都报以反对态度。   李弘冀为人过刚,他将江南朝廷的七成赋税用于军政。   扩充江南水师,打造船只器械,高价收购石油,制作水战神器喷火战舰。   江南清流不满李弘冀罔顾民生,附庸风雅的名士不满李弘冀小气,不出钱供养自己,庙堂上的贪婪佞臣也失去了生财之道。   李弘冀这太子当的是人厌狗嫌。   若不是他此举为他赚足了军心,掌控了金陵城的军事力量。   李弘冀早就干不下去了。   故而李弘冀不敢远离金陵,担心庙堂上的官员趁机将他的父亲李景迎回金陵。   回到南唐皇宫,看着四周无人,大大方方的坐在龙椅之上。   李弘冀的心情好了许多,命人将陈乔请来。   陈乔是南唐老人,性子刚烈,烈祖李昪时迁尚书郎拜中书舍人,在南唐朝廷资历很高,只是不怎么被看重,一直不上不下的。   李弘冀一开始也看不上陈乔,在他看来文人都是附庸风雅,只知道夸夸其谈的人物。   想要强国,还得如中原一般,重视武将,推崇武勇。   直到陈乔自荐上门,大谈强国之策。   李弘冀才发现原来自己父亲手下还有这么一个宝贝。   陈乔跟李弘冀说了很多,但总体上就是四个字“水军立国”。   陈乔很直白地告诉李弘冀,这个时候发展军备,已经来不及了。   且不说中原步卒久经战阵,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即便是罗虞朝的边军,现在也不断的用定难军军训。   这北人的体魄本就胜于南人,加上中原的骑兵一切因素。   现在的江南在步卒上根本不可能有胜过的机会。   发展水军才是江南立国之本,拒敌之策。   水军强大,可以封锁长江天堑。水军强大,可以在江淮水网,来去自如。   江南拥有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水军,进可攻,退可守。   无往不利。   中原水军创立不过年余,江南向来以水军见长,完全有机会后来者居上。   李弘冀惊为天人,当即推荐提拔陈乔为门下侍郎,兼光政院辅政,负责军国大事。   李弘冀在陈乔、柴克宏这对文武的帮助下,成功打造了一支装备精良的江南水军。   也是因为拥有这么一支强悍的水军,李弘冀才有与中原叫板的勇气。   “陈先生!”   李弘冀见陈乔入内,立刻下殿迎接。   “先生上座,柴大都督已经领兵北上,只要攻破对方江北水寨。我军水师便可以封锁江淮水网。甚至可以直接长驱直入,直捣寿州或汴京,给他们来个兵临城下!哈哈,到时候,保管在成都的罗幼度吓得连滚带爬地撤军回师。”   李弘冀没少因为罗幼度而挨李景的训斥。   对于罗幼度自是厌恶,想着哪方景象,李弘冀不由精神亢奋。   陈乔微微皱眉,说道:“太子殿下切勿好高骛远,以水军割据江南才是王道。中原已成大势,正面难以与之对抗。”   李弘冀忙道:“先生说的是。我军接下来应当如何?”   陈乔说道:“打赢张雄统帅的中原水军算不得厉害,我军真正的对手是林仁肇。此人骁勇无匹,精于水战。唯有将之覆灭,我江南方能高枕无忧。”   李弘冀自信满满的说道:“这个先生放心,我江南水军留着一招杀手锏,专门对付林仁肇的。玩火,我江南才是祖宗。”   两人针对如何对付正在攻打鄂州的林仁肇展开了一系列的讨论,直至彼此心满意足。   李弘冀来回奔波,又为了对付林仁肇大费脑力,加上昨夜兴奋,一夜无眠,精力不济,在殿中偏殿小歇片刻。   这一闭眼,就是两个多时辰。   李弘冀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乘坐江南的水军楼船,在万人注视中即将挺进汴京城。   正睡得香甜,隐约间却听到了急促的警钟长鸣。   懵懵懂懂地走出偏殿,却见一众慌乱的文武大臣拖家带口的往宫城里跑。   整个宫城前殿乱糟糟的,一个个风姿卓然的大臣宛如难民一般狼狈。   “怎么回事?”   李弘冀看着惊怒的大臣,问向身旁的禁军。   禁军也一脸茫然。   李弘冀派人询问情况,问了一圈,居然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   这金陵上空突然敲响了警钟。   这最先反应过来的永远是位于皇城附近的达官贵胄。   地位高的直接拖家带口往皇城里挤,地位低的就封死家门,兢兢战战的躲着。   至于什么情况,哪里来的敌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听到警钟,躲才是王道,哪里管敌人是谁?   从哪边来的?   李弘冀气急败坏,他这边做着杀进汴京的美梦呢,还没进城,自己的金陵反让人攻了?   直到一个钟过后,李弘冀才从守将马承信口中得到准确的消息。   当年的南唐叛将,造成紫金山大败的朱元,率领三千轻骑杀进了金陵西城。   得到这个消息,李弘冀险些晕厥过去,失声道:“怎么可能?朱元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个问题,谁也答不上来。   因为有长江天堑,金陵城上下根本就没有设防。   舒元太了解金陵的情况,他大胆地以一百骑兵为前部,挂着李字旗号冲到金陵的城门口。   金陵守兵还以为哪个王爷到来,想要上前迎接……   结果舒元当头一刀,直接杀进了金陵西城。 ##第五十三章 长江浮桥   满朝文臣都慌了。   这朱元跟神仙一样杀进了金陵,那是否还有别的中原天兵降临?   李弘冀眼中皆是怒意,喝道:“呙彦,召集内殿直,随孤一同出战。孤就不信了,中原人都长着翅膀,能飞过长江不成?”   相比李景、李煜,李弘冀在魄力胆气上确实更深一筹。   他一声呼喝,连甲也不挂,直接抽出身旁装饰用的宝剑,大步向宫外走去。   皇城内的诸多官员都惊呆了,纷纷上前挡住李弘冀,高叫:“不可,太子殿下,千金之躯,万万不可涉险。”   他们这是真心实意地为李弘冀考虑,还是怕李弘冀将皇宫禁军调往前线,导致皇城守备下降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韩熙载这时快步从宫外走来,说道:“殿下无须涉险,城中局面暂且控制。殿下身为监国太子,理当坐镇中枢,盲目上前线,实属莽夫行径。”   李弘冀看着韩熙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李弘冀自从监国以后,重用陈乔,曾经问过陈乔,江南诸多大臣,谁可大用。   陈乔最先说的就是韩熙载,直言不讳地道:“韩夫子高才博学,胜吾数倍,若能得他相助,大事可成。”   李弘冀多次拜访韩熙载,只不过韩熙载对之不理不睬。   最后只能作罢。   没想到韩熙载会在这关头出来谏言,不免意外,也回过意来。   李弘冀对着韩熙载作揖道:“韩侍郎说的是,孤孟浪了。现在金陵何等情况,还望先生告之。”   韩熙载道:“朱元手上兵不多,金陵有内城外城,还有皇城,他侥幸杀入城中,还能一举拿下整个金陵?臣听闻警鸣声,去了内城城楼。守将马承信、马承俊兄弟已经关闭了内城城门,没有让情况继续恶劣。陈侍郎在内城城楼坐镇,观望情况,臣先来一步汇报。”   李弘冀听陈乔在内城坐镇,心中大安。   想着这大乱来临,满朝文武纷纷躲入皇城逃命,唯有韩熙载、陈乔逆行探查情况,怒视了周边一眼,恨道:“若人人皆如陈、韩两位侍郎一般,孤何以落得如此境地。”   周边文武大臣听了羞愧难当,纷纷低头。   韩熙载嘴角抽了抽,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韩熙载本是北海俊杰,祖上属于韩愈一脉,曾祖父韩钧,曾任太常卿;祖父韩殷,任侍御史;父亲韩光嗣,任秘书少监、淄青观察支使、平卢节度副使,可谓官宦世家。   他自身也很了得,勤学苦读,二十二登进士及第,后唐状元郎。   韩熙载入江南本打算一展抱负,奈何他本人性格孤傲,不拘小节,一直不得重用。   直到李景即位,韩熙载才有用武之地。   只是他年轻气盛,这一朝得用,惟知尽心为国,全然不知如何保护自己。对于朝中大事,或驳正失礼之处,或指摘批评弊端,章疏连连不断,引起朝中权要的极大忌恨与不满,从而仕途坎坷。   韩熙载自知自己不会做人,却不想面前这个太子比他更不会做人。   在这种情况下,当众揭人之丑,谁还会为他效力?   李弘冀却不顾那么许多,问道:“接下来如何,还请侍郎指点!”   韩熙载道:“动员内城百姓,做好长期守城吧。”   李弘冀脸色铁青,说道:“侍郎不是说朱元兵马不多?”   韩熙载惨然道:“殿下以为朱元干快马轻骑奔袭而来,身后会无步卒支援?朱元只是先到一步而已,步卒自会随即而来。”   李弘冀脸色徒然一变,说道:“快,快让大都督回来,只要水军回援,自然一切无忧。”   韩熙载长叹道:“陈侍郎已经派人去了,不过……殿下莫要抱太大希望。”   李弘冀身子晃了一晃,惊恐地看着韩熙载。   韩熙载无可奈何地道:“朱元能奇袭我金陵城,自然会有他人奇袭水军营寨。江北的步卒不在少数,朱元能过江,其他人自然能来的。”   李弘冀失神囔囔道:“到底怎么渡江的?真长了翅膀不成?”   ……   成都!   都江堰。   罗幼度在高处眺望着李冰修筑的大堰,眼中尽是惊叹。   后世的都江堰已经为现代化科技所取代。   但这个时候的都江堰,虽说历朝历代皆有修葺,却始终保留着昔年的根基。   “这就是人定胜天的最好佐证了。”   春季来临,蜀中事物有毋昭裔、欧阳回。   罗幼度清闲了许多,在成都呆得无聊,便动了出来看一看蜀地风光的心思。   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巴蜀,结果除了成都,哪里也没玩过,实在说不过去。   便将意思与李昊一说。   李昊立刻就罗列了诸多蜀中盛景。   剑阁、武侯祠、峨眉山、青城山、乐山大佛等等。   罗幼度却选择了都江堰,想亲眼看一看古人留下的奇迹。   一个都江堰造福了蜀地万万百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看着人为分开的水道,罗幼度突然想到了长江,笑嘻嘻地问着身后的花蕊夫人说道:“古人可以将岷江一分为二,为何不信人力能够在长江上架浮桥呢?”   花蕊夫人愕然道:“长江能架浮桥?妾不知……”   他望向一并而来李昊、卢多逊、韩微。   李昊茫然道:“臣听过黄河能架浮桥。从未听过长江能架浮桥。”   卢多逊到过江南,也去过荆南,傻眼道:“长江又宽水又急,怎可能架设浮桥?”   韩微也道:“臣孤陋寡闻。”   罗幼度看着几人的模样,就知道江南稳了。   长江当然能架浮桥,只是一直没有人尝试。   第一个尝试的人叫樊若水,而第一个吃到螃蟹的就是赵匡胤。   历史上江南人樊若水,在采石矶长江上乘小船经过往返几十次测量,精确地计算了当地长江的宽度和深度后,向宋献策设浮桥以取南唐。   然后第一座浮桥出现在长江之上。   当初南唐得知大宋建造浮桥的时候,还在一旁看戏,说长江波浪汹涌,怎么可能架设浮桥?   然后宋朝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在长江上架设了一道浮桥。   任谁也没有想到长江上能够架桥。   这一招其实很容易防备,就是没有人去想而已。   罗幼度在当上皇帝之后,就派人干樊若水干的事情了。   长江的宽度和深度还有造桥用的大竹絙,早在出征前便准备妥当。   曹彬畏江南不前这段时间,就是在等浮桥竣工…… ##第五十四章 出来了,回不去了?   长江北岸烈焰滔天。   柴克宏并不知后院起火,依照李弘冀的命令,针对中原的江北大营发动了攻势。   这战斗一打响,柴克宏眉头就没有松懈过。   看着被动防守的中原水军,柴克宏心中说不出的别扭。   与中原对峙了近乎三个月,张雄率领的水军表现的一直很反常。   张雄部的水军实力,他是有所领教的。   张雄此人柴克宏也有过了解,农民百姓出身,一开始大字不识十个。在淮南之战时,给逼得造反,为罗幼度收入麾下。靠着听书生念兵法,四处找人请教基础知识,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性格,一步步走上来,成为中原的水军副都统,地位仅次于林仁肇。   张雄最大的特点就是谨慎坚韧,他或许因天赋所限做不到独自领兵战斗,但却是统帅手中最好用的刀盾。   让他进攻,他会拼到最后一人,直至自己倒下。   让他防守,哪怕对面将之十八代祖宗来回问候,都不会擅自出战。   这种对手是最让人头疼。   柴克宏想不出任何办法将他诱出江北大营来战,只能选择强攻。   面对江北大营的铁索网,柴克宏选择了火攻阻敌,派遣走轲近距离剪断铁索的方法,最后以艨艟斗舰突进江北水寨。   战术效果合理到位,石油果然是水战神器。   毒烟烈火封锁的对方的救援路线,对岸只能坐看他们一点点地清除沿江铁索。   这招妙是妙,就是有些费石油。   不过柴克宏并不心疼这些石油。   自从罗幼度在淮河用石油大破江南水师之后,向来以水军称雄的江南立刻吸取了教训,开始采购石油,并且根据祖辈留传下来的科技,研发江南水师的杀手锏……喷火舰。   江南并不盛产石油,但南方的占城国是产油大户。   这些年江南没少向占城国进口石油,国中储备充足。   这一仗至关重要,石油这种利器,自然不用藏着掖着。   这一上手进攻,柴克宏就以石油封堵江北水寨。   效果奇佳。   “已经剪除半数铁索,再给我们个把时辰,我军的艨艟战舰可以直接破入敌寨大门!”   监军孙震看着战果在一旁,兴奋地说着。   李弘冀让他来盯着柴克宏。   但作为江南为数不多的名将,柴克宏在军中很得军心。   孙震对他很是信服,极为信任。   柴克宏说道:“孙监军可听过猛火油?”   孙震道:“听过,还听过猛火油柜,具体怎么样没见过。应该改良于后梁的喷火器,威力会更大一些。”   在公元九一九年,后梁贞明五年,也就是四十年前,后梁与后唐决战,后梁就使用了铁筒喷发火油的喷火器。   这玩意一出世,直接科技碾压。   后唐军都给吓尿了。   不过这时候的喷火器威力奇大,稳定性极差,很容易玩火自焚,而且石油采取技术不足,故而未能普及。   江南的喷火战舰也就是根据后梁的喷火器改良的。   柴克宏道:“老夫也听过,据说猛火油是从石漆中提炼,威力更胜石漆。中原还改良了钻井技术,在多地设有油厂。他们储备的石油,不会比我们少。可到现在,战斗至今,你何曾见到他们用过?”   孙震一下子噎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中原发展的势头极为可怖,各种战备物资远不是他们江南可以相比的。   身为潜在对手,江南在与中原撕破脸之前,对于中原的研究一直没有落下。   孙震清楚的记着自从一个叫贺正的小人物,发明了油田钻井技术以后。   中原各处战事都有使用石油的记载。   有些时候打小战都会奢侈一把,何况现在这关键时候。   中原一直都在被动的挨打,并没有主动攻击。   “其中有诈?”   孙震也回味过来了。   “不知道!”柴克宏眺望着战场,摇头道:“要想过江,灭我江南水军是第一步。除了一开始他们在下游之地耀武扬威以外,现在中原水军一直避战,实在不知对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孙震皱眉想了半晌,说道:“那大都督觉得呢?”   柴克宏摇头道:“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总不能自己吓死自己。”   这世上最强的战术就是全新未知……   当年为何霍去病能够纵横漠北所向披靡?   因为除了他,之前没有人干过这种事情。   对付草原民族,要不如李牧防守反击,要不如蒙恬,率大军步步碾压。   如霍去病那样长途快速奔袭突袭和大迂回、大穿插……   在匈奴的认知里,根本不存在中原兵马迂回到他们老巢这一事情,更别说防备。面对骑脸的霍去病,一个个都是懵圈状态,输都不知道怎么输的。   再如后世游戏出了新英雄,出了新战术,一开始都喊着无敌,可真正细细一研究,也就那么一回事。   长江上造桥,说穿了,一文不值,但在它出现之前,任谁都想不到的妙招,胜负手。   在中原将造桥材料大竹絙从长江运往下游的时候,江南水军见了还以为是修筑江北大营的材料,压根就不会往长江造桥上去想。   故而柴克宏这里就算察觉出不对劲,也不会往后方着火这方面去考虑。   长江天堑叫了千百年,已经固定了这个时代的认知。   北方想要灭南方,首先就是要消灭江南水军,攻破长江天堑。   不破长江天堑,不灭江南水军,哪怕已经渡江,江南水军也能随时随地的封锁江面,阻碍江北的战略物资运往江南。   柴克宏以为自己盯着林仁肇、张雄这两路水军,不管对方使用何等招数,都无济于事。   既然想不明不白,那就豁出去打。   依照自己的思路进攻。   再度进攻了大半时辰,江北大营的铁索也清理得差不多了。   柴克宏下令让艨艟斗舰做好破营准备。   艨艟斗舰是他们特地为了防备石油建造的战舰,所用的造船木材皆是防火赤木,还喷了漆,以防火皮革包裹船身,可谓面面俱到。   为的就是这一刻。   吸取了淮河水战,为罗幼度以石油覆灭的教训,江南水师为了应对石油,可谓用尽一切办法。   一直没有机会施展,这也让柴克宏、孙震心里有些小忧伤。   这都杀到营寨了,总不至于还藏着掖着吧?   就在柴克宏憋足劲准备进攻的时候。   柴克宏忽然得到身后水寨给中原占领的消息……   柴克宏登时懵了。   自己这是出来了,回不去了? ##第五十五章 孤注一掷   便在柴克宏惊愕自己回不去的时候,位于池州的陈德诚陷入了左右为难之境。   陈德诚是出生于南唐将门,其父陈诲,人称陈铁,年轻时矫捷有勇力,在闽国建州刺史王延政麾下为将领,与林仁肇齐名,是闽国的擎天玉柱。   闽国弱小,江南诸国不敢与之争锋,皆因林仁肇、陈诲之故。   只是闽国因政治问题,内部发生了动乱。   南唐这才逮着机会乘机灭闽。   林仁肇不愿出仕南唐,回家打猎为生。而陈诲则归顺了南唐,为南唐屡立战功,官拜忠义军节度使,在建州十余年,雄踞一方。   陈德诚年少好学,才兼文武,能打仗能作诗,是江南为数不多的后起之秀。   在后周淮南之战时,陈德诚也是南唐反击战的主力战将,仅次于朱元、林仁肇,与郭廷谓不相上下。   当年紫金山之战,朱元投敌,南唐大败,陈德诚潜水遁走,逃过一劫。   罗幼度夺取江陵之后,掌控长江上游门户,威胁长江防线。   李景便让陈德诚担任池州刺史,以避免林仁肇的水军顺流而下,直接威胁南唐下游的都城金陵。   罗幼度西进蜀中,林仁肇便率领水军南下,直奔池州,封锁了池州与金陵的联系。   “可恶!”   陈德诚一拳打在了案几上,他一直觉得奇怪,林仁肇为何不取鄂州,不拿江州,直奔池州而来。   身处长江中上游,林仁肇有着上游优势,他完全可以步步为营。   顺着长江而下,将鄂州、江州一一拿下,然后再取自己所在的池州,直接掌控直达金陵的长江防线。   这是北方攻取江南的最佳方式,历史上无数例证表明,唯有完全掌控长江防线,才能真正的覆灭江南。   林仁肇这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有违用兵之法。   陈德诚并没有将之视为愚蠢,而是必有缘由。   陈德诚不止一次听他父亲说过林仁肇的本事,这辈子能与林仁肇齐名,是他莫大的荣幸。   一个让自己父亲如此推崇的人,绝非易于之辈。   事实也证明了如此,鄂州、江州都曾因为林仁肇放弃上游优势,主动出击,打算击败中原水军。   结果无一例外,皆被林仁肇击溃。   下游是水战劣势,但并不意味着下游必败。   林仁肇主动放弃上游优势,必有缘由。   陈德诚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林仁肇是为了掩护长江浮桥。   张雄在长江下游吸引江南水军,林仁肇则在池州吸引长江中上游的水军。   这战时百姓自然不敢入江捕鱼,也是因此就在江南的眼皮子底下,中原完成了长江浮桥的嫁接工作。   直到中原陆军尽数渡河,分兵多路,一路直指都城金陵,一路分取江南所有水军营寨。   位于池州的陈德诚这才发现了长江浮桥的存在……   陈德诚听得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也懵了。   长江能架桥?   他想起了月余前,一艘艘货船运载着大竹絙从巢湖皖口而出,向下游而去。   货船途径池州时,自己无动于衷。   他只以为那是曹彬修江北大营的物资,没有必要冒险去截……   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办,陈刺史!”   战棹都虞侯王晖急得声音发颤,泪水都要出来了。   水军战舰吃水很深,唯有特殊军用码头才能停靠。   中原陆军抢占了水军营寨,直接将庞大的江南水师困在了长江之上。   舒元、赵匡赞也攻入了金陵城,拿下了金陵外城,正准备攻打内城。   已经陷入生死存亡之地。   “必须摧毁长江浮桥!”   陈德诚一字一句的道:“唯有摧毁长江浮桥,断去中原补给线,才能力挽狂澜。”   他顿了一顿,最终别无选择地道:“王都虞侯,集结战舰兵士,出战……”   在昨夜围困池州的林仁肇水军撤离了池州,分兵两路,一路顺江东下,一路逆流而上。   也是因为林仁肇的撤军,他们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长江浮桥一事。   这意味着什么陈德诚焉能不知道?   林仁肇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们发现长江浮桥,就是要他们出战去攻长江浮桥。   陈德诚知道只要自己出兵,林仁肇逆流而上的那支水军部队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借助上游优势,与自己致命一击。   可到了这一步,陈德诚别无选择。   坐视下去,江南就没了。   现在明知是计,也只能拼死一战。   “林叔父,就让侄儿领教一下你的可怕吧!”   池州水寨,一万一千八百六十二名兵士,五百余艘大小战舰遍布江岸。   陈德诚站在楼船帅舰上,看着自己身旁的军势,眼中唯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一仗兵士精确到个位数,他将池州的能战之兵都搬空了。   池州守不守得住已经无关紧要,拼光池州最后一人,也得摧毁长江浮桥。   “陈刺史,中原水军来了。”   王晖一脸凝重的看着西方。   高挂着林字旌旗的中原水师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   陈德诚脸上凝重之色更甚,他知林仁肇会来,但对方来得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快。   吸取了吴越的造船工艺,中原水师的战舰在各方各面都比之他们唯有过之,无不及。   吴越战斗力虽差,但造船工艺却领先于世。   “准备迎敌!”   陈德诚并没有直接南下去进攻长江浮桥。   林仁肇已经派遣了部队驻守,自己贸然去攻打长江浮桥,只会陷入前后夹击的绝境。   不如趁着林仁肇分兵的机会,先与之一战,或许还有取胜的机会。   双方战舰逐步逼近,对面冲来了二十余艘小舰,他们顺水而下,来势极快,速度极为惊人。   “这是海鹘嘛?”   陈德诚站在楼船上眺望着,海鹘是这个时代最著名的攻击舰,船形头低尾高,船身前宽后窄,常用于撞击敌舰,贴身作战。   他从容镇定地安排游艇上前迎敌。   游艇更轻更快,用来与海鹘兌子,最合适不过。   双方如敢死队一般,都向彼此冲去。   陈德诚微微皱起眉头,对方的飞驰而来的似乎并不是海鹘,模样很是古怪。   比海鹘小得多,甚至于比游艇更小,船头也没有撞击头,就这撞大船,不是自寻死路?   怪船只有三名舵手,并无士兵,速度更快更轻巧。   他们灵活地避开游艇,冲向了己方艨艟。   然后跳水了!   跳水之前,还放了把火。 ##第五十六章 发挥失常 溃败在即   轻快的怪船撞上了艨艟……   如陈德诚预想的一样,怪船撞上了艨艟,自己直接翻了。   压根没有撼动艨艟分毫。   但是随即而起的烈火在整个江面蔓延。   陈德诚看着江面轰然炸开的火焰,脑中瞬间闪过两个字“奢侈”。   淮河一战,罗幼度凭借石油歼灭不可一世的江南水军,对于石油的水战的作用效果受到了江南的重视。   针对石油的研究,一直不曾落下。   围绕着石油的特点,江南水军也研究过很多战术战法。   但是罗幼度那种直接天降石油罐的战术,从未考虑过。   那种战法砸的哪里的石油,是钱,黄金。   什么家庭,直接将石油当作砲石来砸。   现在好了,对方不用投石车了,改用更加精准地石油船。   这战力如何不论,财力物力完全不在一个等次。   若没有出现淮河之战,遇到这种攻击,陈德诚十有八九直接凉了。   但经历过淮河之战的南唐,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陈德诚感慨之余,没有半分迟疑立刻下达了命令。   “艨艟踏火出击,海鹘、走舸左右散开,楼船右移五丈……”   江南吃过石油的亏,他们的大型战舰底部皆包着防火皮革,外边还喷有防火漆,船底木料用的也是耐火木料。   石油顺着水流向下蔓延,艨艟只要逆流而上,很快就能冲出火圈。   在这一定时间内,火焰并不能对船底造成多少伤害。   艨艟战舰首当其冲地冲破了火海。   至于灵巧地海鹘、走舸先一步避让开了。   相比淮河的狭小,长江的河道宽广,有足够的空间避让顺流而下的火焰。   见南唐反应迅捷,林仁肇脸上闪过一丝丝的不开心。   江南水军有这反应,显然是吸取了自己当年的经验。   还想着让自己的好侄儿尝一尝当年的滋味,毕竟罪不能让一个人承受。   “自己这如意算盘是打不响了呀。”   林仁肇心里是如此想的,但他的反应比陈德诚更快。   他相信自己“好兄弟”的儿子不会是个狗熊,不会跟自己一样,有着前车之鉴,还能给猛火油团灭。   这火船的真正目的是为分裂敌船阵,利用上游优势抢得先机。   在江南水军左右避让猛火油的时候,林仁肇已经先一步安排吴越牙舰分左右袭击江南水军的海鹘、走舸。   吴越牙舰顾名思义是吴越造船厂研发的战舰,改良于隋唐时期的五牙大舰与黄龙船。   五牙大舰吨位太重,造价又高,过于笨重不够灵活。   而黄龙船不够坚固,空有灵活,性能确实不足。   吴越将两者的优缺点中和,改良成了现在的吴越牙舰。   不但吨位足,在灵活机动上亦可圈可点。   在江湖中妥妥的水上一霸……   吴越牙舰凭借自身的吨位,对着江南水师的海鹘、走舸就撞击了过去。   大船欺负小船,没有任何的道理,直接撵了上去,撞的江南水师的海鹘、走舸,人仰船翻。   江南水师刚刚避开江上火焰,立刻受到了吴越牙舰的冲击,只能仓皇避让。   任明是江南水师的一名都将,也是一艘海鹘战舰的舰长,他最先避开江面上的火焰,也是最先察觉吴越牙舰冲击而来,下令避让,侥幸躲开了冲击。   看着将自己袍泽冲得七零八落的吴越牙舰,切齿道:“狗娘养的,兄弟们,咱们去他们屁股后面撞个孔。”   吴越牙舰为了提升冲击力,船体构造前重后轻,船尾屁股正是薄弱之处。   在任明的呼喝下,海鹘战舰调转了船头,对着吴越牙舰冲了过去。   这刚到船尾,任明眼中透着一丝恨色。   结果整个人猛地凌空而起,飞出了三丈远,重重地摔在了江面上。   探出小小的脑袋,惊愕发现自己的海鹘战舰已经让一块百斤重的巨石砸成两断了。   那是拍杆!   吴越牙舰的船尾木桅顶系有巨石,战斗中和敌舰迫近时,可以迅速用辘轳把巨石放下,砸坏敌船。   看着巨石缓缓升起,任明忍不住破口大骂。   吴越牙舰舰尾挂着一块帆布,拍杆藏在了帆布里,就等着不长眼的打菊花的主意。   陈德诚见左右翼的海鹘、走舸给死死压制,额上汗珠不住落下。   吴越牙舰属于大舰。   水战核心大船吃小船。   在吨位面前,小船拿大船没有任何办法。   依照道理来计,吴越牙舰这种吨位的大船应该用艨艟斗舰来对。   双方性能或有高下,但吨位相差无几。   可是自己手上的艨艟为了躲避江山火海,先前踏火避让。   艨艟斗舰左右调转缓慢,冲出火海的他们已经偏离了阵型,难以调头去支援海鹘、走舸了。   这是对方预判了自己的预判。   陈德诚确实有大将之器,但跟身经百战的林仁肇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当然也不排除,林仁肇从一开始就占据了心里的主动。   而陈德诚心态上一开始就处于了劣势。   长江浮桥等于是一把尖刀插进了南唐的胸口,已经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陈德诚表面镇定,心底的惶恐却一直给予他巨大的压力。   加上他对上的是林仁肇,江南水战第一人。   那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压力,时时刻刻地都会影响到他的发挥。   “林叔父真是自己能够匹敌的?”   见左右翼已经给中原水军死死压制,陈德诚脑中浮现这个念头。   在平时对战,陈德诚或许能够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可面对江南这种困局,他无法做到心平气和指挥全局战斗。   陈德诚猛地一掐手指,疼痛让他恢复了清醒,根据局面下达了全新的命令:“派出喷火舰,用喷火舰对付吴越牙舰!”   就在他派出喷火舰的时候,江面上的战局又度出现了变化。   为了躲避江上火焰,艨艟斗舰前进避火,而左右的海鹘、走舸却受到了吴越牙舰的狙击,未能及时出现护卫左右。   现在的艨艟斗舰在江面上已经呈现孤军深入的架势……   林仁肇水战经验是何等丰富,立时安排吴越牙舰正面迎击,海鹘、走舸左右包抄将江南水军的艨艟斗舰包围其中。   陈德诚脸色骤变,再次下令楼船压上救援。   江南水军本就处于劣势,陈德诚在压力之下,发挥失常,步步失去先机。   溃败在即! ##第五十七章 四面楚歌   艨艟斗舰属于大型战舰。   凡大型舰都有避不开笨重不够灵活的特点,故而需要海鹘、走舸的协同作战。   林仁肇用火船迫使艨艟斗舰前进,同时以吴越牙舰冲击避让火海的海鹘、走舸,将江南水师的艨艟斗舰与海鹘、走舸分离,将上游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失去海鹘、走舸的配合,艨艟斗舰很难应对左右夹击的海鹘、走舸。   林仁肇又以相同吨位的吴越牙舰封堵了艨艟斗舰的去路,将之困在其中。   进不得,退不得。   林仁肇看着已经上前支援艨艟斗舰的主舰楼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笑着道:“不愧是陈铁的儿子,不缺死战的勇气。传令下去,左右吴越牙舰,夹击敌舰楼船。”   对于陈德诚手中的船舰,林仁肇事先已探得了详细情报。   陈德诚麾下的水军与柴克宏手中的水军的待遇,天差地别。   陈德诚手中的艨艟斗舰有限。   艨艟斗舰又是左右战局的主要力量,只要困住对方的艨艟斗舰,陈德诚真有决胜之心,定然会冒险以楼船亲自相救。   林仁肇在水战上的造诣远非陈德诚可以企及的。   原本在左右两翼冲击江南海鹘、走舸的吴越牙舰,收到了旗语命令,立刻斜刺里冲向了陈德诚的楼船,形成了左右夹击之势。   上游的优势在这一刻尽显。   吴越牙舰也是大型战舰,机动受限。   但在水流的带动下,轻易就完成了对楼船的夹击。   陈德诚不得不停下来对付左右夹击而来的吴越牙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艨艟斗舰为中原水师吞下。   一艘艨艟斗舰的船底受到了海鹘的撞击,斗舰渐渐下沉。   上百名落水士兵的黑头在江水里一起一浮,水性好的已经意图游离战场,但随着艨艟斗舰沉没,江面上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龙卷漩涡,不少兵士彻底从绿澄澄的水面上消失。   余下的艨艟斗舰也有中原水师登舰成功,开始在甲板上争夺控制权。   林仁肇见状,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主舰楼船绕过江南艨艟斗舰,直接对上陈德诚的楼船,来了一场将对将……   老陈家镇守建州十数年,生擒陈德诚可以很容易的收建州人心。   兼之对方是故友之子,于情于理,林仁肇都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   陈德诚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陷入劣势,眼中也漏出了一抹无奈,艨艟斗舰已去控制,对方的吴越牙舰还有在一旁待命,没有出战。   自己后手尽出,对方却还藏有杀手锏,在水战上的能力,与对面这个叔父相差不是一点半点。   想着林仁肇能够在逆流的状态下,打赢鄂州、江南的水军,自己也有希望。   最终不过自取其辱。   “降了吧!”   再战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徒增伤亡。   陈德诚眼中透着几分茫然,江南完了……   其实江南目前还有一线生机,就在柴克宏的手上。   柴克宏手中握着江南最精锐的水师,只要柴克宏率领水师北上,强攻长江浮桥,一样有机会摧毁中原的补给线,从而获得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是柴克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并非能力不行,而是认知偏差。   柴克宏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长江浮桥的概念,韩重赟、唐景思、张从恩、赵晁这些将领袭击江南水寨的时候。   江南水寨的兵也不知道中原兵是从长江浮桥过江的。   败卒仓皇地抢了几艘走舸、游艇向柴克宏报信。   柴克宏身处大江之上,位于长江下游扬子江口,压根不知在他们百里之外的上游出现了一座横贯长江的浮桥。   他们得知后路被断以后,立刻停止了对于江北大营的进攻,带着几分慌张地撤军,探查情况。   看看江南沿岸是否还有他们水军能够停靠之处。   一路沿江搜寻,发现江南所有码头港口都为中原掌控了。   即便是民用的渡口,商用的码头都有中原兵驻守。   他们船舰经过的时候,还能听到岸上中原兵士的高歌李白的诗句,以及劝降的话语。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这首《登金陵凤凰台》在这个时候高喊而出,效果不异于韩信的四面楚歌。   失去与江南一切联系的柴克宏所部,完全不知江南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的只是对未知的恐惧。   江南灭了?   还是?   柴克宏尽力的维护士气,可是恐慌依旧止不住的在军中蔓延。   如果是在陆地上,就现在江南水军的士气,只怕早就逃兵遍地。   金陵老家都给端了,这还打什么?   在这大江之上,情况稍微好一些。   但依旧无法避免个别小将校凭借职位的便利偷偷的驾驶游艇投降。   最关键的一点,江南水师还出现了断粮之危。   柴克宏皱眉道:“我们还有几日粮食!”   孙震脸色有些苍白,他们面临的处境,几乎到了绝望的地步:“不过两日,如果将兵士手上的粮食聚集起来,还能多支撑几天。”   柴克宏忙道:“不行,就现在的士气,再收缴他们手中的粮食,只会造成更大的恐慌。”   这水战不是陆战。   陆战兵士随身携带十天半月之粮,军中还有粮食储备,后方也有后勤供应。   而他们的后勤补给线就在身后水寨,打累了需要补给,后方能够随时随地地送来。   他们也能随时随地的回寨休整。   根本没有必要携带多余的粮草,增加负担。   在船上生火做饭也很麻烦……   故而尽管他们出战不过短短几日,已经陷入了断粮之危。   “那怎么办?”孙震声音有些颤抖。   柴克宏拳头一松一紧,半晌才道:“不如逆流而上,也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面对孙震惊疑的目光,他顿了顿道:“张雄在我们撤军之后,并没有追击,而是直接率领中原水师北上。行动怪异,北边定有问题。”   孙震一言不发地看着柴克宏,道:“就我军现在的士气,还可能是中原水师的对手?北上还处于逆流劣势……”   柴克宏无言以对。   是啊,就算感觉出北方有问题,可现在的情况,怎么打?   便在两人愁眉不展的时候,又有一则噩耗传来。   “指挥使朱浩驾驶着艨艟斗舰脱离了大部队,向江南水寨方向去了。” ##第五十八章 六神无主的李弘冀   柴克宏霍然而起,怒喝道:“混蛋!为何不阻挡?”   来人脸色苍白,一阵惶恐,颤声道:“有人查问缘由,朱指挥使不闻不问,直接冲了出去。撞翻了两艘走舸三艘游艇,致使两人失踪。”   柴克宏脸色铁青,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震牙齿有些打颤。   朱浩不是一般人,吴郡朱氏,吴郡四姓之一,朱治、朱然之后,为江南世代将门。   不过因李景重文轻武,朱家有转文的意图。   朱浩是现今朱家为数不多的将种,朱家的军事人脉皆在他身上,能力平庸,但交友广泛,又有朱家人吹捧,有军中新贵的意思,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他不管不顾带领整艘艨艟战舰投降,对于江南水军影响极其致命。   “这群世家子,真他娘的靠不住,一有事就投降……”   柴克宏忍不住骂了一句。   家族是一个整体,相比寻常人投降,世家中人一人投降,往往就连带出一片人归降。   靠着投降升官发财,也是大部分世家赖以生存的手段。   “怎么办?大都督,现在什么情况?金陵真的落陷了?”   孙震六神无主,这给困在了大江上。   前后路断绝,还没有粮食,更不知道自己效忠的国家还在不在。   那种不安,让孙震几欲发狂。   柴克宏也相差无几,只不过他将一切不安藏在了心中。   他是江南水军的灵魂,若他都乱了,江南水军差不多就完了。   虽然现在跟完蛋没啥区别,至少还能坚持一下。   “我们还有两天粮食,勉强还能支持两天。我们得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中原大军怎么过江的,金陵还在不在,江南……还能不能救。”   柴克宏一直悬于长江之上,让他最抓狂的就是什么也不知道。   知道情况还能想办法应对,这什么都不知道,想干点事情都不晓得从哪里入手。   “这样……”柴克宏拉着孙震道:“今晚你派人用游艇将一些水性好的可靠的,对了,让谢文节带队,他水性好,值得信任。让他带些人到江岸百丈外,潜水游到对岸,探查情况。一但得知消息,让谢文节直接将情报给我带来。”   柴克宏这话是字面意思。   这世上不乏天赋异禀的奇人,林仁肇水陆两栖是一个。   这谢文节也是一个,他的水性可以与林仁肇相比,也是福州闽人,以骁勇著称。   历史上的淮南之战,郭荣打到了长江沿岸,在江北驻扎,而谢文节擐甲渡江,潜觇敌垒。   穿着衣甲横游长江,在水里露着脑袋观察周军水寨,人称铁龙。   不过因为罗幼度的出现,郭荣在紫金山下就结束了与南唐的战役。   谢文节失去了这个立功的机会,但金子总会发光。   柴克宏发现了谢文节的能力,将之提拔为将。   所以只要探得消息,谢文节就能凭借他可怕的水性,游到他们所在之地,将消息传达。   柴克宏安排好一切,脸色并没有好转,他这番应对手段,与江南水军的近况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求个明明白白。   哪怕是战死,也得当一个明白鬼。   而不是死了,都不明白中原大军是如何过江的。   随着陈德诚的战败,长江浮桥也揭开了真面目,渐渐为江南知晓。   听到这则消息的江南人,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高贵的长江什么时候沦落成跟黄河一样待遇了?   江南人享受长江天堑,对于黄河是充满不屑的。   黄河,那能叫天险?   冬天的时候,来个冰封,比官道还平整,自带润滑属性。再不然来一个干涸,阿猫阿狗都能过。   仅从防御方面考虑,黄河跟长江比起来,真就尴尬。   故而江南人多次高喊:长江天堑能当十万兵。   这引以为傲的防线,出现了一座浮桥,谁敢相信?   但随即恐惧就涌上了心头。   长江浮桥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江南人比谁都清楚。   浮桥的出现,意味着整个江南的大门都给打开了。   历史上无数史料证明,只要北人渡了江,江南就如待宰的羔羊。   李弘冀本来还能维持江南太子的风度,面对舒元、赵匡赞的威胁,他谈笑风生地安抚内城的官员百姓。   这金陵城经过历代江南雄主的修葺,论及坚固,天下少有。   南唐也是采取一国养一城的方法,金陵城内物资齐备,水源也充足。   李弘冀相信以自己的本事,守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江南无敌水军尚存,能够时刻威胁中原粮道。   耗得越久,对自己越有利。   然而长江浮桥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江北的物资能够通过长江浮桥轻易地送到江南……   江北淮南是中原地产粮地之一,江北的粮食轻易便能送到江南。   耗?   怎么耗得过?   长江浮桥对于江南实在太过致命。   李弘冀看着殿内的满朝文武,拍着案几道:“一定要摧毁长江浮桥,一定要摧毁长江浮桥……派人联系各州刺史,让他们不急着救援金陵,孤守得住,守得住……”   他淡然自若的太子风度不在,无意识的加重语气,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用怒气掩饰自己的恐惧……   “让他们进攻长江浮桥,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摧毁长江浮桥。告诉他们,谁能摧毁长江浮桥,孤奏请国主,上表他为节度使,加封公爵。”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次摧毁长江浮桥,长江浮桥,于他而言犹如梦魇一般。   不只是李弘冀着了魔,留在金陵的大臣十有八九都带着惊恐之色。   他们甚至无视了兵临城下的舒元、赵匡赞,满脑子都是那要命的浮桥。   兵临城下在这时已经算不得什么了,那贯通江南江北的浮桥,若是不除,江南必亡。   韩熙载、陈乔这对江南智囊在这一刻也是无计可施。   韩熙载半晌才道:“殿下不如修书于陛下,陛下在洪州还有兵马,可让他从洪州出兵,从陆路进攻长江浮桥。”   李弘冀想着李景指着自己脸骂自己的模样,又急又气。   必胜之局,就让一座可怕的浮桥给毁了。   “孤知道了!”   李弘冀别无选择,哪怕让李景当面暴揍一顿,他也不得不向李景低头。   再不低头,江南,真的亡了。 ##第五十九章 散布假消息   金陵秦淮河。   赵匡赞在码头上迎接着曹彬的到来。   现在这位老将对于曹彬是心服口服,安安静静的看着曹彬的船舰由远及近。   “见过都部署!”   这船舶刚刚停下,曹彬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船。   他现在很忙,争分夺秒。   此战对江南的战役,自利用长江浮桥展开攻势之后,南征的整个战场就铺开了。   这种大战不是局部的一两场胜利就能获得全功的。   现在整个江南的战局可分为五处。   林仁肇的水军占据池州,应对鄂州、江州的来敌,顺带守护长江西面。   张雄的水军已经进驻采石矶,守护长江东边浮桥,防备柴克宏的江南水军。   韩重赟、唐景思、张从恩、赵晁等将封锁长江沿岸。   然后就是赵匡赞、朱元兵困金陵内城。   最后吴越受邀进攻常州与润州。   其中林仁肇主要目的是应对江南的反击,他们是利用长江浮桥打了江南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除了林仁肇击溃了陈德诚的万余池州兵马,江南的主力尚存。   鄂州、江州以及迁都于洪州南昌府的李景手上皆有兵马,可以从水路、陆路支援金陵。   池州正好可以阻击江南的水路援兵。   赵匡赞、舒元自不用说,攻打金陵的任务,重中之重。   金陵不好打,指望靠强攻轻易拿下金陵,那是不可能的。   吴越的任务是牵制江南东部常州、润州的兵马,指望他们取胜,曹彬不喜欢做梦。   张雄的水军与封锁长江沿岸的韩、唐、张、赵四将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在长江上的柴克宏。   柴克宏手中的三万水军是江南的核心力量之一,不得不重视。   但也因为如此,柴克宏的三万水军,吸引了曹彬手上大部分的兵力。   以至于曹彬手中可用之兵相形见绌。   这也是两线作战带来的影响。   真要跟隋朝那样,五十万大军骑脸,打一个人口才两百万的南陈,栓条狗都能赢。   曹彬扶起赵匡赞,单刀直入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赵匡赞说道:“一切都照都部署吩咐,金陵城楼上便插我中原旌旗。舒元将军也在城中安抚百姓,并未急着进攻攻城。还有金陵周边方圆五十里的村县耆老都请到了秦淮河,正在河边的一家客店等候。”   曹彬满意地微微颔首,道:“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的秦淮河远不及史上记载的那般繁华。   历史上秦淮河最繁华的时段是六朝时代以及历史中的明清时期。   六朝时期,十里秦淮两岸贵族世家聚居,文人墨客荟萃。   明清更是富贾云集,青楼林立,画舫凌波,成为江南佳丽之地。   现在不过是一游玩之所而已。   现在处于战时,秦淮河更加冷清了。   一路来到秦淮河畔最大的一处客栈,赵匡赞说道:“就是这里了。”   曹彬昂首阔步地走进客栈。   客栈四周聚集了上了年岁的长者,他们原本聚在一处,小声议论,见得曹彬入内,人人闭嘴不言,带着复杂惊惧的目光看着入内的曹彬。   曹彬毫不客气地走在客栈大厅的上首,先以胜利者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随即露出了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曹彬性子木讷沉稳,并不爱笑,但笑起来还是很帅气的。   “曹彬见过诸位耆老……”   他彬彬有礼地作揖问好。   这胜利者的善意最能博得好感。   原本不安的耆老们心中大安纷纷回礼。   曹彬说道:“诸位长者都是县村德高望重之辈,彬本应该派人逐一往各县村慰问安抚,只是战事紧急,人手略有不足,只能将诸位请来,以表我军态度。”   一人语气不悦的道:“作何态度?中原侵我江南,有何可说?”   曹彬并不以为意,说道:“长者莫不是忘了是你们江南太子发动的战争?不过追究这些并无意义,在下也不瞒长者,陛下有秦皇汉武之志。就算没有李弘冀的挑衅,出兵江南也是早晚的事。”   他看了一眼众人说道:“其中的是非道理,自不需要在下这后学晚辈细说。不论长者们是否接受江南易主,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诸位长者不接受。”   此言一出,四周愕然。   曹彬继续道:“我朝一统,大势所趋。金陵已为我军攻破,在下即将押着李弘冀前往洪州,无时间逗留太久。”   听到这里,愕然转为了哗然。   那个语气不悦的老者骇然道:“金陵失守了?”   他们在兵士的护送下,从金陵外城路过,看着金陵城头的中原旌旗,都在暗暗猜测金陵的情况。   这时从曹彬的口中说出来,大多都露出震恐之色。   这才几天啊!   金陵失守了?   相比李景现在所在的洪州南昌府,金陵才是江南百姓心中圣地。   曹彬略作解释道:“我朝北复燕地,大破契丹,西定凉陇,驱逐吐蕃。从外夷手中收复我中国故地。又取北汉,定蜀中,一统之势,无可避免。江南朝中不乏择木而息的良禽,顺应时势,自在情理之中。”   这当然是谎话,所以他没有在此事多说,而是转移了话题,道:“诸位长者当为江南百姓多多考虑。我朝陛下仁德,人所共知。此次征伐,无可避免影响江南民生,特许减免税赋。同时江南以后将采用我中原税法,江南的那些苛捐杂税,一概舍弃。还望诸位长者,为百姓考虑,能够安定民生。”   “曹彬谢过了!”   曹彬礼貌谦逊的做派赢得了大多老者的好感。   这金陵都没了,还指望我们这一把老骨头上阵杀敌不成?   即便是那个语气不悦的老者,也闭上了嘴巴。   平心而论,李景奢靡固然比不上孟昶,却也是个花钱的主。   李弘冀不奢靡,但他无节制地发展军备,对于百姓影响,更胜其父。   中原的税收不算低,但比之江南依旧好上许多,关键是罗虞新朝干事的人多,贪腐不是没有,但皆在暗处,且发现一个抓一个。   相比江南明着贪,好上不少。   中原的税赋制度,还是让这些地方耆老很心动的。   金陵都没了,还坚持什么劲?   一个一个地表示配合。   曹彬满意地让人将这些耆老送回本地。   于是乎,尽管金陵没有失陷,但在金陵周边所有村县眼中耳中都觉得金陵已经落陷了。 ##第六十章 降了吧!   送走所有地方耆老,曹彬并没有大意,便如一个棋手,冷静而沉稳地掌控着全局战事。   他经历过淮南之战,深知一个国家的潜力。   当年前朝就是在寿州耽搁了太久,导致于江南反扑。   舒元、林仁肇、郭廷谓、陈德诚一个个好人物,硬生生地将战线推回了寿州。   这才有了紫金山大战。   江南还能不能如当年一般,透支潜力,曹彬不清楚。   但有了前车之鉴,他便不会重蹈覆辙,不能给江南有回旋的余地。   罗幼度给的长江浮桥是一奇招,杀手锏。   怎么使用这奇招,怎么将优势最大化,全掌控在曹彬手上。   柴克宏牵制了太多步卒,必须解决柴克宏的江南水军,才能抽出手来干别的事情。   曹彬在接见诸耆老的时候,刚刚在江南水寨与南投中原的朱浩深入细谈。   听过朱浩的叙述,曹彬对于柴克宏面临的情况有了详细了解。   他判断出柴克宏现在困于长江之上,消息匮乏。   首当其冲便是打探消息……   对于江南水军的封锁,曹彬做得很到位。   这些年与江南和好,双方商贸往来频繁。   这彼此之间少不了派遣暗探、谍报,江南沿岸的渡口,早就给密探绘制成地图。   但曹彬心底清楚,长江江岸线那么长,不可能全部封锁。   个别地方或许不适合做码头,但只要有船将人送到沿岸百米外。   水性稍微好的人,只要不点背遇上扬子鳄都能游到对岸。   这白天或许还能防备一下,夜里根本防不住。   故而曹彬想到了这一出三人成虎的计策。   舒元、赵匡赞已经控制了金陵外城,占领了一般金陵。   只要做好消息封锁,严禁金陵城里消息外泄,禁止百姓自由行动,短期内周边村县百姓是无法得到准确的消息的。   而潜伏上岸打探消息的江南水师,他们便如过街老鼠一样,很难获得有效真实的消息来源。   柴克宏的江南水军只有两日粮食,注定了他们不可能花时间去验证去分析消息的真实性。   这条假消息,足以乱敌心智。   曹彬这一计用到了点子上。   古代地方耆老的影响力是极大的,耆老说金陵已经为中原攻取,他们不在是南唐的子民,而是中原朝廷的百姓,需要接受中原的税赋统治。   真百姓哪有多余的心思,只要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足矣。   哪管主上姓罗还是姓李。   而且中原的税率比江南更好,今年因战情还能享受税赋折扣,皆暗自窃喜,接受了自己成为中原子民的事实。   谢文节一共十余人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处隐秘的江滩上岸,几人约定好时日集合地点,开始四散打探消息。   他们这伙人身份不一,自然只能先往周边打探。   一路查问,得到的大多都是金陵落陷,曹彬兵发南昌府的消息。   三人成虎,当即就有一半的兵士不干了。   这金陵都没了,自己效忠谁去?   他们的家都在江南,各自往家乡的方向去了。   江南都没了,中原总不能追究他们逃兵的责任吧?   谢文节一个闽人对于江南朝廷没啥好感,从军只是为了生存,一展抱负。   不过柴克宏提拔了他,对他有知遇之恩,故而兢兢业业地打探着消息。   一连问了几个村镇得到的都是金陵落陷的消息,谢文节心都凉了半截。   谢文节艺高胆大,直接向金陵摸了过去。   他自然没有马,全靠一双脚。   这建州人身在山水之间,快步走个三四十里路已是家常便饭,途中偶遇村落,也会打探情报。   有些百姓配合,有些百姓甚至打算将他擒下邀功。   谢文节只能将对方打倒,还抢了一些吃食,继续赶路。   天明时分,他来到了金陵城外,看着城楼上那迎风招展的中原旌旗。   金陵正处于战时封控状态,周边有兵卒巡逻,无一行人。   谢文节心知,只要自己一露脸,立刻就会给拿下,根本不敢也没机会靠近。   结合一路来的见闻,谢文节匆匆回到了约定地点集合。   看着只有半数人赴约,这半数人,尽皆惊恐,神色不定,谢文节便知情况。   不再多等,自作主张的让兵士四散逃命去了。   这从江岸游回江心,谢文节天赋异禀能够来去自如。   其他人却未必了。   谢文节来回奔行了百里,只是在江岸小歇片刻,便直接下水,游到了江南水军的驻扎地。   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柴克宏、孙震。   首先当然就是长江浮桥。   柴克宏、孙震终于知道了中原大军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江南了。   解惑之余,那股恐惧也瞬间升起。   对望一眼,彼此眼中的惊恐一眼可见。   两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拼死也要摧毁长江浮桥。   紧接着谢文节又说出了金陵落陷的消息……   柴克宏、孙震瞬间无言,原本燃起火热的斗志,给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   金陵,没了?   柴克宏、孙震齐声道:“太子如何了?”   柴克宏因罗幼度的父亲受到了宋齐丘的打压,是李弘冀给予了他足够的信任,力保支持他出战。   柴克宏才能大破吴越,获得今日地位。   孙震更是李弘冀的心腹,用来监视柴克宏的。   只是孙震服气柴克宏,并未给他添麻烦。   相比李景,两人更倾向是李弘冀的人。   谢文节摇头道:“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柴克宏、孙震相顾无言。   这金陵都没了,老巢给抄了,再打下去有什么意义?   难道指望远在南昌府的李景救援自己?   “大都督!”   孙震叫了一声。   柴克宏道:“是战是降,便由监军来定吧!这种情况,我的话做不得数了。”   孙震虽没有表明,柴克宏却看得出来,他就是李弘冀安排在身旁的后手。   孙震一言不发,半晌才道:“先瞒着吧,考虑一下。”   很显然曹彬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   一叶扁舟,行军司马武宁谦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江南水军,带来了金陵落陷的消息。   江南水军上下哗然。   柴克宏、孙震想瞒都瞒不住。   “大都督!”   武宁谦对着柴克宏行了一礼,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道:“这是陛下在曹都临行前亲笔所书信件,说若有机会可能的话,将此信交由都督。”   柴克宏手有些颤抖,看了信,眼睛有些湿润,然后将信交给了孙震。   孙震看完信件,苦笑道:“降了吧!” ##第六十一章 看谁都是内奸   罗幼度的信并没有特别的东西,就是简单地唠家常,打感情牌。   罗幼度没有学朱允炆,要求曹彬对柴克宏手下留情。   他可不想成为千古笑柄。   毕竟手拿王炸,四个二加四个尖,都能输的人,真找不出几个。   他只是写了一封信,让曹彬在柴克宏山穷水尽的时候,以作劝降之用。   毕竟是原主为数不多的长辈,当年在庐州城外,罗幼度也能感受到长辈的关爱,能保全他一命,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曹彬不打算让柴克宏的江南水军继续牵扯他们的水陆兵马,此番劝降即是最后通牒,也是乱敌心智。   但在柴克宏、孙震眼中意义就完全不同。   罗幼度以皇帝之尊,打感情牌劝降,即便他们坚持到底,手下的将官也不会同意的。   他们本就陷入了无粮无援的死地,江南的核心地,金陵城都落陷了。   这种情况继续对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三万江南最精锐的水军部队在江南大营缴械归顺。   直到归降之后,柴克宏、孙震才知道金陵只是丢了外城,还有内城与宫城依旧掌控在李弘冀的手中。   江南朝廷还是有一批忠贞之士据城坚守的。   可到了这个地步,柴克宏、孙震也没有任何办法挽回局面了。   曹彬已经完成了对江南水军的收编,打散了他们编制,提拔低级将领,将柴克宏、孙震明升暗降,调给他们中原步卒,让他们攻城略地。   柴克宏是江南大都督,军方第一人。昔年在江南屡屡败给大周,士气最低下的时候。是柴克宏以酣畅淋漓的大胜,挽回了江南的颜面。   在江南柴克宏就是一面旗帜,是江南上下的信仰。   便如历史上的林仁肇一样。   赵匡胤忌惮林仁肇真是因为北宋打不过南唐?   当然不是。   国力的差距,仅凭一人是难以改变的。   但是南唐有林仁肇这面旗帜,江南上下军民都会觉得有胜利的希望。   有希望就有对抗的动力,江南上下会聚在林仁肇的旌旗下,带着信仰给予北宋凶狠的回击。   北宋或许能赢,但付出的代价将会是惨重的。   现在柴克宏这个大都督就是江南信仰,他的归降直接让江南上下信仰崩塌,对于江南那是致命的。   润州、常州、江阴三地直接归降了。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   应曹彬的邀约,吴越钱弘俶响应中原号召,率兵攻打常州,以牵制江南东部兵力。   吴越国的战斗力在五代十国这一时期,几乎处于垫底的存在。   一开始钱镠立国的时候,吴越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手中有八都兵、武勇卒。   其中武勇卒是以唐末军阀孙儒的降卒组建的,武勇卒以蔡州兵为核心,士卒勇悍,久战之兵,战斗力极其可怕,但军纪败坏,掠夺成性是最大问题。   钱镠本人也险些受到武勇卒的反噬,险些丧命。   于是乎,钱镠发现兵越强越不好控制的道理,开始休兵治民,避免征伐。终其数朝,吴越皆未有大规模的征伐之举,在五代十国的乱世中属于一个奇葩。但吴越百姓,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幸福的。   苏轼贬罚杭州的时候,便感慨:“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至今不废,其有德于斯民甚厚。”   这可是在最动乱的五代,不可不说是个奇迹。   但是吴越兵也因此是真的弱……   润州刺史李彦蛇、常州兵马使沙万金、江阴军节度使刘存忠,三人负责抵御吴越兵马的入侵。   常州位于第一战线,润州处于第二战线,江阴军位于大后方。   吴越兵并没有突破第一战线,双方好似菜鸡互啄一般,打得有来有回。   得知柴克宏、孙震归顺中原,金陵陷落……   三人失去了斗志,便想着干脆降了吧。   三人一合计,觉得投降吴越实在太掉价了,鼓起勇气,将兵马聚在一处,一阵突突,将吴越兵吊着锤了十五里,然后投降了中原。   吴越反应过来,看着已经是友军的润州、常州、江阴,有些懵圈。   这都决定降了,还锤我一顿干什么?   委屈!!!   随着润州、常州、江阴的归降,江左的核心地域尽数为中原掌控。   面对这种局面,曹彬并没有继续在金陵耗着,让舒元、赵匡赞自行发挥,同时调命韩重赟去取宣州。   拿下了宣州,等于将整个金陵全方位包围了。   金陵将彻彻底底的成为了孤城。   这一切变故,曹彬并没有瞒着李弘冀,主动派出使者将这一切详细告之。   “一派胡言!”   李弘冀怒发如狂,原本局面就够恶劣了。   现在整个江左沦陷,江南只剩江右还在江南的掌控之中。   但是自李景让李弘冀监国以后,江南政权隐隐有一分为二的架势。   江左归于李弘冀,而江右则在李景的亲自掌控下。   现在江左沦陷,意味着他这些年的努力,烟消云散了。   李弘冀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咆哮道:“来人,将这个散布谣言的混账东西,给孤砍了,砍了,砍了……”   他一连喊出了三个砍了。   “不可……”   他这砍了的尾音还没有消散。   立刻有人跪伏于地,高呼道:“殿下不可!”   礼部侍郎张洎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可因私怒而杀他国使者。”   徐铉也道:“殿下,张侍郎说得有理。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境,也不该将气出在使者身上。”   徐铉就是那个宁愿断腿,也要向巴蜀求援的忠贞之士。   他并非怀有二心,只是书读得多了,对于礼节上有着自己的坚持。   在两人之后,韩熙载、徐锴、龚隶、张密、汤静、朱铙等庙堂大臣,也纷纷出来为使者求情,让李弘冀冷静,收回命令。   一瞬间,李弘冀发现自己真成孤家寡人了。   其实劝说的众人中还是有一部分有心与金陵江南共存亡的忠贞义士的。   如徐铉、徐锴兄弟,又如韩熙载……   但是他们身上有着文人的固执。   礼法大于一切,不该杀就是不该杀。   可这些固执在现在李弘冀的眼中却成为不忠的佐证,觉得一个个都是想给自己留有后路,这才会为使者说话。   面对一连串的“背叛”噩耗,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候,李弘冀并没抵住压力,现在的他,看谁都是内奸。 ##第六十二章 内应李从嘉   “好好好!”   李弘冀气急败坏地吼道:“孤就等着,等着孤的脑袋,出现在曹彬的面前。”   他说着拂袖而去。   韩熙载、徐铉、徐锴呆呆的看着李弘冀的身影,五味杂陈。   为了这样的主上效死是否值得?   陈乔作为李弘冀的第一心腹,不得不站出来为李弘冀擦拭屁股。   “诸位,战局失控,太子殿下悲愤焦虑,还望诸位理解。”   韩熙载、徐铉、徐锴等人自然尴尬附和,将心中的失望压下。   至于那些早就想北投攀高枝的墙头草更是不住地为李弘冀解释,给自己投降找到了有利的借口。   听着使者关于金陵城内的汇报,曹彬更加坚定自己转战江南西路的意图。   受到多重打击的李弘冀,心态已经失衡,很难再发动反击了。   江左的大局基本已定,真正的威胁在于江西的李景。   没必要为了一个金陵,而拖延整个战局的走向。   舒元、赵匡赞一起找到了曹彬。   舒元道:“曹都,你要去洪州对付李景,这金陵怎么办?”   赵匡赞也道:“属下这些日子都在研究这金陵城,说实话,不好打。没有特别的破绽,只能强攻。”   曹彬没有犹豫地道:“不好打,也得打。金陵并非主要战场,但也不能给他们喘气的机会。没必要不计伤亡地强攻,但必须给他们压力,不能放松警惕,让江南人继续燃起希望。”   舒元、赵匡赞求的就是一个态度。   听曹彬如此说了,各自心里有数。   安排了一些琐事,曹彬并没有留在金陵坐镇,而是亲自率着剩余兵马直逼李景所在地。   相比打金陵,曹彬反而觉得南昌府更容易对付。   毕竟李景身旁有着一位中原安插进江南最上层的一位内应。   李从嘉最近的心情很复杂。   说起爱国,李从嘉当然爱国。   这江南就是他们李家的,哪有不爱自己家的道理。   所以一连串的打击,一连串的战败,李从嘉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又急在心里。   但是在这悲极之中,他内心深处又有一点点的欢喜。   历朝历代对于李从嘉的评价都是诗词造诣,远胜治国。   李从嘉自己也不喜治国,偏爱文学。   在江南,李从嘉凭借婉约的词风,冠绝江南。   因意外去了中原,也毫无疑问的凭借那惊才绝艳的才气,压得中原所有才子抬不起头。   此事甚至都闹到了罗幼度的面前,说李从嘉久居中原,实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在中原真的一个能跟李从嘉相比的都没有。   罗幼度并没有理会这种意见,反而让自己的老岳父周宗好好招待李从嘉。   让李从嘉见识中原的大好河山;让李从嘉看一看中原的富强;让李从嘉了解中原大地这数十年里的变化;让李从嘉见一见昔年契丹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留下来的耻辱;让李从嘉明白天下一统的大势所趋。   李从嘉也不愧是千古词帝,他并没有拘束于花间派的绮丽柔靡,以及灭国后的哀婉凄凉,意境深远。在见识了泰山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伟,在见识了华山自古一条路的奇险,他都作出了相应的诗词。   对于罗幼度的励精图治,看着中原上下务实求真的风气,看着开封府寇湘为民请命,不惜备棺断案的豪气……   李从嘉也忍不住的作词歌颂。   脱离了男女情爱,灭国之悲,李从嘉依然是词中帝王。   开拓了眼见心性的他,更加喜欢上了在中原的生活。没有身份的拘束,没有大哥李弘冀的威胁。沉溺于山河青楼之间,往来的都是中原才子,享受众星捧月之乐。   没钱了就作词写字画画。   李从嘉的词是超绝,他的字画也是一绝。   他自创的金错刀笔法,古朴遒劲,落笔瘦硬,风神溢出,男儿气概十足,以致后人又将金错刀称为倔强丈夫。   他的画功也很高,最擅画竹,笔法凌厉,称为“铁钩锁”法。他的作品并未流传下来,毁于战祸,但在北宋末年皇宫大内依旧珍藏着他的作品。诸多名家看了他的话,留下了“远过常流,高出意外”的评价。   反正作词绘画写字都是钱。   李从嘉在中原的生活,罗幼度这个皇帝都羡慕。   为了南唐,李从嘉还是回到了江南。   因思想态度问题,李从嘉给李景束缚在了身旁。   李景在南昌府依然我行我素,与文臣吟诗作对,自顾自己享乐,不管百姓死活。   李从嘉自己也难改奢靡之风,但看着面前浮夸的一切,他思绪完全枯竭,再无佳作问世。直到曹彬南下,凭借长江浮桥,一举抵定江左大局。   这位千古词帝意识到自己的国家要灭亡了,那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悲春伤秋之下,灵感乍现,写下了最沉痛心碎的名篇《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历史上李从嘉是感慨自己在位三十余年。   现在则是感慨江南立国四十余年。   李景念着自己儿子下江南以后,第一篇传世之作: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   垂泪对宫娥。”   他念着其中:“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的词句,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的爱子,不甘心的道:“失陷的只是江东,我江西还有才智超绝之士,还有不畏生死猛将,还有十万可战之兵。六郎,真就觉得为父一点胜算也没有?”   李从嘉惨然道:“父王未到中原,不知中原的气象。儿臣亲自体会,郭威、郭荣、罗幼度三代贤主共同打造的中原朝廷,早已具备了一统之气。尤其是当年的中原天子,目光长远,雄心壮志不亚于秦皇、汉武、唐宗,大有可能再现汉唐盛世。与之对抗,何异于以卵击石?”   李景怒道:“朕焉能坐视我大唐基业毁于朕手?六郎休要再劝,休要多言,朕绝不轻易将我大唐江山拱手相让。更不会坐视,我大唐宗庙就此断绝。” ##第六十三章 甘为棋子   李景面对家国存亡,还是有一丢丢骨气的。   不再理会自己的爱子,叫来枢密使陈处尧以及使相郑彦华。   此二人就是李景口中的才智超绝之士,不畏生死猛将。   陈处尧此人出身江南大族,为人机敏,擅于纵横之术。当年郭荣南征,战至最激烈之时,陈处尧受命出使契丹,带上重金求契丹出兵救援。   陈处尧巧舌如簧,说得头头是道。   当时的皇帝耶律璟越看陈处尧越爱,这契丹文化与中原无异,朝中亦不乏名士,但多是三五大粗的北人。   如陈处尧这样风度翩翩的江南贵公子可不多见,爱其才,便将他强留了下来,为契丹效力。   陈处尧很有骨气,多次公然面责耶律璟,耶律璟也不怪罪。   直到契丹内乱,陈处尧才找到机会南归。   有了这层履历,陈处尧在江南地位步步高升,能力是有,但是否当得才智超绝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而郑彦华却是当之无愧不畏生死猛将。   说来也好笑,江南真正能打的将领,不论是之前的朱元、郭廷谓、林仁肇,还是现在的柴克宏、陈晦陈德诚父子以及郑彦华,没有一个是江南的。   郑彦华原本也是闽国旧将,只是一个小小的军校。   紫金山之战,与周军血战,前身受五十余创,依旧奋勇向前,从一个百人将,活生生杀到节度使的位子,成为江南使相。   也是因为此二人,李景依旧有着与中原一战的勇气。   “如今形势危急,曹彬已率兵逼近南昌府,两位爱卿觉得应当如何应对?”   李景带着几分希望地看着陈处尧、郑彦华,生怕他们也说出投降的话语。   在南昌的诸多官员一开始还是有求战之心的,毕竟曹彬一开始“软蛋”的表现,给了他们不少底气。   但随着中原大军渡江,江左顷刻沦陷,话风就开始变了,人皆投降派。   但李景能说什么?   他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也是投降派。   郑彦华道:“不论情况如何,末将唯知死战,以报陛下提携之恩。”   郑彦华悍不畏死,自不用说,但将一只知冲锋陷阵的猛将,提拔到这个位子,亦可见人才是何等奇缺。   陈处尧道:“陛下若想抵抗,死守南昌府,无异于作茧自缚。为今之计唯有出奇兵摧毁长江浮桥,方有转败为胜的可能。依臣之见,不如向四方勤王,故作死守,诱曹彬来攻城。”   “命鄂州、江州聚水军南下,吸引林仁肇的注意。郑使相率兵走陆路,直取池州,水陆共击林仁肇。只要击破林仁肇的水军,摧毁长江浮桥,自不在话下。”   李景脸色苍白,道:“郑使相走了,南昌府如何?”   陈处尧道:“如今这个地步,唯有一赌。长江浮桥不摧毁,我江南无半点获胜可能。”   “好吧!”   李景最终下定了决心,拼上一拼。   这命令下达,李景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而是更加慌了:郑彦华走了,南昌岂不更加危险了?   想着李从嘉与诸多大臣的提议,他竟又有些心动。   一边让自己的亲信卖命出战,一边又再想着投降之事。   优柔寡断莫过于此。   想着河东刘承钧肉袒牵羊,最好颜面的李景实在不愿受此羞辱……   左右为难的时候,李景忍不住骂了李弘冀几句“逆子”,发泄心中不忿。   想着那不受自己喜欢的儿子,李景心底生出了一个念头……不如?   李景突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疼,年纪大了,是时候生病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西昌城的高方也收到了“噩耗”。   大理皇帝段思冲与杨家人交往过密。   大理国以四姓为尊,分别是段高董杨,依次而列。   其中段氏为皇姓,居于第一。   高家、董家因为高方、董迦罗两个从龙之臣,得到了重用,从而位于第二第三。   至于第四的杨姓,与段高董不同,很是特殊。   大理国以白族为尊,而杨氏是白族第一大姓。   段思平为了拉拢杨氏,娶了杨桂仙并且立为皇后。   在大理段氏的傀儡,董氏已经没落,唯独第一大姓的杨氏,拥有威胁高氏的力量。   历史上因宋朝放弃了攻伐大理,以至于高氏全力打压大理杨氏,最终逼得杨允贤、杨义贞起兵反叛。   高智升、高升泰灭了杨氏之后,大理国正式成为高家一言堂,想当皇帝就废了段氏,不想玩了,再把段氏立起来,左右拿捏。   现今中原南下,高方屡屡战败,皇族段氏与杨氏不可避免的蠢蠢欲动。   高方靠在椅子上,闭目深思,好似睡去一般。   不过他那起伏不定的胸膛,却印证了他此刻的心情。   好半晌他才说道:“此事与中原有关?”   从大理国都羊苴咩城匆匆来传讯的宗奇道:“十之八九,一个叫石恪的中原画师在月余前应邀入大理作画,是我们大意了。”   高方切齿道:“他现在在何处?”   宗奇回道:“现在在天龙寺里作画,要不要……”   高方微微摇头:“天龙寺是我大理信徒心中的圣地,不可妄动。前线连连失利,再大闹天龙寺,等同与段家杨家决裂,得中原相助,我们高家没有任何胜算。”   宗奇眼中微微惊恐,说道:“那可怎么办?少主在羊苴咩城有些独木难支……”   高方双手在脸上猛地一拍,高声道:“去将董昀叫来。”   董昀就在附近办公,不过片刻便达。   高方不等董昀开口,直接说道:“劳烦先生去一探成都,便言我大理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抵御天兵,愿意俯首请罪。恳求天子大发慈悲,宽恕南蛮小国。”   宗奇惊呼道:“岳侯?”   董昀张了张嘴,一下子无法接受,半晌才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   高方恨道:“本想着利用江南乱局,迫使中原退让。哪想江南就是绣花枕头。中原过于强势,本侯对手,只能断臂对付段氏、杨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说到这里,无奈长叹:“先生此去打探中原天子的要求,不用担心中原天子会拒绝和谈,而今之事可说双方心照。中原天子,早就将我们拿捏在手了。要不死,要不当他的棋子。他也不愿见自己的棋子毁掉的……” ##第六十四章 欺我中原无人?   “漂亮,漂亮!”   罗幼度伸着懒腰,将手中的战报放下。   长江浮桥是一计杀手锏,可怎么使用这杀手锏,全看曹彬的发挥。   曹彬显然已经展现了一个优秀统帅的布局能力。   领兵作战,冲锋陷阵者为将,而布控全局,掌诸多战场者为帅。   曹彬此番并未亲临战阵,却掌控着多个战场,将林仁肇、舒元、赵匡赞等将如臂使指的调用,一举攻取江左,取得辉煌的战果。没有辜负这些年自己的栽培。   “天下动荡两百年,中国百姓受战乱摧残已久。陛下若能一统诸夏,那可是千秋之功。”   花蕊夫人娇声说着,眼中透着丝丝崇拜。   罗幼度伸手将面前佳人搂在怀中,在她小嘴上亲了一口道:“就你嘴甜。”   花蕊夫人情商极高,很懂得话说也懂得侍奉人。   相处时间不久,却已深得罗幼度的欢喜。   两人小小嬉闹,气氛微微上升,殿外却传来大理使者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微微一怔,放下了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莹白的脸色有些微红,但还是替罗幼度整理好了有些皱乱的衣饰。   “等我回来!”   罗幼度在佳人脸上轻轻一吻,大步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立刻召见大理使者,而是让人将卢多逊、韩微、毋昭裔请来先行议事。   罗幼度先一步询问:“毋先生,大理还未有消息传来?”   毋昭裔摇头道:“并没有任何消息。”   罗幼度笑道:“大理使者不会贸然来访,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大理高氏是大理国的无冕之王,石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办事,想要不被发现并不容易。   罗幼度也不指望石恪一个画家,瞬间化身为大内密探,在大理内部各大势力间,游刃有余的打探情报。   这地下工作可没那么好干。   能够将他的意思带到足够了,大理段氏除非像孟昶一样躺平,不然不可能不跟杨氏暗通款曲的。   石恪没有一点消息,大理使者却突然来了。   足以证明石恪成功了,只是没有机会将消息传出来而已。   罗幼度又道:“来使自称是董均,先生可知他是哪边人?”   毋昭裔立刻道:“是高方的心腹谋事,董家人,只是出身旁支,受到了欺凌。为高方策反,高家能够压下董家,这个董均,居功至伟。”   卢多逊道:“陛下,这个高方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能屈能伸啊!还没决战,先一步妥协了。”   罗幼度笑道:“确实,是个人物。”   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对于大理,罗幼度的态度很明确的。   他并没有灭大理的意思。   不少武将为了功勋,不少文臣也为了名望,劝说罗幼度一鼓作气灭了大理。   但罗幼度却拿捏着分寸,他不想如明朝一样,陷入安南泥潭二十年,最终还放弃了安南。   大理前身是南诏,境内百姓多是蛮夷,很多大大小小的部落,生活在山寨洞府之中,极难掌控。   打下来容易,想要统治,难如登天。极有可能反叛无常,劳师清剿。   不断的战争导致双方仇恨加剧,更难收复。   与其如此,不如利用文化侵蚀。   与之展开贸易,与之往来交好。   利用段氏、高氏、杨氏的矛盾,从中挑唆,扶持亲虞派系。   大理内乱不止,而蜀地人间天堂,自然会让百夷向往。   等搞定了契丹这个心腹之患,国家财政富裕,再将大理收了,用心治理。   彼此同文化同宗,将会减少许多压力。   故而罗幼度的本意是重创高氏,重新定为两国疆界。   他并没有为大理清理权臣的打算,亏本的买卖他不打算干。   削弱高氏的实力,让大理段氏、高氏、杨氏形成一个平衡,自己内耗。   谁壮大了打谁,谁弱就扶持谁。   这不算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大国拿捏小国都这么干。   不只是当前,千年以后也是如此。   老套是老套,但很实用。   高方察觉了中原已经开始利用段氏、杨氏搅弄风云,立刻选择请罪,显然已经明白自己即将成为中原天子拿捏小国的棋子了。   他立刻请罪即表明愿意担任这棋子的身份,但是他不愿与中原一战,想要保存自己手中的力量。   罗幼度往下首扫了一眼道:“诸公以为如何?”   毋昭裔道:“大理杨氏实力不弱,并不亚于高氏,杨氏并非大理开国功臣,却得段思平娶杨氏为皇后,安抚拉拢,可见一斑。若我们与高方一战,令得高方压制不住杨氏。段氏再支持杨氏,很可能使得高氏势衰,反而不如意。”   韩微也道:“这天气日渐闷热,南疆瘴气极多。我军兵士多为北人,对此气候多有不适应。十数日间,军中消耗药材加剧。为士卒考虑,这一仗若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   罗幼度倒是忽略了这一点,追问道:“情况如何,为何不早些汇报?”   韩微忙道:“目前来看,影响不大。臣下也刚刚察觉,药材消耗超过以往,还待确认。不过经过臣下打探,真到了夏日,情况肯定更加严峻。”   罗幼度点了点头。   卢多逊笑道:“他想保手中兵卒,却也可以。保兵失地嘛,他为了家族不敢冒险打这仗。那就让他们多吐一些土地便好了……”   罗幼度闻言微微一笑,他就喜欢卢多逊这种贪小便宜的风格。   “朕明白了!”   罗幼度听了几人的意见,综合自己的看法,心底有数,让人将董均请来。   “罪人见过天朝皇帝陛下……”   董均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很虔诚地磕着头,嘴里说道:“我家君上即位不久不懂中原之威,面对中原大军,妄自以卵击石,委实不该。现已见识过天朝神威,惶恐难安,深知自己过错,特派罪臣面见天朝皇帝陛下,乞求仁慈的皇帝陛下能够宽恕小国无礼。”   他一口一个君上无知,将所有过错都丢给了皇帝段思聪。   罗幼度听了暗暗发笑,这大理的皇帝真就是大冤种,专门用来背锅的。   明明是自己进攻在先,他都能说出妄自抵抗之语,绝了。   罗幼度冷着脸道:“大理侵占我汉唐故地,朕亲自来取,尔等竟敢抵抗?是欺我中原无人?” ##第六十五章 虎口夺食   一番话,罗幼度说得是正义言辞。   董均却直接听呆了。   不是说天朝上国是礼仪之邦?   不是说天朝上国都信奉孔孟之道?   怎么中原天子能这么无耻?   你来打我,还不许我抵抗?   抵抗就有罪?   但董均不敢反驳,只能继续跪伏在地,俯首道:“皇帝陛下息怒,寡君已经知错,不敢再触及皇帝陛下神威,特让在下前来请罪。愿意臣服天朝上国,为天朝上国马首是瞻。”   罗幼度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朕非好战之君,也不愿见贵国生灵涂炭。贵国知错能改,朕并非不能网开一面。只是朕身为中原天子,恢复汉唐故地是朕的本份。贵国不将汉唐故地归还,朕有何颜面回中原见万千百姓?”   对此董均早有准备,此番求和,身为不利的一方,不割肉放血,满足不了胜者胃口。   他将态度语气放得很低,说道:“自当如此,寡君愿意以金沙江为界,将建昌府、会川府归还天朝。”   以金沙江为界,取建昌府、会川府是罗幼度最初目的。   建昌府是四川省第二大平原宁河平原腹地,面积仅次于成都平原,非常适合居住生活的地方,而且直通成都是巴蜀与大理的经济走廊。   会川府辖境缩小,但南至今金沙江,西接雅砻江、金沙江,东界金沙江、大凉山黄茅埂,是一处为金沙江包围的战略要地。   罗幼度费尽千辛万苦将水师战舰从乐山一路运来为得是什么?   便是在雅砻江、金沙江附近建一个水寨,以护卫西南的疆界。   那些战舰,他就没打算带回中原,就留在云贵大地了。   但这只是罗幼度最初的打算,现在主动投降,可不知这个价码。   罗幼度语气不悦地说道:“东川郡呢?朕记得东川郡,也是汉唐故地吧?”   东川郡金沙江以东,牛栏江以南,从地理位置来看,远不如会川府重要。   甚至于他们中原拿了东川郡,会影响西南的防线。   原本靠着金沙江,中原可以在西南进退自如。但是多了东川郡,防线一拉长,反而影响整体防线的布局。   可是东川郡有钱呐!   这东川郡有铁胆石之乡,天南铜都的美誉。   对于东川郡铜矿的开采可以有史可追述到西汉时期,一直到清朝光绪还在开采,而且达到顶峰,年产粗铜八千吨。   这妥妥的是一个巨型金库。   罗幼度在定疆界的时候就为东川郡心动过,只是东川郡地形复杂,山地矿洞相连,出兵强取容易,可未来要守就难了。   这动的是一块巨大的蛋糕。   真要抢取,大理国不敢明着来,暗地里让不听话的部落偷袭袭扰。   这矿洞就在人家门口,哪里防的过来。   故而罗幼度只能忍痛放弃。   不过现在却不一样了,高方主动妥协,那便虎口夺食。   然后分高家、杨家一杯羹,让他们出人出力开采,自己分得红利。   罗幼度前世是一个商人,深知在没有绝对掌控局势的情况下,利益均分最为稳妥。   董均闻言,大汗淋漓。   东川铜矿是高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交出东川郡,不易于断了高家一臂。   他颤声道:“此事罪臣不敢替寡君做主,得征求寡君之意。”   罗幼度也知这种事情,唯有高方才能做主,也不为难予他,说道:“朕耐心有限。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江南战事将定,朕得回去犒赏三军。没时间在这里耗着,回去告诉高方,他若不给,朕就自己去取了。”   董均脸色苍白,叩谢而退。   在强权之下,董均又能多说什么?   董均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西昌城。   听着罗幼度的条件,高方勃然大怒:“贪得无厌,什么中原天子,就是一个恃强凌弱的小人,仗势欺人……”   他破口大骂的时候,全然无视了段思聪这个段家皇帝在大理皇宫瑟瑟发抖,嘴里念着:“我要出家,我要自由。”   没错。   大理段氏皇帝想要自由,唯有出家。   其实即便出家,他们的自由也不过是从大理皇宫变成了天龙寺。   但相对而言,高家在天龙寺不敢肆意妄为。   “岳侯!”董均叫了一声。   高方道:“给他!他要东川郡,那就给他。”   一连串小规模的交锋,高方已经明白了两国之间的差距了。   他现在是完全不敢打下去。   后院即将失火,再打下去不管胜负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随着曹彬在江南的大胜,中原已经没有什么对手了。   耗下去将会面临,大理一国单抗中原,无任何胜算。   高家在大理位于顶峰之上,走到这一步树敌太多。   只要失利,下场将会是墙倒众人推。   哪怕是断臂,也要保住手上的兵,有兵就有希望。   “再说!”高方阴狠的说道:“东川郡给他又如何?他得守得住,中原不是说我们大理号称有百夷吗?有那么多不服管教的蛮夷,老子管不过来。就看看,他从东州开采的铜赚取的钱与抚恤劳役兵卒的花费,那样划得来。”   高方说着狠话,再次让董均跑了一趟。   这一次罗幼度并未出面,而且与花蕊夫人畅游了巴蜀的名胜古迹。   随着大理事了,罗幼度班师回朝的日子也将提上章程。   对于巴蜀的名胜,自然得抽时间好好一游。   乐山大佛、青城山、峨眉山、剑门关、武侯祠等皆留下了罗幼度的脚步。   看着香火鼎盛的武侯祠,罗幼度也忍不住留下了自己的墨宝,留下了“忠贯云霄”四个字。   “陛下书法刚劲大气,大有名家风范。”   舔狗二号卢多逊自然少不了一阵吹捧。   罗幼度也颇为自得,他的书法从一开始的不堪入目,现在已经能称漂亮了。   不过缺乏大书法家那种惊艳的神韵。   好看却不惊艳。   不过嘛!   就算那王羲之、颜真卿的字帖出来,罗幼度也不信有人敢说,自己的字比两人差。   罗幼度看着羽扇纶巾,目光凝重,栩栩如生的诸葛泥塑,说道:“听说百夷很崇拜诸葛丞相?”   陪玩的李昊治国不行,但文采博学是个万事通,说道:“陛下见识广博,确实如此。百夷中诸多部族,每有祭祀,必先祭诸葛丞相。诸葛遗迹,遍布南中,不过多为伪造。”   罗幼度会意一笑,结束了巴蜀地游玩。 ##第六十六章 量大理之物力,结中原之欢心   针对疆域的商定,中原使者与大理使者进行了几场“儒雅随和”的交谈商讨。   最终结果不变。   弱国无外交。   中原不松口,大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约定的时间将至,大理方老老实实地将建昌府、会川府以及东川郡割让给了中原。   随着合约的拟定,高方不等双方交接,马不停蹄地返回了羊苴咩城。   大理国共计八府、四郡,现今因为他而失去了两府一郡。   其中建昌府关乎茶马古道,会川府坐拥金沙江防线,东川郡内有铜都。   每个郡府都有着独特的价值意义。   高方相信自己这一连串的举动,必然会令自己威望大减。   果然如他想的一样,中原大军未退,大理的朝臣不敢得罪,高家不可避免地受到抵制。   高方靠着数十年的威望,暂时压住了局面,可未来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得坐镇苍山洱海,直到一扫高家颓势。   高智武风尘仆仆地闯进了高府。   高方看着一脸不悦的嫡长子,问道:“我儿这是怎么了?中原还未派兵驻入东川郡?”   高方在合约定下以后就回到了羊苴咩城坐镇,对于割让州府的交接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嫡长子高智武处理。   建昌府、会川府的交接很顺利,但是东川郡的交接却出现了点点问题。   “父亲!”高智武脸上有这屈辱,切齿道:“中原一直未派人接管东川郡,而是通知孩儿五日后前往会川府商议东川郡的事情。简直岂有此理,这我们都屈辱的将东川郡让给他们了,他们还挑三拣四的。孩儿,好气。”   高方眼中有透着怒火,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儿当知勾践乎?”   高智武毫不犹豫地道:“孩儿知道,卧薪尝胆。”   高方目光深远,说道:“再大的委屈都得忍着,相信为父。中原之势,不会长久。一旦罗幼度有个意外,偌大的中原朝廷就会垮塌。再强大的人,都抵不过生老病死。”   高智武重重的颔首道:“孩儿明白了,忍辱负重,坐等中原崩溃。”   高方看着目光坚定的爱子,看着他一脸稳住的模样,忽的意识到一个问题,貌似罗幼度比他们父子都要年轻。   没关系,我还有孙子……   高方自我安慰,不在想这不开心的事情,叮嘱道:“不管中原耍什么花招,反正就将东川郡丢得干干净净。我们完全配合,就看他们有没有本事吃下东川郡……”   父子心照,彼此相对一笑。   “孩儿明白。”   高智武依照约定,来到了会川府。   这一入府衙,高智武看到了一个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物……杨开珲。   高智武甚至忘记了向上首的高怀德行礼,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怎么在此?”   杨开珲在大理的地位与他一般。   他是高家嫡长子,杨开珲则是杨家的嫡长子。   两人生来就是敌手,背负着家族的兴亡,从小斗到大。   高方与杨建身怀大局,彼此暗斗。   高智武、杨开珲则代表着两家的未来,直接明里相争。   闹大了双方的家长出来善后,获胜的一方,自然取笑对方不长进。   因故两人早已水火不容。   杨开珲得意笑道:“你能来,我为何来不得?”   高智武不再理会他,而是于上方高怀德以及旁边的郭无为行礼问好:“见过高元帅!郭先生!”   高怀德指着杨开珲的对面椅子,说道:“坐吧,叫你们前来,是为了东川郡而来。陛下派人探察了东川郡,发现东川郡地方太偏太远,若从蜀地招募旷工远来开采。劳师动众,还有生命之危。”   “不如将开采权交由你们负责,朝廷只派人统筹。所得利润朝廷分五成,你们两家各分两成半。朝廷这里会从自己的五成中的一成,用来给所有旷工发放周俸以及一些伤残抚恤等经费。”   他目光在高智武、杨开珲脸上扫过,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中,微笑道:“二位以为如何?”   杨开珲没有二话,直接道:“我杨家并无异议,愿意为天朝排忧解难。”   东川郡一直掌控在高家人的手上,现在杨家能够横插一手,哪有拒绝的道理?   高智武双眼闪过一丝恐惧,这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怎么也想不到中原会让他们来管理东川郡。   这将他们的东西抢去了,然后交给他们,让他们帮着赚钱?   有这么不要脸,无耻的吗?   关键是他还不能拒绝。   杨开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高家若是不愿,我杨家可一力代劳。高家所得,我杨家只要一成。余下一成半,用来孝敬中原皇帝陛下。”   高家坐镇苍山洱海的羊苴咩城就是大理,而杨家坐镇鄯阐城,则是后来的昆明。   两大家族占据着大理国最为核心的两大区域,实力相差无几。   历史上高家能够战胜杨家,靠的就是东川郡的财富。   现在若让杨家独揽东川郡,莫说只是四成,就算三成他也干。   关键不是自己得了多少,而是不让对手得到这笔巨款。   高智武眼中透着一丝丝的恐惧,他们的算计似乎便如小儿科一样可笑。   罗幼度的施舍,他能不接吗?   不接就意味着让杨家得利,高家本就元气大伤,再让杨家获得东川郡的支配,高家拿什么与杨家斗?   可接了以后,负责采矿的都是他们的人,难不成派“不听话”的族部攻击自己人,还是明着与杨家开战?   高智武起身作揖,心底憋屈,但嘴上却高声道:“我高家向来仰慕中原,能为天朝皇帝陛下排忧解难,高家万死不辞。”   郭无为拿出三份拟定好的契约,说道:“对于高家、杨家的相助之情,在下定然如实上表陛下。相信陛下不会亏待你们的,日后若有所求,可派人联系会州刺史。”   郭无为话中有话,三方分别拟定了契约。   高智武带着几分沮丧的将契约交给了自己的父亲。   高方看着契约上的一字一句,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来。   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叹。   “就这样吧,算了。能将罗幼度这种对手送走,也算了却了后顾之忧,可以一心对内了……”   实属量大理之物力,结与中原之欢心。 ##第六十七章 埋下一颗大雷   成都府衙。   杨尙谦卑地跪伏在堂下。   “外臣杨尙拜见天朝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杨尙就是大理杨家的族长,大理白族是第一大族,段家、高家、杨家、董家都是白族人。   而杨姓在白族中占据了足足三成人数,当年南诏高级官员有两百余人,杨姓就占据了五十三人,南诏德化碑上二十个人物,姓杨的就有十一个。   也是因为如此,杨家不管在之前的南诏,还是现在的大理,地位都很尴尬。   杨家强吗?   强,但真正攀顶的却没几个。   就是因为杨家太强,不管是当年的南诏王还是现在的大理段家皇帝都不能不用杨家,也不敢重用杨家。   段家皇帝不是没有想过联合杨家对付高家,但是真的搞定了高家,杨家谁来对付?   高家的崛起是因为从龙,开国功臣,崛起也就二三十年的事情,没有什么根基。   杨家是强了几百年的大族,真要让杨家崛起,段家能不能当皇帝都难说。   故而并非段家不知道用杨家来对付高家,而是不敢。   直到中原的插手,段家才敢与杨家合谋。   毕竟唯有中原,才能压得住高家与杨家。   “免礼,看坐!”   罗幼度示意杨尙入座,暗自好笑:大理的高家、杨家都在联系自己,卖国卖地飞起。   唯独段家一点表示都没有。   是因为不想表示,不想抱中原大腿吗?   不,是因为没资格。   高方奈何不得杨家,还奈何不得段思聪?   这回到大理便将段思聪变相软禁了。   杨尙不敢正视上首的中原天子,瞄了一眼,正襟危坐。   罗幼度道:“朕已从马帅口中得知令郎在东川郡一事上的配合,朕甚是欣慰。对于高家,朕并不信任,东川矿场的运作,还得你们杨家,担待一二。”   杨尙高声道:“外臣必不让皇帝陛下失望。”   他说着起身带着几分谦卑地拜服于堂前,道:“外臣虽远在南疆,却酷爱中原文化,向往天朝上国之繁华,年少志愿便是入中原求学。若唐玄奘一般,向中原求得孔孟经典。只是家国动荡,不便远行。现有一子,叫杨允仁,与外臣一般,痴迷中原文化。不知可否随陛下如中原求学?”   杨尙言语中透着对中原的崇拜,对中原的向往。   罗幼度心领神会,他想到了当年的南诏王皮逻阁。   隋末唐初洱海地区有六个实力较强的小国,分别被六个国王统领,被称为六诏,分别是: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其中蒙舍诏在诸诏之南,称为南诏。   南诏之所以能够崛起,一统六诏,便是因为皮逻阁不断地跪舔大唐。从而得到了大唐的支持,一统了六诏,才有了南方一霸。   杨尙如此谦卑,想必所谋甚大,大有可能想要成为第二个皮逻阁。   毕竟南诏国灭,最先崛起的就是杨家人。   杨干贞建大义宁国,但为段思平所败。   罗幼度道:“难得杨公如此向往中原,朕准了。朕不但要满足令郎的愿望,杨公向学之心,朕亦要满足。回京之后,朕会从中原择饱学之士入大理讲学,并整理孔孟经典送往大理。此外朕特许大理学子入成都,甚至入京求学。”   杨尙一脸大喜,道:“如此我等偏远南荒之人,亦能学习孔孟圣人之言。陛下仁德,光照千古。”   罗幼度、杨尙围绕这方面略作商谈,定下基调。   杨尙需要得到中原支持,增加自己的影响力,从而达到不可告人的野心目的。   罗幼度需要通过杨尙在大理宣扬中原文化,达成思想上的大同。   各取所需。   正好罗幼度本就打算利用诸葛亮的影响力做文章,打入大理百姓的信仰。   现在好了,左手孔孟,右手诸葛亮,给大理来一场精神灵魂上的洗涤。   杨尙未必就看不出罗幼度的野心,但是哪有什么大局为重。   自己的利益才是大局。   跪舔中原,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至于大理?   杨家,高家,又有那个将段家放在眼里的?   罗幼度让人将杨尙送离府衙,随手拿过身旁的礼单。   这是杨尙觐见送的重礼,足足有百种之多。   罗幼度目光落在了一款来至于蒲甘王朝的翡翠白玉镯上,让人将镯子取来。   罗幼度看着手中洁白温润的白玉翡翠镯,颇有些意外。一般而言,翡翠越绿,越是纯正。   他手上这种白色的玻璃种翡翠反而少见。   将白玉翡翠镯收入囊中,罗幼度走回了内堂。   花蕊夫人正在收拾着细软,俏丽的姿容带着淡淡的忧愁。   她以知即将北归的消息,想着即将面对汴京的符清儿等人,不免有些忧愁。   相比正宫符清儿魏王之女的身份,折赛花边帅之女,周娥皇江南名士之女,自身更是力压中原江南的才女。   自己这有夫之妇,委实上不得台面。   花蕊夫人一开始的目的很纯粹,她不想沦落风尘。即便不可避免的沦为玩物,也得是一人的玩物。   面对罗幼度,她一见面就展露自己的姿容手段,暗自挑逗诱惑服侍。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花蕊夫人发现罗幼度声色上与常人无异,面对自己柔情似水地照顾侍奉,乐在其中,为之受魂。   但每每遇到正事的时候,他总能克制自己,以正事为先。   不管玩得多疯,他都会按时起床锻炼看书,处理政务。   他会跟自己胡闹,甚至白日淫宣,却都在公务处理完之后。   面对繁杂的国务,大理的军事,甚至于千里之外的江南战局,他都指挥若定,文臣武将如臂使指,上上下下莫不信服。   花蕊夫人在一旁看着,心生敬慕。   相比因自己一句话而累得整个蜀地百姓遭罪的孟昶,相去不可计量。   能够服侍如此人物,是自己最大的福分了吧。   花蕊夫人暗自想着,更加用心尽力地伺候着。   直到得到北归的消息,花蕊夫人方才醒悟惊觉。   在成都唯有自己,可回到汴京就不一样了。   万一宫里的皇后嫌弃自己,或是恩宠不再,那可如何是好?   不免患得患失!   罗幼度见花蕊夫人神色有异,故作不知,大步入内,说道:“夫人给朕揉揉肩,这些日子接见了一些老顽固,可将朕累得。也不知他们难受不难受,一大把年纪了,跪坐的毕恭毕正,累得朕这肩膀都不敢妄动。免得他们跟朕的那个窦相一样,念着《礼记》来劝诫自己。”   花蕊夫人轻笑上前,道:“陛下是贤君圣主,方才会顾及他们。换作庸主,岂会在意这些……”   她娇嫩的双手在罗幼度的肩膀上轻捏着。   罗幼度享受佳人的服侍,看着肩上白玉一样的修长纤细的手指,他身手盖了上去,向前轻轻一拉,细细端详了一下,道:“冰肌玉骨,所言不虚。”   花蕊夫人整个人贴着罗幼度的后背,并没有多少羞意,反而大方地将下颚靠着他的肩上,轻轻地往颈部吹了口气。   清清凉的,特别舒服。   罗幼度把玩着那娇嫩的小手,将翡翠白玉镯戴了上去,笑道:“我怎么觉得这翡翠白玉镯,还没有夫人的肌肤白皙。”   花蕊夫人看着手腕上的精美玉镯,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罗幼度道:“这是大理鄯阐侯送来的礼物,拿到手上朕就想着。这美玉没有夫人的肌肤白嘛,拿来一试,果然如此。唉,本想着送夫人些首饰,衬托一下夫人的姿容,不想这精美的翡翠白玉镯,戴在夫人身上,反而显得庸俗了。”   花蕊夫人娇声道:“妾身喜欢,很喜欢。”   罗幼度笑道:“那就好,夫人喜欢,朕就高兴。”   花蕊夫人看着手上的翡翠白玉镯,眼中的忧愁,消散了不少:“陛下!”   花蕊夫人从背后抱着罗幼度蹭了蹭。   罗幼度登时心猿意马,回身亲了亲花蕊夫人的小嘴,轻声道:“去里屋等着朕,朕最后接见了欧阳回,再去找你。”   花蕊夫人眉目含春,笑道:“妾身恭候陛下。”   罗幼度小歇片刻,便得到欧阳回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返回了府衙正堂,接见了欧阳回。   欧阳回一直跟着毋昭裔治理蜀地。   正值春耕,毋昭裔、欧阳回已经废除牡丹花抵税的制度,将巴蜀种粮植桑的旧习恢复,鼓励山民耕作。   他们并没有用什么高明的政策来衬托自己的能耐,让百姓面对完全不懂的政策制度,而是务实地以旧制让百姓尽快的恢复生产,获得的效果非常明显。   毋昭裔、欧阳回在蜀地的一系列手段,恰好证明了旧的未必就是坏的。   时代需要创新,但不能盲目创新。   罗幼度很满意毋昭裔、欧阳回的表现,所以打算重用欧阳回,打算让他负责建昌府的行政事务。   欧阳回在蜀地担任过礼部侍郎,有过与蜀地少数民族接触交往的经验,也与大理有过往来,懂得夷民需要什么,如何让他们归心。   建昌府是连接茶马古道与蜀中的要地,少不得与大理、吐蕃甚至与缅甸、天竺打交道。   欧阳回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将建昌府交给他,罗幼度是放心的。   不过关于东川郡的铜矿场方面,罗幼度需要叮嘱几句。   东川郡的铜矿场是罗幼度为大理埋下的雷,必需要好好的处理。   “见过陛下!”   欧阳回神采飞扬,双目炯炯有神,与几个月前,可谓判若两人。   在孟昶手中,他无所事事,便如蛀虫一般,唯唯诺诺,苟全性命。   他做不到毋昭裔那样,直接甩袖不干。   他要养家糊口,得吃饭生活。再不如意,也得坚持。   但自罗幼度灭蜀之后,欧阳回找到了以往的激情,好似年轻了二十岁,干什么都有劲,往来于山林之间,与夷民接触,毫不觉得疲累。   “爱卿免礼!”   罗幼度指着一旁的凳子让他入座,说道:“想必爱卿已经得到消息了,朕准备提拔你为建昌刺史。你可有信心担此重担?”   欧阳回毫不犹豫:“有,臣决不辜负陛下信任。”   罗幼度道:“朕即用你,自是相信你的能力。让你来并非为了建昌,而是为了东川郡。东川郡的情况,你想必有所了解。对于朕如此安排,你有什么见解?”   欧阳回沉吟片刻,道:“陛下此举是唯一可行之法。东川郡情况特殊,地形复杂。除非将石城郡一并拿下,不然不可能完全掌控东川郡。陛下以大理治东川郡,确实是妙手。不过臣下以为,至多维持五年,十年以后,将会崩溃。”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说道:“说下去!”   欧阳回道:“慑于陛下之威,杨家、高家,短期内不敢有别的想法的。可时间一长,陛下的心思将会在契丹或者西域,对于西南的威慑必定会下降。不出意外,他们会先动陛下给旷工的那一成利益。接下来就会动陛下余下的四成利益……”   罗幼度问道:“你觉得他们有那个胆子?”   欧阳回毫不犹豫地道:“利益动人心,没有什么不敢的。杨高两家固然敌对,可真到那个时候,他们会心照不宣的一并分食陛下手上的利益。两人都贪,就不存在相互制衡了。”   罗幼度拍手道:“爱卿高见。朕会在之后下令,让东川郡归建昌管辖。对于东川郡,朕要你做到放权,任由杨、高两家胡来。”   “陛下?”欧阳回意外的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道:“朕给旷工的那一成利润是为了收买人心,要东川郡的所有旷工都记得朕得好。他们要贪,让他们贪,他们要心照不宣的分食东川郡也由他们。爱卿要做的是掌控证据,他们贪得越狠,朕出兵的借口就越足。朕从来不在乎什么东川郡,朕要的是整个大理。现在不取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管他什么段家、高家、杨家,都得乖乖听话。”   欧阳回倒吸了口凉气,明白了罗幼度的所谋,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这东川郡将会是大理灭亡的理由。   有雄主如此,焉能不效死力?   欧阳回热血沸腾,高呼道:“臣明白了。” ##第六十八章 将与将的差距   罗幼度与欧阳回交代了南边之事,想着自己在云贵的安排,并无明显纰漏,至少三五年内可以不用烦心西南之事了。   五年后,将会例行边帅轮换。   这轮换的时候,少不得会有清洗。只要安排妥当,又能稳定一段时间。   虽说边帅轮换会给边境的安稳造成一定影响,但让一个有能力有本事,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长期镇守一个地方威胁更大。   罗幼度可不想未来发生养寇自重的情况。   李成梁厉害吗?   当然厉害!   镇守辽东,收复女真,打的蒙古哭爹喊娘,明朝边帅武功之盛,无出李成梁其右,但养虎遗患也是铁打的事实。   边帅当久了,就算再忠心,也无可避免地成为地方的无冕之王,自己没有想法。   手下呢?   那些依附在大树阴影下的既得利益者?   在通讯极差的古代,边帅轮换是不可避免的。   西南事了,罗幼度不免念起江南的情况。   江南已经好一阵子没送来消息了,难道说战事进入了僵局?   却如罗幼度所想的一般,江西局面确实陷入了僵局。   但与之想的僵局又不太一样。   “曹都!”   李处畴大步走入军帐,道:“确定了,郑彦华部现在就藏匿在九华山山脚。”   曹彬道了一声:“好险!这李景突来的一招,险些让某着了他的道。”   原来曹彬亲自率兵直驱南昌府,目的明确,擒贼擒王,以李景之名,传召四方,彻底结束江南战事。   面对曹彬的来袭,李景在陈处尧的建议下,分麾下大将郑彦华奇袭林仁肇所在的池州。   曹彬并没有意识到李景会来这一手。   李景胆子太小,得知曹彬即便来攻,立刻采用了坚壁清野的战术打法,死守南昌府。   从李景的性格来分析,他就不是在这关键时候分兵的主。   不想让自己儿子刺激了一下,又受到了陈处尧的蛊惑,心中一横,做出了与性格完全不同的命令。   在命令下达后的不久,李景就后悔了,只是政令即出,不便于收回。   不过郑彦华此人是一员猛将,让他冲锋陷阵,可悍不畏死,无往不利,但要他玩高难度的操作,却为难他了。   陈处尧的策略有两个难点,其一、郑彦华要悄无声息地将一万精锐带到池州附近。其二、郑彦华要配合鄂州、江州方面的水军一起行动。   林仁肇的水战实力强悍,鄂州、江州已经多次败于其手,倘若配合的不到位,很容易造成双方呼应不到位,给逐一击破的情况。   这都考验郑彦华的指挥统帅能力。   很显然郑彦华缺乏这方面的实力,他无法做到如臂使指的调动万人军队,更加别说掩人耳目的将万余兵马从南昌府带到池州附近而不被发现。   在曹彬即将包围南昌府的时候,派遣诸将向四方探察局势。   小将尹继伦在北上探察军情时,发现了郑彦华部留下的粪坑,剥丝抽茧的寻得了郑彦华所部的踪迹。   曹彬分析着郑彦华沿途留下的痕迹,联系林仁肇传来的鄂州、江州的异动,看破了陈处尧的用意。   这用兵之道,因时制宜。   曹彬当即改变了战术,不再强攻南昌府,而是打碎李景的一切幻想,迫使他缴械投降。   “李将军,给你五千兵马北上,直取江州。”   “安刺史,你率领五千兵马直取鄂州。”   曹彬双目闪过一丝利芒道:“他们可曾想过,鄂州、江州想要牵制林仁肇,自己的后方也会因此空虚?”   李处畴、安守忠两将一并领命。   ……   池州。   林仁肇跟张雄相对而坐。   针对陈处尧的策略,池州方面,曹彬也做了相对应的安排。   他让位于长江下游的张雄水军支援林仁肇。   让张雄对付鄂州、江州的来敌,而林仁肇对付老朋友郑彦华。   长江浮桥是挡住了张雄水军的北上,但船挡得住,人可挡不住。   林仁肇一边安排自己的兵潜藏池州城外,一边安排张雄的兵接手池州水寨。   相比郑彦华的水准,林仁肇展现出了极高的水平,兵卒之间的轮换,悄无声息。   除非内部自己人知道以外,几乎不为他人察觉,连投降的陈德诚都不知道。   林仁肇给自己连灌了好几口酒,说道:“鄂州、江州的来敌就交给你了。与他们作战,唯一小心的就是他们的喷火舰。”   “这喷火舰威力奇大,与陈德诚那一战,若不是我占据顺流优势,又抢得先手,保不准得吃大亏。在大江之上,喷火舰的优势太大,我军战舰没有能够与之正面对抗的。”   张雄微微皱眉,但见林仁肇一脸不在意的表情,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   林仁肇见张雄不配合,一脸无奈,又给自己灌了几口酒,道:“你这人就是没劲。”   他与张雄相交已有五年。   当初罗幼度将张雄交给他的时候,林仁肇还有些嫌弃。   怎么给他一个这么蠢笨的副手。   但随着相处的时间累积,林仁肇便发现张雄性格上的坚韧,让他都觉得可怕。   张雄的生活乏味枯燥到极,不喝酒不与人深交,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生活一成不变。   哪怕是当上了中原水军的副都统,家财过万,张雄依旧极其自律。   短短五年时间,张雄不但学会了读书习字,能够自如的背诵兵法,还将他一身的水战本事,学得七七八八。   林仁肇给人叫习惯了怪物,但他真心觉得这个张雄才是一个怪物。   一个稳如磐石的怪物。   林仁肇说道:“这些天我研究了他们的喷火舰,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江南的喷火舰,有着致命的问题。防火效果极差……你敢相信,喷火舰的威力来源于火,自身却不具备有效的防火能力。真就不怕,玩火自焚?”   还真让他说中了。   历史上李煜也曾组建了一支强大的江南水军。   他们的江南水军在长江之上,将大宋水军打得节节败退。   然后江南水军主帅朱令赟玩用喷火舰结束战斗,结果风向突然改变,火势反烧,江南水军全线溃败,主帅朱令赟活活被烧死。   江南水军凭借实力打赢了大宋水军,然后又凭实力覆灭了自己。   就一个字绝。   张雄沉稳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 ##第六十九章 朴实无华的攻击   江州水寨。   成师朝、高弼两人聚在了一处,长吁短叹的,眉宇间充满了忧愁。   两人亦得到李景配合郑彦华出征的命令,聚在了一处。   眼瞧着就要到出兵的时候,两人心底是越来越慌。   南唐真正能打的将领不是战死就是投降了中原,一些老将如许文缜、边镐,他们是能战能打的,参加过淮南反击战。   可紫金山大战之后,许文缜、边镐都为当时的大周生擒了。   郭荣此人爱才,对于将他逼得不得不决战紫金山的南唐诸将很是器重,就册封了许文缜为左千牛卫上将军,边镐为右千牛卫上将军。   李景割地请盟后,许文缜、边镐选择返回了江南。但因他们身上有着污点,不被重用。   所以江南已经没有拿得出手的将领了,成师朝、高弼都是矮子里拔高个。出身将门,弓马娴熟,学过兵法就给提拔为统兵之将。   两人坐镇鄂州、江州这两处长江沿岸的战略要地,甚至没有实战经验。   他们第一次亲自领兵作战,还是中原南下,林仁肇兵困池州的时候,打算利用上流优势袭击林仁肇的中原水军。   结果自然是给老辣的林仁肇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成师朝、高弼开始还不信邪,总结了失败的经验,连打了三场。   两人皆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证明了你爹终究是你爹,让你先手,也不抵用。   成师朝、高弼知道厉害,不敢再战。   这一次李景让他们举两州兵势,诱林仁肇出战,给郑彦华创造袭击后路的机会。   君令如山,成师朝、高弼只能聚在一起,商讨出兵事宜。   而且两人明白,此战不同于先前。   先前的三次作战都是自发出动的阻击战,见势不妙可以撤退。   可现在却是要配合郑彦华与林仁肇决战。   意义完全不一样。   成师朝、高弼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林仁肇的对手,如果郑彦华出击的不够及时,那他们可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成师朝道:“那个郑彦华靠不靠谱?莫要陷你我兄弟于死地。”   高弼心底忐忑:“我看悬,山野出来的莽夫,哪里懂什么兵事。”   “我看也是!”   郑彦华虽非大将之才,却也是一刀一枪地杀出来的。   两个战绩为负的家伙,嘲弄起来毫不害臊。   不过即便怎么不愿,他们也不敢按兵不动。   两人背后皆有一定的家族支持,真要因怯战坏了大事,家中必受牵累。   怀着忐忑的心,两人领着两万水军,大小舟舰五百余艘奔向了池州水寨。   这靠近池州水寨,成师朝、高弼有些惊愕。   依照他们前三次的战败经验,林仁肇喜欢主动,不喜欢被动。   他们来袭,林仁肇都是直接贴着他们的脸锤。   现在这么一点动静的都没有?   难不成怕了?   与陈德诚的那一战,中原水军的折损比他们想象中的要高?   成师朝、高弼互望一眼,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僵持了一阵,高弼切齿道:“不管什么原因,既然来了,总得依计而行。”   “那就进攻水寨!”   成师朝手中令旗一挥,江南水师重新列队。横列于长江之上,正对着池州水寨。   就在他们完成列队的时候,池州水寨传出了阵阵战鼓声。   一艘艘战舰从水寨驶出,逐一列阵江面。   成师朝、高弼看着面前雄壮的中原水军,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各自暗骂了一声“无耻。”   显然对方不是不敢出战,而是故意让他们为了攻寨重新列队,放弃了顺流的优势。   一个百战名将,就不能让一手优势?   之前他们顺流都不是对手,现在没有了这个优势,心底更慌了。   “不怕,我们的目的不是歼敌,是拖延。只要耗到郑彦华奇袭后营便可。”   高弼自我安慰着。   看着对方的吴越牙舰率先出击,海鹘、走舸护卫左右,大有抢先进攻的架势,还有一队海鹘越众而出,明显是想要抢上游优势。   成师朝意外冷静下来,虽说面对林仁肇三连败,却也吸取了一些经验,结合自己家族留存的用兵心得,相互印证,能力有了很大的提升,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对方的打法很是保守,与林仁肇的奔放不一样呀。   他心里念叨着,手上舞动着令旗,让艨艟战舰出击,与吴越牙舰正面对抗,随即安排海鹘舰队向斜上方出击,与中原的海鹘一并争夺上游优势。   江面上吴越牙舰与艨艟已经交上了火。   水战以弓弩为先,双方箭羽弩矢隔着战舰相互飞舞。   普一交锋,高下立显。   中原水军训练有素,兵卒上阵之前都经过严苛的训练,哪怕是最基本的射箭、躲箭。   成师朝、高弼手中的水军并未得到朝廷的支持,只是地方边军而已,在训练上远比不上中原水军。   相互对射并不存在优劣势,但中原水军的伤亡远低于江南水军。   而且中原水军受伤立刻会有兵卒补位,同时领入内仓做临时处理。   江南水军则连连哀嚎,大有自生自灭的意味。   成师朝皱着眉头,这兵卒实力上的差距,他也没有办法。   这时他留意到中原水军中窜出十艘车轮轲逆流而上,迎着江水以奇快的速度在江面上飞驰,后发先至居然超越了海鹘。   他们这是在抢上游?   这车轮轲抢上游有何用?   车轮轲是一种小型车船,船侧轮子的转动代替划桨,以轮激水前进,远比人力滑动速度更快。   只是这种车轮轲并不具备多少攻击能力。   成师朝满心疑惑,但很快他就无暇他顾了,眉头是越皱越紧。   跟之前与林仁肇的对战不同,林仁肇会用眼花缭乱的攻势,将各种舟舰的长处配合战场的局势,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而现在对面明显换了指挥,他的作战方式与林仁肇完全相反。   对面的指挥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感觉就是很简单的对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那一种。   朴实无华的水战打法,不留一点破绽,但便犹如一柄大铁锤,只是一下接着一下地重重锤击过来。招法简单无比,却着实难以抵挡。   自己就仿佛一枚钉子,一点一点的被铁锤不断地钉入土中。   本以为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却处于劣势了。   完全不知怎么输得……   就很简单的对战,对方也没有奇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意外支撑不住了。   “上喷火舰吧!”   高弼一直在给成师朝打辅助,他也不知怎么就处于劣势了,只是知道再不动用杀手锏,真就要输了。 ##第七十章 发机飞火   成师朝看着渐渐不受控制的局势,并没有多少犹豫,有着几分急促,有着几分自信。   张雄的指挥特点就是稳,如他性格一样,坚韧不拔,稳若磐石。   他没有多余的花花肠子,也不会玩奇招怪招,就是正兵出击,一步步前进,不露一点破绽,面面俱到,在稳中取胜。   故而张雄对上任何人都不会速胜,哪怕是不知兵事的新手。   但即便是林仁肇这样的名将,张雄也不会弱于下风,凭借磐石般的秉性,与之五五开。   也因如此,成师朝虽然处于劣势,但并不觉得自己的对手很可怕。   相比林仁肇那眼花缭乱的手段,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张雄这平平无奇的战术打法,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处于劣势,却相信自己只要派上喷火舰,必然能够扭转乾坤。   令旗挥动!   八艘喷火舰从队列中驶出,徐徐驶向了吴越牙舰。   喷火舰是江南水军的杀手锏,号称江河霸主,在江河湖上属于无敌的存在。   仅比艨艟小一号的喷火舰带着江南水军的期望加入了战场。   张雄位于楼船高处,他目光如炬,看着战场上敌我的一举一动,留意着任何一个细节。   喷火舰一出列,张雄便察觉了。   他收缴了柴克宏的江南水师战舰,对于喷火舰并不陌生,亦知喷火舰的威力。   那从天而降的火焰将会是海鹘、走舸的噩梦。   大型战舰有一定的抗火性能,还能抵挡一二。   以速度著称的小型舟舰,对上喷火舰那是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的。   能在水上燃烧且从天儿降的火焰,这怎么挡?   故而第一时间,张雄就让己方的海鹘、走舸后撤。   林仁肇说得不错,江南有江南的特点。   江南的喷火舰,他们中原没有任何舟舰是对手。   张雄退了毫不犹豫。   成师朝见状大喜,这就是喷火舰的厉害。   令旗挥动,江南那些原本节节败退的海鹘、走舸一扫给压制的憋闷,乘胜追击。   成师朝吸取了三败的经验,并没有上头,下令追击,而是让海鹘、走舸将中原的吴越牙舰包围起来,准备登船作战。   海鹘、走舸机动性强,能够在第一时间里撤出战斗,吴越牙舰断然不行的,将左右战局的牙舰控制住,才是水战取胜的关键。   高弼见自己的部下已经准备登船夺舰,心情大好,忽然发现那车轮轲竟然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向着他们的喷火舰冲去,叫唤了声:“成兄!”   成师朝表情胜券在握,得到提醒望向上游的车轮轲。   见车轮轲的目标是喷火舰,也忍不住一惊,他并不知车轮轲拿什么与喷火舰叫板,可对方目标明确,不得不防。   “快,让游艇去阻截,海鹘、走舸也跟上,将他们拦下。”   成师朝口中的游艇自然不是后世的游艇,只是军用舟船,与民用扁舟没有什么区别。没有攻击力,但灵活机动最佳,通常是用来救援落水的兵士的。   车轮轲来势太快,即便是海鹘、走舸也来不及堵截,只好让游艇上了。   随着一声巨响。   车轮轲直接将游艇撞翻在了江面上。   车轮轲并不具备攻击力,但好歹也是小型车船,哪里是游艇能够对抗的。   尤其是顺流而下的车轮轲,在速度的加持下游艇不过是以卵击石。   至于海鹘、走舸根本追不上车轮轲的速度。   在中原用车轮轲抢占上游的时候,打副手的高弼并非没有试过让海鹘、走舸去对付车轮轲。   但如吃尾气一样,车轮轲凭借特殊的轮轴助力技巧,并非海鹘、走舸能够跟上的。   成师朝皱着眉头,心中涌现不祥预感。   高弼见车轮轲遛狗一样避开海鹘、走舸,将之甩在身后,道:“就让他近身如何?车轮轲并无威力,只要他敢靠近喷火舰,直接让它划为灰烬。”   成师朝也觉得有理,车轮轲是南北朝时期的舟舰,早已淘汰的产物。   舟舰的自身没有多少战力,靠的是船舰上的人用弓弩射杀敌人。   大型车船还有一定的威慑力,这小型车船,实无必要过于重视。   “传令下去!车轮轲进入射程以弓箭御之,到了近处,直接喷火御敌。”   成师朝还是做了安排。   就在车轮轲进入射程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让成师朝、高弼瞠目结舌。   十艘车轮轲上的中原兵士在避开他们的第一轮射击之后,对着喷火舰射出了一道道炙热的火焰……   猩红耀眼的火光带着烟雾飞向了喷火舰。   成师朝惊骇大叫:“这是什么玩意?”   高弼脑中灵光一闪,惊呼道:“发机飞火?”   他在家中的手札中看过类似的记载。   至唐初发明火药以后,火药的效用就随着时间一点点地发觉。   什么时候用于军事并不知道,但是历史第一次关于火药的记载就是唐哀宗天祐元年,郑璠进攻江西豫章时,曾使用发机飞火。这是华夏历史上第一次将火药应用于军事的记载。   无巧不巧,高弼的祖父就参与了那一场大战,在先祖留下的手札中,见过此物。   不对!   发机飞火可没有这威力。   高弼在纠结发机飞火威力的时候,喷火战舰最大的软肋爆发了。   喷火战舰缺乏有效的防火措施,而且喷火战舰的喷火能源是船舱里一桶桶的石油。   这喷火战舰一旦起火,结果可想而知。   “轰!”   火焰徐徐蔓延,最终烧到了存储石油的仓库。   堆积的火焰燃烧着空气,在受大江上风势的影响,四散炸裂开来。   一个个南唐士兵如同耗子一般,纷纷跳江逃命。   成师朝、高弼忘记了指挥,看着炸裂自燃,火势甚至有向己方蔓延的景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诚然南唐的喷火舰确实了得,中原的战舰无一物可以与之正面对抗。   但是这时代的科技支撑不了喷火舰这样的产物,固然拥有巨大的威力,可自身的隐患足以令之自取灭亡。   喷火战舰炸燃烧毁得不只是几艘战舰,还有成师朝、高弼的信心以及江南水军的士气。   成师朝、高弼不敢再战,下令败逃。   张雄自不会手软,下令兵士,乘胜追击。   当两人侥幸逃到江州的时候,愕然发现江州水寨上已近挂着中原的旌旗了。   成师朝哭丧着脸道:“去鄂州吧!” ##第七十一章 士可杀,不可辱!   成师朝、高弼自然不知道,在他们与张雄在长江上对决的时候,曹彬已经先一步派兵夺取江州、鄂州两地了。   不只如此,就在他们战事最焦灼的时候。   林仁肇也等到了意图偷袭池州水寨的郑彦华。   这统兵作战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尤其是统帅数以千计甚至上万的兵卒,更是需要非凡的能力。   别的不说,最简单的吃喝拉撒睡,都不是寻常人能够处理好的。   一万个人,那是一万个思想,一万条心。   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拉,什么时候睡,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古代兵士不比现代,职业、正规还有信仰。   除了那些军中的老油条,大多数的兵士都不愿意打仗。   尤其是江南这种情况,四面楚歌,危机四伏,灭国在即。   百姓是无力改变局势,并不意味着傻,什么也不懂。   故而一有机会逃兵是不可避免的。   如电视上演的那样,想上厕所就往树林里一钻,舒坦了再跟上大部队。   那就是演演的,现实里只要你敢擅自离队,队正就能够直接以逃兵的理由将你打杀了。   然后队正对拿着你的脑袋去跟上面解释,为什么小队会少一人。   一个小队是一个整体,你这个小队逃了一人,全队都要受罚,甚至砍头。   同吃同喝同拉同撒同睡才是军队。   要领着万人行军上百里不掉队不乱不逃,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还要偃旗息鼓,不为他人发现。没有一定的指挥水平,根本做不到。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   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事情很简单,是个人都能干得好,就如出计策的陈处尧。   将军队从南昌府不声不响地带到池州附近,配合成师朝、高弼一起进攻林仁肇。   多简单的事情!!!   能有多难?   其实郑彦华自己也是这般想的,他觉得身经百战,领过万人冲杀敌阵,偷偷领着一万人行军至池州附近潜伏起来,等待出战时机,完全在自己的能力之中,却不知因为大军排泄时的粪坑未处理好,早早的就暴露了行踪。   郑彦华率兵出得九华山之后,便向池州水寨进兵,一路长趋而进,直接杀到了池州水寨后营。   他见后营兵卒稀松,防备松懈,而远处的大江方向浓烟密布,心中大喜,暗道:“陈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林仁肇的主力皆在长江上,后方果有机可乘。”   “兄弟们,为报君恩,随我杀敌。”   郑彦华高喊着自以为很鼓舞士气的话语,一马当先的冲向了池州水寨后营。   “杀啊……”   尽管郑彦华的口号无法鼓舞军心,可面对主将的身先士卒,江南兵士也鼓足了勇气跟着一并杀向了水寨后营。   万余战士忽然齐声暴喝,声势颇为惊人。   霎时间那种宁静祥和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池州水寨后营岗哨也就二十几来人,听到那天崩地裂似的呐喊,吓得直接四散而逃。   郑彦华轻易地就杀进了水寨后营,没有费任何力气。   他本就是一莽夫,在这关键时刻,并未能理智地分析周边情况,脑中所思所想皆是配合成师朝、高弼,一举击败林仁肇,然后捣毁长江浮桥。   直到深入营地,郑彦华生出一丝不妙。   并非察觉了异样,而是一种不好的直觉。   身为一个在山林长大的闽人,对于危险特有的直觉。   但一切为时已晚。   发机飞火四散射击,“轰”地一声巨响,浓烟随风涌现,营中烈焰已冲霄而起!   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去,瞬间便席卷了整个后营。   浓烈的火焰将江南兵士包围其中。   原先的聚在一处冲刺的部队在这种大自然的威力下立即溃散成一盘散沙,怒吼、惊呼和惨叫此起彼伏。   郑彦华瞋目裂眦,咆哮道:“已入死地,我辈当以死报国。”   他本一小校,李景提拔他为节度使,甚至给他使相的位子,早决定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李景。   在给火焰包围,郑彦华毫无胆怯之意,反而生出了死战之心,呼喝兵卒继续向前。   江南兵士左右皆是烈焰,中间拥挤推搡,跟随在郑彦华附近的兵卒进退不得,见主帅前冲,也不管不顾跟着向前突进。   中营的瞭望台上,林仁肇看着面前的景象,轻笑道:“这郑愣子,还是这么莽!”   两人都曾是闽国旧将,自然熟悉。   昔年闽国大将以林仁肇、陈诲为首。   郑彦华是陈诲的属下,林仁肇并不熟悉。后来两人一并为南唐征召。   郑彦华开始不服气林仁肇还找过他的麻烦。   结果自然让林仁肇好一顿收拾。   郑彦华作战只知往前,不顾自身,故而有郑愣子一说。   林仁肇从瞭望台下来,一把拿过搁靠在瞭望塔旁的三尖叉,高声道:“传令下去,让陈德诚堵截败卒退路。甲字营、乙字营、丙字营,随我迎敌。”   他了解郑彦华。   这郑愣子确实是莽,但也是真的能打,悍不畏死。   让他拼死打出势头来,激起江南兵士舍生忘死的气势,想要压下去可不容易。   得在他为起势之前,将之收拾了!   想到这里,林仁肇战意大盛,迎着已经冲出火海的郑彦华撞了上去。   兵刃交击的清音中夹杂着骨肉分割断裂的闷响,鲜血染红了营地上的黄土地。   林仁肇毫无疑问的对上了冲在最前头的郑彦华。   郑彦华冲出火海,士气正值巅峰,迎面就见林仁肇,脸色瞬间煞白,一个帅气的驴打滚,避开了与林仁肇的正面接触。   郑彦华不畏死,并不等于想找死!   林仁肇是真的打不过……   但凡有二成胜算,郑彦华都不带怂的。   一个翻滚,郑彦华避开了林仁肇,人还未起身,手中的斩马刀便自下而上,将一名兵士劈飞了出去。   若不是对方身着铁札甲,只是这一刀保管让之开膛破肚。   正在这时,身侧狂风骤起,一股劲风奔他后脑而来!   郑彦华魂飞胆丧赶忙向后急窜,同时低头含胸闪过力可开山的一击。   “啪……”   头盔直接碎裂,鲜血从额角流下。   郑彦华反应神速,勉强躲过这一击,回头一望,却是林仁肇尾随追来。   郑彦华脑子晕晕的,看着面前的对手,愤然将手中的斩马刀一丢,高声道:“士可杀,不可辱!” ##第七十二章 李景传位   郑彦华内心其实也是崩溃的。   作为一个以武勇称雄的悍将莽夫,郑彦华不是没有对于强敌亮剑的勇气。   可这强敌你得看是谁?   林仁肇!   闽国最强的男人,类比小说中四绝的存在。   郑彦华在江南的时候,多次与之交手,最好战绩是五招。   还是拼着命死守强撑下来的,正常对攻,几乎都控制在三合之内。   那还是比武教技,这战场上的生死搏杀,郑彦华委实提不起与之一战的勇气。   见郑彦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林仁肇也不与之多言,挥挥手让人将他拿下了。   江南这一败,引发了连锁反应。   鄂州、江州相继失守,成师朝、高弼无路可去,投降鄂州。   江西的外围防线全数为中原掌控。   紧接着外围兵马向内收缩,逼往李景所在的南昌府。   消息传到南昌府,李景原本还能饮酒作乐的“病躯”,瞬间加重了。   瘫在病床上的李景,很意外的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心中一片平静。   李景身旁有一个虞奸,时不时的吐露中原一统大势所趋。江南与之对抗,以卵击石。   要是常人说这话,李景保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说这话的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李从嘉,李景便不能不考虑了。   陈处尧的奇策是李景最后一次抵抗,若成则意味着江南国运善存,还有抵抗的必要。若败那就说明,江南国祚已到尽头,是老天爷要亡江南,非他之过。   “父王!”   李从嘉看着病倒在床榻上的李景,泪水盈眶而下,自己还是太软弱了,应该更加坚决的劝说自己父王归降的。   早早归降,哪有今日?   “陛下!北方溃败,臣之过。您保重龙体!”   陈处尧跪伏在地上,不住叩首。   在得知曹彬派遣兵士攻取鄂州、江州,陈处尧便察觉出了一切问题,自己的计策方为曹彬利用,从而加速了败亡。   平心而论,陈处尧的谋划还是可圈可点的,只是缺乏经验,多了一些纸上谈兵的味道,兼之实在无人可用,将胜负手寄托在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士身上,自然受到了应有的恶果。   李景脸色红润,但声音有气无力,说道:“面前局势,非卿之过,陈相公无须介怀。”   他眯着眼睛,做有气无力的样子,看了一眼召见的文武大臣,说道:“朕登基至今十八有余,自问并无大过。奈何天不遂人愿,中原势大,江南危在旦夕。朕本欲领尔等护卫江南,对抗中原。病体每况愈下,时日无多,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将千斤重担赋予太子。”   他呼吸有些急促,大有透不过气的味道。   至于周边的文武官员都给李景这波操作惊呆了。   看着李景“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陶潜、陈处尧等十多位大臣,先后反应过来。   李景这是要传位于李弘冀?   在这关头,传位李弘冀?   这是什么骚操作?   李景此人有着一切庸主的毛病,奢侈懦弱,喜好阿谀奉承,蔑视百姓,但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好颜面。   他花费重金养了一批又一批的文人,就是听他们吹捧自己。   以皇帝的身份投降,面对的必然是肉袒牵羊的惯例习俗,还得背负亡国之君的骂名。   对此李景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宁愿死,亦不愿受这等羞辱。   于是,他想到了让位这一主意。   只要锅甩得好,那自己就不是亡国之君,更加不用受肉袒牵羊的侮辱。   他憋着呼吸,将自己的脸涨得绯红,压着嗓子道:“拟旨太子李弘冀英武过人,可继承大统,挽大厦将倾。”   他吼出这句话以后,就倒在了床榻上。   晕厥过去了……   周边的文武之臣面面相觑。   他们这一些人让他们出谋划策,治国安邦或许不行。   可让他们揣摩人心,政治内斗,那绝对是一把好手。   李景的性格喜好,他们早就琢磨透了,哪能不知是什么情况。   没有一点悲情,甚至有些想笑。   这亡国多庄重肃穆的事情,怎么搞得如此好笑?   看着装死的李景,身为国相的陶潜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陛下之言,诸位已经知晓。既然如此,便有本相代拟传位诏书。谁辛苦跑这一趟,将传位诏书交给太子?”   陶潜话音一落,便有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小退半步,不敢出头。   这等事情换作以往,那是抢着来,这是第一个与新君结交亲近的重担。   现在金陵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哪个敢接这任务?   一番你推我让,最终落在了陈继善的身上。   陈继善是谁?   没听过。   没听过就对了,也就是这类不出名的倒霉蛋,才有这荣耀担此重任。   陈继善并没有治世之能,也不精通谋略,唯一的特长就是作诗,在江南能作诗就有官当。   但陈继善的诗才一般,又没有什么背景,也就混个日子。   突然担任宣诏大臣,地位一下子上升了五个档次。   陈继善带着诏书悄悄地从南昌南门而出,看着身旁乔装的护卫,说道:“吾去林中大解,你们在此等候。”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钻入林中消失不见了。   依照原定计划,陈继善一路偷偷摸摸地抵达金陵,混入城中以后,再穿上官服宣旨。   但很明显,这不是陈继善的计划,他穿着深绯色的官服,出现在了曹彬的营门前带着李景的诏书投降了。   曹彬听着陈继善的叙述,也是啼笑皆非,向来冷峻的他也忍不住道:“胡闹,荒唐!”   看着面前的陈继善,曹彬眼眸中透着几分笑意。   李景这封传位诏书,显然就是投降的前兆了。   这与他的计划符合,李景懦弱,又有李从嘉在一旁劝说,还有不少的“自己人”,郑彦华的失败就是压垮李景的稻草。   李景支撑不下去,在他情理之中。   剩下唯有李弘冀这个顽固抵抗分子了。   这些日子赵匡赞、舒元对于金陵发动了二十余次的进攻,但都没有明显的进展。   金陵城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就攻破的。   不过随着情况的恶劣,李弘冀自身愈发暴躁,对于诸多大臣非打即骂,有些魔怔了。   曹彬略一沉吟,暗道:“李景想要传位给李弘冀,那就成全他吧!” ##第七十三章 火烧辉月楼   金陵内城。   韩府。   陈乔立于府外,命侍从递上了拜帖。   “陈相公,先生有请!”   陈乔在府中侍从的带领下,弯弯绕绕的来到偏院。   还未入院,陈乔便听阵阵靡靡之乐入耳。   进得院内,却见韩熙载斜卧榻上,醉眼看着面前十数舞姬翩翩起舞,口中还哼着小曲,怡然自得。   陈乔面色阴沉,满心不悦,冷哼道:“韩夫子不愧是神仙中人,好是惬意。这告病在家,便是如此养病?”   自柴克宏、孙震中曹彬计背叛之后,李弘冀性情大变,总觉得人人皆是叛徒,喜怒无常。   韩熙载性格孤傲,直接以养病为由,多日不出门理事。   陈乔深知韩熙载有大才,亲自登门拜访。   韩熙载坐起了身子道:“要不了多久,你我皆是亡国之臣。此刻不好好享受,难不成等国破家亡,你我成为阶下之囚,再行其乐?”   陈乔一时无言以对。   韩熙载挥挥手,让下方舞姬退下去。   陈乔缄默片刻,说道:“江南确实到了生死存亡之境,越是如此,我辈更加应该同舟共济,同赴国难。即便最后国灭身死,也不枉来此一朝。韩夫子大才,且不闻事在人为?即便胜算再小,依旧有扭转乾坤的可能。”   韩熙载那群酒壶直接对嘴痛饮一大口,方才道:“韩某不惜身命,可这朝廷,这官家,是否值得?”   韩熙载毫不畏惧地看着陈乔,对于江南李家,他是彻底死心了。   韩熙载出身名门,满腔热血抱负,一入江南便上书《行止状》,畅述平生之志。   韩熙载有傲视天下的文采,胸怀远大的抱负,但因文采超绝,睥睨江左,招致非议,被视为狂妄不羁之徒。   南唐烈祖李昪生活简朴,处事谨慎,不喜张扬,而韩熙载却恰恰相反,性格孤傲,狂放不羁,不讨李昪欢喜。   李昪知韩熙载大才,存着打磨他锋芒之意,知而不用,丢给了李景。   李景即位以后,对韩熙载很是器重,委以重任。   但韩熙载过于孤高,对于朝中大事,或驳正失礼之处,或指摘批评弊端,字字珠玑,见解卓然。   毫无疑问,引起了宋齐丘、冯延巳等朝中权要的极大忌恨与不满。   李景开始护不住韩熙载,后面给韩熙载驳斥多了,面子挂不住,不愿在护。   韩熙载在出兵闽楚,北上中原,弹劾陈觉等诸多事情上皆有独到意见。   李景若一一听从,中原大有可能姓李,而不是刘知远,更加没有郭威、郭荣的事情。   只是如袁绍一样,李景在选择方面永远排除正确答案。   韩熙载热情磨灭,加上朱元背叛,北人受到猜忌,便开始纵情声色。   历史上《韩熙载夜宴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韩熙载并不看好李弘冀,不理会于他。直到南唐真的到了存亡之际,他才忍不住站出来与陈乔一起稳定了局势。   可面对李弘冀的性情大变,韩熙载直接不伺候了。   爱咋咋地。   陈乔对于韩熙载的履历也有一定了解,劝说道:“太子与官家不同……太子英武果敢,可为良主。只因一直不受陛下喜欢,过于干出成绩证明自己,方才略有急躁。叛贼是他最信任之人,临阵投敌。朝中投降鼠辈甚多,难免殿下多疑。身为人臣,我等理当理解。”   韩熙载对此不屑一顾,理解他,谁来理解我?   身为皇储,危机时刻,不能理智应对困局,还谈什么良主?   便在这时,府中下人匆匆来报:“东家屋外陈家公子急见。”   韩熙载面容严峻,说道:“让他进来。”   陈乔心中瞬间忐忑。   陈沛脸色慌张地入内,向对着韩熙载一礼,喊了声“韩夫子”,立刻说道:“父亲,城外有一中原使者,带来了陛下的传位诏书,说是官家病重,无法理事,特传位于太子殿下。”   “中原使者?”   韩熙载抓住了重点,问了一句。   陈沛面色难看,说道:“是的,是中原使者,口口声声说要太子殿下跪接旨意。”   陈乔瞬间火冒三丈,骂道:“官家糊涂!”   韩熙载垂下眼帘,目光中透着几分讥讽。   好一出闹剧。   好一出杀人诛心。   自曹彬出征南昌府之后,便放松了对金陵城消息的控制。   目的用心很明确,就是要让金陵城得知第一手消息,令得金陵放弃抵抗。   所以江西的战况,金陵城早早得到了消息,庙堂上投降派越来越多,甚至有兵士小校,在夜里组队牵绳下城而逃。   在这关键时候,李景病重传位,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回事。   现在中原人带着李景的传位诏书,送到了金陵。   是否表明南昌府已经归顺中原?   面对这旨意,李弘冀接不接?   不接,江南无主。   接,从中原人手上接江南的诏书?   这叫什么事情?   赤裸裸的嘲讽羞辱。   陈乔怒喝道:“这种谣言理他们作甚,传令下去,中原人胆敢进入射程,不论是谁,直接射杀。”   陈沛顿了一顿,道:“见我们无人理会,他们将诏书射上了城楼,现在已经送到殿下面前。百官确认,确实是官家与宰辅的印记与笔迹。此事传遍了金陵,都说整个江南西路都已归顺中原。”   韩熙载道:“现在最关键的是殿下……”   陈乔闻言,神色骤变,连基本的礼数都不顾了,直接冲出了韩府,直奔皇宫而去。   李弘冀性子刚毅,但过于偏激,猜忌严刻,历史上因受到李景的冷遇,担心李景改立亲叔叔李景遂,便派人将之毒死。   现今历史虽改,这一事情并未发生,但李弘冀的性格是不变的。   他同样没有受到李景的关爱,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可是一连串的失利,将他的脸都给打肿了。   亲信的背叛,庙堂上的投降派的肆虐……   现在连李景这个父亲直接选择放弃他,将一切罪过责任都丢给了他。   陈乔不敢想象,本来心态就濒临崩溃的李弘冀,面对李景此举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陈乔在大街上策马狂奔,这还未到皇宫,便见辉月楼方向烟雾冲天而起。   辉月楼那是李景最喜欢的地方,金陵最高建筑。   汗珠滚滚而下,陈乔不安地冲到了近处。   辉月楼上哀嚎一片,数十投降派的官员在阁楼上惊呼大叫。   隐隐约约间还听到了放肆畅快地大笑。 ##第七十四章 借道讨伐   李弘冀行为看似疯了,但人却很清醒,意外的清醒。   自从林仁肇、张雄大破成师朝、高弼、郑彦华收复江南西路外围之后,李弘冀已经知道大势已去了。   江东沦陷,江西也无还手之力,自己的父亲、弟弟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这个当儿子的还不知道?   李弘冀已经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了。   李弘冀性格有很多缺陷,猜忌心重,偏激易怒,但他是江南皇室为数不多敢于担当的人物。   不管是李景还是李从嘉,或者是皇太弟李景遂,他们性格里皆有不敢担责的懦弱。   李弘冀不一样,能力如何不论,但关键时候,他敢站出来顶事,不愿羸弱的苟活。   此次主动出击中原,李弘冀打的就是孤注一掷的准备,赢了他李弘冀就是南唐的李世民,输了一切由他这个监国太子一力承当。   李弘冀从未想过推卸责任。   但是主动承担一切,跟李景完全甩锅,将一切责任丢给他,还上演了这荒唐戏剧性的一幕,完全两个概念。   李弘冀作为一个得不到父亲喜欢的长子,他最大的念头就是证明自己比叔叔李景遂强,比弟弟李从嘉更出色……   李弘冀最终失败了,李景的冷漠无情,彻底地将李弘冀压垮。   李弘冀本就心存死志,看着庙堂上领着江南俸禄,却一心想着中原新朝的鼠辈,想着自己监国的这些日子,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给自己使得绊子,便觉得带着他们上路,将会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情。   于是乎有了辉月楼的大火。   陈乔失魂落魄地看着辉月楼为大火包围,听着高楼上的嚎叫还有那放肆的笑意,双目从失神到决绝……   他转过身子,寻找到家的方向,伏地磕了三个头,说道:“沛儿,家中一切便拜托你了。替为父跟你祖母说声孩儿不孝……”   他这话音一落,人已经冲向了火海。   事发突然,陈沛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父亲的身躯为烈焰包裹。   不同于韩熙载。   韩熙载是因性格问题,仕途坎坷,虽是江南文坛顶流,却多受排挤,不得重用。   而陈乔在唐烈祖李昪时,便拜中书舍人,李景对之也很信任。李弘冀更是将他视为孔明、子房,无有不从。   受三代恩惠,陈乔早已决定与江南共存亡。   今李弘冀一把火烧了不少狼心狗肺之辈,自是畅快,但江南朝廷数十载,灭亡不可抗,但身为最后一任君王,九泉之下,身旁岂能都是一群宵小,没有忠臣相陪?   李弘冀在世人眼中或许当不上良主,可在陈乔心中却是有为之君。   李弘冀一把火埋葬了南唐。   随着辉月楼的垮塌,南唐正式宣告灭亡。   李弘冀烧了金陵庙堂七成官员,高级官员除了个别清流还有一些老资格的庸碌之辈,余则一个不留,直接导致整个机构无法运作。   李弘冀留有遗书的,他扛下了一切责任,让陈乔负责最后的归降事宜。   但陈乔还未收到遗书便与之同去,以至于无人善后。   最终还是韩熙载站了出来,稳定了局势,收殓了李弘冀、陈乔的遗体。   陈乔的遗体在第一层,烧得最惨,但最好辨认。   李弘冀就不容易了,只是凭借腰牌收到一些残肢断臂。   处理好此事,韩熙载方才派人向赵匡赞与舒元请降。   随着李弘冀身死,金陵陷落的消息传到南昌府。   南昌府上下死寂,李景完全处于无法理事的状态。   南昌府的话语权也落在了李从嘉的身上。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李从嘉得知大哥自焚而亡。   天性仁孝宽厚的他,忍不住为之垂泪,随即放弃了一切抵抗,命人修书与曹彬,让他接管南昌府。   因江南国祚已断,李从嘉的归降并没有收到刁难。   曹彬只是派兵接管了城池,将江南王室软禁,准备押回中原,并未举行任何仪式。   金陵、南昌府的落陷,进一步确定了江南的灭亡。   接下来自然是最简单的传檄四方。   派人前往周边没有投降的城池,劝说刺史、团练使归顺中原。   “林都统、陈刺史……”   曹彬叫了林仁肇、陈德诚的名字。   这一般而言,江南已灭,余下诸城缺乏抵抗的意义,也没有抵抗的实力。   如江西的抚州、袁州、吉州、虔州,但个别有些例外,就是闽地的建州、剑州以及清源军。   建州、剑州位于南闽山林,这个时代有很深的排外思想,地方豪强纵多,未必就会轻易归降。   林仁肇、陈德诚在闽地很有威望,派他们前往能够确保两州顺利归顺。   至于清源军,这个就不在规划之内了。   清源军的统帅叫留从效。   此人也是闽国大将,闽国内乱,南唐趁虚而入,攻灭闽地。   但是南唐此举一方面是趁人之危,一方面是国力压人,并没有展现出强大的实力让闽地心服,以至于诸将争权,内乱不断,甚至还在福州城下为吴越杀得大败。   留从效趁着南唐大败,无力再伐泉漳的机会,驱逐了南唐在泉州、漳州的力量,谋害了上司董思安,取而代之。   从此以后泉漳二州名义上是南唐的领土,但留从效拥兵自重,不听南唐调遣,南唐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是加封他为晋江王,面子上过得去。   留从效手段也颇为高明,灵活周旋于中原大国及南唐、吴越之间,使泉、漳二州得以保持相对安宁。   清源军毫无疑问就是一个藏在南唐羽翼下的割据势力。   “以两位在闽地的威望,劝降建州、剑州自是不难。关键在于留从效,其实自我军入江南之后,留从效以上表归顺之意,并表示愿意为我中原出战。他的提议让某拒绝了,你们前往建州时,留从效必然会与你们叙旧。切记一点,留从效是清源军之主,南唐的晋江王,本都从未同意留从效的归顺。”   林仁肇、陈德诚互望一眼,表示明白。   曹彬同时又亲自给吴越钱弘俶写了一封信。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清源军节度使,南唐晋江王留从效割据泉漳二州,为覆灭江南最后势力,借道讨伐留从效! ##第七十五章 吴越世代礼遇中原   林仁肇、陈德诚亲临建、剑二州劝降,留从效彻底慌了。   他少年时,就是泉州的衙兵。后因随从征讨临汀的军功,被升迁为闽国的泉州散员指挥使。   在闽国为将,就不可能不知道号称林虎子跟陈铁这两人。   陈诲已老,但他镇守建州十余年,在建州之威望无人可比。   陈德诚作为陈诲之子,自然能够轻易稳定二州局势。   林仁肇却正当壮年,若非这林虎子不愿意参与闽国内斗,压根没有他们的事情。   “父亲!不如孩儿亲往汴京为质?”   看着留从效寝食难安,留绍基心中不忍,上前作揖提议。   留从效并无子嗣,故而将其兄留从愿的两个儿子留绍基、留绍镃过继自己膝下。   留从效长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如此轻易能够解决,为父就不会如此烦忧了。为父脊背患有毒疮,何时发作,听天由命。为父本打算亲往汴京养病,以作人质。曹彬尚且不答应,何况是你。”   “中原用意明显,他宁愿与我们一战,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国中之国。除非我留家彻底与彰、泉二州断了往来,中原是不可能放过我们的。”   留绍基厉声道:“那我们拼死一战!我留家在泉漳二州,上得民心,下顺民意,纵然不敌,也得也得要中原脱一层皮。”   他说的是霸气,可两个也得,无不彰显他此刻的心虚。   留从效自嘲一笑:“我儿还是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曹彬让林仁肇、陈德诚亲临建、剑二州,就是对我留家下的最后通牒。而且这一仗,打不起来。”   经历过风浪的留从效,对于泉漳的情况,远比留绍基更加了解。   他统治闽南的十余年内,采取偃兵安民的政策,让泉漳二州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在这十余年里,留从效在泉漳二州干了一件最正确,却也是他现在最后悔的事情。   开海,扩建泉州。   留从效看出了泉州天然的海港优势,整建城港,在泉州城内开通衢,构货栈,招海上蛮夷商贾,允许自由贸易,令得泉州货物充盈,商业繁盛。   历史上宋朝泉州成为对外贸易巨港,留从效实为开创者。   开海确实让泉州百姓获利,但真正壮大发家的往往都是一小撮人。   泉州陈家便是如此。   陈家是当地大族,趁着开海之风,赚得盆满钵满,成为海商的领头人。   陈家家主的弟弟叫陈洪进,昔年闽国内乱,朱文进、连重遇在福州刺杀闽帝王延羲,朱文进并自立为闽主。陈洪进追随泉州留从效、董思安、张汉思等人反抗朱、连一党,并被殷帝王延政任命为都指挥使,在清源军有一定地位。   当初留家便是在陈家的支持下,开海顺利。   可回头看来,小小的陈洪进现在已经掌控了清源军的部分军权以及海商的贸易主导权,形成了一股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留从效自问以他的威望可以镇服陈洪进,可一旦中原掺合其中,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陈家目前并没有展露野心,留从效也不愿清源军陷入内乱。   显而易见的是他们最不愿意与中原开战为敌。   商人和气生财,一旦开战,陈家的利益将会受到巨大影响。   其中的关键留绍基还未看透。   留从效却心知肚明,中原真要攻打泉漳,陈家降得比谁都快。   陈家一降,这仗就没得打。   留从效看着面前的养子,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从家族利益而言,现在献土归顺中原方才最符合留氏前途,可泉漳二州是他的心血。   十数年前沐雨栉风,换来今日成就,想要放弃,谈何容易?   ……   另外一方,曹彬的信很快就传到了吴越,传到了钱弘俶的手中。   这位吴越王看着手上的信,小心肝都要跳了出来。   借、借道?   这是真借道?还是假借道?   假道伐虢的历史典故,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钱弘俶思前想后,也不知如何决断,说道:“来人,将二哥、十郎,鲍相、沈相,陈侍郎、罗侍郎请来……”   他本就有些优柔寡断,在这种关乎吴越家国大事的问题上,更加不敢擅自做主,让人将钱弘亿、钱弘儇、鲍修让、沈虎子、陈彦禧、罗晟叫来一并商议此事。   “呃……”   他顿了一顿,补充道:“将沈辅相也叫来吧。”   想了一想,钱弘俶还是觉得要将沈念叫来一并商议。   这家伙虽说脑子不灵光,好说歹说也帮了自己的大忙。   如果不是那句掷地有声的“臣不敢”,保不准他就给伍乔那混蛋忽悠了,真的应了李弘冀的号召。   想想孟玄喆、李弘冀的下场,钱弘俶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多时,吴越的核心官员聚在了一处。   钱弘俶将曹彬的信传阅下去。   见信中借道的请求,吴越诸多大臣,人人变色,心中尽皆惶恐。   如钱弘俶初看信的心情一样,这是真借道?还是假借道?   唯独沈念古井不波,心态平和。   钱弘俶见人皆无言,问道:“诸位如何看待曹彬此信?”   钱弘儇神色黯淡,说道:“中原以得建州闽地,从沙溪一样可入清源,根本无须借道我境。此只怕是假道伐虢,表面是为清源,实际上是想取我吴越。”   吴越终究是钱家五十余年心血,想到吴越将亡,不免黯然。   鲍修让强作镇定,说道:“也未必如此,从福州而下,路途平坦一些,未必真就向着我吴越来的。”   沈念一脸奇怪说道:“此事有何可议?难不成大王能拒绝曹彬所求?”   钱弘俶瞬间有一股将他叉出去的冲动,后悔将他叫来议事了。   可细细一想,钱弘俶又觉得有道理。   自己真敢拒绝曹彬的要求?   不敢!   既然不敢,那有什么好商议的?   沈念没有说“敢”,而是用了一个“能”字,已经给自己面子了。   钱弘俶想着此次中原南下吴越军的“优秀”表现,放弃了一切抵抗,道:“辅相此话说的,孤叫你们来,哪里是商讨让不让中原入境?我吴越世代礼遇中原,借道与中原又如何?孤召你们前来是为了善意如何配合中原攻取泉漳,是为了筹备粮饷以供中原征伐。” ##第七十六章 吴越纳土   钱弘俶已经放弃一切抵抗了。   爱来就来,反正我就躺着。   上,咱受着;不上,偷着乐。   打是打不过的。   此时此刻的钱弘俶心底还是存着一丝丝的侥幸。   钱弘俶并无多大的野心,但吴越之地,钱家经营多年,在这里还有钱家宗庙。   钱弘俶实在不愿见到钱家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沈虎子看着不准备抵抗的钱弘俶,长叹地说了一句:“不怕清源抵抗,就怕清源不抵抗。”   沈虎子现在很是纠结,相比沈念这种完全不敢与中原为敌的官员,他是有心守护吴越社稷的。   但是他更加清楚现在的中原无法抵抗,一统之势,势不可挡。   守护吴越社稷的下场就是吴越在中原的铁蹄之下消亡,故而左右为难。   钱弘俶愕然看着沈虎子,问道:“沈相此言何意?”   沈虎子道:“据臣所知,留从效直中原过江以后,看出江南必败。为了自保,主动联系曹彬,愿意归顺中原,出兵征伐建、剑二州进献。如此提议,竟为曹彬直接拒绝。大王细想一下,曹彬有何资格拒绝留从效的归顺?”   钱弘俶反应过来,道:“这是罗天子的意思?”   沈虎子道:“十之八九,曹彬此次南下,必受罗天子特别吩咐。他才敢如此拒绝留家,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了。罗天子容不得任何国中之国的存在,不论是清源军,还是吴越。”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我吴越坐拥十三州,八十六县尚且不敢与中原为敌。留家不过二州之地,真的敢豁出去与中原一战?”   鲍修让接着话说下去:“一旦清源军选择纳土归顺,中原将会三面将我吴越包围。若此刻国中还有一支杀向清源的中原军队……”   里外开花,三面合围。   钱弘俶打了一个寒颤,脸色大变。   沈念古井不波的表情也跟着大变,道:“大王,当一不做二,清源军万一抵不住压力,先一步纳土归顺,我们吴越最后岂不是拾人牙慧?”   不得不说,沈念的思想永远是那么清新脱俗。   但他这番话却点醒了钱弘俶。   钱弘俶自从沈念那一句“臣不敢”以后,便放弃了对中原的抵抗。   反正中原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打谁就打谁,打不打得过另算。   到了最后,收拾自己的时候,那就撅着屁股挨打,采用不抵抗政策,顺势降了。   钱家历代侍奉中原,关系向来友善。   罗幼度也不是昏庸嗜杀之君,钱家的富贵是肯定的。   所以钱弘俶看得很开,憋一憋,万一罗幼度心情大好之余,大发慈悲,那他就继续担任吴越王,维护钱家几代心血。容不得,便换一个地方当富翁。   可现在有人踩着自己纳土,情况就不一样了。   第一永远是最重要的。   第一个投降的好处,永远比第二个多。   钱家可是坐拥十三州,万一让只有泉漳两州的留家踩在头上,那面子往哪搁?   钱弘俶这些日子本就在考虑降与不降的问题,这突然冒出一个对手,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从决定躺平,转为纠结争不争这个第一。   或许在他心中早有献土的心思,只是舍不得而已。   钱弘俶心烦意乱,禀退了文臣武将,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钱镠陵庙,看着先祖雕像,嘴里默念着十则祖训。   “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圣人云顺天者存。又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免动干戈,即所以爱民。如违吾语,立见消亡。依我训言,世代可受光荣。”   念着念着,钱弘俶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伏于地,不住叩首哀嚎:“不孝子孙,不能守祭祀,又不能死社穆,愧对钱家列祖列宗。”   一夜悲哭,钱弘俶拿定了主意,再一次将吴越官员聚集吴王宫。   这一次钱弘俶没有与任何人商议,而是开门见山的道:“自黄巢起义,祸乱天下。万民百姓,流离失所,契丹胡虏侵我中国。吐蕃占我凉陇之地,契丹夺我燕云诸州,甚至入我中原称皇。”   “天佑华夏,现今中原天子雄才伟略,北驱契丹,西逐吐蕃,南平江南,巴蜀归附。孤痛定思痛,为天下安危,为苍生社稷,重民轻土,将我吴越所部十三州,献于中原朝廷,促成一统大业,使我华夏重现汉唐盛世。”   钱弘俶这一番话振聋发聩。   殿下诸多吴越之臣人人震惊。   对于吴越的前景,满朝文武无一人看好,而且心情复杂。   不同于江南诸臣的自命清高,吴越百官因钱家对历代中原王朝的态度,所有官员对于中原印象极好。   大臣往来交流频繁,彼此出使如同旅游一样,都会受到双方的热情款待。   吴越没少进贡中原,中原也没少赏赐吴越。但凡天子宴请使节,吴越使者几乎都位列最上席。   双方都没怎么将彼此当作外人。   故而都不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关系。   不过结果如何所有人都想得到。   天下一统,势在必行。   吴越挡不住中原的兵锋,但谁也想不到钱弘俶会主动选择纳土归顺,一时间都心生敬意。   钱弘俶看了沈念一眼,道:“沈辅相!”   沈念出列应诺:“臣在!”   钱弘俶道:“孤与清源军晋江王多有往来,知他也是爱民忠义之辈。孤有一封书信,你带往泉州,劝说他同孤一并纳土归顺。”   沈念眼睛一亮,心底叫了一声:“高!”   这一下不管留从效归不归顺,这第一大功,少不了了。   “臣领命!”沈念高声应诺。   钱弘俶挥了挥手,下令退朝。   钱弘俶独自一人坐在王宫的龙椅上,脸上有着几分留恋不舍,同时也有几分如释重负。   其实这也是钱弘俶难能可贵的一面。   钱弘俶不是圣人,也不是圣母。   什么以天下苍生安危为念,都是屁话。   站在道德最高点,大义凛然,哪里是人干的事情?   钱弘俶自是有私心,但能够顾全钱家利益之余,同时兼顾百姓,避免百姓受到战祸,促使天下归一,已经很了不起了。 ##第七十七章 可怕的内卷   钱弘俶决定纳土归顺的时候,第一时间并非知会曹彬,更加没有向中原报备,反而是派人前往泉州,劝说留从效为泉漳万民生计,献土中原。   “啪!”   留从效气得直接掰断了椅子。   看着面前一脸和善的沈念,留从效大有一脚踹在他脸上的冲动。   留从效最近寝食难安,满脑子都想着怎么维护留家的利益未来。   趁着中原还未向清源军动手,留从效已经派人携重礼入京打点,就是想为留家争取最后利益。   如钱弘俶一样,留从效根本没有反抗中原的意思,实力差距太大,只是想为留家子孙在泉州或漳州留一方土地。   纳土归顺这条路,留从效是考虑过的。   但在他心中是最坏也是最终的决定,是在最后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和平解决领土纷争的最后出路。   结果吴越直接投了?不但投了,还派人来叫自己一起投。   这算什么?   我清源军未来如何,与你吴越有什么关系。   你一个钱家人,管我留家事?   留从效心头窝着团火,霍然起身,高声道:“太好了……在下早有此意。中原罗天子南征北讨,终结乱世,众望所归。我泉漳二州,上下官员百姓,莫不仰慕。能够止息干戈,促成一统大业,我辈在所不辞。”   他慷慨激昂地说着。   钱弘俶这一纳土归顺,直接就堵死留家的路了。   在江南这块区域,可谓弱中自有弱中手。   在中原看来,南唐除了水军有些能耐,兵卒便如弱鸡一样。   可你要说南唐弱,吴越铁定不高兴了,看不起谁呢!   吴越弱归弱,但下面还有清源军。   连吴越这“庞然大物”都纳土归顺了,清源军有什么理由资格强撑?   在这种情况下强撑,无疑是取死有道。   吴越这是直接绑着清源军一起投了,没有给他们留有任何余地。   关键此事是吴越牵头,这功劳还得分吴越一半……   缺大德了。   留从效怄得要死,哪里想到这连投降也要内卷。   早知今日,在曹彬过江以后,自己就应该投得彻底。   何至于让吴越白白占了便宜?   留从效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还不得不带着笑脸相陪:“在下太兴奋了,一不小心将椅子都折了!”   沈念心照不宣,说道:“罗天子现今身在巴蜀,不知何时返京。待他回京以后,我家大王打算择日,亲自入汴京觐见。晋江王不如与我家大王一并入京?”   留从效看着沈念心底却是一动,微笑着说道:“自当一起。”   热情款待沈念之后,留从效当天夜里就将养子留绍基、张汉思、陈洪进请到了议事厅。   清源军的核心成员以留从效、张汉思为首,他们都是当年清源军的奠基人,而陈洪进是后起之秀,但他的实力已经盖过了张汉思,可以与留从效相比了。   历史上留从效病故以后,陈洪进就掌握了清源军的大权,但他威望资历欠缺,故而推举张汉思为后继者。   没过几年,张汉思就为陈洪进软禁,取而代之。   留从效本对陈洪进怀有敌意,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留家将会迁徙至别的地方发展,泉漳二州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管理的了。   “大王,真要献土归顺?”   陈洪进抢先询问,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在清源军他名义上是四号人物,除了留从效,上面还有继任者留绍基,老前辈张汉思。   怎么清算也轮不到他,相反留家迁离泉漳之后,泉漳便是他陈洪进说的算。   到时候他们陈家完全可以掌控泉州海商生意,成为无冕之王。   陈洪进所在的陈家是泉州海贸生意的最大得利者,陈家核心人物无不清楚海商巨大的潜力与前景。   只要掌控海商,他们陈家将会拥有辉煌的未来。   留从效道:“时至今日,容不得我们选择。本王打算明日前往汴京,我走之后,清源军由绍基负责,贤弟与陈统军使从旁协助。”   留从效此言一出,三人尽皆愕然。   沈念是吴越辅相,地位极高,留从效为表慎重,设宴招待时,特地将清源军高层都叫来陪客。   故而众人皆知,留从效已经答应与钱弘俶一同前往汴京一事。   留从效却“哼”了一声:“那是我诓沈念的,岂有此理,我清源军焉能处处落后于吴越?”   老子明天就动身,亲自在汴京等着中原天子凯旋班师,用泉漳二州作为凯旋大礼呈献。   怎么着也得抢在前头。   留从效信誓旦旦地念叨着。   陈洪进略思片刻,说道:“大王言之有理,清源军地归属焉能轮到吴越来定?属下支持大王尽早入京……”   留从效叫几人来是通知并非商议,事情自是定下。   几人围绕入京事宜做了些许商讨,陈洪进在最后说道:“大王,吾兄有一子,正欲北上求学。原本打算前往金陵寻访名师,只是金陵短期内难以恢复稳定。何况金陵诸多文士,恐怕也会前往汴京发展,便有心让他去汴京求学。”   “这从泉州去汴京,路途遥远,多为不便。不知大王可否带他一并去汴京,见见世面?”   陈洪进最擅投机倒把,已经想着派自己的侄儿去汴京打点了。   就陈家在泉漳二州的地位,即便不打点也能茁壮发展。   但是陈洪进想跟进一步,在泉州捞个一官半职。   最好是泉州刺史,再不济也是长史、判官这样的二三把手。   以陈家在泉州的地位人脉,完全可以架空顶头上司,掌握州府话语权。   留从效心知陈洪进此举必有图谋,不过他也不计较,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豁达了。   爱怎么样怎么样,留家吃不了泉漳的肉,王侯级别的汤少不了。   陈洪进离开了府衙,当即就找到了自己的兄长陈洪前。   陈洪前是泉州陈家家主,继承了陈家家业。   陈洪进则分家打拼,闯出了成绩,双方一政一商,相互帮衬,凝聚了不小的实力。   陈洪进将自己的想法跟兄长陈洪前细说。   陈洪前亦是果决之辈,说道:“海商潜力可观,发展起来比之西方商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未来朝廷必然干涉,我们陈家可在朝廷干涉之前,独享此利益。” ##第七十八章 老子就是王景   曹彬消息传到成都的时候,罗幼度已经出蜀。   他并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选择北上走蜀道入关中。   在出发的时候,他派人传讯于凉州的李处耘、陇右的吕端、宋雄、慕容延钊、李谦溥等文武重臣,让他们往秦川觐见。   在秦川,罗幼度接见了慕容延钊、李处耘、李谦溥、吕端、宋雄等人,了解凉陇情况,也在关键处做了重要的批示讲话。   “对于凉州,正元,大胆一点,展现我中原王朝的包容。凉州将是西域、中原最重要的联络中转站。在这里不能排外,得彰显朝廷的气度与体谅。不过有一点主意。不管怎么样,什么国家的人,想要在凉州立足定居,都必须学孔孟,懂得我华夏语言。”   “至于陇右……李卿、吕卿、宋卿就干得很好,陇右受吐蕃思想侵蚀多年,文教必须严抓。此次入蜀,抓了一批为了贪墨而草菅人命的蜀臣。朕定了一个标准,非穷凶极恶着迁徙至陇右为民,可免死罪大罪。三代以后,允许參加科举为官。到时候江南亦会如此,朕会不断的安排人充实陇右,令陇右重现生机。”   罗幼度心中有一盘大棋,凉陇之地,直通西域。   想要征服西域,凉陇不说恢复至唐朝鼎盛模样,至少也得拥有供应征伐吐蕃或者西域的粮食。   总不能西征的粮食都得从江南运达,那可就操蛋了。   陇右、关中、灵州,这三地是罗幼度为开拓西域规划的后勤重地。   这种情况在唐朝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有长安这拖油瓶。   长安太过辉煌,以至于盛极必衰。   数以百万计的人聚在一个地方,还有成群结队的达官贵胄,王孙大族,他们大多都不事生产,还坐拥大片土地,八百里秦川给他们祸害的差不多了,以至于关中根本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   但随着唐末动荡,关中人口锐减。   秦川田地也在这五十年间有所恢复,长安少了大批达官贵胄的祸害,荒芜的土地在地方官员的引领下,重新种上了粮食,已经有了不小的起色。   长安已经不适合再为国都了,但关中平原还是拥有发展潜力的。   关中平原、陇右塬上加上塞上江南,规划的好,足以供应西征所需粮草。   这一切罗幼度都放在心里,并不着急,可以慢慢来,毕竟还有一个契丹没有解决。   只要搞定南汉,余下的心思就全在契丹身上了。   李处耘、吕端、宋雄等人,虽不知罗幼度的野心,却也听出了他对凉陇之地的重视,纷纷表示愿为朝廷肝脑涂地。   现在的大虞朝离真正收复汉唐故地不远了,任谁都看得出来,继任汉唐之后,又一个大一统的朝代诞生。   只要干得好,青史留名,绝对不在话下。   开创一个时代的功绩,没有人抵得住这种诱惑。   也是因此,中原朝廷的诸多官员都舍命办公,只求能在史书上留下只字片语。   罗幼度看着堂下文武目光中的火热,心知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喂鸡汤。   这个时代的风潮就是最大的鸡汤,有心而上的人,何须他人喂食?   “好了,这为朝廷出力之余,也要懂得劳逸结合。可别累坏了身子,祁国公已经给诸位准备了宴席,今日朕与诸位,不醉不归!”   祁国公就是王景。   罗幼度当年还未登基,这家伙就效仿五代旧习俗,早早地表示投效。   虽说此举不提倡,但罗幼度登基之后,还是有所表示的,将王景从褒国公提到了祁国公,换了一个称谓,增加了食邑。   秦州府衙,灯火通明,文武诸将把酒言欢。   罗幼度与王景、韩令坤聊着过往家常。   想当初罗幼度就是利用王景这个外臣不愿得罪内臣的心理,以王景来制衡韩令坤,从而与两人结下友谊,成功立下功勋,进入武臣行列。   回想起来,不免唏嘘。   这时王廷义举着酒杯来到王景面前,带着几分醉意的道:“老爹,我敬你一杯。”   王景的脸瞬间放下来了,哼道:“不喝!”   王景早年就是一个流氓,他心中有一个白月光,将她抢来当了压寨夫人,生了王廷义。   白月光在生下王廷义之后不久就死了。   王景带着襁褓中的王廷义东征西战,好几次命悬一线,想要放弃。但看着幼小的儿子,鼓着一口气,强撑了过来,有了今日成就地位。   虽说他女人不断,还纳了名妓侯小师为妾,也有了其他儿子,但对于王廷义的关爱是其他人远远比不上的。   王景让王廷义在京师报他的名号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为了王廷义的安全,王景煞费苦心。   别人的盔甲用铁片,他给王廷义打造的盔甲用的是钢片,百炼钢片,还刷大漆。   罗幼度、郭荣的皇帝铠甲论及防御力都不及王廷义的百炼钢甲。   结果这货上战场居然觉得盔甲有碍武艺发挥,赤身战斗。   可将王景气得,三天三夜都睡不好觉。   此刻难得见面,王景不舍得动手打,只能傲娇的不理他。   王廷义酒喝得有点多,看着不给面子的老爹,高喝道:“我乃当代王景之子,你敢不给我面子!”   王景气笑了,拍案而起:“你老子就是王景!”   王廷义怔了怔,对哦,看着要吃人的老爹,瞬间怂了,余光却见在上首暗笑的罗幼度,瞠目道:“我上司是罗天子!”   王景回头看了一眼罗幼度。   罗幼度见火已上身,笑道:“这个,朕还真说过,如果他报祁国公名号不管用的时候,可以报我的名。”   王景咧嘴一笑,道:“那行,陛下说了这话,真便宜你这傻小子了。喝就喝……”   他畅快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心中舒畅。   第二日,王景亲自向罗幼度告老还乡。   罗幼度很是意外,王景、符彦卿是朝廷剩余的唯二军阀了。   此后藩镇将会成为历史,五代留下来的隐患不复存在。   但罗幼度并没有对他们动手的意思。   不管是王景还是符彦卿,他们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物,政治觉悟极高,加上年事已高。待他们百年或者病重不能理事的时候,再收回他们的权力。   来个完美的结局……   罗幼度有些意外,说道:“王老哥,朕从未对你有任何心思!”   王景恭恭敬敬地一礼道:“臣明白,是臣放心了,想颐养天年了。” ##第七十九章 回京   王景须发皆白,面色还算红润,但相比当初征伐蜀四州的时候,脸上多了许多沧桑。   王景今年已有七十三高龄,弱冠之年便跟着后梁大将王檀南征北讨,历经梁、唐、晋、汉、周、虞六朝,风雨六十年,什么情况没有见过,富贵权势早就看开。随着陇右收复,他所在的秦州已经不是边陲要地了。现今朝廷人才济济,他一个功成名就的老头也没有必要去跟一群后生争个高下,早有隐退之意。   只是对自己憨憨的大儿子放心不下,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子上,王廷义报他的名号就好使。   今日见罗幼度对王廷义的庇护,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好!”罗幼度见状也不坚持,说道:“老哥麾下的田仁朗,朕是谗了许久,只是不好意思跟你开这口。现在好了,朕得偿所愿。”   王景大喜过望,这田仁朗是他在晋时好友昭义军节度使田武的儿子。   田武病逝的早,田仁朗也没有继承其父职位,就来投奔王景。   王景发现田仁朗沉厚有谋,委以重任。他年事已高,秦州很多事情都是田仁朗代为处理的。   他这一退有心让田仁朗接管秦州,就是不知如何开口,却不想田仁朗早为罗幼度看上了,忙道:“仁朗能得陛下看重,正是他的福气。”   罗幼度道:“正好潘美那里需要帮手,就让田仁朗去帮他吧。”   罗幼度并没有在秦州多待,钱弘俶与留从效的决定已经传到他手中。   这纳土献地可是大事,曹彬是没有资格接受的。   得他本人在汴京,亲自接见钱弘俶、留从效,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从他们手上接过吴越、泉漳二州的户籍账册。   要表现出大国气度,也要给钱弘俶、留从效一个交代。   毕竟钱弘俶、留从效不管是受威逼还是利诱,愿意将自己的领土进献,免去战火纷争就是天大的贡献,不能草草从事。   罗幼度出秦州入秦川,相比当年秦川有了小小的改变。   在渭河的滋润下,秦川平原渐渐恢复了生机。   “陛下,不如在长安城休息一夜!”   卢多逊知道罗幼度对于长安城别有感情,故而提了一嘴。   “好!”罗幼度道:“就去看看新长安的景象,让府衙准备船只,我们乘坐舟船東去,先走一趟洛阳,再回汴京。”   昔年朱全忠挟持唐昭宗东迁,并把宫室拆毁,屋木也一起运走。   唐长安如同废墟一般。   佑国军节度使韩建认为城广人稀,不利于防守,于是对城池进行全面改筑,将巨型的长安城缩小成了新长安。   原来的唐长安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不复存在了。   但在情怀的感召下,罗幼度还是决定在新长安住上一夜,然后乘坐舟船之下汴京,免得走陆路劳民伤财。   这一路来,罗幼度尽管再三强调要低调,无须兴师动众。   但是地方官员根本把握不了这个度,都往高规格上迎接。   反正铺张了不过是抱怨几句,可万一真的礼数不到位,那个是关乎这一身官袍的。   对此罗幼度也不能过于苛责,毕竟也是地方官员的好意。   索性趁机乘舟南下,免除不必要的烦扰。   新长安比之唐长安,规模小了好几个档次,比汴京开封还要小上一号。   不过街市极为热闹,街上店铺沿街遍布,商贾百姓列于街道两旁,其中不少金发碧眼之辈。   丝绸之路的重新开通,长安成了运转商品货物的中转站,以另外一种方式兴盛。   百姓高声欢呼,而许多西方人也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传说中的东方皇帝。   在长安留宿一宿,罗幼度第二日就乘船到了洛阳。   在洛阳罗幼度待了三日,他并没有干什么特殊的事情,就是单纯地游玩,带着花蕊夫人游遍了洛阳八景。   花蕊夫人心中忐忑,这不急着回去,反而在洛阳停顿,自己岂不遭人嫉恨?   欢愉之后,枕着臂弯,花蕊夫人吐气如兰地问道:“陛下在这洛阳可有要事?”   罗幼度笑道:“只是放一个讯号而已,明日就可以回去了。”   他并未与花蕊夫人细言,军国事物,不论大小。他除了偶尔与符清儿说一些外,其余嫔妃很少与之讨论。   第四日,罗幼度如约返回汴京。   他乘坐舟船在城外码头登岸。   王溥、魏仁浦、宋琪、窦仪、赵普庙堂五相一并于码头迎接。   “见过陛下,恭贺陛下凯旋万胜!”   罗幼度笑着,分别与五相寒暄。   尤其是赵普:“则平,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赵普是五人中最后一位入相的,在五相中地位最低,但此番罗幼度离京,东京留守的位子直接交给了最末位的赵普。   赵普自是满腔热忱,“为陛下分忧,臣万死不辞!”   罗幼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的信任,也有别的意思。   这是御营司护送来了銮驾。   罗幼度看着威风的车架,皱了皱眉头,笑道:“这銮驾挺威风,收起来,等朕上了年纪再坐。朕正值壮年,好手好脚,哪用得上这个。牵马来,朕骑马入城。”   罗幼度在成都的月余时间,真正懂得了一个道理。   上行下效。   想当年中原纷争不断,蜀地却号称天堂。   实是因孟昶励精图治的结果,但是后来他的堕落,导致上下官员一起腐化。   入奢易,入俭难。   这话当真是一点不错。   銮驾确实坐得舒服,众人簇拥,里面美酒美食,甚至还有美人。   冬天有火盆,夏天有冰块,冬暖夏凉。   但他这里习惯了銮驾,那文武官员也会相应地习惯马车。   腐化,就是从细微处来的。   享受,是未来的事。   现在南汉未平,安南未定,契丹依旧强大,海上丝绸之路,陆上丝绸之路都未开通,还不是享受的时候。   文化要有,武功也要有。   坐车轿,那是老人孩子跟女人的特权。   男子汉大丈夫,不论文武,都应该骑驴马。   罗幼度接过亲卫递来的缰绳,一个翻身就上了马背。   其他人见罗幼度策马在前,哪敢乘坐马车,分分弄来坐骑,骑马跟在后方。 ##第八十章 开海之功   罗幼度身披铠甲,策马在前。   这一入汴京,立刻引起了山呼海啸。   “陛下万岁……”   “朝廷万岁……”   “大虞万岁……”   百姓带着几分狂热地高呼,声音好似海啸浪潮一般,一层高过一层。   报纸的效果在这个时候已经显现。   报纸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刊登朝廷要务。   或是凯旋大胜,或是安民方针,或是开封府为民请命的案件。   通过洗脑的方式宣传这新朝的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兼之燕地,陇右、凉州等地归附,朝廷国力大涨,对外影响力也大增,四方朝贡使者络绎不绝。   百姓的生活也得到了提升。   在现实与思想的双重配合下,别的不说。至少中原百姓对于罗虞朝廷已经有了一定的归属感,不在是城头变换大王旗,管他谁做皇帝的态度。   而今朝廷受到巴蜀、江南、岭南、大理四国的敌对。   报纸上自然不可能说朝廷实力早已碾压四国,以无敌之势横扫一切不服。   而是着重歌颂罗幼度、曹彬、潘美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将中原朝廷描写的众望所归。   此番罗幼度凯旋,百姓便如自己打了大胜战一般,欢呼雀跃。   罗幼度的并未有皇帝必须居于宫里,高高在上的心态,而是笑盈盈地对左右招着手,几乎就将亲民二字写在脸上了。   哼哈二将呼延赞、王廷义此刻很敬业地居于罗幼度身后。   他们一个将铁鞭扛在肩膀上,一个手扶着刀柄,警惕地看着四周。   人群之中留从效看着罗幼度在御营司的拥簇下走过御街,听着百姓近乎疯狂的呐喊,脸色有些苍白,更是万分庆幸。   这样的中原朝廷,他们拿头来抵抗?   他知清源军与中原王朝有很大的差距,但真正入汴京以后,才发现彼此何止是大差距,简直就是皓月比萤光,不在一个档次。   罗幼度入得宫城之后,便让呼延赞护着花蕊夫人去罗宅。   他并没有金屋藏娇的念头,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于善解人意的俏佳人很是钟爱,肯定是要收入宫的。   不过纳嫔妃的事情他虽可一言而决,但与符清儿这皇后知会商量一下,是对她最基本的尊重。   回到了久违的皇宫,罗幼度并没有急着去看几位夫人以及宝贝儿子丑丑以及还没有取名的罗二郎。   罗二郎自然是折赛花所生的孩子,是一个胖小子。   在他拿下渝州的时候,折赛花生的。   没人在折赛花产子的时候陪在她的身旁,罗幼度也有小小的内疚。   不过根据书信上说,折赛花顺产的格外顺利,并没有受多大的罪。   符清儿都觉得不可思议,同样的顺产,为何差别那么大。   罗幼度深知身为皇帝,肩负天下苍生,更是得以国为重。   他出征多时,肯定会累积下一些琐事,得将这些琐事处理干净。   他在洛阳休整的三日时间中,已经让窦仪、赵普将一些累积的奏章以及批阅过重要的奏章送到洛阳给他过目了。   剩下的是一些接见任务。   比如说接见留从效以及高丽使者崔知梦。   薛居正作揖道:“留节度使是为献土一事而来,不知为何,曹都传来的消息是留节度使与钱王一并前来。怎想留节度使竟偷偷地通知礼部,说他亲自来汴京等候陛下。”   罗幼度当即笑了起来,说道:“八成是卷起来了!”   见薛居正一脸不解。   罗幼度也不解释,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薛居正作揖道:“还有就是高丽的崔知梦崔佐尹,他月余前来到汴京带着进贡的重礼求见陛下。得知陛下出征在外,便于四方馆安顿。多次向礼部询问陛下何时归来,看他情形,因有急事。”   高丽佐尹,可以相比中原的侍郎,以使者而言,已经是很高的级别了。   罗幼度问道:“什么急事?”   薛居正道:“属下不知,我们的人多次询问,他只说见到陛下才能细说。”   他顿了顿道:“至于其他并不着急,陛下可以明日处理……”   身为臣子,薛居正也能体恤君上的辛劳,问道:“陛下想先见哪一个?”   “留从效!”罗幼度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不管梦佐尹有什么急事,他既不便说,那就让他等着。”   崔知梦有急事也是高丽的事,跟他们中原无关。   他既不愿自说,罗幼度也懒得惯着他。   薛居正下去,让人召见留从效。   不过一刻钟,薛居正就回来了。   “陛下,崔佐尹通知礼部说要求见陛下,人已经在宫外等候了。”   罗幼度笑道:“看来高丽是真有事了啊!”   他用小指在鬓发里挠了挠,说道:“就这样吧,让他等着。接待了留从效,再见他。”   身为皇帝,哪能出尔反尔?   说先见留从效就见留从效。   罗幼度翻阅着案几上的奏章,大约小半时辰,留从效匆匆赶来。   “草民留从效见过陛下!”   罗幼度失笑道:“爱卿何来草民一说。”   留从效义正严词地道:“草民现在是陛下的臣民,未得陛下授官,自然是草民。”   留从效官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侍中、中书令、晋江王,但这些都是李景册封的。   留从效现在自称草民,自己不认,就等着罗幼度的册封。   这不是一般的识时务。   罗幼度道:“先授予你节度使当着,待正式场合,再行嘉奖你献土之功。”   留从效赶忙拜谢:“臣谢陛下赏……陛下英明神武,我朝将来必定远迈汉唐。”   他对着罗幼度说着恭维的话,言语中多次透露着献土归顺是自己的意思,跟吴越的钱弘俶没多少关系。   罗幼度并不在乎这细节,他只在乎结果,问道:“听闻留爱卿治理泉州时,大开海港,修商路,建货栈,邀请海上蛮夷商贾来泉州经商,免除他们苛捐杂税,允许自由贸易?”   留从效忙道:“让陛下见笑了。”   罗幼度肃然道:“这哪里是笑话,这是利国利民之举。海上商路价值不亚于西北商路,爱卿或许不知,你可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整个南方,甚至朝廷都会因此而获利。”   他一脸正容道:“爱卿这开海之功,可比凿空西域之张骞,比你进献泉漳二州要大得多。” ##第八十一章 愚蠢,糊涂!   罗幼度其实知道,这海商的发展并非留从效一人的功劳。   这海上丝绸之路不比陆路。   陆路虽然也是险峻,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有脚有车就行。   但海上商路却不一样,不说海上风浪危机四伏。   茫茫大海,商货往来需要克服各种各样的困难,海船的工艺,方向的识别,海图航线等等,这些都得经过长期的研究发展,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海上丝绸之路最早可以追溯在秦朝、两汉时代。   不过这时候的“航海”全靠运气,运气来了就是盆满钵盈,运气不好就舍生巡海。   魏晋时期,有了像样的航线,隋唐时期,广州通海夷道打通了一条直达大食国的商路,甚至有唐人移民海外,而广州也有十万胡商,可见航海行商在东南沿岸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了。   不过这个时候大多都是胡商航海而来,很少有中原商人聚众出海的。   中原商人大多都是将自己的商品卖给胡商,再由胡商运往各处。   故而中原朝廷特地圈了一块地建造货栈租借给胡商,收取高额费用。   罗幼度也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商人地位太低,或者受到了朝廷的控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东方的航海技术这个时间段确实比不上西方。   这也是环境所致,南宋以前,中原的核心地向来在中原、关中、北方一带。   而西方核心国家皆位于沿海岸边,什么阿拉伯海、里海、黑海、波斯湾,环境地利地促进了海商的发展,航海技术先进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随着黄巢攻陷广州之后屠杀十万胡商,海上商路受到了剧烈影响。   五代期间,泉州的王闽政权也有开海的意思。   故而留从效在泉州成功开海,打造了一座巨型港口,确实有大功。   可将功劳归于他一人,以凿空西域的张骞相比,显然有些过了。   但这一切跟罗幼度商业吹捧留从效没有半毛钱关系,他要将清源军的底子都给挖出来。   身为皇帝,罗幼度看中的不只是泉州的商业利益,而是整个东南亚的布局。   这与外国通商的目的不只是赚钱,还有就是将天朝上国的影响力散发出去,让整个东南亚都受到海商的影响,成为中原的附庸,为中国种大米种甘蔗就好。   至于其他的生活所需可以跟中原买嘛!   罗幼度道:“朕最欣赏的留爱卿敢于出海的魄力,将胡商请到中原来确实是一种盈利之法。可这样主动权皆在胡商手中,过于被动。朕要我中原的大船南下,将我华夏之威,从海上宣扬出去。”   让罗幼度这一吹,留从效登时就飘了,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厉害?   “对不住了,老陈,我现在是陛下的人了!”   留从效入京之后,陈荣安接连拜访庙堂官员,与各方世家子往来。用意为何,以是司马昭之心。   留从效本不想管,可罗幼度对海商的关注远超他所想,而且他并非对于海上之事一窍不通,反而如数家珍。   便知陈家人的如意算盘完全打错了。   留从效道:“陛下清泉与南方诸国皆有往来,其中吴哥、占城关系最好,他们盛产稻米,泉漳二州,土地贫瘠,对于两国粮食很是依赖。”   留从效得罗幼度如此夸赞,也想为子孙谋福,将自己所知道的东南亚的情况都跟罗幼度细说。   罗幼度听得很是认真仔细。   东南亚的情况与他记忆中的偶有偏差,但并无多少出入。   唯独在安南上多问了几句。   对于安南,罗幼度还是很在意的,得知安南现在正陷入十二使君之乱,不免微微心动。   留从效漫不经心地道:“南边情况大致这样,还有西方。西方夷洲,多有中原百姓逃避战乱于此定居。此地位于倭国、海东之间,臣曾有意出兵取之,奈何实力不够,最终不了了之。”   罗幼度微眯眼睛,说道:“朕也想干一架,等着吧,就快了。”   与留从效好一阵细谈,罗幼度了解了泉州的情况以及掌控海上贸易的陈家之后,方才让他离去。   罗幼度休息了会儿,这才召见了高丽佐尹崔知梦。   “外臣叩见天朝皇帝陛下!”   崔知梦拜匐在地,行的是跪匐大礼。   罗幼度道:“起来说话!”   他并没有让崔知梦入座,而是直接问道:“贵使如此着急见朕,所谓何事?”   崔知梦眼圈泛红,说道:“陛下契丹聚兵于我朝北部疆界,大有入侵我国之意。外臣恳请天朝皇帝陛下念在我高丽世代尊中原为主,随时出兵相助我高丽……”   罗幼度一脸意外,契丹打高丽,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契丹自己内乱都没搞定呢,怎么会去打高丽?   其实这一切都是高丽王王昭自己作的死。   高丽王王昭是一个颇为有能耐的国君,他先以无为而治稳住高丽朝堂上的贵族,然后求得大周的册封,巩固自己的位子。   然后展开全面深化改革,巩固高丽王权。   他重用华夏人双冀,施行奴婢按检法,将被豪族非法掳为奴婢的良人予以解放,又开科举提拔寒门,从政治上稀释豪族势力,同时拿着屠刀大开杀戒……   高丽在王昭的治理下,国力王权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这契丹屡败于中原,对于四方的威望大跌,加上陷入内乱风波,王昭就想着利用大光显搞事。   这大光显是渤海王大諲撰的世子,三十多年前,契丹灭渤海国,渤海王大諲撰被俘虏。契丹在渤海领地设置东丹国,皇长子耶律倍被任命为国王。   大光显一直在渤海国内部反抗,最终失败逃到了高丽,成为了高丽手中的一张王牌。   王昭有心乘机打出这张王牌,为高丽攻取渤海国故地,在军事上提高自己的威望。   但是王昭显然小觑了契丹,契丹一直不敢放开手收拾耶律敌烈就是担心高丽在背后搞事。   契丹已经领教过中原水军的厉害了,毫不怀疑中原水军可以如当年苏定方一样,直接举兵十万跨海而战。   正好王昭在海东搞事,气得契丹直接准备安定后方。   听极缘由!   罗幼度看着崔知梦,毫不客气地骂道:“愚蠢,糊涂!” ##第八十二章 各有算计   罗幼度就差指着崔知梦的鼻子骂了。   王昭是空有好棋胡乱使用啊!   契丹的核心地就在大东北,他们发源于辽河流域,故而以辽为国号。   大东北虽说拥有最肥沃的黑土,但是苦寒的气候,使得东北得不到有效的开发。   现今东北真正有效开发的地方就是渤海国的故地。   渤海国的历代统治者,在敦化、宁安、绥芬河流域开辟了大片的土地,号称海东盛国。   契丹强行覆灭渤海国后,渤海遗民不愿接受契丹统治,进行激烈抗争,建立了定安国、兴辽国、大元国等反抗势力,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契丹为了避免更大的动荡,强行迁徙一百万渤海遗民。但为了不至于令田地荒废,他们还在渤海国留下了百万人口为契丹耕种粮食。   大光显是渤海国仅余的继承人,在渤海遗民心底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如果将这张王牌留着,等自己与契丹决战的时候打出,直接让契丹的后方大乱,他的水军可以轻易地夺取渤海国,直逼契丹上京临潢府,那效果不要太好。   高丽有什么体量?   就算手中有王牌杀招,他也不够资格撼动实力强横的契丹。   契丹多次败给自己,那是中原有击败契丹的实力底气。   高丽就算挑动了渤海国的动乱又怎么样?   他还能吃下渤海国?   不是罗幼度瞧不起高丽,他就算成功了,面对的也将是疾风骤雨般的毒打,根本守不住的。   崔知梦一脸羞怒尴尬,却也找不出反驳之语。   他对罗幼度的解释已经做了修饰,并没有说明王昭的心态以及意图,将一些不重要以及关乎高丽内部的动荡省去。但还是换来了一通谩骂……   崔知梦也知王昭估错了形势,但就算重新来过,他们也不会将大光显这王牌让给罗幼度。   真要将大光显交给罗幼度,到时候攻下了渤海国,渤海国的归属怎么算?   是归中原,还是归高丽?   这领土归属的问题,高丽怎么样也不会便宜中原。   契丹确实可怕,邻邦换成了中原更加可怕。   国与国之间利益永远的第一位的。   高丽虽对中原王朝极为虔诚,其中自是有自己的政治目的。   高丽上下君臣并不傻,为了驱赶一头狼,引来一只猛虎的事情是不会干的。   罗幼度也能猜透一二王昭的心思,骂了两句过过嘴瘾,并不深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并不指望高丽能够派上什么用场,打契丹还得靠自己。   崔知梦见罗幼度怒意稍减,忙叩拜道:“陛下,契丹大军压境,我高丽国小兵弱,难挡契丹入境,恳请皇帝陛下大发慈悲,救我高丽于水火,我高丽君臣必将世世代代感念天朝大恩。”   罗幼度故作气愤不平,道:“知道自己国小兵弱,还妄动野心。真当契丹是泥捏的?要是如此容易对付,朕早就杀到契丹上京了。”   他敲了敲桌子,说道:“你们乱来也不挑时候,朕为天下一统,与江南、岭南、巴蜀、大理,四国争锋。国中粮草早已不足,无法调度大军。这样吧……你们能够供应我朝多少大军的粮食?”   罗幼度豪气说道:“你们出多少粮食,朕出多少兵。”   崔知梦咬牙道:“只要陛下跨海救援,所有粮饷,由我高丽负责。”   罗幼度颔首道:“好,那你回去等消息吧。”   崔知梦有些不安地问道:“不知皇帝陛下何时出兵?”   罗幼度道:“从陆路进兵,半月即可。但如你们所言,要从海路救援,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了。”   崔知梦愕然道:“何须那么久?”   罗幼度怒道:“朕的兵不是鸟,没长翅膀,不会飞。这跨海救援,得建造运兵战舰,我朝水军以江河湖为主,不善于海战,更没有海上行船的经验。不做足准备,你让朕如何出兵?”   崔知梦哭丧着脸道:“可,可高丽支撑不了那么许久。”   罗幼度笑道:“那你们就将粮食从高丽运来,只要粮食到位,朕也可出兵。”   崔知梦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   他们高丽虽说国力鼎盛,却也没有那么强大的运力,能够跨海运粮,来支持中原大军所需。   罗幼度暗笑:“并非朕见死不救,是你们急于求成,打破了僵局。朕答应你们,只要南边战事了结,朝廷粮草充裕,或是运兵战舰建造完毕,立刻出兵北伐。在此之前,朕会安排小股部队袭扰契丹,也会让耶律敌烈加强攻势。至于能否坚持得住,你们种下的恶果,只能你们自己扛,朕能为你们做的,暂时就这么多了……”   他才不信高丽是只弱鸡。   高丽能够称雄海东,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而且高丽地势复杂,他们学习了中原的筑城技术。在筑城能力上很有功底造诣,这些年为了抵御契丹,王昭修筑了三十多个堡垒。   契丹不善于攻城,这三十多个堡垒就够他们吃上一壶的。   崔知梦哭弱,只是不愿与契丹长期消耗下去而已。   崔知梦也无言在求,罗幼度这番说词,可以说是仁至义尽,挑不出任何毛病。   也如罗幼度所猜的那样,高丽并没有崔知梦哭得那么弱小,真打起来,他们靠着坚城,一点点的死守,未必会输。   只是如果能够得到中原的相助,他们能够更早地结束战斗,减少军队的伤亡,经济的损失。   进一步说,崔知梦不愿意让中原坐收渔人之利。   契丹、高丽真要打上几年,不论输赢,最后得利的只有中原。   罗幼度目送崔知梦离去,思考着契丹与高丽的问题。   契丹打高丽不难理解,这一山不容二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中原、契丹终有一战。   高丽王王昭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在决战之际,必然会在后方搞小动作。   契丹不愿后方不稳,趁着自己平定南方的时候,先一步收拾高丽在情理之中。   就是不知道契丹哪里来的把握短时间内灭高丽。   真要陷入战争泥潭,罗幼度觉得自己做梦都会笑醒:得派人留意海东情况。   如果……   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假若自己坐视契丹灭了高丽会怎么样呢?   没准高丽会成为中原的一个省? ##第八十三章 丑丑、阿貔   罗幼度细细思量片刻,觉得有必要重新了解海东的局势情况。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打契丹只靠一路兵马肯定不行,想要将中原最大的优势发挥出来,必须要有一支部队跨海去袭扰契丹后方。   海东的的局势还是很重要的。   罗幼度忽然想到一事,王昭很是器重中原人才。   王昭现在麾下的第一心腹双冀就是中原人。   当年高丽出使后周,出于礼尚往来的心思,郭荣就派遣了加封使薛文遇去高丽册封王昭。   双冀官居武胜军节度巡官、将仕郎、试大理评事作为薛文遇的副手,一起去了高丽。   薛文遇返回的时候,双冀也不知真病假病,滞留在了高丽,然后就成为了王昭的左膀右臂。   高丽的全套科举制度就是双冀一手打造的。   在高丽的汉人大臣并非双冀一人,双冀的父亲双哲听说儿子被重用,便投奔高丽,被拜为佐丞;南唐泉州人蔡仁范途经高丽时被王昭挽留,封官赐地;翰林学士王融也是来自吴越国。   王昭对这些投化汉人待遇非常优渥,甚至到了为了拉拢他们,夺取高丽臣僚第宅及女子赠他们,甚至引起高丽大臣的不满。   这种事情罗幼度略有耳闻,消息是从前往高丽回访的使者传来的,真实有效。   王昭这么喜欢用汉人,何不安排几个汉人给他?   南唐、巴蜀新灭,两国诸多大臣都来到了汴京。   罗幼度对于官员的要求很是苛刻,必然会有很多人面临淘汰。   这些淘汰的官员不正是王昭梦寐以求的?   罗幼度打了一个响指,拿定了主意。   此事不急,罗幼度已经处理完手上的要务,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后苑走去。   多时不见,对于妻儿,罗幼度也很是想念。   “父皇……”   罗幼度最先见到的就是自己的宝贝儿子丑丑。   小家伙已有三岁,生活基本能够自理,虽然许多事情仍然还是做得不太好,容易分心,但可以自己动手了。   罗幼度即将到来的消息先一步由内侍通传,小家伙正的多动好动的年纪,没耐心干等,好似哨兵一样,时不时地跑出仁明殿左右眺望,然后回去向自己的母亲汇报,并没有发现父皇的身影。   连续几次,终于见到了父亲的身影,也顾不得去汇报,大叫着轻快地向那熟悉的身影跑了过去。   符清儿并没有溺爱孩子,每天都要强迫小家伙扎马步。   丑丑脚下的功夫不错,百米距离小跑稳稳当当。   罗幼度见爱子向自己冲来,笑着张开双臂,弯下腰迎了上去,一把将孩子抱住。   好家伙!   罗幼度觉得幸亏自己每天都要做操打拳,不然还接不住他。   “又重了,再下去,耶耶可就抱不住了。”   罗幼度心情大好,还在丑丑漂亮的脸上亲了一口。   丑丑道:“不是重了是长大了。丑丑现在能自己用膳,还能自己洗漱,学会了研墨,可以给父皇研墨……还有还有会踢球,会喂马儿,会好多好多东西……”   他掰着手指数不过来,只好张着双手比划了一下,意思好多好多。   罗幼度道:“好,耶耶今后一一检查。”   丑丑有些心虚,但有着小孩期望长大的通病,如小大人一样,强撑着说道:“好。”   然后甜甜一笑,露着两个小梨涡。   抱着丑丑,罗幼度走进了仁明殿。   符清儿、折赛花、周娥皇皆在殿内等候。   折赛花手中抱着一个小娃娃,周娥皇则挺了一个大肚子。   “见过陛下!”   罗幼度将丑丑递给符清儿,忙扶起有身孕的周娥皇,从折赛花手上接过罗二郎,看着胖嘟嘟的小家伙,说道:“好壮实的小家伙,比当年的丑丑还要沉。辛苦爱妃了。”   讲道理折赛花现在应该是产后休息阶段。   但她就跟没事人一样,产后十日已经能够自如下地行走了,甚至还在院子里耍了一套刀法。   符清儿得知后,强行按了她十五日。   刚刚放出来不久,身体倍棒。   折赛花道:“臣妾好得很,并不觉得辛苦。还是先给孩子取个小名吧!还没小名呢,就等陛下取了。”   罗幼度想了想,看着壮实的小家伙,道:“二郎生于朕伐蜀路上,便叫他阿貔。”   川蜀的标志是什么?   毫无疑问,国宝圆滚滚大熊猫。   这个时候,地方上称呼大熊猫为貔貅。   折赛花笑道:“谢陛下赐名!”   周娥皇挺着大肚子不方便久待,深情款款地看了罗幼度几眼就告辞了。   罗幼度抱着小儿子阿貔,嬉闹了会儿,将他逗累玩哭了,方才交给折赛花喂奶。   折赛花哄睡了小家伙,也识趣地告辞了。   罗幼度看着丑丑期盼的小眼神,心领神会地检查了他新学的各种技巧,研磨写字背诗,甚至是自己吃饭。   丑丑尽力表现自己,尽管表现一般,但罗幼度完全不吝啬赞美之词,将小家伙哄的尾巴都要翘上了天。   罗幼度将丑丑抱在怀中,说道:“你知道怎么样才算长大吗?”   丑丑道:“知道,会好多好多东西,会的多了,就长大了。”   “这只是其一,不是全部!”罗幼度一本正经的说道。   丑丑抓着罗幼度的衣袖,说道:“那,那父皇快说,怎么样才算长大?”   罗幼度道:“得一个人睡,男子汉大丈夫不怕黑,才算长大。”   丑丑有些失神,罗幼度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衣袖紧了紧。   丑丑有些紧张,嘴巴张了张道:“丑丑长……长大了,能一个人睡。真的,丑丑可以的……”   他又像跟罗幼度证明自己,又有自我打气的意味。   符清儿见自己的郎君如此哄骗儿子,白了他一眼,抱着丑丑让凤竹带下去了。   “也不害臊!”   符清儿啐了罗幼度一口。   罗幼度笑嘻嘻地上前,将自己的发妻皇后搂在怀里说道:“这不是想你了?”   符清儿轻哼一声:“这可难说,妾可是听说陛下身旁有花蕊夫人陪伴呢,怎么也不领进宫来见一见?”   罗幼度道:“在罗府呢,皇后不开口,朕可不敢将她领进宫来。”   符清儿心里甜滋滋的,说道:“明儿让她进宫吧,说的妾好似妒妇一……呀!”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罗幼度拦腰抱起了。 ##第八十四章 内卷起来   经过激烈深度的交流,罗幼度手臂环着自己的皇后,听他说着出征的这些日子,汴京宫里的一些事情。   符清儿脸上依旧残留着些许潮红,慵懒地说道:“陛下,妾身向你求个官。”   罗幼度有些意外,符清儿极少过问国事,更别说讨要官职了,问道:“皇后直说!”   符清儿道:“给妾身的兄长讨个职位,爹爹不知发了什么疯,因为家里的爱犬,将兄长赶了出来,气死妾了……”   罗幼度眼骨碌一转,笑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符清儿想了想道:“兄长是给阿貔摆满月酒的时候,来到汴京的。”   算了一下时间,不正是自己覆灭孟昶,曹彬大军过江前后。   瞬间罗幼度就明白自己那个老岳父的意思了。   符彦卿的政治觉悟奇高,但还是留有一手的,将自己的宝贝儿子跟天雄军绑在了一起。   老家伙就怕出什么意外,手上有兵,心里踏实。   随着蜀地的归附,曹彬渡江成功。   天下大势明了,符彦卿将符昭信赶出了天雄军,意味着老家伙准备放权了。   天雄军不再由符家人继续管控。   在识时务上,符彦卿比王景更有一手。   罗幼度道:“舅兄在收复燕幽故地的战役中,立有大功,封个刺史是绰绰有余的。”他想了想,说道:“就任命他为泉州刺史吧。远是远了一点,不过想要压住地头蛇,非得一条过江的猛龙不可,舅兄是不二之选。”   留从效已经说了陈家的事情。   罗幼度身为皇帝,自然不会亲自处理这事情。   天下这么大,一个地方豪强都得他亲自出手,那还不得累死,安排一干吏足矣。   不过这人选,罗幼度并没有想到合适的,本打算明日与宰相们商议一二,选择一个能臣干吏。   现在符昭信空了出来,正好合适。   符昭信作为符彦卿的长子,当今天子的舅兄,仅凭这层身份足以压倒一片人。符彦卿这老狐狸在给自己儿子开开小灶,指点一下,安排一个泉州陈家,那是绰绰有余的。   一下子了却了两个心事,罗幼度心情大好,对着怀中佳人就是一通热吻。   第二日一早,罗幼度见正在扎马步的丑丑,有些心疼道:“现在学武,是不是早了一些?”   符清儿道:“只要适量就好,妾有分寸的,不会勉强丑丑。”   罗幼度放下心来,前去上朝了。   今日上朝以祭祀为主,朝廷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蜀地、江南归附,需要告于太庙。   李景、李从嘉还有孟昶的次子孟玄珏自然也在其中。   作为败者组,他们自是满心凄凉。   孟玄珏还好,李景、李从嘉本就羸弱,更兼多愁善感,眼眶微红,就差没有哭出来。   李从嘉看着面前的太庙,想着已经给拆毁的李家太庙,该死的灵感莫名涌上心头。   坐在龙椅之上,罗幼度与文武官员商讨对于江南、蜀地的安排治理。   罗幼度发现朝堂上文臣们极为踊跃,皆极力表现自己,奉公的态度比之以往高了不少。   罗幼度在归来的路上就有所察觉了,自是知晓缘由。   此次南征之前,天下呈现一统之势,南征之后,就是天下一统,无可避免。   在这风头浪尖之处,谁不想好好地表现自己?   即便早有隐退心思的王溥也厚着脸皮,想在首相的位子上多干几年。   王溥是庙堂五相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他比不上魏仁浦足智多谋,更不如宋琪、窦仪、赵普属于自己人,就是以名望而挂首相之位,安抚前朝大臣的。   王溥重名而不重权。   他对于权势没有很高的欲望,但是对于自己的名望很苛刻。   本来他是打算在稳定朝局之后,功成身退,以一生清名致仕还乡。   但随着这大势的走向,王溥觉得自己还能多当几年的招牌。   这朝廷自己人已经开始内卷起来,江南、巴蜀的诸多归附的大臣自然亦不例外,他们在中原朝廷全无根基,自然更加急切。   胡家酒肆。   汴京城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酒家。   陈处尧看着面前略微老旧的招牌,心中惊讶,这赵普堂堂宰相,怎么在这破地方见自己?   他在周边问了两圈人才找到位子。   信步入店,店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想吃什么?”   陈处尧道:“是赵先生请在下来的。”   店小二大悟,道:“雅间请!”   说是雅间,其实就是一个小包间。   包间里还有一人,年纪与他差不多,在三十、四十间的文士。   陈处尧先做了自我介绍,方知对方叫伊审征,也是受赵普邀约而来。   双方眼中皆透着一丝忌惮敌意。   天下一统,已成定局。   罗幼度能不能成为秦皇汉武唐宗这样的人物不好说,但终结了五代乱世,至少也是隋文帝级别的明君圣主。   跟在这种君王手下干活,只要干出成绩,必然为后人推崇。   他们这类亡国旧臣已经慢了中原诸臣一步,现在要竞争为数不多的岗位,彼此早已明争暗斗起来。   陈处尧、伊审征正是其中领衔人物。   陈处尧是李景的肱骨谋士,但随着李景入中原,江南亡国,陈处尧成为了无主亡国之臣,自然是有心为未来考虑。   他费尽千辛万苦地从契丹回江南,可不是为了当一个亡国之臣,碌碌无为,了此一生。   伊审征则是孟昶的外甥,以父母恩荫,在孟蜀地位极高,凭借浮夸自吹的本事,深得孟昶器重,官居枢密院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宣徽南院使,在孟蜀庙堂上最拔尖的那批人。   他们都是两地的拔尖人物,只是争斗的厉害。   “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一人推门而入。   陈处尧、伊审征同时起身相迎,但不约而同地一怔。   来人并不是约见他们的赵普,而是一个面貌很平庸的路人。   来人直接走到主位,说道:“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张进。以赵相公名义请二位来此,是有要事与二位细谈。”   陈处尧、伊审征面色先是一变,随即眼眸中闪过一丝大喜。   张进,武德司使,中原天子最倚重的眼线。   官位不高,但无人敢小觑。   就张进这职位,他口中的要事,十有八九就是当今天子的事情。   能为当今天子办事,求之不得。 ##第八十五章 用人之法   伊审征骨子里就充斥着浮夸的本性,也不管自己办不办得到,毫不犹豫地应诺:“愿听张司使差遣。”   相较伊审征浮夸,陈处尧则是一位真正有能力有本事的良臣。   在南昌府对中原的反攻,还是有理有据的。   只是陈处尧经验欠缺,手上也没有可用兵将,才让曹彬反制。   面对张进这位中原天子的眼线,陈处尧强压着心中的欢喜,作揖道:“不知张司使有何吩咐,力所能及之内,在下自当效命。”   张进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多年武德司生涯,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格,说道:“陛下的志向,想必二位听过吧。”   伊审征为了表现自己,抢答道:“听过,一求诸夏归一,恢复汉唐故土,光复华夏。二求直捣契丹上京临潢府,夺回我华夏承传千年之帝王与圣贤信物,擒契丹皇帝雪耻。”   罗幼度从来不隐藏自己的目的,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也是给整个朝廷定下一个小小的目标。   伊审征最擅长的就是溜须拍马,见风使舵,在孟蜀灭亡之后,他已经开始研究揣测罗幼度的喜好,对于他的政治目标,信口而来。   陈处尧显然也知道,只是让伊审征抢了先。   张进道:“契丹疆域辽阔,但核心地在东北山林之间。未来朝廷怎么进攻,目前来说,过于久远,谁也不知。不过肯定会有水军过渤海,从海东袭击契丹后方。”   这一点并不算泄露战略目标,这是明摆的事情。   自中原水军在收复燕云的战役中扬威之后,契丹就开始防备中原水军了。   有苏定方十万大军跨海灭高句丽的先例,契丹是不可能不提防的。   此番乘机打高丽,也是想避免这一点。   相比防守边界,夺取高丽,防守登陆港口更加简单。   陈处尧略懂军事,理论知识丰富,颔首表示明白。   伊审征只听懂一二,却也透着一副明白的表情。   张进道:“我军跨海而战,海东的稳定至关重要。这些日子海东的局势有些不稳,契丹甚至有灭高丽的意思。陛下需要两人出仕高丽,为朝廷打探海东情况。以便我朝能够随时随地了解海东的情况,在关键时候,做出合适的举动。”   伊审征“啊”的一声,有些后悔答应得太快了。   这远离蜀地本就让他难受,现在要去海东?   那谁来照顾他的父母?   陈处尧眉头紧锁。   张进道:“陛下说了,此任务至多不过三年。三年之后,不管情况如何,二位皆记大功。若能取得奇效,即便封爵亦不在话下。”   伊审征原本不愿,可一听只有三年,瞬间心动了。   陈处尧双眸也是一亮。   三年时间,最次都能换一个大功,这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伊审征心动道:“可是在下对高丽一无所知,三年时间?如何能够成事?”   张进看了陈处尧一眼,道:“这个我们早有安排。高丽王对于中原人才向来很是看重,不管才干如何,都会先行供着,再来细看能力才略。当然,关键还得靠陈先生……陈先生当年为江南出使契丹,深得契丹酋长器重,甚至不惜扣留也要阻止先生回江南。最后是契丹政变,陈先生方才寻得机会南下。现今江南已灭。陈先生在中原不得重用,意图回契丹一展抱负。”   “这北方为中原封锁,走海路从高丽转去契丹上京最是安全。以王昭求才若渴的心思,加上现今契丹与高丽的关系,他必然不会让陈先生北上,反而会劝先生留在高丽。”   罗幼度从江南诸多大臣中选择陈处尧并非没有缘由的。   他有在契丹展露才华的事例,凭借这关系,他的身份很容易受到王昭的接纳认可。   至于伊审征,则是志同道合,约好一起投效契丹的好友。   陈处尧先看了伊审征一眼,犹豫了片刻,说道:“在下斗胆多问一句,陛下可有谋海东的心思?”   张进顿了顿道:“陛下一代雄主,若有机会,自当取之。机会不至,亦不勉强。”   陈处尧作揖道:“愿为陛下效力。”   伊审征犹豫再三,一咬牙,鼓起勇气说道:“某也愿为陛下效力。”   张进激昂道:“好,两位先生都是大忠大义之辈,我张进交你们这对朋友。武德司已经安排人入高丽,今日在下会安排人授予你们与他们联系之法。”   陈处尧泰然应对。   伊审征脸色却是一红。   陈处尧是跟着李景一并归顺,道德上并无可指责之处。   但伊审征却是因惧怕中原势大,与李昊一并主降,而且是最早修书罗幼度投降的那一批人。   大忠大义这四个字,对他而言有些刺耳。   不过他脸皮厚,很快就淡然自若。   得到张进的汇报,罗幼度笑着说了一句“辛苦了”,指着一旁的凳子示意他入座。   张进谢礼之后,坐在了凳子上,说道:“陛下,臣有一事不解。”   罗幼度说道:“说!”   张进道:“陈先生是个有抱负的能人,臣看得出来,他甚至有为陛下取海东之意。可伊先生,此人品性不端,胆小怕事,未必值得信任。”   罗幼度颔首道:“这你就小觑伊审征了。陈处尧是个干吏能臣,可能臣干吏未必就能出头。相反伊审征这样懂得揣摩主上心思,见风使舵的人,更容易将自己的特长所展现出来,赢得他人欢喜器重。伊审征唯一不足的就是忠心……不过只要他父母还在中原,他就不会受到高丽的利诱变节反叛。”   伊审征是自私自利不假,然他为人至孝。   他的母亲早年患病,药石难医,有生命之危。后来遇到一方士,说要用伊审征的大腿肉做药引,方才能救他母亲。   伊审征并不信方士胡言,但还是一刀割下了自己的肉。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伊审征只求那一线希望。   结果他母亲还真渐渐康复过来了。   什么原因谁也不清楚,但肯定不是那块肉。   伊审征也因此现在走路都有一点点瘸。   伊审征或许德行有亏,但他的孝道是毫无瑕疵的。   这也是罗幼度放心用伊审征的原因。   这派人远去千里之外的他国效力,最难的就是要确保对方的忠心,不会变节。   用陈处尧,是用他的自信与雄心,相信他不会为了高丽的那点利益,放弃中原这个舞台。   而用伊审征,则用他的孝。 ##第八十六章 怀念故国   罗幼度安排陈处尧、伊审征入海东以后,开始处理清源军归附的事情。   留从效已经向朝廷上表《纳地表》,将泉漳二州进献。   于朝廷而言,这纳土归附有着跨时代的意义。   整个朝廷都极为重视,罗幼度为此还举行了接纳礼,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之下,亲自从留从效手中接过《纳地表》,并且给予了留家丰厚的奖赏。赐给白金、绢帛、食邑这些俗物自不在话下,还特地加封他为邢国公,升护国军节度使,同平章事衔位,留京师奉朝。   留从效的两个养子,罗幼度也大方地给了爵位与官职。   留绍基加封安平县侯,亳州刺史,留绍镃年幼,暂不许官,封为安阳县侯。   留从效得意的油光满面,自己获得了国公爵位,还有节度使宰相头衔,连自己的两个养子都得了县侯,未来是无忧了,心中庆幸:自己这一次偷偷前来,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接受了《纳地表》,意味着泉漳二州正式纳入朝廷疆域,罗幼度拥有了绝对的支配权。   任命符昭信为泉州刺史的旨意几乎在同一时间下达,与此同时漳州刺史的位子,罗幼度安排给了潘佑。   潘佑此人是南唐大臣,祖籍幽州人,但生于金陵,虽是书生,文采飞扬,但气宇孤峻,为人豪爽大度,善于交友,上到王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皆能为友。   只是潘佑性子偏激,他见中原势大,而江南李景依旧醉生梦死,怒及之下,将满朝文武都骂了一个遍,甚至讥讽李景如此下去将会跟孙皓一个下场。   李景气得将他一贬再贬,一口气贬到了南唐的最南方的龙南县为官。   潘佑凭借出色的气度,与当地人打成一片,将周边山民都劝服下山,委实了得。   正应了一句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江南人杰地灵,并非无人才,只是缺乏发掘人才的眼光。   潘佑出色的政绩让征伐江南的曹彬震撼,特地在捷报中推荐他的功绩。   漳州位于七闽之地,境内多山,降雨季节变化极大。旱涝灾害交替出现,穷山恶水,极难管制。   即便是留从效对于漳州也很是头痛,需要泉州长期支助,方能维护不乱。   潘佑有在龙南治理岭南山民的经验,大胆的提拔他治理漳州,看看成效如何。   罗幼度对留从效的优待,传遍了汴京。   京师上下无不赞叹留从效大义,无不歌颂罗幼度大度。   消息传开,最难受的无过于李景。   李景曾经的江南国主,南方一霸,而留从效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将官,趁机割据了泉漳二州。   现在居然远远地爬到了他的头上。   这让多愁善感的李景,满目萧索。   李景是经过一系列“顽强抵抗”之后,方才投降的。   故而罗幼度很不客气地封了他一个南昏侯,带着羞辱性质的封号。   这真不是罗幼度小气,要羞辱李景,而是李景配不上好的封号。   此番江南在激进的李弘冀手中是主动挑事,还唆使吴越、南汉、孟蜀组成军事联盟抵抗中原朝廷。   事情是李弘冀干得不假,可李景才是当时的江南皇帝。现在李弘冀已死,这锅只能他来背。   主动惹事,顽强抵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好的封赏。   故而现在的李景莫说与留从效的邢国公相比,即便是他两个养子都不够资格。   本来李景就无法接受的是他的诗作,让江南无数才子追捧的才气。在中原居然受到了鄙夷,连登报的资格都没有,从而怀疑人生。   又得知自己的地位居然比不上自己旧部的养子,气得大呼一声:“逆子误我!”晕倒在了酒桌之上。   李景悠悠转醒,看着坐在床榻上默默垂泪的李从嘉,虚弱地道:“悔不听六郎之言。”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如果一开始就听李从嘉的话,直接投了。   何至于落到今日南昏侯这个地步。   王爵都不在话下。   有一说一,李景一开就就投,那就是国主的地位。   只不过不是江南国主,而是随意一个小国国主,遥领留京不之藩的那一种,但在京师绝对横着走。   现在只能是凄凄惨惨戚戚了。   “都是那逆子蛊惑……”   李景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李弘冀的身上,从未想过自己的问题。   想着在江南的好日子,想着自己作一首诗,文武百官吹捧奉承的生活,现在?   门可罗雀……   那些本属于他的臣子,现在一个个避让不及。   连他精心作的诗句,也给进奏院退了回来,不够登报资格。   “江南好啊……”   泪水从李景左右眼角流下。   李从嘉作为投降派的主心骨,此刻更是泪流满面。   李从嘉是性情中人,他喜欢中原的风气,但同时也爱着自己的国家。   他投降并非有效忠中原的心思,而是很清楚地知道江南不是中原的对手。   实力差距太大,打,不过是以卵击石。   与其覆灭,不如体面投降,免去战祸。   李从嘉的心毫无疑问是向着江南的。   将自己父亲如此悲凉,李从嘉忍不住叹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李景污浊的双眼,猛然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这就是差距?   自己绞尽脑汁做的诗句,还不及自己儿子随口一来。   原本李景一直以为自己的才华纵然比不上自己的儿子,却也不遑多让。   两人属于一级别的。   到了中原,李景才意识到:自己儿子确实是绝顶,位于山峰之上的存在。   可自己却是山脚下的一个凡人,只因戴着高帽,才受追捧。   高帽不在,立刻现了原形。   这对多愁善感的父子相互抹泪,却不知大祸临头。   韩熙载铁青着脸,气急败坏地冲进了李景、李从嘉的屋舍,手中拿着的正是李从嘉做的那首《往事只堪哀》。   “李侯,这是六公子所作?”   李景正躺在床上用膳,接过韩熙载手中的《往事只堪哀》,看了一眼,还未反应过来,道:“是犬子所作,怎么了?”   韩熙载怒道:“现在什么时候,你们在中原朝廷的国都,追思往事,怀念故国,这合适吗?” ##第八十七章 人得向前看   朝会!   李昊一脸愤慨地厉声道:“陛下!您胸怀宽广大度,对于李景、李从嘉不究过往,妥善安排,甚至还授予官爵。可他们非但不感念陛下大恩,还作诗思念故国,心怀怨怼,有不安谋叛之心,确实可恶,请求陛下严惩。”   李昊说完,立刻就有附和之音传来。   罗幼度一脸古怪好笑,就李景、李从嘉,还谋叛?   谁愿意跟着他们?   罗幼度道:“怎么回事?”   李昊当即就将李从嘉作的《往事只堪哀》念了出来。   罗幼度听罢,顿觉耳熟,但他现在的文学功底远胜未来的自己,对于字句间的感触更深。   不得不说,这李从嘉在词句中的造诣,惊世骇俗。   不过短短数十字,那凄凉之感,亡国之痛,故国之思,在字句中暴露无遗。   勿怪有人说,李白之诗,李煜之词,可谓诗词界的巅峰。   罗幼度自然明白李从嘉为人感性,多愁善感,只要触动心弦,便有佳作面世。   这《往事只堪哀》九成九是伤感之作,怀念故国是真,心怀怨怼,不安谋判,那就是臆想了。   不过李景身份特殊,从他屋中传出此词。   尤其是在这时候让人遐想,无可避免。   罗幼度心知如此,却也没有为李景、李从嘉说好话,而是道:“令御营司将南昏侯寝居围困,详情交由开封府调查处理。”   寇湘已经升为开封府第一把手,不过依照惯例,这开封府尹是给未来皇储的,因故寇湘当前是权知开封府事。   寇湘现在已经成为开封汴京最惹人惊惧的催命判官。   不过他跟他未来儿子一样,顽固方正,眼里揉不得沙子,让他处理此事正好。   关键是得吓吓李从嘉,怀念故国就怀念故国,还怀念的那么高调,随手就是千年流传的名篇。   就不知道作首词吹捧吹捧本天子?   吹捧高兴了,别说是《往事只堪哀》,便是作出要命的《虞美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景、李从嘉受到了软禁。   江南的那些降臣,人人皆惊。   有的选择与李景、李从嘉划分关系。   有的在想法子能不能伸以援手,毕竟君臣一场。   徐铉、徐锴两人找到了韩熙载。   “叔言,你在中原人脉广,求你救救李侯跟六公子吧。”   韩熙载最早就是北人,而且家世显赫与韩愈同宗,弱冠之年,高中状元,交友满天下。南逃江南时,还跟李谷一起在正阳立誓。   韩熙载对李谷说:“吴国如果用我为宰相,我必将长驱以定中原。”   李谷笑着回答:“中原如果用我为相,我取吴国如同探囊取物。”   李谷遇到了郭荣,真的成为了后周贤相,攻取淮南,有他一功。只是因与郭荣意见相左,郁郁而终。   至于韩熙载,遇到了一群阿猫阿狗,悲剧的无所作为。   韩熙载道:“非我不救,而是此刻越救越糟。你我身份本就特殊,若费尽心思救援,岂不正对了不安谋判之举?”   徐锴急道:“那我们只能就此看着?”   韩熙载道:“只能坐等消息,越动越糟,越帮越乱。”   徐铉看着韩熙载,问道:“叔言兄有多少把握。”   韩熙载道:“八成,当今天子非心胸狭隘之小人。他未直接将李侯下狱,只是软禁,可看出一二。”   徐铉意外道:“叔言兄对天子评价甚高?”   韩熙载淡淡说了一句:“无愧圣主之名。”   ……   汴京皇宫。   “江南诸臣现在情况如何?”   罗幼度一直让武德司盯着江南众臣。   巴蜀诸臣,罗幼度在蜀地都有所了解。   所以回京之后,很快就给他们安排了归途去路。   在蜀中不好妄动,可到了中原那就不一样了。   罗幼度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将庸才、蠢才都剔除出去,有价值的依照他的价值分配各处为官。   如李昊这样文采超凡,但是道德堪忧的,直接丢到文学馆研究古文。   但是对于江南诸臣,罗幼度缺乏足够了解,一时没有妥善安排,存着观察观察的意思。   恰巧遇上李景、李从嘉这事,顺带看一看他们的道德秉性如何。   道德不是衡量一个人才的标准,但却是确认一个好人的基本。   唯才是举不假,可在个别岗位上,道德比才干更加重要。   张进说道:“并无异动,严续、徐游、游简言、殷崇义这些与李景划清了界限,徐铉、徐锴这两兄弟一开始最是着急,不过拜访了韩熙载之后,两人都冷静了下来。余下几人,到了三人这里,都不妄动了。”   罗幼度道:“这韩熙载有点意思。”   他对韩熙载最初的了解便是因为《韩熙载夜宴图》,作为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珍藏之一,罗幼度前世有幸亲眼见过。   也从解说中了解了那段历史,知道了韩熙载那坎坷的宦途。   因为遇上的都是李景、李从嘉这类人,韩熙载的真实能力是个问号,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但是他在契丹灭亡后晋时,奏请出兵,恢复大唐领土这一提议是江南能够夺取中原的胜负手。   契丹耶律德光入主中原当皇帝弄得天怒人怨,给中原的叛军逼得逃回东北。   这个阶段中原处于无主的状态,只要李景听了韩熙载之言,北上中原,能够轻易地就入主中原,传檄四方。   能不能守住中原,这个不知道,但是这是南唐唯一能够夺取天下的机会。   便在这时,殿外传来寇湘求见的消息。   “见过陛下!”   寇湘面容严峻,这在开封干了多年,已经有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便如包青天一样,身上就给人一种公正严明的气势。   罗幼度笑问:“结果如何?”   寇湘一丝不苟地说道:“回陛下,思念故国是有,但心怀怨怼,不安谋判之心并无实据。”   罗幼度颔首道:“那就这样吧,撤去御营司。人谁无情,思念故国,也是情理之事,朕非司马昭那小人,心胸狭隘。朕即接受李景归顺,便有容他胸怀。告诉李从嘉,人得向前看,怀念过往,不如展望未来。朕相信朕所治的天下,远胜江南!”   言外之意,自然是多吹吹他这个中原天子。 ##第八十八章 矫情的江南诸臣   解除危机的李景、李从嘉第一件事就是申请进宫,表示感谢。   这就是万恶封建社会强权体现。   怀疑软禁的是你,解封之后,你不但不能生气,还得乖乖的上门感谢。   罗幼度花了一点时间接见了父子两人。   “罪臣懵懂无知,陛下宽宏大量,我父子二人特来谢恩。”   李景唯唯诺诺的,脸色有些不健康的惨白。他本就给酒色掏空身子,加上多愁善感的性格,对上此前与现在两极分化的生活,本就心神憔悴。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这位前江南国主更加明白现今处境,便如惊弓之鸟一样。   李从嘉与罗幼度有过一些往来,相对好一些。但他性格上还是有些怯懦,之前还有一个江南给他撑腰,多多少少,说话有些硬气。   现在地位的不对等,免不了透着些许敬畏。   罗幼度见李景精神不济,让内侍去请太医给李景诊治。   然后跟李从嘉说着一些鼓励的话。   罗幼度对李从嘉还是很看好期待的。   李从嘉在词坛中的地位奇高,属于开宗立派级别。   诗词诗词,古语云:词不如诗。   但实际上诗词在发展上的道路是一样的。   诗的巅峰在于盛唐,但盛唐之前,经历过漫长的低谷,黑暗时期,就是南朝的宫体诗。   或许在大多人眼中诗应该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或者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再不然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但其实在初唐四杰以前的诗句多是词藻靡丽的艳情诗,也就是以妖娆做作,词藻靡丽为主,充满了胭脂气息,靡靡之音的宫体诗。   代表作就是陈后主、隋炀帝、唐太宗这些人自娱自乐用的,千篇一律,肉麻要命。   是初唐四杰改变了这一风貌,陈子昂、刘希夷、张若虚延续了精神,这才有了李白、杜甫、王维、高适、王昌龄、岑参这一些盛唐诗人地绽放。   词也一样……   大多的词都流行于宫廷青楼,以风月脂粉为主,说是花间派,却也逃脱不了伶工之词,十之八九歌咏妓情,涂饰金粉。   到了李从嘉这里有了改变。   最初的李从嘉也免不了俗,写的多是顺应时势带着小家子气的婉约,但随着国破家亡,李从嘉写他的自身经历和生活实感,国破家亡之慨,冲破了词的原有藩篱,扩大了词的境界,在内容风格上,超越了前辈温庭筠和冯延巳,开辟了词坛先河,把词引入了歌咏人生的正常途径,循此以往,词才与诗殊途同归。   这一世李从嘉的处境变了,他为了躲避李弘冀逃到了中原,感受到了中原的壮丽,他的词已经有了变化。   这一变故,比历史上来得更早。   他在中原待的时间不长,还在诗词上将中原的士人按在地上来回摩擦。   但身为皇帝,罗幼度明显能察觉到受了他的刺激,中原士林的文风有了明显的进步。   罗幼度自是希望李从嘉能够延续下去,引领一股风潮。   一个国家的强盛,需要武力,但也需要文字的力量。   诗词就是文字的力量。   罗幼度很注重武备,但在文事上也采用了相同的态度,一直都努力提高百姓的识字率,提高文武官员的文化水平。   五代重武,导致了天下弥乱,宋朝重文,四方可欺。   文武并举,相互制衡,才是王道,强国之本。   而且想要开疆扩土,武力征服,文化攻心,缺一不可。   中原的整体文化水平低于江南,此番拿下江南之后,正好可以弥补一下不足。   李从嘉是其一,韩熙载、徐铉、徐锴这江南二徐亦是其一。   至于李从嘉的身份,罗幼度完全不在意。   这比诗词文章,罗幼度除非当个文抄公,不然真没资格与李从嘉相比。   但要说比当皇帝,他相信李从嘉跳着也勾不到自己的脚板底。   “朕打算建一个文学馆,弘扬我华夏文学。不只是儒家孟孔,还有各类学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重光来给朕当一个学士?”   李从嘉瞬间心动,他本就不喜欢困在一处。   罗幼度此次邀请,不易于无视他江南王子的身份,给他自由,以另外一种身份在汴京生活。   “臣谢陛下隆恩!”   李从嘉赶忙谢恩,他顿了顿道:“经此一事,臣有心换个名字,换个身份,望陛下恩准。”   罗幼度瞬间来了兴趣,他就觉得李从嘉没李煜有味道,笑道:“唤什么,是你的自由,朕不干涉。”   李从嘉感觉罗幼度比自己还高兴,心下好奇,却也不敢多言,只是道:“臣想好了,改从嘉为煜。”   “李煜!好名字!”   罗幼度赞了一句。   李景本心情抑郁,但见自己爱子与中原天子关系意外融洽,心气莫名舒缓了许多。   优待了李景、李煜父子,罗幼度明显察觉出江南的那些清流大臣温顺了许多。   韩熙载、徐铉、徐锴不约而同地向报纸投稿了。   其实他们也想乘坐上罗幼度这艘迈向天下一统,再现汉唐盛世的大船。   只是文人嘛,难免矫情。   他们放不下自己亡国之臣的可怜尊严,又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罗幼度这里给了一个信号,立马就顺杆而上了。   徐铉、徐锴两兄弟在江南给称之为江东二徐,是江南的文坛翘楚。   韩熙载也是如此,号称神仙中人、韩夫子,但与徐铉、徐锴的文章不同,韩熙载投得却是治国之道。   “论刑政之要,古今之势,灾异之变……”   罗幼度看着颇有道理,命人将韩熙载请来,与他好好谈谈。   真要是人才,不管矫不矫情,这该用的还得用。   “陛下!”   在等韩熙载的时候,罗幼度先一步等到了赵普的求见。   “定难军乱了。”   罗幼度精神一振说道:“怎么回事?”   赵普说道:“根据西北传来的消息,夏州拓跋氏兵围节度使府衙,喊着‘杀叛逆,归中原’的口号,强攻府衙,杀了节度使李彝殷。”   罗幼度眼前一亮,说道:“成功了?”   赵普摇头答道:“李彝殷的儿子李光睿带兵稳定了局势,他剿灭了叛军,自称夏王,正在定难四州围剿拓跋氏叛贼。现在定难军已经人心惶惶……” ##第八十九章 臣敢!   罗幼度从赵普手中接过情报,细细阅览,看到关键处嘴角不知觉的微微翘起。   这困定难军的效果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此次发生叛乱的拓跋氏与定难军的李彝殷居然是同宗。   众所周知拓跋氏是党项部落中最大的姓氏之一,尤其是位于银州、夏州附近的党项部落。   他们都是当年左羽林大将军拓跋朝光的后裔。   昔年河北副元帅仆固怀恩起兵反唐,并向西北党项、吐谷浑等内附各族蛊惑煽动,意图引诱他们一起叛唐,发动叛乱。   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为防范党项各部受煽动被裹挟出兵,建议唐代宗将党项部内迁到银州以北、夏州以东一带,避免与叛军接触。   拓跋朝光便是在这个时候迁徙至银夏附近。   百年之后,黄巢攻破长安,拓跋朝光的直系后裔拓跋思恭在平定黄巢作战中功勋卓著给赐以李姓。   故而李彝殷这一脉以李为姓,但其他分支还是继续沿用拓跋氏。   此次叛变的是拓跋什翼,论资排辈与李彝殷是叔侄关系,完全可以说是一脉相承。   拓跋什翼都打着“杀叛逆,归中原”的口号,可想而知,现在定难军的内部是什么情况了。   罗幼度这穷围定难军的战术太狠太绝。   几大将领将定难五州三面合围,不定时军训,迫使定难军长期在边境陈兵应对。   定难军本就地处贫瘠之地,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消耗。   尤其是在契丹内乱之后。   契丹对于定难军这个悲催的盟友还是很支持的,尽管有府谷的不住袭扰,还是想尽一切办法给予定难军支援。   但随着契丹内乱,耶律敌烈已经成为中原朝廷忠实地舔狗。   定难军已经得不到任何支持。   他们掌控的五州地完全无法自给自足,百姓穷困潦倒,没有任何油水可以剥削。   成群结队的百姓冒着生命危险向中原逃难。   李彝殷面对这种情况,只能从州府各世家豪族入手,从一开始的求,到后来是强迫。   定难五州银、夏、绥、宥、静,离银夏李家核心地最远的绥州,在半年前就支撑不住了,向姚内斌投降。   余下四州,李彝殷勉强掌控。   为了应对中原的袭扰,他们甚至沿着横山山脉建立大大小小八十余军寨,好似长城一样,位列于山脉要地。   便如乌龟一般,被动地受着中原诸路兵马的进攻。   罗幼度看着情报脑中想着应对之法,是收网,还是继续等下去?   这时殿外传来了韩熙载求见的声音。   罗幼度示意赵普在一旁入座。   韩熙载大步入殿。   罗幼度看着面前在江南给成为韩夫子,神仙中人的好人物,也不免暗赞一句“好气度”。   韩熙载长得是一脸福相,四方大脸,丹凤眼、卧蚕眉,招风大耳,配上一脸整齐有序的大胡子,属于那种相貌独特,见一面就忘不了的那种样子。   韩熙载早就听闻中原天子年轻,有太宗皇帝的气度,之前远远望了几眼,还不觉得,这近距离一见,还真如此。   “臣见过陛下!”   韩熙载作揖问好。   “免礼!”   罗幼度并未让他入座,而是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听说你曾劝说李景北上驱逐耶律德光入主中原?据朕所见,江南兵卒羸弱,如何是契丹对手?”   韩熙载傲气道:“契丹攻入汴京时,自是无法抵抗,但他纵容兵士四散打草谷,惹得中原上下天怒人怨。我江南甚至不用出一兵一卒,只需振臂一呼,四方义军自然齐聚旗下,驱逐契丹易如反掌。”   罗幼度颔首认可,将手中的情报递给身旁的内侍,让他传给韩熙载。   “这是西北定难军传来的消息,韩夫子先看看……”   韩熙载接过情报,认真观看,过目一遍以后,又重头细看。   罗幼度也不催促,静静的等候着。   一快一慢,看了两遍,韩熙载将情报递还给了内侍。   罗幼度问道:“韩夫子有什么想法?”   韩熙载道:“陛下穷定难的计策已经取得奇效,要不了多久,余下的定难四州,将回归朝廷所有。”   罗幼度问道:“韩夫子是想朝廷直接出兵?”   “非也!”韩熙载道:“此刻出兵,反而会给李光睿全盘整顿的机会。臣以为拓跋什翼的反叛,绝非他一人行为,而是与多处密谋商议的结果。只是拓跋什翼位于夏州,唯有他有机会成功而已。”   罗幼度也认可韩熙载的判断。   拓跋家并非银夏本地人,而是迁徙来的。   李思恭掌权之后,为了巩固自身势力,给了自己人极大的便利,令得同宗的拓跋家飞速成长,成为定难第一豪强。   拓跋家投桃报李,成为李氏最强后盾。   双方是互利关系。   直到定难受到了中原的抵制,定难经济崩溃,地方豪强受到了致命打击。   可以肯定的是拓跋家受到的伤害是最小的。   偏袒自己人是天性。   那些受重创的地方豪强没有反叛,反而是拓跋家站了出来。   只有两个可能,拓跋家的拓跋什翼不是傻,就是已经受到了不小的拥戴,只要他成功推翻李氏,便能接替李氏的地位。   面对同样撑不下去的拓跋家,拓跋什翼在多人的支持下,为了利益,铤而走险。   韩熙载道:“朝廷若出兵,李光睿则会大度的包容所有反叛之人,全力抵抗朝廷。反之,视若无睹,就给李光睿收拾反叛者的机会。他们将会陷入自我恐慌,相互猜忌。等他们分出胜负,朝廷再行出兵,取定难四州易如反掌,亦免去未来威胁。”   罗幼度带着些许意味的看着韩熙载。   在一旁低头不说话的赵普也微微抬头,看了韩熙载一眼。   两人隐隐觉得韩熙载似乎猜透了他们困定难军的最终目的。   定难军的核心地银夏二州位于大漠附近,多为党项人,土地贫瘠,环境恶劣,平心而论,经济价值不高,没有多少发展的前景意义。   朝廷不可能如陇右、凉州那样,迁徙汉人去提升当地汉人实力。   故而为了避免党项人在银夏做大,罗幼度有意摧毁李家的民望,消除地方豪族的势力,在他们元气大伤,完全翻不起任何风浪以后,再以救世主的方式,将定难四州收入麾下,让无头的党项人为了吃上一口饭,真正融入中原。   罗幼度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韩熙载道:“韩夫子,朕听说你在江南章疏连连不断,对于朝中大事,或驳正失礼之处,或指摘批评弊端,惹得江南满朝权要忌恨、不满,以至于仕途坎坷。朕授予谏议大夫的职位,你可敢领受?”   韩熙载昂声道:“臣敢!” ##第九十章 冗官与发展   韩熙载这一声“臣敢”掷地有声。   罗幼度是满心欢喜,现在他身边就缺韩熙载这样的大臣。   一个有胆子直言犯上,挑战权威的强势且德行高尚正直的臣子。   虽然窦仪的德行无庸置疑,可他不够刚,过于中庸。   寇湘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但罗幼度要保他,不让他接触这方面的东西。   身为开封府的第一把手,寇湘已经得罪不少人了。   若不是罗幼度护着他,就老寇这臭脾气早就流放边陲。再让他干谏官的活,还不得闹得天怒人怨?   罗幼度并不想寇湘因为跟着自己未来死无葬身之地,一个开封府拉仇恨已经足够了。   韩熙载在南唐是名副其实的魏征二代,怼天怼地对空气。   南唐权臣宋齐丘、冯延巳等人,给他怼的是怒不可遏。   也亏韩熙载名望太高,宋齐丘、冯延巳不敢下死手,不然活不到现在。   韩熙载若能重拾昔年八成功力,中原朝堂的气氛就会变个样。   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随着疆域的增加,中原朝廷吸收了江南、西蜀的大臣,接下来还要吸收吴越、清源军的文武将官。   原本人才紧凑的中原,一下子饱和了,甚至出现冗员的情况。   罗幼度也做不到一眼就能分辨手下官吏的品行好坏以及能力高下。   他确实知道一些出类拔萃的人才,比如赵普、魏仁浦、薛居正、韩熙载、卢多逊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不出名的人能力不够,只是缺乏施展的机会。   罗幼度也不确认一群名额中,会不会存在蒙尘的明珠,只能靠时间来挑选观察。   不怕得罪人的韩熙载作用在这个时候就能体现。   罗幼度作为过来人,他深知冗官的危害。   终宋一朝都无法解决三冗,他自不会让自己的朝廷出现这个问题。   任命韩熙载为谏官,只是解决此事的手段之一。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都会将心思用在裁员以及中原的科技发展。   除了冗员有些小麻烦,攻灭江南、巴蜀,对于中原的好处无疑是巨大的。   尽管江南、巴蜀在李景、孟昶的统治下,军事实力很一般,完全没有第二割据势力、第三割据势力的脸面。   但是江南、巴蜀少经战火,在很多领域方面都有极高建树。   其中江南的纺织业、造船业、造纸业就是这个时代的翘楚。   巴蜀的钻井技术是天下一绝。   纺织业的发达能够让百姓穿上更便宜的衣服。   造船业既能够增强水师的实力,也能促进经济的发展。   造纸业有益于华夏文化的保存推广……   钻井技术同样可以让中原获取更多的地下资源。   现在这一切都归于中原朝廷,中原的科技必然会迎来一波飞跃。   罗幼度在接见了韩熙载之后,定了下了定难军的方略,随即接见了工部尚书边光范。   边光范,字子仪,在这个时代属于全才似的人物,他年近六旬,历唐、晋、汉、周、虞五朝。   他在后唐担任殿中丞、太常丞,掌管宗庙祭祀,干得风风火火。在后晋拜太府少卿,上书指陈时弊,有模有样,又干了大理少卿、开封尹,断案上下心服。在后汉担任校刑部尚书、卫尉卿,又上书论刺史应慎选良才,以安抚地方,民心归附。在后周他担任户部侍郎,负责民政,他治水修路,检视民田,赢得了郭荣的赞扬。   总之就是一个多面手,或许单方面能力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是各方各面皆是中上水平,往哪里都能塞。   罗幼度注意到边光范在治水修路中,很重视器械的运用,便将他调到工部试一试。   结果非常契合,边光范对于科技很有兴趣,也很重视,在位子上干得很出色。   中原的冶炼技术举世无双,就是他的力排众议向朝廷举荐张鸦九后人的功劳。   “子仪!”   罗幼度热情地叫着边光范的字,让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说道:“接下来可要辛苦你了,给朕盯紧巴蜀、江南的各种技术。比朝廷先进的,要尽力吸取。朝廷的工匠得虚心吸纳江南、巴蜀技术的长处特点。”   “当然朕相信朝廷在这方面或许略逊一二,却也有自己的特点优势,朕要的不是照抄,而是吸纳。同样的,对于不如我们的技术,也不能忽视其中的闪光点。如孔夫子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边光范作揖领命。   罗幼度再三强调要综合三方的优劣势,来真正提高水平。   “重点嘛!围绕造船、印刷、织布这三方面入手。”   造船关乎军事经济,印刷关乎文化推广,织布则是民生,都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造船这方面,罗幼度是真的不懂。   他也没做多余的指示,但印刷与织布方面,给了一点点的提示。   “印刷术是我中原最薄弱的环节,杭州、金陵和成都是朝廷的三大印刷中心,得跟他们好好学学,试着往活字印刷的方向发展……”   “至于纺织技术纺车、踏板织机用了那么多年,朕以为也该有所改变了。可以尝试一下跟巢车看齐,借用水力代替人力工作。”   活字印刷与水力大纺车都是宋朝出现的,现在天下承平,正是推动科技进步的时候。   不过他前世就是个商人,深入的东西也不懂,只知道一个大概方向。   细节什么的,就让下面的人去伤脑筋吧。   边光范早知自己的君上对于各种奇门杂学有很深造诣,不敢怠慢,认真的一一记下。   便在罗幼度处理冗员、科技的时候,得到了礼部的消息,钱弘俶决定提前进京。   人已经在北上的途中了。   面对留从效内卷偷跑的行径,钱弘俶是发自内心的愤慨以及强烈的谴责。   但慢了就是慢了,钱弘俶也没有办法,只能急匆匆领着部分吴越高级官员联系礼部,乘舟入京。   尽管钱弘俶没有拔得头筹,但对于他的待遇肯定是要远在留从效之上的。   不说钱弘俶最早宣布纳土,就冲着吴越所部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五十三万九百八十户、九万六千八百九十九卒,那就得最高级别的待遇。   中原朝廷这边是丑丑太小,不然定以太子之尊相迎。 ##第九十一章 小人得志的罗幼度   即便不是太子级别的迎接,罗幼度也给了钱弘俶极高的待遇,让王溥、魏仁浦这两位朝廷地位最高的宰相,亲自出城迎接。   这个时代重礼,礼越盛,则意越诚。   钱弘俶也倍感有面子,想着留从效腆着脸来等候,自己这番荣耀,可是他没有的。   但接下来呈献《纳地表》,钱弘俶见中原朝廷官员熟练的模样,又忍不住有小小的吃味。   虽说吴越国大,纳地的流程却是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吴越人才多,吴越的《纳地表》是由吴越大书法家大文豪林鼎所书,写得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罗幼度听了都不免触动,对于钱家的封赏,也毫不吝啬。   留从效的归顺,只能算是地方小军阀的投诚。   而钱弘俶那是真正领着一个体制完全健全的吴越一国,待遇自是不能相比的。   钱弘俶直接封为胶东国王,依旧贵为王爵,还有守太师、兼中书令,同平章事衔位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称号头衔。   钱弘俶谢恩叩拜,脸上激动,心中却是古井不波。   他自是知道此国王只是虚名,并没有胶东实权。本人会如留从效一般,留京师奉朝。再高的爵位,再多的俸禄,亦不可能比得上他之前的吴越国主。   但罗幼度随后一段话,直接让他感动得泪如雨下。   “自藩镇割据以来,天下崩坏,前朝无力阻止。叛臣,不肖儿孙,以下犯上已成为常态。近百余年间,天下战乱不止,干戈不息。以至于我诸夏为异族所欺,华夏鼎器为契丹所盗,朕深以为憾。”   “天下如此,然吴越之地,至钱镠起,上尊中原,下安百姓。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至今不废,其有德于斯民甚厚。”   “钱氏之祖,武以安民定乱,文以佐理经邦。阅其谢表、八训、遗嘱及致董昌之札,并覆邗江杨氏之信,朕深受感动。钱氏一族,胜残去杀、累仁恩于百年;保大定功,启明圣于千载,当为百世之模范,朕特许保留钱氏宗庙,以供天下人祭祀。”   此言一出,周边微微哗然。   钱弘俶原本装的激动的身躯微微颤抖,泪珠滚落,跪伏于地,叩首道:“臣叩谢陛下浩荡隆恩。”   古代立庙可是天大的事情。   依照周礼唯有君王方可立庙祭祀,故而昔年蜀汉有人提议给诸葛亮立庙,刘禅不许。   结果给人说成刘禅对诸葛亮的不满。   却不想想这古往今来,臣子最大的待遇就是配享太庙,哪有皇帝给臣子立庙的道理?   直到魏晋往后,私人才渐渐可以给祖宗立庙,但也只是限于家庙,仅限自家人祭祀。   如果公开祭祀,那就是淫祀。   地方官员可以直接捣毁,甚至将宗族问罪。   罗幼度这一道旨意却是承认了钱家宗庙的合法地位,让钱家在吴越一地,享受百姓香火。   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钱弘俶做梦也想不到罗幼度会如此大度,感动得无以复加。   其实如诸葛亮一样,钱镠在吴越的威望太高。   即便朝廷不许,一样会有人私底下祭祀。   与一般糊弄百姓的淫祀不同,钱镠与之吴越,等同诸葛亮与之蜀汉。   那是真正的深入人心,不可能禁止的。   与其如此,不如彰显自己的大度。   何况钱镠也确实有资格受到供奉祭祀。   献表过后是老套的宴会。   罗幼度在升平楼款待钱弘俶与一众吴越官员。   钱弘俶对于罗幼度是感恩戴德,不住地劝酒,掏心掏肺地说着感激的话。   跟着钱弘俶一起来的大臣也是如此。   一座庙宇不只是让钱弘俶归心,吴越官员也是如此。   罗幼度看着沈虎子、沈念、崔仁冀几人,眼中满是欢喜。   中原与吴越往来密切,对于吴越朝的官员有一定的了解。   吴越朝政清明,中下层官员不好说,但是随着钱弘俶一同入京的几人,皆有非凡的治世才能,尤其以沈虎子为最。   不过真正让他感兴趣的还是沈念这位沈二相公。   他在杭州庙堂上的那一句“臣不敢”,即便是罗幼度都有所耳闻。   也是这一句“臣不敢”,促使了钱弘俶完全放弃了对抗中原的意思。   “沈卿!你的不敢,最是大胆,陪朕喝一杯……”   罗幼度举杯敬酒。   沈念受宠若惊的道:“臣只是识实务,实话实说。”   吴越纳土,对于中原朝廷的好处远远超乎罗幼度的意料。   吴越本土是这个时代唯一未受大动荡的土地。   且与孟昶、李景不同,钱家几代国主都以护民为主,极少苛刻百姓,行奢靡之事。故而治下所有州府皆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尤其是杭州、苏州、湖州格外发达。   古语云“苏湖熟,天下足”。   围绕太湖的苏湖地区是这个时代最富饶的土地之一,在钱家的治理下,得到了有效合理的开发,每年的粮食收成都是天文数字。   随着土地一并归纳的钱粮物资,足以发动几场大规模的战役。   看着窦仪统计的数字,罗幼度口齿生津,他瞥了一眼下方的窦仪,说道:“窦相,这汉唐故地也就岭南了,您有何高见?”   他这话说的,那叫一个底气十足。   其实在退兵的时候,罗幼度是有心直接让潘美展开对岭南的进攻的。   拿下岭南,天下归一。   但是窦仪直接拒绝抗议。   原因无他,经济不允许。   罗幼度即位之后,又是打北汉,又是收复凉陇地区,还对定难军长期展开军事合围。   接着两线作战灭江南,取巴蜀,还跟大理打了一架。   朝廷经济已经很吃紧了。   江南、巴蜀因为孟昶、李景的缘故,国内的经济极差。   不说以战养战,朝廷还倒贴了不少。   此时强行发动对南汉的战役,将会伤及国本民生。   窦仪这类以民为主的官员自然是不同意动兵的。   作为罗幼度最器重的治世宰相,窦仪极力反对,带动了不少的大臣。   罗幼度对此也没办法,只能妥协,按下了继续南征的念头。   现在看着手中统计上来的物资,罗幼度底气瞬间足了,言语中还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窦仪见君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哭笑不得,作揖道:“臣无异议!” ##第九十二章 自行决断   这手里有钱有粮,心里着实不慌。   罗幼度当天就与枢密院拟定了征伐岭南的旨意。   罗幼度早与潘美有过书信联系。   潘美在治军统兵上或许要逊曹彬三分,但他的谋略无疑更甚一筹。   在罗幼度、曹彬分取江南、巴蜀的时候,位于衡阳的潘美也没有闲着。   除了击溃了南汉的入侵,他不断地派人深入南汉拉拢南汉的权贵。   相对吴越钱家的仁厚,李景、孟昶的奢靡,十国中仅存的硕果南汉就奇葩多了。   说白了就是夜郎自大,自诩强悍。   郭荣在位的时候,一开始还是打算跟南汉交好的,他不愿意对偏远的岭南动兵,想着是传檄而定,派使者去与南汉交好。   结果当时的南汉皇帝刘晟却秀起了肌肉,指着中原不常见的茉莉花说道:“这叫小南强。”   言外之意就是别看我南汉小,国力可是很强盛的,一副不服中原的模样。   这也是郭荣、罗幼度一直找南汉麻烦的原因。   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南汉做东声西击的筹码恐吓,是南汉一开始就做出了不服管制的态度。   所以不论是郭荣还是罗幼度,都有教训南汉的念头。   除了自大,还特别残忍。   就不说将自己的亲兄弟亲侄子当作牲口一样屠戮,还纳侄女为妃的刘晟,只说当前的刘鋹,就是一箩筐狗皮倒灶的事情。   尤其是他那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内人”系统。   他认为只有六根清净的人才值得信任,因为能繁衍后代的臣子,会为了顾及子孙不肯尽忠。   因此只有愿意为他自宫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内人,受到重用。   而外官想插手朝中事务,刘鋹会鼓励他们自行阉割。   历史上因为这奇葩制度,南汉朝廷的宦官数量终破两万大关,达历史顶峰。   不过现在历史已改,刘鋹依然是刘鋹,他依旧重用宦官,信奉“内人”系统,但南汉官员却不是南汉官员了。   宋朝是开宝三年,公元九七零年攻打南汉。   而现在不过是公元九六一年,比历史上推进了八年。   毕竟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有对自己小老弟下狠手的冲动。   只有个别官迷或是有先天问题的人,才会响应刘鋹的号召。   未来或许会因为割了人多了,入乡随俗,众割成自然,便觉得无所谓。但现在的南汉朝廷,上下官员对于这种自宫求官的行为还是很抵触的。   朝野上下的宦官不过三四千而已,离峰值差远了。   刘鋹又是个倔驴,你不当太监就不给你高官,导致了很多不愿意自宫的正常人心生怨恨。   潘美暗中联系策反这些站在利益边缘,一念成佛,一念成真佛的官员,已经为攻取南汉做足准备了。   若不是受到了窦仪等人的阻拦,罗幼度早就下达了南征的命令。   潘美准备充分,粮草也跟着到位,自然不用墨迹。   在出征之前,罗幼度特地召见了钱弘俶、留从效、沈虎子、沈念、崔仁冀一起聊了聊安南交趾的事情。   毫无疑问,这安南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固有领土,跟大理一样。   罗幼度早有攻取之意,但是也如大理一样,甚至比大理的情况更加复杂。   安南是一个以汉人为主体的地方,安南的士人一直以汉人自居的。   但是安南的百姓多为蛮夷,而且蛮夷数量极其巨大。   一般情况都是汉人文化影响四方,同化周边蛮族,然后华夷一家亲,大家都是自己人,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可安南这个地方蛮夷数量太多,远远超过了当地的汉人。   故而历史上赵光义为了雪高粱河的耻辱,挥师征伐安南。   这个……让契丹胖揍,为何找安南雪耻。   不敢说,也不敢问。   但结果是耻上加耻。   南征伐安南失败以后,汉人在安南最后的一点影响力消失了。   随即不可避免地与当地人融合,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通行口语从交州汉语变成了越芒语。   语言都不一样了,其他自然亦是如此。   从宋时起,安南交趾正式脱离华夏,明朝大将张辅虽然一度夺回,但民心已失,地方早已不认中原华夏,反叛无常,直接将明朝拉入战争泥潭,连朱棣这样的雄主也没有任何办法。   最终朱瞻基为了脱离泥潭,放弃了安南,安南也不再为中原所有。   现在汉人在安南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罗幼度也有心不在重蹈覆辙,收复安南。   不过罗幼度更清楚,收复安南需要契机,需要得到当地汉人的支持,并非想取就取的。   那边人口以蛮夷为主,只是核心士人多是汉人。   没有当地汉人的支持,强行攻取,八成会如明朝一样,直接跟当地的蛮夷对上,陷入战争泥潭。   虽不至于陷入明朝一样的境地,却也不好收场。   毕竟真正的敌人是契丹。   安南可以等,契丹是等不得的。   有机会可以插一手,没有机会就算了。搞定了契丹再说……   留从效已经与罗幼度说过很多关于安南的情况了。   但那时是临时说起的,不够全面。   留从效回去之后,细细总结了一些情况,说道:“之前与陛下说了交趾的十二使君之乱,臣回去想了一想,想到了一人,叫丁部领,此人勇略非常,号称万胜之王,交趾的南晋王吴昌文与天策王吴昌岌一起率兵攻打,都奈何不得丁部领。现在这个丁部领是安南名望最高的英雄。”   沈虎子道:“臣与占城国的使者喝酒时也听他说过这个丁部领,占城国的使者预言说,定安南者,必然是丁部领。”   罗幼度对于安南的历史不太熟悉,并没有听过丁部领这个人,但他知道越南有个丁朝。   如此看来,这个丁部领很有可能与丁朝有着密切的关系。   罗幼度总结了一些关于安南的情况,综合上下,他亲自给潘美写了一封信,将事情的关键与之细说。   然后给了他自行决断的权力。   潘美身在第一线,最清楚情况。   罗幼度并非不防武将,潘美身旁的将校不少是他的亲信眼线。   但是防归防,这统帅在前线的决策权他从不干涉。   不在这方面开玩笑。 ##第九十三章 如此君臣   岭南兴王府。   刘鋹躺在一位身段丰满异常的波斯女郎身上,嘴里吃着秋天的第一批荔枝。   刘鋹长得很胖,体态丰满,他躺在波斯女郎的大腿上,神情惬意,随口吐出荔枝核,小嘴微张。   波斯女郎将剥好的白嫩荔枝塞了进去。   刘鋹顺带含着波斯女郎的手指,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便在刘鋹享受美人美食的时候,外边传来了轻微的喧闹声。   “指挥使,指挥使!陛下,陛下在休息……”   刘鋹不满的皱起了眉头。   没一会儿,巨象指挥使吴珣的声音从外边传来道:“臣吴珣求见陛下!”   刘鋹一脸的怒意,从波斯女郎的大腿上坐了起来,挥了挥手道:“媚猪,你先下去。”   波斯女郎就叫媚猪,刘鋹取的。   因为他胖,所以喜欢有肉肥的女人,波斯女郎肥胖妩媚,正是刘鋹的菜。   刘鋹视媚猪如宝,不愿她给人占便宜,示意她去里屋。   “进来吧!”   刘鋹不耐烦的语气毫不掩饰。   吴珣是一位矮小壮实的汉子,大步走进大殿,拜道:“见过陛下。”   刘鋹道:“什么事?不是说好了,内事问卢琼仙,外事问龚澄枢?”   南汉皇帝多奇葩,但其他几位奇葩归奇葩,对于国事军务还是会处理的。能力还不俗,就是心里有些变态。   刘鋹却是另类,他最是昏聩无能,且性格儒弱,毫无无治国安邦的才能,只知一味荒淫享乐,所有军国事务都交给其他人来干。   关键他选择来处理大事的人全凭自己喜好。   内侍问卢琼仙,这卢琼仙就是刘鋹的一个小妾。   让她辅政的原因很简单,女巫樊胡子假扮玉皇大帝对刘鋹说“琼仙等皆我遣辅尔,不得治其过。”   刘鋹对之深信不疑,便将国事交给了卢琼仙。   至于龚澄枢一个宦官,卢琼仙这位玉皇大帝的使者推荐了他,他就成了外事的代言人,就这么简单。   于是整个南汉的大权都掌握在卢琼仙、樊胡子两个女人以及龚澄枢这一个太监身上。   听着刘鋹的话,吴珣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说道:“陛下,中原潘美已经出兵,大军已经逼近了贺州。”   刘鋹打了一个激灵,茫然道:“贺州?怎么可能?之前不是说中原从郴州南下?怎么就到贺州了?”   郴州地处南岭山脉与罗霄山脉交错、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分流的地带。东接江西赣州,南邻广东韶州,西接荆南永州,北连湖南衡阳、株洲,素称荆南的“南大门”。   由郴州进兵,可以至上而下,走韶州、英州,沿着溱水直捣兴王府。   潘美就在衡阳驻兵,南下郴州是最方便的路。   刘鋹听龚澄枢说过,他在郴州安排了重兵,完全可以抵御中原南下,便不再过问了。   贺州却位于岭南西路,北连道州、零陵,与郴州不是一条道。   吴珣怒不可遏道:“潘美当世之名将,与曹彬齐名,用兵多变。他知我军在郴州驻扎大军,又岂会迎难而上?他故作佯攻郴州,实际上却派遣田仁朗轻装奇袭道州,避开骑田岭、萌渚岭等险地,攻占白霞,大军直取贺州,龚大将军的布置完全做无用之功。骠骑大将军不知兵事,让潘美玩弄于股掌之中。”   没错,龚澄枢的官位正是霍去病的骠骑大将军。   刘鋹心中惶恐,说道:“那可如何是好?”   吴珣毫不犹豫地道:“陛下能救我岭南者唯有潘都统,末将恳请陛下启用潘都统,驱逐中原,巩固江山。”   刘鋹原本惊恐,但听此言,却勃然大怒,道:“朕岂能用不忠之臣?”   吴珣口中的潘都统叫潘崇彻。   这再混账的朝廷,都会有一两个能人。   潘崇彻就是南汉的定海针,岭南第一名将,为人勇武,为南汉立下汗马功劳,破马楚,败南唐,吊打武平,战无不胜,所向无前,为南汉开疆扩土千里。   如此功勋赫赫的名将,就因为不愿意自宫,成为无卵一身轻的大忠臣,给太监薛宗誉诬蔑,夺其兵柄,成为刘鋹口中的不忠之臣。   刘鋹说道这里,看着吴珣说道:“吴指挥使,朕对你向来器重。何不一心为朕,全心全意地效忠朝廷?”   他言外之意就是劝说吴珣自宫。   刘鋹自认为自己很是通情达理。自己并非一味的宠信宦官,只要大臣愿意自宫,他还是会一样宠信的。   吴珣脸上又羞又气,愤恨不已,切齿道:“末将告退!”   刘鋹眼中也闪过一丝温怒,这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连自宫都不愿意,还指望他为自己卖命?   不过刘鋹还真拿吴珣没有办法。   岭南多产大象,当地人驯服大象,以大象为坐骑,搬运货物。   随着驯服大象的手法越发熟练,便有了驯象上阵杀敌的情况。   南汉就有一支所向无敌的象军。   不过象军不是谁都能控制的,象阵的操控之法是岭南吴家的不传之秘。   若没有吴珣这位巨象指挥使的指挥,南汉朝廷花费巨资组建的象军将会成为无用之物。   刘鋹敢夺了潘崇彻的权,却不能夺吴珣的权,便是因为如此。   刘鋹气急败坏地将龚澄枢叫来,问起了潘美进兵贺州的事情。   龚澄枢脸色微变,暗恨不知哪个长舌妇泄露了消息。   对于潘美的避实击虚,龚澄枢自己也是慌的一批。作为一个阉人,他的天赋技能点都点在了巴结君王上面,对于如何打仗,实在不懂。   不过长伴君侧的他,早就练成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面对刘鋹的逼问。   龚澄枢淡定自若地说道:“正是臣布局之精妙,令得中原潘美对臣所部防线,无计可施,方才迂回道州,攻打贺州,足见潘美小儿对臣之怯战忌惮。”   刘鋹闻言,还真有几分道理,说道:“那贺州战局又当如何?”   龚澄枢毫不迟疑,说道:“陛下无须担心,臣已经派遣大将伍彦柔率舟师三万,火速赶往贺州救援。只要我援军抵达贺州,再布防线,区区潘美,不过跳梁小丑,不足挂齿!”   刘鋹转怒为喜,道:“如此,朕等待大将军获胜的消息!” ##第九十四章 急于求胜   龚澄枢的命令传到了郴州。   郴州统领伍彦柔得令后,留下了一部分兵马驻守郴州,自己立刻率兵,向西进发。   伍彦柔作为第一批自宫的南汉大将,他年纪轻轻已经身居镇边大将,自然是意气风发。   虽说周边兵士将官看他的眼神有着些许不屑,伍彦柔却是不屑一顾,笑他们不懂那少了二两肉的快乐。   女人自会影响出刀的速度,自割了以后,他明显觉得自己的身法快了那么一点点。   “大统领!”   前方开路先锋魏成策马来报:“前方发现小股中原部队是否追击?”   伍彦柔不自主地捋着鬓发,说道:“不用管他,这是想拖延我们进兵的部队,当前之要是尽快赶到贺州,没必要与这些小股部队瞎扯。”   伍彦柔对于自己的判断似乎很自信,反而下达了强行进兵的命令。   用了两天时间,伍彦柔已经抵达了贺州附近,得知中原兵先一步赶到贺州,正在围城准备攻城,大喜过望,道:“中原潘美显然没有想到我军来得会如此迅速,竟然没有派兵拦截。此刻进攻,我军必胜。”   他纤手遥指贺州方向,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命令。   南汉军的突然出现,准备攻城的中原兵毫无防备,惊恐地奔向了潘美所在的帅营。   潘美似乎也没有意识到援兵来的会如此迅速,自己毫无准备,果断地选择了撤退,向着道州的方向撤去。   贺州兵马使杨泉本来都打算投降了,见中原军这般不堪一击,忙换了脸色,带领着亲卫兵拜会躺在胡床上的伍彦柔。   伍彦柔年轻气盛,喜欢噱头。   他花费重金打造了一张沉香木的胡床,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尤其是指挥作战的时候,别人骑马,他会坐上胡床,斜躺在胡床上指挥,以彰显自己指挥若定跟与众不同。   “见过大统领!”   杨泉打心底看不起伍彦柔这种靠着自宫搏上位的人,不过念在他解除了贺州之危,他很客气恭敬的作揖问好。   伍彦柔微微颔首,说道:“兵马使可愿随我一并收复道州,将中原贼寇赶出岭南?”   杨泉一脸惊愕,在他的想法里,能够守住贺州已经很不错了。   收复道州?赶出岭南?   想什么呢?   杨泉委婉地说道:“大统领,何不先入贺州,从长计议?”   伍彦柔轻哼一声道:“潘美想不到我来得如此迅速,自乱了阵脚,打算撤退休整。此刻不乘胜追击,等他们稳住阵脚之后,再行灭之,谈何容易?兵马使不愿,我自行追击。”   他根本就不给杨泉说话的机会,直接从胡床上起来,让人抬上马车,自己上了坐骑,冲着潘美撤退的方向追杀了过去。   伍彦柔双眸闪过一丝厉色,强压着心中的振奋,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潘美,然后消灭他们,夺回失地,回兴王府领功,要整个岭南人都知道,他伍彦柔绝非一个靠着自宫博得出身的无能之辈。   现在自宫求官的人不多,整个岭南还没有这种风气。   伍彦柔这一批最先自宫的人,固然得到了最大的利益,却也受到了大众的鄙夷。   伍彦柔表面看得很开,但心底那股自卑掩盖不住。   尤其是回家看着自己妻子的时候,伍彦柔更是失去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   伍彦柔要证明自己,自己或许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是自己的地位是凭借能力换来的,不是那两个蛋。   这一次,自己要打出男儿的雄风。   正在十里外有序撤退的潘美得到了伍彦柔追上来的消息。   田仁朗在潘美的身侧,也顺耳听到,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话。   他一直跟着王景镇守秦川,最近才为罗幼度调到潘美身旁,博取军功。   对于主帅潘美的能力,田仁朗缺乏有效的认知,但他很珍惜这一次机会。   田仁朗性沉厚,有谋略,喜欢看书,在行政上也很有一手,是一位优秀的镇边大将。因为父亲是昭义军节度使,他没有经历战场历练就身居高位,给王景留在身旁培养,近些年王景更是将节度使的工作都丢给了他,以佐官身份,处理节度使的工作,政绩非凡。   以他的能力,完全能够胜任节度使的雄职,牧守一方。   但是未经战阵,手无军功是他履历上最大的不足。   此番南征,潘美一手避实击虚,确实漂亮,但是他不围点打援,而是放弃贺州,撤退诱敌却是田仁朗看不懂的。   这等拙劣的诱敌之策,南汉军会中计上当吗?   不至于吧!   结果,对方真的追来了……   田仁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他忍不住问道:“潘都怎么能确定伍彦柔一定会追来的?”   潘美自信一笑,说道:“伍彦柔年纪轻轻以不正当的手段身居高位,倍受质疑。所思所想,必然是证明自己。潘某给他这个机会,他岂能不上钩?”   诱敌这一招对上别人或许难成,对上伍彦柔这种已经自卑到变态的人,却有着致命的诱惑。   见田仁朗还有些犹疑,潘美说道:“回头与你细说,先去准备迎敌。”   对于罗幼度的意思,潘美已经领悟。   几日相处下来,也发现了田仁朗的出众能力,准备多给他一些立功的机会,有足够的功绩留在岭南这里,担任边将。   虽然这战事刚刚开打,罗幼度、潘美已经心照不宣的安排岭南的未来了。   追击了十余里,伍彦柔抵达了一处叫凉亭岭的地方,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遮天蔽日的旌旗以及整装待命的中原雄师。   “虚张声势!”   伍彦柔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军阵,露着不屑一顾地笑容:他让人搬来胡床,距坐胡床之上,高呼道:“中原贼人知道摆脱不了我军的追击,这才选择后队变前队的抵抗。面前的贼人看似凶狠,不过是一群披着老虎皮的羊羔,不堪一击。我岭南勇士神勇无匹,今日就要叫中原贼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百战精锐。”   伍彦柔激昂地做着战前动员,在他的号令之下,岭南兵卒高呼呐喊,蜂拥而上。   岭南这片穷山恶水诞生的百姓,身体向来强壮,此刻一并冲锋,真有几分山呼海啸的感觉。 ##第九十五章 凿穿战术   岭南兵卒冲锋的威势,让潘美也为之一惊。   相比江南、吴越的兵弱,岭南虽有一个糊涂透顶的皇帝,但岭南的兵确实不俗,矫健彪悍,悍勇无匹。   潘美略感惊讶,但很快就下达了迎击的命令。   岭南兵卒之勇,确实有些出乎潘美的意料,但中原的百战兵卒又岂是等闲?   在他的号令之下,整然有序的长枪手列阵而出。   两支先头部队迅速接近,撞击在了一起。   以身体素质来说,生长在岭南,穷山恶水之间的岭南人确实能够占有一定优势,但中原劲卒无论是从铠甲,还是武器上的优势,都远胜岭南,经验和训练就更别提了。   故而方才在一个照面过后,优劣势渐渐显现。   双方兵马都有着不俗的血性,彼此对冲,首个回合并未看出孰强孰弱。   可在需要彼此临阵配合,稳固阵角阵型的第二回合交锋中,差距就出来了。   身经百战的中原兵卒相互配合,用最短的时间稳住了阵脚。   而岭南兵卒侥幸活下来的,并未想着与身旁兵卒配合,而是继续前冲。   哪怕再悍勇,也抵不过四五根长枪的齐刺。   “好兵,可惜无好将!”   潘美说着,让人点起了狼烟,给伏兵传达了讯号。   伍彦柔坐在胡床上,依旧淡定自若,并没有将眼前的小小劣势放在眼里。   他有胆子追击而来,自然有着自己的杀手锏。   忽然他眯着眼睛眺望远方,视线的尽头燃起了漆黑的浓烟。   伍彦柔心中一动,瞬间狂喜,大叫道:“传令魏成,让他压上去,中原兵果然是虚张声势,他们的后部已经在燃烧辎重,莫要让他们跑了……”   他这命令方刚下达,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猛地转头,骇然发现,一支将近五六千人的军队正自东南侧后的方向,以疏散队形迅速靠拢过来!   他们并没有出声呼喊,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向自己的侧翼逼近。   正惊骇间。   “杀……”   在他的西南方向的丘陵背后,也有一支军队冲杀到了近处。   他们在丘陵的掩护下,先一步杀到了近处。   急于证明自己的他,早已陷入潘美预设的包围圈里了。   田仁朗将门之后,自幼就学习武艺兵法,一脸文质彬彬样,冲锋陷阵却也是一把好手。   不过岭南多山多林,在这一亩三分地,步战才是王道。   即便如此,田仁朗也不甘于人后,穿着防御力一流的将军铠,手上挺着长枪,双腿迈得飞快。   在罗幼度有意维护下,军中尚武之气并未消散。   田仁朗这类将军冲锋陷阵,向来耻于位列兵卒之后,哪怕是两条腿跑,也得在兵卒之前。   首当其冲的杀入岭南军阵。   田仁朗挺枪突刺,虽无坐骑加持,依旧如闪电一般迅猛,楔入敌群之中。   到处都是晃来晃去的人影,田仁朗甚至都不用分辨,只要迎面而来的都是敌人,抬手便刺。   他仗着铠甲之固,不住前突,几乎是只攻不守。   那无畏的气势,令得身后的中原兵卒也大受激励,紧紧护卫在他的身侧,与他一并前冲。   田仁朗并非胡乱冲杀,而是从岭南军阵的侧翼横切,以凿穿战术,将岭南兵切成两断。   另一路伏兵大将叫米信,原名海进,奚族人,勇猛强悍,以擅射闻名。赵匡胤崛起的时候,将他收为帐下,以为心腹改名为米信。   不过赵匡胤魂断陈桥驿,米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罗幼度秋后算账隐名埋姓躲了起来。   结果发现是自己吓自己。   只要没直接参与谋反的,不管是谁都没有受到株连。   连慕容延钊这样跟赵匡胤穿一条内裤的都没有被清算,反而受到了重用。   这个时代赵匡胤的军功受到了罗幼度的挤压,米信虽得到了赏识,却也没有捞到多少军功,自不存在为之效死一说。   最终厚着脸皮拉关系重新领回了军职。   不过经此一事,米信游离于核心将校之外了,一直没有得到好的出战机会。   罗幼度亲征巴蜀,曹彬覆灭南唐皆没有米信的份。   直到潘美南征,党进跟罗幼度求了一个情。   罗幼度才想到这么一号人物,调拨给了潘美。   与田仁朗一般,此番出战机会,难能可贵。   米信要抓着每一个机会立功,他是纯粹的悍勇虎将,大字不识一个,靠的就是手中的大刀与背上长弓。   他藏身的地方比田仁朗要远一些,冲到近处的时候,那边已经开战了。   米信不甘示弱,如野兽一样,直接冲进了岭南兵卒从中,大刀左挥右斩,如披瓜斩菜一般,几名岭南兵卒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米信勇悍非常,大刀又狠又准,专挑敌人护甲薄弱之处,一刀下去,不是断胳膊就是少腿。   虽不致命,却直接让敌人失去战斗力。   米信太狠太猛,但凡遇到的兵卒莫不是一刀撂倒,残肢断臂项上人头,满天飞舞。   岭南兵士何曾见过这般煞星?   谁也不愿正面接战,纷纷避让,向他左右包抄过去,导致他竟无人可杀!   米信抽的空闲,左右一环顾,发现不远处竟有一人高居马上,似乎在指挥战斗,在他身旁还有十余亲卫。   米信狰狞一笑,见身后的兵卒已经跟上了他的脚步,人向后退了一步,藏身在兵丛中。顺势收起大刀,取下背上长弓,一口气连放六箭。   远处指挥的那名将官直接咽喉中箭跌倒下马。   将官身旁的亲卫骑军还未反应过来,接连倒地。   刹那间,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亲卫,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背保命。   米信哈哈一笑,收起了长弓,继续冲在了第一线。   如田仁朗一样,米信使用的也是凿穿战术。   伍彦柔并不甘心就此失败,他承受不了失败后的待遇,想要通过指挥力挽狂澜。   然而就是这一拖延,他的整支大军直接给切成了三段。   首尾不得相顾,号令无法传达。   伍彦柔看着自己手下的兵已经如无头苍蝇一般,完全不听指挥四散奔逃。   他大声呼喊督战队,却发现连督战队都跑得没影了。   伍彦柔目光呆滞,脑袋一片空白,想着回去后自己面临羞辱,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坐在胡床上等待着审判。   潘美并没有理会伍彦柔,下达了穷追不舍的命令。   面对潘美不顾一切地追杀,三万岭南军安全逃回的不足两成。 ##第九十六章 喜得小棉袄 北方之事   汴京,皇宫,慈元殿。   罗幼度焦虑地在屋外走来走去,耳中听着周娥皇凄惨的叫声,急得冷汗直流,鬓发都湿透了。   今天是周娥皇临盆的日子。   比预计的时间要晚上一点点,不到晚产的地步,却也过了正常的时间。   相比符清儿、折赛花的体魄,一身文艺的周娥皇,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毫不为过。   又遇到这事,罗幼度是如临大敌,早早做了一切准备。   但还是无比艰难,过程远胜符清儿产丑丑的时候。   至于折赛花吓得脸色都白了,她自己生阿貔的时候,可没有这样。   虽然疼痛难忍,却也是短时间的事,一下子就过去了。   但周娥皇都痛了个把时辰。   这怎么受得了?   罗幼度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稳婆,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上。   终于一声清脆的哭喊声传来,罗幼度得到了母女平安的消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位公主。”   罗幼度瞬间笑开了花,这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就想着能不能来个小棉袄,还真生了一个女儿。   他乐滋滋地走进了琥珀阁。   汴京皇宫太小,后宫妃子除了皇后拥有单独的宫殿之外。   余下的嫔妃都住在慈元殿分屋居住。   琥珀阁是周娥皇自己取的名字,应对自己鹅黄之名。   周娥皇的贴身丫鬟笑嘻嘻地抱着小家伙上前。   罗幼度很熟练的接过,见自己的女儿跟丑丑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像个外星人似的,不禁笑出声来。   来到床榻前,看着面如白纸,气血亏虚的爱妃,心疼地给她理了理额上的碎发。   周娥皇眼角泪珠滚落……   罗幼度一开始不解,但瞬间反应过来。   他并无重男轻女的心思,反而更加喜欢闺女一些。然这个时代以传宗接代为第一要务,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深入骨髓的。   周娥皇在怀孕的时候就透着生儿子的意愿,现在却生了一个闺女,自然有些难过。   罗幼度并未安慰,而是笑道:“皇后、赛花都给朕生了一个儿子,就想着什么时候来个长公主。还是爱妃争气,嘿嘿,给朕生了一个小棉袄。”   他乐不可支地逗着自己的小棉袄。   周娥皇见状,心气顺了不少。她却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终究是自己十月怀胎的骨肉,也是很在乎的。只是担心罗幼度不喜,故而有些自哀。   现在见罗幼度反而更加喜欢女孩子,也放下心来,说道:“陛下给她取个乳名吧。”   罗幼度想了一想,“就叫湘儿吧!”   周娥皇虚弱笑道:“谢陛下……”   罗幼度弯腰在周娥皇耳旁轻声说道:“爱妃好好休养。朕知爱妃喜欢男孩,这湘儿是满足了朕的意愿。待爱妃身体康复,再来满足爱妃的意愿。”   周娥皇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两朵红云,但还是娇声说了一个好字。   “嘿嘿!”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笑了笑,怀中的小棉袄都给他弄哭了。   罗幼度忙将她交给了奶妈,让她去喂自己的小棉袄。   罗幼度陪周娥皇说了一些话,直至她浅浅睡去,方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往前殿处理公务。   大约一个时辰,韩微匆匆来见:“陛下!”   罗幼度笑道:“是岭南传来的捷报?”   就凭潘美对岭南的了解,算算时间,也该有捷报传来了。   韩微道:“是北方耶律敌烈传来的求援信,耶律休哥在入秋之后,突然奔袭奉圣州张家口。在鸡鸣山大破耶律敌烈的边军,现今正在围困永兴城。契丹此举来势汹汹,耶律敌烈乞求我军相助。”   罗幼度微微皱眉。   他手上的消息是契丹要对高丽动手。   现在耶律休哥却突袭张家口,兵围永兴城。   这两则消息,明显冲突了。   罗幼度问道:“高丽那边有没有消息?”   韩微摇头道:“高丽相隔太远,还未有消息传来。”   罗幼度皱眉道:“如果韩卿是契丹酋长,那你会怎么破局?”   韩微没有做多少犹豫就说出了“高丽”两个字。   作为枢密院的谋臣,韩微的任务就是分析天下大势。   契丹是中原最强的对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中原今年四面出击一统汉唐故土,为的就是整合举国的实力,好出草原入东北与契丹一战。   这几乎可以说是举国公认的事情。   故而尽管朝廷这些年目标不在北面,对于契丹的情况却从不懈怠。   尤其是枢密院更是有特别部门,专门处理契丹的消息情报。   韩微不止一次预测契丹的举动,好在适当的时候,进行相应的反制。   现在契丹面临的情况很尴尬。   他们几乎给困在了大东北。   耶律敌烈跟耶律罨撒葛的反叛,对于契丹的整体局势来说是致命的。   现今的契丹已经掌控了东北适合居住的区域,再往北方并不适合人类的居住。   唯有少数土著生活,无发展的空间。   耶律敌烈跟耶律罨撒葛掌控了整个西京与上京,严重影响了契丹在漠北的地位。   南边只不用说,那是势不可挡的中原王朝。   海东方向则有老牌的强国高丽……   掌控了燕山防线的中原,契丹在进攻上没有一点胜算。   契丹想要打破僵局最好的路线就是向西镇压了耶律敌烈跟耶律罨撒葛,巩固自己北方雄主的地位,通过掌控漠北,控制北方的诸多游牧民族,壮大自己。   但是中原罗幼度是不可能坐视不管的,这些年不间断的支持,足以让契丹明白了一件事。   他打的不是叛军,而是叛军加中原。   故而高丽是契丹唯一的出路。   罗幼度颔首道:“朕也是这么想的,高丽王不是安分的人。高丽若是不灭,未来朝廷与契丹大战的时候,高丽王必定会攻入渤海地区。他手上有杀手锏,能够掀起不小的风浪。从各方面分析,都是打高丽更加合适。”   “朕怀疑其中有问题,先等着,高丽也快有消息传来了。至于耶律敌烈那边,告诉他,朕鼎力支持他的一切行动,中原是他最可靠的后盾。朕会派遣杨业率领静塞军袭扰其后方,让他放心大胆的反击。”   要让耶律敌烈战斗到最后一个契丹人!!! ##第九十七章 高丽之事   高丽开州。   伊审征睁开了眼眸,看着搭在身前白嫩的手臂,一抬手,在那翘臀上重重地一拍。   伴随着一声惊呼,一个长相甜美的高丽少女睁开了茫然的眼睛,看着四周。   伊审征说道:“给爷打水洗漱。”   高丽少女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给伊审征整理衣裳。   他想到少女并不会汉话,即便是运动时的叫喊也是听不懂的“咿咿呀呀”,用手比划了一下,让她给自己打水。   高丽少女看着手势才明白过来,匆匆去了。   来到这开州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剧情与张进说的一般无二,他与陈处尧一并跨海来到高丽,根本就没有机会北上去契丹。   高丽王王昭在第一时间就将他们软禁,派兵护着他们来到了高丽王宫。   王昭礼贤下士,大有刘备三请诸葛亮的架势,劝说他们留在高丽,而且给出了丰厚的筹码。   陈处尧并未立刻答应,揣着架子。   毕竟他在契丹颇有名望,此番去契丹地位也不会低。   尽管契丹这些年在势头上让中原朝廷压了一头,却也是妥妥的第二强国,不是高丽可以相比的。   伊审征却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原因很简单,伊审征在契丹毫无人望,去了契丹未必就能得到重用。在高丽至少是一国之君,礼贤下士的相邀,如何抉择,显而易见。   伊审征凭借出色的奉承以及吹捧手段成功引得了王昭的青睐。也劝服陈处尧留在了高丽。   王昭也因此更加器重伊审征,各种赏赐不断,金银屋舍女人都有了。   除了吃食方面,比不上中原,伊审征甚至有一种此间乐,不思蜀的感觉,甚至动了就呆在高丽也挺好的念头。   不过伊审征也只是顺着本心想一想,他放不下在中原的母亲。   在高丽少女的侍奉下,伊审征走出了自己的屋舍。   站在屋外,凭高眺望,开州大半光景皆在眼前。   整个开州的布局呈现阶梯式的形状,生活在山脚的是百姓,他们过得很清贫俭朴,生活的环境,脏乱差。   在往上是寻常商人,相对要好上许多。   接下来是兵卒的居所,高丽人口不多,兵卒的待遇相当不错的。   然后是大商富商,有着各种各样的商铺,藏着天南地北的货物……   伊审征逛过几次,有些吃惊,他甚至看到了他们蜀国的特产……蜀锦。   接下来就是高丽王孙贵族的区域了,也就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最后就是山顶,高丽王宫,说是王宫,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城堡,能够俯瞰整个开州。   这些日子伊审征对于高丽的国情,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们所在的开州就是高丽的王城,自高丽开国之君建国以后,便将自己的龙兴之地松岳定为王城,改名开州。   高丽由于长期挨揍,为求生存,养成了依山建城的习性,开州就建立在松岳山上,周边松林茂盛,又有松都之称。   在高丽阶级地位更明显,不像中原,虽然也有阶级之分,但是表面上还是一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   在高丽这边却不一样了,百姓就是最低贱的存在。   官宦贵族路过,百姓是需要行礼,以示尊重的。   贵族领地百姓不得轻易入内。   不像中原,百姓能够在皇宫门口做生意。   有大型节日的时候,整条御街都是商贩的摊位。   身为贵族的伊审征,自然喜欢这种模式。   伊审征挥了挥手,下人抬来了轿子。   高丽的轿子有些矮,有点丑,有几分像棺材,不过坐着还挺舒服。   “去商会转转!”   伊审征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很难进入高丽核心的,而且王昭也会暗中派人监视他。   他这是在给自己养成一个爱花钱的奢侈形象与习惯,为未来与武德司的人在商会里往来,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此时天空刚下过雨,阳光明媚,天际一道彩虹挂在那翠绿的山头。   伊审征坐在轿中,回头北顾远处,郁郁葱葱的松岳山,别有一番亮丽景色。   伊审征一如以往,逛了几家商铺,来到一处参店,买了几株高丽参,还跟东家寒暄几句,让他有百年高丽老参一定要联系自己。   他在高丽养成了喝参茶的习惯,但真正是想给自己的母亲求购一颗正宗的高丽参补身子。   他还想继续逛下去,却有一人匆匆来报,说是王昭召见。   伊审征不敢怠慢,没有继续乘轿,而是跟商会借了匹马,飞速赶到高丽王宫。   王宫大殿王昭高坐上首,在下方是高丽的文武官员。   最上首的是朴守卿,高丽王朝开国功臣,也是外戚。还有信康、式会,三人皆属于功臣、豪族。   其次就是王昭最器重的汉人大臣双冀、蔡仁范、王融。   很明显王昭在利用汉臣打压功臣、豪族。   陈处尧也在下首,两人相互示意点头。   他们二人新来,并没有受到同为汉人的欢迎,反而有些敌视。   毕竟汉臣派人已经够多了,再多两人那够分配?   而且陈处尧、伊审征都不是等闲之辈。   双冀、蔡仁范、王融三人是各自在中原、江南、吴越混不下去或者混得不好,才跑到了高丽来的。   而陈处尧、伊审征明显不同,陈处尧是江南国的宰相,伊审征是蜀的宰相,他们是国灭之后,没有得到中原的重用,这才出海谋求出路,地位档次明显不一样。   因故陈处尧、伊审征并没有得到汉臣派的认可。   王昭见人已到齐,怒气冲冲地说道:“诸位倭国使者派人质问我朝说我高丽人杀入九州岛劫掠,要我们交出凶手,此事你们有何说法?”   陈处尧、伊审征初来乍道,并不了解高丽于倭国的情况。   但朴守卿、信康、式会与双冀、蔡仁范、王融却是知道的。   他们与隔海相望的邻居倭国关系不算太好。   在高丽眼中倭国就是一蛮夷之所,尤其是最近数十年他们闭关锁国,还发生了“平将门之乱”与“藤原纯友之乱”,倭国朝廷已无力镇压叛乱,天皇式微,承认地方武士的存在,依仗地方武士的力量平乱,更加显得疲软可欺。   高丽有不少渔民装成盗匪去九州、本州等地劫掠。   但都是一些小打小闹,高丽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 ##第九十八章 对马岛惨案   在高丽朝的文武官员眼中,倭国就是一群依仗他们崛起的野蛮人。   这话倒也不算错。   倭国真正的文化腾飞再于他们的奈良时代,两百六十余年间,他们派遣了近乎二十波遣唐使,学习华夏文化,将盛唐的风气带到岛国。   但在奈良时代之前的飞鸟时代,倭国的文化主要来源于海东半岛。   这个时候的倭国很是落后,根本没有能力跨海求学。是海东的百济、高句丽、新罗,将他们从中原学到的知识带到了倭国。   倭国的飞鸟文化就是在百济、高句丽的支持下,应运而生的。   故而对于倭国,高丽向来有着先天性的优越感。   但是倭国狼子野心,他们国力突飞猛进之后,以大国自居,丝毫不将海东三国放在眼里,甚至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小弟属国,直到白江口一战,才老实了许多。   随着中原的目光转移到西线,忽视了海东的掌控。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高丽的前生新罗就与倭国双方就在外交上发生了严重的矛盾,主要原因就是倭国对新罗采取大国主义姿态,将其当作属国看待,导致双方关系恶化。   不只是新罗,连当时的渤海国,倭国也是再学唐朝,以上国自居,要求渤海臣服。   现在的倭国处于平安时代,日本朝廷的巅峰已经不在,武士集团渐渐崛起,开始当起了孙子。   故而高丽臣民欺负下作自大倭国的蛮夷,那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高丽朝上下不是不知道这事,而是都在装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在其中。   这种情况已经有十几年了。   主要是因为早年高丽开国皇帝病故之后,继任者不能以其恩威驾驭功臣豪族。   黄州皇甫氏、忠州刘氏、贞州柳氏、平州朴氏、平州庾氏、广州王氏以及前朝新罗的庆州金氏、庆州崔氏等纷纷都跳出来作妖。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为了生活,高丽的渔民就化身为海盗欺负倭国百姓。   直到第四代的王昭上位,高丽的政局才稳定下来。   但已经尝到甜头的高丽海盗并没有因此停歇,该欺负的照样欺负。   这十多年相安无事,今日怎么找上门来了?   信康不屑一顾的说道:“我大高丽需要给他们什么样的交待?”   信康这话音一落,王昭拍案而起,叫道:“朕不是再为倭国蛮夷讨要交待,是想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造反吗?”   他吃人的目光扫视着大殿里的文武官员,像极了一头压抑着杀心的猛兽。   满朝文武尽皆错愕,不明所以。   信康吓的脸色骤变,仓皇退下。   王昭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大相俊弘、佐丞王同庙堂上的一号人物跟六号人物,说贬就贬,说杀就杀,手段极其狠辣。   王昭通过政变上位,他前期隐忍,现在爆发。在这十多年中,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   满朝文武,瞬间噤声。   王昭强压怒火,道:“双文衡,你来说说情况!”   双冀铁青着脸走了出来,先扫视了殿内一眼,说道:“倭国此番向我国讨要说法,是因为有一股一千人的盗匪杀入了他们的对马岛,在岛上烧杀劫掠,还杀了他们的守护司远赖光,将整个对马岛洗劫一空,不留一个活口。”   朴守卿、信康、式会,还有高丽各州的豪族代表,相继变色。   对马岛是在倭国、高丽之间的海峡中部的一座小岛,离高丽很近,就五十余里,站在岛上的高处,能够眺望到高丽的釜山。   对马岛上的人口不多,也就千余人,以捕鱼、经商、耕作为主,经常受到高丽海盗的袭扰。   但这些都是高丽渔民自己干的事情,补贴家用,也是冒风险的。   可现在一千人,将对马岛上下屠戮干净,财富洗劫一空。   这绝对不是百姓干出来的事情。   高丽立国不久,刚刚结束一统海东三国的大业,军事制度混乱,地方私兵盛行。   第三任君主高丽定宗王尧曾以防备契丹入侵为借口对全国武装力量进行整编,统计下来达到了可怖的三十万之多,要知道高丽举国百姓不过一百五十余万。   王昭即位之后,也只能压制私兵的数量,做不到将各大豪族的私兵收为国用。   此次一千海盗袭击对马岛,明显不是高丽的渔民百姓所为。   只有军队,而且还是训练有素的强兵,才能做到将整个岛上的人杀得一干二净。   王昭身为高丽王,确实无法控制豪族手中的私兵。   但国有国法,背着他这个高丽国王调动一千以上的军势,血洗另外一个国家的领地,这完全触及了王昭的逆鳞。   王昭目光一个个的在勋贵、豪族代表身上扫过停留,拍案而起,咆哮道:“如果你们不服朕,大胆的说出来。这算什么?挑衅,还是威胁?”   王昭登基于中原的乾祐二年,后汉刘知远时期,也就是十一年前。他即位后垂拱而治,累积声望,以道家无为之法,任由勋贵豪族掌权。直到后周的显德三年,也就是八年后。   忍了足足八年,王昭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以后,结束无为而治,开始全面深化改革。从下诏施行“奴婢按检法”,将被豪族非法掳为奴婢的良人予以解放,到举行科举考试,开科取士,吸纳寒门人才,一步一步打压勋贵豪族,取得了明显的成果。   就在今年,王昭重拳出击,行大狱,将大相俊弘与佐丞王同一并贬黜。   此事引起了朝野哗然,俊弘是高丽的开国老臣,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罢官,甚至还受辱下狱。   这让一直忍让退步的勋贵与豪族强烈抵制。   但王昭大势已成,根本无视了勋贵与豪族,将他们的抵制不满通通压下。   就是在这种情况环境之下,发生了对马岛灭岛惨案。   此事在王昭的心底已经定义为对他权势的挑衅与威胁。   整个大殿官员甚至不敢呼吸,只能听到王昭粗重的呼吸声。   无人敢说一句话,也无人敢对上王昭的眼睛。   直到陈处尧的发声:“陛下,此事事有蹊跷,得派人仔细调查,从长计议,断然不可冤枉耿直之臣。” ##第九十九章 好大的一口锅   王昭满腔怒火,看着一脸淡然的陈处尧。   顺着陈处尧的求情,朴守卿、信康、式会立刻站了出来,表示自己不知情况。   他们属于勋贵集团,跟着高丽太祖一并打天下的,根基就在开州,手中确实有私兵,皆在开州附近。三人也是真正的实权人物,此事与他们关系不大……   至于其他的如黄州皇甫氏、忠州刘氏、贞州柳氏、平州朴氏等代表,他们只是豪族的代表人,甚至是传声筒。   到底是不是他们族长派人干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在这情况下,他们一个个都代表着自己的家族,表示清白,承诺协助王昭调查到底。   王昭见此情况,只能收下暴怒之心,解散了此次会议。   至于倭国使者的事情,王昭压根就没有提。   他们的前生新罗没少受倭国的气,此刻我强彼弱,鸟他作甚。   王昭最后留下了陈处尧,强压着火气,说道:“先生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我高丽立国不久,隐患甚多,尤其是勋贵、豪族之患。朕忍了他们八年,方才有与他们抗衡的力量。此番有人动兵血洗对马岛,十有八九是因为朕年初罢黜大相俊弘,引得了他们的不满。不敢明里与朕作对,用此下作手段威胁。朕要是给他们吓到,五年的改革,功亏一篑。”   陈处尧作揖道:“臣确实不太了解高丽内情,却知一点,如果真与勋贵、豪族撕破了颜面,就算陛下能够取胜,占得上风,又有谁能为我国抵御契丹?”   王昭听了一怔。   陈处尧继续道:“契丹目前忙于内乱,边境之患暂时解除。可臣以为,契丹不会轻易坐视我高丽在未来袭击他后方,必然会有一战。削弱勋贵、豪族确实势在必行,万不可为了削弱而削弱,这样损失的将是朝廷的整体实力。只会造成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   “此事不可能是勋贵、豪族一并谋划,当是单独一豪族所为。与其迁怒于众,闹得人心惶惶,危害大局。不如勉励安抚,调查实情。既能展现陛下大度,也能杀鸡儆猴。”   王昭此刻也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喜意道:“先生之言,老成谋国。若非先生劝阻,朕险些误了大事。”   他越看陈处尧越喜,这五年来,他一直重用双冀,获得了很好的效果,成功打压了勋贵、豪族。   但是随着打压的深入,最近小半年,开始涉及勋贵、豪族的核心利益,却是琐事不断,甚至是乌烟瘴气。   王昭明白双冀的才能已经到了界限,再下去的斗法,他已经有些把控不住局面了。   只是高丽国小,人才匮乏,中原风头正盛,中原天子也以善于用人著称,自己很难从他手上挖来大才。   王昭除了双冀也无人可用,陈处尧、伊审征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个空缺。   陈处尧今日之言,明显比双冀看得更远。   王昭道:“此事便交给先生与伊先生调查如何?朕相信先生一定能够秉公处理!”   让勋贵、豪族调查此事,保不准官官相护。   让双冀他们负责,那就是将勋贵、豪族往死里整。   唯独陈处尧、伊审征他们新来,不掺合其中,最好处理此事。   ……   契丹上京临潢府。   耶律必摄有些乏力的瘫在龙椅上,面前的困局,让他这位契丹皇帝寝食难安。   他们发展的道路完全给困死了,但是死对头中原,却不断的开疆扩土,不断地充实着自己的实力。   现在的契丹已经不敢反攻中原,收复幽都府,能够在防御战中打退中原,维护契丹国祚。   只是如此下去,两国的经济实力悬殊将会越来越大。   防守都未必守得住。   凉陇、江南、巴蜀、南汉,接下来就是自己了吧。   很多时候,耶律必摄都动过与中原和谈的意思。   同宗同源的没必要你死我活,要当天可汗就叫天可汗,要当舅舅就叫舅舅,实在不行就跟江南一样给岁币也成。   何必呢?   如此念头,耶律必摄也只能在脑中想想。   罗幼度已经将契丹定为世仇,直捣临潢府是中原的国策。   两国之间,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陛下!”   韩德让大步入内。   耶律必摄提了提精神,韩德让与耶律休哥是这几年契丹朝廷最大的收获。   韩德让心思缜密,文韬武略具是不俗,还能行政治国,当世王佐不过如此。   耶律屋质多次赞叹韩德让,说:“能接替自己者,唯韩德让尔。”   对于韩德让,耶律必摄跟耶律屋质皆给予厚望,给他安排了很多工作磨炼,韩德让也没有辜负期望,所有工作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耶律必摄道:“德让免礼,私底下你我君臣,无须客套。”   韩德让不敢放纵,依旧规规矩矩地道:“陛下,可听闻高丽的对马岛惨案?”   耶律必摄微微颔首,说道:“自是听过的,于我们来说,这是好事。”   耶律必摄从来就没有放弃取攻取高丽的念头,只是高丽城防实在了得。在等待时机,为了让高丽松懈防备。契丹特地发动了与耶律敌烈的战役……   对于高丽国内的大事,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韩德让一字一句的道:“臣知道是何人所为。”   “谁?”耶律必摄精神一振。   韩德让道:“此案不是高丽人干的,真凶是生女真完颜部!”   耶律必摄瞠目结舌愕然道:“当真?”   女真是东北山林的一个古老部落,居住在白山黑水之间,族人骁勇善战,有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说。   现今女真分熟女真与生女真之说。   契丹对于女真也颇为忌惮,凭借自己强大的军事力量,将女真一部分大的宗族迁到了辽河流域,由其直接统治,称为熟女真。   而不服契丹统治,没有被纳入契丹统治范围内的女真,则是生女真。   生女真大的有数千户,小的只有千余户,他们自己推选酋长,各自为政,过着渔猎、放牧、采集的原始生活。   韩德让说道:“我们将领地往东扩张,生女真的受到了严重影响,为了过冬,他们佯装海盗袭击了对马岛。许是高丽海盗过于猖獗,倭国只当是高丽所谓。高丽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第一百章 韩德让的志向   生女真?   完颜族?   耶律必摄略一思索道:“可是混同江附近的完颜部?”   混同江就是后世的松花江。   韩德让道:“便是他们!”   耶律必摄皱眉道:“朕记得他们的族长叫完颜跋海,还封过他的官,怎么跑到对马岛当海盗了?”   他突然想到一事,心下了然,说道:“在敦化,闹事的女真,就是他们?”   因罗幼度的关系,他所引发的蝴蝶效应是全面的。   契丹失去了燕云故地,山河易主,内部分裂,国力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而且罗幼度登基之后就喊出了直捣临潢府,为华夏雪耻的口号,将契丹定为死敌。   这也预示着中原、契丹之间的战争,无法避免。   契丹没有慢慢发展恢复元气的时间,为了应对窘迫的局面,为了抵御中原的入侵。   契丹上下现在铆足劲地发展军力与国力,强大的压力无可避免的落在境内的百姓身上,上上下下税赋极重。   为了提升实力,增加发展空间,在中原征伐江南、巴蜀的时候,契丹也展开了对生女真的讨伐。   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在此次讨伐中大放异彩,逼降了完颜部以及大大小小十数个生女真部落,夺取了混同江附近的土地。   当年耶律阿保机担心女真为患,乃诱其强宗大姓数千户,移至辽阳之南,使不得相通。   同样的契丹一如既往地对女真用了迁徙的老办法,只是细节上略有不同。   东北地广人稀,混同江附近苦寒,不利于发展,也不受管制,契丹朝廷将征服的女真部落迁徙至牡丹江上游的敦化地区,不是辽阳之南,或者龙化州,这两处专门安置女真的土地。   从结果来看,这显然是一步臭棋。   但契丹没有多余的选择,之前他们看不上女真的这些劳力。只要他们安分,能够养熟,成为契丹的兵员即可。   现在契丹上下重视每一个劳力,为了发展,大胆地将完颜部一纵女真部落安排在了昔年渤海国的国都,给了他们肥沃的土地耕种。   满以为能够让女真部安分下来,却不想还是引发了动荡。   不受约束的生女真并不适合耕种,很快就闹出了矛盾。   一个不亚于完颜部的生女真部落发动了反抗,只是缺乏兵器,给当地官兵镇压了。   契丹大将动了杀良冒功的心思,有心将事态闹大。   完颜跋海见状,大为惊恐,暗中联系了几个友好的部落,先一步出逃,到了长白山。   此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契丹大将都给流放了。   是故耶律必摄有很深的印象。   韩德让颔首道:“就是他们,想来,他们在长白山的日子也不好过,不然也不会冒险,跨海去劫掠对马岛了。”   如韩德让想的一样。   完颜跋海带着族部逃入长白山后,立刻就面临了严峻的生活问题。   他们离老家混同江数百里之遥,无衣无粮,且不说沿途的契丹领地能不能过,就算契丹人大发慈悲让他们通行,他们也回不去。   一众人只能就地在长白山讨生活,可他们对长白山并不熟悉,老弱妇孺加起来上万人的吃喝用度,根本应付不过来。   而且大东北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寒冬也特别长,没有充足的物资,他们这伙人都得死在长白山上。   好在长白山附近有两股不小的女真部落,长白山女真、蒲卢毛朵女真,他们帮了一把手,勉强生活了下来。   但长白山女真、蒲卢毛朵女真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支援,只是给了完颜跋海一个建议,倭国好欺负,抢倭国的物资。   历史上有一事件,说的就是一百多年后,长白山女真、蒲卢毛朵女真因为给契丹逼迫得太狠,生活难以维持。   双方一合计,契丹打不过,还欺负不了倭国矮子?   这女真人打倭国人,那就是嗷嗷嗷地一通乱杀,屠光了对马岛,又杀穿了壹岐岛,甚至最后杀上了九州岛,在九州岛为所欲为,最后杀到了筑前博多湾。   倭国称此事件为刀伊入寇。   受到生活环境的逼迫,这事件居然提前了一百余年。   而且施暴者从长白山女真、蒲卢毛朵女真,变成了混同江女真中的完颜部。   对于韩德让了解得那么清楚,耶律必摄一点也不奇怪。   如何处置生女真,朝廷有两个声音,一个直接征伐,将他们的首领杀光,族人迁徙到辽东种田。   韩德让则是怀柔,生女真战斗力极强,若能收服将会是契丹一大助力。   韩德让一直在关注长白山女真、蒲卢毛朵女真以及混同江女真,也是因此,让他发现了完颜部袭击对马岛一事。   韩德让恭敬作揖,目光灼灼,说道:“陛下,此事与我契丹是天赐良机。完颜跋海此人老成稳重,他现在只求部落生存,不愿得罪任何人,并未惊动高丽、倭国,除了少数人,无人知晓是完颜部所为。现在倭国认准了是高丽所为,而高丽态度傲慢,并未将倭国放在眼里。”   “倭国狼子野心,昔年他们面对隋朝,便敢写出‘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的话语。实力稍强就觊觎海东,在东方以天朝上国自居。”   “他们哪能受得了这气?”   “我们可从中添火,促使双方交恶。与之约定,共击高丽。”   “此外完颜部就算劫掠了对马岛,也难以渡过这个冬天。臣提议结交施恩完颜部,将其收为己用。”   耶律必摄听着侃侃而谈的韩德让,兴奋道:“我大辽有致尧,如蜀汉有孔明,前秦有景略。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务必要激化高丽与倭国的矛盾。”   韩德让作揖道:“臣领命!”   韩德让走出皇宫,看着灰蒙蒙的天气,天空上的乌云若有若无的浮现出了父亲韩匡嗣与三哥的韩德庆和善的音容,双拳紧握,囔囔道:“我定会扶持大辽再度入主中原,为你们复仇。”   时至今日,罗幼度以离间计杀韩匡嗣已经不是秘密。   而韩德庆出使耶律敌烈,劝说他以大局为重,最终死在了监牢。   若无罗幼度的支持,耶律敌烈根本挡不住契丹的大军,韩德庆也不至于身死。   韩德让将这一切都记在了罗幼度的身上,对之恨之入骨。   扶辽灭虞是韩德让此生志向。 ##第一百零一章 凤凰出洛,玉玺现世   洛阳,夜。   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这千古名都重新焕发了神采。   人流涌动,商贾往来不绝。   论及繁荣景象,不亚于汴京。   所收赋税,在丝路经济的带动下直追汴京。   自唐末以后,宵禁政策,早已名存实亡。   除了偏远小城,晚上无夜间活动。   如洛阳这样的大都会,夜生活是极其丰富的。   是故,即便是深夜,洛阳最繁华的东市西市,照样人流涌动。   大街上已经更名的李煜众星环极,带着些许醉意,走在洛阳的大街上。   李煜说好听的是为人感性,说不好听的就是没心没肺。   至为罗幼度赦免之后,李煜便知罗幼度根本就没有惩处他们父子的心思,反而希望他能在中原施展自己的才华。   这事李煜最擅长了,不就是喝酒吹牛逛青楼嘛!   有什么难的?   他李六郎逛青楼向来都是白嫖花魁,再简单不过了。   在罗幼度的纵容之下,李煜获得了自由,开始之前在开封的生活:与文人墨客谈天说地,引经据典,与好友邀约名妓,泛舟湖上,钟情山水。   他这种惊才绝艳之人,平淡的生活,给不了激情。   但大喜大悲之下,那灵感却如泉涌一般灵动。   车神赵匡义的小心眼,造就了大悲的李煜,有了《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这类悲情词句。   罗幼度给了李煜自由,让他干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造就了另外一种风格的李煜。   这日李煜来洛阳游玩,这一入洛阳就让整个洛阳的才俊簇拥作陪。   昼游龙门石窟,夜醉花魁床榻。   直至凌晨时分,方才出了青楼,拥簇着回家。   突然之间,一阵刺耳的惊泣之音,在耳边炸开。   漆黑的夜空中,一团火焰直冲天际。   远处的天空,一只火鸟在天上飞舞,隐隐约约的还有凤鸣之音。   很快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整个过程也就十几个呼吸。   李煜看得是瞠目结舌。   身旁的名士杨璞惊愕道:“这是凤鸣九霄……”   吴元范反应过来,大呼道:“祥瑞!这是嘉瑞啊,我等居然有幸见之,此生无憾。陛下果然无愧千古圣君……”   吴元范是东京留守吴廷祚的三子,这开口理所当然是向着中原朝廷。   古人极信祥瑞一说,认为这是上苍授予的预兆,还将祥瑞分为五个等级,分别是:嘉瑞、大瑞、上瑞、中瑞、下瑞。   其中麒麟、凤凰、龟、龙、白虎号称五灵,王者之嘉瑞。   其次景星、庆云为大瑞,白狼、赤兔为上瑞,;苍鸟、赤雁为中瑞;嘉禾、芝草、木连理为下瑞。   这凤凰现世,凤鸣九霄,正是王者嘉瑞,最顶级的那一种。   李煜半晌才道:“五色具备,飞时百鸟相随,见则天下安宁。”   回想着先前的一幕,脑中浮现中原的盛景,罗幼度的大度贤德,有一种落笔成词的冲动。   莫要以现代人的思想看古代,受到知识的局限性。   古人对于一些超自然范畴的东西,将之理解为天赐神授是很正常的事情。   很多反常的事情,他们是真信有神仙的存在,是理解认知的偏差,并不是后世看得愚昧。   深夜的洛阳大街游人不少,亲眼见到此景象的人也不少。   比之他们的惊叹,不少人甚至已经跪伏于地,开始对着凤凰消失的方向叩首,祈求保佑了。   当地人瞧着凤凰消失的地方,嘀咕了一句:“那里应该是玄武楼吧!”   翌日,洛阳大街小巷无不讨论相同的事情:嘉瑞现世,凤鸣九霄,天下安宁。   尤其是那些夜里侥幸见到凤凰的人,更是将情况说得活灵活现。   传着传着越发的神奇,话风也开始变了。   什么凤凰在洛阳的空中飞舞,成千上万的鸟雀相随,冲着汴京的方向飞去。   罗幼度登基之后,亲贤臣而远小人,在文治武功上皆有不小的建树。   罗虞百姓获得了久违的安定,民心归附。   但论及获利最大的两地,莫过于开封汴京以及古都洛阳。   开封汴京是国都,朝廷蒸蒸日上,国都受益是理所当然的,无须多言。   而洛阳早年深受以柴守礼为首的十阿父祸害,此事因郭荣的关系,无人敢管,亦不好管。   罗幼度登基之后,立刻就处理了柴守礼,打掉了十阿父。   随即又开通丝绸之路,以洛阳为起点,让洛阳的经济飞速发展。   毫无疑问,罗虞朝廷治下的洛阳是发展最快的地方。   洛阳好,洛阳的百姓自然也好,生活富裕,对于给他们这样生活的罗幼度,自然是感恩戴德。   故而洛阳百姓是最支持罗幼度的。   这神化美化起他来,完全不吝啬夸赞之词。   甚至有的都将他誉为天上的紫微大帝下凡,为的就是救济天下,结束百年动乱。   野史不就是这么来的?   很快洛阳百姓门发现不管流言怎么传,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火凤凰出现的地方在玄武楼。   玄武楼是洛阳城皇家林园里的一处高楼,是供皇家游玩之处。   不过这玄武楼早在二十五年前就烧毁了。   是后唐末代皇帝李从珂在石敬瑭与契丹联军逼近洛阳大势已去之后,带着传国玉玺与曹太后、刘皇后以及儿子李重美等人登上玄武楼,自焚而死。   玄武楼也在那个时候垮塌的,什么皇家园林自然也不存在了。   百姓纷纷赶到玄武楼的遗址祭祀。   玄武楼早就荒芜,压根就不存在遗址。   一眼望去就是坑坑洼洼的,无数大小坑洞。   整个地势都下沉了丈余。   随着李从珂消失的还有传国玉玺,为了寻找传国玉玺,石敬瑭早已将这里掘地三尺,翻遍每一块土地。   不过传国玉玺这玩意,只有在真正大贤大德的人当皇帝的时候才会冒出来。   尤其是这个皇帝手下有一个不要脸的叫赵普的时候。   洛阳留守吴廷祚手捧着祭祀百姓发现的传国玉玺,吓得手都是抖的,赶忙派人将这要命的玩意伴随着凤凰的祥瑞一并送到了汴京。   凤凰出洛,玉玺现世。   这噱头务必响亮。   罗幼度在朝会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拿出了黝黑还有泥土炭灰的传国玉玺。 ##第一百零二章 以假为真   罗幼度手指捏着传国玉玺,左右端详,心底嘀咕:吴廷祚也是的,就不知道洗一洗?   他哪里知道吴廷祚拿这玩意双腿都在打抖的。   这烫手的东西,他是一分一秒都不敢留在身旁多待。   罗幼度注意到传国玉玺的一角金灿灿的,拿着包裹它的布,擦拭了一下,露出了一个黄金角。不免暗笑:“赵普可以呀,下过功夫,知道这玉玺当年砸缺了一角,王莽用金镶嵌补上。”   他看了一眼殿前诸多大臣,笑盈盈的说道:“朕没见过真的传国玉玺,诸位爱卿,替朕看看,这东西,是真是假?”   说着,他顺手将玉玺递给内侍,让他先拿去洗洗,然后再给诸位大臣鉴赏。   洗干净的玉玺还真有几分样子,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   应该有的,它都有。   还别说,当今庙堂上真有不少见过传国玉玺的。   李从珂抱着传国玉玺自焚于洛阳玄武楼,不过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   朝中已资历晋升的年长者,皆有机会一窥真容。   王景、符彦卿这样的活化石更不用说了。   王景自辞去自己节度使之位以后,便到了汴京养老。   罗幼度给他太师的虚衔,允许他每月上朝一次,什么时候上朝随意,即便不愿意上朝也无妨,知会一声就好。   这玉玺现世,他自然少不了上朝凑个热闹。   王景左右不敢去拿,端着木盒,左右端详,道:“陛下,当年老臣跟着石敬瑭一起攻入洛阳,石敬瑭为了找寻这传国玉玺,掘地三尺都未寻得。现今它随着嘉瑞现世,足见陛下贤德,得上苍认可。”   这玩意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就如指鹿为马一样,即便知道或者怀疑他是假的,也无人敢说。   毕竟这背后的政治意义太大。   或许在后世人眼中这传国玉玺不过是一件死物,可在古人这里,意义是非同凡响。   南北朝时期,晋元帝东渡,就因手中无玉玺,给人讥笑说司马家是白板天子。   李世民也是如此,传国玉玺给突厥夺了去,他自己刻了几个,也给笑话成白板皇帝。   契丹为什么一直以正统自居?   后世汉人将宋朝视为正统,但这个时代的周边诸国更加认可辽朝,就是因为辽朝得到了传承。   传承是华夏极为重视的东西。   早年契丹入主中原,将历朝历代传承下来的帝王用具皆带到了上京,就牢牢抓住了传承这一点。   当然一切都要居于实力为基准。   而今有了传国玉玺,在正统上稳稳占据了主动。   再多的帝王用具,也比不上这小小四四方方的传国玉玺。   识相的人已经高声恭贺:“天降嘉瑞,玉玺现世,正预示着我朝王者有德,天下承平。”   瞬息之间,满朝文武一同出声:“陛下贤德,神器现世,当礼报百神,大赦天下。”   到了这一刻,即便是玉玺是假的,也成真的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赵普在这关键时候出列说道:“镇国神器与嘉瑞同出洛阳,臣提议重建洛阳宫,修葺洛阳城。”   罗幼度自身对玉玺的概念并不强,筹谋迁都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罗幼度并不想跟赵宋一样,困在开封。   开封却有开封的优势,水陆便利,四通八达。   于动乱的割据时代,开封的优势很明显,能够在第一时间调集物资,攻守随心。   但真到了太平时候,开封最大的弊端就出现了。   并非他无险可守,而是当初修建开封的时候,就不是冲着国都的体量去的,就是一个正常的城池。   这根基决定了汴京的大小,虽说可以向外扩建,可是再怎么向外扩,也不过是增加外城的空间,皇城怎么样,依旧怎么样。   因为宫城之外,都是密密匝匝的都是民房、商铺。不论从哪个方向扩展宫城,都势必要拆掉一大批民居、商店。   想要扩建汴京皇城,就得将皇宫周边的王孙贵族,豪绅大户的府邸、商铺统统推倒重建。   这种大工程且不说,那些占据跟皇宫相邻的王孙贵族,豪绅大户又怎么可能同意牺牲自己手中的黄金地段,成全他人?   再说就算他们同意,也会毁了开封的整体结构布局。   故而开封在乱世为都恰逢其时,可一到了太平盛世,就会受到自身的体量所限制。   洛阳城不一样,当初在布局修建的时候,就冲着国都的体量去的。   南市北市,皇城街坊,都事先规划的妥妥当当。   完全不存在商人在皇宫门口做生意,建个酒楼能够将皇宫上下看得一清二楚,或者宰相干了一辈子,在汴京买不起房子的情况。   在这个时代就没有比洛阳更加合适的都城,地基是现成的,重建、翻新都很简单。   赵普此话一出,引起了不小的动荡。   罗幼度在此之前,已经隐隐透露汴京太小的问题。   现在赵普提议修葺洛阳,明摆着有迎合君上迁都洛阳的意思。   迁都,于国于民都是重中之重的事情,牵扯诸多的利益,自然少不了反对的声音。   庙堂上的文武官员大多都常住汴京,已经安家立业,迁都直接让他们这些年的努力化虚有。   其中户部郎中沈义伦反对得最为激烈,他就是开封人,心自然向着汴京。   沈义伦义正严词地道:“陛下,天下即将一统,朝廷百废待兴,正是发展之机,此时大兴土木,于国不利。”   有反对之音,罗幼度并不奇怪,毕竟迁都一事,牵扯甚广。   但比他想象中的大势抵制,声音明显要小上许多。   略一思索,也是恍然。   历史上赵匡胤也有迁都的意思,结果受到了百官的抵制。   主要原因就是赵匡义在开封根深蒂固,不愿冒险。   赵匡胤也因为他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国策,遭到了文臣的牵制。   罗幼度自己就没有这个顾虑了,他一直维持着文武之间的平衡。   他向着哪边,哪边就占据优势,除非文武同心协力,否则他不会受到任何一方的钳制。   同时,他的威望远非历史上赵匡胤可以相比的。   如果不是真的必须,朝臣一般不会直接忤逆他的意思。   罗幼度见此心底门清,说道:“此事就依赵相的意见来吧,洛阳现嘉瑞,当浴火重生。” ##第一百零三章 金刀杨无敌   身为开国皇帝,罗幼度在文武大臣心底的威信是毋庸置疑的。   他决定的事情极少有人会公然反对。   见他都拿定了主意,也无人再说了。   不过看样子不愿迁都的官员并没有打算放弃,准备迂回而行,寻找别的法子。   毕竟洛阳受战火影响,很多地方都成了废墟。   现在的洛阳百姓大多都集中在当年的东城,余地荒芜落败,杂草丛生。   洛阳宫也因无人居住,长久失修,需要重新修缮,甚至重建。   如洛阳宫的地标建筑明堂就给契丹大军入侵时拆毁了。   明堂是皇宫正殿,必不可缺的存在。   真要迁都,别的可以慢慢修建,这明堂殿必须要有。   不是一时半会儿,说迁都就迁都,就能立刻迁的。   罗幼度在此事上显然没有给出多少回旋的余地,很利索地安排了向训、王仁珪以及洛阳留守吴廷祚负责修葺主持修缮洛阳的任务。   开封的地理位置适合发展经济,国都还差几分味道。   若不是这时的经济重心在中原在江南,罗幼度都有将首都定在幽州的念头。   毕竟从历史的轨迹来看,未来的大敌都在北方。   定都幽州更加容易震慑北地。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迁都洛阳,都有不小的阻力,迁都幽州,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凤凰出洛,给洛阳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也将迁都洛阳的事情提上了进程。   下朝以后,罗幼度特地将赵普请到文德殿,夸赞了一番,还留下他吃了一餐饭。   赵普自是感动异常,一副愿为陛下肝脑涂地的模样,心底暗想:“卢小子,想要取代你赵爹,还早着呢。”   这一号舔狗与二号舔狗之间,终究是水火不容的。   在批阅奏章的时候,罗幼度也收了高丽传来的第一份详细情报。   情报写得很细,将高丽的内部情况,外部情况都做了一定描述。   其中包括了契丹撤回了高丽边境的军队,以及闹得沸沸扬扬的对马岛事件。   罗幼度对于倭国的历史并不了解,故而也不知道刀伊入寇这一事件。   并不知道刀伊入寇的元凶是女真人,无法直接判断出此事是女真所为。   不过看着信中高丽对倭国的态度,不免讶异,这棒子是飘了啊?记吃不记打?   倭国确实或许不强,但就他们那贱脾气,上头了谁不敢打?   不挨一顿揍是不会知道天高地厚的。   高丽现在外有强敌,没必要惹上倭国吧?   罗幼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高于顶的高丽小觑了倭国,保不准会出事。   现在海东出事,得利的可是契丹。   罗幼度略一沉吟,写了一封信让武德司传给伊审征,让他注意契丹与倭国联合。   将信送出,罗幼度也不再多想海东的事情了。   高丽的国事,他是鞭长莫及。   真要给契丹、倭国突突了,那也简单,大不了两个一起收拾了。   瞬间去岛上逛一圈,别说倭岛地方不大,资源还是不错的。   尤其是金银的产量,闻名天下的石见银山,曾几何时产量曾高达全球的三分之一左右。   当然这些都是网上的传言,是真是假罗幼度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有此一说,应该不会少到哪去。   罗幼度随手翻起桌上枢密院的奏章,眼前一亮,是关于杨业的战报。   自从契丹分裂以后,河东与云中加深了往来。   雁门关这一军事据点暂无用武之地,让杨业这样的智勇之将驻守委实屈才。   罗幼度想到了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静塞军。   历史上赵匡义在高粱河吃了大亏,深感骑兵的重要,亲自督建了北宋最强的一支骑兵部队,人数不多。在历次对契丹作战中,未尝败绩,屡次正面打败契丹最强的王牌军队铁林军。   这静塞军的兵源主要就来至于北方的代州、易州。   于是,罗幼度给杨业升了官,命他选择燕赵豪杰,组建一支静塞军,增强边境的军事实力。   还特地将为御营司准备的铠甲先调拨给静塞军装备。   契丹与耶律敌烈之间多有摩擦,大大小小的战役不少。   杨业也多次出兵雁门关相助耶律敌烈与契丹作战。   杨业天赋在这几次的战役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杨业并不适合统帅大军,他擅于寻敌破绽,擅于绕后奔袭来去如风,给他一支精锐,让他自己发挥,他会在敌人最薄弱的时候在敌人的弱点狠狠插上一刀。   装备精良的静塞军,在他手上屡创佳绩。   即便是契丹的耶律休哥对他也大为头痛。   多次设伏想要擒杀杨业,都给杨业躲了过去。   杨业跟后周纠缠的这些年里,将骑兵进退之法,玩出了花。   勇猛无比,来去自如,以少击多,斩杀敌将,短短的大半年的时间就闯下了老大的名望,彻底打响了杨无敌的名号。   当年的刘无敌是北汉人自己叫的。   但现在的杨无敌,那是契丹人叫的。   不过并非是耶律必摄那方的契丹,而是契丹友军。   杨业相助他们破敌,已经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威望。   至少在耶律敌烈的军中,无一人有杨业那般神勇,用兵也无他灵活。   无处不在的杨业,已经成为耶律休哥最头疼的存在。   看着北方传来的战报,罗幼度也不禁叫了一声好。   耶律休哥多次受杨业袭扰,此次进兵,处处设防。   作为契丹百年难求的盖世名将,在一次次的吃亏下,也渐渐成长。   杨业一时半会儿寻不到破绽,他索性退回雁门关,他不从云中走,而是穿过太行山到了幽州,从古北口杀入草原去袭扰耶律休哥的大后方。   耶律休哥真没想到这一招,对于几百里外的杨业也是鞭长莫及。   杨业一举摧毁了耶律休哥的粮队,还在巡敌的时候歼灭一个迁徙中的小部落,抢了十五万头牛羊,大大方方地返回了幽州。   “壮哉!好一个金刀杨无敌!”   罗幼度大笑,杨业的这种用兵风格,注定了他当不了统帅,但是给他一支精锐,他能干出大军统帅都干不了的事情。   “来人,给朕的将军,打造一把上好的金刀。” ##第一百零四章 大舔狗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合上了杨业的奏报,随手拿起最后一封枢密院的奏章,打开细看却是南汉监军传来的消息,认真细看。   自上次潘美利用伍彦柔急于求胜的心理,大破南汉三万兵以后,便再无消息传来了。   他知岭南最大的问题就是山川险阻,大军征伐,翻山越岭的行军都得花费不少时间,也没有催促,而是静等军情。   终于让他等来了。   看着奏章里的内容,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潘美的攻势竟给抵挡住了。   潘美大破伍彦柔之后,很奔放地迫降了贺州,还在贺州举办了一场庆功宴,扬言要直捣兴王府,一举擒拿刘鋹。   他也是这么做的。   宴会后的第二日,潘美就率大军直捣连州,桂阳、郴州的守军见潘美已经杀到了背后,魂飞胆丧,弃城投降。   军队势头之盛,大有一举荡平南汉的势头。   潘美一战打出了中原的威势,也打掉了刘鋹的坚持。   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刘鋹也不在乎潘崇彻胯下有没有蛋,南汉的国祚最为重要,低声下气地请他出山。   为了安抚这位岭南第一名将,刘鋹还给他升官加爵,令其带二万兵驻防韶州,抵御潘美的入侵。   潘崇彻似乎无愧岭南第一名将的称呼,他到任之后,立刻安抚民心,派兵沿着溱水设防,将韶州城山水相依的特点紧密联系,构建了一条围绕韶州的防御工事。   潘美势如破竹的进攻,在韶州下受阻,一连五日,皆无任何进展。   “这潘崇彻有几分能耐啊!”   罗幼度自语了一声,能够挡住潘美的攻势,确实了不起。   但罗幼度也没有过多的在意,作为进攻的一方,本来就处于劣势,面对坚城良将,进攻受阻情理之中的事情,并不奇怪。   何况枢密院的奏疏并非来至于潘美,是随军监军传递给枢密院的军情。   监军这玩意必须要有的,便于随时随地掌控军队的情况,也能约束前线主帅不能放纵。   但罗幼度并未给监军过高的权力,监军仅有监察之权,并无干涉将帅的指挥权力。   潘美心底的盘算如何,监军不可能知道。   罗幼度也不急着过问,他相信如果潘美真的遇到了困难,肯定会修书求援,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而强上。   没有任何消息,可见目前仍在他掌握之中。   罗幼度没有做特别的安排,只是在奏章上写了一个“知道了”。   随手拿过一封议政厅的奏章,罗幼度发现居然是耶律敌烈亲笔写的感谢信,开头第一句就是:“伟大的中原皇帝陛下,粮食已经收到。您的仁慈如草原上的太阳一般耀眼,温暖着云中数以万计的百姓。我族上下莫不感怀您的恩德……”   罗幼度兴致高涨地看着感谢信。   这哪是刚毅勇猛的契丹太宗四皇子,妥妥的一条大舔狗。   罗幼度给舔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正当这时,屋外传来了花蕊夫人求见的消息。   “让她进来!”   花蕊夫人手中端着一盘糕点入殿。   自花蕊夫人入宫以后,宫里的伙食有了明显的提升。   相比尚食局御厨的稳,心灵手巧的花蕊夫人则是重变。   任何食材都能在她手中发挥奇效。   往年宫里的茉莉花、桃花、梨花,荷塘里的莲花、莲藕、莲子大多都是观赏浪费的。   花蕊夫人来了之后,茉莉花让她制成了香囊,桃花酿成了桃花酒,梨花做成了梨花糕,至于莲花更是了,莲子粥、莲房脯、莲子粉、荷叶粥等。   不只是罗幼度一人享受,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皆能获得相同等份的美食。   除了向来清冷的周娥皇,都对花蕊夫人的印象大为改观。   折赛花现在就特喜欢黏着花蕊夫人,主要因为她贪嘴,而符清儿是因为丑丑贪吃……   在人情世故上,花蕊夫人在宫里,算是独一份。   罗幼度心情正好,见花蕊夫人到来,忙招手让她来身旁坐下,说道:“正好饿了,夫人来的正是时候。”   他拿过花蕊夫人做的藕饼,轻咬了一口,藕的脆,粉的糯,综合在一起,口感极好:“夫人的手艺当真一绝。”   花蕊夫人浅浅笑道:“即将入冬了,妾见后苑有一处梅园,就是不知能不能长出青梅。妾最擅长的还是酿梅子酒……”   宫里的梅园种的多是观赏的花梅,并非生果的果梅。   花梅大多结果能力不强,但一些异种花梅,也具有很强的结果能力,只是不如果梅稳定。   一个园子能收多是青梅真不好说。   罗幼度道:“无妨,先看老天赏不赏脸,不赏脸,就去龙津桥附近买一些来。朕出钱,怎么着也得尝尝夫人的手艺。”   他说着轻搂着花蕊夫人纤细的腰肢,看着案几上的奏章,笑道:“这时间过得真快,不久便入冬了,北方的冬天来得比较早,都是朕的子民,受着战祸之苦,只怕难以为继,不能饿着他们。”   说着,御笔朱批,再调一波粮食往云中。   放下手中的笔,罗幼度嘀咕了一句:“马得臣的效果,应该要显现了吧。”   此时此刻,罗幼度口中的马得臣正在怀安县,向耶律敌烈汇报军备物资。   皮革衣物、兵甲器械、粮食军饷,井井有条。   耶律敌烈看着面前的马得臣,越看越是欢喜,暗忖:不愧是我契丹的探花,果然有能力。   马得臣又名马德诚,幽州人氏,学于大儒刘廷高,一直生活于契丹境内,自身并无汉与契丹之别,为避战祸,投奔了云中的族叔。   但随着契丹分裂,耶律敌烈很快就遇到了严重的问题。   他以往掌控的是云中的军权,对于行政事务向来不喜,都是交给地方官员处理的。   但随着他与契丹交恶,他自称可汗以后,不少文臣都暗逃回契丹朝廷。   导致了耶律敌烈手上的人才储备严重不足,尤其是文官方面的政治人才。   耶律敌烈一开始尝试让武将去干文官的事情,结果一团糟。   尤其是大同府周边还有万亩良田,少了精于农业的官员负责,耶律敌烈根本玩不转。   同时缺乏有效的人才选拔系统,导致了境内的文人流失严重。   耶律敌烈想效仿中原契丹,举办科举,结果贻笑大方。   面对种种困境,耶律敌烈甚至都有些后悔走造反这一条路了。   只是他与耶律必摄已经完全交恶,到了这个地步,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耶律敌烈面对诸多问题,急得是寝食难安,最终想到了一计,遇事不决,求爹帮忙。   罗幼度见还有这等好事,毫不犹豫地安排官员北上,指点云中的官员如何管理百姓耕种,传授耕作经验,还帮着他们修建水车引水灌溉田地。   同时中原的科举还特别允许契丹一并参加,而且公允对待,绝不强留人才。   这才稳定了云中的读书人,马得臣便是第一批高中的契丹代表,进士及第,一甲最末的探花郎。   马得臣博古通今,为人又正直不阿,很快就在云中站稳了脚跟,成为耶律敌烈最器重的文臣。   马得臣将该汇报的汇报之后,又说道:“大王,中原天子赠送了一批御寒衣物给前线将士。”   耶律敌烈听了一大段数据,本兴致缺缺,但此刻闻言却是大喜,说道:“这汉人古话说得真好,好话人人爱听,中原的皇帝陛下虽贤明仁德,却也逃不过这个道理。我立刻给他回信感谢……”   他脸上洋溢着自得地微笑,总觉得自己占大便宜了。   耶律敌烈身为契丹皇族,对中原本有着深厚敌意。   可随着事态的发展,耶律敌烈发现要他命的是他的兄弟,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反倒是中原一直坚定有力地给予他支持。   尽管他心里明白,中原未必就存有好的心思,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收到了实惠。   得尽好处的耶律敌烈,心底的那股敌意早就烟消云散了。   为了感激中原的相助,耶律敌烈开始尝试给罗幼度修书致谢。   一开始是毕恭毕敬的公文,罗幼度会适当的给一些回礼。   渐渐地耶律敌烈发现自己写的越肉麻,奉承的越起劲,自己所得的越多,罗幼度给他的赏赐越足。   察觉这一点的耶律敌烈,开始堕落了,不就是写几句好话吗?   不就是溜须拍马吗?   动动笔杆的东西,能够换来额外的物资支援,有什么可犹豫的?   只是假装舔狗而已,又不少一块肉。   牺牲自己的尊严,换取足够的利益,不寒碜。   耶律敌烈并不知道舔狗假装久了,真就成为舔狗了。   这人一旦跪多了,腰也直不起来了。   耶律敌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对中原的态度越发谄媚,整个云中大同府对于中原的依赖日渐加重。   对于这种情况,并非无人发现,只是一直不说而已。   “哦……哦……哦……”   这时大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隐隐约约还听得“杨无敌”的叫唤。   耶律敌烈好奇地走出了帅帐,耶律海思迎面走了上来,一脸的兴奋,说道:“大王,杨无敌真神了,他从飞狐陉直接插到了幽都,由古北口入塞南,袭击了贼人的运粮队,还荡平了一个部落。这即将入冬,耶律休哥后勤又出了问题,正是趁胜出击的时候。”   耶律敌烈见又是杨业,感慨道:“若是我手中有杨业这样的无敌猛将,何惧耶律休哥?”   耶律海思也道:“是啊,军中上下兵士皆称杨无敌英雄了得,也幸亏此人是友非敌。”   耶律敌烈嘴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的兵,心中的第一偶像不是自己的将军,而是杨业。   但很快他将这负面情绪驱散,说道:“立刻点齐兵马,列阵而行,向奉圣州进兵……”   耶律海思讶然道:“大王不乘胜追击?”   耶律敌烈摇了摇头,说道:“耶律休哥这小子有点邪门,与他交战几次,皆中他算计。若非有罗天子派兵相助,杨业也足够厉害,我们早就在他手上吃大亏了。现在有杨业在他们大后方搅动风云,我们已立于不败之地,无必要冒险出击。”   耶律敌烈性情刚毅暴躁,见小利而忘大义,本不至于如此谨慎,但当家作主之后,面对铺天盖地的事物,难免改了些许性子,更兼耶律休哥善军略智谋,能力确实了得。   耶律敌烈在他手上吃了不少暗亏,此刻显得格外谨慎。   奉圣州永兴城。   耶律休哥望着面前的地图,俊秀的脸却透着历经风雨的老成。   这位辽国最出色的名将,年岁不高,只是二十二三的模样,但所经历的战阵一点不少,十六岁就跟随北府宰相萧干出兵讨伐乌古、室韦二部,崭露头角。   他的父亲耶律绾思战死于桑干河畔,得到了耶律璟的怜惜,授予三千皮室军。   耶律休哥凭借这三千皮室军赚取了大量的功绩。   耶律必摄夺位之后,对于耶律休哥更是器重,凡有战事,必让耶律休哥随军而战。   征讨生女真,与耶律敌烈、耶律罨撒葛对战漠北,皆有耶律休哥的身影。   耶律休哥本就有名将之器,吸收了足够的经验,已经成为了契丹独当一面的角色。   “惕隐,叛贼行军极为谨慎,徐徐前进,并未进入我军埋伏圈内。”   奚陌向耶律休哥禀报探来的消息。   耶律休哥笑道:“看来叛贼是学乖了,算了,我军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勉强求胜。传令下去,全军拔寨退兵。”   此次出击,耶律休哥主要目的是练习攻坚之术,练习攻城器械的运用。   幽州一战,罗幼度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虽然契丹将中原工部人才与图纸劫掠到了北方,拥有了相同的科技树。但在使用方面,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打高丽,不可避免的要进攻他们的山城,拥有一支攻坚部队,理所当然。   没有比耶律敌烈更好的磨刀石了。   耶律休哥知进晓退,没有多余的耽搁,选择了立刻撤军。   耶律敌烈的谨慎,意味着失去了纠缠自己撤退的机会,可以从容而退。   “从容?”   耶律休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应该会来吧!” ##第一百零五章 夜袭激战   耶律休哥说的便是杨业。   耶律休哥虽弓马娴熟,武艺不凡,但他用兵灵动,常料敌于先,以计谋克敌制胜。   然在跟耶律敌烈作战时,杨业时常能逃脱他的算计,率领骑兵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他们造成不小的损伤。   作为年少成名的契丹英杰,在战场上向来顺风顺水,杨业的神出鬼没,让他多次错失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时机。   耶律休哥防着杨业,也没有让他占到很大便宜。   但对方就如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时不时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咬你一口。   而且你不能不在意,就杨业的能力,若不能及时应对,阻挡住他的攻势,有很大可能给他以少胜多,成就他一生英明。   耶律休哥深知杨业这种敌人最是可怕,现在还看不出来,是因为杨业跟耶律敌烈根本没有配合可言。   但凡杨业愿意配合耶律敌烈作战,自己不可能打得这么顺。   失利是耶律敌烈的,战果却归于杨业。   “愚蠢的耶律敌烈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情况!”   耶律休哥想到这里,骂了一句。   杨业一支小规模的孤军并不可怕,但是如果有一支强大的正兵在前线吸引自己的主力,杨业这支奇兵的威力将会成倍的提升。   得想法子将他留下来。   耶律休哥目光灼灼,召集了兵将,做了布置。   寒风凛冽,草原上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杨业爬在草地上,如伏地魔一般,借助着秋天的野草,将自己的踪迹掩藏。他目光如炬,眺望着不远处的敌营。   现在是黄昏时分,冬季的草原天黑的特别早。   虽是黄昏,四周却已经灰蒙蒙的一片,天随时都可能黑下去。   在视线中的契丹人正在安营,准备休息。   杨业看着眼前军营大帐层层叠叠,心下也是暗暗赞叹,仅看这营盘布局,即可看出敌将胸中韬略非凡。   他向来艺高胆大,在地形不熟的地方,习惯亲自窥探敌营,寻找破绽进攻。   这次亦是一般,瞧着营垒的后方。杨业目光不由眯了起来,那里有密密麻麻堆放了各种攻城器械。   “倒是一个机会。”   杨业心中盘算,悄悄与几位亲兵退了下去,与所部会合。   “梁都头,你将所有火油聚集起来,我们最后闹他一场,送耶律休哥一个离别大礼。”   杨业脸带笑意,语气充满了自信,言谈间就能给兵士极大的信心。   他的带兵风格常以少打多,最重士气,故而在这方面很讲究,一言一行都有必胜之念。   梁都头叫梁崇赞,是易州人。   罗幼度让杨业组建静塞军,梁崇赞是征召兵卒中武艺最出众的。   杨业提拔他为自己的副手,担任静塞军都头一职。   随着凿井技术的提升,朝廷石油储备充足,各军都能获得一定的储备。   石油的用处非常广泛,除了作战,还能燃灯照明,生火做饭。   这在草原上行军,很多时候找不到干柴牛粪,石油就是最好的燃料。   故而杨业领兵在外,特别要求,每一名兵士都得携带一囊猛火油。   草原的天空就像一块打翻的砚台,漆黑如墨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发光的东西。   整片草原是一片了无生气的黑。   除了呼啸的寒风,听不到半点生机生气。   唯有一股子肃杀之气弥漫在天地间……   杨业领着三千静塞军就在这漆黑的夜色中靠着点点微弱的火光行军。   这是杨业常用的黑灯笼。   烛火在黑布的遮掩下,只能照亮脚下点点土地,三千人的队伍,灯笼还少得可怜,大部分的兵士都是踩着前方袍泽的脚步前进的。   这种恶劣的行军方式,静塞军上下并无任何不适,反而引以为常。   任何一支军队,领袖的风格,往往影响着军队的习性。   杨业训练静塞军的时候,还特别做了夜间行军的练习。   且静塞军属于特种军队,得到了罗幼度的全力支持,伙食荤素搭配合理,皆避免了夜盲症的存在,具有很强的夜战能力。   杨业凭借优秀的方向感,摸黑到了契丹的军寨。   夜风湿润而狂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样。   “上油,点火!”   杨业在夜色中下达了命令。   静塞军的兵士熟练地将猛火油浇在早已准备好的火把上。   随着火焰的燃起,一长串的火把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火蛇,驱散着四周的黑暗。   “杀!”   在火焰燃起的一瞬间,杨业爆喝一声,高举着大关刀冲向了契丹军营。   契丹大寨。   耶律休哥正闭目小歇。   猛然间,骤变忽起。   耶律休哥瞬间清醒,大步冲出营帐,眺望后营方向。   在他看来杨业就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独狼,随时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窜出来,一口咬在他们的咽喉上。   不将这孤狼引出来,他即便撤退都不安生。   古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杨业的嗅觉,不下一定的本钱,无法引他上钩。   破绽并非他故意透露,而是攻城器械无法堆积起来,占地极大,不好防守。   真要派遣重兵布防,时间一久,会让军队陷入疲惫状态。   与其一路防着,不如拿来诱敌。   一团刺眼的光亮在无尽的夜色中爆开,随之化做冲天的火光!   远处后营瞬间化为一片火海,刺耳的兵器交错之声、士兵的呐喊与惨叫声,嘈杂地混在一起。   鱼儿上钩了!   耶律休哥大声高呼:“车骉里、巢朴术、巫马狄,依照原定计划行事,车骉里正面迎敌,巢朴术侧翼阻击,巫马狄绕后断杨业退路。”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契丹中营、前营,瞬间动了起来。   耶律休哥并未在中军等候消息,而是领着亲卫,向后营逼近。   本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浸了猛火油的火把丢在了木头制作的攻城器械以及帐篷上,燃烧的极快。   耶律休哥望着远处烈火冲天的景象,胸口也跟着燃烧起来,焦躁而灼热。   只要能够擒杀杨业,一切损失都是值得的。   如果能够降服他为契丹效力,那就更好了。   有这样擅于袭击的骑将配合自己,即便对上罗幼度,也半分不惧。   靠近了后营,惨叫声与金铁交鸣声愈来愈响,在熊熊烈火闪烁下,景象也渐渐清晰。   一支雄壮的骑军在后营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   他们有序的分做两队,一队高举着无数火把,四下里放火,一队在中营的栅栏和军帐之间与车骉里的军队展开白刃战。   耶律休哥并没有急着加入战场,而是在远处静观战局走向。   忽然,耶律休哥神色大变,高呼不好。   他发现杨业的进攻方向有些异常,他没有乘胜杀向中营,也没有继续绞杀后营,而是向薄弱人少的右翼进攻。   他这是要突围,不是制造混乱。   耶律休哥不再犹豫,亲自领着兵马杀向了杨业进攻的方向。   烈火中杨业手中的大关刀盘旋飞舞,将面前的敌人砍瓜切菜一般,斩于马下。   杨业智勇兼备,作战经验极其丰富。   在后营中来回突杀,并未觉得有问题。   但与车骉里的援兵一接触,便察觉不对劲了。   车骉里的援兵衣甲整齐,并非匆匆来战的状态。   大有可能就是一个局。   杨业虽擅于使骑用奇,却不喜冒险。   这是他常年与后周对弈时,养成的习惯。   北汉的体量远比不上后周,李筠能够失败一百次,而他却不能失败一次。   北汉在高平之战以后,元气大伤,承受不起大败。   见势不对就溜,绝不拖延,也绝不硬拼。   “传令,后队为前队,我来殿后,撤!”   杨业原本打算从右翼破围而走,耶律休哥的及时支援,更加确定了对方是有备而来。   杨业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下达了原路撤退的命令。   静塞军训练有素,听到命令之后,毫不犹豫地放下了一切事务,响应杨业的军令。   而杨业更是怒目圆瞪,不假思索,对身后的亲兵们连个招呼都没打,舞动着大关刀笔直向敌势最盛处冲杀过去!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   笨重锐利的大刀,在杨业的手中如同无物一般。   凶悍的契丹勇士,在这位杨无敌面前,便如纸糊的一样,大刀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亲卫兵将杨业大发神威,也先后高呼而战,将耶律休哥的部队冲杀得不成建制。   杨业并不恋战,趁机而退。   耶律休哥指挥水平极高,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但此刻杨业也脱离了他的钳制。   眼看快冲到营门,忽然侧面杀声震天。   侧翼阻击的巢朴术已经抵达了战场,蜂拥着前来堵截。   在此危局,杨业并未丧失理智,心念电转,有一就有二。   这后方必然还有敌军阻截。   在判断时局后,杨业顷刻间作出了决定,敌人从侧翼来,意味着侧翼是最安全的。   只要能够突破对方的侧翼,既能从容而退。   杨业的应对迅速无比,高呼道:“兄弟们,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血淋淋的关刀指向了巢朴术率兵杀来的地方,一紧手中大刀,咆哮着催马向前!   越是危机时刻,主将的一举一动,就是全军将士的榜样,大刀所指的地方,就是全军行动的方向!   鲜血飞溅中,杨业一骑当千,关刀盘旋飞舞,击碎了前面数层人潮。   他一边杀敌,空闲之余,还发出阵阵大笑。   巢朴术也是契丹的一员猛将,见杨业砍杀自己的兵如同杀鸡宰羊,本就大为关火,对方居然还嚣张地大笑,一副完全没将他们看在眼底的模样,哪里忍得了,抄起自己的狼牙棒就向杨业杀去,笨重的狼牙棒当头砸向了杨业。   火光之下,杨业也发现了巢朴术的存在。   眨眼的工夫,对方已经冲入了两丈之距。   杨业毫无怯意,手中笨重的关刀举重若轻,转锋侧身,借助关刀的刀面轻轻一擦,连消带打,将巢朴术的攻势化为无形。   在两马交错之际,杨业用刀柄一扫,直接便将巢朴术扫于马下。   他并不顾巢朴术的生死,而是继续前突,大刀挥动,十数名契丹兵横尸当场,宛如纸糊的一般。   杨业头也不回,纵马飞过。   至于巢朴术给杨业扫落马背,摔得七荤八素,还未反应过来,就给后边的骑兵踩在了胸口,活生生的践踏而死。   耶律休哥见杨业选择向巢朴术的方向突围,心中便叫不好。   因为有巢朴术在,耶律休哥并没有安排阻截的兵士,不想杨业居然选择此处突围。   巫马狄的绕后兵卒以作无用之功,只希望巢朴术能够坚持一时半刻,给他重新合围的机会。   但杨业的武勇机警,超乎他的想象,静塞军的整体实力亦在他的预料之外。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目送杨业离去了。   看着一地的狼藉,耶律休哥眼中透着一丝不甘,但他很快就笑道:“杨无敌也不过如此吗?还不是落荒而逃?经此一役,他们必然无力再战,免去了百日防贼之苦。”   杨业脱离了战场,领着兵卒继续向西行了十里,方才兵卒歇息,派人放哨清点人数。   “兵马使,加上放哨兵士,共计两千五百二十一人。”   梁崇赞语气有些低沉。   杨业听到这数量,也是微微一怔。   战前静塞军的人数是三千一百一十八人。   自组建静塞军起,大大小小十数战,还是第一次有这般折损。   杨业也颇为难受,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态,说道:“弟兄们不会白白牺牲的……比损失,我们可一点也不亏。”   他说着拍了拍梁崇赞的肩膀,去看望受伤的兵士了。   他久经战阵,见多了刀枪创伤,止血包扎的手法远胜寻常大夫,亲自给受伤的兵士包扎伤口。   休息了一夜,杨业对梁崇赞道:“派人去通知耶律敌烈,就说我们夜袭契丹军寨,烧毁了他们的攻城器械,杀敌四千余数,大胜而归。这一仗是为了他们打的,得让他们高兴一下。”   梁崇赞心中不解,却也依言去办了。   已经抵达永兴城的耶律敌烈听闻杨业辉煌战果,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杨无敌,真英雄也!来人,准备酒宴为杨无敌接风洗尘!” ##第一百零六章 潜移默化 再见奇葩   永兴城!   杨业一入城中,立刻受到了百姓的热情欢呼。   永兴城契丹归为奉圣州,但这里之前却是中原燕云十六州之一的武州。   州内的百姓多为汉人,杨业这位汉人英雄,受到了当地百姓的共鸣。   他们叫唤着“杨无敌”的名字,亲切地给静塞军送上了酒食。   虽说耶律敌烈已经入城,表面上是因为他们的援兵抵达,耶律休哥选择了退兵。但百姓并非傻子,这退敌的功劳是一仗未打的耶律敌烈,还是袭击契丹粮道的杨业,明眼人一望可见。   即便个别真蠢的,也会受到热心人的科普。   杨业谨记罗幼度的叮嘱,热情地与百姓招手示意。   静塞军的兵士很礼貌的拒绝了百姓送上来的酒食,展现出了非凡的军纪,几乎将仁义之师贴在了脸上。   燕云十六州可以分做两个部分,燕七州与云九州。   自罗幼度收复燕幽故地的幽、蓟、檀、涿、瀛、莫、顺这燕七州之地以后,就剩下了云、应、朔、蔚、寰、新、妫、儒、武这位于长城以北的云九州。   这云九州恰好在耶律敌烈的掌控之下。   ……   耶律敌烈见杨业如此得人心,心中有小小的不舒服,却也无可奈何。   他很清楚一件事情,若非中原天子的支持,若非杨业的骁勇善战,他仅靠云九州之地,是无法与契丹抗衡的。   他需要罗幼度的支持,需要杨业与他手中的这支静塞军。   即便不舒服,也得憋着。   耶律敌烈堆起了笑脸,上前说道:“杨兄骁勇无比,可谓万人敌也!”   杨业对于耶律敌烈相当尊重,以军礼叫了一声“大王!”随即谦逊地说道:“大王谬赞,业有此功绩,皆赖大王牵制耶律休哥主力,业只是沾了大王的光罢了……”   耶律敌烈心中大感舒适,尽管心底有些小情绪,可不管是杨业这样的英雄还是中原来的使者,对自己都充满了敬重认可,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原本一直排斥中原的他,现在已经将罗幼度的认可,当作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   耶律敌烈热情拉着杨业为他庆功。   杨业在战报再次出现在罗幼度的案头。   正巧卢多逊也在,罗幼度与之商讨南汉的事情,随手将战报递给了他,说道:“耶律休哥与杨业的博弈堪称精彩,其中很多细节值得探讨。”   卢多逊见战报中透露的凶险,道:“杨业无愧陛下如此器重,当世虎熊之将,莫过于此。”   罗幼度不予置评,微微一笑:“你没看到关键,你说,耶律休哥凭什么笃定杨业会发动夜袭?如此大的阵仗,他总不至于天天布置吧?”   卢多逊先是不解,看了半晌,面色竟也微微吃重,说道:“莫不是耶律休哥已经看出了我们对云九州的怀柔手段,知道杨业为了博取人心,必打这一仗?”   “十之八九!”罗幼度已经反复观看了细节,长吐了口气,道:“耶律休哥此人果然了得,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的大局观……”   “无怪能够让宋朝欲止儿啼了!”   他心里加了一句。   卢多逊肃然道:“真是如此,云九州的动作得加快了。”   自从契丹分裂以后,对于耶律敌烈所掌控的云九州,罗幼度与魏仁浦、赵普、卢多逊等心腹商议,最后定下了潜移默化的策略,通过军政方面的制衡,让耶律敌烈对于中原朝廷产生依赖,兵不血刃的将之吞下。   目前为止效果极好,云九州的核心本就以汉人为主。与中原文化契合,只要耶律敌烈同意,如吴越、清泉纳地一样,不存在任何问题。   唯一有抵触的就是混居在其中的契丹人。   故而需要塑造杨业的英雄形象来让契丹人敬仰臣服。   草原人最敬重能打能战英雄,杨业恰好是最佳选择。   罗幼度道:“萧胡辇这手杀招,朕准备多年了。不过以耶律敌烈的性格,还得让他吃点亏,他才懂得中原才是他唯一的归属。”   与钱弘俶、留从效不同,他们归顺不存在任何心理压力。   而耶律敌烈,不管他态度再如何低下友善,都不可能主动归顺的。   不挨顿打,不知道爹的重要。   “陛下高瞻远瞩,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卢多逊毫不吝啬赞美之言。   他们之前都暗暗在心里觉得罗幼度与萧胡辇,这是在玩金屋藏娇的戏码,直到现在,才发现那是真的有远见。   有萧家这面大旗,必然会造成契丹内部的动荡。   一阵无底线的吹捧,卢多逊看了手中的战报一眼,说道:“耶律休哥这一仗打的莫名其妙,但与高丽联系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他们这是通过实战来练兵,训练自己的攻坚能力。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攻我中原,只能是进攻高丽。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日后腹背受敌,另一方面也是想去高丽的人口财富,增强自己,为日后与我们决战做准备。”   罗幼度道:“朕也有此感觉,不过此事不可控,左右与我们皆有利,就看高丽自己的命运了。”   高丽面对契丹的进攻,无外乎两个结果。   要不惨胜,要不灭亡。   惨胜,中原将会成为得利的渔翁。   灭亡,中原便有理由将海东领土归为己有。   吃到嘴里的,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至于倭国掺不掺合,罗幼度并不怎么在意。   虱子多了不痒,大不了一起收拾了。   卢多逊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战报,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臣愿意出使云中,为陛下收复云九州效命。”   他此次前来觐见是因为南汉陷入僵局,他打算毛遂自荐,前往南汉出力。   他知罗幼度重视安南交趾,存着帮助潘美破敌,再寻机收复安南。   卢多逊如此激进,原因无他,给赵普刺激到了。   卢多逊一直看不上赵普。   两人都是一类人,但卢多逊却是进士出身,才高八斗。   而赵普在学问上就是半调子。   赵普在迁都上立下了大功,卢多逊地位本就不如赵普,这功绩亦比不上,他自是不能忍。   南汉之事,显然比不过云九州重要。   卢多逊毫不犹豫改变了目标,改口出使云中。   罗幼度瞧了卢多逊半晌,也知道赵普、卢多逊之间的不和,只要他们良性竞争,不彼此攻讦,败坏国事。罗幼度身为上位者,反而乐得如此。   现在正在关键时刻,云九州能不能兵不血刃,就在这年余之间,确实需要一人主持大局。   卢多逊的才智足以担此重任。   罗幼度没有犹豫,答应了卢多逊的请求,还在他请求的程度上多给了他一定的权力:“好!不过出使就免了,朕升你为太原知府。太原府与大同府往来密切,物资往来,皆是太原府负责。以你的能力,当一使者,实在屈才,顺便治理一下太原府的民生。”   卢多逊大喜过望,直接喜极而泣,道:“陛下的知遇之恩,臣百死不足以报答,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卢多逊下去了。   看着边走边抹泪的卢多逊,罗幼度笑着摇了摇头。   这家伙……   罗幼度将案几上关于北方的资料整理好,示意内侍送到议政厅由他们阅览后封存。   他伸了一个大懒腰,披在肩上的长袍顺着肩膀滑落。   这少了长袍,罗幼度感到了点点凉意。   秋末时分,开封汴京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   重新披上了长袍,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自己的老家,感慨道:“还是南方的气候好呀!”   他嘀咕了一句:“不知,仲询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那边应该比汴京要暖和得多吧?”   这些日子,罗幼度都在关注北方与高丽的情况,南汉潘美那边反而没怎么关注。   罗幼度前世常住珠江,对于那边的气候很是了解。   冬天穿短袖都是常有的事情……   就在罗幼度将注意力转回南汉的时候,潘美也刚刚取得了一场胜利。   在韶州僵持了两个月,潘美试探性地进攻了几次皆无任何效果。   面对潘崇彻所布的防线,潘美这位征南主帅居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感慨了一句:“潘崇彻无愧是岭南第一名将,有他在,韶州,不易攻取也!”   于是乎,潘美不再纠结韶州,自己亲自领一兵驻扎韶州城下,派遣米信、田仁朗各领一队兵马绕过韶州。   米信率兵去攻打雄州,田仁朗进攻溱水下游的英州。   米信这路军进展得很顺利,雄州的治所浈昌县紧挨着江西的龙南。   至中原军抵达韶州之后,雄州就孤立在外,成了一座孤城。   刘鋹因宠信太监,并不得人心。   雄州未经像样的抵抗就投降了。   而田仁朗在南下英州的时候遇到了强烈的抵抗。   这英州就是后世的清远,过了英州便是南汉的国都兴王府。   英州就是兴王府的门户。   刘鋹重用潘崇彻,却并不信任他,只给了他两万兵马,让他守着韶关。   而英州守将郭崇岳却握有五万大军。   如伍彦柔一样,郭崇岳取得刘鋹信任的方式很简单,胯下少了两个蛋。   相比伍彦柔变态的果敢,为了证明自己,盲目出战。   少了两个蛋的郭崇岳却更加的胆小懦弱。   因为他根本不懂军事,这子就没带过兵。   他是刘鋹身旁老宫女梁鸾真的养子。   伍彦柔大败之后,刘鋹六神无主。   梁鸾真这个老宫女跑到刘鋹面前,向他举荐了郭崇岳,说她的养子郭崇岳自幼演练武功,熟读兵书,深谙兵法,极富韬略,可以抵达中原大军。   然后刘鋹信了,尤其是知道郭崇岳胯下无卵,更是高兴,让他统帅五万大军……   郭崇岳本就是无勇无谋之徒,靠着自宫,窃取高位。   见田仁朗领一万马南下,手握五万大军的他,闻讯后所干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求战,也不是想着以多胜少,而是求神拜佛。   古人大多迷信,岭南这种偏远地方更是如此。   郭崇岳听得大军到来,直接钻进了佛堂,请求释迦摩尼派遣各路神仙助他取胜。   郭崇岳这一套操作直接让大将植廷晓惊呆了。   植廷晓东莞水南人,勇而有略,受先皇刘晟大恩,对刘家忠心耿耿。   中原此次来势汹汹,植廷晓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来到英州,打定了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的念头。   田仁朗来势汹汹,植廷晓来找郭崇岳商讨退敌之法。   结果发现三军主帅居然躲在佛堂的求鬼神破敌。   植廷晓看着虔诚跪伏在释迦摩尼像前的郭崇岳,风中凌乱。   “大帅,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求佛呢!”   植廷晓气急败坏,言语间有些嘲讽。   郭崇岳眉头微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恭恭敬敬地拜了拜,然后拉着植廷晓离开了佛堂,说道:“植将军,越到了这个时候,越要虔诚。唯有虔诚礼佛,佛祖才会降下雷霆怒火,惩治妖邪。”   植廷晓完全不知郭崇岳是真傻假傻,一个让臣子割蛋的君王已经够扯得了,还来一个信佛的大帅?   植廷晓硬着头皮道:“大帅,田仁朗南下部队唯有万余人。我们有五万兵马,占据绝对兵力优势,正是出击的大好时机。”   “不可!”郭崇岳忙道:“中原妖邪,非人力可胜。当据城而守,以鬼神退敌。”   植廷晓气得几欲呕血,厉声道:“神佛要是有用,我岭南早就无敌于天下,何至于陷入如此境地?大帅……中原大军主力为潘帅钳制,此番来攻,只是试探。我们若无动于衷,他们将会愈发放肆嚣张。今日来一万,明日即可能来两万,乃至三万四万。唯有迎头痛击,方可让对方心存忌惮,不敢肆意妄为。坚壁不出,只会坐以待毙,也会让潘帅陷入不可不救被动局面。”   郭崇岳听植廷晓辱佛,顿时火冒三丈,怒道:“我才是招讨使,这里我说的算,不是你……”   植廷晓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着郭崇岳,骂道:“竖子可恨,岭南基业,毁于你等之手。”   他甩袖而走,也不跟郭崇岳汇报,领着自己麾下的八千兵马出战迎敌。 ##第一百零七章 死战 最后的希望   植廷晓出了英州城,第一时间就叫来副将魏庆,道:“你带一队人马,去探寻敌踪,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郭崇岳的愚蠢,让这位南汉为数不多的忠臣良将,肺都气炸了,却又无可奈何。   正如郭崇岳所言,他才是招讨使,五万大军的大帅。   自己不过一个团练军统领,哪有资格说三道四?   望着魏庆离去的身影,植廷晓眼中透着一丝决死之意。   现在的局势很明朗,真正能打的手中无兵,不能打的却握有五万精锐。   韶州的潘崇彻自保有余,无败敌之力。   郭崇岳就是一不知兵的蠢货……只要让中原察觉英州空有大军,主帅却是一鼠辈,绕过韶州来打英州。   就郭崇岳这种乞求佛陀菩萨天罚中原的退敌方法,无异于自取灭亡。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挫敌锐气。让中原知道,英州也是一根难啃的骨头,不要瞎惦记。就算不成,不过早死几日而已。   植廷晓带着死志出战,这还未出英州城五里,便见副将魏庆仓皇而来,惊骇地叫道:“植统领,贼兵杀来了,就在一里之外。”   植廷晓脸色瞬时大变,他真没想到中原军胆肥至此。   自己不过离城不足五里,对方就敢迎头杀来?   “嚣张狂妄,欺我岭南无人?”   植廷晓本就满心愤慨,当即让魏庆去英州城向郭崇岳求援,自己列队待命。   旌旗猎猎,鼓声阵阵。   碧空如洗的晴日下,八千南汉团练军成方圆一里的方阵。   田仁朗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看着面前这支列阵整齐,颇具士气,但衣甲杂乱无章的军队,他没有一点的迟疑,直接高呼道:“刀盾兵在前,长枪手在后,骑兵随我待命,突击……”   在出征之前,田仁朗已经从潘美那里得到了关于英州的一切情况。   他虽不知潘美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但是这一路而来。自己这个主帅好似万事通一般,对于整个岭南的情况如数家珍。   上到岭南的地形地势,下到地方官员的姓名能力,甚至于他们麾下兵卒的情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果不是潘美一早就跟了罗幼度,田仁朗甚至怀疑他就是地道的岭南人。   植廷晓面对田仁朗这有些不符合常理的打法战术,有些惊愕,但局面已经容不得他多想,直接高呼:“来得正好!”   “弓箭手,射击!”   箭矢越空,射入刀盾兵的盾牌之上,好似雨点落地,噼噼啪啪直响。   随着中原朝廷疆域扩大,人口经济的全面提升,物资的自给率越发富足。   兵卒的着甲率已经达到了一个很可观的地步。   这种冲锋陷阵的强兵,人人都装备着镶嵌铁片的札甲。   有盾牌护着要害,箭矢很难给他们造成伤害。   唯有运气不好的,给射中了膝盖大腿,短时间失去战斗力掉队,完全不影响队伍冲刺的速度。   植廷晓见状,暗骂一声:想着郭崇岳麾下的弩兵,愤慨想道:“若老子手上有一支弩兵,中原贼子,岂敢如此猖獗!”   南汉的军制与中原不同,他们分四个编制以地位高低排序:镇军、团练军、左右街军、土军。   镇军相对精锐,是分别由各自的节度使指挥的地区力量,主要负责镇守边疆重镇或交通枢纽处。余下的各军就类似于地方城镇的护卫军和民兵。   郭崇岳手中的五万兵马有三万是装备精良的镇军,而他手中的团练军便如后娘养的一样,并没有像样的装备,更别说是弩兵这种烧钱的玩意。   植廷晓咬紧牙关,用力挥舞令旗,麾下长枪手迅速结成枪阵。   而中原的刀盾兵已经无畏无惧地凭借手中的长盾,顶着长枪,冲入枪阵中心。   两军瞬间就厮杀在了一处。   鲜血四溅。   田仁朗见状,高举着长枪喝道:“兄弟们,碾碎他们!”   田仁朗骑兵的动向,自然瞒不过植廷晓。   但他完全没有应对之法。   作为后娘养的团练军,不具备骑兵这类兵种,只能倚仗长枪兵硬抗。   下令后军的长枪兵向右旋转,争取将护住弓手,避免直接让骑兵给突突了。   盾兵突击,长枪掠阵,骑兵侧翼突击。   田仁朗使用的是最简单的步骑战术,可就是这简单的战术,让植廷晓泛起了无力的感觉。   简单意味着见效快。   中原兵卒的经验、装备、个人的杀敌技巧以及士气乃至兵种,都在南汉军队之上。   在这种正面实力的优劣,植廷晓完全不知应该如何才能逆转。   植廷晓并没有小觑中原,但真没料到双方的差距竟如此巨大,以至于己方有不堪一击的感觉。   “兄弟们,坚持住,援兵就在身后,郭帅的四万兵马,转瞬即至,只要坚持半个时辰,便能让这群入侵我家园的贼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植廷晓大声鼓舞着士气,虽说自己处于劣势,但坚持个把时辰还是做得到的。   只要郭崇岳来援,胜利的天枰就会倒向他们。   这五万打一万,哪有打不赢的道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个时辰已经过了。   植廷晓满头大汗,抵抗的越发吃力,可是他所等的援兵却毫不见踪影。   直到副将魏庆满脸泪痕的来到了他的身旁。   植廷晓这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道:“郭崇岳没派援兵?”   魏庆哭着骂道:“那个天杀的没卵货,说统领不听劝阻,擅自出战,活该有此下场,一兵一卒都不愿意调派……统领,撤吧,撑不住了。”   植廷晓脸色苍白,茫然道:“撤?还能撤去哪?”   他惨然一笑,忽然翻身上马,怒吼道:“事已至此,唯有以身殉国,怕死了自行归降,不怕死的,跟我冲!”   他大吼一声,仿佛半空打了个霹雳,然后纵马上前,舍命出击。   植廷晓通晓军略,手上的团练军,尽管不是南汉主力,却也训练有素,对于自己的长官很是信任。   受他悲壮气概所感染,不少兵士都跟着他舍命一战。   植廷晓势如疯虎一般的冲锋,还真给一直处于优势的中原兵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随着植廷晓力竭倒下,这支南汉团练军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田仁朗抹了抹额角的汗水,心有余悸:植廷晓最后一击,真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收拾战场!”   田仁朗不但要在英州郭崇岳的眼皮子底下击破植廷晓部,还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扫战场。   赤裸裸的蔑视!   这一仗之所以打得如此激进,便是田仁朗一早从潘美那里得知了郭崇岳与植廷晓的情况。   对于郭崇岳是否会出击,田仁朗做个三个假设。   郭崇岳性格胆小怕事,如果植廷晓跟自己打得有来有回,郭崇岳有可能会来支援;如果植廷晓占据上风,郭崇岳百分百支援;但反之植廷晓处于下风,有溃败之迹象,那郭崇岳大概率是不敢来援的。   植廷晓虽有名将之器,但他手中兵马并非南汉精锐,装备配置皆比不上中原。   田仁朗有十足把握占据上风,令得郭崇岳不敢来援。   结果正如他所假设的一样。   ……   兴王府,皇宫。   刘鋹看着卢琼仙、樊胡子、陈延寿、李托、龚澄枢,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焰,他铁青着脸,拿着桌上郭崇岳传来的战报,一字一句,带着寒意的说道:“植廷晓不听将令,擅自出兵,致使惨败,八千兵士,近乎覆灭!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几位狼狈为奸的南汉重臣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不敢帮腔说话。   刘鋹拍案而起,道:“植廷晓或许没听将令,可郭崇岳在英州都干了些什么?求神拜佛?朕给他五万大军,不是让他祭祀佛陀的。结果倒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大胜而归,空有大军在手,连出战的勇气都没有?此等蠢货,竟然还好意思号称‘自幼演练武功,熟读兵书,深谙兵法,极富韬略’?还夸口能够抵挡中原大军?”   “来人,将梁鸾真给朕打杀了……”   刘鋹完全没有自己错了的觉悟,不信为国征战半生的良将,却选择相信一个老宫女的话。事败之后,还将一切都怪罪到了梁鸾真这个老宫女的身上,命人将之处死。   卢琼仙、樊胡子、陈延寿、李托、龚澄枢几人见向来有善的刘鋹动了真怒,各自将头缩着。   “你们一个半个,都说中原不足为惧,现在人家都要打到兴王府了,还有什么话说?”   “怎么了?哑巴了?”   刘鋹心乱如麻,英州是兴王府的门户,最后的屏障。   英州真要失陷,对方将会兵临城下。   “李托,你来说!”   刘鋹自己毫无办法,索性点名让李托出主意。   相比卢琼仙、樊胡子这两个主管内事的女人,以及陈延寿、龚澄枢这两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   李托是唯一一个见过场面的人。   李托出身将门小时喜欢骑马射箭,后来家道中落当了宦官,深得南汉先帝刘晟赏识,跟随他上过战场,被任为内府局令。   刘晟死后,李托为了进一步求得宠信,把自己的两个养女送入后宫。长女为贵妃,次女为美人,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李托现在官居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六军观军容使、骠骑上将军、内太师,妥妥的除亲王以外的军方第一人。   李托支支吾吾,说道:“想要破敌,唯有祯王有此能耐。”   刘鋹一咬牙,说道:“只好如此了。”   祯王叫刘保兴,正是他的弟弟。   南汉军制是以亲王典禁军,而南汉禁军分为六军十二卫。但刘晟是一个杀弟狂魔,几乎将自己的兄弟全部杀绝。尤其是统帅六军十二卫的弟弟,杀得最起劲。   以至于刘鋹即位之后,他的几个兄弟都不敢掌权,只是挂着职位。   刘保兴虽有判六军十二卫的头衔,但实际上没有领过一天兵,每日就是吃喝玩乐。   李托心里知道最合适的破敌人选是潘崇彻。   可他与龚澄枢誉狼狈为奸,常以酷刑欺压百姓,还在刘鋹面前献媚,造事生非陷害老将,以致很多老将都被杀害。   潘崇彻没死是因为他名气太大,杀了怕惹兵变。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潘崇彻起来,只能随口说了一人。   刘鋹命人叫来刘保兴。   刘保兴高挑消瘦,相比肥胖圆润的刘鋹,有着一股英武之气。   “王弟,我岭南一国陷入生死存亡之境,祖宗家业不可丢。朕想来想去,唯有王弟一人适合统兵破敌。”   刘鋹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平素不怎么往来的弟弟。   刘保兴作揖道:“陛下这是太高看臣弟了,能救我岭南的,唯有潘帅一人。臣弟愿意领兵配合潘帅破敌,可让臣弟领兵与中原一战,臣弟自问没有这个能力。”   刘鋹一听到潘崇彻这个名字,心中就窝着一团火,可细细一想,不得不承认,潘崇彻真有与潘美一战的实力。   潘美的那一句“潘崇彻无愧是岭南第一名将,有他在,韶州,不易攻取”也传到了刘鋹的耳中。   只是他不愿也不想承认。   李托表情惶恐,真让潘崇彻崛起,他将死无葬身之地,这一波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忙道:“祯王,潘崇彻在韶州按兵不动,其心未必可信。”   刘保兴早就看李托一众人不顺眼了,只是他手中无权,奈何不得他们。   现在国家都要没了,也就没了顾忌,直接开怼。   “中原有兵十万,潘帅只有两万,你让他拿什么去跟中原一战?潘帅只用两万兵,就逼得潘美毫无办法,此足可见潘帅的能力。”   他说着对刘鋹作揖道:“陛下,若潘帅手上有十万精锐,何愁无法破敌?臣弟以为,想要彻底击败中原,首当其冲重用潘帅,遣援兵北上,让潘帅有足够的兵力与中原一战。臣弟则亲往英州,配合潘帅破敌。”   刘鋹脸色阴晴不定,尽管贺州伍彦柔惨败,现在又折损了植廷晓,损兵折将。但是,南汉军主力尚在。   兴王府依旧聚集了十万勤王兵马,其中包括赖以称雄岭南数十年最精锐的重甲象阵。   这十万是南汉最后的班底,让潘崇彻凑足十万,岂不是要拨于他八万大军? ##第一百零八章 原是内鬼!   刘鋹看着自己的弟弟刘保兴,好一阵犹豫。   目光在卢琼仙、樊胡子、陈延寿、李托、龚澄枢几人身上扫过,见他们神色惶恐,明显不同意重用老将潘崇彻。   此举反而让刘鋹下定了决心,说道:“就依王弟所请,朕特封潘崇彻为马步军都统,全权负责退敌一事。”   刘鋹确实愚蠢,相信的人没有一个好鸟。   但潘美都打到家门口了,刘鋹也自然也发现这几人向自己承诺的事情就没一个兑现的,尤其是举荐能退敌的几人,莫不给吊着锤。   尤其是郭崇岳,尽管刘鋹自己也很迷信,却也清楚在战时求神拜佛是何等的不靠谱。   在这关键时候,刘鋹顿悟了,相比伍彦柔、郭崇岳,潘崇彻地表现,好太多了。   “王弟,朕将象军也交由你统帅,去接替郭崇岳,务必配合潘都统破敌。”   刘鋹此刻是下了血本,将自己手中的王牌都压上了。   南汉朝廷如此荒唐,却能屹立于岭南这穷山恶水之间,少不了巨象军的威慑。   刘保兴听到巨象军,也是精神大振,喜道:“有巨象军相助,臣弟此番更有信心了。”   南汉的这一举动,很快就让位于英州一线的田仁朗探得了。   近乎十万大军的调动,想瞒也瞒不住。   尤其是巨象军,上百头巨象,移动起来声势浩荡,那景象不亚于万马奔腾。   以至于探马回报的时候都是心有余悸,脸上透着几分震恐。   中原兵卒多是北方人,探马平时只是听说过大象这产物。忽然见到数百头巨象组成的军队,自是大受震撼。   事关重大,田仁朗亲自快马赶到了韶州,跟潘美汇报此事。   正巧潘美在于随行将官开会,会议的内容,恰是南汉的动向。   见田仁朗入内,潘美说道:“田指挥使来得正好,本都得到消息岭南伪帝撤换了郭崇岳,以刘保兴取代他坐镇英州,此外还派遣李承渥率领精兵八万支援韶州……”   田仁朗所有话都堵在了嘴里。   还是跟以往一样,潘美的情报工作强大的可怕。自己在一线探得的消息,都远不及他详细。   看着米信给自己让开了一个身位,田仁朗善意地点了一个头,站了过去。   潘美继续开会,说道:“局势已经明朗,岭南能否快速平定,接下来一战,至关重要……”   田仁朗对于潘美已经心服,暗忖:“原来都部署最终用意在此。”   他此来是打算提议,阻截李承渥的八万精兵。   岭南小国,名将唯潘崇彻。   八万精兵若是交付于潘崇彻,后果不堪设想。直接率兵阻截,也许还能将潘崇彻诱出韶州城。   中原兵甲,冠绝天下,战阵交锋,无惧任何人。   现在听潘美如此一说,田仁朗登时明白,原来潘美早存此意。   韶州不好打,故意让刘鋹派兵支援潘崇彻,力求野战取胜。   一瞬之间,田仁朗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触。   但打脸来的就是那么快,潘美大手一挥,说道:“田指挥使,立刻将英州一线兵马撤回韶州,让李承渥与潘崇彻汇合。”   “哈?”田仁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情况?   田仁朗顾念潘美的面子,并没有正面反驳。   而是等会议结束之后,两人在私底下,田仁朗说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见。   “潘都,潘崇彻如此厉害,为何还让他与李承渥汇合?他手握两万大军,已经不好对付。让他握有十万兵马,岂不是更加麻烦?”   潘美轻声道:“道理是这个理,但若潘崇彻有心归顺朝廷,那又如何说来?”   田仁朗惊恐地看着潘美。   潘美笑道:“若非如此,本都岂会一次次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田仁朗这才真正明白了一切。   无怪潘美一次又一次地给潘崇彻戴高帽儿,原来是给他营造出岭南救世主的地位身份。   若非如此,刘鋹又岂会将十万大军交给潘崇彻?   韶州。   “见过潘帅!”   李承渥向潘崇彻行礼问好。   李承渥为了仕途,已经将自己阉割了。   不过与伍彦柔、郭崇岳这样的变态略有不同。   李承渥出身将门是有一定能力的,对于潘崇彻很是敬重,也很同情。   潘崇彻笑着扶起李承渥道:“李将军一路辛苦了,来,与老夫一并入城!”   他热情地拉着李承渥,笑盈盈地领着他入了韶关。   与李承渥一并来的兵马也跟着一并入城休整。   潘崇彻特地为李承渥一行将领举办了酒宴。   李承渥、吴怀恩等将,都希望潘崇彻能够领着他们击退潘美的中原大军,宴席上对于潘崇彻也极为推崇。   尤其是李承渥,拍着胸口表态道:“只要潘帅一声令下,上刀山,下火海,末将绝不眨一下眼睛。”   潘崇彻笑吟道:“壮哉!岭南有将军,何愁中原不退!”   他嘴上说的好听,心底却冷笑道:“敢于挥刀自宫,此胆气,不得不服。”   岭南第一名将!   战功彪炳!   无端招贬!   白身受辱!   临危受命!   怎么看潘崇彻都是一个极度悲情的角色。   但是谁规定第一名将就一定任劳任怨,忠心耿耿?   谁规定悲情角色就一定愚忠,悲情到底?   或许是有这种人,但至少潘崇彻不是。   潘崇彻为南汉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居然给逼得自宫?   不自宫就被贬?   潘崇彻哪里受过这种侮辱。   受辱便罢了,居然还有生命危险。   很多老友如梁克贞、李守鄘、谢贯这些老将都给李托、龚澄枢陷害致死。   潘崇彻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就这种局势这种情况,潘崇彻怎么可能会对岭南刘家忠心耿耿?   潘崇彻只恨自己手中无兵,若是有足够的实力,他甚至都有将刘鋹脑袋砍下来的念头。   潘崇彻也知,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离开军方多年,亲信心腹不是死就是给打散各处,即便自己现在握有十万兵马,这十万人也未必会听自己,不敢过激,说道:“关于破敌之策,老夫心中早有定计。诸位将军安心等待便是……”   他心底加上一句,“坐等岭南国灭,老子率十万兵归降!” ##第一百零九章 溱水列阵   潘美收到了潘崇彻的消息,兴奋地握了握拳头。   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   罗幼度在曹彬出征的时候,已经向他透露将会以他为帅。   在攻伐南汉这件事上,潘美是做足了准备。   他多次派人打探消息,了解南汉的国情政治。   潘崇彻这个岭南第一名将自然也在潘美的视线之中,对于他的情况做了深入的调查。   在罗幼度、曹彬两路攻打江南、巴蜀的时候,潘美就派人找上了潘崇彻。   潘美最厉害的地方是没有让潘崇彻归顺。   潘崇彻这样的老将爱面子,他不想背负叛徒的名号,苟活于世。   为了迎合潘崇彻,潘美给足了他面子,甚至不惜贬低自己,提高他的地位。   潘崇彻什么都不用干,只要作壁上观就能获得名望与地位。   面对如此贴心的潘美,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而潘美这一招也等于灭了南汉的十万大军。   收到了潘崇彻消息的潘美,留下了小股部队在城外故布疑阵,装作大军未动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悄然绕过韶州,直逼英州去了。   英州。   刘保兴一到英州,第一件事就是拿下了只知道求神拜佛的招讨使郭崇岳,并且为战死的植廷晓举办葬礼祭祀,以表彰他的英勇。   刘保兴也未上过战场,不过他读过不少兵书,懂得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对比郭崇岳这种奇葩,那是好太多了。   矮子里拔高个,刘保兴一套最基础不过的操作,在南汉军中居然衍生了奇效,稳住了英州因主帅求神拜佛而带来的影响,稳住了军心。   这日黄昏,刘保兴从巨象军巡视回来。   巨象军是南汉的底牌,最为倚重的制胜法宝,刘保兴也将之视为必胜武器,对其非常重视,每日都要去巨象军走上一圈。   看着那魁梧的大象,刘保兴胸中就涌现一股豪情,都说中原雄兵,所向无敌,那是没有遇到我们岭南的巨象军。   刘保兴正在脑海中想象巨象军冲垮中原大军的景象,忽然就得到了田仁朗再次入侵英州的消息。   “大王!田仁朗绕过了韶州,他们在溱水附近填河,似乎打算将溱水堵上。”   刘保兴略一沉吟,叫了一声:“不好,中原贼子,果然狡诈。”   因战情紧急,他与李承渥两路兵马并未携带过多粮食。   韶州现在有十万兵马,粮草补给仅够半年之久。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田仁朗欲填溱水,摆明了要与他们打持久战。   要将粮食从兴王府运到韶州,走溱水水路是最便捷的,也最安全。   可一旦溱水为中原阻断,他们只能从陆路运粮。岭南多山容易设伏,且中原有骑兵,平原袭扰也是防不胜防。   “不能让他得逞!”   刘保兴当即拿定主意,问道:“田仁朗有多少兵马?”   斥候毫不犹豫地说道:“大概万余!”   刘保兴不疑有他,当初韶州潘崇彻只有两万兵,潘美尚且只敢派遣万人南下,现在韶州有兵十万,潘美哪敢派遣过多的兵马南下?   “哼!这是将孤当作郭崇岳这蠢蛋了吗?真以为孤跟他一样,不敢出战?”   刘保兴想了一想,当即下令道:“来人,传令下去,让吴指挥使、韩、孙、高三位节度使,明日一早,前往溱水破敌!”   他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道:“将方指挥使也叫上。”   刘保兴手中的兵马除了巨象指挥使吴珣的巨象军以外,其余兵士都是来至于郭崇岳手上的五万兵马。   植廷晓与他手下的团练军大部分战死,英州也就剩下了四万两千余数。   补上五千巨象军,刘保兴现在手上的兵力是四万七。   原本刘保兴打算领四万出战,但想了一想觉得自己经验不足,保险起见又加了方祥的五千兵士,凑足四万五千人。   以四万五打一万,还有战无不胜的巨象军压阵。   这一波,怎么输!   第二日一早!   在英州留下两千兵卒驻守后,刘保兴亲自率领吴珣、韩威、孙乾等将,统率四万五千兵马踏着浓雾向北进发。   岭南多山多雾,可视度并不高,一路肃清两翼不断零星出现的游骑,终于在雾散之际,抵达了田仁朗军所在的溱水河畔。   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遮天蔽日的旌旗,是前赴后继一眼望不到边的六万中原大军。   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军阵,刘保兴瞠目结舌,与诸将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   人数有些不对?   不是一万人吗?   这不只一万吧?   真正经验丰富的大将能够通过兵卒的阵容密集程度来判断军队的数量。   刘保兴没有这能力,但明显能够看出对方的数量,远远地超过了自己。   “不论怎样,也只有先迎战再说!”   刘保兴心中慌乱如麻,他这种没有经验的菜鸟,最怕的就是遇到意料之外的变故。此刻已经来到近处,对方又有骑兵,撤退只会给对方乘胜追击的机会。   如此情况,他也只能故作镇定,硬着头皮上了。   刘保兴看了吴珣一眼,道:“吴指挥使,全靠你了。”   吴珣凝重地点了点头。   巨象军笨重硕大,论及灵活性肯定比不上骑兵的。   也不具备复杂的战术条件,向来讲究一力破十会。   随着战鼓声的轰响。   巨象军跃阵而出。   南汉对于巨象军视若珍宝,每一头大象至少都是一丈开外的身高,身长两丈,且装备精良。   战象周身披挂着厚重的铠甲,以厚牛皮为内衬。外面密集的加挂多层鱼鳞状或块装铁或钢制甲叶。象体防御最差的胸部和腹部被整块的厚度铁制板状胸、腹甲保护起来。象腿上也被带活动护膝的铁制甲胄。象头装有护面,甚至连象鼻子上也包裹有锁子甲,作为主要武器的象牙被套上长达七尺锐利矛尖。   战象背上是一座用厚木板制作塔楼。塔楼分为两层,第一层是驭手。第二层是弩手。以战象为核心,四周各有一名持大刀、长矛、盾牌的步卒。   一头巨象就是一个战斗编制,五百余头巨象列队排开。   在吴珣的指挥下,巨象军一步步地冲向中原军阵。   大战便在巨象冲阵中拉开序幕。 ##第一百一十章 就这???   “咚……”   “咚……”   “咚……”   ……   五百余头披着铁甲的巨象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每走一步,都如打鼓一般。   远处的潘美见此情况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心中突突地跳个不停。   平心而论,这五百巨象军的威势丝毫不比万马奔腾来得逊色。   他左右望了一眼周边,不管是米信、丁德裕这样的勇将,还是尹崇珂、田仁朗这样的谋将,表情皆有一定程度的不安。   象这类动物在中原已经绝迹了,寻常人根本没机会一睹。   何况是这种精挑细选的巨型战象……   人类对于未知的生物不可避免地会心生恐惧。   中原兵卒多少久经战阵的老卒,即便让他们对上数倍之敌,他们也有一战的勇气与决心,但是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巨象冲阵。   士气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有些嘈杂,军容都略有不整。   未战先怯!   这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巨象冲阵威力如何潘美并不清楚,这威势确实吓人。   潘美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杀手锏,起不起效果。   根据潘美的了解,南汉虽地处岭南山区,但经济极为发达,海外贸易活跃。通过海外贸易输入岭南的商货不下几十种,号称珠玉之富。   巨额财富除了供给刘家宗室挥霍以外,最大的开销就是巨象军。   作为岭南十二军之首的巨象军,刘家人毫不吝啬开销,用重金堆砌。   如此可怕的怪物军,真就那么容易对付?   不过到了这一步,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潘美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出列高声道:“中原的将士们,莫要给这群大象吓着了。不过就是一群笨重的蠢物而已,完全不足为惧。”   但很明显,他这话效果并不显著。   将心一横,潘美亲自来到两军阵前,高呼道:“我中原儿郎,战无不胜,焉能为几头畜生吓到?督战队听令,本都亲自于阵前迎敌,若退一步,可斩某头。其他人同是如此……”   潘美这一充当表率,位于前排的兵卒先后凛然,强压下恐惧,看着慢慢靠近的巨象军。   “长枪列阵!”   如林枪阵,列于两军之前。   “噗嗤!”   刘保兴是第一次上战场,对上的还是潘美这样的名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但见此一幕,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用枪阵来挡巨象军?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真当数以万万计的军费是白砸的?   血肉之躯,也想抵达所向无敌的巨象军?   刘保兴完全不屑一顾。   中原?   潘美?   不过如此!   但很快刘保兴忽然发现,对面敌人的长枪兵骤然伏地,露出后面上满弩箭的士兵!   漫天的弩箭越空劲射洒向了巨象军!   巨象军一头巨象配备十余兵士,协同作战。   登时间追魂夺命的弩箭将辅佐巨象一并进击的兵卒射得人仰马翻。   不少强劲的弩箭中了巨象,但岭南山中多产铁矿,南汉的冶矿、铸造水平在五代诸国位列前茅,他们给巨象打造的护身铁甲极其坚固。   纵然穿透力强劲的弩矢,也不过是勉强破开甲片表层,只余一小撮箭头刺入巨象身体,无法给巨象造成致命伤害。   弩矢刺入表情的痛处,反而激发了战象的兽性,在御象奴手的操控下,加快了冲刺的速度。   大象看似笨重,行动不便。   但真要跑起来,速度并不慢。   吃痛的巨象有些失控,还夹杂着如雷的吼声,威势不减反增。   潘美吞咽了口唾沫,看着越来越近的巨象,高呼道:“上猛火油柜!”   弩箭造成的伤亡,让刘保兴有些心疼。   可随即见到巨象军发疯似地冲向了中原军阵,又大笑起来:“就这样,碾碎他们。韩节帅、孙节帅,你们也压上去,一个冲锋,就让他们见阎王……”   他大笑的安排韩威、孙乾率兵压上,收拾给象军冲散的中原兵卒。   便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终生难忘。   中原兵不知用了什么魔法,喷射出了一道道火焰冲向了巨象军。   数以千计并中原兵喷出了千道火焰,好似火墙一样,挡在了巨象军的面前。   猛火油加持下的烈焰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一股黄色的烈焰。   相比寻常的烈火,温度更高。   巨象好似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它们停下了脚步,完全不理会背上的奴手,调头就跑,对着韩威、孙乾上来收割战场的军队反冲过去。   刘保兴眼中的狂喜变为了惊恐,嗔目结舌,手足无措。   这一下不只是刘保兴,连潘美都惊呆了。   巨象怕火,这是潘美从潘崇彻打探来的消息。   只要野兽动物就没有不怕火的,这是常识。   但是经过人类的驯化,可以让部分动物减少对烈火的畏惧。   最常见的就是战马,几乎所有战马都需要经过类似的训练,将它对火的恐惧减至最低。   岭南也在做这方面的驯化,结果微乎其微。   大象太过聪明,以至于无法克服对火的恐惧。   为了对付南汉的巨象军,潘美此番出征,随军携带了大量的猛火油柜。   喷火器最早出现于五十年前,梁唐争霸时期。但因当时的技术不足,喷火器存有大量隐患,并未普及。   而中原一直对喷火器加以改良,配合南唐的喷火舰,衍生了全新的喷火器,取名为猛火油柜。   此次还是猛火油柜第一次上战场。   潘美没想到效果这么好,或者说巨象对火的畏惧,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厉害。   看着散发着无敌气息的巨象军,潘美以为此番一战必然是一个惨胜,结果……   就这???   “上,压上去!”   潘美很快反应过来,传令让喷火兵压上去。   但喷火兵似乎受到了重创,只有少部分听命而行。   巨象军的表现是戏剧性的,可是它所散发的威势确实实在在。   猛火油柜喷射的距离在两三丈之间,巨象看到了火焰,感受到热量开始选择逃跑。   彼此相差距离不过四五丈而已,也就是十几米远的距离。   跟正面接触没什么区别,喷火兵早就吓得腿软了。   巨象军的属性点都点在威慑这技能上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逃跑   看着大有劫后余生意味的喷火兵,潘美理解一笑,没有在意他们此刻的无视命令,挥动令旗,让中军的米信、丁德裕出战。   米信、丁德裕在中军看着巨象军冲锋的架设,着实为潘美捏了一把汗。   以勇猛著称的两人,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心底都忍不住发怵。   结果一头头巨象就跟传说中的泥捏的老虎一样,给火焰生生吓退了。   还因为恐惧调头反冲向了自己的军队……   两位猛将看得是乐不可支,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一股羞意。   都为自己让这种玩意吓得发怵而感到羞耻……   太他娘的丢人了。   这收到潘美的令旗,两位知耻而后勇而猛将,互望一眼,各自领着兵马,对着南汉大军冲杀了过去。   刘保兴脸色发白,看着巨象军以无敌的架势将己方军马冲杀得七零八落,人马悲嘶,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一次上战场的他,这种乱局下,无所适从,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如何才能稳住阵脚,反败为胜。   米信、丁德裕两人各领着骑兵队一左一右,配合着巨象军大肆虐杀韩威、孙乾的部队。   连中原的百战劲旅面对巨象军的威势都心生动摇,何况是南汉兵卒。   看着完全不受控制的巨象军向他们这边冲来,南汉的兵将深知厉害,一点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撤吧!”   方祥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面对巨象军的一日。   岭南多山,并无广袤空间。   他们所在的溱水河畔,是一个巨大的河谷洼地,是为数不多可以容纳大军列阵之处。   但也没有多余的空间给躲避巨象军的冲击。   刘保兴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撤撤撤!”   刘保兴哪里还有半点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丧家之犬般,拨马掉头逃窜。   在巨象军的帮助下,米信、丁德裕两位猛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刘保兴带来的四万余兵卒冲杀得溃不成军。   戏剧性的战况,让田仁朗如堕梦中,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潘都这是连巨象也一并劝降了?”   作为友军,巨象军的表现还是极为可观的。   若不是它们以无敌之势,将南汉精锐镇军冲垮,中原军想要取胜,没那么容易。   潘美并没有给刘保兴重整旗鼓的机会,让米信、丁德裕死咬着刘保兴。   刘保兴本想逃进英州城内休整,但米信、丁德裕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一股不将他生擒活捉,誓不罢休的模样。   刘保兴只能选择绕过英州,逃向了兴王府。   田仁朗受命进攻英州。   英州的守兵大多都给刘保兴带走,只余两千团练军,压根就不敢反抗,尹崇珂则负责收编安抚南汉的败卒。   这些都是兵源劳动力……   潘美在英州休息了一日,没有任何犹豫,长驱直入,直捣兴王府而去。   刘保兴这一败,败得彻底。   刘鋹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弟弟,无力地招了招手,说道:“起来吧,此战非你之过。谁能想到我岭南重金打造的巨象军,如此不堪一击。”   他心底气得几乎呕血。   刘鋹小日子过得骄淫奢侈,他用金银打造了一座宫殿,穷极奢华。   为了维护自己奢靡的生活,岭南的税收乃十国之冠,较之后蜀、南唐都更胜一筹。   但再苦不能苦象军。   刘鋹没少克扣军费供自己享乐,可在巨象军的花费上却从无缺斤少两,要什么给什么。   巨象军,那是南汉的镇国神器。   结果……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多造一座宫殿呢。   刘鋹到现在依旧有着超脱常人的思想。   “现今局势,也只能看潘都统了。”   刘鋹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虽说连连失利,但南汉的核心军力还在。   南汉军制分十二卫与镇军、团练军、左右街军、土军。   十二卫是南汉禁军,而镇军是节度使手中的强兵,至于团练军、左右街军、土军皆是地方的护卫军。   除了巨象军以外,伍彦柔、刘保兴折损的皆是镇军、团练军。   南汉现在依旧有十万禁军可用,倒也不急。   潘美虽说占领了英州,打开了兴王府的门户。   可刘鋹并不相信潘美有胆子杀入兴王府,潘崇彻还有十万大军在韶州,随时威胁中原军的后路。   潘美不拿下韶州,威胁不到兴王府。   “报!启禀陛下,潘美率兵南下,已经进入了兴王府!”   “啊?”   刘鋹听此消息,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这一下,刘鋹真的慌了。   为了对付潘美,他将兴王府的八万禁军主力拨给了潘崇彻。   兴王府现在只有不足两万的禁军,哪里挡得住中原大军?   “潘崇彻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潘美杀到兴王府?”   李托立刻道:“臣便知潘崇彻不足为信,他坐视陛下陷入危局,其心可诛。”   不管什么时候,这内斗是不可能停止的。   刘鋹涌现一股莫名的恐惧,他本就不信不愿自宫的潘崇彻,此时回过神来,道:“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去琼州,对,中原没有水军,我们跑到琼州,潘美就奈何不得我们了。实在不行,就躲到海上,就看潘美能耐我何?”   只要不被抓到,就不算输。   刘鋹完全没有皇帝君王的担当,一遇到危险,想的不是抵抗,而是逃跑,带上自己的金银以及娇妻美妾逃跑。   刘鋹这一逃跑,南汉的满朝文武跟着懵圈。   南汉不管怎么奇葩,有一点无法否认的。   刘家开岭南的功绩。   不管怎么说,岭南确实因为刘家几代人的开发,有了全新的面貌。   不少岭南人还是很支持刘家皇室。   潘美兵临城下,固然有不少人动了投降的歪心思,同样有一部分人愿意死战到底。   得知情况危机,皆聚在皇宫,准备抵御中原大军。   然后发现他们的皇帝跑了……   这皇帝都跑了,哪里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兴王府城门大开……   潘美一路杀到兴王府,本想着如何劝说刘鋹归顺,兵不血刃地拿下兴王府。接着顺理成章地劝降潘崇彻……   结果兴王府确实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刘鋹却跑得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汉平   潘美得知刘鋹逃跑之后,向来儒雅随和的他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因刘鋹行事过分,南汉朝廷的官员还没来得及放下心里防线,对于自宫之举,很是排斥抵触。   潘美在兴王府也有自己的眼线,故而他对于南汉的情况了如指掌。   依照道理来说,刘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刘鋹完全不依照道理出牌……   身为南汉的皇帝,他觉得兴王府守不住想逃到琼州,流亡海上,可以理解。   但是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吧?   是东山再起?   还是据岛而守?   不管选择什么,最起码要带兵吧?   朝堂上文武要不要带?   结果刘鋹是存粹的逃命,他让心腹龚澄枢悄悄准备了十艘大船,只装金银财宝跟自己的嫔妃、儿子心腹宦官以及少量的皇宫护卫逃亡入海。   故而留下了南汉满朝的文武官员一脸的懵逼。   皇帝不见了。   尹崇珂看着神色不定的潘美,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潘美大感头痛,刘鋹这一逃跑,可留下了不小的隐患。   刘鋹再怎么昏庸无能,都是岭南的皇帝,擒拿住了他,岭南其他地方只需传檄而定。   现在即便传檄,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潘美此番南下算无遗策,不想在最后给刘鋹的神仙操作,打破了如意算盘。   略一沉吟,潘美说道:“先安抚兴王府的官员,控制住韶州李承渥、吴怀恩等将官的家属,然后派人劝说潘崇彻归降。”   他顿了一顿道:“我们此番南下,并没有水军同行。不方便出海寻踪,你去找些当地的渔民,予以重利,让他们帮着找寻刘鋹下落。”   “遵命!”   尹崇珂应诺去了。   前往韶州说降潘崇彻的是南汉的官员,叫周茂元,他是南汉的太常卿,负责岭南的天文历法。因不是核心职位,并未受到自宫逼迫。   他选择暗通中原,存粹是对于中原的向往崇拜。   周茂元的父亲叫周杰,唐末时任司农少卿,精通历算、术数。他纠正了唐开元间天文学大家僧一行主持编写的大衍历数的差错,并加以修订,著成《极衍》二十四篇,是继任袁天罡、李淳风之后,名动天下的玄学家、天文学家。   周茂元自幼受父亲影响,历算一道极有天赋,一直以来,自视甚高。   但随着中原华夏数字的普及,术数飞速发展。   周茂元意外通过吴越习得中原术数以后,惊为天人,满心都是对中原的向往,成为了一个身在南汉,心在中原的义士。   为了中原的一统大业,周茂元为潘美提供了不少的情报。   周茂元抵达韶州的时候,潘崇彻正在跟李承渥、吴怀恩商议破敌之策。   这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潘崇彻心知自己名义上贵为主帅,但李承渥、吴怀恩带来的南汉禁军,并不受他的控制。   但他利用自己情报的优势,将李承渥、吴怀恩玩弄于掌骨之中。   潘崇彻将自己的兵安排在韶州城外,而李承渥、吴怀恩的禁军居于城内。   四方所有消息,都经过潘崇彻的手,告之李承渥、吴怀恩。   离开了潘崇彻,他们便如瞎子聋子一般。   潘崇彻也没有将他们晾着,时不时就将处理过的消息,告之他们,并且与他们商议破敌妙法。   潘崇彻一开始就定下了破敌之计。   他告之李承渥、吴怀恩,中原明白一路远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锐气不可抵挡。   李承渥、吴怀恩觉得有理,按兵不动。   然后刘保兴惨败溱水河畔,巨象军临阵投敌,英州失陷。   潘崇彻针对局势,又做了一通分析。   然后表示“中原大胜之后,必然会乘胜追击,攻打兴王府。兴王府经过朝廷历代发展,坚不可摧,中原需就地伐木制造攻城器械,至少月余间不会有危险。我们可寻机截断中原后勤,反攻英州,配合兴王府将中原击溃。”   潘崇彻再次说服了李承渥、吴怀恩,继续按兵不动。   任由潘美攻取了兴王府。   又一次的军事会议。   李承渥、吴怀恩面如死灰,表情焦虑。   他们已经得到兴王府落陷,刘鋹逃往海上的消息。   他们的家在兴王府,这兴王府落陷,家人都落在了敌人的手上。   他们带来的八万禁军亦是如此,军心已经开始动荡。   潘崇彻老泪纵横,悲呼道:“千错万错,皆是老夫之错。现今兴王府失陷,陛下逃往海外,生死不知。老臣愧对先帝,今潘美派遣周茂元前来劝降。老夫深受皇恩,愿意与朝廷共存亡。欲杀周茂元祭旗,二位将军,可敢与老夫一同效死?”   他义正严辞,一副忠心不二的模样。   李承渥、吴怀恩皆是缄默。   吴怀恩虽是宦官,早年也是一员善战之将,在刘晟麾下,他统兵攻楚,拔贺、昭,桂、连等十一州之地,但自从跟着刘鋹以后,沉迷享乐,已不复当年之勇,沉迷敛财,胆气不在,惧死惜命,劝道:“潘帅不必如此,此非潘帅之过。一切都是因祯王激进,贸然出击导致了结果。若祯王能够听从潘帅计策,按兵不动,焉有今日之败。”   他们都很信服潘崇彻的全盘战术,之所以造成今日局面,在他们看来全是刘保兴跟刘鋹的无能导致的。   潘美一切算计都在潘崇彻的预计之中,是刘保兴跟刘鋹坏了全盘大局。   吴怀恩不敢明说刘鋹的坏话,只能甩锅于刘保兴。   李承渥亦道:“潘帅无须自责,今日情况,非潘帅之过。”   他犹豫再三,鼓起勇气说道:“不如应了周茂元所请,归降了中原?”   潘崇彻意外地看了李承渥一眼。   李承渥、吴怀恩两人,前者忠义悍勇,对于岭南朝廷忠心耿耿,而吴怀恩贪婪惜命。   潘崇彻一直觉得吴怀恩更加容易松口,已经做好说服吴怀恩,袭杀李承渥的准备了。   不想最先提出投降的居然是李承渥。   其实让李承渥心底亦在滴血,在韶州死战到底,他不会皱一下眉头。为了岭南,他可以不惜生命。   可如今中原拿下了兴王府,将他的家人都俘虏了。   这让李承渥坐不住了。   刘鋹的脑残理论是只要属下愿意为自己自宫,就不会顾及子孙,只为他一人尽忠。   可实际上呢?   那些无后的宦官不在此列,已经有了家室的人自宫之后,对于不可替代的家人会更加的关怀。   李承渥为了向刘鋹表忠心,割了自己的蛋。他知道已经无力生育,家里的两个儿子是李家最后的血脉,对于他们更加的爱护。   李承渥可以一死,但无法坐视延续血脉的两个儿子因自己而死,以至于李家绝后。   兴元府的落陷,逼得李承渥在家国之间必须做一个选择。   毫无疑问,南汉这个国家,不值得李承渥为之牺牲自己的家。   潘崇彻还待说话。   吴怀恩见李承渥率先提出了归降的意思,也不藏着掖着,劝说道:“潘帅,安有君王自己弃国而逃的道理?刘鋹此人庸懦,不能治国,岭南百姓苦不堪言,不配为君。潘帅有大才,何必固守愚忠?岭南本属华夏,中原天子英明神武,可比秦皇汉武,潘帅不如择木而息。”   两人不知潘崇彻底细,居然反劝说潘崇彻归顺中原了。   潘崇彻见两人言语真诚,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韶州这十万大军归顺,整个岭南就再无像样的力量能够抵御中原大军的征伐了。   虽然逃了刘鋹,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面对潘美的檄文,绝大多数的南汉官员都选择了归顺。   即便有些愚忠的,不愿归顺,也没有动抵抗的念头,而是弃官不干。   一个多月间,岭南绝大多数的州府逐一回归中原。   其中包括了崖州、琼州、儋州、万安州、振州这五州之地。   也就是说刘鋹并没有逃到海南岛,具体到了哪里,潘美也不清楚,只能如实将一切禀报。   罗幼度对于刘鋹跑了一事有些意外,得知缘由,也忍不住笑道:“这叫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刘鋹这是成功用自己丰富的经验,逃脱了仲询的算计。”   与潘美最要好的曹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曹彬问道:“岭南平定,仲询不知何时凯旋?”   罗幼度诧异道:“怎么?想他了?”   曹彬作揖道:“是有一些,主要还是惟德、惟固,常问他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曹彬、潘美私交甚好,潘美出征在外,他的儿子便跟着曹璨、曹珝一起学习军略。   罗幼度摇头道:“仲询这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岭南的情况与江南可不一样。”   江南大部分地区经过多年的开发,已经脱离荒芜落后。   而岭南沿海一带,确实发展得极好,可山区依旧相对落后,穷山恶水之间,常有盗匪出没。   并非派个官员就能解决一切的,还得靠兵威慑征讨,等岭南彻底稳定了,才能北归。   针对岭南的归附,罗幼度废除了南汉的兴元府,将兴元府改为广州府,特设都督府,而潘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第一任的广州都督,负责岭南的一切军政事务。   表面上罗幼度让潘美稳定岭南局势,实际上对于安南交趾也是存着点点觊觎之心的。   毕竟现在安南正在动乱之中,不分一杯羹,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   岭南布海口。   陈览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青年,心中感慨,说道:“久闻先生博览群书,富赡词翰,所著词句,堪称岭南之冠,今日一见,确实了得。”   陈守中是岭南进士,潘美见其口才了得,特地任命他为使者,让他出使安南拜会陈览。   陈守中作揖道:“在下原本自视甚高,可自拜读李煜词作,不敢称冠。中原人才济济,天子海纳百川,盛世已临。”   交趾最初也在南汉的管辖之内,但是在三十余年前叛乱,本地豪族吴权叛乱占据交趾自立为节度使。当时刘(上龙下天)封儿子刘洪操为交王领兵攻打,结果刘洪操不敌阵亡。刘(上龙下天)认为不祥,便放弃了收复交州,为日后的交趾独立留下了隐患。   吴权成功从南汉分裂,自立为吴朝。   但吴权短命,还来不及坐稳位子,就得了重病,留下遗命,让杨皇后的兄弟杨三哥辅助其子。   杨三哥篡位自封杨平王,控制吴权次子吴昌文等人,长子吴昌岌则出逃。   杨三哥并无威信控制交趾,使得交趾彻底分裂,地方十二个大豪强割地称雄,互相混战,故称十二使君。   陈览就是十二使君之一,而且他是最早反抗杨三哥的豪强之一,实力在十二使君中是数一数二的。   自中原南征以后,陈览就一直关注岭南的战事,得知潘美率兵长驱直入,直捣兴元府,覆灭岭南刘氏政权,心底是又喜又惧。   喜是因为有机会回归中原怀抱,这个时代的交趾豪门贵族都承认自己的根来至于中原华夏,能够回归华夏,是一大喜事。   但陈览也知罗幼度的手段,他容不得国中国的存在。   陈览担心罗幼度会强势介入交趾,从而让自己的利益受损。   他想联系中原,表示自己愿意奉中原为主,但又担心中原提出苛刻的要求,左右为难。   不想中原居然先一步派遣了使者来布海口,这一下让陈览悲喜交加。   几番交谈,陈览意外发现如他所想不同。   中原天子似乎没有收他们权的意思,反而承认他们的地位,只要他们能够尊中原为主。   “果真如此?先生莫要诓我,罗天子的威名暴于山川五岳,四海八荒,老夫身处安南,亦是久仰大名。”   陈览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陈守中,罗幼度的霸道是人所共知的。   陈守中作揖道:“使君不闻因时而异?陛下才智我等无法揣测,对于安南局面,他是了如指掌。安南上下多化外之人,他们不服教化,若派朝廷官员治理,必生祸端。于此地,当以地方豪强治理,方能长治久安。故而使君不必过于担心,他不但不会伤及使君,反而欲推使君为安南之首,协助朝廷,统治安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万胜王丁部领   陈守中的话让陈览心动了。   安南交趾这一块地方现在就是水浅王八多。   屁大点的地方十二使君,还不包括一些实力稍微强一点的盗匪势力。   总之为了利益,一众人打得头破血流。   安南这边的情况与中原的内乱争天下又有小小的不同。   中原的内乱大多都是群雄为了利益思战,而百姓思定。   安南是地方豪强为了自身的实力求战,当地的土著也是好战分子,非常排外。   他们不服王化,生活的方式很是野蛮,画地为界。或居住村落,或居住山洞,将入境的外人视为猎物。   安南本地土著的人数远超过汉人,因为汉人有智慧,他们服从汉人的管制,但是汉人如果无法满足他们的利益,就有给推翻的可能。   因此为了争夺一点小利,都可能引发一场大战。   陈览是十二使君中实力最为强劲的豪强之一,自然存有扫平其他使君,在安南称王的念头。   所顾虑者,不过是担心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扫平了安南诸多使君,结果跟吴越、清源军一样,去中原享福。   现在得知中原罗幼度的意思,暗暗心惊之余,心中大定,知罗幼度对安南局势定有深刻了解,才有今日之举,对着中原的方向,隆重的跪伏在地,磕了九个响头,道:“陛下目光如炬,臣陈览佩服!臣得陛下器重,决不负陛下厚望。”   他起身对着陈守中诉苦,“先生不知安南情况,安南山民众多,他们不服王化,蠢笨蛮横且无知,不愿接受礼教熏陶,且非常排外。即便是我等,很多时候都要受制于他们。”   陈览这话并不夸张。   陈览在安南交趾有很大的名望,给当地人尊称为明公,相比那些不择手段地枭雄,陈览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他对外公允,对内仁善,很得民心。   为了更好地治理百姓,他十数年都在推广汉化,但结果很是一般。   当地的土著太多,他们养成了自己的习惯,有自己的语言,向来生活简单,不怎么动脑的他们,很难接受先进的汉文化。   历史上就是这样,随着宋太宗赵光义在安南的惨败,中原的威严在安南荡然无存。   最后统治者面对安南的大势所趋,接受了地方土著的同化,汉话与当地的语言融合,成了越芒语。   语言不通,至此以后,安南归附就难如登天了。   陈览算不到未来,但境内土著过多的危害,他是深有体会。   两人已经达成共识,开始拟定合作细节。   陈览的领地位于布海口,日后的越南的太平省奇步,境内有一个港口,可以与广州港亲密接触。   不管是经济还是战略上的支持都很便利。   同时陈览的领土位于红河三角洲,有着成片的水稻田,水稻甚至一年三季,也能给予中原不小的支持。   互惠互利。   陈览红光满面,这有中原的支持,一统安南,指日可待。   送走了陈守中,陈览如堕梦中,这个人都飘飘然的。   心腹华阳提醒道:“明公,丁部领那边还等着消息呢。”   陈览怔了一怔,这得到中原支持,他心情大好,居然将这事给忘记了,沉吟片刻,说道:“那就见一见吧。”   虽得中原支持,有了靠山,陈览却深知打铁还得自身硬。   如果一切都靠中原,自己就是刀板上的鱼肉。   自己得展现自己的价值,展现自己的实力意义,向中原朝廷证明自己有能力与资格镇住交趾。   自己所部兵力多、地广、家财富有,唯独缺少能征善战之将。   丁部领是交趾名将,若能说服他跟着自己干,大事可成。   丁部领的领地与陈览的布海口很近,就在东南方的华闾洞。   丁部领并不属于十二使君之列,但他的实力不亚于十二使君。   丁部领是交趾的汉化蛮人,父亲丁公著是驩州刺史。在他还小时候,丁公著便去世了,由丁部领承袭其位,割据大黄华闾洞。   华闾洞本实力弱小,但丁部领却是难得的人物,南征北战,因无一败绩,被部众推戴为“万胜王”,成为了不亚于十二使君的存在。   “父亲,好消息!”   丁匡琏大步入洞,来到丁部领的身旁。   丁部领身材魁梧,一张巨大的鞋拔子脸,显得格外奇特,细长的眼睛透过一丝笑意,猜测道:“陈明公已经同意我们归顺了?”   丁匡琏道:“这倒没有,不过已经传来消息,让父亲去布海口一叙。想来就是为了商议我们归顺一事,我华闾洞的实力,交趾上下谁能不知?父亲愿意归顺,陈明公又不是傻子,岂会拒绝?”   “好!”丁部领毫不犹豫地道:“为父这就走上一趟,去拜会拜会‘父亲’他老人家……”   父子两人因为这一声“父亲”相视笑了起来。   丁部领此人手上握着的就是一副主角剧本,出身将门,但父亲早亡,自幼孤苦。叔父窃取了他父亲的势力遗产,将他们赶到山神祠旁的一个山洞里。   丁部领在自己母亲谭氏的支持下,召集了父亲旧部,成功将叔父丁预击败并招降,获得了立足交趾的根基。   接下来南征北战,无一败绩,成为了名动交趾的万胜王。   不过丁部领军事力量强横,但政治力量极其一般。   他是汉化蛮族,并非是真正的汉人士人豪强,得不到士人的支持,空有军事能力,却因缺乏钱粮,无法远征,长期对外作战。   丁部领野心极大,早有成为交趾王的壮志雄心,只是空有军事力量,却无钱粮支持。   面对这一窘境,丁部领想到一个办法。   认爹!   陈览陈明公有钱有粮有地盘还没有儿子。   丁部领上门去给他当儿子,待他百年之后,陈览的一切都是他丁部领的。   他丁部领手上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雄兵,再得陈览的钱粮,拿下交趾岂在话下?   丁部领得陈览召见,没有任何耽搁,轻骑快马抵达布海口。   陈览对于自己未来手下的第一大将很是尊重,亲自出城迎接,见丁部领那奇特的相貌,心中大喜。   这古书上云:天生异象,贵不可言。   这丁部领这一张可以跟驴脸比长的鞋拔子脸,一看就是贵不可言。   历史上陈览一见丁部领这容貌,就心生欢喜,将他收为义子,并且将自己的军队交给他统领。   在陈览百年之后,丁部领整合了布海口的财力物力以及华闾洞的军事实力,一举平定了十二使君之乱。   但现在陈览知道,自己无后也是中原选择自己的原因,他可以担任第一任交趾的无冕之王,但第二任的选择权,他说的不算,便没有了收义子的念头。   丁部领生的如此奇特,当自己手下的第一大将,正好合适。   丁部领看着面前心目中的“爹”,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见过明公。”   陈览哈哈大笑:“久仰万胜王的大名,果然,名如其人,了不得。如父若知,你有如此成就,九泉之下,想必也很欣慰……来,随我入内一叙。”   两人一人想收大将,一人想认爹,格外合契。   直到陈览说道了正题:“给丁贤侄透个底,老夫已经与中原取得了联系。潘美即将举荐某为静海节度使、安南都护。这任命一旦下达,老夫将举天子名义,讨伐叛乱。届时,便以贤侄为帅吧,你我一并为中原效力。”   丁部领的表情瞬间僵硬。   相比陈览这种来至于华夏的交趾士人,丁部领身为地方土著,对于中原可没有半点的归属感觉,反而很是敌视。   交趾是话语权都在汉人组成的士人集团,他们这些地方土著反而不得重用。   想着自己费尽心思谋划至此,居然比不上中原的一声呼唤,心中大感不平,说道:“不知中原天子是否可信?当初岭南的皇帝也信誓旦旦说这说那,结果还是一言不合就派兵征伐。”   这潘美南征,丁部领就有不祥的预感,不想果真如此。   陈览还以为他为自己的利益犯愁,说道:“中原天子英明神武,必然不会亏待贤侄的。就限制的能力居于交趾,那是屈才,不如此番好好表现,在表功的时候,老夫向陛下举荐你入朝为将,与曹彬、潘美、李处耘这类名将为伍,去跟契丹这样的对手战斗。要是年轻一个十岁,老夫才不会将此机会让给你。”   丁部领强作镇定,虚与委蛇,在陪陈览灌了一辈子酒以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华闾洞。   丁匡琏迎面而来,笑道:“父亲,天大的好消息。”   丁部领心头火起,骂道:“有什么比陈览得到中原支持,更好的消息?”   他酒意上涌,抽出腰间宝剑,对着身旁的一棵碗口大的树砍了过去。   剑入大树三分,不得前进。   他连续挥砍了三剑,成功砍折了宝剑。   丁部领将宝剑一丢,骂道:“陈览,这畜生,是我交趾的罪人。可耻,可恨。”   丁部领想做的是交趾皇帝,而不是中原傀儡,中原的一条狗。   陈览与中原合谋,在他看来不易于请董卓入京。   就中原的尿性,染指了安南,就如回旋的余地了。   丁匡琏脸色也是一阵苍白,看出了这背后的问题。   中原掺合进来就不会有好事。   丁部领发泄了一通,心气略顺,说道:“你的消息是什么?”   丁匡琏说道:“我们的人在打鱼的时候,从海里捞了一人。居然是岭南的太监……”   丁部领精神一振,惊呼道:“是刘鋹?”   刘鋹亡命海上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方。   交趾与岭南相邻,消息早就传开了。   丁匡琏道:“八成是他的人,他受到了惊吓,还没来得及审问。孩儿是从他的衣服材质跟身上携带的岭南官印猜的。……”   “走,带我去看看!”   丁部领心中大动,根据传来的消息,刘鋹跑的时候,带走了岭南存储多年的财宝,要是能得到这批财宝,那就算没有陈览,自己一样能够成功。   来到了洞窟,看着已经换上皮革外衣的一个无须胖子,蹲坐着土床上一角,抱着被子,一脸惊惧的看着进来的丁部领。   丁部领开门见山地抽出了丁匡琏腰间的剑,丢在胖子面前,说道:“我们华闾洞不养无用之人,要不说一些换你命的消息,要不你自裁了。”   剑在土床上翻了好几个边,嗡嗡直响。   无须胖子打了一个寒颤,说道:“在,在下龚澄枢是岭南的万华宫使、骠骑大将军……”   丁部领、丁匡琏互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幸喜。   龚澄枢,那可是刘鋹最器重的亲信呀。   就是不知为何会在大海上漂泊。   原来刘鋹领着妻妾小部分心腹还有宫中侍卫流亡海上。   一开始小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但随着时间一长,矛盾不可避免。   卢琼仙、樊胡子、龚澄枢这些人在南汉因刘鋹的宠信,嚣张跋扈习惯了。在海上漂泊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结果悲剧了。   县官不如现管,他们这些大人物,在这关键的时候,失去了身份地位的加持,比不上基层现管官员。   刘鋹逃的急切,随同携带的宦官卫兵不多,都是刘鋹身旁的老人,平时都是欺负别人的存在。   哪里受得了卢琼仙、樊胡子、龚澄枢这些人的鸟气。   一开始还能克制,随着生活越发枯燥无味,冲突矛盾开始爆发。   卢琼仙、樊胡子莫名失踪,不知去向。   樊胡子便罢了,就一女巫,可卢琼仙挂着侍中的官职,还有另外一层身份才人。   刘鋹的女人,就这么在船上消失了。   刘鋹根本不敢过问,龚澄枢、李托也意思到情况不对,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在海上漂泊了大半个月,来到了南海的一处无名岛,寻找水源。   龚澄枢无意中听到宦官与卫兵合谋,直接盗走刘鋹的船只财宝。   龚澄枢惊慌之际,将消息告诉给了刘鋹。   然后密谋变成了明抢,龚澄枢为了逃命,抱着一个大木桶就跳进了大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上中下三策   龚澄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这类人就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为了活命,为了利益,哪管其他,将自己遇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细说,还将刘鋹之前停靠的岛屿给丁部领标示出来。   丁部领听得是眉飞色舞,拉着自己的儿子走到一旁,说道:“这是老天助我!”   丁匡琏也激动地说道:“有了这笔钱,我们大可以自己干,没有必要求陈明公。”   丁部领眼中泛着异彩,他比丁匡琏想得更多。   丁匡琏的眼光只是当下,丁部领已经在着眼整个交趾的未来了。   现在的交趾十二使君各自为政,还有十数如他一样的地方山民占据洞府城池自食其力,就如一盘散沙。   交趾这个地方盛产粮食,故而人口众多。   但是实力最强的三阮、杜景硕、陈览单独一人,也凑不齐两万以上的军队,实力太过分散。   而中原朝廷却能够轻易地调集十万以上的军队远征。   这力量并非交趾能够抗衡的。   陈览现在可以说已经占据了七成的赢面。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在陈览正式得到中原册封之前,取代陈览。   中原需要一个代理人,选谁不是选呢!   但这也是最难走的一步。   愿意给中原当儿子的多了,中原看不看得上,认不认才是关键。   丁部领心里清楚,自己身为交趾当地蛮人,虽受过汉文化的教育,学过几年的孔孟学问,但跟陈览、三阮、吕唐、范白虎、李奎这些汉人豪族没有什么可比性。   所以丁部领还有第二套、第三套方案。   迫使中原认自己这个儿子跟中原对着干。   相比跟中原对着干,丁部领还是觉得迫使中原认自己这个儿子更加靠谱一点。   在中原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让交趾彻底的乱起来,搅浑交趾这潭浑水,成为唯一的继任者。   向中原的爹证明,自己比陈览更有优势更加年轻,也更适合做儿子。   但不管哪一条路,无不需要巨额财物支持。   龚澄枢的出现,正好能够弥补不足。   丁部领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对丁匡琏说道:“你安排人去将刘鋹接来,记得事情要做得干净利落,莫要他人知道……”   刘鋹留着还有大用。   真到了最后一步,跟中原死磕对着干,刘鋹的身份还是能在南汉掀起不小风浪的。   但如果刘鋹的事情,提前暴露,也会给中原留下不好的印象,可能导致认爹之举,徒生波澜。   若非丁部领还需联系其他使君,将陈览得中原支持的事情泄露出去,此事必然是亲自行动。   时间紧急,也只能让丁匡琏去处理了。   便在丁部领密谋夺取交趾的时候,潘美还在处理着岭南的军政要务。   岭南刘家四代人除了刘鋹没脑子,其他的刘隐、刘(上龙下天)、刘晟尽管或多或少有些心理变态,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唐末期间岭南人口大量锐减,有统计人数在十四万户之间。   但经过刘家的治理,南汉全国六十州二百余县,总户有十七万之多。   南汉统治的这五十年间,人口提升了足足三万户,足见刘家对于开发岭南还有着巨大贡献。   不过刘家人给岭南定下的税赋,苛刻的令人发指。   还有刘家人生性残忍变态,制定了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炮炙、烹蒸、水狱之法。   若不是拥有广州港这生金窟,岭南的财富根本不及刘家人挥霍的。   潘美才兼文武,不管文治还是武功,都是一流水准。   广州都督担任得游刃有余。   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刘家定下的苛捐杂税以及严刑酷法都废除了,赢取了大量的民心。   然后先礼后兵,派遣南汉的官员宣扬中原的仁政。   自刘鋹上台之后,挥霍无度,朝政混乱,地方官员也是欺上瞒下,境内有很多不入岭南户籍的蕃人,还有很多受不了隐匿山林的百姓以及入山为盗的贼人。   潘美有实力荡平一切盗匪,但他能不动武就不动武的做派,给他争取了大量的民心,加快岭南人对中原朝廷的认可。   这日,潘美与陈守中、王硅、钟允章、钟有章商议广州港的治理问题。   潘美问道:“在下查阅档案,发现广州港的商贸船队为何一批一批的?是有人垄断了南来北往的船队?”   广州港在唐朝的时候是广州通海夷道的起源地,但随着黄巢屠杀十万胡商,刘家人商税极重,西方的远洋船队更喜欢去泉州港,极少来广州港了。   但广州港并未因此没落,在南海东南亚地域的诸多小国商人依旧以广州港为主要贸易平台,是整个南海的经济中心地。   王硅曾经担任过三司使,最有发言权,说道:“并非有人垄断,是因海上有几波贼人,致使商人不得不约定时日,抱团而行。”   潘美诧异道:“刘氏不管嘛?”   王硅苦笑:“刘氏曾有一支水军,护卫海上安全,以至于周边海商不断。可因为维护水军开销巨大,废除了水军,南海外也冒出了几波贼人劫掠。这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周边商人约定好了每月上旬、中旬一并出海。”   潘美微微摇头:“愚蠢至极……这样,某上表朝廷,申请于南海组建一支水军,解决此患。”   他们又针对岭南的情况细商,潘美将岭南的问题事无巨细地写下,然后写上处置的方法,很谦逊地派人送往议事厅请教。   便在几人商议到兴头上的时候,外边传来了交趾大黄华闾洞丁部领遣丁预携重礼求见的消息。   潘美不动声色,笑着让陈守中、王硅、钟允章、钟有章几人先行退下,让人将丁预请到了大堂。   丁预是丁部领的叔父,早年强取了丁公著的政治资本,将丁部领流放。   丁部领成年之后,杀了回来,打败了丁预,还大度原谅了他。   丁预见丁部领确实能成大器,便跟着他干了。   这一见面,丁预见潘美超凡的气度姿容,瞬间心折,马屁随之而来:“潘都督龙章凤姿,世所罕见。我家刺史久仰先生大名,特携重礼求见。”   潘美眼中瞳孔微缩,他是何等机警,瞬间明白交趾有变。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交趾乱起   潘美政治嗅觉很高,在朝堂武臣中是数一数二的,也就符彦卿、王景这种摸爬滚打的老江湖可以与他相比。   此次南征罗幼度给潘美的实权极大,甚至超过了南征江南的曹彬。   尤其是在交趾的事情上,罗幼度给了他自主的权利。   越是这样,潘美就越发谨慎,对于朝廷扶持的对象选择,慎重又慎重。   十二使君以及丁部领这类武装势力,潘美是反复研究解剖才选定了陈览。   接下来就等着罗幼度安排的册封使者抵达,陈览即可高举中原的大义,一统交趾。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出现了一个搅局者,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足以给潘美敲了警钟。   两人试探性地一阵寒暄。   丁预说道:“安南交趾于始皇帝起便是中国故地,我等皆是中原子民。是吴权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自立吴朝。我主丁刺史一直信守奉中原为主的政策,拒绝与吴朝往来。若非岭南刘氏阻挡着朝贡之路,我主早已派出使者前往汴京朝贡。得知潘都灭伪汉,我主又惊又喜,耗时月余,准备了两份大礼。一份作为潘都的见面礼,一份进献朝廷。”   他知道中原向来好这一口。   什么古来就是中国故地。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将交趾卖得一干二净。   至于他口中的不承认吴朝,也确有其事。   但真要说是为了中原,那就扯淡了。   是因为丁部领不愿意纳税,然后就与南晋王吴昌文与天策王吴昌岌打了起来。   潘美肃然道:“想不到交趾居然还有如此忠贞之士,潘某定向陛下禀明一切。”   丁预想要的自然不是这敷衍的一句话,而是讨得实利,得到中原朝廷的册封。   有了册封就有大义,华闾洞现在有钱了,军事实力又强横,抢在陈览之前拿下大部分交趾,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潘美心知肚明,一手太极功夫打得出神入化,再三强调自己只是岭南的一个都督,无权干涉交趾的国政。   同时还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陛下再三嘱咐潘某,要注意邻里关系,维护南海一带的稳定和平,似乎并无插手交趾的意图。”   如果不是已经从陈览那里得到了消息,丁预差点就信了。   他看出来潘美没有改变的意思,不再勉强。   他们本就不指望一帆风顺,今日只是拜个码头,与潘美打好关系,为未来做准备。   两人不再谈论国事,单纯的友好往来。   丁预虽是交趾土著,汉化程度却极高,而潘美也极为健谈,气氛融洽。   送走了丁预,潘美立刻对身旁的张昭允,说道:“仲孚,你去统计一下丁预送来的礼物,将名单给我。”   张昭允是一位很稳重的青年,此次征伐中,潘美在军中发觉的人才。   勤快稳重又不思机敏,潘美对他甚至动了收女婿的念头。   张昭允很快便将名单交给了潘美。   潘美只是看了一眼,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刘鋹在丁部领的手上。”   这并非潘美瞎想,而是丁部领此人是潘美重点关注对象。   交趾十二使君的崛起都是有家族底蕴的,而丁部领虽说也有一个当刺史的父亲,但丁预已经夺走了他的政治治本。   丁部领一点点凭借自身实力,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还打出了万胜王的名头。   吴昌文、吴昌岌二位使君人合力进攻华闾洞都铩羽而归,风头之盛,毫不亚于十二使君。   丁部领最大的问题就是穷,无钱无粮。   丁部领自己又是有野心野望之人,从不重视自己的生活。他跟麾下的子民同吃同睡,不用奢侈品享受。   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拿出如此多的奢侈品给自己送礼?   除非一夜暴富……   潘美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去交趾打探情况,一边将情报禀明中原朝廷。   果然交趾的情况出了变故,陈览得到中原支持的消息传到了其他使君耳中,登时交趾一片哗然。   其他的十一使君,还有各地如丁部领这样的割据势力都炸开了花。   他们有的也有一统交趾的野望,有的是保持现状的想法,任谁都不愿接受陈览的统制。   尤其是吴日庆、吴昌炽,他们是吴朝的后人,一直以交趾正统自居,陈览、矫公罕这些人都是吴朝不听话的家奴。   这家奴想要翻身做主,吴日庆、吴昌炽焉能答应?   与此同时,三阮也聚集在了一起。   三阮分别是阮宽、阮守捷、阮超,他们出身同宗同脉,平时各顾各的,甚至还有不小的矛盾,但只要有威胁到他们的存在,就会拧成一股绳。   还有一直与陈览分庭抗衡的杜景硕……   仅是中原的一句口头上的支持,整个交趾就乱了起来。   这就是强大王朝的影响力,只是一个口头支持,就能左右局势,影响一切。   瞬息之间,陈览成为了众矢之的,不安的躁动在交趾蔓延。   岭南与汴京的距离有数千里之遥,消息传达得很是缓慢。   这也是罗幼度给潘美决策权的主要原因,真要等命令而行,一个往返来回,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罗幼度相信潘美的判断,并没有多做犹豫,派使者入交趾,册封陈览为静海节度使,管交趾十二州。   至于安南都护什么的,得陈览拿出成绩来,另行封赏。   这日朝会。   罗幼度高坐龙椅,目光往堂下一扫,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在接受文武官员参拜以后,进入了正题,他从御案上拿起了奏章,说道:“今日朝会以是否在南海建造水师为议,诸位爱卿,可各抒己见。”   在南海建造水师是潘美上表的建议,经过议事厅宰相们的审查商议,给出的否认的意见。   罗幼度批阅奏章的时候,驳回了此议。   然后宰相们再议,罗幼度再驳。   反复三次,此事理所当然地拿到了朝会上来说了。   罗幼度一直坚守一个标准,给予宰相一定限制君权的力量。   虽说一言堂很爽,但为了长远地考虑,皇帝的权力必须受到约束。   不然遇到杨广那样的后人,再多的家业也不够挥霍的。   罗幼度不敢保证自己的后人能够如自己一样有着超凡的见识。   故而即便是他,也要恪守这一底线。   除非在关键时候,绝不动用自己皇帝的独裁权,而是以德服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做个选择   反对在南海组建水军是宰相们的意思,罗幼度这一开口,身为文官领袖的窦仪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于南海组建水师一事,实无必要立刻执行。朝廷这些年南征北战,领土疆域,扩充一半有余。兵数来回调动多达五十万余次,粮食军饷耗费巨亿。江南、吴越、清源尚且能够自足。可巴蜀、岭南、凉陇皆需规划建设,尤其是凉陇之地,陷敌久远,需着重治理。而今朝廷并不富裕。南海组建水师,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兵卒挑选,船舰打造,兵甲配备,物资供给,皆是巨大消耗。”   “陛下,俗语云: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   “朝廷取得岭南之地以后,六合同风,九州共贯,大一统也。正是百废待兴,开创治世盛举,恢复民生的大好时机。”   “以民为本,国祚方能长久。”   窦仪一脸肃穆地说着。   罗幼度瞧着窦仪,颇为头疼。   窦仪自淮南之战时,进入他的心腹团以后,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一直助他良多。登基之后,更是第一批入相的潜邸之臣。   窦仪为人清介重厚,直言敢谏,更兼博学多识,应务之才,当世之王佐。   罗虞朝廷有今日之盛,窦仪出力良多。   罗幼度目光超前,时不时地就会冒出很多超时代的想法。   这些想法并非不好,但有一些并不适合这个时代。   过于超前的东西,生搬硬套用于古代会出大事的。   窦仪把这这道关卡,多次据理力争,压住罗幼度躁动大踏步的心,避免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的风险。   这一次窦仪再度站在了跟前,罗幼度微眯着眼,这跟窦仪、魏仁浦这些惊才绝艳的宰相团斗智斗勇,还是很有意思的。   赢了他们,很有成就感。   窦仪这话音一落,韩令坤立刻站了出来。   在宋朝因为赵匡胤对文臣的妥协,加上杯酒释兵权的举动,庙堂上已经没有能够与文官抗衡的武臣了。   吸取教训的罗幼度自然不会重蹈覆辙,武臣是有说话的权力的,也有跟文臣吵架的资格。   不过就是常输而已。   动手是武臣的强项,动嘴真不是满身文臣的对手。   但是该上的时候,武臣丝毫不怂。   韩令坤道:“窦相公此言差矣,于南海组建水师是为了稳固整个南海的局势,将朝廷的威势散布出去,可以有效地避免兵祸,震慑宵小。防范于未然,避免我军日后为了南方兵事而分心。”   罗幼度暗暗点头,韩令坤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这道理差了一些。   果然没有潘美在,武臣这方面的战斗力要差上不止一点。   韩令坤这话音方落,薛居正立刻道:“殿帅此言差矣,若是因为南海的一些盗匪,完全无须朝廷亲自动手。只要派遣一使者前往占城国知会一声,保管占城国立刻派兵维护南海秩序,根本无须朝廷动手。”   薛居正是礼部的人,常与他国使者往来。   占城国物产极为丰富,但缺乏高端工艺,奢侈品方面很依赖中原。   与中原的关系极好。   占城国实力弱小,但在此刻的东南亚还是有一定威势的,统治着旧州、乌丽、日丽、乌马、拔弄等属国,让他们去攻略别国,或许没有那个实力,但是打一些海盗,绰绰有余。   韩令坤一时间不知怎么回怼。   曹彬见状出班道:“臣以为自身强才是硬道理,南海诸国一直以来对于我们中原都是名义上的尊重,除了进贡。我中原对于他们,并未有实际上的影响力,反倒是西方的船队,将他们的文化向南海诸国传播。如此局面,便是因为我们不重视南海之故。”   看得出来,曹彬是下了一点功夫的。   魏仁浦这时也站了出来,说道:“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南海诸国,实力弱小,不值得朝廷如此对待。反之东北契丹方才是我朝大敌,心腹之患。现今他们已经出兵高丽,意图明确。趁着我军无力北伐的时候,剪除后患。此时耗费巨额军饷扩充南海实力,实在是本末倒置。”   窦仪说的是民生,魏仁浦此时说的就是大局。   石守信忍不住道:“那也不见得你们在北疆有什么作为。”   魏仁浦都懒得回嘴。   宋琪这时也道:“陛下,南海海贼不成气候,从潘都督传来的消息来看,他们劫掠的皆是小商小贩,真正大规模商队,他们不敢动手,与我朝经济并无大的影响。地方官员留心,加上占城国配合,不足为惧。”   这就是从现实入手了。   三位宰相分别从民生、大局、现实入手,明显是有备而来。   反观武臣这群渣渣,除了曹彬说了点东西,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唉!   这也不怪他们,本来这群人就不喜欢动脑。   加上这个时代人对于南海确实不太了解。   作为一个大陆性质的国家,对于航海疏于认识。   无从辩驳。   罗幼度捋了捋自己蓄的小胡须,知道想要逆转局面,还得使用杀手锏,他瞄了赵普一眼。   赵普心领神会,作为宰相团的一员,再次在背后捅起了刀子。   “臣以为窦相公、薛相公、宋相公说的皆有道理,但是臣以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陛下对于凉陇局面的一句以诸夏利益为上,臣深以为然。我中原朝廷可为四方之主,庇佑带领属国走向富强。然一切都须建立于诸夏利益之上,而非为了所谓天朝上国之虚名,而放弃实利。”   “南海诸国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盛产粮食。我们江南自诩鱼米之乡,稻米一年两熟,可他们却能一年三熟,且产量远胜我中原。若我们能让整个南海诸国为我们中原种地,中原未来将无惧任何天灾,天下百姓皆能吃饱穿暖。这是何等利国利民之举……”   赵普一番话说的顿挫抑扬,极具效果。   窦仪、薛居正、魏仁浦、宋琪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他们这类人对于开疆扩土并没有很大的欲望,民生才是他们向往的东西。   济世安民是他们最求的目标,说简单的就是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   赵普这一刀子无疑捅在了他们的软肋。   只是这得在中原百姓跟南海诸国百姓中做个选择。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偷跑   窦仪瞄了赵普一眼,这家伙又将难题甩给他们了。   历史上赵普的地位远在窦仪之上,引得了赵普的忌惮,多次排挤打压。   两人关系并不友好。   现在因滁州变故,赵普受难,窦仪大义举荐,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只是赵普时不时的在他背后捅刀子,让他无比难受。   赵普不是一般人,他眼光毒辣,混迹在宰相团里。以至于宰相们的底线弱点都给他掌握的一清二楚,要不不反水,一反水就直击要害。   宰相团反对在南海组建水军的原因就是民生问题。   随着岭南的归附,自唐朝以后,全新的大一统王朝已经诞生。   毋庸置疑,在他人铆足心思要于青史上留下一字半字的时候,他们这几个身居宰相位的大臣,无一例外都要写入史册的。   一言一行,表现如何,都会受到后人评价。   这也是满朝文武的动力源泉。   在南海建设水师是一个长期投入,而且收益并不明显,自是得不到文臣的支持。   可赵普这军一将,窦仪、宋琪、魏仁浦便有些尴尬了。   让南海诸国成为中原的农场,这对中原来说,好处可不是一星半点。   粮食是国家的命脉。   一旦粮食无忧,国家自然兴旺强盛。   不过这种做法无疑是在吸南海诸国的血,再无绝对控制力的情况下,南海诸国也不会傻到完全受制于中原。   在南海建一支水师就很有必要了。   就算不开战,时不时的拿出来遛一遛,就是一种威慑。   窦仪是个很正直的人,让他主动提出这种提议决策是不可能的。   但正直仁德并不代表圣母,中国的智慧中庸。   窦仪不愿这么做,让愿意这么干的人来就好了。   宋琪、魏仁浦并非不知道南海诸国产粮,在他们的规划中,南海诸国的粮食是海上贸易的重要一环节。用中原的奢侈品、物资换取粮食,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了。   但他们并未想过主动去干涉南海诸国的国政,心不够黑。   而赵普却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只要自己好,其他人的死活与之何干?   故而赵普往往能够轻易的找出利之所在。   罗幼度也正是这个意思。   这个时期的东南亚分为好多小国占城、三佛齐、真腊、蒲甘加起来数十个之多。   这些国家彼此都有矛盾,相互攻伐是常有的事情。   将人力用在打战之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拿来种田多好,然后将粮食卖给朝廷。   还有他们的货币,参差不齐的,都得改用中原的通宝。   想要做到这点,没有一支能够威慑整个南海的水师是不可能做到的。   宋琪、魏仁浦也不知怎么反驳赵普了。   以往的皇帝大多爱面子,好大喜功,喜欢在属国面前充好汉,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尤其是叫杨广的……   到了罗幼度这里反过来了,秉承以诸夏利益为上的法则。   文官集团一开始还是很开心的,毕竟好大喜功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细细琢磨下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无耻,强盗行径。   与他们的道德观念有一定的差异……   但是算了,不计较了。   反正后世挨骂的是赵普,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罗幼度给了赵普一个赞许的眼神,将此事定下。   这一下朝会,罗幼度还未换了朝服,就收到了韩微求见的消息。   韩微是枢密直学士负责梳理地方将官上奏的书信。   寻常事情枢密院会以奏疏的形式放到案几之上等待批阅,有变故急事的时候,可直接通传。   罗幼度毫不见外,让韩微入殿细说,同时由宫女给他解下朝服,换了一身宽松的常服。   韩微说道:“陛下选中陈览为交趾之主的消息已经传开,引发了公愤,与陈览向来不合的杜景硕已经与陈览动了刀兵。三阮聚兵到了一处,暂时还没有动向。吴日庆、吴昌炽发檄文于交趾,邀其他使君合力剿灭陈览。目前并无人响应檄文,反倒是范白虎、吕唐、周泰三人开始响应陈览,声援支持陈览。余下极为使君或是豪强,暂无声明表态。”   罗幼度走到位子上坐下,示意韩微也入座,然后才道:“怎么会突发如此变故?仲询之前一封来信中还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韩微道:“潘都督估计是丁部领从中捣的鬼,丁部领有心取代陈览,都督还怀疑刘鋹落入了他的手上。”   他说着让潘美的来信递给了内侍。   罗幼度接过细看,眼眸中透着一丝丝寒意,明知道陈览是朝廷选派的,居然这么不给朝廷面子?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实力越发的强横,罗幼度的心态有着小小的变化,愈发的霸道了。   小小的交趾竟敢不给自己面子?   “继续让仲询留意交趾的动向,必要的时候,可以出兵干预。陈览是朝廷选择的人,不能让他出事。不过……也得看一看他自己的斤两,朕不愿扶持丁部领这样强势有野心的人,却也不会扶持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他得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   本想通过怀柔的手段收复交趾,现在看来交趾庙小菩萨多,不捣毁几尊,交趾难有安定的局面。   罗幼度闭目想着历史上赵匡义在交趾的惨败,想到明朝在交趾陷入的泥潭。   也许得玩一次大的才行。   罗幼度在心中思量着。   接下来的几日,罗幼度发现交趾的那些个使君不服的不是中原,而是陈览。   在交趾一副风雨欲来的局面之下,阮宽、阮守捷、阮超这三阮,吴日庆、吴昌炽这二吴,还有矫顺、矫公罕二矫,加上李奎、杜景硕这些使君以及丁部领、范令公、吴处坪、杨辉这些非使君之列的割据豪强,纷纷偷偷的派人联系了潘美,希望能够入京觐见中原天子。   面对纵人这种行径,潘美很耿直的将他们一并打包,派人送往汴京。   阮宽、阮守捷、阮超三家使者你眼望我眼的打了一个招呼:“巧啊,你也在!”   “呃,好巧。”   “真的太巧了!”   吴日庆、吴昌炽的使者则是尴尬的同时问了一句:“你怎么在此?”   一群说好共同进退的盟友,莫不鄙夷的看着对方,皆在心里念了一句:就知道你们靠不住。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猥琐发育   交趾西扶烈。   西扶烈是交趾十二使君中阮超驻地,阮超在三阮中辈分最高,实力也最为强劲,即便在整个交趾,阮超的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一点也不逊于陈览与杜景硕。   在阮超的邀约下,阮守捷、阮宽同时来到了西扶烈。   三人再度聚在了一起。   在这之前他们聚过一次,针对陈览暗中与中原联系,意图一统交趾的险恶行径,表示了自己的愤慨,约定阮氏后人共同进退,阻止陈览一统,哪怕为此得罪中原亦在所不惜。   他们信誓旦旦地作了约定,回头就各自派出了使者偷偷地联系潘美,请求入京朝贡,意图取代陈览。   此时他们三人都得到了自己派往中原使者传来的消息。   知道了各自的小心思……   但俗话说的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说别人。   三人聚在一起,绝口不提各自派使者进京的事情,都当作没有发生,掩藏着尴尬之意,热情地打着招呼。   三人宾主入座。   阮超首先说道:“杜使君以勇猛著称,此番出战却是出师不利。”   阮超口中的杜使君正是杜景硕,曾为吴朝君主杨三哥、吴昌文效力,割据杜洞江一地,与陈览共同居于红河三角洲。   双方位于交趾最富庶的地段,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平时就摩擦不断,陈览的儿子就是死于杜景硕的一次袭击。   彼此是水火不容。   这得知陈览可能受到中原支持,立刻坐不住了。   陈览一旦当了交趾的主,其他使君下场如何不好说,可杜景硕绝对讨不了好。   阮守捷忧心忡忡地说道:“陈览手中无大将,可周泰的投奔,弥补了不足。中原的使者还未抵达,任命未至。已经有范白虎、吕唐两位使君响应,还有周泰这样的地方豪强直接率部投效。中原的任命书真的下达,我们是听,还是不听?”   阮宽接话道:“听,我们这些年攒下的基业都为陈览这伪君子夺了去。可要是不听,陈览来攻倒是不惧,真惹得中原出兵,我们哪有什么胜算。”   阮超心中暗恨,看了什么都明白的阮守捷、阮宽这两个后辈一眼,心中暗恨。   什么都明白,却一直装傻充愣。   他们阮氏是交趾大族,在交趾有很深的名望与影响。   十二使君阮氏就占据了三个,阮超的实力坐三争一,而阮守捷、阮宽也位于中上之列。   三阮要是合一,这交趾早就没有吴家、陈览、杜景硕的事情了。   可偏偏三阮都想争第一,就是无法合力,白白错失了机会。   阮超道:“杜景硕不能输,他输了,陈览不但实力会大涨,威势也会一时无两。再加上中原的影响,那些坐看局势的使君势力,都会倒向他那边。为今之计,唯有在中原使者抵达交趾之前,先将陈览覆灭,才能避免被动。”   陈览并未正式收到中原的册封,中原又需要再交趾扶持一个自己人。   这个自己人并非陈览不可,在使者未到之前,将之杀了,可以避免中原问责,也能让中原重新选择一个自己人。   阮超一脸肃然地看着阮守捷、阮宽,说道:“二位贤侄,这交趾的未来在谁手上,咱们可以不谈。老夫觉得不能让陈览这个伪君子占这个便宜……现在没人出这个头,都在怕当这个领头雁。可越怕越不敢,就等于给予陈览壮大的时间机会。不能继续等下去了,老夫决定与吴日庆、吴昌炽联合,与杜景硕一起攻灭陈览。”   阮守捷、阮宽最看了小半月的局势,也明白等下去死路一条。   交趾的未来如何,谁都猜不准。   可不将陈览先行诛灭,交趾必然姓陈。   两人互望一眼,说道:“便依叔父的意思。”   三阮这一合谋,十二使君中九位使君卷入了此次的内乱之中。   阮超、阮守捷、阮宽、吴日庆、吴昌炽、杜景硕与陈览、范白虎、吕唐正式对立宣战。   诸路兵马四面八方的涌向了红河三角洲。   作为始作俑者的丁部领也没有闲着,他并没有响应三阮二吴的号召,也没有加入陈范吕的阵营,而是将屠刀伸向了宁州中立的杨辉。   丁部领领着五千精锐,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劲旅,心中涌现万丈豪情,说道:“我儿莫看爹爹现在只有五千精锐,待为父拿下宁州的杨辉,就有一万人。再拿下吕处坪、范令公就有两万。为父将不惧任何使君……先让他们那些无脑的使君打得头破血流,待双方分出胜负,两败俱伤,局势明朗的时候,为父再以手中的两万兵收割战场,坐收渔人之利……”   “届时,为父将会是中原唯一的选择。只要给为父十年发展,即便中原,也休想奈何的了为父。”   “就算他们不选择为父,为父只要能够收编诸路使君的实力,一样无惧潘美手上的十万大军……”   丁部领深通军略,常胜不败,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十足的信心。   潘美在他眼中不过是欺负一个没脑子的刘鋹,算不上多厉害。   就刘鋹这蠢物,阿猫阿狗都能赢得。   换作是自己,刘鋹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布海口的陈览,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   这得到范白虎、吕唐的支持,加上洮江郡人周泰的投效,陈览实力大增,与老对手杜景硕连续交战三场,皆取得了优胜。   正志得意满的时候,一愣神,四面楚歌。   自己好似董卓一般,受到了联军的讨伐。   陈览吓得赶忙向潘美求援。   “明公!”   前去求援的使者叫陶山,带来了潘美的消息:“潘都督说,未得奉诏,他不敢贸然出兵。他已向中原天子奏表情况,让明公固守布海口,等待消息。”   陈览紧绷着脸,心如明镜,这是中原对他的考验。   他是中原的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   现在的乱局是他造成的,自然要为之付出一定的代价。   中原早晚要收回交趾的掌控权,现在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既然无法和平解决,那就干脆直接打散,彻底地削弱交趾的不稳定因素。   陈览这个明公,在军事上水平一般,政治觉悟奇高,已经隐隐察觉潘美与中原的意思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富二代   汴京。   卢龟龄站在高楼,眺望着汴京皇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要是老子能在哪位子上坐上一坐,死也值得了。”   要说汴京谁最有钱,无人可以给出答案。   但是问一句,谁出手最阔绰。   整个汴京只有一个答案就是卢龟龄。   卢龟龄京兆万年人,祖籍范阳郡涿县,出身范阳卢氏北祖第四房。他的父亲是后唐末帝时期宰相卢文纪。   卢文纪此人出身官宦世家,最擅敛财,祖父卢简求,担任唐朝太原节度使,父亲卢嗣业,官至右补阙。而他举进士后,凭借出色的行政能力,一路高歌猛进,干上了宰相的职位,然后在不触犯法律的情况下,利用权势人脉给自己的后人积累了亿万家财。   卢龟龄就是卢文纪的独子。   有的人的起点是他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终点。   这话用在卢龟龄身上最为合适……   卢龟龄并无大才,空有这样的人脉家世背景,却无法在官场混迹。   被逼无奈之下,挥霍亿万家财,在开封戏游人生。   一年前汴京冒出一神通广大的小偷,是个江湖奇人,翻墙入室如履平地,不少富人都遭了殃。   卢龟龄在后世妥妥地就是一个懂得蹭流量的网红,他放出话来,他将自己家的金银放在院子里,不派人看守,有本事自取。   原来他让人将家里的金银熔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块,足足上千斤重。   人力根本拿不动。   轰动了整个汴京。   卢龟龄私生活自不用说,鲜花金银开路,而且在汴京拥有大量地产。   其中有一块地就在御街附近,几乎与汴京的皇宫相邻。   卢龟龄心血来潮之下,在这块地上建造了一栋四层豪华酒楼。   起初卢龟龄还未察觉异样,直到即将建成之时,才发现站在四楼上能够俯瞰皇宫大内。   虽说除了宫殿之类的大型建筑,以人类的视距根本看不清细节,却也让卢龟龄又惊又喜。   他不敢再建,但却时不时地来眺望一二。   看着皇宫,多次想着如果能够在那龙椅上坐一坐,那该多好。   卢龟龄享受着富裕的生活,唯独没有感受到权力的滋味。   “郎主!”   楼下传来老管家的声音。   卢龟龄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皇宫,徐徐下了高楼。   老管家道:“郎主,陶家公子在府中等你。”   卢龟龄立刻道:“我这就去!”   卢龟龄矫捷地翻身上马,徐徐向家中行去。   卢龟龄在多年前是坐轿子乘马车的。   相比自己骑马,哪有坐轿子乘马车来得舒坦。   这兴致来的时候,还能在大街上玩一玩轿震、车震什么的,想想就刺激。   但随着罗幼度的那一句“朕年轻力壮,学妇人老弱一般乘车坐轿,作什么样子?”   从此以后,乘车坐轿几乎就成了妇人老弱的专利。   青壮年乘车坐轿会给他人笑话成羸弱妇人。   庙堂之上所有官员,即便七旬之龄,也不愿乘车坐轿,表示自己还能再战几年。   卢龟龄这类人最好颜面,发狠下来,学会了骑马。   卢龟龄的府邸离皇宫很近,不过盏茶功夫就到了卢宅。   快步入会客室,一个年青的公子正在与府中艺伎推杯把盏,气氛火热。   卢龟龄笑道:“锦安兄若是喜欢,莺歌便赠予你如何?”   叫锦安的年青公子眼中透着一丝心动,但很快摇头道:“全福兄可别误我,受了你的礼,保不准就给韩钟馗给弹劾了。娘的,有一个寇判官不够,现在又来了一个更狠的韩钟馗……”   寇湘坐镇开封府是为民请命,与朝堂上的官员风马牛不相及。   只要官员不好好的去欺压百姓,不惹事生非,寇湘管不到他们。   韩熙载就不一样了,他这个谏官可以怼天怼地。   上到皇帝宰辅,下到不入品的小吏,他都有权开怼。   连赵普这样罗幼度最宠溺的臣子遇到都得退避三舍。   故而表面上称他是韩夫子,背地里直叫韩钟馗。   卢龟龄叹道:“朝廷这是管得太严了,互赠小妾本是佳话。现在却成罪行了……也罢,反正莺歌就在为兄家中,锦安兄就将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随时来玩。”   卢龟龄本就豪气大度,更兼面前这个青年是当朝工部侍郎陶秋的长子陶肃,陶锦安。   卢龟龄家财亿万,并没有想着躺在钱上一辈子。   他有理想有抱负,发展自己的事业。   这能够与工部的人扯上关系,未来肯定是钱途无量。   陶肃笑道:“全福兄够朋友……”   朝廷百废待兴,罗幼度崇尚廉洁,满朝文武自然也争先效仿,以身作则。   尤其是新朝新时代,为了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清廉之名,不少官员甚至对自己格外苛刻,连罗幼度都看不下去,觉得自己亏待手下。   但其实他比朱元璋大方得多,存着高薪养廉的心思,官员的俸禄足够养活一家子人,连请客应酬都算计在内的。   只要不大手大脚的挥霍,生活完全保障。   结果以王溥这类重名的大臣,穿着打补丁的袍子,没少让罗幼度觉得碍眼。   但这种效果是好的,上位者不贪,下面的人就不敢大贪。   黑灯瞎火的地方小贪小摸不可避免,但是只要一露馅,就会受到严惩。   本来俸禄就不差,贪污风险又大,贪腐自然也少去了。   陶肃现在就是八品小官,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   如果在一个风气不好的朝廷里干活,妥妥的贪官一枚,但在罗虞朝廷,却只能勤勤恳恳的当一小官。凭借着父亲的地位,与卢龟龄这样的人为友,混吃混喝。   陶肃推开了怀中佳人,一脸肃容道:“今日弟前来是有要事与全福兄商议。”   卢龟龄挥手让周边侍奉的人下去,忙道:“锦安兄可以直说。”   陶肃叹道:“全福兄可知陛下动了迁都之意?”   卢龟龄一脸愁容道:“如何不知?真要迁都,为兄损失可就大了。”   他在汴京有许多地产商铺,甚至有不少都在皇城附近。   如果迁都,卢龟龄将深受其害。   陶肃说道:“陛下只是动了迁都的想法而已,念头并不意味着一定能执行。给全福兄透个底,朝堂上不少官员都在汴京立业,不愿意迁都的大有人在。我陶家几代都是开封大梁人,岂甘心舍弃家业去洛阳?” ##第一百二十章 拖字诀,拿捏圣意   卢龟龄听得此言,眼中闪过几丝期望。   他父亲留给他的家财亿万计,还有一些赚钱的生意,等同躺在钱山之上,纯挥霍一辈子都挥霍不完。   但卢龟龄有自己的念头想法,身为范阳卢家人,卢龟龄当官的才能,已经成为族人的笑柄,他不想成为世人眼中的二世祖。   官道走不通就踏商途。   他有钱有资本还有一定的人脉……   在卢文纪去世之后的这些年里,卢龟龄在汴京开了不少的店,买了不少的地。   卢文纪相信作为大一统罗虞王朝,汴京发展前景无限。   尤其是靠近皇宫的地段,寸地寸金。   开店买地稳赚不亏。   卢龟龄手上很多地都是高价买来的,在迁都消息未传达之前,汴京的房价物价是蹭蹭蹭地上涨。   卢龟龄买到手的价格并不便宜,只是他相信这玩意在手,肯定有升值的空间。   结果等来的却是朝廷准备迁都的消息。   那一瞬间,卢龟龄心里拔凉拔凉的。现在听有可能不迁都,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可随即又满心好奇,说道:“不知为兄能够干什么?”   卢家早就今非昔比了。   黄巢起义加上数十年来的武人当政,以文为主的卢家,在政治场上失去了竞争力。   要不然卢龟龄也不至于一官半职都混不上。   他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不知陶肃跟他说这事,意义何在。   他这话一出口,又有些心虚。   别看他贼心很大,时不时地就登上高楼,幻想自己能够坐上那万万人之上的龙椅,现实里却不敢有半点僭越。   据说迁都是罗幼度的意思,什么“凤凰出洛,玉玺现世”都是他自导自演的。   这跟开国皇帝对着干,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他又忐忑地加了一句:“迁都是陛下的意思吧。”   陶肃自然知道卢龟龄的担忧笑道:“全福兄可别小觑了家父以及高居庙堂的诸公。”   他细细解释道:“陛下是开国之君,英明神武,是可比秦皇汉武,与前朝太宗皇帝相比的存在。”   “陛下为了迁都,不知用什么法子制造了异象,可见他迁都之意很坚决。正面与他对抗,不过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而已。”   “故而家父与诸公商议,阻止迁都只能迂回而行。洛阳受到战火侵袭,洛阳宫以及整个洛阳城都需要大规模的修葺重建。洛阳宫一日不成,迁都之事就只能延缓。我们只要让洛阳宫、洛阳城的修葺进度延缓,这迁都就是空话。陛下在汴京待得越久,影响的利益越多,迁都的阻碍也就越大。”   “只要我们拖陛下个三年五年的,天下人只认大梁开封汴京,而不认洛阳,迁都之议,自然告吹。”   卢龟龄听的是眉飞色舞,心中大安,不跟罗幼度这个中原天子对着干,怎么都好说,道:“那为兄需要做些什么?”   陶肃说道:“政治上全福兄是出不了力的,财力方面,就得全福兄了。”   卢龟龄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能让陛下打消迁都的意愿,为兄出点小钱算不了什么。”   陶肃道:“陛下要重修洛阳宫,需要大量的楠木。而我中原楠木主要产地在河东、荆湖、江浙、巴蜀。其中河东离中原最近,全福兄可从事木材行业,收购河东楠木。陛下乃一代仁君圣主,他不会与民争利,不会行强买强卖之事。木材亦是暴利,以全福兄的手腕,想来不会亏损。”   卢龟龄问道:“那荆湖、江浙、巴蜀呢?”   陶肃笑道:“荆湖、江浙自会有人有手段限制,至于巴蜀,无需管他。真弄得无楠木可用,反而会引起陛下的怀疑。巴蜀山路忐忑崎岖,楠木又不能分段运送。运力之艰难,可以想象。时间嘛,不就是这么拖出来的?”   卢龟龄眼睛一亮,道:“果然高明,在下当尽心竭力。”   对于行商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天下百废待兴,木材行业确实是一条发家的道路。   汴京,皇宫!   “陛下,臣奏请招募徭役,重修兴成渠。”   提议的是工部侍郎陶秋。   陶秋做足了准备,说道:“陛下这西北商路开通,蜀地平复,西方西南商贾往来于长安、洛阳之间,每日商货往来,数以万计。河运负担沉重,若不好好疏通,只怕会陷入唐初困境,有堵塞风险。”   唐初漕路来不及治理,年输长安粮不过二十万石时,每遇水旱灾荒,长安就物价飞涨,斗米千钱,百姓难以存活,连皇帝也不得不率领百官离开长安就食于洛阳。   唐高宗因关中饥荒去洛阳七次,唐玄宗去东都就食也有五次,当时有“逐粮天子”之称。   不过国人重来不缺克服困难的能力与勇气。   唐玄宗后期,唐朝已经找到了克服之法。   通过疏通渭水河渠,漕关中之粮最多时达四百万石,较之唐初提升了二十倍,令得关中蓄积羡溢,车驾不复幸东都。   而兴成渠是唐文宗开成元年,咸阳令韩辽疏导秦、汉漕渠,修建的一处起自咸阳,抵于潼关的河渠。   这条河渠大大提升了长安到洛阳的运力,将长安、洛阳连在了一起。   不过随着朱温灭唐,迁徙洛阳之后,兴成渠渐渐荒废。   现在天下一统,国内安定,丝绸之路开通,重新开通兴成渠也是合情合理。   陶秋将兴成渠的便利说得头头是道。   罗幼度听了不住点头,笑道:“治水开渠乃利国利民之策,速拟开渠方案,估算劳力及所耗时间!”   他应答的十分利索,当即就拍板钉钉。   见罗幼度应诺的如此迅速,陶秋高呼道:“陛下圣明。”   下方更有不少人窃喜。   关中人口凋零,这疏通兴成渠必然得从洛阳周边征调徭役。   陶秋在工部干了七年,比罗幼度当皇帝的时间还长。   对于罗幼度的性格是有一定了解的,别看罗幼度在军事上大手大脚,需要窦仪拉着。   在民力方面却非常谨慎,特别爱惜民力,除了必要的修路,修河开渠,很少干大兴土木的事情。   罗幼度在位以后,最大的工程就是疏通隋唐大运河。   还是分段慢慢修的。   这洛阳百姓都调拨去修渠了,自然就没有多余的人力修葺洛阳城、重建洛阳宫。   仁主之名,并非嘴上说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恩科   罗幼度并没有在意殿下文武官员欢喜的表情,此刻他也洞察了些许猫腻,只是并未有任何表示,好似自己真的给蒙蔽了一样。   一如往常的开着朝会,与窦仪商量着粮草调配的问题。   罗幼度本不准备对于交趾劳师动众。   但交趾因为他的一个支持,彻底乱了起来。   作为始作俑者,罗幼度显然不能置身事外。   以窦仪为首的宰相们,并不愿扩大战果,也没有对交趾动兵的意思。   但是随着他们默认了在南海建造水师,威慑南海诸国的行为,对于交趾的态度便有所改变。   窦仪、魏仁浦只是重视民生,并不迂腐。   他们对于交趾他们并无多少兴趣,然而罗幼度任命陈览为静海节度使以后。   交趾地方割据不认便罢,反而一并出兵攻打陈览。   尽管使者任命书还未传达,可在窦仪、魏仁浦眼中,这无疑是对朝廷的一种挑衅。   未阉割的文人,血气不比武人逊色。   窦仪、魏仁浦不愿开战,并不意味着不敢。   国家的威严,容不得任何跳梁小丑的践踏。   交趾的割据势力,竟敢蔑视中原朝廷。   窦仪、魏仁浦这类不喜战的文臣都不能忍。   要不不打,要打就让整个南海都见识一下,什么叫天朝上国的威严,不容置疑。   在即将下朝的时候,罗幼度好似心血来潮一般,突然说道:“巴蜀、江南、吴越、泉漳以及岭南皆入我朝领土,但朕的恩德却未波及四方,尤其是巴蜀、江南、岭南等地。朕欲特开恩科,为朝廷取士,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一时间,满朝文武有些茫然,不知恩科是何物。   窦仪试探性的问道:“恩科,可是再开科举的意思?”   自后晋起,科举都是三年一次。   朝廷也沿用了这个惯例。   恩科最早起于宋朝,故而此刻还未有恩科一说。   但窦仪才思敏捷,字面推敲,以知其意。   罗幼度颔首道:“前次科举,巴蜀、江南、吴越、泉漳以及岭南归附,要他们再等三年,委实不公。朕欲施恩于天下士子,重开科举,让天下人皆有资格参加。”   一瞬之间,满朝哗然。   文臣一列的官员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   科举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在选官入仕上已经占据了极大的比例。   宋朝为了拉拢士大夫,给了士大夫举荐权。   结果导致了一群不要脸的文人相互举荐,形成了冗官恶政。   罗幼度这里并没有厚此薄彼,他不只给了士大夫的举荐权,也给了武官的举荐权,但是他跟郭荣一样,允许不避亲嫌,但需要在授官之日,署举主姓名,一旦发现被举者贪赃无能,举荐者将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此举固然会导致官员发现良才不敢举荐,却能避免举荐人坑壑一气,造成官员泛滥。   这世间之事,都是双刃剑,没有两全其美的。   导致了文武官员有举荐权而不敢妄用,科举取士、战场立功就成了朝廷主要的择官标准。   科举的价值地位就更加重要了。   赵普激昂的道:“陛下圣明,自唐末以后,汉唐故土四分五裂,至今百年有余。今在陛下英武领导之下,六合同风,九州共贯,天下一统。此乃千秋功业,当普天同庆,与天下人共享。特开恩科,以彰显陛下恩德,天下士子沐浴圣恩,必然感激涕零。”   论及拍马屁,赵普除了输给过卢多逊,找不到别的对手。   现在卢多逊去了太原,赵普可谓无人可敌。   窦仪亦道:“开恩科有助于缓解朝廷人才储备不足之近况,陛下圣明。”   文官们也是一个个马屁接连不断。   这开科举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   尤其是那些有机会知贡举,担任主考官的人,那是名利双收。   如果所掌控的考核之内,出现几个大才充当门生,还能恩泽后世。   这等好事,谁不心动?   罗幼度目光在诸多兴奋的文官群体中一扫而过,说道:“此次科举,规模前所未有。这知贡举的人选,应当重中之重。诸位爱卿若有合适人选,可以向朕推荐。”   让他目光扫过的众人都觉得自己大有希望,精神大振。   翰林学士、国子祭酒冯义下朝之后,快步走着。   “守礼兄!”   听到叫唤,冯义顿住了脚步,回头见是吏部侍郎李穆,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吏部的第一把手是尚书无疑,不过吏部尚书张昭身体抱恙,正在家中养病。   吏部当前的主事者正是侍郎李穆。   上次科举,李穆就是热门人选,只是让窦俨抢了先。   现在少了窦俨,李穆的机会就更大了。   冯义谦逊回礼。   两人一并离开皇宫,各自不言。   直到行至人少处,李穆才道:“守礼兄觉得谁有资格担任此次恩科主考官?”   冯义说道:“当然是孟雍兄你了。”   李穆道:“在下却觉得守礼兄机会更大,论及士林人脉,某焉能比及守礼兄万一?”   冯义脸色微沉,他的父亲是冯道,五代十国的常青树,虽然去世多年,但他留下的遗泽,依旧关照冯家上下。   李穆看了冯义一眼,道:“你我其实机会相同,但莫要忽视一人。象贤兄,他有一个当宰相的父亲,比起我们,更有优势。”   象贤兄说的是当朝首相王溥之子,王贻孙。   冯义若有所思,沉声道:“孟雍兄的意思是?”   李穆道:“我们皆为同道中人,但此事关乎未来前程。说彼此谦让,谁都不信。不妨连手压下象贤兄,你我然后各凭本事,如何?”   冯义并未答应,但显然已经心动。   王宅!   “父亲!您叫我!”   王贻孙脸带微笑,恭恭敬敬的端坐在王溥面前,想的却是怎么跟自己的父亲开口,让他帮着自己疏通一下关系,担任此次恩科的主考官。   王溥却沉着脸,满脸的寒气道:“阻止陛下迁都,你可参与其中?”   王贻孙脸色一僵,说道:“父亲,何出此言?”   王溥见状,心下了然,抓起身旁的茶器丢了过去,怒骂道:“逆子误我!陛下是何等了得的人物,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能左右他的意象?他故意让你们闹,好给江南、巴蜀的人才腾位子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腾位子   王溥气急败坏,看着已经三十余岁,胡子都老长的儿子,又狠不下心来。   庙堂五相:王溥、魏仁浦、窦仪、宋琪、赵普。   王溥这个首相最没存在感也最没影响力。   但是他无能嘛?   明显不是,是罗幼度不会用他。   王溥三朝宰相,罗幼度除外,还侍奉过周太祖郭威、周世宗郭荣。   新朝有新朝的臣子,一直重用前朝臣子,新朝臣子会怎么看?   王溥自认为自己不是诸葛亮、王猛这样不可取代的人才,既然可以取代,就不会破例过于重用。   故而王溥虽是首相,但很少主动掺合政务之中。   平时出谋划策提提建议,真正需要干实事的时候,他会自主地退下去,让窦仪、宋琪、赵普,这类跟着罗幼度一起从潜邸走来的心腹负责。   这是政治正确,只有重用潜邸老人,才能让那些跟着他的人安心。   王溥很有政治觉悟,他知道只要自己做好本分,哪怕是躺着,身为开国首相,功劳簿都有自己的一份。   却不想自己这个在羽翼庇佑下的儿子,竟然自作聪明,背着自己想要阻挡迁都。   “你呀,你给人当出头鸟了,知不知道!”   王溥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年他置身事外,很多事情,反而看得清晰。   罗虞庙堂政治清明,并没有出现恶性党争,但无可避免地分为两个派系。   其中以窦仪、宋琪为首的庙堂新势力,还有就是以他跟魏仁浦为首的前朝旧势力。   罗幼度对于前朝旧势力是很宽容大度的,一方面他需要维持庙堂的稳定,一方面郭荣留下来的班底确实很出色。诸多官员都有很强的能力。   但随着朝廷的地盘越大,朝廷不断地吸收新鲜血液,前朝的大臣或是老去,或是外放为官,很难吸收新鲜血液。   而窦仪、宋琪威势越盛,双方实力渐渐失衡。   罗幼度提议迁都,在旧党中就有一种传言,说是罗幼度为了抹去前朝的痕迹,迁都洛阳。   可王溥清楚,罗幼度迁都洛阳是因为汴京不适合长远发展。   洛阳坐拥隋唐大运河之便,北通幽燕、南抵金陵,西控关中,东接青徐,是唯一的最优选择。   跟旧不旧党完全没有关系,罗幼度也没有迫害旧党的举动。   至于旧党的消失是大势所趋。   随着新朝的稳定,前朝官员终究要融入新朝,难不成还举着旧党的旗帜一辈子?   想造反?   王贻孙哭丧着脸道:“那,该怎么办?”   王溥拍着地板说道:“说,你们这群人都有谁。”   王溥尊崇古制,并没有使用高脚凳,依旧是席地而坐。   王贻孙说道:“孩儿加上冯义、李穆、陶秋、甄仁则还有一些人并不重要。”   王溥皱着眉头道:“冯义、李穆、陶秋便罢了,甄仁则为何掺合其中?”   王贻孙道:“甄仁则是薛居正的妻舅,世代生活于开封,自然不愿意迁都。”他弱弱地说道:“并非只有我们不愿意迁都,新党的好些人,也是一样的。”   王溥揉了揉脑袋,说道:“算了,不管了。真有什么别的,瞒不过陛下的,就这样吧……”   王贻孙惊愕道:“那,那孩儿应该怎么办?”   王溥道:“什么也不要做,看着你们内斗,然后给一网打尽。呵,陛下正愁没机会重用江南、吴越人,你们给了这个机会,配合陛下唱完这出戏吧。为父这宰相,是当到头了。”   旧党没了,自然要有新的党派来制衡窦仪、宋琪。   江南、吴越还是有不少可用的人才的。   与其请罪,让戏唱不下去,不如配合着演戏,反而能让罗幼度从轻发落。   开恩科的消息,通过报纸传遍了大江南北。   天下所有士子莫不兴奋雀跃,尤其是江南、吴越、巴蜀这些地方的士林,他们没有赶上新的科举,若无恩科,就得等上三年。   人生有几个三年可以挥霍?   士子雀跃的同时,对于这开国以来,第一次全国性质的科举,谁来担任这科举主考官就成了万众期待的事情。   身为首相王溥的儿子王贻孙,还有冯道的儿子冯义,以及大儒酸枣王昭素的得意门生李穆,还有窦禹钧的儿子窦侃,以及礼部侍郎薛居正……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开封久负盛名的大儒。   他们在开封有着很深的底蕴。   随着他们呼声越来越高,一些小道消息也广为流传。   比如王贻孙宠妾压妻,冯义行为不检点等,传得沸沸扬扬。   延和殿。   罗幼度接见了武德使张进。   “陛下,这是卢龟龄的供词!”   张进将卢龟龄的供词呈上。   看着卢龟龄招供的一切,罗幼度忍不住气得笑了起来:“这有钱真好,河东直接花钱,江浙、荆湖则利用河运关卡拖延时间,逼得朕从巴蜀运木材?一口一个,为国为民,这劳力就不管不顾了?这为了利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朕还想对他们手下留情,呵,这不发威,真当朕是病猫了?将朕当成傻子忽悠?”   张进默然不言,但他能够感受到那言语间的愤怒。   罗幼度并不介意有人反对迁都,甚至当着他的面说个道理来,他都不会在意,更加不会问罪。   但是为了反对迁都,动用手上的权力,暗中给迁都设置阻碍,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收网吧!”   罗幼度轻描淡写地说着。   随着张进的收网,罗幼度也公布了知贡举的人选。   江南大儒徐铉,跟韩熙载齐名的大儒。   除了重用韩熙载、徐铉之外,罗幼度接下来提拔了不少江南、吴越的人才,至于巴蜀,那是举朝都烂了,没有什么好的人物可以提拔的。   随着一个个江南、吴越的人才进入六部,一股兴起的派系也渐渐萌芽了。   中原新老派系也在时势下融为一体,不存在什么旧党新党之说。   而王溥也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向朝廷上表告老的奏章。   罗幼度看着给王贻孙坑的王溥,道:“王相公身体硬朗,不必如此。至于令郎之过,与相公无关。”   虽然他拒绝了王溥的请求,但两人都知道他早晚要给江南吴越人腾出相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定设计图   小小的清理了一波庙堂上的蛀虫,罗幼度在延和殿接见了一位叫喻皓的白身匠人。   这个喻皓颇为了得,他的建筑工艺天下无双,称得上这个时代第一匠师,浙江杭州人,擅长建造宫殿与宝塔,留下了喻皓定塔、喻皓造塔等传说,尤其是他在历史上为宋太宗赵匡义建造的十三层高达三百六十尺的高塔,更是惊世骇俗。   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评价说:其用心之精益如此,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   不过罗幼度并不记得历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毕竟工匠的地位并不高。   除了个别与宇文恺这样设计隋大兴城和洛阳城的绝顶人物,耳熟能详的也就鲁班、墨子这些先贤了。   但作为喻皓定塔的主角,钱弘俶对于喻皓有很深印象。   喻皓便是钱弘俶介绍给罗幼度的。   钱弘俶知道罗幼度有心重修洛阳城与洛阳宫,就向罗幼度举荐了喻皓,赞他在木工上的造诣。   钱弘俶自己都不知这一举荐帮了大忙。   工部自罗幼度露出重修洛阳城的提议后,给出了好一些规划方案,都是敷衍了事的。   罗幼度固然不懂,却也看得出来好坏。   从那时,他就有感觉有官员在内地里使坏了。   故作不知只是为了看一看有多少人,有多大的胆子。   工部靠不住,喻皓的出现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罗幼度让洛阳留守吴廷祚配合喻皓设计一份修葺图纸出来。   历时两月余,喻皓初稿已成,特来求见。   这是喻皓第二次面圣,即便如此,他心底还是有些忐忑。   喻皓的地位很低,不像宇文恺那样,出身武将世家,有身份加持。   喻皓就是卑微的建筑工匠,士农工商中,地位最低的存在。   能够走到这一步,得到钱弘俶的赏识举荐,靠的就是自身的实力过硬。   可面对这天下地位最高的存在,喻皓还是难掩忐忑,说话都很不利索,战战兢兢的,将自己的规划的图纸上缴给内侍。   图纸很大,罗幼度的案几都放不下。   “将图纸表起来!”   罗幼度经常看自己的江山图,内侍轻车熟路的将图纸挂了起来。   一座宏伟的城池跃然纸上……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才是国都因有的样子。   国都拥挤,这无法避免,但是百万人挤在二十余里的汴京,跟两百万人挤在四十四平方公里的洛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喻皓这规划图纸可比工部之前绘制的图纸强上十倍不止。   罗幼度真不信工部的官员水平低下。   这是在各方各面的给迁都增加难度。   罗幼度说道:“看着很不错,你给朕介绍一下,朕不懂这些。”   喻皓带着几分忐忑的说道:“草草民以为……宇文恺前辈的规划不用,不用大改,他将洛阳的山川地貌结合在一起,草民觉得已经很好了,细节上得做一些调整。草民查阅了之前的资料,那些地方容易积水,那些地方容易堵塞,在细节上补充了不足。这里……”   喻皓一开始话音中都带着些许颤抖,但随着涉及自身领域,越说越是流利,胆怯的目光也越发的明亮,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的改良与看法。   这人生有几次机会得以改良建筑一座城池,一座宫殿?   喻皓虽出身不高,却也有自己的理想,对于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废寝忘食的投入其中。   罗幼度听了也不住点头。   喻皓回过神来,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说道:“对于洛阳宫,陛、陛下,有什么建议?”   罗幼度反问道:“怎么说?”   喻皓带着几分惶恐的说道:“如前朝高宗一样雄伟,还是跟武后那样规模宏大,华美壮丽?”   罗幼度脸上意外一红,道:“简约雄伟,这……朕囊中有些羞涩,不需要过于华丽,但要彰显出朝廷的威严。”   喻皓胆怯的眼眸中透着几分敬意,说道:“草民,明白。”   罗幼度道:“别叫草民了,朕封你为工部员外郎,辅佐司徒诩尚书将设计图定下来。”   他说着当即召来工部尚书司徒诩。   司徒诩是庙堂上最老的一批大臣,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   换做以往,他早就告老还乡了,在郭荣朝,就曾因为足疾请求致仕。   但罗虞朝廷的气象可比汉唐,司徒诩这一身老骨头,怎么着也要多撑几年。   司徒诩至今年近七十,但是老当力壮。   发现工部蛀虫以后,配合朝廷将工部侍郎陶秋以及党羽拿下,重新整理工部。   罗幼度这才放心的将喻皓交给了司徒诩。   司徒诩身处这风口浪尖,不敢怠慢,督促工部对于喻皓的设计图纸进行修改。   只是耗时半月,工部就将终版上缴。   罗幼度看着更为细致的终版,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设计图纸你们拿去拓印一份,然后给朕送回来!”   罗幼度他说着,又对内侍道:“通知尚食局,让他们准备酒宴,朕要请殿帅、马帅、步帅、曹都赴宴……另外再请张琼、常思德、刘福、党进、舒元、康再遇、康保裔父子一并赴宴。”   这一次他请的人除了韩令坤、韩通、高怀德、石守信、曹彬以外,其他的人都是跟着他一起在战场上打杀过来的御营司老将。   现在这些人已经是禁军里的核心骨干了。   罗幼度请客,受邀的将官自然不敢大意,早早的梳洗打扮,早早的在宫外等候,大家都是熟人,三五人聚在一起,聊天吹牛。   韩通本不是罗幼度的铁杆,这些年过去了,他儿子韩微在枢密院地位也水涨船高,他自然也融入其中。   他对着韩令坤道:“老韩,陛下请我们赴宴是有什么事情?”   韩令坤还没有回答,石守信就抢先说道:“能有什么意思,陛下在宫里寂寞了呗,找咱们一起喝酒。”   韩通白了没脑子的家伙一眼,说道:“我说的是文臣那边有些不安分。”   韩令坤轻蔑的哼了声道:“跟我们没关系,一群动嘴皮子的家伙,还能干什么?陛下真用到我们的时候,自然会下令的。”   韩通一想也对。   文臣瞧不起武臣,他们这些武臣又何尝瞧得起文臣?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阔绰   一行人并未等候多久,宫中内侍将他们请到了文德殿。   众人见是文德殿不由自主地微翘起了嘴角。   汴京皇宫很小,宴殿只有升平楼、集英殿,以他们这身份地位没少参加类似的宴会。   而文德殿位于紫宸殿、垂拱殿之间,是罗幼度下朝休息换衣的场所,非亲近之人不得入内。   在这不是宴殿的文德殿设宴,足见彰显他们自己人的身份。   当罗幼度从后殿步入前殿的时候,韩令坤、韩通、石守信、高怀德一行人已经依照自己的身份地位入座,小声地交谈着。   见罗幼度到来,纷纷起身见礼。   “见过陛下!”   罗幼度笑着挥手道:“这私下的酒宴,没必要过于拘礼,都坐下都坐下。”   几人谢礼之后,方才入座。   罗幼度很随意地架着脚,要是窦仪、韩熙载在此,少不得要挨一顿训诫,现在怎么放松怎么来,他这里随意,韩令坤、韩通、石守信他们也会少些拘束。   他拍了拍手,说道:“平时没少与你们喝酒,这般齐全的却是不多。朕特地从酒窖里找了几坛上好的汾酒,这可是攻灭北汉时,从太原宫里找出来的老酒,少说也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今天我们君臣,不醉不归。”   石守信食指大动,道:“陛下,真的管够?”   罗幼度道:“管够。”   石守信对着高怀德道:“老高,今天我们好好喝喝。比武艺,我承认不如你,但说到酒量,嘿嘿,你可不如我了。”   高怀德一如既往的高冷,只是说了一个字:“好。”   罗幼度见他们已经约起了酒,忙打断道:“在这饮酒之前,有个小节目。重修洛阳城,重整洛阳宫目的是什么,你们想必都知道吧。”   迁都一事,他并没明说。   但庙堂文武,尤其是爱琢磨君心圣意的文臣,早已了然。   武臣中如石守信这样不爱动脑子的并不知道,可随着最近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也听说了这事,纷纷表示知道。   石守信、党进、常思德、舒元这些人还特别强调支持。   石守信、党进、常思德这三人,对于他们来说,迁都就是换个地方睡觉。   至于舒元,只要给他扬名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他睡猪圈都没问题。   韩令坤、韩通、高怀德几人多多少少受一定的影响。   尤其是高怀德,高家是大族,几代人下来好几百口。   为了安置族人,高怀德在汴京郊外买了五千亩地安置他们。   这一迁都,高家直接亏大发了。   高家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的,上下族人没少哭诉。   高怀德不爱管这些,但都给通情达理的高老夫人压了回去。   损失肯定有的,不过武官的俸禄远在文臣之上。   尤其是身兼节度使的武臣,薪俸更是文臣望尘莫及的。   故而韩令坤、韩通、高怀德也没怎么在意,也表达了支持。   韩令坤大大咧咧地表着忠心:“陛下,哪个嘴碎的惹到了你,给臣说一声。你不好动手,臣来,揍他一顿,大不了官降三级,去北疆砍几个契丹狗头就回来了。”   罗幼度笑道:“你是早想动手了吧!”   韩令坤尴尬一笑,说道:“陛下明鉴,朝中有些人老是挑刺,臣说不过他们,憋着火呢。”   罗幼度绷着脸道:“不许乱来,实在憋不住骂几句过过嘴瘾,不可动手。”   韩令坤“嘿嘿”又笑了笑道:“就这么一说,这么一说,当不得真。”   罗幼度回归正题道:“朕却有迁都之意,确切的说此事已定,不容任何人置疑……”   他说着挥了挥手,让人让洛阳城的设计图取来。   不多时两名内侍抬着架子,将巨大的洛阳设计图,高挂着平摊起来。   如罗幼度第一个印象一样,虽然看不懂图纸的奥妙,但只看热闹,都能感觉图纸构建的宏伟。   罗幼度指着图纸道:“这就是今日工部刚刚定下来的平面图。你们可以上前细看……”   在他的邀约下,韩令坤一行人上前细细端详,嘴里啧啧称奇。   罗幼度说道:“整个隋唐洛阳城有一百零三个街坊,经过改良减至九十五个,扩大了原来街坊的范围。殿帅、步帅、马帅、还有石老哥,你们随意选择一处喜欢的,朕在街坊里最好的方位建一座豪宅送给你们。”   石守信瞬间心动,吞咽了口唾沫,说道:“真的随便选?”   罗幼度豪气地挥了挥手,说道:“你们是朕最忠心的臂膀,这有好处,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君无戏言,随便选,看上哪里,在这设计图上画出来。除了东城,还有朕的洛阳宫,你们随意选。”   东城是因为洛阳因战乱焚毁荒芜,城里的百姓聚集在东城生活。   故而东城是有人居住的,并非荒芜之处,等城北、城南、城西三面重修之后,再来处理东城的问题。   说着,罗幼度看着带着欣羡目光的张琼、常思德、刘福、党进、舒元、康再遇、康保裔几人,说道:“你们也一样,都是朕的潜邸之臣,朕不会厚此薄彼的亏待你们,朕会亲自给你们挑好的街坊,也一人赠送你们一栋府邸。”   几人相继大喜,忙道:“谢陛下!”   石守信擦拳磨掌,问道:“韩兄弟,你看上哪了?咱们做邻居怎么样?以后一起喝酒,方便。”   韩令坤赶苍蝇一样,说道:“去去去,谁要跟你做邻居。”   韩令坤虽非洛阳人,但很小的时候,就在洛阳定居了,对于洛阳的情况很是熟悉,分析了一下未来军营的大致方位,在靠着洛阳宫与城外军营相近的地方,选择了一处街坊。   韩通见韩令坤选择了城南,随手选择了城西,同样挨着宫城的地方。   高怀德也随手一选,三人很默契地选择了彼此相隔甚远的地方。   罗幼度见状会意一笑,他虽不疑三人,但三人主动避嫌,他还是很高兴的。   石守信可没有这个政治觉悟,给韩令坤拒绝了,就去找高怀德,道:“高老弟,我们俩做邻居?切磋方便一些!”   高怀德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是挨揍吧。   韩令坤推了他一把,道:“陛下开恩,有好的位子不要,拣别人剩下的作甚?”   石守信大悟:“有道理!”   说着选择了一个在韩令坤、高怀德中间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五章 能干事,也能惹事   见几人选择好了街坊,罗幼度挥手让人将设计图抬了下去,说道:“朕已经闻到了酒香,小节目结束,该入正题了。”   他示意内侍上菜。   得到好处的一众将官心情大好,不住地向罗幼度敬酒。   罗幼度来者不拒,自己可以抠一点,但对他们却抠不得。   别看文臣心思多,处处压着武臣,罗幼度却是清楚,不管他们怎么闹,都掀不起大浪。   反之武臣一旦有不愉快,折腾一下,那就是一场大祸。   说白了,只要掌控了殿下这些人,整个罗虞朝廷就翻不了天。   罗幼度与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等人向来交善。但他更清楚关系需要巩固的,对于他们,罗幼度向来大方。   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等人也不在乎一栋宅邸,在乎的是那时刻能够念着自己的圣恩。   诸将心情愉悦,酒宴的气氛自然高涨。   席间,罗幼度对着韩通说道:“步帅,朕有心先一步调你前往洛阳,你怎么看?”   韩通向来稳重,放下手中酒杯,毫不犹豫地道:“陛下让臣去哪,臣就去哪。”   罗幼度道:“洛阳城防已毁,如何构建洛阳与周边的防御体系,由你全权负责。在这方面,我朝上下无人可与比相比,除了你,朕想不到别人有这能耐了。”   韩通在构建防线上很有造诣,历史上他为后周在河北构建的防御工事,有效的抵御了契丹的入侵。   宋朝在河北三关相连的防御手段,也是围绕韩通留下来的思路构建的。   虽说洛阳是天下之中,真要让敌人打到洛阳腹地,也差不多是亡国之境了。但该有的基本防御措施,还得要有。   听罗幼度这般说来,韩通红光满面,道:“臣定不辱命。”   一场酒宴,罗幼度得到了三司禁军的全力支持。   翌日朝会,罗幼度便当着文武官员的面,签署了一项调令,命令侍卫亲军司步军都指挥使韩通领侍卫司步卒调往洛阳,与工部一并参与洛阳的修葺工作。   本来迁都是有利于长远的决策,窦仪、魏仁浦、宋琪、赵普他们并没有很大的异议。   只是下面的那些在开封根深蒂固的中下级官员不愿,随着部分官员的落马,已经没人敢阻拦了。   现在得军方支持,迁都之事,已成定局。   商讨了一些日常琐事,见时候不早,罗幼度也觉得有点饿了,说道:“今日朝会就到这里,退朝吧!”   正当他准备下朝的时候,耳中却听得殿外传来一声叫唤:“子平兄,今日不如去我府上将就一夜?”   罗幼度本不以为意,但很快耳中传来阵阵欢笑。   这在朝会殿外,文武官员都会有所克制。   但是数十人一起忍不住低笑,声音汇聚起来就不小了。   足以引起了罗幼度的好奇。   子平!   这庙堂之上,字子平的只有一人,文官官草薛居正。   罗幼度对于薛居正印象很深,与窦仪、赵普、卢多逊、韩熙载这类大才来说,薛居正的能力算不上出众。但是他为人宽厚自律,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不喜欢苛察,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好人。   薛居正长得帅,脾气好,人缘自然就好。   相比古板的窦仪,自私的赵普,清高的韩熙载,自傲的卢多逊,薛居正在朝堂上与人为善,左右逢源。   罗幼度深知庙堂需要这样的人,有一个这样的老好人和事佬,有助于庙堂的稳定。   故而罗幼度对于薛居正很是器重,未来入相的最佳人选之一。   这老好人受到了善意的群嘲?   罗幼度心底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挥手,让人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延和殿。   罗幼度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陛下,是这样的。薛侍郎给自家夫人赶出房间,在书房睡了好些日子了……”   “噗嗤!”   罗幼度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说道:“不会吧,真的假的?”   虽然很想维护自己皇帝的威严,可忍不住还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   这太反常了。   古人的帅可不是小鲜肉那样的娘,而是风度瑰伟,风姿卓越。   薛居正身姿挺拔,有一副若关公一般的美髯,英武中透着书卷之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的。   给他一把关刀,罗幼度完全有理由相信他能如二爷一般,上阵杀敌。   这模样?给自家夫人赶出家门?   笑了好一阵子,罗幼度才忍住笑意,说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让朕乐呵乐呵。”   原来,此事跟他还有一些关系。   薛居正就有妻兄叫甄仁则,也牵扯到了滥用职权的案件之中。   甄氏为人跋扈,让薛居正救他兄长。   薛居正并未答应,便让甄氏给赶出了卧房。   罗幼度收敛了笑容,说道:“胡闹!”   内侍继续道:“不止如此呢,甄氏无后,还不许婢妾侍侧。薛侍郎不得已收养了一个儿子。”   这无所出虽说未必就是女人的问题,但这个时代无后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甄氏的行为在这个时代人的眼中是极其恶劣的。   身为皇帝,罗幼度并不打算干涉薛居正的家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以薛居正现在的地位来说,他完全有理由有能力休妻。   但是他没有,反而忍耐了下来。   或许于他而言,甄氏与众不同也不一定。   不过这个甄仁则让罗幼度有一种感觉,他是专门来坑薛居正的?   若不是这件事情,罗幼度都不知道有甄仁则这一号人。   他是靠着父亲的蒙荫担任兵部员外郎的,一直没有什么建树。能够与冯义、李穆、陶秋这些人在一起,就是仗着薛居正的势。   之前罗幼度并未细究,他相信薛居正的为人,只当是甄仁则一人行为。   现在这事又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免多想了几分。   这事会不会另有猫腻?   薛居正这样的老好人,有谁会算计他?   卢多逊?   赵普?   不会吧!   罗幼度一手撑着脑袋,想着下朝时的那声高呼,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两个不安分的家伙,得敲打敲打了。   罗幼度揉了揉脑袋,这两人能干事,却也真能惹事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各怀异心   赵宅!   赵普独自一人哼着小曲,喝着小酒,心情大好,他举杯敬了一下太原的方向,低声道:“卢孙子,跟你赵爷斗,你还嫩了点。”   “兄长!”   赵安易大步走进了院子,上前见礼。   赵普见是自己弟弟,也没有起身,指着一旁的石凳说道:“坐!”   说着,还给他满上了杯酒,说道:“遇上什么难题了?”   赵普为官谨慎,赵安易虽是他亲弟弟,却并未得他任何提拔关照,还特地吩咐他减少往来。   赵安易只有在官场遇到难题的时候,才会来找赵普说事。   “并非官场上的事情,是父亲的。再过不久就是父亲的大寿了。父亲说他庸碌半生,晚年难得富贵一次,想大办一场寿宴,让弟来与兄长商量一下。”   赵普眉头皱了皱,道:“回去告诉父亲,明年吧。为兄最近说不准会挨陛下训斥,得低调一些。出风头的事情,都缓一缓。”   赵安易面色微变,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普的赵家的顶梁柱,赵安易心里清楚,虽说赵普没有给他任何便利,但是身为赵普的弟弟,这就是他最大的便利倚仗。   赵普一旦倒了,他现在的地位也将岌岌可危。   赵普摆手说道:“无妨,只是小事,无伤大雅。你回去告诉父亲,就说路有小人,流年不利。寿宴一事,改年再办。”   赵安易深知自己兄长脾性,不会与之多言,只好道:“那兄长自己保重,父亲那边我会去说的。”   赵普笑道:“告诉父亲,明日我抽空去看他。”   赵安易作揖道:“那弟告辞了。”   赵普点了点头,目送赵安易离去。   然后又哼起了小曲。   赵普在朝堂上的人缘并不怎么好,主要原因在于他的才学。   随着科举的发展,进士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想当年在唐初的时候,状元进士不如狗,就是关陇世家的玩具,但发展至今,甚至衍生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非进士而不入相。   就是没有进士这个学历,当不了宰相。   有王佐之称的魏仁浦就因为不是进士,在后周受到了鄙夷,向郭荣抗议,说他不是进士无资格入相,是郭荣强行任命他为宰相的。   魏仁浦都是如此,何况是赵普。   其中卢多逊表现得最为明显。   舔狗一号跟舔狗二号天生就是对头。   赵普、卢多逊都是极具政治智慧与揣摩人心的好人物。   两人都看出来了,薛居正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宰相的人选。   赵普发现卢多逊跟甄仁则有着不俗的往来,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赵普本身就是宰相,并不忌惮老好人薛居正。   而卢多逊的功绩也是显而易见的,他距相位也就是一两步的问题。   那几个位子,薛居正上去了,卢多逊自然要往后挪一挪。   赵普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心,一眼就看出卢多逊接触甄仁则没憋什么好屁。   此次为了阻止罗幼度迁都,一群围绕开封汴京衍生的利益团体滥用私权,甄仁则作为薛居正的舅兄居然牵扯其中。   赵普登时生出一个想法,很有可能就是卢多逊在什么时候,给甄仁则下的迷魂药。   卢多逊已经去太原任职,处理大同云中耶律敌烈的问题。   假如一切顺利,卢多逊回朝之后,便就有资格入相。   薛居正这时遇到了麻烦,那接下来就是他了。   赵普今日故意让人在下朝的时候笑话薛居正,便是想让罗幼度察觉甄仁则的异常。   尽管赵普知道,罗幼度不好欺瞒,大概率会察觉自己的小心思。   但是他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毕竟他已经是宰相了,此事上他也没有掺合其中,受到敲打必不可免,却也不至于受到严惩。可卢多逊想要趁机入相的念头,就要得往后挪一挪了。   延和殿。   张进正向罗幼度汇报情况。   “根据甄仁则所说,他不记得谁与他说了,是一次醉酒,可能是梦里。说陛下在汴京开封,就会重用开封的人,到了洛阳就会重用洛阳的人。薛居正是开封人,在开封有机会入相,去了洛阳就没有机会了。他想着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就跟着冯义、李穆、陶秋这些人一起了。”   罗幼度心中有数,说道:“下去吧,朕知道了。”   “等等!”   他突然叫住了张进,说道:“你去告诉赵普,就说最近朕不想看见他,让他好好读书。”   张进顿了一顿,应诺下去了。   很快罗幼度就收到了赵普请病假的消息。   他不予理会,继续批阅着奏章。   奏章有不少是关于不愿意迁都的事情。   罗幼度并非容不得不愿迁都的人,为了不迁都而滥用职权,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依照这个标准,罗幼度赦免了一些波及其中但没有触犯律法的官员。   看着手中大理寺关于卢龟龄的惩处,他坏笑地加了一笔,为富不仁,可没收部分家财,以儆效尤。   就在罗幼度处理为阻止迁都而滥用职权的官员的时候,交趾的陈览已经岌岌可危。   陈览实力不弱,但面对三阮二吴一杜六大使君的围攻,就显得相形见绌。   陈览所有领地都为三阮二吴一杜攻取,只剩下一座摇摇欲坠的布海口。   这日阮宽、阮守捷、阮超、吴昌炽、吴日庆、杜景硕聚在了一起。   战事顺利,而且中原又无任何消息,几人心情大好,有说有笑的。   吴昌炽说道:“这布海口最多坚持三五日,潘美那边毫无动静,显然已经放弃了陈览,我们可以好好谈谈这地怎么分了。”   杜景硕道:“我要红河奇山以西的地,其他的都给你们。”   吴日庆直接气笑了,说道:“你怎么不说,你连胶水一起要过去?”   红河奇山以西是红河三角洲最肥沃的土地,至于胶水,那直接就是吴日庆的巢穴。   杜景硕轻哼一声道:“当我不敢要?”   杜景硕的实力跟陈览、阮超位于前三。   吴日庆虽是交趾吴朝吴先主的后人,但实力却位于末端。   杜景硕压根瞧不上他。   阮宽、阮守捷、阮超、吴昌炽几人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   这胜券在握,尤其是中原毫无反应,他们的心已经不齐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神兵天降   吴日庆、杜景硕为了分地盘吵得面红耳赤,其余几人都在看着热闹。   倒不是他们看不上陈览的红河三角洲,只是他们的领地里红河三角洲有些距离,强要过来也不好管理,都等着吴日庆、杜景硕分出一个胜负,他们好坐地起价,讨要一些好处。   陈览坐拥风水宝地,领地富庶可是人尽皆知的。   阮超、阮宽、阮守捷在一起交头接耳。   “地让他们争,布海口的粮食、牲口、金银珍珠等宝物,我们分了,看看谁敢来抢!”   阮超实力本就强悍,又有阮宽、阮守捷在侧,底气十足。   阮守捷、阮宽自然没有异议,齐声说好。   阮宽一边看笑话,一边说道:“这中原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嘛!根据兴王府那边的消息,潘美都撤军了?”   兴王府是南汉的叫法,已经改成了广州府。   不过阮宽他们叫习惯了,并没有改回来。   此次冒险出征,他们最怕的就是潘美会为了营救陈览而出兵。   对于广州府的监视,几大使君都是不遗余力。   他们的使者是亲眼见到一部分中原兵卒北归的。   阮超道:“他们应该是没有真正动武的意思,这交趾对我们来说,那是宝贝。可在人家中原天子眼中未必就是如此中原天子坐拥天下,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我看中原天子就是想白得一交趾,让陈览为他冲锋陷阵。见我们反应那么大,觉得出兵交趾不划算,自然退去了。”   阮守捷也点头道:“多半如此!”   他也得到了潘美撤了一部分兵马北归的消息,而且他的人沿路暗探,跟着兵卒从桂阳、郴州北上,已经进入荆湖了。   兵力在五万上下,潘美在岭南还有五万余兵马用来剿灭境内的叛乱,稳定岭南的局势。   这也是三阮二吴一杜胜券在握的原因所在。   没有中原地干涉,陈览不过是瓮中之鳖。   连中立的李奎、矫顺也顺应时势地谴责起了陈览,站在了三阮二吴一杜这边。   便在吴日庆、杜景硕面红耳赤,几欲动手的时候。   便在三阮越聊越上头的时候,一个血人冲进了他们所在的大帐。   吴日庆、杜景硕本就在气头上,瞬间抽出了宝剑,喝道:“何人敢闯大帐?”   三阮呆呆的看着血人,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阮守捷惊呼道:“老二,你不在仙游,这么跑这里来了?”   那个叫老二的血人全身上下都血迹斑斑,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人摇摇晃晃地,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听到这一声呼喝,用呆滞的目光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没等视线聚焦,已经瘫倒在地,喃喃道:“大哥……好多人,仙游没了。”   阮守捷一听老巢没了,眼睛都急得充血,怒喝一声。   阮守捷身长声高,闻者震骇,人称雷公,他这一吼,好似晴天里打了一个响雷,震得大帐嗡嗡作响。   他上前一把揪住血人衣襟,拎小鸡一般将之提在手里,左右甩了两个大耳光,厉声道:“清醒一点,什么情况!”   血人给打地恢复了些神志,不顾高高肿起的两颊,伸手扶着兄长,痛心疾首的道:“中原人杀来了,无边无际的人,好似恶鬼一样,爹爹、四郎都死了……”   此言入耳,阮守捷只觉得天旋地转。   瞬息间,整个大帐一片死寂。   三阮二吴一杜完全没有了声息。   阮守捷的领地在仙游,位于交趾的最北端,紧挨着南汉的安德州、思诚州。   也就是说中原参战了……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的背后。   一股恐惧的情绪在帐内蔓延。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眼看胜券在握,杜景硕不敢相信地惊骇出声。   吴日庆也顾不得吵架了,叫道:“潘美不是已经撤了五万兵马,哪里来的大军?”   阮超已经反应过来,铁青着脸道:“我们大意了,潘美的举动是障眼法。他留下五万兵马镇守岭南,撤回五万南征兵士。可中原何曾只有十万将士?他们故意用潘美的军队安我们的心神,暗地里又调了部队南下……”   他霍然起身,高声道:“快,立刻撤军,也许还有回旋余地。”   哪有什么回旋余地,仙游丢了就丢了。   仙游往南就是古螺城、古览州、大罗城、西扶烈,离他的地盘非常的近。   用屁股想也知道,中原这是奔着他们屁股来的。   西扶烈危矣!   阮宽也手忙脚乱地起身,他的地盘在三带,离仙游倒是很远,位于大山深处。   可一旦西扶烈为中原占领,他回三带的路就给断绝了,除非翻山越岭。   交趾的情况复杂,在没有足够后勤的保证下,翻山越岭的赶路等同早死。   何况这走远路,绕一大圈,三带早就落入敌手了。   三阮没有犹豫,更加没有多待,连招呼都没有跟吴昌炽、吴日庆、杜景硕打,急冲冲地领着兵马往西扶烈方向回援。   帐中的吴昌炽、吴日庆、杜景硕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局面了。   好半晌,吴昌炽问了一句:“布海口到底打是不打?”   杜景硕脾气向来暴躁,气急败坏地道:“老子怎么知道?”   他直接甩袖出帐,一张老脸,挤在了一处。   吴昌炽、吴日庆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们是交趾吴朝的后人,与中原本来就是死对头,加上这一次联军合围布海口,杀了陈览不少的将官子民,仇恨已经化解不开。   面对中原出人意料的强势介入,吴昌炽、吴日庆已然察觉,前后都是死路。   三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就干耗了一日。   然后又一则噩耗传来。   胶水失陷了。   就是吴日庆的据点,位于布海口东南方,境内坐拥一整条南海海南线。   吴日庆惊骇跳了起来,“谁,谁干的?丁部领那个狗贼吗?”   他跟丁部领有仇,丁部领乘机扩张势力,让他很是不爽。   前来通报的大将一脸的惶恐,说道:“不是,是中原。他们的战舰遍布海上,一眼望不到边……”   吴日庆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脑子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干你……   局势并没有给吴日庆反应的机会,在他拉着吴昌炽,准备聚兵夺回胶水的时候。   他已经得到了一支舰队顺着红河逆流而上,逼近他们军营的消息。   吴日庆、吴昌炽来不及多想,只能匆匆抵抗。   这还未准备好,背后又传来阵阵喊杀声。   吴日庆、吴昌炽转头一看,觉得心都冷了:一支龟缩的布海口,此刻城门大开。   打着范白虎和周泰二将旗号的兵士呐喊着自背后杀了过来。   杜景硕一身铁甲,如风一般掠过他们身旁,留下了一句话:“两位使君,陈览这边就交给我了!你们速去抵挡中原贼人……”   吴日庆正想大叫:“我去抵挡陈览……”   这话还没说出口,杜景硕背影都看不见了。   “杜景硕,我干你亲娘耶!”   他骂了一句,只能硬着头皮与吴昌炽,调兵遣将。   吴日庆强压着恐惧,说道:“中原贼人乘舟船而来,必然是要登岸的。我们趁着他们登岸的时候出击,让他们不得登岸,可获全胜。”   吴日庆、吴昌炽来到红河中游的一处曲形河谷地。   这还没有列阵,吴日庆、吴昌炽两人脸色苍白。   丢了据点的吴日庆,更是如同大神上身,打起了摆子。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成百上千的舟舰遍布红河之上,河岸上密密麻麻已经登陆的黑影好似蚂蚁一般。   吴日庆是吴先主之后,吴昌炽也是吴朝君主天策王吴昌岌之子。   两人都属于吴朝之后,但随着杨三哥篡位,王室之势已不堪一击,王权有名无实。   他们当初给杨三哥追杀,东躲西藏,是在范令公的帮助下,收拢了一些力量,成为十二使君之一。   但相比其他使君的根深蒂固,他们不过是新兴势力而已,只不过挂着吴朝后裔的身份,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实际上论及实力,吴日庆、吴昌炽处于使君中最垫底的存在。   也因如此,丁部领拒绝向他们纳税,他们两人合力也没干得过丁部领。   两人合兵一处,兵马不满六千……   而对面的中原大军,有多少人一时还看不出来。   但是已经登岸的兵卒就不下万余。   吴日庆微眯着眼睛,竟然觉得有些刺眼。   太阳的光线射着他的眼睛,也不知有意无意,对方现在登岸的地方背对着阳光,导致了阳光直射他面门。   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河岸上的中原兵卒身上闪闪发光。   那是铁甲的反光,数以万计镶嵌铁甲片的札甲兵士,身上的反光汇聚在一起,好似一面巨大的镜子,配合着太阳的光线,让他有一种睁不开眼的错觉。   吴日庆看着自己身旁的兵士,一半别说是铁甲,连皮甲都没有齐全,不少人都是用树皮藤蔓作甲。   这?   这怎么打?   吴日庆打着阻击登岸的战术而来,到了前线,吓得连冲锋都不敢喊了,就这样干看着。   吴昌炽向来以吴日庆马首是瞻,问道:“阿兄,怎么办?”   吴日庆也想问,怎么办。   “杀!!!”   便在这时,两人身后也传来了喊杀的声音。   憋了好几个月的范白虎、周泰再次杀到了他们的后方。   原来杜景硕见中原水陆大军都来了,心知交趾不可能再起风浪,打定了主意将陈览杀了,再向中原请罪。   他杀了陈览的儿子,令得陈览绝后,知道陈览不会放过他的。   与其赌陈览大度,不如赌中原大度。   故而他抱着决死的信念杀向了范白虎、周泰……   杜景硕在交趾也算得上是有名的虎将,但战场上的变故谁也说不准。   杜景硕方刚与范白虎、周泰统帅的兵马交上手就意外地让流矢射中,摔下了马背。   然后因为脚让马镫卡住了,给拖了二十余步,让一小兵卒子扑了一刀。   杜景硕这一意外阵亡,他所部兵马登时没有了再战的勇气,不是投降就是溃逃。   范白虎、周泰也没耽搁,追着吴日庆、吴昌炽就来了。   吴日庆眼睛都绿了,再一次骂道:“杜景硕,我干你亲娘耶!”   吴日庆看出了天朝雄兵有多强,但是天朝雄兵并不知道交趾这些使君的兵有多弱。   罗幼度一开始并没有劳师动众的打算,随着事态的发展,决定出兵,他的目的就不在是一个交趾,而是要震慑整个南海诸国。   之前南海诸国多次进贡,都是意义上的。   他们主要交往的对象是吴越、清源军以及南汉。   现在这三地都归中原朝廷所有,直面利益关系,这主次就得好好的理一理。   此次出兵交趾,陆军由郭进负责,水师则是林仁肇。   林仁肇整合了中原与江南、吴越、清源军的水师,率五万之众,过南海直抵交趾的红河三角洲。   林仁肇有心培养自己故友之子陈德诚,自己攻打胶水,让他自领一军来救援布海口的陈览。   陈德诚作为江南降将,得到如此机会,自是小心谨慎。   抵达布海口附近以后,特地选择了背光的地方登岸,为的就是在登陆的时候占得地理优势。   他一边慎重地布阵防备对方来袭,一边安排强渡。   结果等了半晌,对方不知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一直等到对面阵型大乱,布海口的守兵杀到……   陈德诚暗骂了一声,什么情况。   当下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亲自率着兵马对着吴日庆、吴昌炽就冲杀了过去。   再不动手,屎都吃不上了。   吴日庆、吴昌炽看着前后的敌人,半点抵抗的勇气都没有,招呼麾下兵士投降了。   范白虎、周泰一身血污,一脸憔悴,来到陈德诚面前,拜倒:“见过天使!”   陈德诚将两人扶起,道:“两位将军辛苦了,陛下听闻二位归顺朝廷的义举,大受感慨,还给二位准备了一封大礼呢。”   范白虎、周泰毫不犹豫地齐声道:“我二人根在中原,得中原天子号召,哪有不效死的道理。”   范白虎、周泰都是唐朝时期迁居到交趾的,他们得知中原愿意扶持陈览以后,毫不犹豫地支持陈览,其中固然掺杂着私心,但也有内心深处确实有回归中原的情感。   毕竟出身于华夏的他们,身在异地,心与根依旧留在华夏大地。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给小觑了   阮超、阮宽、阮守捷得知仙游落陷以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西扶烈。   西扶烈紧挨着螺城是交趾的中心地,也是阮家的立足根本。   即便阮守捷再如何心急自己的仙游,亦打算先撤回西扶烈,整合兵马物资,从长计议。   他们沿着朱江而上,经过细江的时候,阮宽忽然叫停了三军。   “停下,停下!”   阮超急着回援据点,勒停了战马道:“怎么了?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   阮宽确实娇生惯养,体力很是不支,趁机下马,坐在地上,摆手道:“不是,前面是里仁山,穿过里仁山,要走一线峡。中原人向来狡诈,他们的兵书说,兵者,诡道。他们真去攻打西扶烈了?会不会直接到里仁山伏击自己。”   三阮中阮守捷号雷公,不爱动脑子。   阮超、阮宽皆有一定的谋略,尤其是阮超,号阮右公,实力最强,也最有计略。   历史上丁部领一统交趾,进攻阮超费力最大,折将四员,甚至一度失利。   不过因为心急据点安危,未有细想。   经过阮宽的提醒,阮超瞬间反应过来,道:“宽侄提醒的是,这一招中原人叫攻敌必救,孙子的后人用过……”   他一时间想不起孙膑怎么叫了。   顿了一顿,说道:“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绕过里仁山,只是要耽搁两日时间。为了安全,绕路吧!”   阮超很快就下达了绕路的命令。   阮宽屁股都没坐热,见军队已经开动,骂骂咧咧地起身了。   就在阮超、阮宽说的一线峡,确实有一支伏兵在山林里等待着。   领兵之将正是此次陆军统帅郭进。   郭进此人出身贫寒,但倜傥任气,喜欢结交豪侠义士,明明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下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拥簇,小弟一群。   生在乱世,这种人最可怕。   地方富少觉得他终有一日会造反,成为祸害,暗中设计杀他。   但是郭进人帅,妇女竺氏不忍郭进莫名横死,通知了郭进。   郭进带着兄弟逃到了晋阳,投奔了刘知远,从此一飞冲天,抚定河北,剪灭盗匪,为后汉、后周立下了赫赫功绩。   在罗幼度讨伐北汉的时候,郭进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郭进此人有才干,轻视钱财而喜好布施,但杀性极重,士卒稍有违令,必定置之死地。对内管理婢仆亦是一样,动辄打杀。   罗幼度对此也颇为头疼。   郭进是真有本事,能战能打,他也没有五代欺负百姓的怪癖,反而对百姓极好。   他治理卫州的时候,卫州百姓特地请求朝廷立碑记载他的事迹,转镇洺州的时候,洺州百姓也请求为郭进立碑颂德。   可见郭进的治理手段,确实了得。   针对郭进的性格,罗幼度思前想后决定将他留在安南,让他用自己的仁心杀气来对付交趾的那些土著。   对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对于不讲道理的人就打得他讲道理,蛮横无理的人,那就直接一刀砍了。   郭进此番南下,一路高歌猛进,拿下螺城之后,找到了当地的地形图,见里仁山一线峡是三阮的必经之路,当即挥兵南下,在一线峡设伏。   等了足足两日,郭进得到了斥候来报,再过半日,三阮部队便会进入一线峡。   郭进这一路来就没遇到像样的对手,就憋着一股劲,等着三阮进入包围圈。   一直等到黄昏,郭进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踹了一脚身旁的亲卫道:“去问问,怎么还不来?”   为了避免让三阮发现,他早早地撤去了斥候,等待敌人入瓮。   故而并不知道三阮已经转道绕路了。   直到再次派出斥候探察,通过上万兵马移动留下来的痕迹才发现三阮已经绕路了。   得知消息的郭进,眨巴着眼睛,好半晌反应过来,叫道:“哎呦,这是给对方小瞧了呀!”   他转过身子,大喝一声道:“兄弟们,都别藏了,有人想找死,那我们就成全他。”   以郭进的军事水平不难猜出熟悉地形的对方已经预料到了一线峡这里有伏兵,想要绕过里仁山,避开伏兵去支援西扶烈。   但是瞧不起谁呢?   他们以为一线峡有伏兵,西扶烈就没有兵攻打了?   一线峡的伏兵都不解决,直接绕后钻到两军中间?   当阮超、阮宽、阮守捷费尽千辛万苦,绕过了两座山,抵达西扶烈的时候。   西扶烈已经为中原攻取了,就在一日前,中原军拿下了西扶烈。   从逃难的百姓口中得到消息,阮超登时怒视阮宽,如果不是他提议绕路,他们早在两天前就能抵达西扶烈。   那时候西扶烈还未落陷,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现在?   阮宽缩了缩脑袋,他也没想到中原并没有在途中设伏,而是选择攻打西扶烈。   交趾的局限性,束缚了他们的眼见。   在他们的脑子里就没有两边能一起上的选择,只有二选一。   穷习惯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以中原的体量来攻交趾,那不是二选二的问题,而是三选三,四选四……   有足够的兵力,多点开花。   阮超还没有喘口气,郭进已经率部出现在了他的后方。   没有任何的犹豫,也不给三阮喘息的机会。   郭进直接下令进攻。   他们是从大路悠哉悠哉的行军,十里一歇。   而三阮的军队为了赶路绕山走小路,日夜不停,每天只休息个把时辰。   体力士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   这一接触,中原军的优势立刻体现。   根本无须什么阵法兵法,中原兵直接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阮超、阮宽、阮守捷三人,正安排军队去支援后军,攻克西扶烈的张藏英趁机打开了城门,率兵杀将出来。   郭进有兵一万五,张藏英有兵一万,而三阮的兵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八。   士气、体力、战力、军备、战术甚至于兵力,无一不落于下风。   一丝一毫的胜算都没有。   在郭进、张藏英的包饺子下,交趾最强的阮氏联军几乎全军覆没。   最勇猛的雷公阮守捷力竭而亡,阮宽死于乱军之中。   至于老奸巨猾的阮超逃过了中原军的追捕,但是在逃跑的时候遇到了穷山恶水的善良土著,再也听不到任何消息了。   阮氏面对中原大军,以戏剧性的方式覆灭。 ##第一百三十章 深山中的丁部领   西扶烈。   张藏英直接命人脱去了身上的铠甲,一脸郁闷地说道:“这也太不禁打了,老子身上的汗都没出呢!交趾这破地方,真用得着出水陆八万大军?”   身为冲锋陷阵的虎将,最难受的不是战时,而是战后的那一段时间。   穿着铠甲大战一场,身上如蒸笼一般,但又不能卸甲,会得卸甲风,憋得是真难受。   可今日一战,张藏英自觉地身子都还没热乎,敌人就垮了,连汗都没出。   郭进却在一旁皱着眉头,半晌才道:“也许我们的对手不是这些使君!”   张藏英讶然道:“也有别的敌人?”   郭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说道:“交趾的百姓。”   张藏英一脸古怪地看着郭进,说道:“百姓有什么可怕的?”   张藏英是一员老将,今年已经六十好几了,受到五代风气的影响,是军中的老油条滚刀肉,胜战没少打,过也没少受,以至于一把年纪了,还不上不下的。   在他眼里百姓都是任由随意拿捏的,也就是罗幼度管得严苛,他不敢以身犯险而已。   郭进沉声道:“此次南下,军中失踪了十三名斥候。某一直以为,他们是大意为贼人发现被杀了。今日在追寻阮超的时候,发现乡野间有很多尸体。身上剥得光光的,就丢在山脚路边。从他们身上的伤可以看出并非正常的刀剑伤,而是类似于锄头、耙子甚至镰刀这类的伤痕。我们不知道这些尸体是什么人,很有可能是逃散的兵士。”   张藏英吞咽了口唾沫,说道:“是当地村里的百姓干的?”   郭进颔首道:“十之八九。某特地问了一下投降的将官,他们对此都是引以为常。交趾的百姓多是九真、日南的蛮人,他们有自己的习俗。就跟野兽一样,对于外来人天生的排斥敌视。他们抢杀不熟悉的路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拥有一定攻击性的逃兵,更是众矢之的。你想,朝廷不可能安排大军在交趾这里,一旦我们手上的实力不足,又跟这些蛮人产生矛盾,应当如何?”   张藏英眼中透着一丝惊惧,说道:“防不胜防!”   “不错!”郭进说道:“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   他说着狠声道:“这群刁民,早晚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的杀心本来就重,对于真正的百姓,他有足够的仁心善意,可对于擅杀他兵卒的刁民,就另说了。   郭进心中已有定计,说道:“算了,先不管这些。我们先彻底拿下交趾再说。”   张藏英精神一振,说道:“去对付万胜王了?”   见郭进点头,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说道:“老夫打了将近五十年的仗,尚且不敢说万胜,一个三十不到的毛孩子,敢称万胜,老夫得试试他的成色。”   郭进笑道:“可不要报多大希望。”   这一路来,郭进已经见识到交趾这神奇的地方了。   屁股大小的地方,盘踞着三十余割据势力。   十二使君还好,至少还有个像样的城,不少人就群居在山洞里,比他们那边的土匪都不如。   说是军队,都是半农半军性质的,铁甲都没有几幅。   在这种地方生长出来的豪强,能够强到哪里去?   布海口。   林仁肇在陈德诚解除了布海口危机之后,也来到了此地。   陈览年老了十岁,面对三阮二吴一杜的猛烈攻势。   以陈览为首,吕唐、范白虎、周泰为辅的割据势力根本不是对手。   吕唐在抵御三阮的时候,给雷公阮守捷一刀砍杀了。   范白虎所居的滕州也让二吴攻克,周泰手中的族兵伤亡过半。   陈览本占据着红河三角洲的大半土地,给打得只剩下孤城死守。   援兵不见其踪,陈览压力之大,可见一斑。   现在一切海阔天空,陈览见林仁肇如见再生父母一样,嘘寒问暖。   这日林仁肇找来陈览议事。   范白虎、周泰自然在其中,吴日庆、吴昌炽作为降将,居于末尾。   他们投降的早,并没有生命威胁。不过就凭他们是前朝后裔就不可能待在交趾的,林仁肇打算将他们带回汴京,听候发落。   林仁肇问道:“附近有一个华闾洞?他们的首领叫丁部领?陛下说此人包藏祸心,留之必有大祸。”   陈览本对丁部领有很深印象,很有好感,甚至有心提拔他为自己的心腹。   但此番动乱,皆因消息提前泄露。   陈览只将消息透露给丁部领一人知晓,黑手是谁,显而易见,怒道:“陛下神机妙算,丁部领确实是忘恩负义的中山狼……”   吴日庆、吴昌炽本就跟丁部领有仇,说道:“此贼挑起战火,自己却闷声发大财,在我们纠缠的时候,他已经吞下了吴处坪、杨辉两股力量,现在正在围剿范令公。天使,此贼是条养不熟恶犬,不可不除。”   林仁肇双手一合,说道:“那还等什么?你们带路,兵发华闾洞。”   此时此刻还不知大难临头的万胜王丁部领正在山中搜寻范令公的下落。   丁部领坐在山中溪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嘴里忍不住骂道:“这老乌龟跟老鼠一样,真娘的会藏,将老子的心情都败坏了。”   丁部领自从搅动了交趾风云之后,心情就一直大好。   丁部领军略出众,在华闾洞训练了一支精锐部队,可谓战无不胜。奈何经济实力不足,无法远征更无法维持长期作战,实力一直巩固在华闾洞一线。   直到机缘巧合之下,截住了南汉刘鋹的船队,趁着交趾大乱的时候,他出兵中立的势力,一口气拿下了宁州与何洞。   整合了两股力量,丁部领率兵直取范令公所在的茶乡。   范令公并不属于十二使君的行列,却是交趾人人敬仰的老前辈大儒。   当年杨三哥叛乱,吴权长子吴昌岌就是在范令公的庇佑下逃过一劫。   丁部领轻易就击溃了范令公的部队,但范令公却在死士的保护下,逃过了一劫,钻进了山里。   范令公不善于用兵,但是他威望太高,深得地方百姓的爱戴,他不除茶乡不定。   茶乡盛产茶叶,是一大经济来源,丁部领并不打算留有后患,亲自入山追击。   一连十余日,不见踪影。   丁部领想着三阮二吴应该已经攻破布海口了,说道:“算了,回去吧。一只老鼠而已,不值得再多费时间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心寒胆落   丁部领心中不甘,却也不愿意在范令公身上耗费时间了。   交趾多山,老东西铁了心藏在山谷旮旯角里不出来,真不好搜索。   已经浪费了十余日,不能再耗费下去了,还有大把地方等着自己征服呢。   丁部领想着交趾现在的局势就心情澎湃。   九个使君围绕一个布海口打得天昏地暗,待他们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整合了交趾南边大大小小的力量,统一交趾,指日可待。   下山的时候,丁部领甚至开始想着国名了。   之前吴权建立了吴朝,自己来个丁朝?   丁部领还未下山,迎面就遇到了一队五人兵士。   兵士小队长是一个矮壮青年迎面急道:“刺史,少主有紧急军情,请刺史速速下山。”   丁部领见来人有些眼生,心中疑惑,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所在的地方林木丛生,道路都给荆棘掩盖,往来多是兽径,并不好寻找。   矮壮青年道:“少主派出了一千人,分作两百队,往不同的方向搜寻,令我们三日而归,属下是无心撞着的。”   丁部领神色大变,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千人,或许在中原算不上什么。   但是在交趾,已经是很强一股力量了。   在此次出征前,华闾洞的核心战力亦不过四千。   如果不计较未来,强征洞里所有拥有一战之力的男女,也不过勉强凑足万人之数。   丁匡琏一下子派遣了千人上山,饱和式搜寻,定是发生了大事。   丁部领不再犹豫,心急火燎地下山。   途中也顺口问了一句矮壮青年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矮壮青年自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道:“属下不知,只是见少主脸色苍白,应该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丁部领不再多言,加快了下山的步伐,完全不顾荆棘草丛,裤子裤腿都伤痕累累,亦不闻不问。   原本一日的下山路程,丁部领不到半日便抵达了山脚。   他见山脚下联营里许,心中更是不安,显然丁匡琏已经自作主张地将收降的吴处坪、杨辉以及范令公的部队都聚集起来了。   丁部领直闯大帐,入帐便道:“是不是吴日庆、吴昌炽这两个狗贼唆使三阮进攻我华闾洞?”   他上山前的记忆还停留在三阮二吴一杜围攻布海口,只道与自己有仇的吴日庆、吴昌炽,在拿下布海口以后,对自己下手。   丁匡琏都急哭了,悲呼道:“要是如此便好了,是中原,中原出兵了。”   丁部领脸色瞬间煞白,这一路上他想过所有的噩耗,但是就是没想过中原参战衍生的变局。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不不怕!”丁部领强撑道:“现在的我们,今非昔比,将所有力量集合起来,至少能够筹齐两万军势,已经有与中原一战之力。相信其他使君不会坐视中原威胁他们利益的,只要我们并力而行,定能取得最终胜利。”   丁匡琏看着自我安慰的父亲,说道:“中原水陆大军二十万同时南下。三阮、二吴、杜景硕全部为中原诛灭。在吴日庆、吴昌炽的带领下,中原已经拿下了华闾洞,正向我们逼近。”   “二、二、二……”丁部领话都不会说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二十万”来。   他一路奔行下山,本就疲累,听到这个数字,脚下直接一软,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双目有些失神。   丁匡琏说道:“号称二十万,应该没有那么多,十万应该有的。”   丁部领并没有怪罪自己的儿子吓唬人,在他看来二十万跟十万没有什么区别。   历史上丁部领统一交趾,建立丁朝。他是整合了陈览的钱粮军力,筹齐了三万兵马,耗时一年,平定了十二使君之乱。   丁部领以三万装备训练都远不如中原的部队已经横扫交趾了。   中原派遣水陆大军十万或者二十万,有什么差别?   这怎么打?   没有一点胜算。   丁部领地战略中不是没有与中原为敌的选项,只是没有想到为了一个交趾,中原居然不惜劳师动众地出动十万大军。   这怎么玩?   丁部领强撑着站了起来,轻声道:“此事不可宣扬出去,所有知道消息的都给看好了。”   华闾洞已为中原拿下,意味着他们没有任何后路。   他手上的兵除了四千亲信,其他兵马都是来至于他吞并的吴处坪、杨辉以及范令公的势力。   这些部队屈服于他,并不齐心,要他们去打送死的战役,保不定就临阵投敌了。   而且丁部领现在连自己的四千亲信都不敢深信,华闾洞有着他们的家人,他们一旦得知华闾洞失陷,后果不堪设想。   丁部领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中原的掺合,让他倍感压力,不得不冒险激进,现在自食其恶果。   丁匡琏颤声道:“实在不行,我们降了吧。”   丁匡琏看不到任何希望。   十万大军,这数字确实可怖。   丁部领心中虽慌,却也保持着一定的理性,摇头道:“谁都能降,唯独你我父子,降不得。中原皇帝需要的是听话的狗,陈览就很合适。我们这样的狼是不会给重用的,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也会拔掉我们的牙,将我们关起来。”   丁部领一开始想过给罗幼度当狗,只是中原嫌弃不要,现在他已经露出了獠牙,自然装不下去了。   丁匡琏心乱如麻,道:“那怎么办?”   丁部领道:“让为父想想,你去将所有知情者都聚起来,一并看管,万万不可让他们走漏风声。”   丁部领想得挺美,但是事情不会如他所想的一般发展。   只是一夜,中原大军压境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   丁匡琏确实将知情者都看住了。   但是中原十万大军以摧枯拉朽的架势横扫三阮二吴一杜。   交趾十二使君直接没了一半。   这消息哪里是丁匡琏能够隐瞒得了的?   丁部领收编了三股不齐心的势力,他们彼此有自己的人脉手段,接受消息的渠道。   丁匡琏这几日反常的举动,早已引起了怀疑。   得到十万大军压境的消息,上下无不心寒胆落。   吴处坪、杨辉、范令公三部降卒,哪里愿意陪着丁部领送死?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丧家之犬   二十万大军压境。   三阮、二吴、杜景硕。   六大使君,前后不过十日,几乎同时覆灭。   这?   阮超、杜景硕此二人在十二使君,实力位于前三。   吴日庆、吴昌炽他们实力不强,然而是前吴朝的后裔,名义上交趾的统治者,声望远大于实力。   他们如此可怕的组合不到十日,就让中原碾为粉尘。   那股威势只是听在耳中就让人瑟瑟发抖。   伍南是宁州刺史杨辉的部下。   丁部领进攻宁州,杨辉看不起丁部领这个万胜王,觉得他徒有虚名,率兵出战。   结果为丁部领所杀。   伍南因留守宁州,未能出战,得知杨辉阵亡,失去了战斗欲望,率部投降。   伍南本就不是什么忠义之士,听得中原二十万大军即将杀到,六大使君死的死,降的降,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这还怎么打?   人家一人一泼尿都能将自己淹死。   伍南惊惧之下,召集心腹商议。   便在这时,丁部领的使者召见他商讨军事会议。   他们几人本就在谋划出路,一听使者到来,心虚之下,起了一种给抓奸的感觉。   伍南的侄儿伍邛低声道:“叔叔万不可去,这一去,必死无疑。”   伍南心里发虚,不敢动身。   使者见伍南连帐门都不让他进去,疑心大起,掉头就跑。   但还未跑出军帐,就让一支箭矢透胸而过。   伍南见状心知已无退路,一咬牙,反了。   类似的情节同样在吴处坪、范令公的降军中发生。   细节或许不一样,但结果都是相同的。   军惊。   二十万大军的威势太盛,让人不敢生出抵抗的念头。   加上人心不齐,都以为丁部领召见他们是为了将他们控制住,以防哗变。   随着伍南的反叛,余下两处不约而同地响应了。   中原兵马未至,丁部领的内部自己先乱了起来。   杨辉、吴处坪、范令公三部降卒兵力更在丁部领之上,一下子受到多倍于己的兵卒夹击。   丁部领抿着嘴,看着前方人头涌涌,正是不断逼近的降卒大队人马。   这三降卒一起造反,出乎他的意料,应付得极其狼狈,手忙脚乱,但很快就稳住了阵脚。   看着都不愿意主攻,没有任何配合的降军,眼中透着一丝恨色,心底又有一丝庆幸:“还好在整合收编的时候,将他们衣甲收缴分发给了自己的兵士,不然真应付不了如此变故。”   “华闾洞的勇士们,从这些废物的身体踏过去,以我万胜王的名义起势,今日先取反贼头颅,改日领你们夺回家园。”   丁部领的呼声刚落,周围的战士们发出了咆哮,宛如千万只狼一起嗥叫!   丁部领在华闾洞的威望极高,一听要夺回家园,士气徒然大胜。   他们以少战多,竟然取得了局面上的优势。   丁部领的军事水平,确实远胜交趾诸将。   喊杀声在不断迫近。   飘扬的旌旗下,伍南看着华闾洞的勇士们不要命的突击,只觉得心头抽紧,手心出汗:本想取丁部领的头颅先给中原,换取晋升资本,此刻见自己非但不得胜,还有失败的风险,立时动了撤退的念头。   最终丁部领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伍南也没能如愿。   双方越打越疲惫,伍南一行人见拿不下丁部领,先行退去。   丁部领也不敢追击,此番变故让他本就不多的兵力更加相形见绌。   “父亲,统计出来了,阵亡四百二十人,重伤六百七十一,还有一千余轻伤。”   丁匡琏念这数字的时候,都要哭了。   这本来还有两万人,现在一闹,不满三千。   就他们现在师老兵疲的情况,如何应付中原的十万大军?   丁部领也是一脸灰败,看着交趾群山,囔囔道:“莫不是天要亡我?”   这一瞬间,他居然有了一种西楚霸王的感觉。   自己之败,非战之罪,实在是中原太不要脸。   以多欺寡,倚强凌弱。   “父亲?”   丁匡琏叫了一声。   丁部领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咬牙切齿道:“为父不当楚霸王!为父只要一息尚存,就要跟中原对抗到底。交趾是我们的交趾,岂能陷于敌手。”   丁匡琏热血上涌低吼道:“拼了?”   丁部领一巴掌拍在了丁匡琏的脑袋上,骂道:“说什么胡话,中原有一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中原不可能在交趾常驻十万大军,至多如昔年唐朝一样,设置安南都护府,留守的兵不会太多。在交趾我们越芒人,远比汉人多的多得多。只要暗中煽动越芒人与汉人对立,这交趾中原坐不稳。”   “老子就不信了,中原十万大军能来一次,还能来两次三次?”   “中原天子不傻,为了一个交趾,不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武。”   丁匡琏眼中闪过一丝期望道:“父亲说得在理,可我们眼下怎么办?”   丁部领道:“往南跑,跑到占城国与交趾的疆界,躲到山里去。占城国跟中原关系极好,中原将领不敢在占城国疆界驻兵十万,大肆搜查我们的踪迹。等到中原退了,我们再出来。”   丁匡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受伤兵士,低声道:“可他们?”   丁部领咬牙道:“跟着我们死路一条,不如就留在这里,至少还有活的机会。”   父子二人不再犹豫,点齐信任的兵士,带上足够的辎重亡命难逃。   这南逃的路程远比他想得更加艰辛。   他们本以为时间充裕,但是罗幼度对于交趾的情况足够了解。   交趾的局势不能拖,更加不能留下后患。   十二使君以及丁部领这样有威信的越芒人绝不能放过。   郭进、林仁肇水陆两栖一起追杀丁部领。   原本两千余人的队伍,一路仓皇逃窜,到了湄公河下游与占城国交界之处,只余不到百余人了。   看着一个个肮脏干瘪,面黄肌瘦,胡须和头发没工夫整理,形如乞丐的兵士,丁部领知道比起他们自己也没差多少,愤然道:“此仇不报,我丁部领誓不为人。”   便在这时,一支军队却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丁部领吓得禁了声,望向来人。   对方为首一人骑乘着大象,军势颇为雄壮。   丁部领脑中想过一个人名,占城国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交趾定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是占城国最近的国王,登基不久,野心颇大,想要干一番大事。   丁部领此次南下躲藏就有与这个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联合的意思。   占城国与交趾的情况不同。   交趾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占城国却不属于中原文明圈,因为西临扶南,故而深受天竺文化的影响。早年新兴的林邑吸收了大量天竺文化元素。诸如婆罗门信仰、种姓制度等……   这与中原不同宗同源,就有很深的操作空间。   丁部领堆起了笑脸,上前高呼:“在下交趾华闾洞丁部领见过占城国王……”   他还没有走到近前。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高居马上,见丁部领上前似乎打算跟自己套近乎,脸都气歪了,这私下里套套近乎自己或许还回应上两句。大庭广众之下,让中原爹知道了,自己这个国王位子哪里坐得稳,心急火燎的高呼道:“来人,将这伙贼子给我拿下!”   丁部领脸色骤变,想要逃跑,但后背一凉,浑身抽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身旁的一名护卫收起了自己的暗器笛子。   丁匡琏见状想要上前营救。   占城国的兵卒早已蜂拥而上,将他们一一擒拿。   一路溃逃,十数日未吃饱饭,又累又饿的华闾洞精锐,哪里是此刻占城兵的对手。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带着几分傲慢地上前,说道:“跳梁小丑,还敢与天朝上国为敌,不知死活。来人,将这群贼子都捆绑起来,送往布海口。”   他说着,对身旁的儿子说道:“你亲自送去,顺便带上父王的礼物。”   丁部领身子麻木动弹不得,给按在地上的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中原打一个交趾要出动水陆十万大军。   他打的是交趾,但在一旁看得却是占城国、真腊、渤尼、暹国、罗斛、室利佛逝这些国家。   中原能够弹指间覆灭交趾,同样能够覆灭他们。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身为占城国国王面对自己直接动手,显然已经给中原吓住了,深怕自己也受到兵势的波及。   看着自己的儿子,带着礼物,押着丁部领北上,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轻拭额上汗水,念了一句好险。   他却如丁部领所想的一样给中原这不安常理的动兵方式给吓唬住了。   二十万大军,虽是号称,有夸张的成分,十万应该有的。   别说十万,就算只有三成三万,自己都抵挡不住。   占城国在九百年前叫象林邑,曾几何时也是汉唐故地。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真怕林仁肇、郭进这两水陆军统帅来一句占城国亦是汉唐故地,在得知中原大举入侵交趾以后,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得知中原大军追着丁部领南下,吓得自己亲自阻截丁部领,向中原大爹表忠。   林仁肇、郭进在收到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的礼物之后,也没有继续进兵,制造恐慌矛盾,而是将军队驻扎在九真地区,帮着陈览震慑交趾残余使君。   林仁肇、郭进驻兵在九真是有原因的。   九真是交趾最大的越芒人的聚集地,这里说话交流用的都是越芒语。   历史上永乐大帝曾经征服过交趾,当地还是有小部分人认同中原朝廷的,如现今陈览掌控的红河三角洲的统治就很稳定。   反抗最激烈的就是九真地区,一次又一次地将明朝拉入战争泥潭,最终令得宣德皇帝朱瞻基选择弃地,放弃了交趾。   现在的九真蛮还没有历史上的那么强大,林仁肇、郭进此番就在九真地区等着陈览劝服那些中立的使君。   也用不着陈览主动,十二使君余下的矫公罕、李奎、矫顺在得知阮吴杜联军覆灭之后,都主动地联系陈览,表明臣服。   憋闷已久的陈览领着范白虎、周泰矫公罕、李奎、矫顺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将交趾余下的城洞平定。   这日已经坐稳静海节度使的陈览,带着几分谦逊地找到了林仁肇、郭进。   “林帅、郭帅!”   陈览已经将自己带入罗虞朝的臣子中去了,对于两人也不再用“天使”这生分的称呼。   “丁部领父子以及一众贼子应当如何处置?”   陈览就是为丁部领来的。   林仁肇、郭进攻破华闾洞的时候,找到了给软禁的刘鋹,也缴获了成堆的金银饰物,得知了丁部领所干的一切事情,一切谋划。   陈览也为丁部领的图谋震撼,心中忍不住道:“若不是中原南下,这交趾天下真有可能姓丁。”   越是如此,丁部领越留不得。   陈览不敢擅自做主,特找林仁肇、郭进商议。   林仁肇、郭进互望一眼。   林仁肇地位高于郭进,先一步道:“此事由陈节帅自行做主便好。”   一声节帅,叫得陈览心花怒放。   郭进多嘴问了一句:“节帅打算如此处置丁部领?”   陈览毫不犹豫地道:“丁部领、丁匡琏父子下油锅烹杀,至于他的那些亲信喂食虎狼。”   “……”   林仁肇、郭进一瞬间给镇住了。   林仁肇是闽人,但他这个时代的闽人汉化已经很严重了。   郭进更是河北深州人,尽管他杀心很重,却也是一刀了账,痛快利落。   陈览这个有明公之称的文人。   这一开口就是烹杀、喂食虎狼,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陈览见状明白缘由,说道:“二位大帅,交趾蛮人众多,不比中原百姓。他们杀心很重,是民也是贼。对于路人、仇人一言不和就取其性命。想要让他们听话,仁德在这里没用。就得用狠的,他们知道怕了,才会敬畏。治理交趾,有仁心远远不够。等我中原文化真正传遍交趾上下,让蛮人懂得思考,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之前,恐惧是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   林仁肇大悟道:“原来如此,节帅熟悉交趾的一切,想必不会错的。”   郭进更是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罗幼度已经给他透底了,先让他担任南海水军都督,待陈览病故以后,由他接任安南都护的职位。   郭进本就杀心重,此刻眼中泛着光,一副学到了表情。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帝王心   交趾平定的消息是随着礼部南海诸国的入京进贡朝见的消息一并传来的。   水军八万大军南下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将整个南海诸国都震慑住了。   在南海诸国还在几百几千人打村战的时候,中原已经能够派出十几二十万的远征军,征讨四方了。   看看自己的家底,想想中原的威势,南海诸国哪个不抖上三抖。   尤其是中原还以讨伐海盗,维护广州通海夷道的理由,在琼州岛建造南海水师的消息传达四方。   南海诸国莫不如鲠在喉,就觉得卧榻之下,睡着一人,不得安寝。   这寻常人睡在身旁,那自然是打杀了事的。   但旁边睡了一个大爹,拿捏自己如揍儿子一样的庞然巨物。   南海诸国除了认命也只有巴结。   面对这种情况,想要过得安心,那只有将大爹舔舒服了,自己才能睡个好觉。   所以交趾的捷报是跟四方馆的各国使者的进贡文书一起传达的。   这一效果也让窦仪、魏仁浦、宋琪等不愿动兵的宰相,倍感欣慰。   他们是深怕又有不长眼的糊涂蛋挑衅罗幼度,令得南海再起事端。   其实窦仪、魏仁浦、宋琪他们是多虑了,罗幼度好战,但并非不知轻重。   以目前而言,中原在南海的疆域扩张到交趾已经算是极限了,继续向南打没有一点的意义。   因为交趾以南的占城、真腊等国,与中原不是一个体系的。   中原文化的发展向来都是以中原北方为主,虽有漫长的海岸线,但发展的趋势,更注重陆地而不是海洋。   对于江南重视都有限,何况是南海诸多小国?   充其量不过是人家派使者进贡而已,故而华夏文化并未影响到南海东南亚。   东南亚受到的文化熏陶更多是天竺文化。   中原文化与天竺文化从本质上就有着巨大的区别。   这根茎不一样,就算你用武力将之征服,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别想安生。   想要继续向南发展,最好的办法就是向东南亚输送中原文化。   当中原文化盖过天竺文化的时候,就是彼此同化的契机。   在未来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罗幼度只想维护东南亚的和平。   让东南亚的百姓给中原种稻米,用中原的奢侈品腐化地方贵族,宣扬中原文化,扶持亲中原的力量。   延和殿。   罗幼度看着高高挂起的地图,这是他命画师特地画的一张巨大的,在这个时代认知中的世界地图。   北达漠北,东到倭国,西至里海,南到室利佛逝。   他拿起自己的朱笔,将地图上的交趾圈了起来,看着地图上红线相连的疆域,有一种满足,又有一种任重道远的感觉。   现在的罗虞朝廷已经全复华夏九州之地,疆域北至燕山、雁门关,南抵交趾南海,西达凉州,东至大海,实现了真正的大一统。   但是云九州还在耶律敌烈手中,西域也不在其列,东北还有一个强大的契丹。   不平静的海东也不属于自己……   想要超越汉唐,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   罗幼度看着地图,嘴里蹦出一句,“如果能够快进就好了。”   他自嘲一笑,想什么呢。   “克己复礼!”   “克己复礼!”   “克己复礼!”   他一连念了三遍,这是窦仪在上元节送的贺礼,一副张旭的字帖,上面就是简单的四个字。   克己复礼!   他忙将地图收起来,不再看了。   现在他自诩是一个优秀的开国之君,再看下去,只怕就成为第二个杨广,将一手天牌打输了。   他即位的这些年南征北战,其中只是短短的消停了一年。   以正常的情况来说,国家早就不支持这种强度的征伐。   若不是吴越地归顺,钱家几代累积的财富续命,别说征伐交趾,就连征讨南汉都做不到。   他真敢强行出征,罗幼度估计窦仪这家伙就敢死谏。   “得好好的缓一缓!”   罗幼度压下心中热血,现在四方界定,接下来的对手唯有东北的契丹。   得好好恢复一下元气,才有足够的财力物力出征塞外。   罗幼度一直是很冷静的人,但随着皇帝越当越顺,有太多的事情要干,野心催发着欲望,总觉得时间不够,甚至有些急躁。   好在身旁有窦仪这样的直臣,罗幼度自己也稳住了心态。   罗幼度静下心来,处理好今日的国事,大步走向慈宁殿。   “父皇!”   见到罗幼度到来,丑丑大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随着年岁的增长,丑丑不在毛毛糙糙的撞进他怀里了,变得懂事知礼了许多。   罗幼度又是欣慰,又有些遗憾失落。   但看着自幼习武,身体健壮的爱子,脸上难掩笑容。   罗幼度拉着丑丑向符清儿走了过去。   符清儿走得较慢,还未等她行礼,罗幼度就一把拉住了她:“皇后有身孕,就不必多礼了。”   就在两个月前,符清儿查出了有喜脉。   符清儿不愿有两个年岁相近的皇子,故而一直拒绝再孕,现在丑丑已经五岁有余,符清儿自然不在拒绝。   罗幼度拉着丑丑说道:“今天跟先生学了什么?”   丑丑道:“今天学了三人行,必有我师。说的是人皆有长短,要虚心向别人学习,取长补短。”   罗幼度大笑,道:“说得好!”   丑丑继续道:“母后召见了傅内侍,赏赐了他很多东西。母后说他对我们有恩,要孩儿记得他的好。只是孩儿有些奇怪,傅内侍对我们有恩,父皇为什么不重用他呢?”   罗幼度知道他说的是傅裕。   对于傅裕,罗幼度并没有亏待他,让他负责宫中的采办。   这是一个油水很肥的职位。   但罗幼度并没有将傅裕留在自己的身旁,也没有留在符清儿的身旁。   符清儿皱眉道:“丑丑!”   罗幼度身手制止了符清儿,而是笑着抱起了丑丑,说道:“小子,父皇给你上一课。”   他将自己与傅裕相识的情形说给丑丑听了。   丑丑道:“傅内侍真乃义士也!”   “是啊!”罗幼度说道:“傅内侍是个义士,因为一点小恩,甚至不算是恩,只是好感,他便能为你不惜冒生命危险。这类人过于感情用事,身为一国之君,留一个过于感情用事的人在身旁,未必就是好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又怀了……   丑丑瞪圆了大眼睛,闪过一丝丝的茫然。   罗幼度也不强求他能立刻理解,而是悠然道:“重义之人,易为义气所累。重情之人,易为情所困。身为皇帝,掌控天下之舵,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天下苍生。故而最忌讳就是凭喜好用人,凭恩情用人。”   “满朝大臣中,父皇最喜欢器重的是赵普。”   “很多人说赵普擅于溜须拍马,故而深得父皇宠信。”   “这话不假,满朝文武中溜须拍马的人不少,赵普是唯一一个能够拍在父皇心坎上的臣子。”   “但你要记住了,为父喜欢赵普并不是他会拍马屁,而是他有着满朝文武都难以企及的能力。”   “他能力强,父皇用他,他最贴你父皇的心意,总能想你父皇所想,所以父皇才喜欢他……”   “这个因果顺序,你一定要搞清楚。”   “傅内侍与你父皇,你娘有恩。但这并不意味着父皇一定要将他放到身旁重用,他不适合这个位子,强行推他上来,对谁都不好。身为掌舵者,不能因为个人喜好而经行赏罚。”   “他的恩,父皇与你母后都记着的。报恩的方法有千千万,并非只有一条道路。金银赏赐,荣誉地位都不会少他的。”   “还有傅内侍是南阳人,当年耶律德光纵容麾下打草谷,一股契丹兵杀到了南阳。他的父母惨死贼人刀下,他给劫到了开封。据为父所知,他还有一外嫁的姐姐,没了消息。”   “父皇登基以后,便派人暗中走访,打算帮他找到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丑丑忙道:“找到了嘛?”   罗幼度摇头道:“线索暂时断了,只是知道为了躲避战乱,他们拖家带口的去了南方。这乱世中或许成了隐户,或许改了姓名,不太好找。不过父皇已经吩咐下去了,尽量调查。”   丑丑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孩儿知道了,这也是父皇还恩的方式。”   罗幼度捏了捏丑丑的鼻子道:“对,皇儿果然有慧根。”   罗幼度陪着丑丑玩了一会儿,又跟符清儿说了会话。   符清儿道:“陛下不妨去折妹妹那里坐坐?指不定有喜事呢!”   罗幼度惊讶的看着符清儿。   符清儿笑道:“折妹妹向来贪嘴,这几日却有些食难下咽,连费婕妤精心烹制的美食都吃不下去,反而对妾手中的酸梅很是钟意。妾怀疑,折妹妹也许又有了。”   费婕妤正是花蕊夫人。   “不会吧……”   罗幼度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折赛花的儿子阿貔刚刚断奶,这就接上了?   一开始他有些吃惊,但一想是折赛花,居然释然了。   也许这才正常。   罗幼度来到慈元殿。   走进折赛花的住所,还未入内便听折赛花委屈巴巴的说道:“费姐姐,不是你做的不好吃,实在是没有胃口。不知怎么的,好像生病了。”   花蕊夫人却轻笑道:“妹妹可以先尝尝,保准你喜欢。”   罗幼度大步入内,说道:“朕来的,正是时候。”   折赛花、花蕊夫人赶忙上前行礼。   罗幼度扶起两人,来到餐桌前,看着桌上的糕点,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   花蕊夫人想要喊出声来,却见罗幼度的脸都揪在了一起,掩嘴轻笑。   “好酸!”   罗幼度登时明白,这糕点就是特地为折赛花做的,瞪了始作俑者一眼,然后将手里剩下的大半递给了折赛花。   折赛花浅浅咬了一口,眼睛一眯,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花蕊夫人轻声道:“妹妹许是有喜了呢。”   折赛花脸色立时垮了下来:“不会吧……”   罗幼度道:“找御医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在御医的诊断下,确定了折赛花确实是喜脉。   折赛花更加委屈了,看着罗幼度,都要哭出来了。   罗幼度撇过了头,说道:“好好养身子,骑马之事,我们推一推。”   折赛花身在北地,自幼骑马舞刀,入宫之后,虽时不时的与符清儿比武教技,聊以解乏,却始终没有策马奔驰的机会。   罗幼度答应过折赛花,在阿貔断奶之后,便带她去猎场跑马。   现在,显然不行了。   没得商量。   “下次,待爱妃诞下皇嗣,身体恢复以后,一定带你去许田猎场跑马。”   罗幼度认真的跟折赛花做着约定。   折赛花看着有些不争气的肚子,只能委屈的应下了。   罗幼度与花蕊夫人陪着折赛花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两人踏着夜色一并离去。   罗幼度牵起了花蕊夫人的纤纤玉手。   花蕊夫人则不甘示弱的用小指挠了挠他的手心。   唉,真是一个诱人的妖精。   干柴对上烈火,自然是越烧越旺。   便在罗幼度、花蕊夫人挥汗如雨,绵延子嗣的时候。   远在东海的一艘豪华船舰上,一个秀丽的女子猛的睁开了双眼,看着四周的昏暗,感受着海浪的汹涌,她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了一团,梦中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记忆中梦里有着熊熊大火,滔天的烈焰,烧毁了开州,烧毁了高丽王室的庙宇。   一个巨大的身影在烈焰中哀嚎着,然后倒在了地上。   那身影是他已故多年的父亲……   已故多年的父亲,在她梦里又被烈火吞噬了一次。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离开开城的前一天,真实的情形在眼前浮现:   “妹妹,能救高丽的,只有你了!”   她的兄长,那个发动宫廷政变,夺取高丽大权,垂拱而治到断行改革,那个不可一世的高丽皇帝王昭,低声下气的近乎用哀求的语气对她说着高丽的处境。   “倭国那群小人与契丹合谋,一南一北,同时进攻我国。我国将士奋力抵挡,寡不敌众,多座城池为倭国、契丹所夺,父亲辛苦创下的基业已经危在旦夕。为今之计,唯有中原能救我高丽。中原天子人中龙凤,天下之主,跟着他不会委屈你……”   看着低着脑袋的兄长,她没有拒绝。   因为她叫皇甫秀,是高丽太祖王建的女儿。   王昭亲封的千秋长公主。   “父皇,皇兄,皇甫秀一定会为高丽求得援军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让猪拱了   这日下午,罗幼度一如既往地处理着政务。   突然,得到了张进求见的消息。   “快请!”   张进为人低调,身居武德使这关键的雄职,并没有骄纵,反而越发谨慎,无事未得召见,从不出现在他眼前,也不给文武官员添堵。   因故深受罗幼度信任。   张进每每求见,也必有大事发生。   这次自然也是一样。   “见过陛下!”   行礼过后,张进肃然说道:“陛下,海东伊审征传来消息,倭国、契丹并力夹击高丽,高丽损失惨重。”   罗幼度先是一怔,随即摇头道:“真让朕猜中了,王昭这糊涂蛋,真将小日子过得不错的邻居当作好欺负的?”   原来,对马岛惨案一直悬疑未决。   倭国认定了是高丽所为。   高丽上层也认定了是自己人所为,就是不知道是谁,以这种方式来抗拒王昭的改革。   在内部,他们自相怀疑,可对外态度坚决。   高丽、倭国本就有很深的矛盾,加上倭国一直被动地受欺负。   高丽就没有将倭国放在眼里……   他们完全不认为倭国会因为对马岛惨案向他们动武。   倭国一开始也确实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因为倭国自身实力确实是百年来最羸弱的时候,他们效仿唐朝的均田制,捣鼓出了掠夺农民的土地班田制,导致民怨沸腾。   紧跟着又发生“平将门之乱”与“藤原纯友之乱”。   朝廷居然拿内乱毫无办法,靠地方武士力量才平定了动乱。   倭国朝廷实在没有精力出征高丽,但随着事件的发酵。   高丽的傲慢,本来内忧外患的倭国意外地同仇敌忾,纷纷表示要给高丽颜色看看。   这些年高丽百姓不断地欺负倭国百姓,早就积攒了怨恨。   民心所向之下,倭国理所当然地乘势出兵。   倭国天皇派遣右大臣藤原师辅在四个月前,从对马岛北上攻入高丽庆州。   王昭也不甘示弱,命信康统兵两万支援庆州。   藤原师辅见信康来势汹汹,故意退兵十里,令信康掉以轻心。   高丽此刻依旧没有将倭国放在心上,信康见倭国军队,遇上自己未战先乱,不顾劝阻,直接进兵,为倭国大败,全军覆没。   藤原师辅趁势占领了庆州,并且在据庆州待援。   王昭这才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倭国含恨出征,且打出了威势,连战连捷。   在接连失利之下,为了对付倭国军队,王昭不得不从北境抽调平州庾氏南下。   平州庾氏是新罗豪门金庾信的后人,在平壤地位极高,手中的兵马也是高丽数一数二的强兵,一直负责北线抵御契丹的任务。   为了解决倭国之患,他将北线的军队抽调往南线。   导致了北线兵力不足,契丹趁机南下,与倭国南北夹击高丽。   也亏得高丽城池多是依山而建,进攻不足,防守有余,勉强撑住了局面。   但是王昭本就因为改革跟军方势力闹得不愉快,现在更加无力平叛。   能撑多久,撑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罗幼度惊讶道:“这战事四个月前就开始了,朕居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张进说道:“战事一起,王昭就关闭了港口,以避免动乱窜逃。隔着大海,伊审征自然没办法将消息传达。一个倭国,王昭也没有向中原救援的意思。契丹出兵之后,王昭方才派出使者跨海求援。但不知为何,朝廷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想来是途中遇到了意外。”   罗幼度点了点头,这事不奇怪。   大海本就凶险,在没有一定的技术支持下,跨海远行都是在赌命。   前朝后周郭荣即位后,第一次派遣使者去高丽就在路上遇到了风浪。   高丽这次求援的使者不是给倭国截住了,就是遇上了风浪。   以至于此刻他们才得到高丽的情况!   张进继续说道:“高丽一直未等到回信,在陈处尧的劝说下,才又一次派遣了使者,随行的还有高丽的千秋长公主皇甫秀。”   罗幼度有些意外。   张进说道:“千秋长公主皇甫秀是高丽太祖王建的女儿,在高丽很有名望……陈处尧密信中说,陛下若能取之,对于朝廷收复海东大计,会有奇效。”   罗幼度哑然失笑道:“这个陈处尧,主意打到朕头上来了?让朕施展男色?”   张进冷峻的脸上抽了抽,继续道:“陈处尧还说,王昭此人见利忘义,狼子野心,不值得救。与其营救一中山狼,不如任由其覆灭,他会竭尽全力与契丹倭国对抗至最后时刻。尽可能地制造高丽与契丹、倭国的仇恨摩擦。待朝廷大军来临之际,将会受到海东百姓的鼎力支持。”   罗幼度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沉声道:“想法子联系上陈处尧,让他务必保全自己。朕不想夺了海东,却失去他这样的能臣。”   张进声音大了一些:“属下遵命!”   张进走后,过了一个时辰,罗幼度才收到礼部的消息。   各国使臣入京朝贡觐见理所当然的得知会礼部。   “高丽世代与我中原交好,理当隆重接待。传令下去,让礼部好生招待高丽使者。”   在罗幼度的示意下,皇甫秀一路上都受到了王公级别的待遇。   沿途官员都准备好了美食住处,皇甫秀一路看得眼花缭乱,虽心念高丽,寝食难安,却也忍不住为之震撼。   尤其是进入汴京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感觉就跟到了传说中的天堂一样。   高丽人傲慢,常将平州与唐朝长安相比。   以至于皇甫秀一直以为中原的国都与她们的国都没有什么区别。   今日亲临汴京,瞬间明白平城能不能跟长安比,她不清楚。   可是这汴京的繁华,足足甩了她们平城十条街都不止。   “长公主殿下,陛下于午间亲自招待,还望殿下好生准备。”   皇甫秀和悦回礼:“有劳了。”   她知自己此次的任务,一入四方馆,立刻命下人烧水沐浴。她拿出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化了浅浅的妆。   看着镜中如花似玉的佳人,想着自己号称高丽最美的木槿花,却要侍奉一个不认识的人,一咬牙说道:“为了高丽,就当让猪拱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就让本殿说服他吧   皇甫秀是为求中原出兵而来,她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心中酝酿着国破家亡的惆怅情绪,一副悲伤凄凉,一副需要人呵护的模样。   以至于罗幼度在升平楼见到皇甫秀的时候,眼眸中也不由透着一丝惊艳。   不得不说颜值这东西在很多方面确实占便宜。   皇甫秀肤白貌美,端庄秀气,本就属于不可多得的美人。此刻她轻蹙黛眉,显得楚楚动人。那弱质纤纤,人见人怜的气质,给人一种将之拥入怀里轻怜的冲动。   不过眼前场合,出乎皇甫秀的意料。   皇甫秀在远来的途中闲来无事,已经写了一套煽情的说词,一路而来,修修改改,加以润色,一番说词,可谓潸然泪下,只盼着见到罗幼度这个中原天子,以最悲凉的情绪,乞求中原出兵。   可来到升平楼,皇甫秀却有些呆滞。   升平楼大殿依次坐着四十余人,他们以热情欢快的态度隆重的迎接她们的到来。   位于皇甫秀身后的金靖林小声的提醒道:“公主殿下,在场的都是天朝的达官贵胄,不可失礼于人前。”   金靖林说这话的时候满是骄傲。   他是常驻在汴京的高丽外交使者,将这一切都视为了自己的功劳。   若不是自己平时跪舔的勤快,高丽会有如此外交地位?   皇甫秀只能将酿造了许久的情绪憋了回去。   中原用如此阵仗迎接自己一行人,若毁了气氛,与他们得事情也会有不利的影响。   随着皇甫秀一同而来,主要负责外交往来的佐丞崔知梦也是同样的意思。   一行三人来到了近处,行了拜礼。   “三位远来辛苦,免礼,入座吧!”   罗幼度很随意亲和的指着一旁的空位。   皇甫秀很是谦卑,入殿以后一直低垂着眼帘,直到此刻谢礼时,方才望了最上首的罗幼度。   尽管知道罗幼度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登上九五之位,短短数年内一统天下,重现汉唐气象。   但还是惊讶于他的年青,怎么也想不到扫平动乱的居然比她的兄长还要年少。   罗幼度和悦的与他介绍着陪酒的大臣。   皇甫秀发现位于上首的一些人并非是她想象中的宰相将军,而是臣服于中原的王侯。   如自己对面的就是曾经的吴越国王钱弘俶,现在的胶东王。   罗幼度最初封钱弘俶为胶东国王,但是钱弘俶为人低调,不久后就自请去除国号。   罗幼度准他所请,故为胶东王。   在钱弘俶下首的是邢国公留从效,接下来是南唐李景、北汉刘承钧等。   这些人虽然无权,但是地位奇高,因故成为罗幼度宴请的常客。   看着一个个纵横一方的霸主,皇甫秀心中有着小小的悸动。   年纪轻轻就将这些雄踞一方的豪强一一击败,坐稳了中原,取得了天下。   能与之相比的唯有唐朝的太宗皇帝与天皇大帝了吧。   唐朝对于高丽的影响极大,作为唐王朝最出色的皇帝,李世民在高丽上下有着极高的威望。而李治灭百济、高句丽、破倭国,救当时的新罗与水火,在高丽人的眼中并不亚于李世民。   皇甫秀出身于高丽皇室贵族,眼界奇高。   此刻见那些地方雄主,皆臣服于在席上谈笑风生的青年,脑中突生一个念头,想着能侍奉这样的英雄,似乎也不错。   新罗的英雄是天皇大帝,高丽的英雄为何不能是中原的罗天子?   皇甫秀偷偷向上瞄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心底莫名窃喜。   当皇甫秀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崔知梦、金靖林两人居然面红耳赤,说话时舌头都大了。   皇甫秀如此漂亮的一个女子,又贵为高丽的公主,远来中原目的为何。   宴会上的人精焉能不知。   身为皇帝未来的女人,赴宴的陪客自然不敢放肆。   但崔知梦、金靖林就少不了轮流灌酒了。   能够成为外交大使,酒量都不差。可海量再足,也抵不过四十多人的轮番敬酒。   论及酒文化,敬酒的说辞,高丽拍马难及中原万一。   崔知梦、金靖林连还嘴的本事都没有,给灌的七荤八素。   别说商议事情,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皇甫秀急红了眼,却也毫无办法,直至宴会结束。   皇甫秀只能带着两个醉鬼返回了四方馆。   崔知梦、金靖林酒醒来之后,也知自己误了大事。   身为女儿家的皇甫秀,此刻已经不方便在觐见罗幼度了。   两人只好自己出面,找人托关系,希望能够得到中原的支持。   方刚体会到中原酒文化的两人,再一次感受到中原的太极功夫是何等的博大精深。   虽然距张三丰出生,还有四百多年,但官场太极的“推”文化,却早已深入骨髓。   崔知梦、金靖林奔波了两日,似乎有成果,可细细一想,又一点效果也没有。   两人也意识到中原并不愿意出兵救援高丽。   金靖林一脸无奈的说道:“长公主殿下,中原的情况与当年的唐朝与新罗完全不一样。昔年唐朝的天皇大帝继位时,得到的是一个完整强大的国家。他们休整了很久,累积了充足的实力。现今的中原朝廷,建立还不满五年,天下一统,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说服中原出兵跨海救援,实在太难太难了。”   金靖林言语中透着几分向着中原的意思。   这常驻中原,他已经不怎么想回到故国了。   崔知梦也黯然道:“罗天子说,他的承诺依然奏效,只要能够供给中原十万大军一年的粮饷到位,他立刻派兵北上。可是我们根本没有本事将十万大军的粮食,从高丽送到登州港口。现在唯一办法就是让罗天子效仿昔年的天皇大帝,遣中原劲旅跨海支援我国。我国负责一切粮草供给,但罗天子并不认同此法。”   皇甫秀见崔知梦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也知这位在高丽地位极高的大臣,在这里没少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叹道:“为今之计,唯有等本殿进宫了。就让本殿说服他吧……”   她语气中有着几分舍生取义的意味,可心底却意外没有了排斥感,反而有些欣喜。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尽心服侍   皇甫秀如愿以偿地入宫了。   因为身份特殊,有很大的政治价值,皇甫秀进宫的地位颇高,封为九嫔之三的昭媛。   值得一说的是因为生下龙子龙女有功,折赛花已经晋封为德妃,而周娥皇晋封为贤妃,分别列为四妃之一。   至于花蕊夫人,虽深得宠爱,却因出身等各种问题,受封九嫔之下的婕妤。   皇甫秀入宫的事宜是符清儿负责的。   身为高丽人,皇甫秀天生就有着服从的本性,面对皇后符清儿,她不敢有任何攀比的念头,规规矩矩地跪伏在地,慎重问好。   中原不行跪礼,罗幼度也没有让官员跪的意思。   但高丽却对学去的中原礼节做了改良,将阶级细分,不但跪,而且跪的特别隆重。   符清儿眼神略显错愕,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国家的习俗:“起来吧,无须如此大礼!来见过你几位姐姐!”   “这位是德妃……”   皇甫秀顺着符清儿介绍的方向望去,一个个子不高,长着一张童颜的女子,但是好大……   她真到了出嫁的年纪?   怎么长的?   有自己两个了吧!   皇甫秀规规矩矩地行礼。   折赛花向来与人友善,回以甜甜一笑。   皇甫秀心中略安,一看就知是好相处的。   “这位是贤妃……”   皇甫秀继续随着目光看下去,瞪圆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大为自惭形秽。   周娥皇向来冷清,就在一旁静静地坐着,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皇甫秀在高丽一向被众星捧月似的包围着,从小到大,被人一口一个“美人儿”地称赞着,长大后更是给誉为高丽最美的木槿花。   可是与面前这位贤妃比起来,自己若真是木槿花,那她就是传说中最美的雪莲。   她自己很寻常的坐着,那风姿和神采,自己这一辈子都想象不出来。   刹那间,皇甫秀对于自己的容貌,生出了严重的不自信。   周娥皇习惯太多赞叹和贪婪的目光,对于皇甫秀的目光并未有任何反应,美目始终低垂,看着怀中的女儿,连瞥都没向这边瞥一下。   直到皇甫秀压着自惭形秽的心态,向周娥皇行礼。   周娥皇方才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皇甫秀定了定神,非但没有觉得受到冷落,反而有一种欢喜的感觉。   符清儿继续介绍花蕊夫人:“这位是费婕妤,她年纪比你长,进宫也比你早,就叫她费姐姐,叫她雅号花蕊夫人也行。”   符清儿此举就是给花蕊夫人站台了。   花蕊夫人情商极高,在宫里左右逢源。   丑丑除了罗幼度、符清儿之外,就与花蕊夫人最亲。   符清儿爱屋及乌,自然与花蕊夫人友善。   罗幼度后宫不多,花蕊夫人受身份地位所限,要低皇甫秀一级别。   皇甫秀什么性格她不管,但表明了态度,不管你在外是什么千秋长公主,到了宫里,就得守她的规矩。   花蕊夫人先一步作福叫了一声:“皇甫昭媛!”   皇甫秀也看出了符清儿的态度,心下小小的委屈,但见花蕊夫人真容后,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又来了。   面前这妇人容貌居然不逊于贤妃,与贤妃不同的是她没有那股高高在上,让人不敢亵渎的感觉,反而非常平易近人。   尤其是她的肌肤,吹弹可破?   皇甫秀居然找不出词语来形容。   皇甫秀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肤色,白皙娇嫩。   可跟冰肌玉骨的花蕊夫人比起来,皇甫秀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皇甫秀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自己住所的。   在来之前他就知道罗幼度后宫不多,想着自己有可能如杨玉环一样,独宠后宫。   可现在他发现这中原天子的后宫数量确实不多,但质量之高,委实骇人。   也许只有他那样的人物,才能娶到诸位姐姐吧。   皇甫秀只觉得前途昏暗。   罗幼度踏进皇甫秀住所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随着高丽的情况传达,罗幼度也加快了自己固本的步伐。   朝廷的经济因为连番大战,全面赤字。   那数据看得罗幼度都暗暗心惊,也亏得吴越钱家累积数十年的国本填补空缺,不然真有可能成为杨广二代。   接下来罗幼度一段时间,他不准备动兵了。   天下近乎一统,唯一的对手就是契丹。   契丹的巢穴位于东北的深山老林,不能一战而定,就得年复一年的与之打消耗战。   这契丹实力越弱,中原就越吃亏。   相反他们强大的时候,反而是覆灭的最好时机。   相较历史上那个鼎盛的辽朝,现在的契丹实力大不如此。   但罗幼度依然将之定义为需举全国财力物力才能覆灭的对手。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与文武官员定下基调以后,罗幼度方才抵达皇甫秀的寝宫。   这一迈入大殿,立刻便见面前伏着一大坨。   皇甫秀双手伏地,头抵着自己的手掌,以奇怪的姿势跪伏着。   她穿着是很宽大的长裙,将自己的半截身子都藏在裙摆里:“见过陛下。”   罗幼度摇头笑道:“起来吧,这里是中原,不兴此礼。”   皇甫秀却道:“陛下为国辛劳,妾只能以此表达心意。”   她说着起身,温顺地为罗幼度除去了外衣,然后端茶送水,将宫女的工作都接管了过来,而且比宫女做得更好更贴心。   罗幼度看着娇艳的美人儿上上下下的伺候自己,心底也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记起了后世读史的时候,读过一句话:“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   其中新罗婢流传甚广,宋朝士大夫以有高丽妾为荣,元朝、明朝的时候高丽更是将自己国中女性当作贡品。   皇甫秀的容貌虽不及周娥皇、花蕊夫人,却也是万中无一的美人。   如此佳人还带着高丽公主的身份加持,为自己忙上忙下,洗脚捏肩的,那感觉似乎挺不错的!   皇甫秀心知自己远比不上周娥皇、花蕊夫人,只能以高丽人最擅长的服从来取悦罗幼度了。   将他服侍高兴了,再吹吹枕边风,应该能说服他吧。   皇甫秀越发用心,脸上还带着几许妩媚。   罗幼度看着楚楚动人,弱质纤纤的皇甫秀,居然透着有一股媚在骨子里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白睡了 定难李氏覆灭   平心而说,若论清秀典雅,皇甫秀不及周娥皇,娇艳妩媚亦比不上花蕊夫人。   但她那谦卑温顺又弱质纤纤的模样,却能激起男性呵护的欲望。   男人是分辨不出绿茶吗?   明显不是,而是高端绿茶时不时透露的柔软温顺,能够给一个正常男人不一样的感觉。   罗幼度知道皇甫秀的目的,但还是有种食指大动的感觉。   皇甫秀生硬地使出了十八般手段,见面前这位中原皇帝一副享受的表情,整了整情绪,叫了一声:“陛下!”   罗幼度手指按在了皇甫秀的小嘴上,笑道:“别说话。”   皇甫秀先是不解的一怔。   然后便察觉罗幼度的脸越来越近,最后嘴巴给封堵了住。   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皇甫秀虽有高丽人服侍人的民族天性,但作为进贡给中原天子的政治筹码,自然是清纯无瑕的。   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是罗幼度孩子都有三个,久经战场的老手对手。   只是一会儿,皇甫秀就陷入了欲海挣扎,给拦腰抱起。   皇甫秀也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小脸儿绯红,残存的意志在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待完事之后,再说吧。   这心理防线一松,随即失去了理智,欲语还休。   皇甫秀骨子里的顺从基因,不会拒绝罗幼度任何要求。   罗幼度也尽情施展十八般武艺,将初受承欢的小姑娘杀得丢盔弃甲,最终累得小指头都不愿意动了。   什么正事都忘记得一干二净,沉沉睡了过去。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皇甫秀骇然起身,慌张的叫道:“陛下?”   殿外侍女听到动静,入内道:“回禀昭媛,陛下早朝去了。”   皇甫秀忙道:“什么时候去的?”   侍女回道:“卯时四刻左右……”也就是清晨六点。   侍女接着说道:“陛下向来这个时候起床,在宫里跑上一圈。之前还会在后苑做操,现在更多的是跟着大皇子一起晨练,然后才去早朝。”   皇甫秀想起了正事,忙问道:“那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侍女一边为皇甫秀打水,一边说道:“陛下国务繁重,大多都等到处理完事务之后,方才休息。至于去哪,小婢不敢乱猜。”   皇甫秀傻傻地看着侍女,脑子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这是给白睡了?”   她想下床起身,脚下一软,跌坐在床上,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侍女忙上前搀扶,还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了一个小瓷瓶,说道:“这是陛下留下的……”   皇甫秀脸色泛起了两朵红云,抢过小瓷瓶,想着昨夜疯狂,尽有些食髓知味,暗暗期待。   这日,朝会上窦仪提出了了结定难军的建议。   “陛下,定难李氏以为我朝拖垮,无力反击,以寇练兵已无效果,与军费支出不成正比。臣提议尽快收复银夏,了却战事,潜心发展,为中国雪耻。”   窦仪不喜战也不主战,但是他知道与契丹这一战必须打。   契丹寇入中原称帝,将华夏鼎器掠夺至临潢府,以中原正统自居。   朝廷的国策便是北伐。   罗幼度微微颔首道:“窦相说的在理,银夏战事,确实不宜再拖,是时候收网了。”   对于定难银夏,朝廷这里完全没有出兵的必要。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太了解西夏是怎么崛起的了。   契丹的强大,赖不得宋朝。   但西夏的崛起,真真正正就是太宗赵匡义与真宗赵恒的愚蠢。   罗幼度用拖字诀,将定难李氏在五代十国数十年的累积下来的民心耗得一干二净。   百姓不再支持定难李氏,定难的豪族也与李氏离心离德,即便是本家拓跋氏,也与定难李氏起了隔阂。   定难李氏已经不可能再如历史上一样,十几个人躲在大漠里,在定难豪强的暗中支持下,发展成为一个让宋朝都头痛的庞然大物。   甚至只要李光睿有胆子离开夏州,他便会让定难的豪强给撕成碎片。   随着中原朝廷的不断施压,李光睿的威信越来越弱,他已经无法从银、宥、静三州豪强手中获取资源了。   名义上李光睿是夏王,统御着夏、银、宥、静四州土地。   可实际上银、宥、静三州已经完全自治。   李光睿只能依靠着夏州,苟延残喘。   负责围困定难军的姚内斌、董遵诲、李汉超、马仁瑀四人,早就收到了不少豪强的投诚。   他们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中原断了他们的供给,百姓不断的外逃。   银夏一地本就穷困,黄沙漫天。   人力是赖以生存的是唯一财富。   中原大肆招揽银夏百姓南逃,授予他们田地户籍。   偏偏他们怕得罪中原,不敢追杀逃难的百姓。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实力一天天的缩水。   迄今为止,整个银夏已无大豪强,与李光睿一样,都在苟延残喘着。   罗幼度只是一纸调命,姚内斌、董遵诲、李汉超、马仁瑀四将各领着地方护卫军,直逼夏州而去。   至于银州、宥州、静州那是期盼王师久已,根本无须朝廷出兵,纷纷改旗易帜,喜迎王师。   李光睿跪伏在夏州李氏宗庙前,听着四方嘈杂的喊杀声,在他面前是李家历代英杰的灵位:李思恭、李思谏、李彝昌、李仁福、李彝超、李彝殷……   看着上方一个个李家英杰,李光睿惨笑道:“都听听,都看看,这就是你们庇佑了百年的禽兽,值得吗?我们庇佑他们,给他们田地,给他们好的生活。结果呢?一遇到危险,反过来举刀相向,可不可笑?愚不愚蠢?”   李光俨慌张地冲进大殿,看着疯狂的李光睿,叫道:“夏王,快走吧!”   李光睿惨笑道:“走?还能去哪?”   李光俨道:“去大漠,中原追兵不可能追到大漠里去。”他说着已经顾不得李光睿反对,上前就要去拉他。   结果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李光睿自从接替他父亲位子以后,遇到的都是背叛猜忌,已经变得疯狂,不再相信任何人,见李光俨动手,本能地就给了他一剑。   李光俨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剑,倒了下去……   李光睿惨笑着,一把火将自己连着李家的宗庙都烧了。 ##第一百四十章 刘鋹的礼物   汴京,延和殿。   “陛下,这是姚内斌、董遵诲、李汉超、马仁瑀四人送来的战功报表,还有监军送来的地方情况。”   韩微将自己整理的奏疏,一并交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略微看了四将送来的战报。   如他所想的一样,这战报极其简单。   定难军的实力已经在长期以往的对峙中消耗空了。   李光睿耗空了国库,自然只能吸百姓的血,百姓吸不动了,就向境内豪族下手。   吸着吸着,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仇敌。   其实李光睿能够坚持到今日,已经出乎罗幼度的意料。   李光睿怪罪自己的先祖是全无道理的。   若不是李家历代百年来在定难五州积累下来的恩德,历史上根本不可能有西夏这个国家的存在。   历史上李继捧主动到宋都城东京开封,朝觐宋赵匡义,奏请向大宋献出世代保有的银、夏、绥、宥四州八县之地,放弃割据。   李继迁不愿意李家基业断送,只带着十数人出逃,然后凭借远祖拓跋思忠的画像,招募了上万军队。   这就是靠着拓跋氏百年来在定难累积下来的威望恩德。   现实也是一样,罗幼度困住了定难,不断地出兵袭扰,令得定难物资短缺,生活无以为继。换作寻常地方,早就崩溃了。   若非李家百年经营,定难焉能坚持到今日?   是他李家父子因为野心,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百姓要生活,豪族也想跟自己的族人一并活下去。   李光睿连最基本的活路都没给他们,又能指望他们怎么样?   定难诸州的归降,已经不属于道德问题,那是生存的本能。   除了在李家的据点夏州遇到一定的反抗之外,夺取四州可用一帆风顺来形容。   罗幼度将战报放在一旁,问道:“李家与同族的拓跋家直系还有多少人?”   韩微答道:“大约五百余人吧。”   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将他们迁徙到交趾去吧。”   拓跋氏是党项族的大姓,将他们留在西北会有一定的后患。   在草原上一个姓氏往往能够招募一群人为之效力。   交趾需要填充一些汉人,党项族大多汉化,到了交趾那地方,与汉人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还指望越芒人认党项人不成?   这种事情无须罗幼度自己下令,自有枢密院下达任命。   罗幼度继续打开了监军传来的银夏四州的情况。   “夏、银、宥、静四州之地,或经饥荒,或遭水旱,兵役转输,疾疫死亡,百姓流离分散,十至五六,百里之地,不见鸡鸣犬吠。”   这看起来很凄惨,但实际上要打一些折扣。   罗幼度困定难不假,同时也为定难的百姓留下了归顺的活路。   原本定难五州就位于黄沙大漠之间,土地贫瘠,不适合人类生存。   之所以会崛起,实在是中原大乱,兵祸连连,百姓逃难到了定难五州的缘故。   现在定难为中原围困,难以生计,自然有不少百姓投向了中原。   现在四州之地疲敝,固然有战乱灾疫所致,大部分还是百姓南归,造成了人口空虚。   这也是罗幼度愿意看到的效果。   二十年之内,银夏都不可能再掀起风波了。   他们有二十多年的时间来治理银夏地区。   罗幼度拿起朱笔,走到延和殿右侧的大地图旁,将定难之地划归朝廷。   “接下来……就是云九州跟东北了!”   罗幼度看着地图,心中颇为激荡。   “对了……”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事,说道:“林仁肇到哪了?算算时日,应该快回来了吧!”   韩微毫不犹豫地说道:“依照约定时间,林都督早应该到登州水寨了,不过因为是风季,要耽搁一些日子,估计也就这两天……”   罗幼度点头表示明白。   到了第三日,罗幼度得到了林仁肇的消息,心底松了口气,然后命礼部准备献俘仪式。   以潘美灭南汉的功劳,这献俘仪式早就应该办理了。   只不过跑了刘鋹这条大鱼,献俘就显得索然无味。   反正大功臣潘美还在岭南扫平内患,索性就搁置下来,从南汉俘获的俘虏大多都让他安排到了陇右,充实人口。   林仁肇这一南征,意外地从华闾洞俘获了刘鋹,还将他从南汉带出的宝贝收缴回来,正好一并办了。   林仁肇回京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复命。   “末将林仁肇,见过陛下!”   林仁肇风风火火地向罗幼度行礼。   罗幼度大笑着从上首快步走下,将林仁肇扶起,道:“都督领着我大虞水军,跨越南海,威震南方诸国,了不起呀!”   林仁肇作揖道:“皆是陛下高瞻远瞩所致,臣不敢邀功。”   罗幼度在郭荣时期就劝说郭荣发扬航海船舰,加深与吴越的往来。   经过五六年的发展,罗虞朝廷渐渐找回了唐高宗朝李治十万水军跨海作战的技术,还总结了吴越、江南、泉漳的造船技艺,建造新的航海大舰。   吴越、江南、泉漳皆重视水军,他们那里存有上好的造船木料,成功建造了两艘大型的海上战舰取名为东海舰与南海舰。   顾名思义,一艘留在登州水寨作为东海主舰,一艘留在了南海,作为南海水师的主舰。   罗幼度道:“这好的战舰便如好马,唯英雄配之。”   林仁肇咧嘴一笑,他喜欢好马,也喜欢好舰。   东海舰确实对他胃口。   “陛下,末将有一物献给陛下。”林仁肇想了一想,说道:“也不是末将的礼物,是刘鋹的……末将想不到刘鋹居然有一双巧手。”   罗幼度大感意外,刘鋹的礼物?   他来了兴致,说道:“让人呈上来!”   不多时,一个下人端上了一条青色的草龙。   罗幼度眼睛一亮,大步走上前去,将草龙拿在手中,自他当上皇帝以后,越发喜欢龙这种传说中的生物。   草龙入手颇沉,一斤左右,编织得栩栩如生,龙鳞龙爪龙须,清晰可见,与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这真是刘鋹编织的?”   罗幼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仁肇道:“末将亲眼见他编织的,一点也不假。若非亲眼所见,末将也不相信刘鋹有这本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活得通透敞亮   林仁肇说道这里也是一阵感慨。   对于刘鋹这样的皇帝,林仁肇压根看不上眼。   在交趾的时候,刘鋹就曾找过他,希望能够从他的宝贝中挑选一些,送给罗幼度当见面礼。   林仁肇当时就气笑了,说道:“你拿陛下的东西,送给陛下?”   别说那一箱箱的金银财宝,林仁肇是从华闾洞缴获的,就算是从他刘鋹船上或者南汉皇宫里搬出来的,也不属于刘鋹的了。   刘鋹也不生气,胖乎乎的脸上也不见半点的不满,只是带着几分谦卑地说道:“都督教训的是。罗天子坐拥天下,富有四海,送他金银之物,反而不美。只是在下仰慕罗天子久已,初见时,想送天子一份见面礼,以表心意,别无所求,恳请都督容在下收集一些藤蔓草叶,在下亲自为陛下编织一份礼物。”   刘鋹本人体态丰满,眉清目秀,长得非常喜庆富态,亲和力很足。   林仁肇见刘鋹如此恭谦,诚意满满,便准了他的要求。   这从交趾走海路到登州港行程遥远,即便林仁肇这样的水军大将也觉得孤寂无聊,想着刘鋹从交趾带来的那一些无用的藤蔓树叶杂草,便去凑了凑热闹。   结果刘鋹屋内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这位肥嘟嘟的南汉前皇帝正盘膝坐在地上,双手灵巧地编织着藤蔓与草叶,无用的死物在他手上如活了一般。   林仁肇这才留意到刘鋹居然有一双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细长巧手。   闲来无事,林仁肇时不时地就去刘鋹的屋子里坐坐,见证了一条以藤蔓为骨,树叶为鳞,细草为身的草龙。   林仁肇叹为观止,到了登州还特地为刘鋹找了一些青漆为草龙上色。   因为原本青草色的龙因为时间原因缩水变色了……   但在刘鋹的巧手下,上了大漆的草龙,颜色更加的艳丽,看着也更加威风。   林仁肇为刘鋹这手艺震惊了,答应帮他献给罗幼度。   罗幼度听林仁肇说及缘由,也啧啧称奇,看着面前活灵活现的青龙,脑海中也闪现出关于刘鋹的记忆。   历史上刘鋹曾用珠子将马鞍结成戏龙形状献予赵匡胤。   宋太祖赵匡胤还特别感慨“鋹好工巧,遂习以成性,傥能移于治国,岂至灭亡哉!”   此事并不得罗幼度重视,但看着面前的青龙,却浮现脑海。   刘鋹有这本事,白养着他太可惜了吧。   罗幼度把玩着手中的青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献俘仪式很顺畅,朝廷已经举行过好多次了。   文武官员都是轻车熟路,如寻常朝会一般。   受邀围观的诸国使节则暗自惊惧。   罗虞朝廷已经打出了属于自己的民族自信,在这方面越是自如惬意,越不做作。所展现出的那股强大的自信,让围观的诸国使者暗暗心惊。   这样的国家,如何匹敌?   刘鋹在人群中一本正经地走着流程。   以往的献俘,不管是北汉刘承钧还是南唐李景或者西蜀的孟玄珏,都有羞愧受辱之意。   刘鋹却全无此态,让走就走,让跪就跪,让磕头就踏踏实实的一个头磕在地上,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一点也不掺假。   直到献俘事了,刘鋹得到了私下召见。   “罪臣刘鋹,拜见陛下!”   刘鋹很没尊严地跪伏在地。   罗幼度坐在上首,淡淡的说道:“起来吧!”   刘鋹战战兢兢地起身。   罗幼度一脸森然道:“岭南刘氏前几代人于岭南一地功过参半,虽有不少恶行,却也在岭南大山中开辟了一方天地。论及开岭南之功,刘氏当前无人可比。然你即位后,却沿用宦官,以宫人理政,令得纲纪大坏,百姓流离。面对我中原正义之师,还敢出兵抵抗,恶行之多,罄竹难书。”   刘鋹吓得脸色苍白,再次跪伏于地,嚎啕大哭起来,哽咽道:“陛下误会,家父猜忌心极重,从来不让罪臣掺合国事军务。罪臣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糊涂蛋,被迫推上了位子。女巫樊胡子说卢琼仙是玉皇大帝派来辅助罪臣的,罪臣就想既然是玉皇大帝的意思,那肯定错不了。朝堂所有事情,罪臣都是让卢琼仙、龚澄枢、陈延寿这些人负责的,从不干涉他们的一切。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罪臣真的是一概不知啊!”   他很不雅的以袖子擦拭着泪水。   罗幼度看着刘鋹有些为他的无耻而感到震惊,可细细一想,还真有几分道理。   刘鋹在南汉当皇帝,除了劝人自宫跟喜欢喂不顺眼听话的臣子毒酒以外,真的从不过问国事。   所有政令,坏事恶事都是卢琼仙、龚澄枢、陈延寿这些人干的。   刘鋹的日常生活就是享受……   刘鋹将一切责任推卸给朝堂奸佞,虽然不要脸,但真说得过去。   这家伙是真蠢,还是假蠢?   罗幼度说道:“如此说来,岭南糜烂,与你无关?”   刘鋹哽咽道:“也不是完全与罪臣无关,罪臣轻信小人,确实有过。罪臣最大的过错就是听信小人之言,没有及时归顺中原,而是逃亡海上,平白受罪交趾,以至于今日才得见陛下。罪臣悔死了呀,真要早早降了,怎么也得的个侯哇。”   罗幼度哑然失笑,刘鋹或许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但他活得太明白了些。   刘鋹不跑,而是献出兴王府,跟李景一样,特赦封侯跑不了。   现在他在华闾洞被擒,意义完全不一样了。   若不是那条活灵活现的青龙,罗幼度指不定就将他丢到陇右去填充人数了。   罗幼度笑盈盈地说着:“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不过……”   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却也不必过去难受,朕对你的这双巧手有些兴趣,在朝廷的将作监,朕设立了一个研发部门,专门为朝廷设计,制作各类精巧武器。朕不知你在这方面,有没有天赋。但你这双手,确实极巧,朕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过了考验,朕给将作监给你安个职位。你未来也有了盼头,如若过不了……哼哼,休怪朕心狠手辣了!”   刘鋹吓得脸色苍白,磕头如捣蒜道:“罪臣一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第一百四十二章 《霓裳羽衣曲》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对于科技的重视,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唯一遗憾的是他主攻的学业不是数理化,更不懂什么跨时代的科技,无法一步登天。   不过对于科技树的正确点法,罗幼度是了然于胸的。   五代两宋时期正是冷兵器热兵器相互碰撞的时代。   火箭、喷火器、喷火舰就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只是因为对于火药、石油的不了解,喷火器、喷火舰这些科技产物,没有受得住时代的考验。   就如喷火器与喷火舰。   四十年前,梁唐争霸的时候,后梁就采用了一种以铁筒喷发火油的喷火器,但是因为铁筒不能长期受热,出油压力速度不行,导致回火……   再有南唐的喷火舰,这个时代张雄利用喷火舰不抗火的特点,付之一炬。   真实的历史更加好玩。   宋朝出兵江南,南唐派出了水军大将朱令赟率领十万水军与宋朝的刘遇对决长江之上。   南唐水军称雄,占尽上风。   朱令赟有心乘胜追击,使用了他们的杀手锏喷火舰,宋军眼瞧着就要大败。   结果风向突变,火势反烧,装载大量火油的喷火舰自燃爆裂。   江南十万水军为自己的喷火舰付之一炬,不战自溃。   主帅朱令赟直接给烧死。   试问遇到这种情况,喷火器、喷火舰坑成这样,谁敢谁愿继续研究下去?   热兵器取代冷兵器是必然的结果,但这个取代需要一个过程。   罗幼度要做的就是抱着自己冷兵器占优的情况下,缩短这个过程,将科技树一步步地往上点。   他需要大量的能工巧匠,也需要大量的关于这方面的人才。   看到刘鋹编织的草龙,罗幼度登时意识到,也许自己捡到宝了。   刘鋹也许如李煜一样,是一个走偏了的皇帝。   不管是不是,丢到将作监试一试就知道了。   跟着刘鋹一起来的还有不菲的珍奇宝物。   刘鋹此人没有野心,却充满了享乐的念头。   他逃离兴王府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想着东山再起,脑子里有的都是将自己的财宝带上,找个地方享受一辈子。   于是挑选了十八艘大船,满载金银财宝及嫔妃。   有时机敏又有时愚蠢的他,根本就没想到失去了岭南这个靠山,他有没有那个能力守住刘家百年累积的财富。   辗转之下,略有损耗,最终通通回到了中原朝廷的国库,回了好大一波血。   看着议政厅送来的物品清单,罗幼度不足点头,有了这笔钱,自己又能干不少事情了。   忽然他发现清单列表中居然有好些古琴谱,其中甚至有失传的《霓裳羽衣曲》,还有李唐最负盛名的《秦王破阵乐》。   南汉怎么有这好东西?   他却不知南汉的音乐在这个时代是拔尖的存在。   南汉偏居岭表之地,开拓之后,刘氏后人开始松懈,日益沉溺于百戏游乐之中,极竞奢靡之能事。   南汉教坊伶官超过千人,歌舞昼夜不分。   伶人组成的庞大乐队,随时出入宫苑。   整个兴王府乐舞戏曲丰富多彩,歌舞活动兴盛,冠绝天下。   在这种环境下,唐朝的音乐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历史上宋朝还特地派人去广州请了数十人入京,于教坊传授歌舞。   罗幼度好奇问了窦仪。   窦仪将情况细说,罗幼度方才明白。   罗幼度提议道:“让仲询在广州寻些聪慧机敏的伶人入京吧,传授歌舞……”   “这……”窦仪微微皱眉。   罗幼度知他顾虑,说道:“朕知道这些伶人所传授的歌舞未必是正经歌舞,但京中阔少,百姓休闲,总得有个乐子。压抑过深,未必就是好事。”   音乐分雅乐、俗乐。   窦仪这种正值的文士,自是推崇雅乐,对于俗乐不屑一顾。   但罗幼度心底还是倾向令人快乐的俗乐。   在祭祀、宴席等庄严的场合以雅乐增添气氛最是合理,但休闲的时候,来一段洗涤心灵的俗乐,未尝不可。   窦仪也觉得有理,并未拒绝。   罗幼度让人将《霓裳羽衣曲》给自己送来。   这东西他是不懂,但周娥皇肯定懂。   她这位外表冷艳的贤妃,内里却是火热的文艺青年。   在与周娥皇闲聊的时候,罗幼度就曾听她说过唐玄宗与杨玉环的情史,说过一句“可惜《霓裳羽衣曲》已经失传,未能一睹风采。”   处理好公务,罗幼度拿着手中的《霓裳羽衣曲》,快步走向周娥皇的住所……琥珀阁。   “陛下!”   周娥皇面对罗幼度的时候,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但也保持着几分端庄,彬彬有礼,与动情时的她,是判若两人。   看着抱着湘儿行礼的周娥皇,罗幼度亲昵地将她扶起,说道:“爱妃猜猜,今日朕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周娥皇淡笑道:“又是哪里的曲谱?”   罗幼度垮着脸道:“爱妃过于聪慧,好没意思。”   周娥皇掩嘴轻笑:“是陛下太宠爱妾身了,知妾爱音律,常搜集民间曲谱相赠,妾自然不敢遗忘。”   罗幼度心底舒坦,笑道:“确实是曲谱,不过这一次可不是一般的曲谱。”   他将《霓裳羽衣曲》拿在手中,晃了晃说道:“这可是唐玄宗的《霓裳羽衣曲》……”   周娥皇美眸一亮,眼神追着晃动的《霓裳羽衣曲》转悠,见罗幼度并未给他的意思,娇嗔地叫了一声:“陛下……”   罗幼度心中一荡,骨头都酥了几分,乖乖地将《霓裳羽衣曲》交给了周娥皇。   周娥皇欣喜若狂地接过曲谱,将怀中的女儿递给了罗幼度,说道:“妾身研究一下曲谱,待会儿弹给陛下听。陛下先陪湘儿玩玩……”她说道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娇羞地看了自己的郎君一眼,说道:“待她哭了就给乳母带吧。”   罗幼度登时明白了内在的意思,兴致匆匆地接过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见她在熟睡,也不打扰,只是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小啜了一口。   至于周娥皇已经沉浸于《霓裳羽衣曲》奥秘的旋律中了。   周娥皇伏案看着《霓裳羽衣曲》,时儿欣喜时儿皱眉。   都说认真起来的男人最帅,这认真的女人也不差呀!   当然前提是对方本身就是个美人儿!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也有味了   罗幼度看着自家认真研究乐谱的媳妇,又陪自己的小棉袄玩了会儿,见小家伙有哭闹的迹象,忙交给了宫里的乳母。   回到殿里的时候,周娥皇正在伏案书写。   罗幼度走进细看,他早年为了拉拢高怀德,接触过音律,有着一定的功底。   这些年与周娥皇深入浅出,耳濡目染的也看得懂这个时代的曲谱。   周娥皇似乎在拓写《霓裳羽衣曲》,但他很快就察觉了不一样。   周娥皇不是拓写,而是在修改……   周娥皇认真地看着《霓裳羽衣曲》,联系上下,时儿轻哼,时儿思索动笔。   察觉到罗幼度的靠近,周娥皇看了一眼,说道:“陛下,这《霓裳羽衣曲》不是正本吧?”   罗幼度摇头道:“不清楚,是从刘鋹的宝箱里寻来的,是不是正本不知道,能让刘鋹视为宝贝,应该有些价值。”   周娥皇自信道:“这是《霓裳羽衣曲》不假,许是抄录时大意写差了,或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她手指着曲谱,说道:“这里,还有这里,明显上下接连生疏。还有这一段,这一段应该用箜篌最为贴切。箜篌的音色清越空灵,更鲜明一些。这里用醇厚幽远的古筝,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尤其是中序以金石声重的琵琶为主,直接衔接古筝,不够平顺。用箜篌就能避免此类问题……”   周娥皇一连挑了好几个错,说得头头是道。   原来随着五代十国的动荡,《霓裳羽衣曲》与《秦王破阵乐》等曲谱,因兵乱失传,只有少许孤本流传于世。   南汉朝廷的《霓裳羽衣曲》来至于唐朝乐圣李龟年。   安史之乱以后李龟年流亡于湘潭,他的遗物中就有《霓裳羽衣曲》。   不过因为后人保护不利,《霓裳羽衣曲》受到了虫蛀,不少地方受到了残缺。   南汉得到的曲谱便是其中的残谱,经南汉乐师修缮的。   周娥皇与音乐一道的天赋惊世骇俗,一眼就看出了修缮的痕迹,觉得修缮的不够完美,加以改良。   罗幼度对于自己这个夫人在音乐上的天赋深有了解。   一个国家真正的强盛,除了军事经济以外,还包括各方各面的文化,礼乐文化就是其一。   五代十国是公认的礼崩乐坏的时代。   为了重整次序,朝堂上的文臣在恢复礼乐上是煞费苦心。   宰相窦仪的弟弟窦俨就负责雅乐的重订。   但在音调上出现了偏差,进展不顺。   最终在周娥皇的指正下,解决了难题《虞乐》也得以问世。   自己这爱妃说《霓裳羽衣曲》有纰漏,绝对错不了。   罗幼度道:“需不需要让太常寺的官员一并帮着修缮?”   周娥皇轻轻摇头道:“只是修缮,妾一人足矣。唯一难得是《霓裳羽衣曲》除了琵琶以外,还有磬、筝、箫、笛、箜篌、筚篥、笙等乐器,妾身细思半晌,也无法将曲子改成一人独奏。至少也需古筝与箜篌辅之,才能不失韵味。想要独自弹奏给陛下欣赏的念头,怕是不成了。”   她言语中透着几分失落。   罗幼度忙道:“花蕊夫人会弹古筝,至于箜篌……实在不成就让德妃来学,实在不行为夫来学也行,都是自己人,无妨。”   德妃就是折赛花,但想着折赛花的性格,最后还是觉得自己更加靠谱一些。   周娥皇掩嘴轻笑:“费姐姐会古筝?”   她很不客气地忽视了后面一大段话。   罗幼度欣赏过花蕊夫人的技艺,颔首道:“有大家风采,但跟爱妃此道宗师相去甚远。”   周娥皇颇为受用,道:“这到容易了,待小妹下次进宫,让小妹来弹箜篌……”   罗幼度听到“小妹”这两个字颇为头大。   周小妹这个天资绝色的美人胚子,这几年已经渐渐长开,生的是越发水灵,与端庄清冷的周娥皇不同。周小妹性格活泼,古灵精怪,很有邻家妹妹的感觉,但是天真无邪的面孔下隐藏着不小的心机。   周小妹喜欢跳舞,本就是天生的绝色,舞姿尤为动人。   她进宫后常向周娥皇炫耀自学的舞蹈,让周娥皇为她弹奏助兴。   罗幼度自然就成为了唯一的观众。   一开始罗幼度还看得津津有味,不止一次在心里感慨:天晓得周宗这势利的老家伙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世界了。   生了一个周娥皇还不够,还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小棉袄。   但随着次数越来越多,罗幼度也察觉了一点点猫腻。   周小妹在跳舞的时候,时不时的会给他抛媚眼。   最开始小家伙的媚眼充满了调皮,可随着小姑娘的身段越来越好,媚眼中带着几分妖娆的意味了。   罗幼度身为天下之主,一国之君,没少受到这方面的诱惑,看出了周小妹那一点点的小心思,内心有些复杂。   周小妹生的确实漂亮,可如果罗幼度没记错的话,是小丫头才十四……   罗幼度带着几分敷衍地说道:“小妹会弹箜篌?”   周娥皇道:“为了跟燕燕比,特地学过,有几分功底,但小妹最擅长的还是舞蹈。对了,燕燕喜欢箜篌,她的技艺比小妹要高明得多。让燕燕弹奏,小妹舞蹈,这样便完美了。”   她口中的燕燕,自然就是萧绰。   随着萧思温的去世,萧胡辇、萧绰姐妹彻底放下过往,在汴京定居了,跟老胡生活在一起,现在还加了一个柴克宏。   老胡挂念丑丑,时不时地会入宫。   萧胡辇、萧绰姐妹也会陪同着一并进宫。   周娥皇与萧胡辇、萧绰姐妹也有点头之交。   尤其是萧绰,天资卓越,已经成为了一个小才女,还喜欢上了箜篌这乐器。   萧绰入宫的时候,就曾向周娥皇请教过这方面的知识。   周娥皇是音乐奇才,诸多乐器皆有涉猎,指点萧绰是绰绰有余的。   罗幼度笑道:“这两小家伙想要一起合作,只怕没那么容易。”   周娥皇一想也是,两个丫头天生的不对付。   偶尔凑在一起入宫,也是唇枪舌剑的。   萧绰那萧漏风的外号,罗幼度都知道了。   周小妹当初学习箜篌也是想压萧绰一头。   不过周小妹在舞蹈上天赋异禀,音律上也有一定天赋,可箜篌一道,就是不及萧绰,气得不学了。   罗幼度看着周娥皇,说道:“这事以后再说,爱妃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   周娥皇娇羞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妾去沐浴!”   罗幼度道:“朕身上也有味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规划地域 蒙古崛起   周娥皇清冷端庄,但耐不住罗幼度的软磨硬泡。   两人洗了鸳鸯浴,又将战场转移到了床榻之上。   翌日一早,罗幼度在生物钟的影响下睁开了双眼,见身旁的爱妃正出神地看着床檐,不免好奇:“爱妃在想什么呢!”   周娥皇回过神来,忙道:“在想陛下昨日赠送的《霓裳羽衣曲》,个别地方还有待修缮。妾身生于乱世,对于曲中的盛世,了解不深,得花点时间翻阅一下类似书籍。”   罗幼度哑然失笑,自己这份礼物没有送错。   自己这位夫人,未来一段时间有的忙于此事了。   他知周娥皇未起床查找书籍是不想吵醒自己,笑道:“那就起来吧!爱妃先去看书,为夫随后就来。”   他得跑上一圈,在陪丑丑晨练一会儿,方才洗漱看书上朝。   这是他这些年养成的习惯。   周娥皇起身为罗幼度穿衣,说道:“《霓裳羽衣曲》中透露的气象,妾身很是向往。但细细想来,陛下英武盖世,远胜前明后庸的李三郎,朝廷未来前景,远胜开元。妾跟李三郎偷偷师,也要为陛下编写一曲,歌颂陛下照耀千秋的文成武德。”   罗幼度心情大好,道:“至多十年,朕要让我朝再现汉唐风采。”   罗幼度晨练回来,果真见周娥皇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认真翻阅,看她这专注的劲头,估计要不了多久,自己也许就能欣赏到,由周娥皇重编的《霓裳羽衣曲》了。   届时周娥皇弹琵琶,花蕊夫人奏古筝,萧绰拨弄箜篌,周小妹在中间起舞。   这阵容有点意思。   罗幼度突然生出了几分期待。   看了会儿书,罗幼度并没有打扰周娥皇,自行上朝去了。   随着交趾、银夏地区的战事平息,中原朝廷也停止了兵戈,转入内部发展。   这日,向来看戏的首相王溥突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陛下,而今我朝疆域广阔,许多地方地名混乱。有的沿用前朝叫法,有的沿用诸侯国的叫法,很是混乱。就如新得的岭南一地,足足二府六十余州,当统一改制,化繁为简,以提高朝廷治理效率。”   罗幼度早有此意,说道:“王爱卿说得在理,朕也有这种感觉。应该好好梳理,去除不必要的州府,重新规划疆域州府。”   文武百官这一听,重新规划州府,瞬间就如闻了腥味的猫,眼睛都直了。   自己的家乡若是趁此机会升州为府,或者是升县为州,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为什么宋朝的马政会设在南方的福建?   还不是因为朝堂上福建派系的大佬多?   用自己的影响力,为自己的家乡谋取福利,他日去官致仕,荣归故里,受到乡里乡亲的拥戴歌颂。   这是人之常情。   除了少个别的官员,又有谁真正做到,无私心一视同仁。   王溥这一提议登时让庙堂官员跟打了鸡血一样,推销自己的家乡。   最先定下的东京洛阳,这个毫无争议。   洛阳、开封一个西京,一个东京,就算没有今日之意,都是定死的。   其他地方除了太原府、成都府、广州府没有争议以外,其他各地皆有不小的争议。   如江南的金陵、杭州之争。   燕地的幽州、蓟州、镇州之争。   西方的凉州、凤翔、灵州之争。   罗幼度每日上朝都能看着官员们斗嘴,乐此不疲。   不管他们吵得多凶,争吵到最后,都需要他这个皇帝来拍板钉钉。   而且罗幼度发现官员争执到最后,得到的答案往往是最贴近正确答案的。   在没有汽车、火车、飞机的世界,个别地方的地理优势太明显了。   罗幼度自己对于州府的选择有鲜明的标准,有发展前景,便于朝廷统治,在进攻防守一端有鲜明的战略意义。   便如太原府,一旦雁门关失陷,太原府就是遏制贼人南下的最强屏障。   尤其是日后要迁都洛阳,太原府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还有就是幽州,朝廷北伐契丹,幽州将会成为后方大本营。   此地的关键,无庸置疑。   罗幼度在皇帝这一行也越来越有心得,一开始他治理国家的时候,有些习惯独断专行。   后来发现尽管自己的意识超前,选择是正确的。可过于独断,对于朝廷的发展有着很大的弊端。   渐渐地也吸取了教训,很多事情他心底早有定论,但他学会收着,将意图放在心里,并不直接表态,而是看着官员争论,然后从中引导。任由官员自己辩出一个答案,然后他从善如流地选择最佳结果。   大家都开心。   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如果遇到更好的主意,他也能随时改变念头。   唯独让罗幼度纠结的是凉州、河湟、灵州,这三个地方。   凉州升府便于向西扩张军事意义十足,河湟则位于灵州、凉州、关中的要地,地理位置占优。   至于灵州,有塞上江南之称,物产富饶,皆有一定的价值意义。   罗幼度对此特地找来赵普商量此事。   在这关键时候,罗幼度还是比较相信赵普的判断。   赵普说道:“臣觉得河湟更加合适。”   罗幼度眯着眼睛,问道:“为何?朕以为你会选择凉州呢。”   因为他心里是比较倾向于凉州的。   赵普说道:“从长远计,河湟更加合适。陛下,不管朝廷未来是否会西征扩张西域。凉州之地,终究距离中原甚远,且胡汉交杂。为凉州安定,河西必然得驻扎重兵。在将西方经济中心设于凉州,真要有变,朝廷鞭长莫及。反到是河湟之地,四通八达,可谓河西之后盾。河西之军西征,河湟必然是军事物资中转之处。河西真要有变,也会受制于粮饷。”   罗幼度淡然一笑道:“你呀,少动些花花肠子,不说比肩诸葛、王猛,也是房杜之流,莫要为了一时意气,弄得不好收场。宰相嘛,肚子里要撑得了船才行。”   赵普赶忙惶恐作揖道:“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   罗幼度示意他免礼,然后让人给他上了一杯茶,说道:“貌似漠北有些不安定,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赵普道:“臣以为漠北不安定,这是正常的。草原人比我们中原更加重视实力,契丹坐拥万里疆域,漠南漠北,甚至与阻卜、回鹘相继臣服,皆因实力之强的缘故。现今契丹陷入内乱,耶律敌烈与耶律罨撒葛瓜分了契丹西方的大片疆域,且无力夺回。迫使现今契丹将目标向东扩张。他们攻打黑水女真之地,现在又出兵高丽,实力重心皆向东移。对于漠南漠北的控制力下降,有部落不服管制,理所当然。”   “草原上弱肉强食,契丹力有不足,自然会有别的部落壮大,取而代之,却不知漠北何部崛起了?”   罗幼度眯眼道:“书上叫鞑靼,契丹叫阻卜,而朕更愿意称呼他们为蒙古。”   历史上蒙古在这时代有过一段时间的崛起,而且势头非常的盛。   给辽朝制造了不小的麻烦,最终是让萧家的两个女人压了下去。   萧绰与萧胡辇。   权掌契丹的萧绰给予了自己姐姐极大的权力,而萧胡辇女子挂帅,率领契丹兵纵横西北,辟土靖边,压下了蒙古崛起的势头。   蒙古本就底蕴不足,给萧胡辇这一杀,元气大伤,直至百余年后,出现了一个铁木真方才再次崛起。   现在历史大变,契丹丢失了燕地,还因内乱导致了对于漠北的威慑力大减。   蒙古抓住了这个机会,内部完成了统一,开始对外扩张。   卢多逊担任太原府知州以后,一直在处理耶律敌烈的事情。   耶律敌烈对于中原早已没有了恶感,相比耶律必摄掌控的契丹,他更亲近中原。   对于归顺中原这事,卢多逊在信中与罗幼度分析了两点缘由。   一、面子上拉不下来。   二、他的盟友兄长耶律罨撒葛对于中原有着一定的偏见。   耶律罨撒葛是辽太宗耶律德光次子,辽穆宗耶律璟和燕国大长公主的同母弟。因不满其兄统治,欲谋反,令司天魏璘卜日问吉凶,给耶律璟抓到了把柄,贬罚至西北也就是漠北戍边镇守。   他与西方的沙陀、蒙古、乌古、敌烈几个部落关系非常的好。   根据卢多逊传来的消息,蒙古就是得到了耶律罨撒葛的支持,这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崛起的。   耶律罨撒葛与蒙古的克烈部只儿斤分部的兀氏乞儿结为安达。   罗幼度将自己得到的情况与赵普细说。   赵普说道:“八成是因为耶律敌烈得到了我们的支持,耶律罨撒葛心生恐惧,也开始寻找盟友。这蒙古自然就是他挑选出来的……”   赵普多鸡贼,他才不管蒙古之前叫什么。   反正罗幼度喜欢叫蒙古,他就跟着叫蒙古。   赵普沉吟道:“陛下,此事对于我们来说,未必就是坏事。”   罗幼度轻笑:“怎么说?”   赵普道:“耶律敌烈与耶律罨撒葛约定一起对付契丹伪帝耶律必摄。但实际情况是耶律罨撒葛并没有履行约定,反而是我中原一次次支援,我朝大将杨业一次又一次的出击,这才保住了云九州。臣不信对此耶律敌烈能够无动于衷,对于他的兄长,必然也是不满的。”   “耶律罨撒葛拉拢蒙古,也可见对于耶律敌烈与我们中原的敌视。可以从中挑唆彼此关系,让他们交恶。”   “耶律敌烈对付一个耶律必摄已经顶不住了,再加上耶律罨撒葛与蒙古诸部,耶律敌烈焉能撑得下去?届时,唯有率部南下,归顺我朝一路可走。”   罗幼度道:“果然智者所见略同,朕与卢卿也是这个意思。”   赵普赔笑道:“陛下真知灼见,臣哪敢相比。此事有卢知州负责,必然大事可定。”   罗幼度颔首道:“此事只有你我少数几人知晓,切勿泄漏出去,免得功亏一篑。”   “臣明白!”   ……   太原府。   卢多逊看着手中北方传来的消息,眉头微微皱起。   信上只写了简单的几句话:北地气温骤降,蒙古、乌古、敌烈诸多部落,皆有南下转移之迹象。   卢多逊来回走了几步,神色忽地一动,说道:“快去查一查,看看御寒皮衣的销售量如何?”   因为双方关系友善,在雁门关外五十里处中原与耶律敌烈一并开集市,以方便彼此商贸往来。   集市并未排斥他族部落,不少南来北往的族部都来这里交易。   北地不缺皮革,但草原人的制作皮革的水平不高。   他们的御寒皮革远比不上经过中原加工的皮衣。   因故从北地进货皮革,在中原巧匠的处理下,暖洋洋的皮大衣就成了北地畅销之物。   很快卢多逊就得到了一则消息。   皮大衣销售殆尽……   卢多逊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自他担任太原知州已有大半年了,关于耶律敌烈南归的任务却毫无进展。   卢多逊看出了耶律敌烈心中的顾忌,一直将耶律罨撒葛视为打破局面的关键。   现在不过九月天,这北方突然降温,让卢多逊看到了一丝希望。   漠北早早地降温,意味着漠北的这个冬天特别漫长。   “来人,将李长史请来。”   李长史就是李穆。   当年在横山山脉与横山羌做交易,令得定难李家心生恐惧,从而起了坏心思,导致灭亡。   李穆也因此进入了罗幼度的视线,官运亨通,现在已经是太原府长史,太原府的第二把手。   “卢公!”   李穆也是进士出身,卢多逊对于文化人特别青睐,两人关系很好。   卢多逊道:“今年太原府的收成如何?”   李穆说道:“有小旱,影响不大。陛下贤德,两年前曾同意修葺河渠,又在周边修建了不少的水车,预估有往年的八成。”   “八成!”   卢多逊嘀咕了一句,说道:“太多了,这样……”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悄悄地整理出十个粮仓,暗地里收集一些秸秆,我有大用。”   李穆一脸惊愕地看着卢多逊。   卢多逊心知李穆脾气,也知他对罗幼度的忠心,也不隐瞒说道:“我要演一出戏,今年支援北方的粮食,只能有往年的两成,绝不能再多!”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个冬天,难熬哦!   漠北草原。   凄厉如刀割的寒风,洁净无云的蓝天,辽阔无边的荒野。   雄鹰翱翔,战马飞奔。   一只野狼吐着舌头亡命奔逃,在它身后是十余名飞奔的骑兵。   一支利箭擦着野狼的大腿而过。   野狼就地打了两个滚,在本能的驱使下,依旧往前方的洼地里逃窜。只是因为大腿受伤,速度已经大不如前。   这时又一支利箭从野狼的后颈穿入。   桀骜的野狼就地滚了几圈,无力地在地上挣扎着。   最快的两骑到了近处,一个圆润壮实的草原汉子大笑:“安答,好箭法,你赢了。”   他说着将手中的弓丢给了身旁的高大壮汉,说道:“神弓配勇士,我这张弓以上好的柘木为骨,二尺有六寸的牛角为片,虎筋为弦,是我只儿斤部的宝贝,现在就送给你了。”   射中野狼的壮汉正是辽太宗耶律德光次子耶律罨撒葛。   耶律罨撒葛接过神弓,拉了一个满环,感受手中弓箭的力量,缓缓回弓,笑道:“果然好弓,谢乞儿安答。”   他收下了神弓,将自己腰间的弯刀递了过去,道:“这是我花重金找中原匠师打造的钢刀,也只有乞儿安答这样的勇者配得上它。”   圆润壮实的草原汉子正是阻卜克烈部的首领兀氏乞儿。   阻卜诸部克烈部是最大的部落,由多个分部联盟组成的。   兀氏乞儿是只儿斤部的首领,但随着得到耶律罨撒葛的支持,已经一统了克烈部,故而也是克烈部的首领。   耶律罨撒葛将野狼挑起来,细细看了一眼,笑道:“果然是狼王,这皮质可以换不少的粮食了。”   漠北草原包括北方沙漠、戈壁,环境远比漠南恶劣。   这天气转凉,狼群为了生活,群起进攻牧群。   耶律罨撒葛正好给兀氏乞儿送来了过冬衣物,闻讯后立刻出动猎杀狼群。   狼群再凶悍,面对强悍的阻卜人也只有覆灭一途。   在阻卜人的围剿下,一只银灰色的狼逃出了重围。   经验丰富的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判断此狼大概率是头狼,紧追不舍。   果然与寻常野狼,面前的这头狼,毛色体格都要胜过不止一筹。   耶律罨撒葛这话说的随心,兀氏乞儿脸上却透着一丝愤慨:“我们的族人是用命收集皮革,可到中原人手上,转了一圈,却以几倍的价格回卖我们,委实可恶……”   耶律罨撒葛也不知怎么开口,兀氏乞儿说的确实是事实。   可是如果真没有中原人过手,他们根本做不出来温暖柔和的毛皮大衣。   在契丹还未分裂,中原与他们没开互市的时候,他们穿的那硬邦邦的笨重大衣,好似穿着一身铁块一样。   关键是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来处理皮革,每年都有不少冻死的人。   而开了互市以后,虽说中原黑是黑了点,需要他们提供牛羊马等物资,中原的皮衣粮食也确实让他们的冬天好过了不少。   耶律罨撒葛道:“中原开了互市,至少我们还能买到粮食、大衣等物资。之前没有互市的时候,全靠黑心商人走私,那价格更是可恨。一匹上等的良驹,也就能换八百来斤的粟米……”   真到关键时候,他们是不得不换。   八百来斤粟米可以养活好些人,上等的良驹就算杀了吃,也不过是几帐人口几天的口粮。   兀氏乞儿切齿道:“中原如此可恨,安答何必守他们的规矩?我们草原人向来有草原人的活法,守他鸟的中原规矩。只消安答一声令下,我克烈部的勇士都为安答效力。”   耶律罨撒葛神色变幻,游移不定。   耶律罨撒葛之所以会为契丹戍边,便是因为意图造反,胸怀野望。   耶律必摄谋取契丹皇帝事情传开,耶律罨撒葛态度如耶律敌烈一样,皆是满腔愤慨。   耶律敌烈认为自己是耶律璟之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耶律罨撒葛又何尝不是?   耶律罨撒葛可是仅次于耶律璟的嫡次子,耶律敌烈、耶律必摄这两个庶子,凭什么跟自己争夺皇位?   是故耶律必摄劝降使者还没有见到耶律罨撒葛的面,就让他砍了。   在耶律罨撒葛眼中,只有他的大局才是大局。   耶律必摄一口一个契丹大局,就是笑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耶律罨撒葛发现自己面对的情况越来越恶劣,他本就是给流放戍边的,手中实力有限,又位于苦寒贫瘠之地,实力止步不前。   而同盟的耶律敌烈却在中原的支持下,势头大好,已经远远将之甩在身后。   耶律罨撒葛为了不弱于耶律敌烈,也开始在漠北挑选自己的盟友。   骁勇豪气的兀氏乞儿步入了他的视线。   阻卜人的豪气,阻卜人骁勇刚毅,都让耶律罨撒葛大吃一惊。   他爷爷耶律阿保机在攻打女真的时候,曾有过感慨“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耶律罨撒葛并没有感受到女真的强大,但是阻卜人个人战斗力之强,让他动容。   耶律罨撒葛继续阻卜这样强力的盟友,在他的帮助下,兀氏乞儿成功一统了克烈部,成为了漠北草原最强大的存在。   兀氏乞儿地快速崛起,让耶律罨撒葛非但没有感受到喜悦,反而生出了些许的惊惧。   兀氏乞儿一样的豪爽,可他的胃口却是越来越大,已经有脱控咬人的迹象。   耶律罨撒葛道:“打中原就得跟敌烈交战,我们的对手是耶律必摄,不能让耶律必摄坐收渔人之利。要打就打耶律必摄,正好也让耶律敌烈看看。他的选择,大错特错。”   兀氏乞儿想了想道:“那就听安答的,打谁都是打。这个冬天很难过,必须提前准备。抢了耶律必摄的牛羊去跟中原换取粮食,有了粮食,就能挨过这个冬天……”   耶律罨撒葛道:“那就说定了,我回去整兵,十天后在鸳鸯泊汇合,一起东进,去中京道转转。”   兀氏乞儿颔首道:“十天后,鸳鸯泊,记下了!”   两人约定好日期,当即分离。   兀氏乞儿目送耶律罨撒葛远去,紧了紧身上的皮袄,觉得自己还得加一件內裳才能抵御草原上的寒风。   九月尚且如此,十一月、十二月更难了。   这个冬天,难熬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格局之差   就在草原上的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在为如何过冬奔波的时候,远在山西河东的太原府一道烈焰冲天而起。   罗幼度并没有赵匡义那么迷信。   确实六城相连的晋阳城最易生出割据势力,但为了预防这种不存在的可能,将属于自己的坚城毁去,实在有些短视。   故而罗幼度灭北汉之后,依旧保留了晋阳城的规模。   除了封闭晋阳宫城以外,晋阳城依旧由内三城:仓城、新城、大明城与外三城西城、中城、东城组成。   着火的地方就是专门存储粮食的仓城。   中原因与耶律敌烈交好。   山西的诸多物资,大多用来与耶律敌烈换取草原上的皮革、牛马羊等货物。   其中粮食亦是如此。   契丹已经掌握了耕种技术,但是他们人力不足,放牧与耕种很难兼得。   为了维持足够的兵力,耶律敌烈只能选择以畜牧为主,日常所需粮食都得从中原获取。   因此河东的粮食经朝廷特许,无须上缴朝廷,而是用以商贸为中原换取稀缺物资。   这一把大火,将整个晋阳都映照在了红光之中。   卢多逊在高处眺望着火光,脸上透着几分自得。   李穆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大火,心中有些忐忑,望向卢多逊的眼中透着一丝恐惧。   “这会不会出大事?”   卢多逊自信笑道:“无妨,以小损失换取云九州的归附,陛下是不会反对的。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少不了受些责罚。过了这风头,只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说着伸出了手,在空中一抓,好似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此计若成,回去以后,拜相指日可待了吧!”   卢多逊暗自思量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个文盲,凭什么跟自己斗?”   “也不知薛居正有没有给拖下水。”   卢多逊胡思乱想着。   他太过聪明,对于很多事情看得很透彻。   看出了薛居正这个老好人升下一任宰相的几率最大,故而他知薛居正惧内,故意与薛居正的妻兄甄仁则交好。   他算准了薛居正为人正直不会轻易犯错,利用他惧内的弱点,以甄仁则来牵累薛居正。   薛居正、甄仁则都是汴京大户,卢多逊在汴京的时候,多次聚会,分批次无心透露了罗幼度意图迁都洛阳,然后汴京将会受到何等打击,以及有人组建了反迁都联盟的事情。   无需他牵桥搭线,甄仁则果然中计上套,主动地牵扯其中。   汴京!   “岂有此理!”   罗幼度勃然大怒,“一个个干什么吃的?十仓粮食,就这样一把火没了?查,给我一查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渎职,或是故意为之,给我查清楚。”   罗幼度为君多年,向来以笑脸治理天下,云淡风轻地掌控庙堂,极少动怒。   此刻在朝会上发火,文武百官莫不惊惧。   连朝廷发布的报纸上都记载着太原仓城走水一事。   日报、周报、月刊皆是如此。   罗幼度甚至派出了两拨人马入太原调查,一明一暗,大理寺与武德司,将戏做足了。   短短时间内此事传遍天下,也让罗虞朝廷所有地方官员,皆针对防火一事,下了一番功夫。   倒是意外之喜。   这天罗幼度下朝之后,对着内侍说道:“朕记得府库里有大理送来的灵芝,你挑选一份成色好的,送去赵宅。今日是赵相公父亲的寿诞,你替朕送去贺礼,以表心意。”   赵普本想低调地给自己父亲拜寿。   毕竟刚刚犯了事,低调一些,免得徒惹是非。   罗幼度的贺礼送达,让赵普大为动容,想不到罗幼度居然记得他父亲的生日,心中感动。   原本好面子想要大办寿诞的赵迥还对赵普很是不满,全程冷着张脸。   此刻收到当今天子的贺礼,瞬间红光满面,好似年轻了十岁,拉着赵普对着皇宫的方向就磕起了头。   哪怕宾客千百,也比不上这小小的一份礼物。   赵迥一改冷脸,指着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赵安易、赵正,让他们多跟着赵普学学。   夜里赵普、赵安易在别院下棋。   赵安易轻笑道:“太原大火,陛下盛怒,卢多逊可是要遭殃了。”   他心情大好。   赵普为士林排斥,并非秘密。   但卢多逊却是唯一一个将自己的不屑变现在脸上的。   赵安易自然为自己的兄长鸣不平。   赵普摇了摇头道:“对于卢多逊,你有多远,离他多远。莫要跟他起任何冲突,你不是他对手。”   赵安易愕然地看着赵普,道:“兄长?”   赵普看着棋盘,随手下了一子道:“还有五步,你就输了。”   赵安易看着棋盘半晌,明明是自己占据了优势,怎么就输了?   赵普道:“你的目光只能看表里,跟卢多逊斗,死都不知道什么原因。此次大火,烧到陛下心坎里去了……”   赵安易一脸吃重的看着赵普,吞了口唾沫:“兄长是说,这火是故意放的?”   赵普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赵安易大急,说道:“卢多逊得势,对于兄长必然不利。弟愚钝,看不出因果。兄长既然看出因果,何不出手阻拦!”   “住口!”   赵普脸色骤变,抓起一旁的茶水就往赵安易脸上浇了过去,深邃的双目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陛下好,我赵家就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可以耍任何心思,却不能危害朝廷的利益。陛下能够容得我们跟卢小子不合,甚至内斗,容不得我们因为内斗,伤害国本。记住了,朝廷为大,永远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利,危害朝廷的利益。真干了,就离死就不远了!”   赵安易显然给吓住了,不敢发一言一语。   赵普神态缓和,呵呵一笑:“你也别太在意卢小子,为兄承认,他很了得,个别地方甚至为兄都不及他。不过此人太过聪明,过于聪明的人,容易反被聪明误。若是一步步稳扎稳打,你兄长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他爱走捷径,终究差为兄一筹。”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你能对付的。”   “他自视甚高,就想着跟为兄一较长短,不会放下自尊对你动手。”   “当然,你别自取其辱。”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盛世景象   汴京!   毕士安再一次踏入这京畿之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胸中豪情万丈:“我回来了!”   当年他受到王彦升的迫害,因祸得福,拜入窦禹钧的门下学习。   罗幼度覆灭北汉之后,毕士安也结束了自己的学业,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云中,侍奉义母尽孝。   毕士安原本打算低调地在云中沉淀京畿所学,待时机成熟,入京赶考。   不想世间之事,无法预料。   云九州因契丹内部分裂,加深了与中原的关系。   毕士安文采斐然,在京畿之地,闯下了偌大名望。但在大同云中,却是一无名之辈。可随着双方深入往来,云九州不少文人学子入京求学赶考,皆听闻昔年汴京有一文采扛鼎之人叫毕士安,正是大同云中人。   消息传到云中,毕士安名声大噪。   此次朝廷特开恩科,云九州也有资格名额。   只是云九州文学氛围不浓厚,人才有限,刚刚经过一次科举已经掏了老底,拿不出像样的人才。   耶律敌烈这些年同化的味道越来越浓,很在意自己的形象,总觉得此次声势浩大的恩科,不安排一些人才进京赶考,凑个热闹,很丢面子。   于是乎,他亲自找到了毕士安,包了他进京的费用,让他带队参加此次恩科。   毕士安本就在考虑什么时候进京赶考合适,也就顺水推舟,带队南下。   再次入京,汴京的人流量远在昔年之上。   大街上南来北往的多了许多金发碧眼之辈……   他离开汴京的时候,中原朝廷并没有打通西方商路,也没有现今的气象威势,让他颇为感慨。   “仁叟兄!”   毕士安听到有人叫唤自己,定睛一看却是自己在义塾中的同学以及在宋州结交的好友杨璞、韩丕、刘锡等人。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个腰大膀圆有同窗之谊,如饿鬼投胎一般的张齐贤……   毕士安笑着一一上前见礼问好。   来到张齐贤面前,古怪的摸了摸他的大肚子道:“师亮兄,这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在为兄看来,您这肚子里装的是大江大河……”   张齐贤没好气地拍开了他的手道:“这叫肚有乾坤,你懂什么。”   几人相互打笑,一并入得城中。   张齐贤说道:“仁叟兄先去拜会恩师,弟与状元楼为兄接风洗尘。”   随着天下安定,礼教也渐渐恢复。   尊师重道融入日常生活。   毕士安重回汴京,自然要先去与窦禹钧打招呼。   状元楼位于龙津桥附近,汴京近几年新开的一栋酒楼。   毕士安看着面前熟悉的招牌,忍不住道:“这不就是聚远楼嘛?”   张齐贤道:“就是聚远楼,巨川兄高中前就住在这里学习,高中以后,东家立刻以此为噱头,改了状元楼,至此生意欣荣,成为了四方考生汇聚之所。今日在此宴请仁叟兄,也是顺这风气,沾沾巨川兄的光。”   张齐贤口中的巨川兄叫索湘,是罗虞朝廷第一位状元郎。   罗幼度深知宋朝冗官弊政,登基以后,严苛限制官员之间的相互举荐,吸纳人才的方式以科举为主,对于科举很是重视。   他知科举进程,对隋唐科举大加改革。   抛弃了唐朝状元投书内定的风气,除了沿用后周的糊名制度以外,还添加了宋朝的誊录制度,卷子一律派专人抄录,然后由试官审阅,将科举正式拉进正轨。   也是因此,状元的含金量直线上升。   作为新朝第一位状元索湘居住学习的酒楼,理所当然的沾染了一些贵气。   毕士安笑道:“原来如此……”   步入状元楼,店内满是谈笑风生的士子,他们来至天南地北,聚在一处,或是畅谈着人生,或是讨论家国大事,或是谈说经典。   偌大的酒店好似文人聚会一样。   罗幼度在这方面很是开放,并不反对百姓讨论时政。   莫说是这些读书人,即便是地痞流氓吐槽几句开封府管得严,都不会被问罪。   毕士安看着这浓郁的学习氛围,大感意外,自己离去不过两三年,汴京变化之大,让他新奇,对于自己的未来更加充满期待。   在这一个生机勃勃的朝廷为臣,何愁无法一展抱负。   一众人坐定,毕士安听到附近一座言语间居然在谈他们家乡的事情,不免回望过去,侧耳细听。   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学子说道:“陛下高瞻远瞩,以怀柔之法,拉拢耶律敌烈,让云九州的士人参加我朝科举,收士人之心。要不了多久,云九州必将归附。叛贼石敬瑭出卖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将为陛下收回。”   毕士安眉间显现一丝喜悦,虽说对方讲得有些想当然,但这听到自己的家乡,回归祖国的怀抱,心情还是充满了喜悦。   刘锡问道:“仁叟兄从云中而来,可否说说云中情况?”他顿了一顿,说道:“朝廷科举与以往大不相同,学识与实践对半。不论殿试还是会试,皆有关于时政考题。很多人猜测云九州的局势将会是会试,殿试的考题之一。对于这方面的话题,在汴京可谓经久不衰。”   毕士安笑道:“如那位仁兄说的一般,耶律敌烈志大才疏,一将之能有余,万乘之才不足。让他打仗或许是一员勇将,然治理云九州,却手足无措。陛下由此入手,正是击中耶律敌烈的软肋。不过耶律敌烈性子烈,他不擅长行政,却也不是能够轻易拿捏。他知道云九州已经离不开中原,对于军权更加重视,逼急了反而会适得其反。想要太平过渡并不容易,真要有此时政考题,切勿过于乐观。”   刘锡面色微微一红。   几人在这种氛围之下,也如大众一般,畅所欲言。   时儿讨论文学,时儿点评天下大势,几乎所有人对于朝廷的未来都充满了向往。   在几人不远的一桌,坐着几位异域人。   李从德用着吐火罗的语言感慨道:“中原气象如此,无怪父亲如此谦卑。”   在他身旁的是一个作摩尼师打扮的波斯人,此刻他也是一脸震惊,中原上下的向心力,即便是当年的波斯帝国也比及不上,说道:“如能在如此天朝传教,此生无憾。” ##第一百四十八章 西方使者   毕士安望向张齐贤,说道:“师亮兄,此次科举,举国同欢。以你的才学,中进士应该不难。何不一同参加?”   这科举考试最难的是一甲,进士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三甲数量若干,视实际情况而定。   进士及第比的不只是才学,还有运气。   但中进士,对于张齐贤这级别的人来说,确实不难。   当然只限于这个时段。   张齐贤笑道:“在下就不凑热闹了。未来之事,得好好思量。”   杨璞道:“仁叟兄还不了解师亮?他八成还想着混一身军功呢!”   张齐贤双手一抬,全身的肥肉抖了三抖,说道:“就我这一身肉,不拼一个爵位回来,总觉得对不起自己。”   罗幼度确实提升了文官的地位,也给了读书人极大的尊重与福利。   同时对于武臣,对于武人,罗幼度并没有厚此薄彼。   为了鼓励文武的进取之心,罗幼度颁布了一个规定,无军功者,不得封爵。   哪怕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没有军功在身,也不得享受爵位。   毕竟与文官相比,武将确实有点吃亏。   治理天下,安定民生,一刻都离不开文官,而武将终究有歇下来的时候,哪怕好战如汉武帝,得文景两代贤主的遗产,打到最后都不敢再打。   何况其他……   故而武将的福利待遇都会略胜文官一筹。   当然文官若是有胆子在前线转一圈,取得了不俗的军功,一样能够享受爵位待遇的。   这个时代的文臣并没有给过分拔高,他们有给武将踩在脚下的经历,并没有尝试过凌驾武将之上的感觉。   这能够恢复平等关系,吃过苦的文臣已经很知足了。   张齐贤这种有心投笔从戎的士人并不受偏见鄙夷,反而是一种美谈。   毕士安打趣道:“那师亮兄何不去考武举?”   张齐贤苦着脸,他这一身膘肉,吓吓人善可,去跟真正的猛士比武,那跟讨打有什么区别?   毕士安也不在劝,只是道:“这盛世来临,陛下又极重教化。不出十年,将会取得奇效。科举未来只会越来越难,得抓住这几次机会。”   张齐贤举杯遥敬,说道:“弟明白,会好好思量的。”   一行人谈笑间,却见楼下快步上来一官差,目光在楼上一扫,落在李从德与摩尼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大步上前作揖:“殿下、法师,陛下于午后召见二位,薛尚书特让在下告之二位,做好面圣准备。”   李从德与摩尼师不敢怠慢,匆匆与官差离去。   他们这一走,四周登时议论纷纷,都在猜李从德与摩尼师的身份。   杨璞道:“看他们的样貌,金发碧眼,应该是波斯人吧。”   张齐贤最是博学,说道:“他们从西方来,又称殿下。因是于阗王李圣天的儿子了……”   西方现在皆尊中原为主,但是西州回鹘、甘州回鹘朝廷册封的是可汗,归义军曹家无资格受封王爵。   唯一受封为王的便是西域雄主于阗王李圣天。   真让张齐贤猜中了,李从德正是李圣天的儿子,也是于阗国的太子。   至于摩尼师叫胡拉斯德是摩尼教中的宝树王之一,在摩尼教中的地位极高。   两人得罗幼度召见,不敢怠慢,急冲冲地回到了四方馆沐浴洗礼,穿戴礼服,等待接见。   李从德轻声以吐火罗语对着胡拉斯德说道:“此次面圣,你不可乱说西方之事。中原的强大,这一路来,你是知道的。真让中原掺合西方之事,对你我皆无好处。”   胡拉斯德虔诚的说道:“大王收留我们,我们只为传教,不敢有任何念想。”   李从德凝重道:“如此最好。”他顿了顿,加了一句,说道:“家父一定会扶持你摩尼教,让圣女重新回到喀喇汗国。”   胡拉斯德恭谦的向着李从德心里,表示明白。   两人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出了四方馆,一路向皇宫走去。   李从德、胡拉斯德左右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书生、武夫,眼中说不出的震撼。   胡拉斯德忍不住道:“中原有一句话叫坐井观天,大食国的学者,就是井底之蛙。”   唐朝的强盛与西方文化曾经发生过强烈地碰撞。   西方人一直都知道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强大而神秘的国家。   大食国就有一位学者意图造访东方神秘的国度,他来到西域于阗国,看着昔年中原留下的痕迹,发出感慨。   来到甘州回鹘建造的山丹古城,惊为天人,以为自己到了东方传说中的国都,用无比华丽的词语赞美东方的神奇。   胡拉斯德喜好读书,正好看过大食国学者的书籍。   此番东来,他才发觉大食国学者写的都是狗屁,将中原一附属小国的国都当作长安来膜拜。   滑天下之大稽。   李从德眼神阴骘,心中怨愤中夹杂着不安。   于阗一直以唐之宗属自称,中原纷乱,西域早就脱离中原管制。   于阗王尉迟婆跋深知大唐的影响力,他自称唐之宗属,并以唐朝国姓李氏为姓,给自己取了一个叫李圣天的名号,往来书信都是以于阗汉天子自居。   以至于西方不太了解东方的人,都将于阗视为昔年的唐王朝。   虽然李圣天对于中原很谦卑,不断地派遣使者表示祝贺和归属,打的却是不给中原西征借口的用意。   毕竟自古以来,西域也是中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对于李圣天的谦卑,李从德很是不满。   他们国力富强,疆域西南抵葱岭与婆罗门接,相去三千里。南接吐蕃,西至疏勒二千余里,响当当的西域大国,何故对于中原如此谦卑。   直到此番亲临中原,一路上看到的是武人为了从军,建功立业的满腔热血,看到了文人,高谈阔论,点评时政;看到满街的琳琅商品,看到的是整片整片的稻田……   武人好武善勇,文人意气风发,商人笑口常开,百姓安居乐业……   这样的国家,于阗如何是对手?   李从德觉得自己就是中原故事里的夜郎国,满脑子都是自大。   他不敢有任何念想,满脑子都是谦卑地匍匐在罗幼度这位中原天子的脚下,说服他同意征伐喀喇汗国。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分析透彻   “臣于阗李从德拜见皇帝陛下!”   看了一眼高坐上首的罗幼度,李从德不敢动任何心思,恭恭敬敬地行礼做好。   身为宝树王之一的胡拉斯德更是如此,用着蹩脚的话语说道:“摩尼教宝树王胡拉斯德,见过伟大的东方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健康长寿……”   罗幼度抬手道:“二位使者免礼!”   罗幼度指着宋琪、赵普给他们介绍。   在他们相互见礼之后,罗幼度才道:“赐座!”   他带着几分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   身为野心勃勃的中原天子,罗幼度的目光并不仅限于一处。   西域的情况他也有一定的了解,只是世间之事,讲究轻重缓急。   将云九州收入疆域以及对付劲敌契丹更为重要。   收拾了契丹以后,再来考虑其他的。   但显然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不会不转。   西域的情况也不会因为中原多了一个罗幼度而一成不变,等着中原来收拾。   李从德的到来,就是一个预兆。   果然。   李从德、胡拉斯德两人谢恩之后,屁股刚刚坐下。   李从德便再度站起,跪伏于地,高声道:“臣恳请陛下为我父王做主……”   罗幼度不动声色地说道:“于阗王子不必如此,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朕为天下之主,自当会明断是非。”   西方的势力错综复杂,现在臣服于中原的势力分别是甘州回鹘、归义军、于阗以及西州回鹘。   其中甘州回鹘景琼跟于阗王李圣天都是野心勃勃之辈。   而归义军的曹家夹在双方中间,一部分人亲近于阗,一部分人亲近甘州回鹘。   反到是西州回鹘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他们的国王名字很威风师子王,进贡时称自己是西州外甥,一直以来都安分守己的,主动出兵剿灭沙匪,巩固丝路。   当然也有可能是利益所致,他们的都城在高昌,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   重开丝路,西州回鹘得利最大,不排除有闷声发大财的可能。   罗幼度并不排斥这种态度,这两国贸易,各取所需,有钱一起赚,一同发财,本是生财之道。   这里对于李从德的话,罗幼度并不完全相信,说话也留有余地。   李从德有些失望,但很快端正了态度,说道:“陛下,在我于阗西方有一叫喀喇汗的国家,他们在老国王的领导下,还算友善。但就在两年前,新国王穆萨登基,他强行让国民信奉大食法。从此以后,喀喇汗举国上下,从君主到百姓,皆残忍暴戾,对于非大食法的教徒大加屠戮。尤其是佛教、摩尼教信徒。我于阗深得中原影响,对于教派信仰,报以开放态度。喀喇汗国却将我们视为异端,说如果我们不改信大食法,就发动圣战,灭我于阗。”   他演技极好,此刻双目赤红,一脸的愤怒,挥舞着拳头道:“我于阗只认陛下为天下之主,喀喇汗国算什么东西?居然插手我于阗国的内政?我于阗上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与喀喇汗国对抗到底。只是……”   他一脸无奈,愤怒中又带着一些憋屈地说道:“喀喇汗国实力强大,我于阗未必是对手。此来恳请陛下出兵相助……”   罗幼度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说道:“喀喇汗国竟猖狂至此?”   李从德立刻道:“并非臣下虚言,这位摩尼教的宝树王可以为臣证明,所言不假。”   胡拉斯德一脸悲愤,说道:“伟大的东方皇帝陛下,我以伟大之父明尊之名发誓,于阗王子所言句句属实。大食法将我等视为异教徒,我摩尼教本生于波斯,一直受大食法排挤,不得不向东转移,直至喀喇汗国。怎想便在一年前,无数兵士将我们包围,放火烧我们庙宇。我教教主为他们残忍杀害,我们少数几人带着圣女逃到了于阗,得于阗王大义庇佑。喀喇汗国的暴君并未放过我们,派人追到了于阗,指责于阗王信奉异教,收留异教徒。”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拍案而起,怒道:“岂有此理!这手伸得真长……”   他沉吟片刻,又有些迟疑,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二位先行下去,待朕细细思量,再于你们答复。”   李从德、胡拉斯德赶忙谢恩,告退离店。   罗幼度收敛怒气,看了宋琪、赵普一眼,问道:“你们怎么看此事?”   宋琪茫然道:“臣无法理解,这大食法、佛教、摩尼教,怎会闹到这个地步?”   这就是东方思想与西方人的差距。   西方神权至上,而东方是皇权之上。   管你什么教派,想要在华夏这土壤生存,就得听话改变。   一切教派都得为皇权服务,过界了那就诛神灭佛,再起一尊听话的大神。   就如义薄云天的关二爷。   关二爷在他所属的时代确实很强,这个无庸置疑。   可是真拿到中国几千年历史上的那些如白起、韩信、卫青、霍去病这些盖世名将相比,显然是要逊色的。   可就是因为宋徽宗加封他为崇宁真君、义勇武安王以后。   一个古人生生给抬成了神……   赵普也有些迷茫,西方的文化思想超越了他的认知,不敢随意开口,同样的西方人也无法理解东方的很多行为,只是说道:“臣觉得李从德与胡拉斯德之间的说话有些矛盾,但不知从何说起。”   “哈哈!”   罗幼度眯眼大笑:“是逻辑不通。”   作为一个开了天眼的人,罗幼度完全能够理解李从德、胡拉斯德说的是什么。   所谓的大食法就是伊斯兰教,对于西方古代宗教的疯狂,他是有所耳闻的。   这清理异教徒,发动圣战,确实是疯狂的大食法干出来的事情。   但是罗幼度可没有那么好忽悠。   看着受到思想局限性地限制的宋琪、赵普,罗幼度道:“如果说李从德两年后来,朕会信上八成,现在至多三成,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不了解内幕,怕真要让他们瞒过去。”   赵普立刻马屁拍上,说道:“陛下慧眼如炬,无所不知,李从德、胡拉斯德想欺瞒陛下,真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宋琪说道:“请陛下指教。”   罗幼度道:“李从德的话里有着严重的漏洞,他说喀喇汗国是从两年前新国王穆萨登基以后,开始推行大食法,清理异教徒。这西方的教徒跟我们这边的信徒不同,他们更像是给洗脑的不要命的疯子,拿起武器就是战士。”   宋琪、赵普面面相觑,不敢想象。   中原灭过佛,还不止一次。但没有一次引发风浪。   在中原的皇权面前,教派通常都是给拿捏的。   不想到了西方,居然都是战士。   但宋琪、赵普身为中原朝廷的宰相,只是这一提醒,两人就会意过来,知道李从德、胡拉斯德话语中的漏洞。   不过两人很默契的没有说话,任由罗幼度将这个逼装下去。   罗幼度彰显着自己的博学,继续道:“这异教徒必然包括摩尼教、佛教、印度教这三个教派在西方受众不小,尤其是摩尼教、佛教,他们疯起来,可不是说清理就清理的。”   “依照常理,喀喇汗国的新王登基以后,首先得坐稳了王位,然后才能干想干的事情。而不是位子还未坐稳,就心急火燎地清理异教徒。”   “胡拉斯德也说了,他们是在一年前受到了袭击,而喀喇汗国新王登基于两年前,很明显这里有一个时间差……”   “朕觉得并非喀喇汗国新王的手想伸入于阗,而是于阗国的李圣天想要将手伸到喀喇汗国。他们想趁着喀喇汗国清理摩尼教、佛教信徒的时候,利用于阗国在佛教的影响力以及摩尼教在喀喇汗国的影响力,进攻喀喇汗国,乘机攻取他们的土地。”   赵普双手一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臣明白了,这个李从德根本就算准了我朝不会出兵的。他压根就不希望我们出兵,而是得到我们的支持。这样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调动归义军的兵马,关键时候也能获取西州回鹘的支持。”   宋琪说道:“据臣所知,这个李从德的母亲就是归义军曹家的人。于阗国与归义军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深厚。现在曹家臣服于我中原,若不得陛下松口,曹家也不敢贸然出兵帮助于阗。”   赵普道:“陛下,这于阗王李圣天野心不小。真让他吞了喀喇汗国,未来必成后患。”   宋琪摇头道:“此事陛下不好拒绝,臣以为李从德不会无的放矢,喀喇汗国必然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给于阗拿住了借口。陛下就算不派兵支持,也得在名义上表明态度,维护朝廷在西方的威严。不然传出去,不利于朝廷宗主国的身份。”   赵普道:“这问题应该出在摩尼教的身上,于阗国以佛教为国教,如此庇佑从喀喇汗国逃出来的摩尼国。必然会引发喀喇汗国的不满,派人前来职责讨要,说狠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阗王李圣天借此机会,黑白颠倒一说,一切主动就在他的手上。老东西,好算计。”   他们三人一人一句,几乎就将万里之外的情况,凭借李从德、胡拉斯德透露的消息就将西方的局势分析的八九不离十了。   宋琪忽然道:“陛下,您说胡拉斯德口中的一年,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   罗幼度眼前一亮,说道:“现在残存的摩尼教皆在于阗国的庇佑下,李从德在一旁,他不敢说真话,并不奇怪。但不管他是有心无心,胡拉斯德跟李圣天一条心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胡拉斯德是虔诚的摩尼教教徒的话,他们在喀喇汗国的基业被毁,下一步必然要选择一个地方传教。相比于阗国的佛教氛围,我中原的教派氛围,应该更受胡拉斯德喜欢吧。”   他一点都不怕引狼入室。   任何教派在华夏这种氛围都得服从于皇权之下。   哪怕是本土的道教,甚至于一度反客为主的佛教。   至于摩尼教,早在武周时期就已经传入中原了。   尤其是南方,很多摩尼教的信徒从水路抵达广州等地。   不过在唐武宗会昌元年,灭佛的时候,顺带将摩尼教一并收拾了。   五代、宋朝时期,摩尼教有小规模的崛起,但最终被中原文化侵蚀演变为明教,成为造反专业户。   宋朝朝廷还黑摩尼教为食菜事魔。   但有一说一,宋朝百姓造反跟明教、摩尼教没有半毛钱关系。   宋朝百姓造反就是纯粹的活不下去。   别扯什么富宋,宋朝的富在于士大夫,在于以天下财富养一汴京,用剥削百姓的方式来解决冗官、冗兵、冗费的问题。   清明上河图确实能够彰显富庶,可画的是汴京,自然繁华。   走出汴京瞧瞧?   宋朝百姓造反就是因为活不下去,然后找个明教这个噱头而已。   实际上摩尼教在中原就是一个小歘歘……   罗虞朝廷以道教为国教,但并不排斥佛教,只要佛教遵从朝廷的律法。   但有一说一,清高的道教若不是得朝廷的支持,仅凭得民心而论,真不是佛教的对手。   现在中原支持道教,道教的地位是定死的,引入摩尼教也可以避免佛教除道教外一家独大。   不过……   罗幼度真不觉得摩尼教干得过那群和尚。   宋琪、赵普对此也没有意见,皆明白罗幼度引入摩尼教是为了未来利用给华夏文化阉割的摩尼教去统御西方。   “俶宝,胡拉斯德就由你去接触了。了解西方的实际情况,允许他们在汴京、洛阳见着庙宇,但有一点要说明,朝廷的国教是道教,是不会主动支持他们的。也别没眼力见的欺负到我华夏的本土教派,有本事就跟外来教派抢信徒去。”   罗幼度将任务交给了宋琪,雨露均沾。   宋琪躬身领命。   “对了!”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你私下见他的时候可以去礼部找一个通晓西方语言的译官,问问他知不知道一本古希腊的,叫做《几何原本》的书。”   中西文化各有千秋,罗幼度心底是觉得东方文化比西方更强的。   没有道理,没有原因。   但是《几何原本》这一书,却不得不承认了不起。 ##第一百五十章 这里莫不是天堂   罗幼度即位之后,头几件事就是推行华夏数字,以发展数学理论。   这科学的核心理论就是数学。   数学一道衍生的逻辑性思维是科学发展的必经之路。   华夏文化的短板便是逻辑性的理论知识不足,很难有效地传承下去。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祖冲之的《缀术》。   祖冲之是何许人也?   中国数学界的招牌人物,“祖率”那是世界数学史上的创举。   但是他所作的《缀术》却给后人同样身为数学大家的王孝通批为全错不通。   《缀术》在后世是失传的,但后人根据一些残篇分析,祖冲之是《缀术》已经涉及到三次方程求解正根。   故而罗幼度觉得《隋书》中对于《缀术》的评价很是中肯,“学官莫能究其深奥,故废而不理。”   并非是祖冲之的《缀术》全错不通,而是理论十分深奥,计算相当精密,即便是擅于此道的学者也不易理解它的内容。   毕竟在阿拉伯数字未盛行的华夏,所有的数学计量,全靠文字描述的。   说白了祖冲之的祖父祖昌任刘宋朝大匠卿,是朝廷管理土木工程的官吏,父亲祖朔之是奉朝请,学识渊博。   生在这种家庭背景之下,祖冲之从小就受到很好的家庭教育,耳濡目染,加之自己的勤奋,又酷爱术数,还被南朝宋孝武帝派至总明观任职。   总明观类似于古代的中国科学院,这里祖冲之接触了大量国家藏书,包括天文、历法、术算方面的书籍。   有了这种先决条件,祖冲之自身累积了庞大的知识储备以及术数经验。   《缀术》一书是集结了祖冲之、祖暅之父子两代人的知识心得。   换而言之,知识储备不到一定境界,经验不到一定水平,拿什么来理解《缀术》?   又有几人有祖冲之这样的学习环境以及术数天赋?   这就是基础理论缺失衍生的必然情况。   如果有丰富的基础理论,后人学习数学将事半功倍,相比摸石头过河的前人来说,会少走许多的路。   那么也不至于因为知识储备不足,从而无法理解前人留下来的知识。   罗幼度在继位的时候,就让算历博士楚衍用华夏数字,编撰《算经十书》,让他总结术数的理论知识,在科举中他还特地加了术数一科,取得一定的效果。   但终究因为起步缓慢,成效并不显著。   罗幼度因故想到了西方的《几何原本》。   这玩意在后世有一定的争议,罗幼度也不知真假,但若真要存在的话,毫无疑问就是数学逻辑体系的标杆,引入中原,对于中原的术数逻辑基础将会大有利处。   罗幼度才不管东方西方,只要能用好用,学到的就是自己的。   只不过他派人问了不少西方的商人都不知道《几何原本》,许是翻译问题,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毫无进展。   摩尼教源于波斯,波斯、希腊这两对冤家在西方打了几百年,保不准这个金发碧眼的宝树王知道《几何原本》。   李从德对胡拉斯德看管得很严,深怕他乱说话。   但在中原汴京,李从德哪有自主的权力。   胡拉斯德作为摩尼教的宝树王,理所当然地遵守教义:每日斋食。   而李从德身为于阗王子,少不了酒局应酬。   只是礼部的一个宴请,两人就不得不分开了。   “大师!”   宋琪微微行礼一礼。   胡拉斯德则生硬地叫了一声:“宋相公。”   于阗上流人士保留着学习汉话用汉字的传统,但西方的摩尼教并非如此。   胡拉斯德的汉话说得很生硬,是在得知要前往中原以后特地学的。   身为摩尼教的宝树王,胡拉斯德本就是西方的著名学者,有着非凡的天赋,能够作正常地交流。   宋琪并没有多做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对摩尼教的情况,深表同情。作为天下之主,陛下向来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并不排斥摩尼教,更加不反对在国内建设庙宇,弘扬教义。”   胡拉斯德听到这里,登时满脸激动,如打了鸡血一般,高呼道:“伟大圣明的皇帝陛下,伟大之父会庇佑他。”   宋琪见状,瞬间明白胡拉斯德的态度,继续说道:“陛下不排斥摩尼教,并不意味着你们就能在我中原弘扬教义。陛下不在乎细节,我等做臣子的,却不能不为陛下考虑。西方之事,不清不楚,摩尼教到底如何,是否会威胁朝廷,谁也说不准。朝廷凭什么要冒此风险?”   胡拉斯德听出了弦外之意,说道:“西方之事,其实于阗王子并未说明实情。喀喇汗国大体上的情况于阗王子并未说谎,只是动机上做了掩饰。当初喀喇汗国新王包围了我们的寺庙,发生了惨烈的战斗。我摩尼教一教主,一圣女,五慕厍,一十二萨波塞皆惨死于其中。我等在教主的庇佑下,从密道逃往了于阗。”   “喀喇汗新王得知以后,派人向于阗王讨要我等,言语间起了冲突。喀喇汗新王的使者留下了狠话就走了。其实喀喇汗新王没功夫攻打于阗,他们要处理自己内部的问题。是于阗王一直挑唆喀喇汗内部的各方信徒,好趁机出兵。”   果然如此。   虽细节有些偏差,大体上并没有跳出他们的分析。   宋琪一副并不意外,反而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表情,让胡拉斯德心中凛然,不敢存有其他的心思。   正如宋琪洞察的一般,胡拉斯德故意说了一年,留下一点点的破绽。   胡拉斯德跟于阗王李圣天并不是一条心。   李圣天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利用摩尼教的影响力颠覆喀喇汗国,他好坐拥渔人之利。   而胡拉斯德的目的宗旨是延续弘扬摩尼教。   李圣天是一个佛教信徒,于阗国以佛教为国教。   摩尼教、印度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西州回鹘原本是信奉摩尼教的,可自从搬迁到高昌之后,给高昌浓郁的佛教氛围同化了,也是以佛教为主。   摩尼教在西方给大食法压迫,在西域也被佛教打得体无完肤,委实凄惨。   中原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在中原以道教为主不假,可相比西方信徒之间的敌视,东方的教派却和谐得多。   尤其是东方的信徒,那是见菩萨拜菩萨,见老君跪老君,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兼之这里人口众多,在这里宣扬教义,远胜于阗、西州。   利益相同,胡拉斯德卖李圣天、李从德是没有半点的负罪感。   宋琪略一沉吟,说道:“大师能否详细地与某说一说西方的情况,尤其是喀喇汗国的实力经济文化,还有西方各国与喀喇汗国的关系。”   胡拉斯德已经将自己视为东方人了,很配合地说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消息。   他还特地介绍了摩尼教的结构。   摩尼教以教主为首,信奉伟大之父,也就是明尊,教主之下是三圣女,十二慕厍,七十二萨波塞,三百六十默奚悉德,然后是阿罗缓、耨沙焉。   翻译过来就是十二宝树王,七十二持法者,三百六十法堂主,最后是僧尼、信徒。   宝树王皆是拥有大智慧的学者担任,胡拉斯德在西方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将西方的情况细细说明。   很多地方无法用汉语翻译就说波斯语。   宋琪带来了翻译,也能听得懂说些什么。   一番深入交谈,宋琪了解了不少新奇的知识。   宋琪用了一个晚上,整理了自己探得的消息,第二天向罗幼度汇报情况。   罗幼度瞧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宋琪,说道:“如何,有没有大长见识的感觉?”   宋琪作揖道:“臣此次是大开眼界,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罗幼度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不只要培养官员的民族自豪感,也想让自己的臣子开放一些远见。   华夏是天下之中不假,但在这地球的边边角还是有一些文明值得关注学习的。   罗幼度让宋琪入座。   宋琪先将李圣天的用意实情细说。   罗幼度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跳梁小丑,却不甘寂寞。早晚收拾了……   宋琪继续道:“陛下,于阗国的情况,在我等掌控之中。臣昨日特地了解了喀喇汗国的实力,喀喇汗国以突厥人、回鹘人与葛逻禄人为主,在西域实力并不逊色于阗,甚至有过之。只是喀喇汗国在西方与一个叫萨曼的国家交恶,给钳制了一部分兵马。又因清算异教徒的事情,境内的佛教、摩尼教的信徒造反内乱。也因这种情况,李圣天动了心思。”   罗幼度问道:“萨曼王国信什么教?”   宋琪作揖叹服道:“陛下英明,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如喀喇汗国一样,萨曼王国也信大食法。臣以为李圣天不安分,那就由他来。臣并不觉得于阗有吞并喀喇汗国的力量,同样的喀喇汗国现在也不具备灭于阗的实力。只要西州回鹘不参战,商路不断绝,与我们并无伤害。至于归义军曹家,正好看一看他们的选择。”   此言正对罗幼度的意思,他是有心和平解决归义军的问题,但是曹家分不清谁是主子,那就不用客气了,点头道:“朕也想借此看一看曹家向着何处。”   他说着,再度问起了《几何原本》的事情。   宋琪道:“胡拉斯德并未听过什么《几何原本》,他说古希腊的书很多翻译的解释不对,叫法不一样。他愿意为陛下搜集西方的书,献给陛下。”   罗幼度略感失望,还是利索地道:“好,告诉他,只要关于学识文化这方面的书,都可以带来中原。越多越好,朕算他一功。”   这个时代华夏是世界的中心,毫无疑问。   不过西方的个别文化,还是有可取的地方的。   罗幼度并不介意吸取其中精髓,就算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也能了解一些关于西方的情况,对于未来西征或者他们的海船开到地中海的时候,也有一定的好处。   ……   汴京御街。   人流涌动,行人遍布长街。   李从德、胡拉斯德走在大街上。   李从德脸色有些阴骘,他总觉得胡拉斯德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却又无法拒绝礼部的宴请,只能再一次的说道:“慕厍,可别望了贵教圣女与其他慕厍皆在家父手上。”   胡拉斯德恭敬地道:“殿下放心,胡拉斯德永记大王大恩。”   他说着忽然看到街上有一书摊,想着自己即将在中原常驻,得好好了解一下这里的文化风情,来到书摊前,问道:“请问,哪类书最为畅销?”   买书的小二见问话的是一金发碧眼的波斯人,说话还很生硬,见怪不怪地指着右边的一众书籍道:“这些,关于科举的,很是深奥,你未必看的懂。不如买这些简单的……”   胡拉斯德也不生气,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是一本《三字经》。   最早的《三字经》是南宋时期杰出的学者王应麟编写的,罗幼度重视启蒙教学,命国子监编写一本作孩童启蒙之用。   这书对于真正的大儒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几个月就编撰成功了,早早地推行于世。   胡拉斯德认得不少字,《三字经》字是简单,却对照着古人雅事,不了解内幕的人,看得是一头抓瞎。   胡拉斯德将书收下,然后又拿起了一本《术数》,看着里面横七竖八的华夏数字,眼前一亮,他识得其中的1、2、3,他在天竺的书上看过。   只有123,不免暗思,莫不是天朝传过去的?   他拿着书,对着买书的小二问道:“这怎么读?”他又指着“+、=”符号,问:“这又是什么?”   买书的小二见没什么生意,如胡拉斯德这样的胡人也最为阔绰,耐着性子解释道:“1加1等于2,这是加号,这是等号。”   胡拉斯德一脸震撼兴奋惊恐,指着书上的一到九,然后零说道,“这些呢?”   买书的小二见他这神奇,心底涌现出一股自豪感,心底骂了一句“土老帽”,脸上却带着笑:“一、贰、叁、肆”地念了一遍……   然后指着0说道:“这叫零,零就是什么都没有了。这1和0凑在一起就是拾。”   买书的小二说着最简单的常识,可在胡拉斯德的心底却如晴天霹雳,激动的甚至哭泣:“伟大的明尊,这里莫不是天堂。”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拜师   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人类的生活就离不开数字计算。   原先壹贰叁肆伍,百姓不会写,数字一大就不好计算。   1、2、3、4、5就没有这种烦恼,以成年人成熟的大脑,只要花点时间,两三位数的加减乘除,能够轻易上手。   华夏数字的普及,给了百姓极大的生活便利。   但也仅此而已……   可对于胡拉斯德这种内行人来说,感触大不一样。   胡拉斯德在西方是著名的学者,接触过西方的数学理论,一眼就看出了这些简单数字背后的价值意义。   这些简单数字组合起来可以无限大,简单归真。   他们西方的数学,一个试题得用一张纸,几张羊皮来记载,可带入这个华夏数字中去,就是简单的一个公式。   先由简入繁,才能由繁入简。   数学这玩意唯有基础越简单,方能一步步地往深处发展。   这一本数学的启蒙之作,在胡拉斯德眼中却蕴含着大智慧。   李从德不耐烦地站在一旁,胡拉斯德却拉着书摊小贩问东问西。   见书摊小贩不耐烦,胡拉斯德很通人情地将书摊上的所有书籍各买一本。   书摊小贩精神一振,说道:“在下书读得不多,大学问不懂。这做生意,基本术数还是懂得一些的。贵客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胡拉斯德顺着《术数启蒙》一路问下去,问到了基础乘法,问到了基础的除法。   这些简单的知识胡拉斯德都懂,就是不知道用华夏数字怎么表示出来。   他本就是很深的术数功底,书摊小贩只要稍微描述一个用途,胡拉斯德就能领会其意,不住惊叹。   直至最后一页,九九乘法表。   胡拉斯德听着书摊小贩的解说,登时惊为天人。   书摊小贩有些无语,他也看出来了,面前这“土老帽”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文盲,只是不了解朝廷颁布的华夏数字。   但九九乘法表可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玩意,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莫不是西方没有这玩意?   胡拉斯德如获至宝一样,抱着手中的书,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得想法子来到中原学习。   宝树王多是德高望重的学者,他们的任务是学习,以自身的学识影响信徒,自身是不用参与传教的。   研究学问就是对他们教派最大的贡献。   看完一本《术数启蒙》,胡拉斯德明显意犹未尽。   书摊小贩有些过意不去,这做生意坑外人是常有的事情。   胡拉斯德衣着华丽,一看就是有钱的主。   书摊小贩给的价极高,赚了好大一笔,见状说道:“在下就是一小商贩,也就懂得这么多。贵客真想了解深奥的,可以去数理馆。这本《术数启蒙》就是数理馆大学士楚衍楚衍大学士,应陛下要求编撰的……论及术数,我中原上下没几人比得上他。”   胡拉斯德酷爱术数,心痒难耐,问清了太史局的去向,望了李从德说道:“王子若觉得烦闷,可以先行回去。此番若离中原,怕是这辈子都再难来此汴京,不与中原学者好好交流,在下寝食难安。”   李从德原本不耐烦,但听胡拉斯德这一说,心情大悦,应和道:“同去,同去,对于中原文化,在下也是仰慕许久。”   胡拉斯德眼角露出一丝讥讽,转眼就散去了。   胡拉斯德根据书摊小贩指引的方向,沿途又问了两人,找到了文理阁所在之处。   数虽是六艺之一,但终究与御射一样,位于六艺之末,并不受人重视。   故而在罗虞新朝之前,术数一般都与太史局连在一起。   因为天文历法需要计算,故而一般的天文历法家多精于术数。   在科学未彻底发展之前,术数的地位并不高。   罗幼度在推行华夏数字的时候,便将楚衍从太史局调离,特地找了一处废弃的会馆,创建了数理馆,弘扬数学。   看着面前庄严厚实的会馆,胡拉斯德以求学的态度禀明身份求见楚衍。   楚衍自从罗幼度那里习得华夏数字以后,废寝忘食地将数字与中国历代算经结合,研究逻辑规律,算术公式。他本就是一代术数大家,得罗幼度鼎力支持,以华夏数字为基础,辅四方术数藏书,与一众学士研究学问,已获得极大成就,水平远胜历史上同一时期的本人。   面对胡拉斯德的登门求见,楚衍亦不藏私,还将柳曜、周杰、周茂元、胡万倾一并请来,与之进行学术探讨。   胡拉斯德很多西方理论,让楚衍等人眼前一亮,虽新颖独特,却并没有超出他的理解之外。   但是楚衍这些年根据华夏数字衍生的研究成果,远远超过了胡拉斯德对于术数的认知。   高深的理论,让胡拉斯德惊为天人,当场就跪伏拜师。   罗幼度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在他的影响之下。随着华夏数字的推行,数理馆大学士楚衍以及学士柳曜、周杰、周茂元、胡万倾等人的研究下,配合古人的遗留下来的经验心得,已经渐渐凭借自身的努力,弥补了自身存在的不足。   胡拉斯德想要留在中原本是为了摩尼教,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当好一个学生,学习东方神秘高深的文化。   罗幼度之后象征性地接见了李从德、胡拉斯德两次。   已经拿定主意坐看胜负,罗幼度很遗憾地表明态度,如高丽使者的说辞一般无二。   “朝廷连日征战,粮草严重不足。劳师远征,力有不逮。若贵国能够负责我大军出征所有军饷粮食,朕义不容辞。”   李从德心中暗喜,脸色却表现的很是为难,苦着脸道:“于阗小国,无力支持中原大军。”   罗幼度道:“如此就让令尊等朕几年,朕料喀喇汗国不敢立刻进攻于阗,你们先做好御敌准备。只要朕恢复元气,他赶来打,朕绝不姑息。”   李从德彻底傻眼了,他要的是进攻,可不是防守。   罗幼度继续道:“喀喇汗国在此期间,若强攻于阗,朕会诏令西川回鹘、归义军暂且出兵相助。”   他料定于阗李圣天不会坐以待毙,会寻找机会攻打喀喇汗国。   至于归义军会不会在李圣天进攻喀喇汗国时出兵支持,那就拭目以待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草原上的第一场雪   中京大定府松山赤峰。   旌旗猎猎,号角齐鸣。   碧空如洗的晴日下,两队兵马正在疯狂的厮杀着。   站在一座丘陵上,耶律罨撒葛向下俯视士兵,他们一个个形如乞丐,胡须和头发没工夫整理,又脏又长,但是那双目光好似饿狼一样,散发着吃人的目光。   耶律罨撒葛与他的蒙古安答兀氏乞儿相约劫掠契丹,因为北方的冬天来得太早。   很多牧民都赶着牛羊躲避寒冬,开始收缩牧群。   两人一路东进,收获寥寥。   耶律罨撒葛有撤退之心,却让兀氏乞儿拒绝了。   “安答,我部方刚整顿统一,若无法带领族人过冬。就是我这个族长失职,有何颜面领导克烈部的英雄豪杰?”   耶律罨撒葛久镇漠北,有一定的根基,过得清苦,却不至于挨饿挨冻。   而兀氏乞儿这些年忙于一统部落,自是疏于发展。   这个冬天来得这么早,若没有足够的食物,将会给他们族部带来巨大的伤亡。   耶律罨撒葛也知此理,与他一起深入契丹的中京大定府,大闹了一番。   中京大定府气候温和,水草丰美,宜于农耕和放牧,相较上京更为富庶。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此番轻骑深入,收获极大。   这也恼怒了契丹的中京留守高勋,派出了大将耶律沙袭击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两人的兵马。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目的是劫掠,自然不与耶律沙纠缠,一路东躲西藏。   只是他们牵着牛羊财货,行走速度不快,多次给耶律沙追上。   双方纠缠了十天,兀氏乞儿提议让耶律罨撒葛领着牛羊先撤,他来阻挡耶律沙部。   耶律罨撒葛看着越发不受控制的兄弟,心底是五味杂陈。   随着实力飙升,兀氏乞儿野心茁壮成长,可真遇到事情,兀氏乞儿是真的愿意上。   耶律罨撒葛不放心兀氏乞儿,让人运送战利品先走,自己留着心腹亲卫观战。   十多日的拉扯躲藏,这群蒙古人缺衣少食形如乞丐,但他们骨子里如狼一般的坚韧血性,耶律罨撒葛着实心惊。   本身就有强大的战斗力,加上这种意志,阻卜人,还真有些可怕。   对面的耶律沙也有相同的念头,对面人数不过三千,竟然与他的五千兵士打得有来有回,一点都不落下风。   耶律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焦急,目前看来是胜负未分,自己还隐隐占据一定优势,可经验老道的他已经意识到耗下去自己有可能会失利。   骑兵作战,关键在于战马。   阻卜的坐骑是漠北高原的特殊马种,体形矮小,其貌不扬,但四肢坚实有力,耐力极其强悍。   他们契丹马也是以耐力著称,但跟阻卜马有着明显的差距。   念及于此,耶律沙突然有一种郁闷若死的感觉。   这跟中原作战,中原的河曲大马借助强大的冲击力爆发力欺负他们,现在跟阻卜人打,阻卜人也用阻卜马的耐力欺负他们?   什么情况?   堂堂契丹,怎会陷入如此境地?   “娘的,看谁横的过谁!”   耶律沙大吼一声,率领自己的亲卫队飞快地掠过阻卜骑兵的左翼,一千名突击骑兵一起在马背上挺直了身体,宛如离弦的利箭,直冲阻卜骑兵。   在收复幽州的战役中,契丹的骑兵为中原的突骑兵克制。   学乖了的契丹亦开始培养自己的突骑兵与重骑兵,耶律沙麾下的这一千亲卫就是怀有凉州马血统的突击骑兵。   两军瞬间就厮杀在了一处。   鲜血四溅,人仰马翻。   这短兵相交的战斗,大马的优势,毋庸置疑的。   久战的兀氏乞儿登时陷入了劣势……   耶律罨撒葛在耶律沙冲入战场的时候,知道情况不妙,没有任何犹豫,领着亲卫从丘陵上直冲而下,与耶律沙绞杀在了一处。   风越来越大,呼啸的大风中夹杂着雪花。   九月末,草原的第一场雪在这天来临。   双方的拼杀让草原的寒风大雪所阻,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只能各自退去。   天渐渐地黑了。   兀氏乞儿折断了自己肩膀上的箭尾,用烧红的刀割开了受伤的肉。   耶律罨撒葛帮着他取出了箭头,收了起来。   兀氏乞儿倒了点水在伤口上,任由耶律罨撒葛给他包扎。   “谢了,安答!要不是你,今天可就没命回去了。娘的,想不到契丹还有河曲大马,从哪里搞来的?”   兀氏乞儿骂了一句。   耶律罨撒葛说道:“中原没有西征凉陇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契丹,整个漠南漠北,还有西域都臣服我们,问他们要马还不简单?”   兀氏乞儿咧嘴笑了起来,说道:“好在不亏,这风雪来得及时。战利品可以送出去了,至少这个冬天不愁了。只可惜折损了八百勇士……”   耶律罨撒葛也松了口气,在草原上生活,环境才是最大的敌人。   如果没有足够的食物过冬,死的可就不是八百了。   饿死是小事,为了不饿死,相互争斗杀戮,那是会导致族部直接灭亡的。   耶律罨撒葛说道:“我们连夜转移吧,耶律沙是个狠角色,让他咬住,就算打赢了,也得去一层皮。正好风雪能够掩盖脚印,走远一点,安全。”   兀氏乞儿也知耶律沙疯起来不要命,道:“走!”   他们趁着雪夜行了十里地,彻底甩开了耶律沙的追击。   两拨人马回到了鸳鸯泊方才停下来休整。   耶律罨撒葛对于中原并无好感,并不打算直接与中原交易,而是派人将此番获得的战利品清点一下送往大同府,借耶律敌烈的手与中原做粮食、皮衣贸易。   这种交易做了很多次了,耶律罨撒葛这边是轻车熟路,将所有物资清点以后,运到大同府以北的焦山丰镇。   然而这一次耶律敌烈并没有派人接收,而是拒绝了耶律罨撒葛兑换粮食的请求。   耶律罨撒葛与兀氏乞儿出去劫掠的时候,太原仓城还未起火。   此番回来,仓城起火的风波已过,两人并不知晓。   中原此番提供给草原的粮食只有往日的两成,堪堪耶律敌烈自己所需。   再多的牛羊,也无法从中原换取一粒米粮。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卖,就抢   鸳鸯泊。   “太平王,中原已经没有粮食供应,现在大同府的粮价翻了十番,以大同府现在的粮价,我们缴获的那些牛羊马、毛皮之类的货物,换不了多少粮食……”   韦玮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感受到面前两位大佬的怒火,神色有些惶恐。   他本是幽州人氏,十五年前给契丹掳掠到临潢府。   他家中还有妻儿,不愿在契丹生活,谋划偷跑,被契丹人逮住。   契丹对于掳掠至临潢府的百姓确实不差,给田给地,还帮着建造房子居住。   但是如他这种不安分的汉人,惩罚的极为严厉,给流放到了漠北充当放羊的奴隶,在流放地途中还瘸了条腿。   韦玮凭借在中原学到的文化功底,得到了耶律罨撒葛的重用,负责后勤计算工作。   他知耶律罨撒葛喜怒无常,恐惧地缩着脑袋。   耶律罨撒葛第一个反应就是中原坐地起价,骂道:“岂有此理,就知道南人不是东西……”   韦玮战战兢兢地道:“是太原府的粮仓起火,用来与我们贸易的粮食烧毁了大半。在大王出兵的这段时间,北方的诸部落都在大同云中抢粮。价格翻了十倍,也买不到足够的数。”   北方草原并非只有蒙古,还有其他不少部落。   今年冬天来得早,早有部落盯着今年中原运往北地的粮食了。   这得知太原大火,粮食只有以往两成的时候,一众部落都红了眼睛,开始疯抢。   不管明里暗里的商贩,都将价格哄抬上了十倍以上。   他们此番劫掠回来,真就是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耶律罨撒葛脸色阴沉,这太原大火可烧得太不是时候了。   兀氏乞儿绷着脸。   耶律罨撒葛大感不妙,叫了一声:“安答!”   兀氏乞儿自从听到自己以八百族人为代价,掠夺来的物资给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以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双手握拳,微微颤抖。   听得好兄弟的叫唤,兀氏乞儿转过身去。   看着兀氏乞儿眼中那几乎要喷射出来的怒火,耶律罨撒葛目光中透着几分为难。   兀氏乞儿强压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很好,他不卖,老子就抢。激怒了饿狼,得让他们知道,让饿狼围猎的下场。”   他说着转身就走。   行了三步,头也未回,只是说道:“安答若是为难,不必参与其中。弟自会召集诸多部落,一并行动。”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急冲冲地就离去了。   第一场大雪以来,接下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冷。   仅凭他们克烈部是无法与中原抗衡的,得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号召阻卜所有部落,外加一些友好的族部,组成联盟军,方才有希望与中原一战。   耶律罨撒葛脸上一阵纠结,骂了一声“娘的,干了”。   他拿起了号角“呜呜呜”地吹了起来。   与此同时,远在大同府的耶律敌烈,左右眼皮不住地乱跳,也不知是福是祸。   “怎么还不来消息?”   他再等北方的消息。   有多久没有这么烦躁了?   耶律敌烈细细一想,上次这般焦虑还是在最开始分裂,受到了契丹各方面的碾压的时候。   之后得到中原的支持,小日子过得舒心,都不知道什么叫烦恼了。   直到最近,太原大火,中原连年战斗,粮草存储不足,无粮北卖,耶律敌烈立叫不好。   这些年彼此互市,耶律敌烈深知不只是自己,北边许多部落都渐渐依赖中原北卖的粮食。   这突然断粮,还在这入冬敏感的时候,对于北方诸多部落都将是一大打击,会让很多依靠中原粮食过冬的部落,陷入绝境。   耶律敌烈是契丹人,对于草原民族的习性了如指掌。   一旦遇到恶劣气候,无以为继的时候,只要有人领头,就会组成庞大的劫掠部队南下。   “不好了!”萧达干气喘吁吁地跑来:“大王,北方传来消息,太平王已经在集结部队了。”   “混账!就知道老大靠不住,满脑子就是自己。”   耶律敌烈极其败坏地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我从中周旋,他以为中原天子会那么好心,将粮食卖给他?现在出了一点意外,就翻脸不认人,什么玩意。”   他发泄了一通。   萧达干也忍不住道:“当初就不应该等价与他们贸易,一点也不念的我们好。”   这屁股的位子决定思想。   在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眼中,中原是黑心的,通过不平等的贸易,用大米、盐、皮衣来换他们的牛马羊、皮革。   但在耶律敌烈、萧达干这类人眼中那就是中原展现出来的友善。   中原朝廷完全能够自给自足,他们却将自己辛劳耕作的粮食拿出来贩卖,而且价格还如此便宜。让他们北方人能够安然的渡过每一个冬天。   这是莫大的功劳。   相较以往商人走私的价格,中原朝廷给的价,确实能称良心。   至于这一次的断粮,实在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大火导致,并非中原有意断他们粮食。   这些年的付出,难道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就化作虚无了?   耶律敌烈委实看不起耶律罨撒葛这种穿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的作风。   发泄似的痛骂一通,耶律敌烈强压下怒火,说道:“马先生口才好,让马先生去北方一趟,劝说太平王……”他说着,突然想到自己大哥并不喜欢汉人,改了口道:“算了,还是你亲自去一探。务必劝说太平王少安勿躁,粮食的事情,我这做兄弟的,尽量帮他解决,莫要脑子一热,做出兄弟失和之事。”   萧达干毫不犹豫地去了。   事情紧急,萧达干只带着少许亲随,一人三马,昼夜赶路,当天夜里便到了耶律罨撒葛所在的九十九泉据点,面见了太平王耶律罨撒葛。   萧达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是口干舌燥。   耶律罨撒葛却没有听萧达干的劝说,而是对着停下来喘气的萧达干说道:“回去告诉老四,我这个当大哥的不想与他兵戎相见。我不需要他跟着我一起干,只要他维持中立,放我方通行,抵达雁门关。我可以保证,不伤他一人一羊。” ##第一百五十四章 贼人休想靠近雁门关   耶律敌烈听着面前萧达干的回复。   不只是他听,他还特地叫来了云九州的文武要员。   其中包括了耶律海思、萧术鲁列、李良、孙之凯、穆凌等契丹武将以及马得臣、陶杰、韶泽这些汉人文臣。   萧达干这一说清耶律罨撒葛的意思,耶律海思立刻就不干了,骂道:“我云中契丹什么时候需看他们漠北契丹脸色了,什么东西。”   契丹分裂,一开始胡乱称呼,但这些年下来渐渐统一了口径。   位于云九州的契丹以大同云中为核心,称之为云中契丹。   而耶律罨撒葛位于漠北,则叫漠北契丹。   至于耶律必摄,两人称之为伪帝,居于东方叫东契丹。   这些年中原兵多次相助与他们并肩作战,杨业更是多次以身犯险,以骑兵迂回敌后,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云中契丹与中原早已结下了深厚的袍泽情谊。   耶律海思在战场上还被杨业救过,对于杨业的武勇气概很是佩服。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跟中原跟杨业为敌。   与耶律海思有着相同想法的大有人在,萧术鲁列便是其中之一。   萧术鲁列是萧达干的侄儿。   萧思温之死,与耶律必摄有关。   耶律必摄为了安抚萧家,付出了不少的筹码。废除正室,立萧氏女为后,就是其中之一。   契丹萧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并非只有萧思温一脉。   趋于利益考虑,萧家并没有继续追究萧思温为韩家所杀这一事情。   萧思温一脉也因他的死,加上耶律必摄刻意不用而渐渐没落,甚至受到排挤。   萧术鲁列心怀不满,带着妻儿一部分族人来投萧达干。   萧术鲁列是东契丹的马群侍中,善于用骑,在耶律敌烈手中备受器重。   萧术鲁列还有一个儿子叫萧挞凛,今年不满十八,天生神力,骁勇无匹,这不满弱冠之年,已经是云中契丹第一好手。   萧术鲁列投奔云中契丹时间不长,但因这对父子皆是大才,地位在云中契丹迅速提升。   萧术鲁列道:“太平王不安好心,即便真如他所言,不伤一人一羊。事后大王有何颜面,面对中原天子?”   李良、孙之凯、穆凌诸将,一人一言,大多都是偏向中原的。   反倒是马得臣、陶杰、韶泽这些汉人,一言不发。   耶律敌烈见气氛差不多了,自嘲地自语:“不伤我一人一羊?”   “这是将我当作三岁小孩呢?”   他突然站起身子,左右走了两步,下定了决心,说道:“传令下去,将我们所有牛羊往雁门关方向驱赶,北方草地不留一部。派遣骑兵巡逻疆界,若遇到游骑侦查,直接射杀,传令所有百姓收拾行囊入城。告诉所有兵士,中原无偿助我们良多,北方贼寇意图南下劫掠。我契丹好汉最重情义,不论是谁,与中原为敌,就是与我们云中契丹为敌。除非我云中契丹覆灭,北方贼人休想靠近雁门关一步。”   耶律敌烈如此决定,赢得了众人的拥戴,纷纷高呼响应。   马得臣方才说道:“大王,太平王的实力有限,以他们力量比之我们尚且逊色三分,远不足以对付中原。他们定会集结阻卜所有部落外加一些友好族部一并行动。以我云中之力,难以敌对,最好向中原请求支援。”   耶律敌烈颔首道:“马先生言之有理,便由你负责联系中原,请求他们帮助。”   他不是不知道马得臣这位中原进士,心向着谁。   但云九州的行政想要通畅,少不了马得臣这样的能臣,而且马得臣在云中从未干过任何危害云中的利益,反而为了云中百姓,在谈判桌上儒雅随和的跟中原争论好处,用得顺手,也就想开了。   马得臣肃然领命。   耶律敌烈积极备战,马得臣也将情况传到了太原。   其实根本无须他来传着消息,在太原的卢多逊就不曾错过北方的任何消息。   大漠深处阻卜部的情况,卢多逊没有本事探得,但云中与耶律罨撒葛的异动,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卢多逊一边将耶律敌烈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告之罗幼度,一边告之杨重勋、折御勋做好拒敌迎战的准备。   至于杨业,卢多逊亲自邀请他来太原议事。   杨业这些年负责坐镇代州,长期与云中契丹接触往来,今年早早的入冬,加上太原大火,导致北售粮食不足,已经有了战斗的预感,加强了对雁门关的布防。得到卢多逊的召见,没有任何犹豫,轻骑快马赶到太原。   卢多逊没有隐瞒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向杨业说明了情况。   杨业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因果,眼中透着一丝丝的兴奋。   杨业忠烈武勇,作为一个汉人将领,他的民族气节情感是很高的。早年改姓什么的,是为了家族没得选。历史上他成长以后,便有促成一统的念头,他并没有背弃北汉,也没有暗中联系宋朝,而是多次向刘继元谏言,奇袭契丹,拿着契丹人头降宋,这样刘继元会受到中原的礼遇。既不负刘家,也能全了心中大义。   这些年镇守代州,多次帮云中契丹,但他心底却有小小的不舒服,这云九州明明就是中原的疆域。   现在听到卢多逊的计划,杨业立刻高声道:“卢知州有何吩咐,尽管直言。”   卢多逊道:“此战之关键,不在退敌,而是促成耶律罨撒葛与耶律敌烈彻底决裂,只要云中契丹与漠北契丹决裂,云中契丹只能依附中原,再无其他路可走。我知将军金刀无敌的美好,切勿急着出战破敌,以守待援。莫要大展神威,轻骑断后。”   杨业这几年的战绩有点可怕,尤其是千里奔袭,断敌粮道,更是将骑兵的特点运用得淋漓尽致。   一不小心,断了敌人的后路,让彼此打不起来,那可不妙。   杨业一口应诺,说道:“好,听卢知州的。”   卢多逊道:“将军可知阻卜部?”   杨业道:“听过!”   卢多逊道:“以后叫他蒙古,与蒙古交战的时候,小心一些。不知为何,陛下在信中多问了几句他们的情况。若有机会,将军不妨试探一下。”   “阻卜部……”   杨业话还没说完,卢多逊强调道:“叫蒙古!”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为罗天子所掳   杨业不明白为了卢多逊那么纠结“蒙古”这个叫法。   但卢多逊的官职在他之上,杨业也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忤逆自己的上司,接受了蒙古这个叫法。   山西各处的兵马非战时不得随意调动,但杨业麾下的静塞军是其中例外。   为了更好地支援云中契丹,罗幼度给了杨业自主出战的权力。   这人性格各有不同,有些人给他重权会坏事,有些人适当的放权,给予充分的信任,对方将会还你百倍回报。   杨业无疑是属于后者。   历史上杨业明知是计,出兵有败无胜,九死一生,依然毅然出兵,最终手刃数百人,绝食而亡。   罗幼度不计较杨业降将身份,先是任命他镇守雁门关,后来命他募集代、易二州健儿,组建静塞军,装备物资皆是禁军水平。   静塞军一人配两马,一匹是河曲大马,爆发力强,一匹是北地马,以耐力取胜。   若无这家底,杨业焉能迂回数百里破敌?   此番待遇可谓降将第一人。   杨业对此是感恩戴德,早已拿定主意,誓死相报。   这离开太原,回到代州,立刻点齐三千静塞军北上支援。   耶律敌烈见到杨业的军队转瞬即至,感动得几欲落泪。   真是好兄弟,随叫随到,一点也不耽搁。   耶律敌烈亲自出大同迎接,看着威武不凡的静塞军,口腔生津,咽了口唾沫。   在罗幼度的支持下,耶律敌烈得到了一批中原从江南缴获的翻新大漆战甲,组建了一支装甲轻骑,在草原上颇为威风。可见到面前的静塞军,眼中满是羡慕,暗忖:我要是有一支这样的雄兵,在这草原上能横着走。   “生我者父母,助我者,杨业是也!”   耶律敌烈感慨而叹。   杨业不敢居功,说道:“此乃陛下之意,某只是奉命而行。”   耶律敌烈念着这些年,罗幼度的支持,对着汴京的方向拜了拜,然后说道:“杨兄与诸位兵将入城歇息,在下已经备好酒食,款待诸位。”   杨业摇了摇头,说道:“大王不必如此,此番北贼南下是为劫掠,并非大举入侵。他们兵无定所,亦无规律,随时都可能轻骑杀至。这酒食得胜以后再吃不迟,现在还是以正事为重。”   他说着,顿了一顿道:“朝廷连续对岭南、交趾用兵,国中粮草并不富裕,陛下所遣援兵会迟些日子抵达。在援兵到来之前,某以为当谨慎为上,做好防备工作,将损失减至最低。”   耶律敌烈见杨业一片赤诚,更是感慨,道:“杨兄义气为上,在下佩服。”他顿了顿说道:“即是如此,那就委屈静塞军的朋友在城外驻扎了,杨兄随我入城议事。”   杨业叫来梁崇赞,让他安排兵士休息,与耶律敌烈一同进入云中城。   耶律敌烈召集将官商议军务。   兵将还未到齐,杨业与诸多契丹将官早已相识,相互闲聊。   忽然发现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杨业好奇望去,却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少年郎。   那目光满是求战之意,身上充满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杨业莞尔一笑,他在这个年岁,也是一样好战喜战,问向身旁的耶律海思道:“这位少年郎从未见过,不知何人?”   耶律海思笑道:“他是我云中契丹的好汉萧挞凛,别看他年轻,一身武艺却是三军之冠。他是去年从东契丹投奔而来的,跟着萧老弟对付西方的沙匪。因故杨兄弟未曾有机会见过……”   萧挞凛见杨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高声道:“久闻金刀杨无敌擅使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正巧晚辈也使一口五金折铁刀,想向将军请教。”   契丹人好武,切磋较艺是常有的事情,殿中诸将也是含笑应对。   杨业自不会削弱自己的威风,道:“好,会议结束后,杨某随时奉陪。”   这次军事会议很简单,就是商议布防问题。   杨业在一旁听着,脑子里自动就浮现了云九州的地图,将耶律敌烈的布防一一对照。   耶律敌烈也不忌讳杨业手握的实力最强,说道:“杨兄的静塞军以一当十,三千可当数万兵。便于后方掠阵,何处支持不住,便往何处支援。”   杨业应了一声:“好。”   会议结束,杨业、萧挞凛依照约定,来了一场对决。   萧挞凛还是少年,而杨业正值人生巅峰,无论膂力经验武艺都远在萧挞凛之上。   萧挞凛所倚仗的天生神力,在杨业面前亦是微不足道。   尽管历史上杨业是给萧挞凛生擒的,但那时杨业身受十数创,杀了数百人以后的事情了。   萧挞凛在杨业手上没过十五合便败退下去,失去了战斗力。   杨业也大方地指点了萧挞凛刀法上的不足,以及经验上的问题,说道:“比武教技,你倚仗与生俱来的神力,无往不利。但真到生死相搏的时候,你太倚仗力量,反而会为他人所趁。”   萧挞凛面上无光,但给教训的无还手之力,亦不敢放肆,低头受教。   围观者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杨业之勇,他们早已见识过了。   萧术鲁列拉着萧挞凛不住地向杨业道谢:“这傻小子就知道倚仗自己的蛮力逞能。我跟他说别看他在决斗战场耀武扬威,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不说别的,这云中就有不少人能取他性命,傻小子满心不服。我这做爹的,也不能真对自己的儿子下死手。今日得杨英雄指点,也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如此恩情,不可不还,走,去我府上,我要与杨英雄好好喝上一杯。”   他说着拉着杨业就往自家走。   耶律海思等人见萧术鲁列抢了先,纷纷摇头离去。   杨业半推半就地来到了萧宅。   上了酒席,萧术鲁列先敬了杨业三杯酒,说道:“杨英雄,今日请你来喝酒其实是有事相求。”   杨业一脸意外。   萧术鲁列起身作揖道:“不知杨英雄是否听过萧胡辇、萧绰二人?”   杨业茫然道:“不曾听过。她们是谁?”   萧术鲁列道:“她们是我族兄的女儿,当年在幽州时,为罗天子所掳。”   杨业:“……” ##第一百五十六章 言外之意   杨业有些坐立不安。   罗幼度攻打幽州的时候,郭荣尚在,他还在河东跟李筠拉扯。   对于罗幼度掳萧胡辇、萧绰的事情,杨业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不过想来萧术鲁列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污蔑自己的皇帝。   杨业呆了半晌,才为心中的明君圣主找了一个借口“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他笑了笑,掩饰尴尬,说道:“在下自归附中原以后,一直在代州驻防,并未有机会入京。对于陛下私事,不太了解。”   萧术鲁列道:“杨英雄不必为难。在下并无追责之意,亦无强求之心。这战场之上,任何事情都能发生,即便两位侄女身死,也是天意。你我身为武将,刀头舔血,早已看开。不过我那族兄对我有大恩,而今他被昏君伪帝所弑,独子萧隗因也受牵累身死,二女萧夷懒卧病在床,命悬一线。族兄生前威风,哪想死后子亡女散。在下不求能够迎回二位侄女,只盼知道她们是否健在,也好告慰族兄。”   萧术鲁列也知道,如果萧胡辇、萧绰真成了罗幼度的人,十成十是讨要不回来了。   但求一心安……   不过想着萧绰被掳时的年纪,萧术鲁列有些无语,想不到仁德贤明的罗天子竟然好这口。   幼童?   杨业迟疑再三,说道:“此事杨某未曾听闻,亦不好多言。不过杨某倒是可以托人帮忙打探一二……”   萧术鲁列感激得连连道谢。   萧思温此人不通兵事,但为人和善,受儒家文化熏陶,对外仁义,对内友善。   萧氏族人但凡有难,不需登门请求,他得知以后会主动出手相助,深得人心。   萧术鲁列早年便受过萧思温恩情,也是因为见不惯耶律必摄打压萧思温一支,方才领着儿子投奔云中契丹的。   见云中契丹与中原关系如此密切,萧术鲁列便动了打探萧胡辇、萧绰的消息。   萧挞凛这时也收起了自己的桀骜,给杨业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萧挞凛给杨叔磕头了!”   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因为力气太大,打伤了萧家直系后人,受到了排挤针对。   是萧胡辇站在他身前,为他出头,为他说话。   孩子的感情是最真挚的,萧挞凛一直都记得自己那位族姐的大恩。   历史上萧胡辇纵横漠北的时候,萧挞凛就是她这位女边帅麾下最忠心骁勇的先锋大将。   杨业笑着扶起萧挞凛,也颇为欣赏如此耿直的少年,说道:“你叫某一声叔,某传你一招刀法。”   萧挞凛闻言,更是喜笑颜开。   萧术鲁列也不再问及萧胡辇、萧绰的事情,而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萧术鲁列是用骑高手,杨业更是使骑行家。   两人相互讨论着用骑的心得。   杨业说道:“骑兵如奇兵,骑兵最大的特点是速度,能够出现在敌人想象不到的地方,出奇制胜。骑兵不宜久战,人且有意志死战,马却没有。一旦乏力,将会带来灭顶之灾。能战则战,不能战当退,最忌讳恋战。”   萧术鲁列亦道:“在下也有此感触,不过研究你们中原骑兵战法。在下还是以为你们的步骑配合作战更为奥妙。奇兵得看机遇,若无机遇,正兵方才是王道。中原以步卒为前部,左右骑兵穿插,此法远比我契丹全骑更为精妙。桑干河一战,我契丹几无还手之力。为此东契丹吸取了教训,伪帝特地训练了一批善战的步卒,以求一雪前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萧挞凛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聊着聊着也说到了应对蒙古来袭这事上来。   阻卜也是契丹的叫法。   但是杨业一口一个蒙古,萧术鲁列最后也改口叫蒙古了。   毕竟只是一个叫法而已。   杨业道:“蒙古来袭,我中原只能耍些死办法。不过你们却有很大的机会……你们是契丹人,身上到处都有着草原人的习性风气。蒙古纠集了一群人乌压压地南下,各族各部彼此都不熟悉,谁知道谁是敌是友?以自己人的身份靠近,制造混乱,他们自己就得打起来。”   萧术鲁列眼前一亮,这是个好法子。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萧挞凛,看出他眼中跃跃欲试的冲劲。   他们父子率部投奔耶律敌烈以后,所对付的敌人只是西方的沙匪,其中大部分都是定难李家的余孽,根本不值得一提。   此番漠北契丹与蒙古南下,正好是他们父子表现的机会。   杨业见两人心动,暗暗一笑。   回到军营,杨业思前想后,出于对于自己君上的信任,还是决定将萧术鲁列、萧挞凛所托之事,直接禀明罗幼度,将事情交给他来裁决。   罗幼度收到杨业的信,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对于漠北契丹、蒙古诸部的南下,罗幼度并没有多少重视。   这种为劫掠而组成的联军,已经落伍了。   面对混乱的中原,他们这种规模的劫掠,或许还能占得便宜。   但是面对现在的中原,面对装备精良,士气高扬的正规军,他们这些乱七八糟部落组成的军队与乌合之众没有什么两样。   草原部落想要与中原一战,只能先统一自身,凝聚整个部落的财力物力,装备一支强军。而不是一群人,披着兽皮,拿着木弓,跟穿着铁甲的中原人作战。   罗幼度甚至怀疑对方能不能突破耶律屋质当年为了防止中原北上夺取云九州时,在大同云州布置的防线。   故而朝廷该干嘛依旧干什么,只是安排了一支部队北上支援。   看着杨业的信,信上杨业写得极为婉转。   罗幼度尴尬地抠了抠脚趾,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事情。   这贪图萧胡辇的美色,那还好说,毕竟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还带着几分野性。   可萧绰当年六岁,牙都没换齐。   萧漏风的外号都出名了。   虽说现在已经有美人胚子的迹象,可自己真不是萝莉控。   罗幼度将杨业的信藏起来,起身向后宫走去。   他记得前日听周娥皇说,今日周小妹与萧绰会进宫与之练习《霓裳羽衣曲》。   这萧绰进宫,一直担心自己吃了萧绰的萧胡辇必然也一并来的,正好问问她。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帝姊夫,打轻一点   罗幼度先到了慈宁殿,与入宫的胡伯、柴克宏见了一面。   柴克宏自从归顺之后,便举家搬到了汴京。   罗幼度在罗宅同街给他找了一栋宅院。   两位老人平时相互串串门,斗斗嘴,时不时地一起进宫闲聊,别有滋味。   柴克宏作为南唐为数不多的名将,理论知识极其丰富,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萧胡辇的授业恩师之一。   萧胡辇跟着他也学会了不少的东西。   陪着二老稍微聊了几句,罗幼度便去慈明殿寻萧胡辇了。   还未走到琥珀阁,罗幼度耳中就传来了琵琶的金石之音,随即而来的是空灵的箜篌以及温婉优美的古筝。   罗幼度挥手驱赶了正要通报的侍婢,不经通传,大步走了进去。   方才入屋,便见一娇俏少女在长袖起舞……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小周后,现在叫周小妹。   周小妹年岁不大,不过十四岁,但却是天生的舞者。   容颜绝丽自不用多说,身型均匀妙曼,尤其是她的手指、小蛮腰跟纤纤玉足……   周小妹的一双十指玉质纤纤,灵动非常,指尖摆动,便可划为一支动人舞蹈。   那微微露出的小蛮腰,肤如凝脂,一手可握……   还有精巧的玉足,细腻白皙,柔若无骨,给人一种忍不住握在手里把玩的冲动。   这明明就是一个小萝莉,却充满了魅惑力。   真不愧是称为“国色”的小妖精。   周小妹发现了罗幼度,跳得更加起劲。   身子后仰呈现一道拱门状,小蛮腰一览无遗,随即双腿凌空一字马,轻灵的后仰落地,接着人如水蛇般转圈,这身体的柔韧性……就一个绝字。   罗幼度咽了咽唾沫。   “见过陛下!”   萧胡辇的声音,不适宜的响起。   弹奏的三人,听到这声音,纷纷放下手中乐器,上来行礼。   周小妹颇为不满地看了萧胡辇一眼,笑颜如花的上前道:“见过皇帝姊夫!”   周小妹对罗幼度的称呼向来与众不同。   一开始周宗、周娥皇还会训斥教导,但周小妹向来受到两人溺爱,并不当回事情。   两人见罗幼度并无不满,便任之由之了。   罗幼度对着众人笑了笑道:“都免礼吧,无须客气,是朕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我有事找萧大娘子。”他说着对着萧胡辇道:“我们去别院说话。”   萧胡辇有些愕然,意外地看了萧绰一眼,面色微红,应了一声。   周小妹脸色藏不住事,立时不开心地嘟起了小嘴。   萧绰却微微眯着眼睛,跟小狐狸似的。   罗幼度与萧胡辇来到了别院,指着庭院的石墩说道:“坐!”   萧胡辇脑子晕乎乎,应了一声,好似大家闺秀一般怯生生地坐下,微微低着脑袋。   罗幼度问道:“萧大娘子,你可记得萧术鲁列与萧挞凛?”   萧胡辇先是有些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带着几许激动的道:“你们遇上萧叔了?”   罗幼度点了点头。   萧胡辇激动地道:“如果是擒住了他,万不可伤害他,我有把握说服他为你效力。他是我族叔,与我父亲极为友好。”   她并不知道萧术鲁列归顺了云中契丹,只以为是对方为了救她而落入了罗幼度的手上。   罗幼度道:“娘子误会了,萧术鲁列现在率部投奔了耶律敌烈。朝廷与耶律敌烈的关系你当听过,他通过前线将官打探你们姐妹的消息,方才有这一问。”   萧胡辇听罢,更是精神大振,说道:“陛下,昔年之言,可是算数?”   罗幼度微微笑道:“君无戏言!”   萧胡辇霍然起身,单膝跪地说道:“萧胡辇愿意为陛下劝说萧叔归顺朝廷。”   罗幼度并没有扶起萧胡辇,看了跪在自己面前的萧胡辇片刻,说道:“你真有把握,劝说萧术鲁列归顺?”   萧胡辇道:“若是他人,或许需要利诱,但萧叔不同。萧叔早年受族人迫害,是家祖庇佑他长大。他与家父情同手足,家父入仕以后,帮着萧叔夺回了部落。家父……虽不通兵事,但萧叔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许多战功都是萧叔拼死打出来的。两家的情谊深如大海,只要我出面,一定能够说服他为家父报仇。”   罗幼度手搭在石桌上,不住地敲击着,发出有序的声响。   他在盘算权衡利弊。   要不要寄出萧胡辇这步棋,云九州他是势在必得。   朝廷已经在为进攻契丹而休养生息了。   如果不将云九州纳入掌控,全线进攻契丹就会产生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打契丹是为自己打,还是为耶律敌烈打?   中原朝廷支持耶律敌烈,可不是将他扶上契丹皇帝的位子的。   但不扶持他,他还会全心全意地出兵为中原朝廷作战?   如果不带上他,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候,耶律敌烈效仿吕蒙来个背刺,那可就玩蛋大吉了。   在与契丹决战之前,这云九州必须拿回来。   萧胡辇在这个时候劝说萧术鲁列归顺中原朝廷,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见罗幼度一直在犹豫,萧胡辇说道:“陛下,家父确实不喜兵事,幽州之战,家父所作所为,确实不堪入目。但家父之能,不在军事,在于人心。家父作为契丹萧氏嫡系血脉之一,在整个族部中人脉最好,声望最佳。家父受此冤屈,妾身不信整个萧氏无动于衷。只是畏惧耶律皇室强权,不敢反抗。但只要妾身能够得到陛下支持,获得一定威望,定能令得萧氏内部动摇,成为陛下助臂。”   罗幼度笑道:“起来吧,朕不是怀疑令尊在萧氏中的名望。只是朕现在正在争取耶律敌烈归附,这时劝说他麾下大将归顺,让耶律敌烈怎么想?朕知道你们萧氏在契丹的影响力,劝你练武演习兵法,也是存着此意。现在知道萧术鲁列是自己人,倒是方便得多。”   他顿了顿,说道:“朕会让杨业试试萧术鲁列的态度。你将有把握地劝服的族人写下,朕会安排人细细观察,暗自联络。”   萧胡辇松了口气,这才起身入座,眼中闪着几丝恨意。   她父亲死了,母亲也病死了,弟弟也受迫害自尽,唯独二妹下落不明。   现在她非但不恼罗幼度将她们掳来,反而庆幸因此避过一难,甚至在想如果二妹萧夷懒也让罗幼度掳来就好了。   这样至少她们三姐妹能够在汴京无恙地生活着,她也好肆无忌惮地报仇雪恨。   想着又带着几分埋怨的撇了罗幼度一眼,心想:自己二妹长得也不差,相比自己多了几分恬静文雅,比小妹多了好几分的成熟,为何就没入得他眼呢。   罗幼度不明所以,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别挤我!”   “谁挤你了!”   “混蛋!”   ……   便在这时,不适宜的声音传来。   罗幼度又好气又好笑,骂道:“给我滚出来!”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周小妹与萧绰两人低耸着脑袋走了出来。   周小妹走着,还愤愤不平地瞪了萧绰一眼,低声道:“都是你,挤我做什么。”   萧绰翻了一个白眼,两人两小无猜,在同一所学校学习,天生对头,彼此了解。她知道周小妹蛮横习惯了,懒得理会。   罗幼度看着面前两个小家伙。   周小妹委屈地嘟着嘴巴。   萧绰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   乍一看周小妹就属于坏孩子那一挡的。   但是罗幼度心如明镜,周小妹活泼淘气,持宠而娇,行事不过大脑,很容易就受人误导。   而萧绰别看年纪小,古灵精怪,就是一头小狐狸。   这事事关她姐姐,未必就是周小妹惹出来的。   真让他猜中了,罗幼度领着萧胡辇离开琥珀阁。   周娥皇、花蕊夫人都不觉得如何。   反倒是周小妹心底不痛快,闹起了脾气,说跳累了要休息一下。   周小妹本就心系离去的罗幼度、萧胡辇。   萧绰在旁边三言两语的一阵蛊惑,周小妹立刻壮着胆子前来偷听了。   为了避免一个人受罚,周小妹还自作聪明地拉着萧绰一起。   就算受罚,也有个伴。   真就是给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罗幼度绷着脸道:“胆子真大,敢来偷听朕说话了?”   周小妹心底慌慌地推了一把萧绰,甩起了锅,说道:“是她,萧漏风……阿,萧家妹妹,蛊惑我来的。”   这心急之下,脑子缺氧,萧漏风都叫出来了。   萧绰也不答话,委屈地看了自己姐姐一眼,然后默认了。   周小妹见萧绰真帮自己扛下来了,心底有着小小的感动,暗忖:“以后少喊你几声萧漏风吧。”   罗幼度暗叹,依旧绷着脸道:“朕与萧大娘子再谈公务,你们过来偷听,可知这是死罪,要杀头的。”   周小妹脸色苍白,可怜兮兮的看着罗幼度,眼中溢出了泪水,道:“皇帝姊夫,要杀我?”   罗幼度忽然意思到为何会有萝莉控这产物了。   周小妹精致的萝莉脸,配上这副模样,罗幼度也不免心软,说道:“好了,念你年少,恕你死罪。”   周小妹瞬间露出笑脸,道:“皇帝姊夫真好!”   她脸上挂着笑脸,眼中还带着泪水……   罗幼度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脑袋给你留下了,杖责少不了……”   他本想让宫女来给周小妹小小的教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这偷听的风气不能开。   今天是跟着萧绰一起来偷听自己与萧胡辇的对话,并不碍事。   萧胡辇不会小题大做。   但如果是窦仪?寇湘?韩熙载?   遇上他们这些较真的人,那就没法善后了。   罗幼度是体会过李世民对魏征那又恨又爱的感觉的。   在他们占理的时候,能够怼的你想杀人。   结果似乎挨打习惯了,周小妹听到杖责走到罗幼度的面前,转过身子,微微弯下腰,翘着小屁股,回过头来,怯生生地道:“皇帝姊夫,打轻一点。”   “……”   罗幼度这一瞬间,有些懵圈。   看着面前的小屁股,自己这是打还是不打呢?   感觉到身旁的目光有些刺眼,罗幼度草草地一挥手,“啪”的一下,软糯糯的,故作严肃道:“好了,小惩大诫。”   周小妹并没有感觉多少痛处,回过身来浅浅一笑道:“谢谢皇帝姊夫。”   这时最尴尬的轮到萧绰了,她手足无措地抱着屁股,哀求的看着自己的姐姐。   罗幼度手掌不自觉地动了动,似乎回味手感。   萧绰那欲哭无泪的模样,将罗幼度逗笑了,若能拍一拍萧太后的屁股,那成就感满满当当。   但很显然,萧胡辇并不会随了罗幼度的意。   萧胡辇说道:“舍妹顽皮,便由在下惩罚吧。”   罗幼度暗叫“可惜”,却也不能拒绝。   萧胡辇走到萧绰面前。   萧绰偷瞄瞄的看了一眼罗幼度,无奈一脸死灰地转过身子,翘起了小屁股。   萧胡辇自然不能如罗幼度那般,草草了事,以她对自己妹妹的了解,隐隐猜到此事是萧绰蛊惑的,抬起巴掌重重就打了下去。   “啪!”   “呀!”萧绰疼得叫了一声,好似百灵鸟一样。   萧胡辇连打了五下。   罗幼度这才说道:“好了,萧大娘子莫要气恼,小孩子不懂事,也属正常。”   萧胡辇道:“还不向陛下谢恩。”   萧绰只觉得自己左右屁股瓣火辣辣地疼,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滚下来,心底嘀咕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陛下打呢。”   “谢陛下开恩!”   萧绰盈盈一拜。   罗幼度笑道:“下次注意。”   萧绰很乖巧地说道:“没有下次了!”   “去吧!”罗幼度挥手,将她们赶出别院。   周小妹、萧绰两人带着几分不情愿地走了。   这还没走多远,周小妹就喜滋滋地搓起了萧绰受伤的屁股。   萧绰再次“呀!”地一声,听着周小妹银铃一般的笑声,也不装了,张牙舞爪地冲向了周小妹。   两人一追一跑,离开了院子。   罗幼度目送他们消失。   萧胡辇见此情形,内心莫名纠结:依照约定,萧家族人由她统帅。她去北地领兵,萧绰必然会留在汴京充当人质。   少了自己的庇佑,自己这妹子还不给吃得渣都不剩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早熟 信任   萧胡辇心情复杂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哪知自己萝莉控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到了这一地步,萧胡辇已经别无他想。   当今这世上除了罗幼度,没有第二个实力能够帮她报仇。   况且她心中志向便是如传说中的妇好一般,成为名垂青史的女将大帅。   除了开明的罗幼度,又有谁愿意给她这个权力?   之前避讳的一些事情,萧胡辇也不忌讳地说了出来。   当然很多消息都已经过时了,契丹新王即位,朝中的大臣、国政自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么多年过去了,理所当然地失去效用。   但是很多细节比如皇族耶律氏与后族萧氏那没有摆在台面的矛盾,以及耶律氏、萧氏内部的混乱,还有契丹上层贵族李氏、孙氏跟两韩一康家的矛盾。   这种矛盾从理性利益上来分析在正常不过了。   如果耶律氏跟萧氏没有矛盾,耶律氏犯不着非萧氏不立后。   契丹萧家后族的存在,就是一种政治妥协。   至于李氏、孙氏跟两韩一康家的矛盾,更是情理中的事情。   在耶律阿保机的政令下,契丹贵族大多改为汉姓。   除了耶律氏、萧氏,李唐赐予契丹的李氏、孙氏就成了契丹贵族最爱的姓氏。   两韩一康指的是耶律阿保机任用的汉人大臣韩知古、韩延徽、康默记,他们三人是契丹汉化建国的主要功臣,深得耶律阿保机的器重。   这汉人抢占了契丹人的利益,怎么可能没有矛盾?   契丹政权建立不久,迄今为止没有一个皇帝是顺利登基的。   可见契丹没有完全从野蛮走向文明,内部动荡在所难免的。   历史上真正促成契丹走向文明的正是耶律贤跟萧绰……   不过从东契丹传来的消息,可没有东契丹内部动荡不安的消息。   根据探子传来的消息,虽说契丹分裂三部,实力大受影响。但东契丹的契丹新酋长耶律必摄仁德果敢,在失去对西方的控制之后,果断向东扩张,重用韩德让与耶律休哥,降服大量生女真,现在还联合倭国,开始向海东高丽动兵。   东契丹朝政清明稳定,他们还在渤海国的故址上开辟了大量的田地,种植粮食,发展的并不差。   他们实力有所下降,依旧不能小觑。   罗幼度略一思索,恍然一笑,也想明白了缘由。   东契丹这又打生女真,又打高丽的,显然是让自己刺激到了。   在外敌的威慑之下,以耶律必摄为首,耶律屋质、耶律挞烈、耶律贤适、韩德让、耶律休哥这些新老能人相互退让,造成了现在上下一心的局面。   强大的外敌是抑制内患的最好办法。   念及至此,罗幼度心中有了定计。   这种情况解决办法极为简单,大体上有两种方法。   大胜或大败。   大胜之后,外患解除,利益分赃不均,将会让敌对的彼此更加不顺眼。   大败亦是一样,失败带来的人心不定,相互埋怨,往日的仇怨将会成倍激发。   罗幼度心底念叨:“现在压得越重,到时候就反弹得厉害。”   罗幼度一时深思未回话,萧胡辇不由看了一眼,见他细细思量,想起书房里罗幼度留下来的笔记手札,感受着面前这位新朝开国君王的雄才伟略,不由心如鹿撞。   傍晚时分,胡伯、柴克宏、萧胡辇、萧绰、周小妹离开皇宫。   周宗要去同李煜参加诗会,并没有与周小妹一同入宫。   罗幼度特别安排了马车以及御营司的兵士护送。   胡伯上了年纪,登上了马车,柴克宏老当益壮,但为了陪胡伯说话也上了马车。   萧胡辇巾帼不让须眉,不屑乘坐马车,出入皆骑战马。   萧绰也有几分契丹人的习性,不过大街上不便骑小马,与萧胡辇共乘一骑。   感受着萧绰在怀里乱动,萧胡辇道:“还疼呢!”   萧绰倔强道:“不疼了。”   萧胡辇问道:“今日偷听,是你的主意吧。”   萧绰终究是小孩,笑嘻嘻地说道:“周小妹太笨了,她想什么,我都猜得到,大我三岁,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只是蛊惑了两句,她就带我去见阿姐了。”   顿了一顿,她说道:“我这也是担心阿姐嘛!陛下突然将阿姐叫出去,我怕他对阿姐不利。”   萧胡辇啼笑皆非,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揉着她的脑袋,带着几分羞意地道:“年纪小小,胡思乱想的,你懂什么?”   萧绰不满道:“什么不懂了,又不是小孩子。只是阿姐觉得我不懂而已……”   萧胡辇好气好笑,说道:“那你说你懂什么?”   萧绰老气横秋的道:“不就是男女的事情嘛!就如周小妹,哼哼,他爹想让她参加诗会,结识如意郎君。她死活不愿,正好周贤妃得到了《霓裳羽衣曲》,吵着闹着要进宫学。还不是相中了陛下,想要嫁给陛下么。”   萧胡辇一脸不可思议,道:“真的假的?”   萧绰不满道:“那还有假,我们几姐妹私下聊天的时候,说到过此事,有的说隔壁班的潘惟正,长得好看,将来肯定跟他爹潘美一样是个美男子。周小妹却说,她想嫁一个这世上最厉害的人,能够宠着她,护着她。嘿,这除了陛下,还有谁?”   萧胡辇呆了半晌,这中原女孩都这么早熟的?   她回过神来,带着几分好玩的看着自家妹妹,说道:“那你呢!你想嫁谁?阿姐给你做媒?”   萧绰轻蔑地哼了一声道:“都是一群小屁孩,我才不愿意跟他们这些脑子简单的人在一起呢,气都能给气死……”   萧绰今年不过十一岁,给罗幼度掳到中原,离开父母,背井离乡,寄人篱下。本就早慧的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奉承讨好,将胡伯逗得将之视为亲女儿对待。   经过生活磨练的她,对于学堂里的同龄人,那就是降维打击。   萧胡辇有些心疼,情不自禁地收了收力。   “呀!”   萧绰疼得叫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说道:“阿姐下次能不能打轻一点儿,现在还疼呢!”   萧胡辇道:“不打重一点,你以为陛下会开口为你说情?”   萧绰不解道:“不是都说陛下仁德吗?他饶恕了周小妹,怎么会对我一个小丫头下重手……”   萧胡辇捏了捏自己小妹的脸道:“你呀,将陛下当作什么了?他可是能够与秦皇汉武唐宗相比的开国皇帝,你那点小心思,真以为能瞒过他?真以为他看不出来是你教唆的周小妹呢!你这点小聪明,怎么与人家的大智慧相比?”   萧绰给数落了一通,自尊心备受打击,低垂着脑袋。   ……   随着第一场雪过后,北方的气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为了躲避风雪寒冷。生活于漠北的部落,开始渐渐向南迁移。   这越靠南方越暖和,这是草原人生存的经验。   这也是为何草原人总选择在秋冬时节入寇的原因。   这南迁就意味着靠近中原,越靠近中原,越方便劫掠。   不少部落在南迁的过程中得知蒙古克烈部邀请草原部族南下劫掠中原,纷纷响应,掺合一手。   自从契丹夺取燕云十六州以后,就没有这种劫掠的事情发生了。   毕竟契丹作为草原霸主,无人敢惹。   中原有多强,他们不是不知道,但是中原再强,还能深入漠北草原去对付他们?   游牧民族对上游牧民族,没有什么优势。可对上农耕民族,部落越小,越是不惧。   大同云中。   一直留意北方动向的耶律敌烈,得知自己的长兄耶律罨撒葛与克烈部的兀氏乞儿居然集合了如此大规模的队伍,不免愕然咋舌。   “有十万人马?怎么这么多?疯了吗?”   耶律敌烈倒吸了口凉气,感觉心都在哆嗦。   耶律海思脸色也很是难看,他们最先以为对方兵马五六万到顶了。   结果疯狂扩张到了十万之数,完全超乎他们的意料。   耶律海思苦笑道:“此次北方气象过于反常,比我们预测的更加恶劣。少了契丹的约束,不少族部彼此攻伐吞并,以至于诸多部族皆未储备好过冬之粮。往年可以依靠中原之粮,熬过冬季。现今中原断供,为了部落生存,一部分人重操旧业。还有一部分人纯粹就是凑热闹,毕竟南下打草谷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耶律敌烈知道凑热闹的意思。   小部落有小部落的生存方式,没有大部落的地位,跟着部队一起走,扩充军势,以壮声威。   别指望他们打架,遇到情况,这些小部落跑得比谁都快。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也不会去争抢肥肉,而是跟着喝几口汤。   但不管怎么样,十万以上是数量,足以令人心惊。   耶律敌烈犹豫一二,说道:“传令下去,敌人势大,所有部队退守防线,切勿自动进攻。”   他停顿了会儿,说道:“你亲自去通知杨业,让他莫要急得出兵,先退至宁武山驻防。”   罗幼度攻取燕七州以后,原本在云中驻守的契丹地位仅次于皇帝的耶律屋质就有北汉守不住的感觉。   为了防止中原强攻云中,他在云中周边白登山、采凉山、宁武山、恒山四处山脉中建有军寨,与大同云中遥相呼应,拱卫云中城。   耶律敌烈自信只要四山防线在,甭管是谁都难以攻取云中城。   这防线是专门用来对付擅于攻城的中原,此时用来对付草原劫掠援兵,那是绰绰有余。   耶律敌烈目送耶律海思离去,心底念了一句:“兄长,你可要领会某的意思。”   不打,跟实力不济不敢打是两个概念。   耶律敌烈不愿跟自己的兄长为敌,更不愿得罪中原,只能以此办法拒敌,两不得罪。   ……   白水泽。   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部落帐篷凌乱地建造在原野上。   耶律罨撒葛与兀氏乞儿以及十余位有头有脸的部落族长聚在一起商议正事。   耶律罨撒葛指着挂起来的一张地图说道:“我们从这里走……”他的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半圈,嘴里说道:“从丰镇绕到左云,再到山阴,随即南下直抵雁门关。”   他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反对了。   “这干什么?放着大同云中不去,绕一圈去雁门关?”   说话的是乌古里部的族长奚灼。来源于南北朝时的乌洛侯,唐时为室韦中的乌罗护部。唐末,室韦族解体,以部名独立活动。东接室韦部,西邻敌烈、蒙古,南与契丹族地相邻,实力仅次于一统克烈部的兀氏乞儿。   这手中有兵,说话的底气就不一样。   耶律罨撒葛说道:“大同云中不好打,那是我契丹第一智者耶律屋质特地为了中原修建的防线,山城相连,我们一旦进入大同云中地界,将会受到四面合击的风险。我们不善于攻城,打云中没有任何意义。”   奚灼看着耶律罨撒葛道:“是因为耶律敌烈,是你弟弟?”   他针对耶律罨撒葛是有原因的。   耶律罨撒葛负责镇守漠北,乌古里部跟六奚部因水草问题闹出了矛盾。   耶律罨撒葛作为仲裁,不管道理缘由,将水草判给了六奚部,让奚灼丢了面子不说,还在那个冬天,死了不少的族人。   耶律罨撒葛偏心的做派是深入人心。   耶律罨撒葛也不隐瞒,针锋相对道:“不错,就是因为耶律敌烈,是我弟弟!”   六奚部早早地归顺契丹,契丹精锐军中,奚族兵占据多数,为契丹立过汗马功劳。   耶律罨撒葛自然偏心。   这次也是一样。   耶律罨撒葛再次强调道:“他是我弟弟,他有难言之隐,我能理解。我不会劫掠他的子民,他也不会进攻我们的部队。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兀氏乞儿这时说道:“好了,就这么走吧!”   兀氏乞儿本来就统一了蒙古最大的克烈部,现在他又号召了蒙古的其他部落,实力已经是最强的存在了。   他站在耶律罨撒葛这边,奚灼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别后悔就行。”   草原上以实力为尊,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意见一致,其他人皆不敢多言。   兀氏乞儿在散会后,带着几分不满地说道:“安答,过于妇人了。”   耶律罨撒葛一脸正色道:“我信我弟弟。”   他这话音刚落,隐隐约约地好似听到了动乱之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没得选了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脸色大变,大步走出帐篷。   此刻正值黄昏,诸多部落都生起了火做饭驱寒。   他们这群聚集在一起的强盗没有多少纪律,彼此也有一定的防备,整个营盘扎的绵延十数里,一眼根本望不到边。   耶律罨撒葛熟练地趴在地上,听着地面传来马蹄踏地的震动,脸色大变,呼道:“快,快迎敌!”   耶律罨撒葛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与弟弟耶律敌烈,尽管因为利益归宿问题,有些离心,却不曾动过与之为敌的念头。   可如今对方却背弃了自己的信任,耶律罨撒葛只觉得一张老脸给抽的生疼。   兀氏乞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兀氏乞儿对于耶律罨撒葛助他一统克烈部很是感激,也愿意以他为先。   可最近耶律罨撒葛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态度,让兀氏乞儿很是不满,心知为了克烈部的未来,不能盲目地跟着他走了。   奇袭漠北部落联军的正是萧术鲁列与他的儿子萧挞凛。   萧术鲁列是领着自己管辖的族人投奔耶律敌烈的,自己就属于一个小部落的族长,有自己的私兵。   原本只有三千部队,但耶律敌烈为了奖励他弃暗投明,调拨给了他两千人听用,手上有五千兵士。   就算在现今全民皆兵的草原,能够凑足五千兵士的部落都不多。   萧术鲁列凭借一口流利的草原腔混进了十万人的队伍中去。   五千人在十万人中是何等的不起眼。   草原族部也没有想到萧术鲁列与萧挞凛如此大胆,只将他们视为此次南下劫掠的部落之一。   他这一发动袭击,整个漠北联军都炸开了锅。   他们彼此只有三三两两的部落有来往交情,十万人中绝大多数都不认识的。   这一闹腾起来,什么反应都有。   外围喝汤的部落,一见情况不对,跑得比兔子还快。   靠里一点的不好逃跑,便如惊弓之鸟一样,将自己守护的严严实实。   谁敢靠进来,杀无赦。   草原上弱肉强食,除了一些抱团取暖的盟友,更多的是为了争草地,抢野马猎物的敌人。   他们本就是仇人见面,遇到这种动乱,实力强大的直接下起了黑手。   逃的逃,打的打,乱成了一锅粥。   萧术鲁列与萧挞凛互望一眼,皆有些意外自己竟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   萧术鲁列道:“驼宁,你佯装耶律罨撒葛部,去杀阻卜诸部,用契丹语大呼酣战,我自去冲杀耶律罨撒葛部。”   驼宁是萧挞凛的字。   萧挞凛并非莽夫悍将,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道了一句:“阿爹保重!”挥舞着自己的五金折铁刀,杀向了蒙古的其他部落。   他催马向着敌军猛冲,在火光下只一闪,冲在最前的两名敌骑应声而倒。   只一瞬间的工夫,萧挞凛已经带领人马杀开一条道路,冲入蒙古泰赤乌部。   蒙古起源于东胡的分支蒙兀室韦,居住在额尔古纳河一带,后来西迁到了鄂嫩河上游不尔罕山和克鲁伦河附近。   他们生活在苦寒之地,磨炼出了吃苦耐劳的性格,渐渐发展壮大,衍出克烈、乞颜、札答兰、泰赤乌、塔塔尔、朵豁剌惕、蔑儿乞、斡变剌、乃蛮、汪古诸部。   其中克烈部最为强盛,但因克烈部内部分裂为九个分部,也令得蒙古缺少一镇得住场面的可汗。   直到兀氏乞儿在耶律罨撒葛的支持下,一统克烈部,整合了克烈部的力量。   在漠北一带,随着东契丹的控制力下降,漠北契丹与克烈部的联盟,已经拥有了绝对的实力。   面对兀氏乞儿的号召,蒙古诸部不管是不是因为寒冬将至都不敢拒绝。   泰赤乌的部落首领巴彻便是不愿意南下的蒙古部落之一。   他所属的部落并不强,人数不多,面对的压力相对要小很多。   可形势所迫,不得不带着兵马响应兀氏乞儿的号召。   此刻他也察觉了异动,但位于整个联军的中央,不敢轻举妄动,命人聚着营帐而守。   直到一直兵马杀入营地,巴彻骂了一句:“娘的,老子招惹谁了?”   “迎敌,我泰赤乌部的勇士,冲上去,用贼人的头颅,证明我们的武勇。”   巴彻高声呼喝,他跨上了战马,准备跟族中战士一起发起冲锋。   便在这时,他听得对面敌人用着契丹语大声高呼,鼓舞士气,瞬息间心底凉了半截。   契丹人?   巴彻脑海里想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兀氏乞儿勾结耶律罨撒葛,想要一统阻卜?   兀氏乞儿已经统一的克烈部,接下来自然就是蒙古了。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冷汗不自觉冒出来,脊背发凉。   兀氏乞儿是在耶律罨撒葛的支持下一统蒙古的,现在他实力是有,可威望远不足让人信服。   这一出事,立刻就怀疑到了他的身上。   “真要存这意思,自己怎么也抵挡不住。”   巴彻大叫:“毋戈元,你立刻去乞颜部,告诉他们兀氏乞儿勾结耶律罨撒葛要灭了我们阻卜!”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人已经向前冲杀过去了。   萧挞凛天生神力,甚为勇悍,冲在最前端,上下左右,视野全部被敌骑占据。   初生牛犊的他,丝毫不惧,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全心投入杀伐,手中折铁刀奋力向前冲杀,连斩数敌之后回头瞟了一眼,手下的勇士们已排成突击阵型,紧跟着他深深地楔入敌军之中,表现出了非凡的战斗素质。   萧挞凛心知,自己的父亲将手中最精锐的部队留给了自己,更是张狂,见一支长矛从正前方如毒蛇般刺过来,还伴随着尖锐的破风声,大笑道:“来得好!”   萧挞凛向来以力取胜,以攻对攻,举刀猛砍下去。   哪知对方矛尖吞吐闪烁不定,忽然抖成一朵矛花,绕开了他的刀锋,捅向萧挞凛的前胸。   萧挞凛神色一禀,脑中突然想起杨业传授他的那招刀法,屏住呼吸,反手一刀挑在敌矛尖上,身体重心在同一时间向右压,折铁刀全力向右侧一带,对方直接刺了一个空。   萧挞凛大喜,转手一刀,将对方的脑袋给砍了下来,颈血狂喷一尺多高。   萧挞凛这一刀落下,明显感觉到敌地方士气为之一滞。   一众人仓皇而逃……   原来萧挞凛这一刀砍得正是巴彻。   作为部落首领,巴彻对于自己的武艺眼见有一定信心。   萧挞凛天生神力,所以他的刀法大开大合,有攻无守,在他自身的膂力加持之下,可谓势不可挡。   但过刚易折,巴彻这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了萧挞凛过于相信自己的力量,决定以变招取胜,以巧破拙。   哪里料到杨业也看出了萧挞凛这个问题,盲目相信自己的力量,遂然传了他一招连消带打的刀法。   正巧此刻用上。   这交手不过一合,自己家的族长就为萧挞凛斩于马下,士气瞬息间崩溃。   在另一边的萧术鲁列遇到的情况也是一样。   萧术鲁列久经战阵,曾与阻卜深入打过交道,会一些阻卜人的口语。   “冲锋!”、“杀!”、“碾碎他们!”   这类的俗语,萧术鲁列都会说,他装着是阻卜人,高呼冲杀。   相比萧挞凛这样的愣头青,萧术鲁列用兵更加灵活,他自知自己武艺比不过自己儿子,手上的精锐也给了他,自身力量不足,并不莽撞的破阵前冲,而是在外围制造混乱。   兀氏乞儿率兵追杀得紧了,他直接领着兀氏乞儿冲向了不知名的部落,装成是兀氏乞儿的先头部队。   跟在后边的兀氏乞儿部,面对自己人的围杀,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总之萧术鲁列将本来就浑的水,搅得一团糟。   兀氏乞儿、耶律罨撒葛是有力气都没处使。   尤其是随着夜幕降临,草原上黑乎乎的一片,全靠火把照明。   同族同部的还好说,接触少的,根本分辨不出敌我。   萧术鲁列、萧挞凛连烧带打,硬生生地将十万人的大营,冲地逃的逃散的散。   萧术鲁列、萧挞凛并未追击,他们兵力不足,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真让对方有所准备,十多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将他们淹了。   翌日清晨。   看着一片狼藉的营盘,耶律罨撒葛望着云中方向,切齿道:“耶律敌烈,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兀氏乞儿脸上也是一片阴沉,昨夜给萧术鲁列戏耍了。   明明只有两千多人,可以轻易解决。   偏偏对方狡诈如狐,拉着自己人垫背。   兀氏乞儿深知自己与昔年纵横草原的那些霸主存在的差距。   威望!   相比那些凭借自己力量统一族部,靠着打出来的硬实力称雄的草原英豪,依靠耶律罨撒葛的扶持,才能坐稳部落首领位置的自己来说。   这是优势,也是最大的缺陷。   草原各部对他是畏威而不畏德。   但只要此次南下劫掠成功,兀氏乞儿相信自己将会如昔年始毕可汗、颉利可汗一般,前者将在雁门郡将隋帝杨广围困,逼得大隋天子抱着杨杲哭得眼睛都肿了。后者兵临渭水,逼得李世民签下白马之盟。   只要这一次功成,兀氏乞儿相信自己将会踏上追随前辈的步伐,终有一日,逼得中原天子如杨广、李世民一般。   结果,出师未捷!   原本就不足的威望更是一落千丈,已经有不少自愿跟来凑热闹的小部落纷纷跑了。   还有一部分部落因为误伤或者以往的恩怨,开始相互抱怨诋毁,脾气爆的甚至直接约好地方掐架去了。   总之就是四个字,离心离德。   萧术鲁列、萧挞凛回到自己的防区,受到了附近同僚的庆贺。   原本十数万的敌人,让两人这么一闹,少了三万余,士气更是大跌。   五千大闹十万敌营,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伤,影响却不可谓不大。   萧术鲁列自己都未曾想到这辈子能打一场这样的战役,心情激昂地写了一份战报命人送往云中城表功。   耶律敌烈拿着战报,手都是颤抖的,眼眶都有些红了,张了张嘴,憋出了一个“好”字。   半晌才反应过来,抹去眼角的泪水,说道:“萧术鲁列、萧挞凛父子皆英雄也!”   耶律敌烈眼中有些茫然,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耶律敌烈知道自己手下有不少人已经偏向中原,他虽对中原很有好感,甚至并不介意去当中原的一条舔狗,抱着中原爸爸的大腿。   可是舔狗也有尊严有目的的。   男性舔狗是为了想吃天鹅肉,耶律敌烈这样的高端舔狗是想维护自己的利益权利,甚至有朝一日,能够如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一样。   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不就是因为给李世民当舔狗,最后舔成北方霸主的?   如果罗幼度给他承诺,耶律敌烈会毫不犹豫地为他鞍前马后,但是他怕罗幼度将他当作吴越、江南、巴蜀一样对待,将之困在汴京享福。   也许对于钱弘俶、李景来说,能够享福也是一种选择。   可耶律敌烈性子刚毅,要他放下刀兵,整日纸醉金迷,他却是不愿的。   故而耶律敌烈不敢彻底投向中原,一直为自己留有一条后路。   实在逼不得已,自己就北上去投大哥耶律罨撒葛,他也不求什么契丹皇帝了,领着自己的族人,在漠北建立一个部落,领着族人放马牧羊打猎。   对于一个草原人而言,这样的生活远比在汴京享福更有诱惑力。   耶律敌烈怀着自己的小心思,一边表示愿为中原守边,一边却以北方势大为由,打算死守,静观其变。   两边不得罪。   结果愣头青的萧术鲁列、萧挞凛竟然自动出击,大闹了一场,直接一耳刮子扇在了兀氏乞儿、耶律罨撒葛的脸上。   完全断了他北上的路……   偏偏耶律敌烈还不能怪罪。   人家打了大胜仗,凭什么怪罪?   耶律敌烈忍着痛,下了褒奖令,还派人送上了珠宝奖励。   犹豫了好一会儿,耶律敌烈叫来了马得臣,跟他聊起了中原的一些事情,突然他问了一句,说道:“马先生,你说我帮罗天子打退南下的贼人,会封我什么官来当?” ##第一百六十章 归顺 调转枪头   马得臣听了耶律敌烈这半开玩笑的笑语,也知大事将成,说道:“得看大王的志向了!”   耶律敌烈讶然道:“志向?何解?”   他原本是一个粗鲁的汉子,自与东契丹分裂以后,一直与中原交好,耳濡目染,深受影响。   在心腹大将面前,或许略显粗鄙,但在马得臣这样的名士面前,变得彬彬有礼。   马得臣说道:“大王可知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契苾何力与胶东王钱弘俶乎?”   耶律敌烈说道:“自然知道。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契苾何力此三人皆是李唐赫赫有名的大将,为唐王朝攻城略地,忠贞不二。至于钱弘俶原是吴越国王,现在居于汴京,受到罗天子礼遇……”   钱弘俶虽不掌权,手上没有了硬实力,但是软实力在汴京乃至整个罗虞朝廷都是独一份的。   但凡朝廷举办宴席,钱弘俶永远是最上首,最靠近罗幼度的那一个人。   逢年过节的赏赐,钱弘俶也永远是最多的。   钱家人只要不造反,逍遥几代不成问题。   耶律敌烈即便是在大同云州,也听过此事。   他话说道这里,也反应了过来,带着几分惊喜地看着马得臣道:“先生的意思是问在下愿意当阿史那社尔等将,还是当胶东王?”   马得臣作揖道:“正是如此,大王所占据的云九州对于中原极为重要,大王若携云九州归顺中原,必受中原天子礼遇,待遇将仅次于胶东王钱弘俶。大王若是放不下身份,以您契丹太宗之后,又为契丹封为冀王的身份,归顺中原,意义非同一般。就算无法与胶东王相比,却也稳胜江南李景、泉漳留从效之流。不过依事实推论,到了那一步,大王想要掌兵却不可能了。”   耶律敌烈完全不在乎这个,而是急切问道:“我没有留恋王位的念头,只是归顺中原以后,罗天子真的容得了我这个契丹王子?”   马得臣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属下并不敢替罗天子作主。不过属下在殿试时,见过罗天子。罗天子给属下的感觉开明大度,目光尤为长远。属下个人觉得,唐朝太宗皇帝有的气度,罗天子一样拥有。”   耶律敌烈深深地看了马得臣一眼,说道:“你去联系中原朝廷,便说我耶律敌烈愿意携云九州归附。但中原需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善待云九州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契丹百姓,得对他们一视同仁。第二、云九州的文武官员需妥善安排。至于在下,就听凭中原天子处置吧!”   马得臣听着条件,也觉得意外,随即作揖道:“属下领命。”   耶律敌烈看着马得臣离去,带着几分失落地坐在位子上。   耶律敌烈一开始是很有野心的,觉得当皇帝就是你们一回事:自己那愚蠢的哥哥,每天喝酒宿醉熬夜,都能当好这个契丹皇帝,自己再怎么不比他强?   然而真坐上高位的时候,耶律敌烈很快就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太天真了。   他根本就不是当上位者的料。   云九州之前是有耶律屋质负责所有政务,耶律敌烈便如阿斗一样,做个甩手掌柜,与亲信练兵狩猎,欺负欺负不安分的小部落,去府谷找找折家的麻烦。   然耶律璟遇刺时,耶律屋质正在上京述职,耶律敌烈并没有机会留下这位契丹于越。   面对云九州数十万百姓的生计,面对九州官员的安抚调配,耶律敌烈一个头两个大。   除此之外,他还得面对东契丹的威胁,漠北契丹也有吞并他的意思,他只能向中原靠拢,得到中原的支持,才能勉强支撑下去。   耶律敌烈当然知道中原也是不怀好意,可在那种形势下,他别无选择。   当然如果有后悔药,耶律敌烈也许不会这么选。   中原怀柔之力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厉害,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沉沦,何况他人?   耶律敌烈在中原攻灭岭南,平定交趾以后,已经察觉到中原将重心往北迁移。   云九州在他手中渐渐失控,他想过归顺,却又有些不甘心,也有些拉不下面子。   尤其是跟他一起造反的大哥在扶持阻卜克烈部之后,越来越有漠北霸主的风范。   明明一起搞分裂的时候,自己更强一些,最后人家成了漠北霸主,自己却归顺了中原。说句不好听的,成了中原的狗。   这也太丢脸了。   面对种种原因,耶律敌烈一直强撑着。   直到这一次意外……   耶律敌烈已经察觉罗幼度有收复云九州的想法,将逃亡漠北视为自己最后的退路。   结果萧术鲁列、萧挞凛这一仗断绝了北逃之路,与其耗着,等着中原找到借口灭自己,不如识相地归附。   耶律敌烈茫然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内心深处,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许,自己真不适合当这个王!有多久没有上阵了?”   耶律敌烈心中升起这个念头,他大笑一声,大步走出大殿,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殿,高呼道:“来人,将我的铠甲取来,将耶律海思也叫来。贼人犯我疆界,老子在后面看戏算什么事情,点齐兵马,随我去前线迎敌。”   他放下了身上的担子,找回了原来那个常为契丹先锋大将的感觉。   耶律敌烈不再一味死守,主动的将兵马聚集在了丰镇,与漠北联军相隔不过三十里地。   杨业自然也在其中。   面对耶律敌烈此番转变,杨业自是大喜过望,寻得耶律敌烈说道:“大王,杨某已得陛下快报,府谷折家,麟州杨家各领五千轻骑,一人三马正向云中集结。另外太原方面也会派遣骑马步卒北上,随时支援。”   罗幼度这些年一直在跟甘州回鹘、青海吐蕃、归义军、横山羌以及北方的各部贸易,收购了不少的战马。   马政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府谷、麟州便有朝廷创建的麟谷马场,养了五万多匹战马。   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耶律敌烈闻言大喜过望,罗虞朝廷的骑兵他是见识过的。   论及装备之精良,天下无出其右。   府谷折家,麟州杨家也是大名在外,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这一万精骑,对上装备参差不齐的联军,不说以一当十,以一当五应该不成问题。   还有杨业的静塞军……   再加上自己手上的强兵劲旅,耶律敌烈信心倍增,这波,怎么输。   耶律敌烈洋洋自得,说道:“贼人刚经一场大败,士气必然大受影响。他们装备亦不及我们,待援兵一到,便可直接北上,叫他们从此不敢南下。”   杨业也认同耶律敌烈此提议,在拥有优势的情况下,主动出击,靠实力碾压才是最高明的战术。   他沉稳多智,特别提醒道:“援兵到来之前,大王不可松懈防备。”   耶律敌烈怔了怔,觉得有理,叫了亲信,安排布防。   等了三日,这还没有等到援兵,却等到了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退却的消息。   耶律敌烈愕然之下,赶忙召集麾下诸将商议。   会议的内容只有一个,追是不追。   耶律海思立刻道:“他们退的从容,末将以为还是不追得好,提防有诈。”   萧术鲁列也道:“先前一战,末将并未给对方造成多大伤亡。尤其是漠北契丹与克烈部,他们折损可以不计。他们是此次南下的主力,他们实力尚在,便有一战之力。这时退去,必有缘故,不宜追击。”   耶律敌烈本有些心动,但属下两将连泼了冷水,便看向了杨业。   杨业也道:“还是别追了,让他们袭扰东契丹去。”   耶律敌烈惊奇地看着杨业,说道:“杨兄是说,他们转道往东去了?”   杨业自信笑道:“如果就这样回去了,两人将颜面尽失。南下行不通,八成往东去了。”   耶律敌烈有些不信邪,派人前去查探。   果然一切如杨业预料的一样,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在黄旗海整顿了一会儿,转道往东去了。   耶律敌烈看着一脸平静淡定的杨业,感慨道:“杨兄神人也。”   忽地有些庆幸,与中原这样的敌人为敌。   何必呢?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声势浩大的南下劫掠,以这种方式结束,让远在汴京的罗幼度始料未及。   但很快他就为耶律敌烈的态度转变而兴奋。   他挥了挥拳头,只要完成最后的商谈合并,燕云十六州就彻底回来了。   看着耶律敌烈谈的两个条件,罗幼度微笑着对群臣说道:“耶律敌烈这是小觑朕了,只要真心归附,朕不论是契丹、党项、蒙古还是吐蕃,皆是我中国子民,朕一视同仁。”   说着他亲自修书一封,命人送给耶律敌烈,允许他保留本部兵马镇守蔚州张家口。   至于他麾下的文武官员,朝廷也会依照能力逐一接纳。   受到罗幼度书信的耶律敌烈没有任何迟疑,只带了少许人,亲自南下面圣。   ……   契丹上京。   耶律必摄气得摔坏了自己最喜欢,从中原抢来的青瓷杯。   “混蛋!岂有此理!”   耶律必摄本来心情不错。   西边不亮,东边亮。   因为耶律罨撒葛、耶律敌烈的缘故,契丹将重心转向东方,失去了漠北的控制权。   可他们在东方的行动极为顺利,通过军事手段,收编了不少生女真的部落。   原本不服管制的完颜氏也在韩德让的努力下,选择了向他们臣服,还顺带说服了一直盘踞在长白山上的长白山女真和蒲卢毛朵女真。   现在女真军在契丹的编制中占据了一定的比例,已经能与奚族军相提并论了。   连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竟然在他手上成功了。   攻打高丽的战事也出奇顺利,他们的军队已经攻破了高丽在他们疆界布置的所有防线,现在军队正在围攻平壤城。   他们特别训练的攻城军,在此次战役中大放异彩。   可谓诸事顺利。   对于将来与中原的决战,耶律必摄底气也越来越足。   尤其是听到西方传来,自己那叛徒兄长耶律罨撒葛领着兀氏乞儿率十万之众南下以后,更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还曾对身旁左右说道:“这才是草原男儿的气概。尽管太平王对朕误会甚深,但他不同于叛贼耶律敌烈,卖国求荣,骨子里流着的是我契丹皇族的血液。他若能够改过自新,朕愿意封他为漠北王,统领漠北诸部。”   他这是想放出消息,只要耶律罨撒葛低头认个怂。   自己这边就能承认他的地位,而且军饷物资都会有一定程度的支援。   到时候两路一起对付中原,能够为他分担不小的压力。   至于未来,解决了中原之患以后,漠北那点力量,还不是随意拿捏的。   结果这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出去,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转道袭击中京的消息就传来了。   原本看戏的他们,一下子就陷入了战火。   关键契丹不比中原。   云九州的主力百姓还是汉人,他们坚壁清野很容易。   其他的牧民只要将牛羊马往雁门关方向一驱赶,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就得抓瞎。   契丹中京则以契丹人为主了,本来就是冬季,水草不丰。   诸多依赖畜牧度日的契丹百姓,不得不将牛羊马远远的放养。   这临时临急根本来不及通知所有部落,甚至于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牧民追着水草去哪了。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这一击,直中东契丹要害。   牛羊马损失惨重。   好在负责中京军事的耶律沙是一员老将,反应迅速,正面打退了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这才及时止损。   东契丹的经济本就让中原逼迫的千疮百孔,看着上报的损失的牛羊,耶律必摄心如刀绞。   便在这时,耶律屋质一脸愤慨地快步入内,切齿道:“耶律敌烈动身去汴京了,他已经决定率部归顺中原!”   耶律必摄脑袋一翁,大叫道:“他这么敢?他怎么敢?”   “云九州乃我太宗皇帝费尽心思才从中原夺来的,他怎么敢,怎么敢的?叛徒,耶律家的罪人……”   耶律必摄无能狂怒!   云九州重归中原,意味着什么,他焉能不知。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万千感慨   耶律敌烈对于此次中原之行还是很期待的,在云中的时候,给洗脑的不只是他麾下的那些将官百姓,连他自己都对中原有着一定的向往,想要亲眼看一看,中原是不是真的如说的那样。   为了减少南投的压力,耶律敌烈这一次将麾下核心将官都一起带上了。   他也不怕因和谈不拢,给罗幼度一锅端了。   耶律敌烈的儿子耶律哇哥现在还不过五岁,就云九州这种状态,哪怕自己留下后手,死在汴京,也掀不起风浪。   毕竟冬季还未过去,谁也不敢保证漠北契丹与蒙古还会不会去而复返。   现在杨业率领的静塞军,府谷折家、麟州杨家的兵马都在北方驻扎,还有一部分支援过半的步卒兵士,虽未选择进兵,却也并没有撤退,而是在代州附近原地整备,随时随地都能出雁门关。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此次南下,给了中原足够的理由出兵云九州。   就这情况,耶律敌烈完全不知自己留个后手有什么意义。   都这样了,左右都是一锅端,索性大度一点。   他们一行人南下,过了雁门关,进入山西北部的山涧。   耶律敌烈高居马上,看着眼前湍急的溪流,左右巍峨的高山,心神莫名有些恍惚,说道:“李长史,此为何处,如此险峻?”   耶律敌烈此番南下,负责一路陪同解说的正是太原府长史李穆。   李穆答道:“此乃白马岭,乃入太原之要道。”   耶律敌烈点头附和,说道:“此地险要,确实难缠。”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对这白马岭情有独钟。   即便远离了,也忍不住回头望一眼。   耶律敌烈第一站到了太原,看着巍峨的太原城,惊叹的失了神。   没有给焚毁的太原,六城相连,屹立于山涧之上,以石桥相连,是古建筑的一大奇观,智慧的结晶。   卢多逊看着面前这移动的功劳簿,热情设宴款待。   卢多逊与耶律敌烈之前并没有会面,但作为负责与云九州往来的桥头堡。   两人神交已久。   耶律敌烈对中原越发依赖,与卢多逊明里暗里的操作是分不开的。   当然耶律敌烈只是知道卢多逊这位太原府的知府给了他极大的帮助与便利。   此番南下所携带的礼物中,就有一份是特别给卢多逊准备的。   耶律敌烈特别客气:“北方天寒,在下特地准备了貂皮大袄赠予先生,还望先生收下。”   卢多逊伸手接过,不住道谢。   李穆见笑盈盈的卢多逊,心底好笑:这真是给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耶律敌烈离开了太原,继续南下。   李穆在沿途的安排很体贴,他知草原人不习惯坐船,并没有走更近的水路,而是从风陵渡口乘大船南下到孟津港,先到洛阳暂歇,然后才从陆路前往汴京。   在准备登船的时候,耶律敌烈忽然发现有一行书生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耶律敌烈看了几眼。   对面见状,纷纷作揖行礼,好奇对着李穆说道:“李长史,他们是谁?”   李穆向他指的地方望去,见是一群不认识的书生,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他大步走了上去。   耶律敌烈只见李穆与他们细细说了两句,便领着他们来了。   书生们共有六人,他们来到近处,一起向耶律敌烈行礼。   为首一人叫萧云说道:“大王携云九州归附,此高义如海,我等末学之辈,深感敬重,故而行礼而拜。”   李穆解释道:“他们是参加春闱的士人,正相聚前往汴京。”   耶律敌烈讶然道:“你们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萧云道:“我等是从《山西日报》中得知的。”   耶律敌烈来了兴趣,说道:“可否借我一观?”   萧云道:“便是赠予大王亦无妨,这是在下自己抄录的,不如出版的工整,还望见谅。”   山西日报自然是朝廷报纸的衍生之物。   五代期间,相比中原混战不休,江南、吴越、巴蜀少有战事,以至于文风鼎盛。   杭州、金陵、成都号称三大印刷业中心。   中原整合了三地的印刷技术,造纸技术,令得印刷造纸更加便利节约。   报纸也因此推广于朝廷的各地州县。   这报纸除了花钱购买以外,还允许士人学子往各地的进奏院抄录,给真正贫困学子了解天下大势的机会。   耶律敌烈从萧云手上接过《山西日报》,与萧云一行人道谢之后,便上船去了。   李穆给他们准备的渡船很是平稳,耶律敌烈并未感受到剧烈的摇晃,找了个地方看着手上的《山西日报》。   他并没有刻意挑选自己的那一部分,而是一点点的细看。   这第一篇文章居然是卢多逊写的政策总结,这文章写的是白话文,简单易懂,他看得很是舒服。   主要介绍了今年山西的小旱情况,也写明了旱情因为朝廷治河,建造水车的缘故,并未受到大的影响,并没有造成小旱成大患的情况。   肯定了各地官员的工作,提出了修坝建堤清淤的任务。   这种工作总结,在后世那是再常见不过了。   只要是个官,随口就能来几句。   可在古代真不多见,因此耶律敌烈见状是叹为观止,心道:“此事传开,百姓们还不卖力响应朝廷的号召?”   这设身处地一想,耶律敌烈顿觉自己就跟蠢猪一样。   契丹人深受汉化影响,中原百姓有义务劳役。   契丹同样也有,契丹百姓分为牧民与农民。   牧民需要承担修桥、筑路、治河、搬运官物等工作,而农民则负责驿递、马牛、旗鼓、仓司、运输、保管官物等任务。   别想着到了古代安安心心地就能生活,身为公民百姓,有义务免费为国家出力。   这义务劳动,显然存在着被迫的情况,百姓极为抗拒。   中原通过报纸的方式,将目的意义说给百姓听,对于徭役自然大有好处。   耶律敌烈暗自感慨,要是自己有一半这能力,云中的道路何至于几年未修整好?   他继续看下去,第二页居然是一封表彰的文章。   表彰一位叫蒲德的烧煤工人。   中国古代对煤炭的开发,领先于世界。   东汉班固的著作《白虎通·封禅》中就有详细的记载。   从汉代以来,煤炭从最初的用作取暖烧火做饭的燃料以外,甚至还开始向冶炼方向发展,从冶炼农具到冶炼兵器,都可以看见煤炭的身影。   山西产煤亦产铜铁。   罗幼度在攻取北汉以后,任命擅于冶炼的继颙和尚负责治铜铁。   新朝建立,需要大量的铜来制作钱币,也需要大量的铁来锻造兵器、铠甲。   这庞大的铸币、炼铁需求,衍生了许多这方面的好手。   其中负责烧煤的蒲德就有了意外发现,他在烧煤的时候发现一些煤渣。   这些煤渣居然比生煤热量更高。   经过研究,蒲德研究出了从生煤提炼焦炭的技术,提高了煤炭的功效。   原本一个时辰才能融化的生铁,用焦炭只要半个时辰。   而且以焦炭炼制出来铜铁质地更好,效率更佳,产量与质量并存。   《山西日报》末尾还表明,要向中原朝廷上表蒲德的功绩。   耶律敌烈看得心痒难耐,《山西日报》并没有细说焦炭怎么来的,只是一个劲的表功。   好歹也当过几年的云九州的老大,自然明白冶炼效率、效果的提升,对于一个国家是何等重要。   耶律敌烈不止一次对杨业麾下静塞军,那一身铁甲的垂涎。   转念一想,耶律敌烈心头一乐,这《山西日报》都记录了自己的事情,地方书生都赞美自己,想来此行无碍。   自己是哥舒翰,表现好一点,保不准也能得到一支铁甲骑兵呢。   耶律敌烈继续看下去,下面一页写得正是他的事迹。   一看署名又是卢多逊,一拍脑袋,悔不当初。   礼物还是送轻了呀。   应该将自己的那件熊皮大袄送给他。   耶律敌烈带着几分忐忑的往下看,通篇都是溢美之辞。   相比赵普写文章,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卢多逊那是名副其实的进士,博涉经史,文辞敏捷,即便是白话文也写得流畅优美。   耶律敌烈都给夸得有些脸红,不好意思的又看了几遍,然后恋恋不舍的看余下的文章。   接下来的几篇文章或是宣扬孝道,或是好人好事,或是精彩文章。   耶律敌烈大感震撼,叹为观止。   中原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可怕。   耶律敌烈记得他父亲耶律德光曾经说过一句话:“崛起的中原不可敌,能够身在中原混乱,礼崩乐坏的时代,是何等的幸事!我契丹当趁中原疲软,民心不定之际,入主中原,取之国祚,问鼎天下。”   唉!   一声长叹,耶律敌烈低声道:“现在的中原,就是不可敌的时候吧。”   路上随意遇到的书生,都了解国事,心系国事,何况他人?   洛阳本就因为丝绸之路的开通,一扫往日没落。自从任命为西京以后,地位更是直线上升,加上洛阳城的整体修缮。   这承传多年的历史古都正在一点点的重现昔日光彩。   耶律敌烈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带着几分麻木的道:“这一重建的洛阳城,以胜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许多。”   这还未到汴京,一路上的见闻,已经令他有些麻木了。   在洛阳驿馆住了一宿,第二日,他们一行人继续赶路,沿着官路东行。   一路上的商贩,文士武夫往来不绝。   个别看出他们身份的还会上前问好行礼。   沿途的百姓见到他们,只是自主的将路让开,并没有任何惧怕的意思。   耶律敌烈忍不住问了一句:“中原的百姓见官不惧吗?”   李穆道:“最初是怕的,这些年好多了。别的地方或许不好说,但大王已经进入了天子脚下。这汴京城中有一个寇判官,还有一个韩钟馗,谁敢随便寻百姓麻烦?在汴京有一句话叫‘没有判官寇不敢抓的官,也没有韩夫子不敢弹劾的人’。”   耶律敌烈大开眼界,奇道:“这有判官有钟馗,有没有阎王?”   李穆怔了怔,笑道:“阎王自然就是今上……”   耶律敌烈细问之下,方才探听出了一点昔年旧事。   耶律敌烈进献云九州意义之重大,并不亚于吴越献土。   对于接待他的排场也仅次于钱弘俶。   由五相相迎,罗幼度亲自在汴京皇城迎接。   耶律敌烈见此排场,也是红光满面,但他不愿意当第二个钱弘俶,在汴京城中享受,所以表现得极为虔诚,纷纷与五相行礼,并不以契丹王子的身份示人。   入得城中,整条御道聚满了百姓。   除一部分撒花的百姓是城中豪绅为了表现自己对朝廷的支持以外,大部分都是自发聚集来的。   中原人对于主次分得很清。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与江南、巴蜀、岭南作战,那是属于内斗,自己人打自己人。   但是收复燕云十六州不一样,这是真正的荣耀。   燕云十六州为契丹占据,从道义上来说,那是中原汉人的痛。   历史上赵匡义为何拿了北汉不满意,还要去拿幽州?   他很清楚,拿了北汉,固然可喜。   但对于他的地位并不稳固。   打北汉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拿下幽州,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毫不怀疑的说,如果赵匡义拿下了幽州,夺回燕七州,甚至不用拿下云九州,烛影斧声就不是个事。   一个皇帝的评价标准,永远不是私德。   偏偏赵匡义功绩不过关,私德又靠不住,黑他,那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罗幼度拿下燕七州,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威望,现在连云九州都归附了。   天下人焉能不兴奋,焉能不对之歌功颂德?   拥有民族自豪感的百姓,莫不撕心裂肺地高吼着。   耶律敌烈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犹如蚁聚般疯狂的百姓,脸色有些苍白。   他再一次体会到为何他父亲会说“崛起的中原不可敌”。   自始皇帝起,华夏大一统的文化深入骨髓,经历汉唐璀璨文化洗礼,华夏民族累积的民族自豪感是世上任何民族都无法比拟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惊吓 神器   汴京士人、武夫、百姓所表现的疯狂,让耶律敌烈大受震撼,回望身旁的耶律海思、萧达干、萧术鲁列、萧挞凛等人,也是人人脸色紧绷。   眼前的这一幕是他们所处的世界观,是难以理解的。   只要朝廷能够解决百姓的温饱,于封建时代这一块,他所能衍生的力量是相当可怕的,这就是华夏王朝的底蕴。   即便进了皇城,耶律敌烈依然能够听到身后的呼喊。   随着礼部的指引,耶律敌烈一众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中原天子。   看着阶梯上的罗幼度,耶律敌烈暗叹他年少的同时,心甘情愿地跪伏于地,叩首礼拜。   若说决定南投的那一瞬间,耶律敌烈还有些犹豫不舍,此番进京的见闻,令之打消了一切顾虑。   从各方各面耶律敌烈都能够感受到中原的强大。   不只是力量,还有文化、制度、民生、科技……   他是彻底服了。   “臣耶律敌烈拜见皇帝陛下,愿陛下圣体恭安,万寿无疆!”   罗幼度看着臣服的耶律敌烈,大手一挥,长袖一甩道:“免礼,平身。在我中原不兴拜礼,大将军与诸位入我中原,便是自己人,无须这般客套。”   他并没有让耶律敌烈遵守中原礼节,而是直言自己人。   虽是同一个意思,但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耶律敌烈也是心头火热,舔了那么久,终于见到真人了,还说是自己人,高呼道:“谢陛下!”   耶律敌烈拜谢过后,双手陈上了《纳地表》。   耶律敌烈并不擅写文章,这封《纳地表》是马得臣亲笔写的。   马得臣在历史上是契丹的著名学者,好学博古,以正直著称,深得辽景宗耶律贤与萧绰的信任,累迁政事舍人、翰林学士,常预朝议,写下万言书《唐三纪行事》劝诫辽圣宗,为契丹的文教立下汗马功劳。   随着罗幼度的出现,马得臣并没有在契丹出仕,反而因契丹分裂,给困在了云九州。   最终因种种原因,马得臣入汴京科考,高中进士。   马得臣不愿往云九州为官,有心留在中原。   是罗幼度与之深谈过后,马得臣方才返回了云九州。   《纳地表》写得很是精彩,其中还强调了云九州的合法性,踩了石敬瑭几脚,也维护了耶律敌烈的颜面。   罗幼度心情大好,云九州的归附,意味着罗虞朝廷在漠南有了数百里的战略纵深,大同云中、雁门关与燕山防线连成了一块。   进可攻,退可守。   就拿现在的局势来说,东契丹现在战略重心向东偏移,势力范围大概是日后的东三省。   这般一来,他们的进攻方向便被卡死在了渝关、居庸关一线。   同时云九州的兵马,还能横穿漠南草原,袭扰东契丹的侧翼,甚至是大后方。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从中京大定府避开渝关、居庸关,直接攻打云九州。   这样更简单了,燕山防线的兵士从密云古北口北上,直接就能切断东契丹与大定府的往来。   漠北契丹跟崛起的蒙古也是一样。   有了云九州的存在,他们无法直接威胁山西雁门关。   在攻打云九州的时候,他们将会面临雁门关与燕山防线两路兵马的威胁,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   这也是为何当初耶律德光要燕云十六州的原因所在。   燕云十六州这块防线是华夏儿郎用无数生命经验造就的一条抵御游牧民族的战略要地。   对于耶律敌烈的赏赐,罗幼度也毫不吝啬,授予了他营国公的爵位,同时还加封他为武宁军节度使,右骁卫大将军,白金、绢帛、食邑自然少不了,不过理所当然地加上了一句留京师奉朝请。   耶律敌烈脸上并无不满,而是暗暗叹息,最终还是留在了汴京。   罗幼度并非容不下耶律敌烈,但不会为了他特别破例。   献云九州是大功,怎么赏赐,他说的算。而不是耶律敌烈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至于一同跟随耶律敌烈前来的耶律海思、萧达干、萧术鲁列、萧挞凛等人也是各有封赏。   相比耶律敌烈,他们都领了刺史的实权位子,相对来说,还是很满意的。   封赏过后,理所当然的就是酒宴。   罗幼度找来了钱弘俶、留从效、李景等人作陪。   罗幼度见耶律敌烈兴致不高,举杯笑道:“大将军可与传言的不符呀。”   耶律敌烈赶忙举杯,说道:“让陛下见笑了。”   罗幼度道:“听闻大将弱冠之年,便能射鹰猎虎,给草原人称之为‘巴特尔’,怎么一脸病怏怏的。朕还指望你这位草原‘巴特尔’,当朕的先锋大将呢。”   巴特尔翻译过来就是勇士的意思。   耶律敌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笑道:“怎么?不愿意?还是嫌弃先锋大将,职位不够高?”   耶律敌烈惊喜出列,拜服道:“不,陛下,臣是太高兴,一下子忘形了。能够成为陛下的先锋将,是我耶律敌烈的福气。”   罗幼度挥了挥手,道:“起来吧,别把这大好气氛弄僵了。”   耶律敌烈喜不自胜,终于放下了心底的郁闷,想着罗幼度从一开始就叫自己大将军,而不是营国公,也明白了意思,暗骂自己愚蠢,杞人忧天。   罗幼度见状会意一笑。   耶律敌烈以云九州来献,这份功劳,罗幼度是记在心里的。   对于耶律敌烈的要求,他会尽量的满足。   但耶律敌烈身份特殊,而契丹的环境习俗与中原也有一定差异。   让耶律敌烈回到云九州,那意味着云九州的契丹人很难真的融入中原,成为中原的一分子。   同时态度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现在耶律敌烈对中原很是亲近,也算是忠心。   未来呢?   受到环境的影响,心态会不会变,谁也说不准。   云九州是边境前线,别的地方可以乱,边境不能乱。   罗幼度可以满足耶律敌烈不甘于醉生梦死的想法,却不能让他回到云九州,继续统领他的族人曲部。   耶律敌烈原本以为要一辈子困在汴京,现在有了希望,其他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罗幼度跟耶律敌烈闲聊了几句关于契丹的话题。   耶律敌烈一边回应话题,心底却有些讶异,觉得罗幼度言谈间透露的一些契丹内部的事情有一些他都不太清楚,一度怀疑到底谁是契丹人。   罗幼度举杯敬向了萧术鲁列与萧挞凛,说道:“萧将军父子以五千之众,横行于十万贼兵之间,大智大勇,朕大为震撼。来,朕敬你们二位一杯。”   萧术鲁列带着几分惶恐的举杯,萧挞凛初生牛犊,并不畏惧,反而欲言又止。   罗幼度本想提萧胡辇、萧绰的事情,但见萧挞凛这模样,暗笑着问道:“小将军是否有话与朕讲?”   萧术鲁列脸色微变,想要暗地里拉萧挞凛。   萧挞凛却先一步说道:“回陛下,末将想问萧家族姐族妹安好?”   萧术鲁列一脸尴尬。   罗幼度说道:“萧胡辇、萧绰就住在朕潜邸时的故居,就在北大街,两位可随时造访。”   到了这个地步,萧术鲁列只能硬着头皮道谢。   耶律敌烈拿着酒杯喝着酒,只觉得脊背生出一股凉意,一口将烫好的美酒饮入腹中,热气腾腾的美酒压不下这股徒生的寒意。   耶律敌烈一直以为文官系统让中原渗透一些无伤大雅,只要掌控者军事就行,进退自如。   现今听萧挞凛这么一问。   军事?   萧术鲁列、萧挞凛胳膊肘明显往外拐了。   除了他们,会不会还有别人?   瞄了一眼最上首的中原天子,一股敬畏的感觉升起,只觉得自己完全给他拿捏住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选择死守云九州,或者放弃云九州躲避中原,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大将军,大将军?”   耶律敌烈听到两声叫唤,方才醒悟,忙道:“陛下,臣在。”   罗幼度笑道:“朕知大将军酷爱骑马射箭,在京中未必适应。正好,在许田有一御用猎场,朕许你随意游玩。不过朕嘴馋,打着的猎物,得分朕一份。”   耶律敌烈回过神来,心道:自己现在还怕什么?   都是他的人了,还会再坑害自己?   耶律敌烈是真的怂了,笑着回应道:“谢陛下,陛下喜欢吃野味,臣有空就去猎几头猎物,给陛下添菜。”   他搭着笑脸。   对面的赵普莫名觉得这笑脸有些熟悉辣眼睛。   罗幼度今日心情愉悦,稍微多喝了一些,带着几分微醺状态,走进了花蕊夫人的住所。   花蕊夫人最懂得服侍人,宽衣洗漱嬉戏一条龙的服务。   罗幼度甚至不用动手指头,便能享受人间极乐。   大清早,罗幼度与花蕊夫人腻歪了会儿,一如以往地锻炼读书然后上朝。   罗幼度明显感觉朝会上文武官员的兴致较之以往更加高涨。   毕竟云九州的归附,朝廷可以说已经完成了一统大业,占领了华夏所有核心疆域。   余下的东契丹、漠北、西域什么的,都将属于开疆扩土的行为。   朝会上要商讨关于云九州的安排治理,下朝的时候比往日延迟了一个时辰。   罗幼度饥肠辘辘地回到文德殿,看着花蕊夫人递上来热腾腾的糕点,忍不住赏了她一个香吻,饥不择食地吃了起来。   刚填好肚子,罗幼度准备去处理政务,内侍却来报道:“陛下,军器监姚遂及怀丙大师求见。”   罗幼度精神一振,说道:“快快有请!”   他没有挪地方,就在自己下朝休息的文德殿接见姚遂、怀丙,以表示对他们的信任。   姚遂是朝廷的军器监,负责兵器的研发。   罗幼度身为后世人,十分重视兵器制造的质量。   在京中设置了南、北作坊和弓弩、甲胄、剑、镫制造坊,专门负责生产研究弓弩利器以及甲胄、剑、镫等物。还设有严苛的监察制度,每一把弓弩兵器以及铠甲都需经过再三检查才能送上战场。   至于怀丙和尚就是小学课文里那个打捞铁牛的真定僧人。   罗幼度深知,想要科技发展,数学物理是关键。   怀丙和尚对于力学很有研究,他会很多力学东西,比如课本里利用浮力打捞铁牛,还有以物理重心扶正真定十三级宝塔,以及杠杆、支点这些与物理相关的东西他都懂。   只是老生常谈,怀丙和尚懂归懂,用归用,一切都是他研究的经验,并没有将这些力学关系,表述出来,形成一套理论。   罗幼度给了他十五名学生,让怀丙试着整理出一套理论。   同时,怀丙还有一个任务,协助军器监制作兵器。   所有远程武器都用得上力学原理,怀丙在这方面能够帮上大忙。   通过他的改良,罗虞朝廷的投石车、床子弩等大型器械威力精准都有一定的改善。   见时机成熟,罗幼度在一年前给了军器监、怀丙和尚一个任务,让他们改良弩箭。   罗幼度得到了消息,契丹在东北发现了一处露天矿脉,得到了大量的铁矿。   他们通过从中原学去的冶炼技术,打造了两支精锐部队,一支叫铁林军,一支还是原来的称呼铁鹞子。   在契丹分裂之前,他们通过与定难、回鹘、吐蕃等地的交易,获得了高大的凉州马,打造出了一支装甲骑兵。   桑干河的惨败,他们一直在吸取教训。   这科技的提升,将士的着甲率越来越高,一般的弓弩效果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面对这种情况,罗幼度知道必须要有全新的弓弩诞生,才能发挥中原强弓劲弩的优势。   毫无疑问,这强弓劲弩就一个名字,神臂弓。   神臂弓叫弓其实是弩,威力之大,历史上冠绝宋朝。   宋朝能够凭借步卒与草原的骑兵对抗,除了龟壳一样的步人甲,神臂弓占据主要原因。   只是罗幼度并不擅长这个,他只是在历史上听过神臂弓的大名,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他只能告诉姚遂跟怀丙和尚自己的目的,其余的一切都需要他们自己研究。   罗幼度多次询问,进展缓慢,直到最近,才上报有突破性的进展。   此刻求见,岂不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破坏妄想症   罗幼度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大步入内的姚遂、怀丙。   “臣姚遂(怀丙)见过陛下!”   罗幼度招手让他们免礼,开门见山地说道:“二位相约来此,可是给朕带来了好消息?”   姚遂见君上如此期待,也带着几分兴奋地说道:“在恩赦伯的帮助下,神臂弓制造出来了。臣算是明白,为何陛下要让给新弓弩,取名为神臂弓,原来一切都在这个‘弓’字上。”   罗幼度辅以尴尬地微笑,其实他也很好奇,为什么神臂弓明明是强弩,要叫神臂弓。   只是历史上这么叫了,罗幼度也不想在名字上纠结太多,便让军器监在革新步战劲弩的时候,提了一嘴神臂弓。   罗幼度是皇帝,金口玉言。   他自己不在意,可臣下却不能不当一回事,将神臂弓的立项提上了进程。   至于恩赦伯,说的就是已灭的南汉皇帝刘鋹。   刘鋹将锅都甩给了龚澄枢、陈延寿、樊胡子等人,将自己撇得干净。   罗幼度看在他手艺高明的份上,并没有与之计较,象征性地给了他一个恩赦伯,便将他丢到将作监去了,临了还恐吓了一句。   罗幼度在安排刘鋹入将作监半个月之后,特地问过刘鋹的情况。   记得当初将作监还将刘鋹夸赞了一番,说:“回禀陛下,恩赦伯心思灵巧,对于器械技艺的天赋出类拔萃,尤其是他有一双巧手,不管多精细的活,他都能轻易完成。他对于器械很感兴趣,孜孜不倦地学习,进步极为神速。”   罗幼度听到这里也是一乐,觉得自己给刘鋹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接下来就不理会他了,罗幼度并不指望短期内刘鋹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兵器制作研发除了天赋,还需要大量的经验。   刘鋹一入门新手,还能干出什么大动作?   姚遂此次报了刘鋹的名字,罗幼度登时有了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可有成品?拿给朕瞧瞧!”   罗幼度擦拳磨掌,很是期待。   朝廷一直在努力研发火器,但冷兵器转向热兵器需要一个过程,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完成过渡。   初代火器的效果,不论威力还是稳定性都远不如冷兵器。   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贸然投入战场运用,将会适得其反。   梁唐争霸时候的喷火筒,南唐的喷火舰就是最好的例子。   现今东契丹已经配备了大量的铁器装备,想要在战场上继续保持优势。   继续推广冷兵器,将冷兵器推向巅峰,维持自己的核心力量,再来发展热兵器,按部就班,方才是王道。   得罗幼度准许,姚遂让人送上了一张模样怪异的强弩。   “这就是神臂弓?”   罗幼度好奇地走下大殿,从侍从手中端着的木盘上取过强弩,拿在手上把玩。   神臂弓并不重,与伏远弩相差无几。   他拿在手上,平端着对着空旷处细瞄,有着强烈的不适应的感觉,忍不住道:“这玩意好用?”   姚遂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神臂弓以弓箭的姿势射法射击,并非跟强弩一般平射。”   罗幼度颇为尴尬的,将神臂弓如弓箭一样竖着瞄准,果然那股不适应的感觉消除了。   原来如此!   罗幼度这才明白,这玩意明明是强弩,为什么历史上叫神臂弓而不是神臂弩。   它虽是强弩,却以弓箭的方式射击。   罗幼度通晓兵事,立刻就明白过来,这种以弓箭射击的方式在战场上将会获得多大的便利。   强弩与弓箭的优劣势是很明显的。   强弩射速慢是其一,但真正最大的弊端是不能如弓手那般密集射击。   强弩横向太宽,兵士之间必须分散站定,无法组成进行密集阵型排列,也就无法形成如弓箭一般,密集的火力压制。另外还有一弱点,望山高度有限,只能进行直瞄射击。倒也不是不能抛射,而是抛射状态下巨大的弩身会遮挡目标,无法瞄准,严重影响射击精度。   神臂弓被改成弩体竖放,将会弥补这一缺陷,效果威力自然大增。   罗幼度立刻改口赞道:“此设计真是巧妙。”   姚遂也不居功,说道:“这便是恩赦伯的奇思妙想,臣奉命改良伏远弩。耗时年余,也取得不小成果。只是一直做不到陛下说得那样,列阵齐射。恩赦伯昨夜突来灵感,说神臂弓明明是弩,为何叫弓?莫不是有弓的特性?经他改良,遂大功告成。”   罗幼度暗暗好笑,这名字还立功了。   “走,去武英殿试试手!”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神臂弓的威力,想起了刘鋹,随口说道:“去将恩赦伯一并叫来!”   武英殿位于皇宫大内西侧。   当年高平之战,后周大将樊爱能、何徽不战遁溃,致使周军临阵跪地投降。   郭荣气急败坏,引以为耻,回京之后,效仿李世民在武德殿练兵雪耻突厥事迹,亦命赵匡胤在武英殿训练殿前司。   罗幼度继位以后,并没有延续此举,经过六七年的发展,禁军的训练方式以及场地已经很完善了,没必要在本就不大的皇宫里上演这一出。   原本的训练场地空闲了出来,罗幼度最初打算弄一个足球场跟篮球场出来,没事的时候自己可以玩玩,还能举办几场球赛助助兴。   随着推广,足球现在已经成为风靡罗虞朝廷的一项运动了。   在汴京城里,天天都有球赛。   个别胜率高的,技术华丽的,一票难求。   不过随着洛阳的重整,罗幼度便打消了这念头。朝廷不富裕,囊中羞涩,修建球场费钱也用不了几年。   此时正好可以用来试试神臂弓。   来到武英殿的靶场,罗幼度看了手上的神臂弓,接过递来的弩箭。   神臂弓的弩箭特别细巧短小,只有几寸而已。   罗幼度估算了一下,也就二十厘米左右,远逊于伏远弩的弩矢,比寻常的箭矢都要小上许多。   护卫罗幼度的王廷义说道:“这弩矢这么小,射得死人吗?”   “当然!”   此番回话的是怀丙和尚。   “此弩矢是贫僧根据研究特别制作的,贫僧在研究弩矢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很多时候,并不是箭矢越粗越大,威力就越强,反而适当的缩减箭身,箭矢射得更远更有力。贫僧很是好奇,针对此方面,做了一定的研究。就跟将军在水中打拳一样,你的拳头会受到水的抗力。箭矢射出去也会遇到一定的抵抗力量,所以将军用的箭矢的箭头越尖锐,射程越远。”   “透甲箭也是同样的道理,细长的箭头,并没有影响威力,反而能够有效地破开敌人的坚甲。这神臂弓的弩箭,利用的也是这种原理。它所拥有的穿透性伤害,并不亚于正常弓弩造成的损伤。陛下曾说契丹将会配备大量的铁甲,此弩箭恰好具备了强大的破甲效果。”   怀丙和尚跟王廷义介绍着神臂弩矢的特点。   王廷义这个憨货,听得是似懂非懂。   罗幼度却眉飞色舞,从怀丙和尚的这番说词中他听出了物理学跨时代的进步。   怀丙和尚毫无疑问有着丰富的物理知识与经验,可第一次与罗幼度会面的时候,他完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道理全懂,理论完全不合格。   现在能够说出这番理论,显然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   罗幼度说道:“抗力,太难听了,就叫阻力吧。在水里受到的是水的阻力,在风中有风的阻力,元气中也有元气的阻力。在这方面,大师可以入手细细研究。人手不足,可以与朕说,朕给你安排学生。”   这个时代自然没有空气一说,但是中国的道家哲学理论有元气一词。   有指指天地未分前的混沌之气,也指产生和构成天地万物的原始物质。   罗幼度以元气代替空气,也说得过去。   怀丙和尚作揖道:“谢陛下!”   他眉宇间透着几丝喜悦。   和尚也分好坏。   怀丙和尚当得上好和尚之名,他四大皆空,不慕富贵,聪明善思,对于力学很有研究。   得罗幼度指点,打开了一扇大门,潜心研究力学,发现了新天地。   不过这研究学问,需要人手,需要钱财。   在这个时代,除了罗幼度这个皇帝,谁会给钱给人研究这玩意?   怀丙和尚尽管知道罗幼度会将他研究的成果用于军事,可为了研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说了,敌人算是人吗?   明显不算!   罗幼度想要试试神臂弓的威力,心念一动,对着王廷义说道:“你爹跟朕抱怨,在宫里吃好睡好,身型又大了一圈,别让朕养废了。来,试试你的力气!”   他将神臂弓与弩矢递给了王廷义。   在战场上他的护卫是张琼、王廷义。   生活中,张琼在御营司公干,王廷义则负责罗幼度的出入安危。   王廷义满不在乎的接过神臂弓。   神臂弓有一脚环,跟蹶张弩一般,以足镫距地而开弓。   但王廷义有心显摆自己的膂力,握着弩身与弓弦,强行上弦。   姚遂惊呼道:“王将军不可勉强,此弩拉力高达四石六斗……”   王廷义心中叫苦,若非罗幼度在这里,早就骂出去了。   “你他娘的不早说。”   罗幼度也暗叫好险。   四石六斗,拉力高达五百二三十斤。   以他的膂力,就算踩着脚环也决计拉不起的。   王廷义憋红了脸,但为了不在罗幼度面前,失了颜面,闷哼一声,强行上弦。   其实以他的膂力只要有指环,不至于如此费力,可临时临急的哪里去找?   “不错!”   罗幼度赞叹了一声,接过了王廷义递来的神臂弓,检查了一下弩矢,看着两百步外的箭靶,认真的瞄了又瞄,屏气凝神,扣动了弓弦。   “嘣”的一声脆响。   细短的弩矢一闪而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了箭靶。   木制的箭靶竟然四裂开来。   弩矢所附带的劲力,在穿透箭靶的时候产生的振动力量,撕裂了整个箭靶。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王廷义更是瞪圆了眼睛,他不相信这小小的弩矢,竟有如此威力。   姚遂、怀丙和尚见识过,一脸云淡风轻。   罗幼度说道:“朕记得书上记载一事,唐朝大将薛仁贵箭术无双,唐高宗李治曾让薛仁贵以弓箭射穿五甲,今日朕也想见识一下,这神臂弓是否能射穿五甲。”   他让人去取甲胄。   这时刘鋹来到了武英殿,畏畏缩缩地走着。   罗幼度看着缓缓来到面前的刘鋹,一瞬间都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记忆中的刘鋹长得很喜感,肥嘟嘟的一点也不丑,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   可现在的刘鋹,瘦了一大圈,眼圈凹陷,还带着深深的黑眼圈,完全变了一个人。   罗幼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刘鋹见状吓得面容失色,大汗淋漓,直接跪伏在地,不断磕头,泣声大哭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罗幼度一脸尴尬,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说道:“你为朝廷立有大功,何罪之有?你……”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这副模样?”   刘鋹胆战心惊的看了罗幼度一眼,悄悄地问道:“陛下,无杀我之心?”   罗幼度更是古怪,莫名道:“好好的,朕杀你做什么?”   刘鋹退后两步,再次跪伏磕头:“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原来刘鋹在南汉荒唐习惯了,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历史上也有这么一出,赵匡胤赏赐了一杯酒给刘鋹。   刘鋹以为要毒杀自己,号啕大哭。   赵匡胤尴尬地将酒自己喝下。   罗幼度再见刘鋹时,本意是让他好好研究科技,莫要跟在南汉一样荒唐,特地恐吓了他。   刘鋹有被迫害妄想症,真以为干不好,罗幼度会杀他。   因故在将作监废寝忘食地研究投石车、弓弩等技巧。   姚遂以为刘鋹是喜欢此道,其实并不然,而是他想活命,抱着学不会就死的心态努力奋斗。   本来他就天赋异禀,在这种劲头下,能力水平大幅度提升。   昨日罗幼度宴请耶律敌烈,没有邀请他,他便怀疑罗幼度是不是对他不满,会不会取他小命。   惶恐之下,夜不能寐,便研究神臂弓,真就让他完成了最后的改良。 ##第一百六十四章 萧绰的靠山   刘鋹的情况让罗幼度大感意外,想不到这被迫害妄想症居然有这般妙用。   罗幼度看着面前惊惧消瘦的前南汉皇帝,念及他的功绩,和悦安抚,让他莫要多想,还赏赐了一些金银,让他改善生活。   看着脸色大好,心中大石落地的刘鋹,罗幼度徒生一念:自己要不要时不时地吓唬他一下,刺激一下他的潜力?   刘鋹看着面前的中原天子,毛孔莫名竖立。   “陛下,准备好了!”   王廷义提醒了一句,罗幼度打断了恶魔般的念头。   看着两百步外叠放的内甲,他这一次没有自己上手,示意王廷义动手测试。   王廷义这一次学乖了,脚踩着铁环,借助手足腰的力量,将神臂弓上弦。   王廷义有个军阀老爹,弩箭这玩意没少捣鼓,姿态架势比罗幼度标准的多。   随着手指轻扣扩机,细小的弩箭一闪而过,毫无悬念地洞穿了五层甲,还有余力深入挂着内甲的木柱上。   相比他之前的瞎射,这直接洞穿五层甲,更有说服力。   有这神臂弓在手,什么铁林军、铁鹞子都不在话下。   罗幼度望向姚遂、怀丙、刘鋹说道:“神臂弓是否可以量产?”   姚遂略微迟疑,说道:“还需经过一些测试,如雨水风沙,天寒酷热,作细微调整,以确保受到神臂弓能在恶劣环境下保持威力正常运作。至多不过一个月,即可投入生产。”   “好!”罗幼度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制作神臂弓需要什么材料尽管直言,列一个名单出来,朕命令三司提前储备。”   现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   华夏大地幅员辽阔,各种物资应有尽有,只是南北差异,并不聚在一处。   现今罗虞朝廷已得汉唐核心故地,以举国之力,采购所需物资。   国家机器运转起来,即便是藏在深山老林的稀罕物件也能寻得。   最后,罗幼度看了三人一眼,说道:“此物将在战场上发挥奇效,越保密越好。目前还不便于宣传,待于战场上出其不意之后,朕会亲自修书表彰你等功绩。切记,对于此物,不可多言。”   姚遂、怀丙、刘鋹在进入将作监、军器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灌输保密思想,回应得也是斩钉截铁。   勉励了三人,罗幼度返回了延和殿处理今日的朝政。   主要内容便是关于云九州的安置调配。   罗幼度并不打算对于云九州做什么大动作,水到渠成的事情,动作搞得越大,反而会适得其反。   马得臣这几年负责云九州的政务,干得很不错。   主要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耶律敌烈初掌政务时,一连串的诡异操作,弄得政令混乱,官员百姓叫苦不迭,马得臣上位不足三月,便稳住了云九州政局,显得难能可贵。   有他处理文事,云九州的行政就不会乱。   至于至关重要的军务,罗幼度将他交给了杨业。   杨无敌的名号响彻契丹,有他在,短期内可保无恙。   时间一长,就凭儒家同化的本事,很难再有夷汉之别。   大同府文有马得臣,武有杨业,有此二人,大局可定。   至于下面的将官,罗幼度并不打算过问。   议政厅、吏部会有详细的安排,到最后给他过目挑选便可。   不过关于萧胡辇的任命,还得他亲自下旨。   至萧思温死后,萧胡辇醉心练武学习兵法,进展神速,对于各类兵事兵书,信手拈来。   原先罗幼度还担心萧胡辇纸上谈兵缺乏实战经验,现在有了萧术鲁列、萧挞凛这两人的辅佐,将会弥补这个缺陷。   罗幼度重用萧胡辇的深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尽管萧胡辇自身并无功绩,此项任命也得以顺利颁布。   传令官带着盖满大印的委任状来到了罗宅。   面对这潜邸之所,向来趾高气扬的传令官小心翼翼地扣着门,也不敢端架子,细语轻声地说道:“陛下有旨,还请萧胡辇大娘子接旨。”   不一会儿,内堂走出了四人,分别是萧胡辇、萧绰还有萧术鲁列、萧挞凛。   萧术鲁列、萧挞凛今日一早便来到了罗宅。   这族人相隔万里再会,自是少不了唏嘘。   萧胡辇身上已有女强人的风采,在说了彼此近况之后,开门见山地就对萧术鲁列、萧挞凛说道:“族叔,我爹因何而死,当初你在契丹,最了解不过了。我要为父亲报仇,当今天下,除了罗天子再无他人有实力做到这点。我早与罗天子达成协议,我助他劝降萧家人,他替我报仇雪恨。萧家人由我亲自带领……”   萧术鲁列看着一脸坚毅决然的萧胡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既感慨罗幼度的高瞻远瞩,也暗叹女大十八变,犹豫一二,说道:“你可要想好了,你一旦高举旗帜,萧家对于拔里氏的打压,将会更甚。”   契丹后族萧家并非一脉相承的。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崇拜刘邦,常将自己誉为刘邦,建立政权之后,觉得汉高祖刘邦之所以能够建立不朽功业,开创大汉盛世疆域,丞相萧何功不可没,便将其母亲、祖母家族的姓氏拨里氏和乙室氏全部赐予“萧氏”。   故而萧氏后族也分拨里氏跟乙室氏两支。   萧思温、萧胡辇便属于拨里氏。   拨里氏一直以来实力都要胜于乙室氏,处于主导位置。   但随着萧思温身死,耶律必摄不敢重用拨里氏,便将乙室氏抬了起来。   而拨里氏内部也因为实力受损,渐渐还是责怪萧思温这一脉,觉得因为他的缘故,导致了拨里氏的失势。   耶律必摄也因此重用拨里氏中反对萧思温一脉的人,导致了萧思温这一主脉备受排挤。   萧术鲁列、萧挞凛也因如此,出走云中契丹。   可再怎么说,受排挤,还能活得下去。   萧胡辇这打着萧思温的旗号,情况就不一样了。   萧术鲁列是知道萧思温的影响力的,身为契丹东京留守,他不合格。可作为萧家族长,他对于萧家的照拂恩德,胜过此前任一族长。   萧胡辇道:“只是打压而已,耶律必摄不敢乱来。最多就是将他们严加看守,不让他们响应而已。一开始,我也以为陛下的目的是萧家。现在细细想来,陛下的目的并不在萧家,而是给所有契丹人一个投降的借口理由而已。他不在乎萧家如何,他只想灭了契丹这个国家。”   萧术鲁列心中五味杂陈。   萧挞凛没有说话的份,看着自己对面的萧绰,将两个小指伸入口中,往外一扯,然后十指揪着下眼皮下拉,做了一个鬼脸。   萧绰大眼睛一翻,一副嫌弃幼稚的模样,继续听着萧胡辇说话。   萧胡辇继续道:“我也无心壮大我们萧家,这些年在汴京,对于陛下的秉性有一定了解。他不会允许中原如契丹一样,出现一个所谓的后族大姓。”   她见萧术鲁列表情复杂,知他所想,说道:“世间之事,莫可奈何。中原出了陛下这样的雄主,不管是否有你我,契丹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再说契丹皇室杀我父亲,我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契丹国与我何干?”   “唯独这一身的契丹血脉难以割舍,可陛下仁德,他容不下契丹国,对于契丹人却无恶意。不只是契丹人,吐蕃、大理、回鹘、高丽皆是如此。这庙堂之上,便有不少他族官员。有些时候,为了将他族人才留在中原,还会授予高官厚禄。契丹人只要真心归附,我可以保证,以今上的仁德,契丹人只会过得更好。”   萧术鲁列这一点并不怀疑。   东契丹现在发展得不错,收复生女真,攻打高丽,开矿山锻造铁甲,而这一切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民力劳力。   在中原的逼迫下,东契丹现在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处在高压状态之下。   这种情况,东契丹的百姓过得好都有鬼了。   萧术鲁列看着面前英姿飒爽,思绪清晰的侄女,想着萧思温的恩情,说道:“某在三十年前已经立誓跟随族兄,现在族兄有后,自不例外。”   听到父亲同意,萧挞凛也顾不得逗萧绰,毫不犹豫地说道:“在小的时候挞里么就是族姐的马前卒,现在大了也是一样,愿意充当族姐的先锋将。”   挞里么是萧挞凛的小名。   萧胡辇看着一脸坚毅萧挞凛,笑着赞道:“无愧我萧家的好儿郎。”   萧绰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说话,见他们商定了事情,问道:“术鲁列叔叔,二姊现在怎么样了。”   萧胡辇也期盼的看着萧术鲁列。   萧术鲁列犹豫了会儿,说道:“并不乐观,自从幽都府返回上京以后,二娘子便心情抑郁,少有笑容。族兄去后,便气血攻心,诸病缠身,生活都难以自理。”他见萧胡辇、萧绰面有凄色,忙道:“族兄在朝中也有些故友,还有萧家庇佑,吃住无忧。”   萧绰看着萧胡辇说道:“大姊一定要将二姊救出来,燕燕还小,还要照顾爷爷,不能跟大姊一起去了。”   萧胡辇娇躯微震,眼泪水差一点就受不住留下来了。   自耶律敌烈南下以后,萧胡辇便知自己即将北上漠南。   但如何跟萧绰说,萧胡辇一直开不了口。   历史上她们姐妹的关系并不好,但现在她们两人给擒到汴京,相依为命,关系远非寻常亲姐妹可比的。   萧胡辇清楚必须留下萧绰才能得到罗幼度最大的支持。   却不想萧绰竟主动要求留了下来。   萧胡辇深知自己这个妹妹早慧,如此提议想必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将会转为人质。   便在这时,罗幼度的圣旨传到了他们耳中。   四人匆匆来到前院接旨。   胡伯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缓缓而出。   传令官顾不得念圣旨,上前搀扶胡伯,说道:“胡老慢些,陛下早有旨意,您老上了年纪,不必相迎。”   照顾好胡伯,传令官方才念出了旨意:册封萧胡辇为左领军将军,统御萧氏所部。萧氏所部,安置于新州张垣县。   契丹在夺取燕云十六州以后,对于云九州重新规划。   罗幼度自然改为旧制,新州张垣县也就是传说中的张家口。   这里位于三方交界之处,北通漠北契丹与蒙古草原,东边就是东契丹的中京,西北是大同云中,东南则是幽州府。   罗幼度安排萧胡辇在此处打着萧家的旗帜,用意明显。   萧胡辇一扫心中女儿情绪,高声领命。   萧术鲁列、萧挞凛适时告辞了。   萧胡辇看着不远处的胡伯,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胡辇以后无法照顾胡伯,望胡伯健康长寿。”   胡伯脸上带着几分不舍,叹道:“你这是何苦呢,报仇之事,交给陛下便好了。我知你对陛下有意,老夫在陛下面前还有些薄面,给你说成这门亲事,倒也不难。”   萧胡辇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略有犹豫,但很坚定了信念说道:“胡辇北上并非全为报仇,也想试一试心中抱负,望胡伯成全。”   胡伯摇头叹息,“也罢,也罢!”   他说着缓缓地转身向内堂走去了。   “姊姊!”   萧绰拉了拉萧胡辇的衣角。   尽管想得开,还是难免不舍。   萧胡辇抱着自己的妹妹,轻声道:“对不起!”   萧绰笑道:“有什么对不起的,姊姊,父亲的仇,是你的,也是燕燕的,也就是燕燕小,没本事,不然也许轮不到姊姊北上呢!”   萧胡辇囔囔道:“燕燕真乖,以后你一人在汴京,可要小心谨慎。”   萧绰反而安慰起了萧胡辇来,轻声说道:“姊姊莫要操心了,燕燕会一如以往地将胡爷爷哄得开开心心,有胡爷爷在,别说是汴京,就算是整个中原,也没人动得了我。再说了,燕燕现在可以常常进宫,跟皇后、德妃、贤妃都有关系,她们都很喜欢燕燕。还有柴克宏爷爷,窦禹钧爷爷,燕燕的靠山可多了,没事的。”   萧胡辇看着萧绰掰着手指,数着自己的靠山,跟自己姐姐说着自己的人脉关系网……   她见萧胡辇有些惊愕,继续道:“燕燕最近见陛下的机会也多了,也有机会让他成为靠山……”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可愿入宫?   萧胡辇看着人小鬼大的萧绰,想到自己之所以能够快速地在汴京立足,不正是因为她讨得了胡伯的欢心?   可听到最后,她有巴结罗幼度为靠山的意思,脸色微变,说道:“与皇后、德妃、贤妃等人维系关系即可,陛下此人阴险狡诈,跟他打交道,什么时候让他卖了都不清楚。”   萧绰听萧胡辇这么说,也不与她争,很痛快地应诺下来,心底却大不以为然。   萧绰早慧,有着七窍玲珑心,待人对事早早的有自己的主见,并非如寻常少年少女一样,带着几分盲目地听从长辈或父母的话。   萧绰在学堂里是妥妥的学霸,深受启蒙恩师的喜欢,能够自由出入恩师杨氏的办公署。   朝廷报纸风靡天下,文化人多有看报的习惯。了解国家大事,还能欣赏诗人、学者的佳作。   杨氏亦不例外,萧绰每日将同学的作业搬到办公署后,会顺手打扫整理,然后看报。   萧绰一开始还不太看得懂,杨氏也愿意给肯学聪慧的孩子开小灶。   日复一日,萧绰已经具备独自看报的能力了。   萧绰与杨氏不同,杨氏对于时政,只是过一眼,了解就好,主要研究的是上报的文章、诗句。   而年纪小小的萧绰却独爱时政,喜欢看报纸上的家国大事。就跟她号令同学一样,尽管觉得身旁同学幼稚,却暗暗享受着领导他们的感觉。   报纸上的罗幼度肯定是光鲜亮丽的,萧绰看多了他的光辉事迹,难免受到一定的影响。   萧胡辇也不知萧绰听不听得进去,见她答应的利索,也不好再言。   第二日中午,萧胡辇进宫谢恩,顺道辞别。   罗幼度在文德殿接见了她。   萧胡辇一身白色武士服,将凹凸有致的身段彰显得淋漓尽致。   罗幼度看着萧胡辇说道:“为何不等过了上元节再走?”   萧胡辇道:“昨日我与萧术鲁列针对契丹与我萧家内部情况有过细谈。家父一脉在东契丹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如他这般想要另谋生路的大有人在。只是耶律敌烈跟耶律罨撒葛都非可以托付的明主,都不愿将未来交给他们。现在不一样了,耶律敌烈献云九州得到重用礼遇,给契丹诸部开了先河,指出了一条明路。”   “接下来不论东契丹,还是漠北契丹,都会严苛约束部下,预防部族南投。不过恰巧赶上了难得的长冬季节,北方环境不比中原。他们当务之急是度过这个冬天,就算有心约束,无法顺利实施。利用好这个冬季,可以招募不少帐契丹百姓加入。”   草原人以帐为计算单位,等同中原的户。   萧胡辇强调道:“萧氏的大旗,在这个冬天举起最有效果。过了这最佳时机,待到开春之日,就算萧氏族人有心归附,也无法避开东契丹的阻拦。”   罗幼度见萧胡辇主意已定,也知她说得属实,不再劝说,而是道:“你主意已定,就依你所言。朕这里给你最大支持,你可以知会愿意归附的契丹人,他们无须携带过多粮食,牛羊也不需要,只要携马而来便可。朕负责他们三月住食,他们携带的马匹,一律可以与朝廷换取牛羊。”   萧胡辇眼眸中闪过一丝感激。   萧家人多居住在上京临潢府,离她所驻扎的张家口有数百里的距离。   就算有心来投,也无能为力,需要时间与契机。   罗幼度开出这样的条件,给了他们增添了不少来投的机会。   “谢陛下!”萧胡辇作揖道:“妾必不负信任与厚望。”   罗幼度大度地摆了摆手,现在罗虞朝廷最不缺的就是粮食。   虽然说朝廷征伐不断,可是得了成都平原、江南、吴越这三处粮仓,还通过征伐交趾的战役,震慑住了南海诸国。   吓得南海诸国纷纷朝贡,以表对中原王朝的敬仰。   朝廷的下一步打算与南海诸国的使者签订协议,争取将南海诸国变为中原的粮仓。   以东南亚那边的气候,一年三熟的稻米,将会成为罗虞朝廷最坚挺的后盾。   罗幼度也打算以此来促进刺激中原的远航技术。   只要能够远航至美洲,搞不搞殖民令说,主要能够弄来番薯、土豆、玉米等作物,那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举动。   后世为何一直被动?   不就是因为数去了海权导致的?   先一步让世人明白海权的重要,也可以给后人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耗费一些粮食,换取东契丹内部不稳,减弱他们的实力,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朕有两件礼物送给你……”   他挥了挥手,让内侍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来。   萧胡辇看着五名侍从呈上来的东西,美眸中闪过一丝丝的欣喜。   礼物是一把长长的双手宝剑,跟一副红色的盔甲。   罗幼度道:“这把剑跟盔甲,都是我中原最优秀的匠师根据你的身形武器精心打造的,应该会喜欢。”   萧胡辇看了看自己的身材。   罗幼度忙解释道:“是幽都府的战利品……”   萧胡辇眼眸中透着几分恼怒,显然想到了当初不堪的一幕,但很快就给面前的长剑吸引了眼球,说道:“妾身可以试试吗?”   “当然!”   罗幼度很大方地说道。   萧胡辇从一名毫不起眼的内侍手中接过双手剑,入手略微沉重,抽出一小节,剑身映照着她的倒影。   萧胡辇是习武之人,一看便知,这剑是百炼钢锻造的。   瞄了罗幼度一样,见他真的一点都不设防,一副将她当作自己人的模样,心里更是甜滋滋的。   她并不知道她身旁那年纪小小不起眼的内侍可是难得的好手。   身份越高,地位越高,越是怕死,罗幼度当然不例外。   除了王廷义明里护卫左右,暗中侍奉的内侍太监,多多少少都有两把刷子。真动手起来,或许没有小说里大内高手那么神奇,但未必就逊色萧胡辇。   绝不至于出现,荆轲刺秦时,秦王绕柱的情况。   萧胡辇却透着少有的感性一面,忽视了这些。   看着露出些许女儿态的萧胡辇,罗幼度忽然道:“待灭契丹之后,大娘子可愿入宫?”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中龙凤 卧龙凤雏   罗幼度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萧胡辇有一些懵,始料未及,登时满面通红。   但她的小女儿姿态并没有维持太久,而是看着面前的中原天子,见他并不是开玩笑,略微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愿意!”   罗幼度看着面前风姿绰约的姑娘,笑道:“且去新州等我,这仇可不是你一人之事。”   萧胡辇面颊上的粉红似又深了一层,但还是一样,说了一声:“好!”   罗幼度上前走了两步,想靠近一些,与她说说情话。   萧胡辇警惕得连连后退,没有了沉稳,而是惊慌地后退了两步,急道:“哪个……没有,其他的事,妾身……先告退了……”   她慌乱一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连宝剑、铠甲都不要了。   萧胡辇逃出文德殿,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心跳加速面红耳热,暗骂自己一句,暗忖:“陛下贤德,还能白日淫宣不成?跑什么,出息!”   她也不好转身回去了,只能顺势出宫。   罗幼度看着逃跑的萧胡辇,有着小小的失望,嘀咕了一句:“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他挥了挥手让内侍将宝剑、铠甲送过去。   罗幼度并没有在文德殿多待,转移阵地来到了自己处理政务的延和殿,批阅奏章。   这天下未定,罗幼度在勤政上有着历代开国皇帝的风采,从不拉下一份需要他批阅的奏章。   拿着御笔,时而写“可”,时而写下自己的建议,或者直接写一个“否”字,表示自己的不满,让议事厅自己去想去改。   随手拿过一封奏章,罗幼度先是扫了一眼,礼部的折子。   打开细看,却是真腊国王子那派吉郎与孤落支葛安靖利已经抵达汴京,入住四方馆。   “来齐了呀!”   罗幼度将折子放在案几上,提起自己的笔,一挥而就,写下一句话:“明日未时初,接见南海诸国使节。”   四方馆。   那派吉郎一脸疲惫地躺在胡床上,在他身旁的是孤落支葛安靖利。   孤落支是真腊的官名,葛安靖利则是人的名字。   真腊国深受西方天竺文化的影响,他们的制度政策与中原完全不一样。   真腊国又称吴哥王朝,也叫高棉帝国,他们的最高统治者是国王,下设五大臣﹕孤落支、高相凭、婆何多陵、舍摩陵、髯多娄。大臣之下还设有若干臣僚﹐全国各城都派有部帅治理﹐大臣、部帅、臣僚都由王亲国戚充任。   他们的制度是一切以国王为上,国王为国家最高统治者,掌握王国全部地区的人民、水、土地、森林和山脉。   国王将土地分封给属下贵族官吏,而百姓缴纳钱财从贵族官吏手中领取土地,以达到控制全国的目的。   那派吉郎骂骂咧咧地道:“要不是为了王位,这个鬼差事,打死我也不来。”   真腊国分权制度严苛,作为真腊王储,那派吉郎天生就是含金钥匙出生的,这辈子就没吃过什么苦。   葛安靖利地位等同于真腊国的宰相,看着一路颠沛流离的真腊皇储,说道:“吉郎王子,占城已经先我们一步了。我们失去了先手,得弥补回来才是。现在得去拜会礼部的官员,争取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他们为我们说些好话。”   葛安靖利语重心长地说着,眼中充满了焦虑。   真腊国也称为高棉帝国,说起来很威风,南海第一雄主,拥有南部最大的疆域,国势强盛,文化繁荣,王城建筑雄伟,还有闻名的吴哥窟……   但其实所谓的帝国不过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而已。   跟中原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真腊国一直与占城国不对付,双方在边界上摩擦不断。   真腊国这个高棉帝国,一直都没能将占城国如何,反而吃了一点小亏,一直想着找回面子。   直到中原强袭交趾,以摧枯拉朽的架势平定十二使君之乱,整个东南诸国都给吓傻了。   一群互斗的菜鸡突然降临了一头猛虎。   这让菜鸡们怎么玩?   要知道历史上交趾国统一之后,仅交趾一国的实力已经能够吊着捶打占婆、真腊。   现在一个能够一脚踹死交趾的中原成为他们邻邦之后,那感觉如何,无须多言。   东南诸国无不派遣使者北上进贡。   真腊国面对中原,可不敢称呼自己为高棉帝国,老老实实地派出了自己的儿子跟宰相组团北上。   只是那派吉郎娇生惯养,竟然坐不惯船,吐得稀里哗啦,险些昏死过去,只能行陆路北上。   那派吉郎又吃不消赶路,一路过来,颠沛流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葛安靖利又气又是无可奈何。   真腊国现任国王只有那派吉郎一个儿子,根本没得选择,自己未来的国王,再无能混账也得撑着。   那派吉郎苦着脸道:“就不能歇一会儿?”   葛安靖利都要哭了:“吉郎王子,还请以大局为重。”   “好好好!”那派吉郎强撑着从胡床上起来,换上了一套艳丽的衣服。   穿着特点是真腊国的风俗,但面料却来至于江南的丝绸。   他摸着身上的布料,入手柔顺丝滑,感慨道:“要是我身在中原当王子就好了,天天能穿这样的衣服。就是不知道中原天子缺不缺儿子……”   葛安靖利看着一脸享受的那派吉郎,张了张嘴,完全不知说什么。   对于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葛安靖利充满了悲观。   他不敢想象如果中原偏向了占城国,那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高棉帝国,只怕要被一把火,化为灰烬。   那派吉郎抹平了身上的褶皱,说道:“走吧,拜会了礼部的官员,我们去汴京街市。我要买好多好多的瓷器、丝绸、蜀锦、字画,身为真腊王子,就算比不过中原皇帝,怎么样也得享受中原王侯的待遇。”   原本如烂泥一样的那派吉郎突然来了精神。   葛安靖利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葛安靖利以为他们来晚了,在中原的政治场上将会处处受挫。   让他意外的是接待他的礼部官员非常的客气,言谈举止,对他们赞誉有加。   即便是礼部主事的薛居正都红着脸称赞:“那派吉郎是人中龙凤,有卧龙凤雏之姿!”   葛安靖利看着飘飘然的那派吉郎,嘀咕了一句:“是我眼瞎,还是中原人眼瞎?” ##第一百六十七章 布局东南   紫宸殿外。   东南诸国三十余使者齐聚一堂,他们三三两两的分散各处,有的甚至是相互怒视,彼此显然矛盾重重。   一群菜鸡在没猛虎的介入之下,打得很开心。   尤其是占城国跟真腊国。   占城国国王野心极大,不甘于自己的领土狭长一条,对真腊、交趾都存有一定幻想。   但因中原军的出现,占城国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不敢北望,集合举国的力量对付真腊这个高棉帝国。   真腊看似辉煌,却是一个银样镴枪头,在国力人口经济都远胜占城国的情况下,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此刻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彼此都免礼克制,不敢有任何过激之举。   “陛下有请!”   随着内侍的一声呼唤,在紫宸殿外等候的诸国使者依次入内。   这些人在本国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尤其是受天竺文化的影响。东南诸国九成九都信奉种姓制度,天生就高人一等。   但不管他们地位如何,面对高坐上首的罗幼度,都得低着头颅,弯腰行礼:“见过天朝皇帝陛下。”   “平身!”   罗幼度稍微一挥手,说道:“入座。”   看着众人坐定,罗幼度说道:“今日聚会是朕特地为你们安排的,你们尊朝廷为宗主国,朕也应当为你们略尽绵薄之力。免得你们说朕空有宗主国之名,却无宗主国之实。”   他说得理所当然。   下面诸国使节皆忍不住微微色变,心中叫苦。   他们是巴不得罗幼度什么都不管,坐着收钱收贡品就好。   但显然现今的中原天子与唐朝的不一样,唐朝并不重视南方地区,只是象征意义的收着贡品。   而他们面前的这个中原天子,却在南海组建了一支水师,还在交趾组建了一支以越芒人为主的军队。   这一水一陆,足以覆灭南海任何一国。   即便心中不满,也不敢多言,纷纷表示愿听天朝皇帝陛下安排。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李耨副王,朕听说你国国王出兵抢占了真腊国的上丁?可有此事?”   东南诸国除了有国王太子,还有所谓的副王,国王副手之意,通常担任封疆大吏,有仅次于国王的权力。   李耨这个名字很明显是为了迎合中原,给自己取的中原名。   他不敢用罗幼度的罗字为姓,为了彰显高贵,就用了前朝李唐的李姓。   李耨赶忙解释道:“回禀陛下,并非是我占城强取真腊之地,实在是真腊与我国有大仇,二十年前,真腊入侵我占城,还掠夺了我国至宝婆迦婆胝女神神祠金像。占城攻打真腊,只为雪耻,并无其他意思。”   “胡扯!”   真腊王子那派吉郎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明明是你们不讲道义,趁着我水路真腊内乱之际,攻打我国。父王才会决定反击……”   “好了!”   罗幼度一拍案几。   双方立刻噤声。   罗幼度道:“就你们这样追溯过往,是不是要将仇怨说到三五百年以前?实在不行这样,朕给你们划一块地,让你们主正大光明地砍杀,看谁杀得多,看谁杀得狠,彻底了却了仇怨,再来心平气和地谈论?”   李耨、那派吉郎都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   罗幼度接着道:“这样吧,上丁是真腊的领土,占城就不要贪了,将上丁还给真腊。至于婆迦婆胝女神神祠金像,既是占城的国宝,理当为占城所有。”   他看了那派吉郎与葛安靖利一眼。   那派吉郎立刻道:“回国之后,外臣立刻将婆迦婆胝女神神祠金像还给占城。”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朕尊重你们的习俗,会赐你们一尊婆迦婆胝女神像,供你们祭祀。”   那派吉郎、葛安靖利皆大喜过望。   罗幼度对于此次大会下了不少功夫,对于东南诸国了如指掌,他们彼此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充分了解。   他的目的是让东南诸国成为中原的粮仓。   有那兵士,有那恩怨打仗,不如安安分分地种地,然后卖给朝廷。   他将各方恩怨理清,然后给出公允的安排。   不说人人认可,却也符合大众的心理,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不敢。   就如室利佛逝,也就是后来的三佛齐。   室利佛逝是一个信奉大乘佛教的海上强国,势力范围包括马来半岛和巽他群岛的大部分地区,控制诸蕃水道之要冲。   作为东南亚的老牌强国,室利佛逝在南边的影响力极大,尽管这些年实力下滑,却依旧以宗主国的身份掌控者周边的诸多小国。   这是罗幼度不能容忍的,一山不容二虎。   在中原朝廷实力影响范围之内,只能有一个老大。   宗主国只许有一个。   浡泥、彭亨、单马令解除与室利佛逝宗主国的关系,改为向朝廷进贡。   如果没有南海水师,室利佛逝绝不会同意这与他们而言极其过分的条件。   但南海水师的存在,却让室利佛逝打碎了牙齿也得往肚子里吞。   南海水师新建不久,水兵却并非全新募集的新手,而是江南水师、吴越水师、泉漳水师还有南汉水师的精锐组建而成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拥有强大的即战力。   或许对上林仁肇的中原水师略显不足,可欺负东南亚的那些所谓水军,就跟大人打儿子一样。   室利佛逝有一劲敌叫东爪哇,四面环海,经常佯装海盗袭击东南亚诸国。   南海水师的第一战就是他们,坚固大船一冲,直接让他们葬身大海。   因敌人太弱,南海水师甚至不曾上报,只以为是寻常海贼,只是内部做了嘉奖。   直到室利佛逝夏连特拉国王上书感谢,罗幼度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   室利佛逝也因此认识到了南海水师的厉害,不敢多言。   罗幼度看着室利佛逝的使者诸伯夷,说道:“贵国大受海盗袭扰,朕以命海南水师多多留意。只是贵国巨港与朝廷海南岛相隔甚远,无法及时营救。不如这样,你们在沿海口岸租借一地与我南海水军歇息驻扎,便于我南海水军来回巡逻。同样的,朕与南海港口也许你们建立水港,做来回巡逻之用。”   他大义凛然地说道:“这南海诸国也就室利佛逝与朝廷有实力维护南海安稳,贵使觉得如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机智的那派吉郎   罗幼度脸上带着些许莫名笑意,看着脸色复杂的诸伯夷。   占城、真腊、浡泥、彭亨、单马令等国使者皆带着几分焦虑地看着诸伯夷,都期望他能够拒绝。   南海水军驻扎在海南岛已经让他们倍感压力了,如果在室利佛逝建一个水港,那他们真就没有喘息的空间了。   一南一北两个水港,罗虞朝廷直接将整个东南海岸线都掌控于手心之中。   见诸伯夷一时间没有回话,罗幼度很大度地说道:“既然贵使心有疑虑,朕亦不勉强。朕向来都是以德服人,此事作罢……”   听罗幼度如此说来,诸国使者皆松了口气。   可罗幼度话音还未落,诸伯夷的声音却急匆匆地传来。   “陛下等等!”   诸伯夷出列作揖,说道:“并未外臣不愿,而是在考虑将何处借给陛下建造水港更为妥当。”   他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也充满了无奈。   罗幼度派遣水师在马来岛建造水港,对于他们国家来说,确实有一定的威胁。   但是如果没有中原水师,室利佛逝也许会有灭顶之灾。   其中关乎室利佛逝与爪哇国的恩怨。   室利佛逝与中爪哇在百年前非常要好,两个国家都是信仰大乘佛教且相互联姻,一起掌控着东南亚最重要的黄金水道。   但是中爪哇本土的湿婆教推翻夏连特拉家族在中爪哇的统治,建立马塔兰政权。   而中爪哇的夏连特拉王子逃到苏门答腊巨港,意外继承了室利佛逝的王位。   两个国家阴差阳错地就成了死敌,为防止室利佛逝的报复,马塔兰政权将首都从中爪哇迁移到了东爪哇。   原本两国还相安无事,可随着罗幼度的出现,吴越、中原过早地开海运,掀起了蝴蝶效应。   吴越将中原的特产往泉漳海南一卖,盘活了海南诸国的贸易。   室利佛逝也享受到了一定的福利,搬迁至东爪哇的马塔兰政权见此也跟着眼红了,开始与室利佛逝争夺海上贸易。   历史上东爪哇与室利佛逝尽管摩擦不断,但真正大举进攻是在三十年后。   可因蝴蝶效应,东爪哇与室利佛逝已经提前交恶。一方面是在印度洋捣乱,一方面是暗中派遣海盗在南海作恶。   室利佛逝实力衰退严重,面对东爪哇的袭扰,疲于应对。   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再得罪中原朝廷,诸伯夷不敢想象室利佛逝会是什么下场。   从另一个方向来看,中原朝廷在室利佛逝建造一个水师港口驻军,东爪哇的威胁将不复存在。   诸伯夷的感觉便如饮鸩止渴。   面对这种情况,室利佛逝已经不能再惹中原不快了。   一旦中原不带他玩,或者选择东爪哇的马塔兰政权,室利佛逝撑不过几年。   身为棋子,诸伯夷满心无奈。   罗幼度说道:“选址方便可以日后细谈,不必急于一时,你们亦可亲往海南岛选择一地建造水港。”   他并不怕室利佛逝真的选择在海南岛建造水港,就室利佛逝现在的内政,真借给他黄金宝地,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在海外建造军事基地,长期维持军事基地的运作。   再说海南岛的战略价值跟马六甲海峡的黄金水道完全没有可比性。   因此他不担心室利佛逝会在海南岛建设水寨,也相信对方没那胆子与实力。   而他们所处的东方想要掌控海权,必须控制马六甲海峡。   罗幼度目前没有向东扩张的意思,布局东南也是为了真腊、占城诸国的粮食,但并不妨碍他将一个钉子嵌入马六甲海峡。   至于军事基地建造在何处,罗幼度已经有了初步安排:蒲罗中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蒲罗中意为马来半岛末端的岛屿,也就是后世的新加坡……   罗幼度以中原的强势压下了混乱动荡的南海诸国,随即也为他们安排了宴席,送上了中原最好的酒食。   罗幼度瞄了一眼真腊国的王子那派吉郎,对方正一边饮酒,一边大口地吃着小天酥跟羊皮花丝,狼吞虎咽,大块朵颐,笑道:“真腊王子,这酒食如何?”   那派吉郎强行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真是白活了,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好的酒,这辈子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这是炒菜?我们真腊也有,味道差太远了。”   华夏饮食文化博大精深,烧菜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   不过那时候的炒菜没有像样的锅,以那时的冶炼工艺,锻造一口大的薄铁锅,比打造一把宝剑都要困难。   但随着锻造技术的提升,采矿业的提升,现在中原已经开始流行薄铁锅。   富贵人家户户皆有,百姓省吃俭用地攒钱,咬咬牙也能购买得起。   显然在中原都没有普及的玩意,自然没能传到真腊。   真腊所谓的炒食,最多就是用厚铁锅慢慢加热炒个鸡蛋而已。   罗幼度说道:“真腊王子可听过一句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酒便是我中原上千年的名酒汾酒,至于这美食,与我中原的一件器物有关。”   他并没有言明,而是转向室利佛逝的诸伯夷说话去了。   那派吉郎是心痒难耐,但又不敢多问,急得心里痒痒。   第二天,礼部的官员领着那诸国使节在汴京吃喝玩乐,让他们这群生活在东南偏远落后的使节,见识了何为天朝上国的繁华。   尤其是那派吉郎,这个真腊国的王子本就只知吃喝玩乐的庸主。   历史上那派吉郎给单马令的苏耶跋摩篡位,成就了吴哥王朝的巅峰,苏耶跋摩也成为了柬埔寨三神王之一。   那派吉郎大有乐不思蜀的感觉,感受天朝上国的奢靡生活。   到了即将回国的时候,那派吉郎甚至不愿意回国。   这时负责接待他的礼部官员邹玮凝提醒了一句:“王子,我中原缺粮,只要有粮食,可以从中原换取任何物资。王子若是有心,可与我朝廷签订粮食买卖协议。”   那派吉郎瞬间心动,毫不犹豫地道:“就这么定了。”   粮食?   粮食算什么东西?   现在的真腊地域等同后来的柬埔寨、泰国,是东南亚最大的产粮场所,一年三熟……   那派吉郎甚至觉得,拿粮食换高贵的奢侈品,中原怕不是傻得吧?   生怕邹玮凝反悔,拉着他立刻签订合约…… ##第一百六十九章 雍靖   延和殿。   罗幼度听着薛居正的汇报,见那派吉郎迫不及待地与他们签订合约,连价格都没有细细协商就与他们签订了协议,拍腿说道:“如何?朕就说吧,这个真腊王子就是人中龙凤,我朝的卧龙凤雏。”   薛居正这才明白卧龙凤雏是反向的,他带着几分遗憾地说道:“早知真腊王子这般好说话,我们在粮食的定价上可以压一压。”   罗幼度却忙道:“这个不必,做生意不可只考虑自己。让对方些利,对于未来更好。”   对于经商之心得,罗幼度自问在这个时代没有敌手。   在商场上压榨供应商的利润算不上什么高明手段,让几分利,才是长远的获利手段。   那派吉郎此人就是一个沉迷享乐的糊涂蛋,他所求的无非就是享乐。   他喜欢美酒,喜欢华美的衣服,喜欢精美的瓷器,只要是中原的奢侈品,他都喜欢。   如果压榨的厉害,那派吉郎完全可以通过别的手段来获取。   反之给足了对方利润,对方就会觉得有利可图,开垦更多的田地,耕作更多的粮食,并且会吸引其他手工行业的百姓转向耕种田地。   这样中原便能得到更多的粮食,同时真腊手工制造业会跟着衰落。   中原的生活杂货也能顺势销往真腊,形成一个巨大的产业链。   真腊的存亡,无形中也会死死控制在中原手上。   如果真腊的国王高瞻远瞩,此法或许行不通。   就如占城国的李耨副王,还有他们的国王皆有一定的远见,他们愿意与中原互通,也愿意与中原贸易,提升自己的国力,但并不会盲目地依赖中原。   显然那派吉郎就不是一个贤德有远见的王储,至于他的父亲真腊国王也是一个糊涂蛋,并不见得比那派吉郎强到哪里。   不然也不至于让占城欺负,历史上也不会给单马令一个室利佛逝属国的王子篡了国王的位子。   罗幼度对于东南诸国的历史并不熟悉,可对柬埔寨有一定的印象。他有一个客户是柬埔寨的商人,出差柬埔寨的时候,对方特地安排了三日游,其中就有柬埔寨三神王之一的苏耶跋摩一世在吴哥城中心建造的巴云寺。   东南吴哥王朝真正崛起的时候,正是苏耶跋摩一世统治时期,也就是不久的将来。   有那派吉郎这样的王储,未来的国王,给人篡位也不奇怪。   罗幼度念及于此,说道:“薛卿,你吩咐下去,就说那派吉郎是朕的朋友,朕很珍惜与他的友谊。”   保护对方卧龙凤雏,人人有责。   什么神不神王的,胆敢冒头,直接打杀。   真腊未来新王,罗虞朝廷只认那派吉郎。   薛居正作揖应诺,接着说道:“占城国并无任何进展。”   罗幼度遂然道:“占城有自己的想法,便随他去吧。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对于占城国的抗拒,他并不奇怪,也不在意,占城国现在已无外扩空间,等待他们的唯有步入真腊国的后尘。   毕竟人性逐利,真腊国因为种地未来会越来越富,占城国不能抢也不敢抢,眼巴巴地看着真腊纸醉金迷,国王、副王能够守得住底线,其他的贵族面对如此重利,他们守得住?   反正罗幼度是不信的。   真腊日子过得越潇洒,占城的国王就越难作。   要不妥协,要不让贵族推翻,没有别的路可走。   南海诸国终究逃不掉成为罗虞朝廷粮仓的命运。   汇报完了南海诸国的事情,薛居正说起了新年的礼节问题。   “陛下是否还如往年一样,出字谜制作花灯,供给百姓竞猜?”   罗幼度听到这里怔了怔,反应过来:“是哦,最近都在忙云九州与南海诸国的事情,都忘了时辰了。”   这还有半个月,又到新年了。   罗幼度一时感慨,想到距自己登基,不知不觉间,竟已有四个年头。   回顾一下,他这四年里破北汉,取凉陇,平定南方,还收复了定难五州,现今连云九州也归附于朝廷。   功绩不可谓不丰厚。   罗幼度并未沾沾自喜,而是想到了郭荣,想到了自己的老上司,想到了他的那句话“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   细细算来,现在不正是九、十年之间。   “若不是有你打下的根基,罗虞一朝达不到今日的鼎盛……朕没有给你丢脸吧。”   他在心中念了一句。   薛居正并未得到回复,见自己的君上,表情有些怀念复杂,也不说话,静静的待着。   罗幼度回过神来,说道:“当然不变,朕居于皇宫,少有与民同乐的时候。难得有这机会,朕可不想错过。只是花样还得改一改,不能如以往一样。”   第一次上元节,罗幼度创造了灯谜,与汴京百姓一起欢庆节日。   还与符清儿、折赛花、周娥皇一起亲手做了花灯,准备了一些小礼物。   他们并没有提前表露身份,也没有引起恐慌,事后此事才慢慢传开。   结果第二年就有人专门寻找他们的灯谜,好在他们有所防备,并未闹出乱子。   今年如果再跟原来一样,保管出现新的问题。   “细节方面,朕好好想想,回头给你答复。”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薛居正下去了。   想着这些年的征伐,罗幼度提了提神,自语道:“窦仪、韩熙载劝谏的对,是得好好休息了。”   翌日,早朝。   罗幼度接受文武百官参拜之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议事,而是扫了庙堂下的百官一眼,说道:“唐灭以后,礼崩乐坏,华夏大地,征战不休。诸侯割据,外夷入侵,民不聊生。朕得世宗传承,秉其遗志,历时四载,终平天下。虽尚有契丹居于东北,不过苟延残喘而已。为百姓计,且饶他们一时,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   他这话音一落,王溥、魏仁浦、窦仪、韩熙载等人莫不高呼:“陛下圣明!”   连武臣之中,也有部分将官响应。   罗幼度挥了挥手,继续说道:“天下抵定,朝廷也将拥有全新气象,改年号雍靖,昭示天下……”   雍靖雍靖!   雍为文雅大方,靖平定四方秩序安定。   相比激进的崇武,罗幼度更加喜欢儒雅随和的雍靖。   只是当初为了照顾武臣的情绪,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第八卷 来贺 ##第一章 契丹上元节   雍靖元年元月十五日上元节夜。   在这举国欢庆的日子,除了中原,远在东北的契丹上京临潢府也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自耶律德光起,契丹一直以中原正朔自居,节日自然如汉人一样。   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放下一切,放松心情,享受难得的节庆,整个契丹国都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俨然就是一座不夜之城。   相比其他朝代,契丹在对待汉人的态度上是值得说道的。   临潢府上下虽在穿着上能够明显分辨出契丹人、汉人之别,但相互之间,并无隔阂,如同一家。   耶律贤身着白色貂皮大袄,缓步悠悠地走在大街上,对着身旁的护卫说道:“皇城贵是贵气了一些,可相比汉城的气氛,还是汉城有趣一些。”   临潢府是契丹本土兴建的第一座京城,气势雄伟,内分为二城,两城相连为“日”字形。北名皇城,周长十华里,呈六角形,由外城和内城组成。内城是契丹皇宫,外城则是契丹贵族居住之处。   至于汉城,如其名一般,是为了安置汉人特地修建的。   一座临潢府,充分体现了契丹“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的国策。   随着这些年的发展,在临潢府这一亩三分地已经无契丹人与汉人的区别了。   每每节庆时节,契丹人与汉人都会聚在汉城,一起欢庆节日。   护卫看着四周热闹的景象,也为气氛烘托,脸色有些潮红,说道:“就是人太多,不安全。”   耶律贤无所谓的道:“我一介草民,有什么不安全的?”   护卫听着带着几分尴尬地笑了笑。   草民?   耶律贤当然不是草民。   甚至可以说是契丹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当然契丹现在的传承如乱麻一样,谁都可以认为自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包括已经归顺中原的耶律敌烈,以血统论,都说得过去。   耶律贤是前前任契丹皇帝耶律阮的嫡长子。   前任皇帝耶律璟爱喝酒爱熬夜却不喜女色,当了一辈子的皇帝,据说还是个雏,自然没有儿子。   耶律贤被耶律璟养于永兴宫,便是有将之当作继承人培养的意思。   只是现在耶律必摄上位,耶律贤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耶律必摄正当壮年,而且还有子嗣,是正统的太宗系血脉,怎么也轮不到耶律倍一脉的耶律贤。   护卫便是耶律必摄安排,监视耶律贤的,自是听出了耶律贤的话外之音。   耶律贤看着大街之上,往来的契丹士人围绕着一个个的花街猜着灯谜,眼中透着丝丝向往。   灯谜是罗幼度捣鼓出来的东西,这种新奇的趣味游戏,一经问世,即受到了名人效应,这种老少皆宜的游戏,短时间传遍了大江南北。   不少名人雅士参与其中,也令得灯谜的质量水准大幅度提升,增添了不少深度,成为一项雅事。   即便契丹也大受影响,这上元佳节,绑着灯谜的花灯,遍布城中。   契丹百姓也是趋之若鹜。   尤其是契丹的女子比中原更加开放,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吸引了大量的目光。   为了博美人一笑,不少的男性争先表现自己,极其热闹。   “咳咳!”   耶律贤脸色苍白,当年火神淀之乱,他的父母辽世宗与怀节皇后萧撒葛只一并被杀,他是藏在了柴火堆里躲过一劫。   但自身因此受到了惊吓,至此体虚气弱。这寒气入肺,便忍不住咳嗽。   耶律贤为人友善,护卫是耶律必摄的人不假,但对于耶律贤本人很有好感,给他递上了水,说道:“喝点温水吧。”   耶律贤道了声谢,接过暖壶,饮了一个满饱:“走,我们去庙会逛逛,你还没成婚吧,指不定能够遇上心仪的姑娘……”   耶律贤走向了庙会,走马观花地瞧着身旁的一景一物,暗叹了一声,心道:“不知有生之年,自己能否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庙会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   临潢府也不例外,在有心人的配合下,耶律贤轻松地就甩开了护卫。   他挤过人群,悄然步入一栋不起眼的屋舍。   耶律贤这一入屋舍,立时有人迎了上来,老老少少的都有。   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不满十五的青衣少年,惊喜地叫了声:“兄长!来的那么迟,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耶律贤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望向一位四旬中年人,说道:“耶律叔,是否准备妥当?”   中年人名唤耶律颇德,肃然颔首,说道:“随时可以出城。只是,此次西去,路途坎坷凶险。你身子弱,万一支持不住,可是有性命危险。”   耶律贤摇头道:“留在上京城,早晚也是一个死,不如冒险一次。有生之年,能够去中原走上一趟,也不枉此身了。”   他说着,看着耶律颇德,淡淡的说道:“我意已决。”   耶律颇德看着目光决绝的耶律贤,暗叹了一口气,世事无常。   其实在他心里耶律贤才是契丹王位的最佳人选。   仁德沉稳,富有远见,但是韩家策划的弑君案,打破了一切。   耶律颇德是契丹朝的老人,弱冠之年就跟随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左右,充当护卫。   耶律阿保机见耶律颇德第一眼的时候,就称赞他“是子风骨异常儿,必为国器。”   耶律颇德也没有辜负耶律阿保机的期许,治军有声,战功彪炳。   不过耶律必摄篡位以后,文治方面重用以韩家为首的汉人,军事一方提拔重用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后起将官,以为心腹,对于耶律颇德这样受到耶律璟信任的老将怀有一定的偏见,不敢重用。   耶律颇德性格刚直,受到不公的待遇,心情憋闷。   听得萧思温的女儿在张家口高举为父报仇的义旗,招募契丹归附,想着耶律璟的器重,自己这些年的憋闷,略微心动。   不过心动是一回事,敢不敢动,是另外一回事。   促使耶律颇德下定决心的正是耶律贤。   耶律颇德受过契丹世宗耶律阮的恩惠,对于耶律贤很是照顾。   耶律贤看出了耶律颇德的心意,直言不讳地道:“契丹国不可救,民可救。能救契丹者,唯萧胡辇尔。” ##第二章 罗天子爱民   契丹上京皇宫!   临潢府的百姓在欢庆节日。   身为东契丹的皇帝,耶律必摄却有些寝食难安。   契丹在其他方面,可谓一帆风顺,唯独在西线,在面对罗虞朝廷时,却处处受制。   先是耶律敌烈领云九州归顺,使得契丹战略受制,其次是耶律罨撒葛与兀氏乞儿入寇中京大定府。   最让人头痛的是萧胡辇的出现……   耶律必摄完全不知道萧胡辇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他却清楚萧胡辇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对于耶律皇族来说,萧家后族是一大威胁。   但事实上如果没有萧家后族,耶律皇族撑不到现在。   契丹从游牧部落转为一个帝国,用一句很形象的话来形容就是步子迈得太大,扯着了蛋。   时代在进步,游牧民族也一样。   游牧民族自突厥起,就有成立国家的迹象。   在契丹这里正式转型,但是契丹部落固有的制度,还是给昔年的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三次诸弟之乱便是制度冲突的结果,耶律阿保机为了巩固自己的位子,强行抬起了萧家,来压制耶律皇族。   萧家也因此成为了能够与耶律皇族抗衡的存在。   在契丹并没有任何规矩,当皇帝一定要取契丹萧氏为后。   而是不娶萧家为后,皇帝就坐不稳。   萧思温的死是耶律必摄政治场上最大的污点,也是因此,他一直不敢重用萧家拔里氏,尤其是萧思温一脉。   但拔里氏的势力太过庞大,契丹立国二十一功臣,拔里氏就占据了六席之地,其中还包括萧阿古只、萧敌鲁,这手、耳的存在。   耶律阿保机喜欢将自己的心腹比喻为自己的一个器官,萧阿古只是耳朵,萧敌鲁则是手。   耶律必摄一直以为只要压下萧思温一脉,重用其他萧家人,即可免去危害。   萧胡辇的出现,却无疑给了萧家另外一个选择。   耶律必摄面对萧胡辇,不敢有半点大意,不得不放下身段去拉拢萧家,暗地里防备萧家人叛逃。   “陛下!阿古伯求见……”   耶律必摄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阿古伯是谁。   细细一想,才记起原来是耶律贤的侍卫。   耶律贤一直给耶律璟养在宫里,手上并没有实权,但他是耶律阮的嫡子又是耶律璟指定的继承人,起初还是管得极严,衣食住行都会过问。   直至后来,发现对方就是一个酷爱汉文化的书呆子,渐渐放松了警惕,不再过问了,只是安排护卫监视。   耶律必摄心中涌现不祥的预感,忙道:“快,让他进来。”   阿古伯一脸惶恐,跪伏在耶律必摄面前,说道:“陛下,耶律贤不见了!”   耶律必摄怒说道:“什么叫不见了?”   阿古伯道:“今日上元节,耶律贤领着小人逛庙会。庙里举办一个活动,涌入了一群人,将我们冲散了,找了许久,都没寻到。”   耶律必摄强压下心中不安,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去找?”   耶律贤无兵无权,耶律必摄并不在意。他刚继位的时候,还忌惮一二,现在他已经笼络了一批心腹,他也没有前两任皇帝喜欢狩猎冒进的习惯。   连续两任皇帝死于暗杀,耶律必摄当然防着这一招,并没有将耶律贤放在心上。   只是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陛下!耶律颇德领着家眷出城去了!”   耶律必摄巨震,脑袋嗡嗡直响,他对于萧家是千防万防,可怎么也想不到叛逃的不是萧家,而是耶律家。   耶律颇德并非耶律皇族人,可他的耶律姓氏是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赏赐的,在契丹有很大的影响力,他手上握有契丹六院部之一舍利袅古直部,是契丹的核心部落。   耶律颇德叛逃,对于他的影响,无比巨大。   “快!快派耶律贤适追击!”   耶律必摄森然怒喝:“告诉他,能劝则,劝不住,杀之,绝不可让他跑往中原。”   他气恼地来回走了两步,下令道:“快,快去将于越、殿中侍御使请来。”   于越是耶律屋质,殿中侍御使则是韩德让。   不多时,耶律屋质、韩德让齐聚皇宫。   听到耶律颇德叛逃以及耶律贤、耶律只没失踪的消息。   两人瞬间明白,他们一起走了。   耶律屋质深皱着眉头。   韩德让则脸色有些古怪。   自耶律璟中罗幼度反间计杀害韩匡嗣以后,他们韩家表面屈从耶律璟,暗地里却联系契丹汉臣反耶律璟。   耶律璟本就不得人心,兼之中原发展势头极好。   他们这些契丹化的汉人深知中原人对待奸细的手段,继续让耶律璟当这皇帝,契丹灭亡之日,就是他们覆灭之时。   面对这种局势,韩家领衔的契丹汉臣集团很快达成一致,开始商讨扶持谁当下一任皇帝。   当时郭袭就推荐耶律贤,再三举荐耶律贤,说他仁德多谋,沉稳大度有明君之相。   但因年纪问题,最终选择了耶律必摄。   耶律必摄也是一位英主,若无中原再三压迫,韩德让相信契丹远比现在更加强大,远胜耶律璟这位睡皇帝。   耶律必摄唯一不足的地方便是他的胸襟,对于冒犯他的人不敢重用也不愿意重用。   萧家如是,耶律颇德这类旧时代的功勋亦是如是。   耶律贤是不是比耶律必摄更加适合?   韩德让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好笑的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   耶律屋质已经提出了拦截之法。   韩德让见耶律屋质说完,一脸凝重的说道:“陛下,臣察觉现在有一事需要注意。”   耶律必摄道:“说。”   韩德让说道:“臣今日亦逛了逛上元节,发现我临潢府汉风之盛行,远胜以往。”   耶律屋质眯眼看着韩德让,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其实他也发现了,只是不能说。   耶律必摄器重汉臣,如果贸然提出来,会引发契丹与汉人的对立。   耶律屋质清楚汉臣的行政能力,要胜过他们契丹人许多,故而不好多言。   耶律必摄也奇怪道:“这有何不对?”   即便是契丹皇帝,他也懂得一个道理。   汉文化远胜他们契丹。   韩德让沉声道:“花灯暂且不说,这个灯谜是南朝皇帝弄出来的,现今临潢府满街都是灯谜。百姓或不敢多言,但此情此景却给臣一个‘罗天子爱民’的感觉。” ##第三章 文化入侵   耶律必摄眼中瞳孔一缩,他深居宫中,对于民间这种琐事,并不知情,听韩德让如此说来,内心却是一颤。   当了契丹皇帝多年,耶律必摄除了内斗掌权,最头疼的就是契丹、汉人之争。   现在很多契丹人都在抱怨他这个契丹皇帝胳膊肘往外拐,喜欢用汉人,不喜用他们契丹人;喜欢新人,不喜欢用旧人。   耶律必摄是有苦难言,如果可以,谁不愿意用本族人,但本族人,能用吗?   一个个大老粗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让他们放下刀子,治世安民,有几个能胜任的?   且不说耶律必摄是在汉臣的支持下登上地位的,仅以能力而言,韩匡嗣、高勋、赵匡义、郭袭、刘景这些人物,就不是一般契丹人能够相比的。   重用汉人无可避免地令得汉人的地位取得了一定的提升。   兼之汉人在手工业、农业、商贸、文化上特有的天赋,已经渐渐有了一种喧宾夺主的趋势。   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当年颁布契丹治契丹,汉人治汉人的政策,是为了防止契丹欺负汉人。   现在情况反转,倒像是为了防止契丹给汉人同化的感觉。   就拿最基本的文字来说,耶律阿保机命人创契丹文字,文书皆以两种文字为主。可在民间,谁去用契丹文字?   临时临急编写的三千契丹文字,哪里比得上华夏几千年衍生的文化?   最搞笑的就是名动天下的契丹大儒耶律楚材,他就不懂契丹文。   耶律必摄与耶律贤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耶律贤是真的喜欢汉人文化,愿意接受汉人文化。   而耶律必摄并未受到汉文化的熏陶,重用汉人只是为了政治需要。   这一听汉文化再念罗幼度的好,心里顿时觉得极不舒服,眉头紧皱:“南贼这是想用文化蛊惑我朝百姓?”   耶律必摄如他父亲耶律德光一样,将自己视为中原正朔。   罗幼度在他眼中不过是窃据中原的贼子。   韩德让神情复杂的颔首道:“十之八九……南朝皇帝手段,实在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韩德让得知中原打算休养生息的时候,心底是松了口气。   罗幼度的强势,逼迫的他们透不过气来。   现在他们正在围攻平壤,万一中原不依常理出牌,他们契丹将陷入两线作战的局面。   可随即他们便发现自己想多了,中原是休养生息不假,但给他们制造的麻烦却一点也不小。   萧胡辇是其一,文化入侵又是其一。   不只是灯谜,还有李煜的词,韩熙载的诗,张齐贤的散文,还有中原朝廷命江东二徐徐铉、徐锴编写的《说文解字》,这一切都在东契丹境内的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以及东丹四处汉人聚集的地方流传。   韩德让对此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徐铉、徐锴的《说文解字》、张齐贤的散文这些可以从书本上压制。   但是李煜的词,韩熙载的诗根本封不住。   这诗句字数本就少,两人皆是天下奇才,尤其是李煜。他的经典词作,脍炙人口,令人向往。   这文化的压制,让契丹士林生出了自卑的感觉,对于中原充满了向往。   韩德让不敢想象,照着事态发展下去,他们契丹会出多少辽奸?   韩德让早发现了情况不对,一直不敢说。   这就是一个阳谋。   现在不是先秦的愚民时代,即便是契丹大部分人也有自己的思想,何况是开智更早的汉人?   你要限制汉文化的传播,必定会形成压迫。   结果不是反抗就是埋下后患。   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形成民族的文化自信,但更中原比文化底蕴?   怎么可能?   这就是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   今年上元节,韩德让发现灯谜遍布上京。   据他了解,灯谜这东西是罗幼度在两年前弄出来的。   今年正好是第三年,能否传遍中原都不好说,传播到上京?   这不是有心为之都有鬼了。   到了现今这一步,他不得不向耶律必摄汇报真实情况。   ……   奉命追击耶律贤、耶律颇德的契丹将领叫耶律贤适。   此刻耶律贤适追寻着耶律贤、耶律颇德的踪迹,脸庞紧绷,神情复杂。   他是前于越耶律鲁不古之子,是契丹现今少有的文武双全的人物,但为人低调不显其能其名,乐于静退,游猎自娱,在契丹二代中是一股清流。   最早发现耶律贤适能力的正是耶律贤。   在耶律璟担任皇帝的时候,契丹上下官员皆贬低耶律贤适不合群,才能平庸,有愧于耶律鲁不古,虎父犬子之代表。   耶律贤却发现了耶律贤适内慧其中,与之交好。   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耶律贤适甚至劝说耶律贤,不要跟自己走得太近,免得引得耶律璟的怀疑,显然动了保全耶律贤,辅佐他的心思。   只是后来契丹政变,耶律必摄即位,二把手于越耶律屋质发现了耶律贤适的能力,对耶律必摄举荐“是人当国,天下幸甚。”   耶律必摄委以重任,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负责南征北战,而耶律贤适统兵拱卫上京。   这一连串变故下来,耶律贤已经无望成为契丹之主了。   耶律贤适只能将念头藏于心中。   感受着刺骨的寒风剐过脸颊,耶律贤适心头一颤,脑海中生出一念:“贤宁自幼体弱,一至冬季,便咳嗽不止。我追得如此急,他会不会撑不住?”   此念一出,想过三日前,与耶律贤的意外相逢。   两人都是绝顶聪慧的人物,都为各自考虑,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耶律贤适依稀记得耶律贤念了一首李煜的词,感慨万千地说道:“我自幼染疾,天生短命。此身别无所求,只想去汴京看一看,亲自体会书中那万国来朝之景象。”   耶律贤适道:“可是,南朝是我们的敌人啊!”   耶律贤哂然一笑道:“那是你心太小了!在我看来,我契丹是正朔,南朝也是正朔,就看谁吞并了谁。作为契丹人,我何尝不想见到契丹饮马长江黄河?只是南朝天子的心胸气度,更甚我们的天子。现在局势,又何必自欺欺人?我身份特殊,在契丹只能碌碌无为,受病魔折腾而死,不如寻个机会去中原看一看。”   耶律贤适念及于此,破口大骂:“混蛋!计划好的!” ##第四章 救援   炭山。   北风萧瑟,一支由汉人组成的军队,将一股千余人的部队包围。   耶律颇德脸色刚毅,看着四方皆是汉人兵士,心中生出一股荒唐的感觉。   自己身为契丹人,却想着归顺中原汉人。   而原本身为汉人的兵士,却一路拦截自己归汉。   高勋脸色凝重的看着耶律颇德,上前了五十余步,高呼道:“兀古邻兄弟,汝身为契丹人,何故背弃契丹?”   耶律颇德折断自己肩膀上的箭杆,反问道:“鼎臣兄,身为汉人,又何故背弃汉人?”   高勋是后晋北平王高信韬之子,性情通达敏捷,与杜重威投降辽朝。他喜好结交权贵,又能勤劳办事,深受契丹皇帝信任,受封赵王爵位,总理汉军事务,现在担任中京留守,负责大定府一切事务。   两人都是耶律德光时期的老人,还曾并肩作战过,很是熟悉。   高勋一时语塞,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有令,若兀古邻兄弟能够及时回头,既往不咎。你已陷入包围,无生路可走,何必丢了性命?”   耶律必摄的命令是格杀勿论。   但高勋却不敢草率动手。   耶律颇德是契丹将门,最早的耶律斜涅赤是跟随耶律阿保机的心腹大将,掌管腹心部,兄弟耶律老古也是佐命功臣。   高勋为人圆滑,深知自己真杀了耶律颇德,哪怕道理上过得去,契丹军方的那群老人亦饶不得他。   耶律颇德瞠目喝道:“我耶律颇德跟随太祖至今,历经大小战役上百,岂是惧死之辈?耶律必摄弑君在前,排斥我等老臣在后,还想瓜分我舍利袅古直给耶律斜轸。真以为他是太祖、太宗不成?我舍利袅古直是跟随太祖皇帝一起南征北战的六部之一,焉能受如此羞辱?今日落入你手,要杀便杀,想要我投降,你高勋还不配。”   高勋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猛地一挥手,切齿道:“上!”   杀了耶律颇德会有影响,让他跑了,影响更大。   随着高勋一声令下,本就将耶律颇德包围的兵士,蜂拥上前。   耶律颇德从容地从马囊上取过酒壶,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举着狼牙棒高呼:“舍利袅古直的勇士们,今日一仗,唯死而已!随我杀个痛快!”   在耶律贤适的放海之下,他们成功冲出了上京。   但中京大定府却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沿途遇到了凶狠的阻截。   耶律颇德、耶律贤经过商议,虚晃一招,明里沿着漠北绕过大定府的包围圈,去张家口,暗中却转移走近路去古北口,在途中再次转向跳过包围圈,依旧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这一出其不意的转变,给他们争取到了两天的时间。   他们这一折腾,固然摆脱了大批追兵,却也让自己更加疲累。   耶律贤本就体弱,经过这一番折腾,更是无力骑乘,全靠他人带着跑。   耶律颇德不得已亲自断后,让人护送族人与耶律贤继续逃命。   耶律颇德选择留下来殿后,便没有苟活的念头,直接对着高勋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他就着一股酒劲,大声呼喊着开始了冲锋。积蓄已久的精力和怒气对着面前的敌人迎面劈去。   狼牙棒的构造毫无特点美观,但威力之强,却少有兵器能够与之相较。   既有尖刺的穿透性,还有重兵器的力量。   一棒子下去,最前边的一名兵士,半个脑袋都没了。   尖刺穿透皮盔,从太阳穴透入,重击打碎了脑骨,场面极其血腥。   耶律颇德飞速向前冲杀,没人是他一合的对手,战马踏过无数的尸体。   看着已经后退的高勋,耶律颇德回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哀痛,跟随他征战多年的族人,这一次却没有跟上他的脚步。   契丹汉兵分割包围了疲惫松散的族人,将他们一团团、一块块地屠戮。   耶律颇德怒吼一声,调转马头向后杀去。   便在这时,契丹汉兵突然一阵动乱。   耶律颇德顿时感觉压力大减,隐约间他听到了西方传来了呼喝喊杀之声。   耶律颇德精神大振,高声道:“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他不知疲倦地大呼酣战,孤身一骑突破层层契丹汉军,对着身陷重围的兵士高呼道:“援兵来了,还能动的,跟我救出族人与援兵汇合。”   赶来支援的正是在张家口高举大旗的萧胡辇。   萧胡辇举着萧家大旗,很快就招募了千余帐的契丹人。   当然他们未必是响应萧胡辇的号召,只是北方苦寒,无以为继,萧家在契丹名声极好,前来投奔,能够混个温饱。   但这一切萧胡辇都不在意,来了就是劳力就是兵源。   吃了中原的粮,接受了萧胡辇的安排调度,想走就不容易了。   耶律贤这位历史上契丹的中兴之主,即便抛开契丹皇帝的身份,也是一位了得的能人。   除了说服耶律贤适手下留情以外,还事先联系了萧胡辇。   萧胡辇在确定耶律贤真心来归之后,果断地领着萧挞凛冲入契丹的中京大定府营救殿后的耶律颇德。   萧胡辇手中的主力是三千萧家族人,罗幼度特别给予了他们两千锁子甲以及配套复合马弓,同时还有一千套镶嵌铁片的札甲。   此番待遇,仅次于禁军与杨业的静塞军了。   契丹人的特点是弓马娴熟,他们不善于正面突杀,以骑射为上。   锁子甲能够有效地防止远程弓箭,且轻巧灵便,很适合骑射部队装备。   令辅以一千突骑兵,只要不跟契丹的铁鹞子、铁林军对上,在装备上不会吃亏。   在新式装备的加持下,萧胡辇、萧挞凛这一对历史上为契丹征服整个漠北,打得蒙古臣服的组合,首次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萧挞凛领着轻骑兵对着契丹汉军一通射击,萧胡辇身着罗幼度赠送的红色铠甲,如风一般卷过战场,领着突骑兵破入为萧挞凛射乱的兵丛中去。   同一时间,耶律颇德不知突破了多少重围,斩杀了多少敌人,由孤单单的自己一个人,逐渐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了一群……   成功与萧胡辇、萧挞凛会合一处。 ##第五章 耶律贤   当耶律贤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陌生之地,明亮宽敞的房间,自身躺在火炕之上,全身上下暖乎乎的,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气。   他想给自己倒杯水,疲惫羸弱的身子好似千斤重,动弹不得。   他制造的动静提醒了在角落假寐的侍从女里。   女里赶忙快步递上一杯温水。   耶律贤沙哑着说道:“这是新州武城?”   武城即是张家口,契丹与中原的叫法不一样。   耶律贤依稀记得耶律颇德拼死殿后,自己在女里的护卫下向西逃窜,然后遇到了萧胡辇、萧挞凛的救援部队。   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想到耶律颇德,加问了一句:“耶律叔如何了?”   女里见耶律贤并无异样,庆幸回道:“耶律大王只是受了几处创伤,并无大碍。反倒是公子,昏迷了足足三日,可将大王与小人急坏了。”   耶律贤轻笑一声:“无妨,都是老毛病,休息几天就好。”   他说着又迷迷瞪瞪地睡去了。   一连两天,耶律贤都在时昏时醒之中,醒了就喝药喝粥。   直至第三日,方能下床行走。   也在这一日,耶律贤见到了将东契丹闹得鸡犬不宁的萧胡辇。   萧胡辇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耶律贤看了忍不住赞叹一句:“萧家女子,果然名不虚传。”   契丹立国不久,也就几代萧后,但从最初的断腕太后述律平、萧温、萧撒葛只皆是不俗。   现在看着萧胡辇,耶律贤也忍不住感慨。   萧胡辇也道:“你也是老样子,羔羊都比你健壮,跟小鸡似的。”   她顿了顿道:“弱鸡!原来这词是这么来的!”   她自然认识耶律贤。   身为萧家直系血脉,未来的夫婿注定是耶律皇族,而且是前几顺位的继承人。   如果不是耶律必摄篡位,她们三姐妹必然会有一个成为耶律贤的王妃。   耶律贤气量极大,并不生气,只是笑道:“中原罗天子如何?”   萧胡辇经此猝不及防的一问,脸上飘起一抹羞意,说道:“很,很好呀。”   耶律贤心领神会,打趣道:“能够驯服契丹最美的雌鹰,真的很好……咳咳……”   萧胡辇在屋子中间的桌子旁坐下,强行转移话题,说道:“耶律大王来投,我不意外。耶律必摄对于老臣的忌惮明眼可见,你来了,我很意外。我记得爹说漏过嘴,说你野心不小,契丹或许会在你手上兴盛,家父对你可是有一定期许的。”   耶律贤眼眸中透着几分伤感。   契丹的承袭制度极其混乱,但他确实是明面上的太子人选。   如果不是因为罗幼度的出现,引发蝴蝶效应,耶律贤继位登基将会水到渠成。   耶律贤略带苦笑着说道:“时不在我,何必强求。”他顿了顿说道:“不可否认,耶律叔父这个皇帝干得确实不错。”   “哼!”   萧胡辇不屑一顾道:“就他?”   对于杀父仇人,萧胡辇自然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耶律贤笑道:“当然,跟你心里的那个确实没得比。”   萧胡辇强调道:“是差远了!”   耶律贤点头说道:“在下并未见过罗天子,但对于他的手段,已经领教多时,深有体会。这两国争锋,除了经济军事以外,罗天子的各种弱敌攻心手段,当真让人防不胜防。在下好歹是契丹王子,都对中原文化充满了向往。何况是他人?契丹朝廷若不做出反应,必将大祸临头。可他们一旦做出反应,将会制造恐慌,甚至出现酷吏,整治舆论,伤害朝廷威严。不管怎么选,最后都会造成内部不稳。”   萧胡辇听的莫名所以,但她能够总结这段话的意思:左右不过是自己男人牛逼,这就够了。   萧胡辇心情愉悦,说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就你这身板,怎么样也上不了战场,我这不养闲人。”   耶律贤道:“萧大娘子军中就不需要文人吗?不才,文笔不差,术数也有一定水平。中原的乘除法了然于胸,当一文员,自问还是能够胜任的。”   “不要!”萧胡辇摇头道:“你这人我看不透,不敢用。谁知道你心底打什么鬼主意。”   耶律贤掩嘴咳了咳,说道:“如此,便劳烦萧大娘子将在下送往汴京吧,看看罗天子敢不敢收留在下……”   萧胡辇起身道:“就这么定了,你养好了身体,我派人送你去汴京。”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胡辇出了驿站,来到自己的住处,给罗幼度写了一封信,信中将耶律贤的身份情况详细说明,命人快马送往汴京。   罗幼度给了萧胡辇直达天听的权力。   毕竟订下了盟约,往来书信少不了你侬我侬,怎么能够让议政厅的官员查阅?   公然虐狗,有伤风化。   罗幼度收到信件的时候,正在批阅凉州、陇右、河湟的年终总结报告。   这是地方政府全年的行政成果,由地方一把手负责总结入档案。   全国州府都会有类似的总结,这些总结也将会是吏部统计官员功绩,安排升迁的资料之一。   当然不排除有人胆大妄为虚报实情。这时朝廷的监察御史将会派上用场。   朝廷每年都会不定时地安排监察御史做区域明察暗访,检查官员风评。   武德司也会根据罗幼度的心血来潮,随机而动。   在吏治这方面,罗幼度向来抓得很紧。   他信奉高薪养廉的政策,朝廷官员只有囊中有钱,才不会去贪小便宜。   这不贪小便宜,就不会越陷越深,导致贪大便宜,从而成为祸害百姓的贪官。   当然这种方式只能做到尽量避免,而无法完全杜绝。   历朝历代就不存在完全清廉的朝廷,只是多少罢了。   但在俸禄足够的情况下,还贪得无厌的谋取私利,对于这种人,罗幼度是从不姑息的。   交趾缺人口,情况稍微恶劣的,都往交趾丢,废物利用。   “陛下,这是萧将军送来的密信。”   罗幼度脸上挂着几许笑意,萧胡辇在北边干得不错,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得写封肉麻的信鼓励鼓励。   他随手打开了信,看着信中耶律贤来投,眨巴了几下眼睛。 ##第六章 政治战略   这耶律贤,是那个耶律贤吗?   罗幼度有些不可置信,继续看下去。   很快就从信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契丹世宗耶律阮的儿子,前皇帝耶律璟定下的皇储。   这身份,没错了。   历史上契丹的中兴之主,冒着生命的风险前来投效。   这蝴蝶效应,有点可怕。   罗幼度看着萧胡辇信中最后表示耶律贤愿意南下拜见,问他是否同意。   罗幼度想都没想,便在心里应诺下来。   别说这个耶律贤,即便是历史上那个契丹的中兴之主耶律贤,又能如何?   左右都将臣服在自己脚下,提前见一见,有何不可。   在萧胡辇的信中也介绍了耶律颇德,表明了他的身份。   契丹的多朝元老,为契丹立下汗马功劳,给册封为大王的好人物。   “看来,契丹新老大臣之间的问题,可比想象中的严重。”   罗幼度轻声自语,之前没有察觉是因为没有导火索。   萧胡辇的出现,就是点燃这问题的导火索。   “也许这就是耶律必摄跟耶律贤的差距吧。只是可惜了……计划得改一改了。”   耶律必摄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确实比睡皇帝耶律璟强,称得上一句有为之君。只是或许因为得位不正,对于老臣不够包容。   而耶律贤比耶律必摄更喜欢汉文化,对于汉臣的器重更甚,汉化得更加彻底,同时他对老臣的包容忍让,也赢得了老臣的信任,为契丹的崛起打下了基础。   罗幼度深知消耗民力的危害,耐着性子发展民生,停止征伐。   可对于东契丹的政治谋略却不曾半点松懈。   最后一个后世人,对敌国压迫的政治手段见过不少,学以致用。   文化侵略只是表面,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将耶律贤推出来。   依照他的原定计划,耶律贤将会成为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东契丹内部暗流涌动,耶律必摄得位不正,又大幅度重用汉臣提拔后起之秀。   如此作法,必然会惹怒跟着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南征北战的老将,心存不满必不可少。   耶律贤的身份能力比之耶律必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汉文化的入侵,将会进一步激化契丹人与汉人的对立。   契丹老臣与汉臣之间的矛盾,将会难以遏制。   这个时候耶律贤必然会成为契丹老臣对抗耶律必摄最大的筹码。   从历史表现来看,罗幼度个人觉得,耶律贤的能力要胜过耶律必摄一筹。   但是耶律必摄抢得了先手,占据了先机,耶律贤想要领着一群老臣,对抗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外加韩德让这样的组合配置,想要取胜,并不容易。   可耶律必摄想要赢耶律贤,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热火朝天,自己恢复元气之后,便能更加轻松惬意地杀到上京雪耻。   而今耶律贤却跳出了计划,跟着耶律颇德来到了中原。   这一下可将罗幼度最终的目的打乱了。   除了耶律贤,罗幼度想不到现在的契丹,还有谁能够跟耶律必摄一教高下。   罗幼度轻轻地捋着小胡子,并没有纠结最终计划胎死腹中。   这国与国之间的权谋比斗,任何计划都可能出现意外。   纠结变故,不如研究怎么改变计划,以获得变故后的最大利益。   罗幼度让人叫来了赵普、韩微、郭无为,与他们做细节上的商议。   至于卢多逊,罗幼度依然将他丢在太原,并没有立即召回。   以卢多逊的能力,确实能够在关键时候,助他良多。   但他为了提前入相,算计薛居正是罗幼度不能忍的。   此番罗幼度便是要好好敲打他一番。   卢多逊是个人才,但这天下离了谁都不会停。   小打小闹的争锋,可以接受。   罗幼度反而乐意见此景象,可凡事都有底线,越了底线,动摇了国本,就是不行。   这一点赵普就做得极好,他几次整人都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瞒过了罗幼度,他会将之视为罗幼度大度不与之计较,没瞒过也不会受重罚,因为没有过界。   有些时候,罗幼度莫名发现赵普突然低调乖巧了,便会反向地知道这货又干了什么坏事,从而抓到他的把柄。   心情好的时候,不予理会,心情不好,打几下板子,赵普会配合的撅起屁股。   只要赵普不放大错,就凭他平日表现,罗幼度真不舍得重罚于他。   一行人在针对契丹的政治战略上做了略微修整,少了耶律贤的存在,可文化入侵渗透还是可行的。   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即便是未来,覆灭契丹之后,也能通过文化来获取民心。   踏进了慈明殿,罗幼度立刻瞧见萧绰抱着一个小孩,逗着他玩,而折赛花也抱着一个婴儿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几分羡慕的微笑。   见罗幼度入内,两人一并上前行礼。   “见过陛下!”   罗幼度扶起了折赛花,伸手摸了摸萧绰的脑袋。   关于萧胡辇的事情,罗幼度并没有瞒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等人,她们几人也有心理准备。   女人的直觉还是很厉害的。   知道萧绰作为人质留在了汴京,符清儿大感心疼,时不时地就召她入宫,加上跟周娥皇学习音律,小姑娘入宫的次数远胜从前。   这见得多了,罗幼度与之也熟悉了。   萧绰很懂事,很得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花蕊夫人的喜欢,甚至于皇甫秀都对之另眼相看。   折赛花又生了一个儿子,两个胖小子特别能闹。   萧绰居然还有一手带娃本事,抱着小家伙能够短时间里让他止哭。   罗幼度这个父亲都做不到。   看着乖巧可爱的萧绰,罗幼度想到了历史上她的丈夫耶律贤,问道:“燕燕可知道耶律贤?”   萧绰一脸茫然道:“耶律贤是谁?”   萧绰还未开智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到了幽州,自然不可能知道上京的耶律贤。   罗幼度随意一笑,说道:“没事,只是问问。”   看着脸上带着甜甜笑脸的小丫头,罗幼度心想:“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也不能便宜那坏事的耶律贤。”   脑中甚至筹谋想着,自己要不要从大臣闺女里,点兵点将给耶律贤找个老婆,以彰显中原天子的气度! ##第七章 萧绰荐才   罗幼度与折赛花闲聊。   折赛花说着他收到的家书:“爹爹说御卿年少,已有折家儿郎的风采,已经开始骑马习战。折家又将多一位能够为国精忠效力的好人物。”   罗幼度当然知道折赛花说的是谁,大名鼎鼎的折家三代,折御卿。   折家的传奇始于折从阮,但折家将的起源由折御卿开始。   折从阮与折德扆皆属于五代十国,并不算在宋朝将门之中。   折家将自折御卿起,东御契丹,西防西夏,为大宋护卫边陲上百年之久。   说一声壮烈毫不为过,其中尤数折御卿最为可惜。不到弱冠之年,就担起了府谷的重任,二十一岁就为宋朝攻伐北汉立下汗马功劳。随后契丹三路伐宋,折御卿在新泽寨击败西路军,擒契丹酋长百余人。之后的雪子河汊之战,是折御卿生涯的巅峰之战,打的契丹大将韩德威,哭爹喊娘,仅首级就收缴了五千,契丹将号突厥太尉、司徒、舍利死者二十余人,韩德威仅以身免。   此战过后,折御卿积劳成疾。   韩德威得知后,卷土重来。   折御卿带病出征,契丹人听到折御卿亲至,数以万计的契丹兵吓得一哄而散,不敢再战。   折御卿吓退契丹大军后不久,便死在了军中,不过三十余岁。   如果不是高粱河惨败,西线压力落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身上,折御卿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   罗幼度想着历史上的折御卿颇为感慨,但念及再过十年,朝廷又将有一员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横空出世,便觉得兴奋,说道:“朕有一种预感,朕的这个小舅子一定会成为我朝卫霍,若想岳丈、大小舅子,可让他们来汴京住上几天。他们守了多年的府谷,也该放松放松了。”   定难军的覆灭,云九州的归附,府谷已经不再是战场最前线。   现在府谷的任务以护卫军马场以及支援云九州为主。   折赛花忙点着头,她确实有些想家人了。   萧绰一边逗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偷听两人的说话,听到罗幼度称赞折御卿,忽然想到自己看报时,看到罗幼度发表的求才政令,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小宝宝不许哭哦,哭了,黑大虫会来将你叼走的呦。”   罗幼度听得好笑,说道:“燕燕也听过李重进的名号?”   李重进的外号叫黑大王,张永德将之改为黑大虫。   不过罗幼度可不记得李重进干了什么让少儿止啼的事情。   萧绰带着疑惑的眼睛,说道:“李重进是谁?他也叫黑大虫?”   罗幼度奇道:“那你这黑大虫叫谁?”   萧绰说道:“尹继伦,一个长得很凶很凶的人,他家住在书塾旁边。他在门口的时候,我们都不敢过,周家姐姐给他取了黑大虫的绰号。”她顿了顿说道:“不过先生说尹家的长公子胆大心细,武艺超群,有名将之器。让我们不要怕他……”   罗幼度听到尹继伦这名字有些耳熟,细细想来,双手不由自主地合在了一处,原来是他。   尹继伦的平生事迹,他记不清了,但是他在徐河之战中,与李继隆一起击溃了不可一世的契丹名将耶律休哥,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耶律休哥想来是宋朝的苦主,高粱河车神的大名,便拜他所赐。   能够在战场上击败耶律休哥,尹继伦显然不简单。   李继隆现在十五上下,正在凉州跟着他父亲锻炼。   罗幼度打算过个几年,将他调到身旁重用。这尹继伦不知,多少岁了?   他这爱才之心一起,也不管萧绰年岁,忙问道:“燕燕可知尹继伦多大了?”   萧绰想了一想,道:“有十八了吧,不到二十,还未及冠。”   罗幼度大喜道:“十八,足够了。燕燕此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萧绰乖巧的道:“能够帮陛下燕燕已经心满意足了,哪要什么奖励。”   罗幼度若有深意的笑道:“人小鬼大的家伙……”   第二天,罗幼度就调查了尹继伦的情况,发现他还有一个在侍卫司担任指挥使的父亲叫尹勋。   这一下就好办了,他下达了旨意,任命尹继伦为内殿直。   所谓内殿直,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侍从官,负责皇帝安全,位于殿前听用的意思,故而多为武臣子弟有才勇者充任。   尹继伦有个武臣父亲,调入内殿直不存在任何手续问题。   收到任命的尹继伦仿佛给馅饼砸中一般,莫名其妙地就得到了中原天子的赏识。   受命的第二日,便入宫报到了。   罗幼度还特地抽空见了他一面。   好家伙,真跟萧绰说的一样,脸带横肉,面若黑炭,大有武将版少年包青天的感觉。   他却不知道,尹继伦击破耶律休哥之后,契丹人不敢正视他的脸,称呼他为黑脸大王。   尹继伦模样不讨喜,但少年郎身上的展现的轻狂意气,还是能看出些许胜于常人的劲头。   罗幼度满意地嘉勉了几句,说道:“以后便跟着朕左右,待你年长一些,依表现酌情录用。”   尹继伦带着几分茫然,但面对这等好事,好似打了鸡血一般,激昂道:“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过了半月,罗幼度得到了耶律贤进京的消息。   在张家口休养了小半月,耶律贤对于进京的心情更加急迫。   他躺在床上的这些天,闲着无聊,便让萧胡辇给他弄一些书本。   中原朝廷与契丹关系恶劣,中原诸多书籍流传不到契丹上京。   耶律贤酷爱中原文化,面对其中看不着学不到的东西,极为高兴,这身体一好转,便迫不及待地与萧胡辇、耶律颇德道别,踏上了进京的道路。   不过他身体弱,无法赶路急行,来到汴京,花费了一些时间。   看着汴京城的繁华景象,看着往来商贩百姓为生活奔波的模样,耶律贤不由自主地一声长叹。   契丹百姓的脸上的表情是麻木,面对朝廷的高压施政,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而中原百姓却有着对未来的向往。   这种表情在契丹是万万看不到的。   不只是汴京一城,这一路而来,沿途所见的百姓皆是如此。   他们或许不富裕,但对生活,却有着盼头。 ##第八章 何尝不想生生世世生在中国?   看着汴京的一切,耶律贤对于压得他们契丹喘不过气来的中原天子,更加好奇,心下涌现出一股迫切与之相见的感触。   女里看着人来人往的一切,忍不住道:“在上京就听说中原汴京的繁华,只以为再繁华,还能比临潢府强过多少?亲自来到汴京,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繁华。”   罗幼度并没有让耶律贤多等。   他也很好奇耶律贤的来意,实难想象耶律贤这样的人物会背弃契丹,远来中原。   耶律贤抵达汴京的第二日,就得到了罗幼度的传召。   罗幼度并没有在紫宸殿这类接待外宾的地方接待耶律贤,而是将他叫道自己办公接待大臣的延和殿。   罗幼度看着轻步入内的耶律贤,眼眸中露出一丝意外。   耶律贤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想着既是名留青史的人物,怎么说也得有自己的特点。   可这第一眼的印象却相当平庸,就如大街上随手一抓的书生,除了脸色苍白,带着病态,并无特别之处。   耶律贤上前两步,作揖道:“草民耶律贤,见过罗天子。”   罗幼度听到他的自称以及对自己的叫法,轻笑道:“草民?哪国的草民?”   耶律贤不卑不亢地说道:“自然是中国的草民。”   罗幼度问道:“那朕又是哪国的天子?”   耶律贤继续道:“自然是中国的天子之一。”   罗幼度眉头一挑:“天子还有之一?”   耶律贤道:“在尊上眼中自然没有,您坐拥中原,身为天子,眼中自容不下他人存在。草民却是不同,昔年韩愈曾言‘夷狄而华夏者,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则夷狄之’。江南李景,巴蜀的孟昶,河东的刘承均,乃至契丹皇帝,在草民眼中,皆可谓之中国天子。”   罗幼度反问:“现在呢?李景?孟昶?刘承均?又在何处?”   耶律贤继续道:“自秦皇而起,天下大势必将归于一统。尊上令得六合同风,九州共贯,自是雄才伟略所致。但并不意味着此三人不曾担任过中国天子。”   “有点意思!”罗幼度笑着点头:“不过相比韩愈之言,朕更加以为孟子之言,更合朕心。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   他并非极端主义者,可以接受以中原文化影响世界,却接受不了狄夷用他们的文化来影响中原文化,然后说这就是中原文化。   文化可以包容吸纳先进的东西,却不能变质。   罗幼度站起身子,高高的俯视耶律贤,说道:“朕可以接纳契丹百姓,但不认契丹天子。”   耶律贤默然不言,只是作揖一礼,闷声咳了咳。   他也不指望能够真的说服罗幼度。   罗幼度若是真能同意他的观点,也坐不稳天子之位。   罗幼度深深地看着耶律贤,说道:“自得知你南投以后,朕一直在猜测你用意何在?为何会背弃契丹,远来我中原。今日我算明白了,你远来中原是为了给契丹博取最后一线生机。你已经看穿了未来,你留在契丹,契丹没有半点胜算。反倒是离开契丹,契丹还有一丝丝的希望。”   耶律贤脸色微变,仰望着罗幼度,眼眸中透着一丝恐惧,并没有反对罗幼度的话,而是平静地说道:“如此看来,草民也是尊上手中的一枚棋子?”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他说着,带着几分严厉的说道:“只是你跳出了棋盘,坏了我的大局,令我不得不改变计划。”   耶律贤倒吸了口凉气。   正如罗幼度说的,耶律贤选择离开契丹,就是为契丹博取最后微不足道的希望。   耶律贤作为皇位第一继承人,最初是有野心的。   耶律必摄的出现,破碎了耶律贤的野心。   耶律贤看得太明白了,中原出了一个罗幼度,一统之势,无可避免。   契丹已经分裂,不能再乱了。   再乱就会重蹈当年突厥颉利可汗的覆辙。   当年的突厥多强?   东起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窦建德、薛举、刘武周、梁师都、李轨、王世充,即便李唐初期,也得仰着突厥鼻息而活。   控弦且百万,戎狄炽强,古未有也。   但是内耗分裂,再加上一场天灾,李唐轻易灭之。   固然有李靖、李绩这类人厉害,可总归是内部自身的因素,给了李唐可乘之机。   耶律必摄的行事作风,不容于老臣。   耶律贤明白哪怕他自己什么都不做,这些老臣也会找上他,将他出来,从而将原本就实力大损的契丹,一分为二。   耶律贤还以为这是事态发展的必然因素,直到现在,才明白,是有人一步步推动的。   耶律贤苦笑:“尊上之心思城府,草民佩服。即是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罗幼度道:“朕为何要杀你?”   耶律贤说道:“草民坏了尊上大计,不该杀吗?”   罗幼度摇头道:“用计取胜成固然好,不成就不成了,并不影响最后的结果,只是过程会简单一些而已。能够跳出来,放得下,这是你的本事,朕还是很欣赏的。只是有些好奇,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为何还要受这罪?不是胡辇营救得及时,你们怕是死在路上了吧。”   耶律贤道:“轻易的一死了之,且不说会不会造成后患,自己自然也是不甘心的。在尊上眼中,草民是夷狄。但草民又何尝不想生生世世生在中国?看百家争鸣,诵孔孟之道,感受千年璀璨文化的底蕴?”   他回头看了一眼殿外,说道:“能够踏足这中原,于愿已足……咳咳!”   罗幼度问道:“真的于愿足了?”他戏谑地说道:“朕抄了孔家的书楼,收集天下古籍,聚于华夏书馆。未来还打算,整理天下书刊,合编一套大典。你不想看一看未来?”   耶律贤听着脸都揪在了一起,仰望着上首的中原天子,纠结了半晌,说道:“草民本只有一愿,可来到这中原,百念丛生,哪里甘心。”   罗幼度张开双手。高声道:“那就是了,朕身为中国天子,坐拥天下,哪有容不得一个耶律贤的道理。” ##第九章 知己   对于耶律贤,罗幼度是怀有一定戒心的。   从言谈举止中不难看出,耶律贤此人有很大智慧,魄力十足,对于契丹也有很深的情感。   不过他的那句“何尝不想生生世世生在中国”给罗幼度极大的感触,也有莫大的自豪。   他记得历史上自耶律贤起,与国策方面一直以汉文化为根基。   学唐比宋,即是契丹的文化政策。   以至于后来,契丹皇帝自信满满地对宋朝的使者说,“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甚至还在佛像的背后刻上“愿世世代代生中国”之语。   罗幼度能够感受耶律贤对于中原文化的崇拜热爱。   这般优秀的人才,他还真不舍得杀。   不过让他毫无顾忌的重用,却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覆灭契丹之前,罗幼度都不会让耶律贤参与朝廷的核心决策。   故而对耶律贤的安排,罗幼度略作思量,拿定了主意,道:“看得出来,你对我华夏文化痴迷至深,朕封你为端明殿学士,华夏书馆诸多摹本书籍,任由你出入借阅。至于工作,便协助窦仪负责整理契丹、漠北方面诸部的史料,以便日后修史之用。你看如何?”   耶律贤一脸纠结,犹豫一二,最终没能受得住自由出入华夏书馆的诱惑,作揖道:“臣谢过陛下。”   罗幼度见耶律贤改了口,心情大为愉悦,能够让耶律贤臣服,成就感,不言而喻。   罗幼度招呼耶律贤坐下,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细聊。   耶律贤身为一个契丹人,却异常博学,总能接上罗幼度的话。   耶律贤也极具战略远见,知道罗幼度未来的野心。   通过丝绸之路掌控西域,利用海上贸易将中国的威严文化,向西方扩张。   对于东边的征伐,只是需求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而已。   罗幼度大有得遇知己的感觉。   很少人能够理解他的壮志雄心,哪怕是赵普也只是知道他有秦皇汉武的壮志,耶律贤却难能可贵的领会他的深意。   “发展的方向道路在西方,但威胁朝廷未来的敌人,却在东北、北方。于你而言,算是个可忧可喜的消息。”   面对罗幼度这话,耶律贤自是知道缘由,他需要一个稳定的东北,对于契丹百姓,不会斩尽杀绝。同样地,对于契丹国与契丹皇族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耶律贤说道:“陛下非嗜杀之人,交趾、大理最缺汉人,契丹皇族深受汉化,才学更甚寻常多数汉人百姓。他们在交趾、大理无任何影响力,与汉人一般无二。不虚数十载,即无契丹皇室一说。”   罗幼度笑道:“谁胜谁负,还不知呢。说这话,还太早了。”   耶律贤脸色一紧,闷声咳了咳,道:“未见陛下之前,臣觉得契丹至少有三成希望。正面打不过,退守东北山岭,据城而守,未必没有生机。此番进京,见中原百姓归心,得知陛下在南边的部署,又得见陛下英武远谋……怕是一成希望都没有了。”   罗幼度见耶律贤难受,让人给他上了一杯茶水,说道:“到也未必!”   他一脸肃然道:“朕对于你们契丹的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屋质、韩德让这些人有几分忌惮。两军交战,兵无常形,任何事情都能发生,朕可不想落得苻坚一样的下场……”   耶律贤喝了水,润了心肺,舒服了许多,但听罗幼度此话,只觉得水都是苦的。   都这么强了,还不给机会?   罗幼度问起了耶律贤的身体状况。   耶律贤道:“臣年幼时,遇得兵变,给仆人藏于柴垛里,伤了心肺,早已习惯,并无大碍。”   罗幼度让人请来太医刘翰给耶律贤诊脉。   太医刘翰出身中医世家,世代研习医道,医术极为高明。   刘翰一套望闻问切下来,皱眉道:“耶律学士并未说实话吧,你身上有严重顽疾,可顽疾之上又添新伤,不像你说的那般旧患。”   耶律贤赶忙作揖,道:“太医明察秋毫,月前遇到兵灾,染上风寒,休养了半月,还以为已经康复,并非有意欺瞒。”   刘翰对着罗幼度作揖,说道:“陛下,耶律学士旧患已有十数年,早已深入骨髓,难以根治。现今又因劳累过度,寒气入肺,旧伤加重。情况不容乐观……”   罗幼度微微皱眉,忙道:“可有法子根治?”   刘翰应道:“只能调理,难以除根。”他顿了顿,看了看耶律贤。   耶律贤笑道:“太医直言无妨。”   罗幼度也点头示意。   刘翰道:“此顽疾极其伤身,即便调理得当,亦难长寿。”   罗幼度默默无言,有些心塞,耶律贤给了他难得的知己之感,片刻,说道:“那便由刘卿为耶律学士太药方调理,所需药材皆由宫中所取。”   “遵命!”刘翰作揖领命。   罗幼度又对耶律贤说道:“刘卿是我朝神医,医术之高明,无出其右,也是朝廷重修本草的主编。今后由他负责你的调理情况,切勿讳疾忌医。”   耶律贤眼中透着几分动容,作揖道:“谢陛下体恤!”   罗幼度挥了挥手,说道:“下去休息吧,你先在驿馆将就住几天。回头,朕给你在汴京找一处宅子,你到时可提前去户部领取俸禄。”   耶律贤再次道了声谢,作揖告退。   罗幼度目送耶律贤离去,就让他在汴京沉淀沉淀,待自己灭了契丹,便予以重用。   突然,他一拍脑袋,自语道:“忘了给他介绍媳妇了,失策失策。”   走出了皇宫,耶律贤回望着巍峨的宫城。   “殿下!”侍从女里快步上前,说道:“那么久不见您出来,可将小人急死了。”   耶律贤回头说道:“与陛下相谈盛欢,耽搁了些许时间。”他顿了顿,说道:“你跟着肖护卫一起北上,将耶律只没护送来,以后这汴京就是我们的家。还有,别叫我殿下,入乡随俗,叫公子。”   耶律贤此次南下存着被软禁的心思,并没有叫上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弟弟。   今日会晤,耶律贤感受到罗幼度的胸襟气度,折服之余,更加安心地在汴京久住。   耶律只没正好到了上学的年纪,可以在汴京入学。 ##第十章 齐活了   罗幼度在耶律贤离去之后,独自细思了与耶律贤的会面的点点滴滴,双手不知觉的摩擦在了一处,一抹笑意浮现脸庞。   “夷狄而华夏者,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则夷狄之!”   “陛下非嗜杀之人,交趾、大理最缺汉人,契丹皇族深受汉化,才学更甚寻常多数汉人百姓。他们在交趾、大理无任何影响力,与汉人一般无二。不虚数十载,即无契丹皇室一说。”   耶律贤的这些话,透露了两个问题,其一,他放不下契丹,此番离开,迫不得已。其二、他具备一定的仁心,深受中原文化影响。第三、他提出了对契丹皇族最好的解决方法。   如此日后攻打契丹的时候,耶律贤就有用武之地了。   罗幼度并不打算过早的重用耶律贤,但并不妨碍,他压榨对方身上所有的价值。   他日若是获胜,耶律贤是最佳劝降契丹残部归顺的人选。   尤其是那些掌握契丹核心实力,打算负隅顽抗的契丹皇族,避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情况。   念及于此,让人将户部郎中游简言叫来。   游简言是一位年近四旬的书生,为人干练。   罗幼度对之感官极好,命他为耶律贤在国子监附近找一处屋子,方便耶律贤融入汴京的生活。   罗幼度安排早耶律贤之后,继续处理着庙堂事务。   批阅好今日奏章,罗幼度让人将今日的报纸送来。   闲暇时间看报,是罗幼度当下的习惯之一。   作为朝廷掌握天下舆论的喉舌,报纸的份量,在他心中是前几位的。   罗幼度接过内侍递来的报纸细看,最初的版面记录的是国策。   这方面主要是让天下有德有才之士了解国情,知晓天下大势,不过大多百姓看得多是热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尤其是这个之前数十年,五代十国,武夫横行于世,文人给踩在了脚底。   整个华夏大地识字率大幅度降低。   罗幼度继位之后,积极推行文教,将文教功绩视为官员考核绩效的重点之一。但受影响的多是孩童、少年,大多成年人多在为养家糊口奔波,已经没有什么机会重新学习了。   当然并不排除奋发图强,如水军副都张雄这样的坚毅不拔之人。   张雄从大字不识的船夫,成长为今日统帅万余水军的大将,熟读兵书,精通水战,当真是怀有大毅力。   然这样的人真的很少很少。   张雄的成功,也是基于遇到了罗幼度。   在衣食不愁的情况下,才学有所成。不然就他那八个儿子,哪有可能从请儒生读兵书开始,一点点地学习。   罗幼度过了一遍眼,并没有细看。   这方面都是他与几位宰相提出来的,没有多看的必要。   第二页是他最重视的地方,每一次都会看得很仔细。   论发展国政。   这是谈论时政的版页,可以写文章,可以论时势,可以提意见,亦可以谈论地方的发展,甚至可以谈论军事,等方方面面的事情。   只要对朝廷有利,对国家有利,皆可发表意见。   这是给天下人上书言事的机会。   罗幼度向来是文武并重,他并没有因宋朝的孱弱而打压文人,更没有五代十国的动荡,刻意压制武人,而是寻求着彼此的平衡。   宋朝文人有的待遇,打个折扣,罗虞朝廷也是有的。   罗幼度在这里发掘了不少的人才,其中包括提出谏言的赵昌言、石熙载,以及上表重整《本草》的医理奇人马志等等。   罗幼度认真细看,此次摘入的文章紧跟事实,以休养生息为主。   或是写治水,或是写开渠,或是种桑劝农老生常谈的论调。   如果能写出新意,倒无所谓。   可摘入的文章,放在百八十年前,或许还能使人眼前一亮,现在这些玩意早已过时。   罗幼度摇了摇头,最近的论证有些不是滋味,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让他眼前一亮的文章了。   接着往下看,有介绍文臣德行的,也有介绍武将的英雄事迹。   总之就是要宣扬一个理念,罗虞朝廷文官品德高尚,武臣保家护国,英勇无敌。   最后才是诗词歌赋,经典文章。   罗幼度合上报纸,感觉自己看了一个寂寞。   是审美疲劳了?   还是?   讲道理不应该呐。   这春闱将近,天下读书人汇聚汴京,正是才子扎堆的时候。   怎么没有几篇好文章?   如此念头在罗幼度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张雄便走了进来。   他带来了高丽的最新动向。   因为有陈处尧、伊审征的存在,高丽的战局动向,皆在罗幼度的掌控之内。   契丹、倭国南北夹击高丽,一开始给高丽打得措手不及,连丢十数城。   但随着战线的收缩,契丹、倭国都有了疲乏的状态。   其中契丹大军围攻平壤城,久攻不下。   而倭国在拿下庆州以后,向西进攻山南泗州,也止步于泗州城下。   两路进攻部队都僵持了四个多月。   契丹大军在尝试攻打平壤城一个月以后,选择了围而不攻,摆出了一副围点打援的架势。   而倭国自己内部出了一点矛盾,详细情况不明,攻势也弱了下来。   这危机的时候,是最考验能力的时候。   陈处尧、伊审征一个实干派,一个善于吹嘘,成功混成了综合汉臣与高丽贵族的粘合剂,在高丽的地位大幅度上升。   “陛下,女真部渡海袭击了朔方道的高城县,他们出其不意直捣东州金化郡。”   罗幼度怔了怔,赶忙拿过高丽地图,找到了金化郡。   高丽受汉化影响极深,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城池州郡,很多都是熟悉的面孔。   不是照搬中原的,都没人信。   “这是要兵临城下了啊!”   罗幼度说了一句,金化郡往西就是高丽的首都开城,不过百里之地。   他顿了一顿,说道:“契丹这一招漂亮!平壤虽不是高丽首都,却是北方的屏障,高丽国的太祖对此地很重视,几乎恢复了原来高句丽时的城防。契丹本不善于攻城,打着围点打援的主意,想要消耗高丽的有生军力。结果人家就是依仗平壤的坚固,死不支援。这一下,直捣开城,就看高丽会不会支援。”   “女真,倭国,契丹、蒙古都齐活了!”   罗幼度眼中闪闪生辉,将他们一并打残,未来百年之内,就不用为东方犯愁了。 ##第十一章 灌酒   汴京,陈宅。   陈文显、陈文顗高举着酒杯,不住地向对面的一个青衣书生劝酒。   陈文显一副尽兴上头的模样,高呼道:“孟兄,真可谓是我朝曹子建,独揽天下八斗才。”   陈文顗也在一旁捧着臭脚,说道:“此番科举,孟兄必然高中,兄弟我,提前祝贺。”   青衣书生名叫孟庆,大名府人,当地大户,颇有才略,此番入京,便是为了参加科举。   而陈文显、陈文顗两兄弟是泉州仙游县人氏,泉州陈家人,他们的父亲正是昔年清源军名义上的三把手,第二实权人物,在清源军手握军政大权,连留从效都要忌惮三分的陈洪进。   当初留从效献土,陈家还动了不安分的心思,打算在京收买官员,继续留任清源军。   罗幼度身为后世人,对于泉州港口哪有不重视的道理,安排了自己的小舅子,与符彦卿“闹掰”的符昭信去泉州担任知州。   符昭信本身就有不俗的能力,又有一个千年的老狐狸为他出谋划策,到任三个月就夺取了陈家的兵权,掌控了泉州的军事力量,然后入手陈家港口的垄断。   陈家家主陈洪前在此时表现出了非凡的魄力,他知道商人无论如何都斗不过朝廷,放弃了对泉州出海口的垄断,配合符昭信整治泉州港。   符昭信原本是想将陈家一网打尽,面对陈家如此配合,却也失去了借口理由。   陈家退出了海贸生意,但之前十年对泉州港口的垄断,已经赚了盆满钵盈,拥有了足够的本钱。   陈洪前、陈洪进两兄弟一商议,决定还是走老路子。   兄弟二人一人从商,一人从政,相互补助。   陈洪进亦举家搬迁到了汴京,寻找机会。   不过罗虞朝廷自建立以来,南征北讨,灭北汉,取凉陇,平江南,定巴蜀,覆岭南,夺交趾,还跟大理打了一仗,分定疆界。   罗虞朝廷军方将校,哪一个身上没有值得说到的豪华履历?   一个没有战功的人,在武臣集团里,喝了酒都不敢大声说话,哪有陈洪进的位子。   陈洪进再三思量,决定弃武从文。   随着文人的地位提升,从武入仕已经是不少将门面临的问题。   毕竟这拼得了一身富贵,不忍心让子孙后代再过刀头舔血生活的大有人在。   陈洪进的两个儿子陈文显、陈文顗便娇生惯养的,别说是杀人,杀鸡都手软。   还在兄弟两人自小接受经史子集的教育,皆有一定文采。   陈洪进各种请名师指点陈文显、陈文顗,力求能够科举夺魁,步入仕途。   兄弟两人面对父亲的重托,也算争气,皆混出了薄名。   有陈家的财力支助,兄弟两人哪怕有一人夺魁,都能混得一身漂亮的履历。   陈文显漫不经心地说道:“孟兄两月间,三登周报,这般待遇,只怕唯有白莲居士李煜有此能耐了。”   陈文顗立刻说道:“兄长此言差矣,我看李煜未必就及得上孟兄。李煜只是运气好,拔得了头筹。在报纸最初时,无多少人投稿,捡了便宜。现在天下才子齐聚京师,每日投稿,以万千计。孟兄能在这风口浪尖之上,三夺彩头。岂是李煜能够相较的?”   陈文显大悟,赶忙举杯,说道:“口误口误,是为兄口误,区区李煜,焉能比及孟兄。来,为兄自罚三杯!”   他说着豪爽地连饮三杯。   孟庆心花怒放,醉眼蒙眬地说道:“不敢不敢,还不敢与白莲居士相比。其实登报没什么难得,只要舍得身外之物,登报不过轻易之事。”   陈文显、陈文顗互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惊还有欣喜。   他们就觉得有问题。   孟庆不能说没有才华,他的文章诗作确实有些味道,中上水准。但与真正的佳作比起来,就差那么一点韵味,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良作与佳作之间,就差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键。   但世间能写出良作的千千万,写出佳作的却屈指可数。   有些人写了一辈子的文章,都难得一佳作,有些人喝一壶酒,甚至凑个热闹,便能名垂青史。   在长安最简单直白地扬名方式即是登报。   尤其是汴京报纸已经成为最流行的刊物,作品一旦登报,立刻会受到大量关注。如果入得窦禹钧、张昭、田敏之眼,便会受到他们的品评,直接就会青云直上。   只是汴京报纸因为李煜的存在,入选门槛极高,为了不粗制滥造,诗词文章已经从日刊转到了周刊之上。   为的就是从千百投稿中,选择出真正优秀的诗词文章。个别时候,无好的文章,甚至会刊登一些“冷门诗人”的精彩诗文。   便如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张若虚才名不小,但是《春江花月夜》却因各种原因近乎失传,无人所重,直到明清时期,才真正传于天下。   因此也让汴京报纸上的稀缺名额,更加的珍贵。   文章诗作千人千面,在不同人的眼中,或许感觉不同。   孟庆登报的两篇文章一首诗,陈文显、陈文顗皆拜读过。   水准与他们相差不大,可偏偏两个月内三次登报,这就让陈文显、陈文顗两人暗暗不服了,略微生出了一些怀疑。   陈文顗强压着震惊,说道:“孟兄,此言何意?”   孟庆脑子晕乎乎的,大着舌头,随口道:“进奏院编修宋白是我同窗!”   陈文显、陈文顗再度互望一眼,眼中说不出的震惊。   宋白?   怎么可能是他?   宋白字太素,出身广平宋氏,十三岁就以文采名动天下,有人甚至将他与神通王勃相提并论。是罗虞朝廷第一届科举的榜眼,礼部省试之前,宋白就是头号状元种子。省试过后,宋白也毫无悬念地力压状元索湘,名列第一。   但在殿试的时候,宋白在策问时政上因为涉及民生,出身良好的他,表现略逊寒门出身的索湘。   索湘也被罗幼度钦点为状元。   以文采而论,索湘远远比不上宋白的。   放榜的时候,不少人为宋白叫屈,觉得索湘没有资格与宋白相比。   事实也证明,索湘这个状元外放河湟,而宋白则从作佐郎做起,凭借宏博的学问,一路青云直上,进入进奏院担任编修。 ##第十二章 名动汴京,指日可待   陈文显、陈文顗一直都将宋白视为自己的偶像。   不只是陈文显、陈文顗两人,宋白凭科举入仕,依仗自己超凡的才学,在无任何后台相助的情况之下,步步登高,成为天子门生,在士林中俨然如偶像一般。   尽管那场科举过去多年,可至今还有人为宋白鸣不平。   现在高高在上的偶像贪墨?   如果换作其他人,或许能够理解宋白的感受。   但是陈文显、陈文顗这两兄弟却不然,他们出生于泉州陈家,家资巨富,从来不为金钱犯愁。   在他们眼中钱财都是数字,不值一哂的身外之物。   名望地位才是值得追求的东西,宋白居然会为了一些身外之物,动用私权,将孟庆的文章诗作发表于报纸之上。   陈家两位兄弟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醉酒胡言吧?”   陈文顗愕然看着自己的长兄。   陈文显也不知该不该信,依照理性而言,宋白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可真要是呢?   钱?   陈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用钱来换名声,这世上就没有这么便宜美好的事情。   陈文显喉结蠕动,忍不住吞了吞唾沫,带着几分厉色地说道:“孟兄休要胡言,宋编修是何许人,岂会为金钱折腰?”   孟庆已经到了喝高的地步,自己给自己满上,一口饮下。   听得陈文显的质问,孟庆报以“嘿嘿”的嘲笑。   “宋编修,宋榜眼,宋先生……哈哈,现在混得人模狗样,在大名府学堂的时候,还不是为了几个铜子,帮我跑前跑后?他装得极好,却瞒不过我。他就是一个贪财之徒……”   陈文显脸上的厉色消散,渐渐转为狂喜。   孟庆是大名府人,宋白同样的大名府人。   两人对上了!   陈文显、陈文顗相互看着,相视一笑。   兄弟二人,名动汴京,指日可待。   ……   进奏院!   “圣功兄!”   一年轻书生正伏案而写。   忽听一人叫唤,带着几分茫然地抬起头,却见自己的好友郭贽,大步向自己这边走来,脸上露出少许的尴尬。   郭贽却是大笑:“昨日阿蛮说在路上碰到了圣功兄,只是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我便知道,只要在进奏院,就能堵着贤弟。”   叫圣功兄的年轻书生姓吕名蒙正,年纪轻轻,却是难得的饱学之士。   当年吕蒙正与其母亲住在千乘寺后山的山洞里,受罗幼度“横渠四句”的影响,得好心商人赠送一套书籍,比之历史上更早地接受教育。   在千乘寺慧茹大师的指点下,吕蒙正才学一跃千里,名传洛阳。   郭贽也是一位好人物,开封襄邑人,字仲仪,罗虞朝廷第一届探花郎,入仕不久,便升为大理寺评事,去洛阳公干。   在千乘寺结识了吕蒙正,一见如故,相谈盛欢。   只不过有公务在身,不便久待。   仅此一晤,郭贽但凡遇到洛阳附近的差事都抢着去干。   每次都会与吕蒙正会面,若无机会也是书信不断。   郭贽多次相邀吕蒙正来汴京相聚,都为吕蒙正拒绝。   直到昨日,亲随小厮在给自己买纸的时候,与吕蒙正擦肩而过,说及此事。   郭贽心知吕蒙正若至汴京,必将至进奏院抄写阅读报纸,以了解天下大势。   今日一散值,便来进奏院围堵吕蒙正了。   果然逮个正着。   吕蒙正爽朗笑道:“兄长是朝廷干吏,弟陪同好友一并来汴京,见见世面,实不愿打扰兄长。”   郭贽一把拉着他,说道:“多说无益,让某逮着了,别想逃跑。先与我回府,拜会母亲。让你嫂子下厨,你我兄弟,好好喝一盅。在千乘寺聊得尽兴,可素酒素食,大煞风景。”   吕蒙正被动地跟着郭贽,一并去了郭宅。   两人隆重地登堂拜母,随即分坐左右,一并聊天吃喝,谈天说地,经史子集,天下大势,无有不谈。   吕蒙正脸色微红,说道:“兄长可曾见过陛下?陛下如何?”   郭贽知吕蒙正少年时,受御箴四句激励,对于罗幼度很是崇拜,顿了顿,说道:“陛下是一位古往今来都罕见的明君,唯李唐太宗皇帝可比也……”   他张了张嘴,突然泄气说道:“好了,说不下去了。为兄也想近距离与陛下接触哩,为兄不过一个八品小官,哪有资格面见陛下?也就是殿试时,离得近了一些,却也隔着好些步呢。再就是陛下凯旋的时候,在大街上远远地见过几面。陛下勤政,我等这样只见过一面的小人物,他记不记得,都另说。”   吕蒙正说道:“以兄长之才,日后定能青云而上,成为朝廷栋梁,陛下股肱。”   郭贽一脸喜意,说道:“承贤弟吉言,能够成为陛下这等圣君之栋梁肱骨,实乃我辈最大的幸事,当满饮此盅。”   他举杯一饮而尽。   吕蒙正自然相陪。   郭贽说道:“贤弟呢,此来汴京,是否有参加科举之意?”   吕蒙正微微摇头,说道:“弟才疏学浅,便不与天下英杰一争高下了。”   郭贽顿了顿说道:“以贤弟之才,为兄相信中进士不难。但贤弟即有此打算,为兄也不多劝。对了,你之前太素兄多次向我询问,贤弟何时来京,务必要将你引荐于他。”   他与宋白同为三鼎甲,关系也是极好的。   “走!”郭贽霍然起身,说道:“两人对饮,不如三人共饮。我们寻他去,哈哈,弟妹的手艺,可比你嫂子强多了……”   他话刚出口,顿觉不对,看了看屋外并没有自家夫人的影子,松了口气。   吕蒙正忙道:“天色已晚,又无拜帖,会不会过于孟浪?”   郭贽说道:“不讲究这些,汴京无宵禁,不碍事。你为他指出文章纰漏,他敢不来迎接?放心,我与他相识多年,知他脾性,不碍事的。”   宋白文采飞扬,写过多篇文章,其中有一篇在典故上有小小的纰漏。   吕蒙正与郭贽品评宋白文章的时候说过此事。   郭贽拉着吕蒙正就向宋白家中走去。   他喝了一肚子酒,行至半路,尿意上涌,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七分,左右看了一眼,忙道:“从这小巷走,可直达宋宅后院,绕一下即是前门了,可节省许多时间。”   他不等吕蒙正拒绝,直接就往小巷跑去。 ##第十三章 以陛下为盾   郭贽堂堂探花郎,干不出在街角放水,有伤风化的事情。这尿意上涌,满脑子想的都是抄近路,去好友家中,一泻千里。   汴京太小,做不到长安、洛阳那样整齐的里坊制度。   汴京的格局是街巷制,沿街一条主干大道,周边店铺屋舍辅以无数小巷弄堂。   郭贽是开封襄邑人,自小生活在汴京。   对于开封各处的小巷弄堂如数家珍,左转右绕,不至片刻就到了宋宅后院小巷。   原本有些昏暗的小巷意外敞亮,郭贽刚转过弯,却见两辆马车,正往宋宅后院小门搬运着东西。   一箱箱的,看着特别沉重。   郭贽本能地向后一退,缩在街角。   郭贽高中探花以后,被吏部分配到了大理寺担任评事。   这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法院。   郭贽看过很多刑事案件的档案,自己这些年也接触过几宗案子,对于这方面有一定的敏感直觉。   一眼扫过,脑子还没有转,人先藏了起来。   跟在后方的吕蒙正也看出了郭贽的窘境,并没有催促。   他不太习惯汴京的小巷弄堂,走得很慢,将郭贽的反应看在眼中。   吕蒙正心思灵巧,有意压下了脚步,徐徐来到近处。   看着眼前一幕,两人面色凝重。   这正常交集的礼物往来,何须大晚上的走后门?   古代有钱人一掷千金的送礼很正常的,赵匡胤就曾为了感谢罗幼度解决了赵匡义与魏仁浦之间的事情,特地送上价值万贯的致谢礼物。   两人心有灵犀地不提登门之事,而是在暗处静待。   他们不确定前因后果,既不知道送礼的是谁,也不知道是否合法,不敢妄下定论。   ……   宋宅前院。   宋白将陈文显、陈文顗两兄弟送出府邸,文质彬彬的作揖拜别。   轻步走向屋内,宋白只觉得足下轻了几分,心情愉悦,回到书房,想起陈家兄弟的奉承,想起他们送来的厚礼,想起他们为自己鸣不平,一时间灵感爆发,拿起桌子上的毛笔,一挥而就,一首隐喻很深的诗作问世:   谁将枝叶染还裁,却使馨香次第来。   春柄定教三月主,天心合与一齐开。   如何零露方滋菊,岂得东风不为梅。   低蹙艳容愁似语,也疑由命不由才。   最后一句“由命不由才”正是画龙点睛之笔。   宋白自幼孤苦,由母亲一手带大,直到十三岁那年,他写了一篇文章,震惊大名府。   宋白从此获得神童之名,得到族人支助,从此顺风顺水,备受瞩目。   昔年科举,他宋白以绝对优势问鼎省试榜首,成为大多人心中的状元首选。   宋白也将状元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结果不想名不见经传的索湘高中魁首,郭贽居于末席。   宋白在外人面前不敢表现出不满的情绪,心底却耻在索湘之下。   哪怕是郭贽高中状元,宋白都不至于如此。   索湘的文采,在他们那一届中,连前十都排不上。   “即便贤明如陛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也不知他悔是不悔。”   宋白嘀咕了一句。   三鼎甲中,索湘外调河湟,郭贽在大理寺任职,唯有他快速得到升迁,成为进奏院编修,负责报纸的排版工作,前途最为光明。   这时屋外传来管家的声音:“郎主,陈家公子的礼单统计出来了。”   宋白精神突然一振,快步走出书房,接过礼单细看:礼单长长一串,除了钱币之外,丝绸布帛,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眉宇间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皆送往库房,莫要对外人说起。”   宋白叮嘱了一句。   宋白为人并不奢靡,相反很是节俭,响应者罗幼度勤俭之风。   但因小时候穷怕了,家里的财富越足,心里越踏实。   有钱不用,就搁放着。   至于陈文显、陈文顗两兄弟安排的事情,宋白并不在意。   其实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是不足以在进奏院随心所欲的。   只是进奏院的长官上了年纪,精力有些不济,而宋白才思敏捷,诗词文赋皆有很深造诣,深得器重,也就掌握了不属于自己职权的权力,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报纸的出版刊登。   报纸上的内容那么多,夹杂几篇水平一般的又能如何?   宋白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一篇两篇确实没有什么。   但这收钱成了一种习惯,不出彩的文章渐渐增多,对于报纸的质量观感有着直接的影响。   这日宋白整理了明日要刊登的稿件整理好,让自己的下属和俊送往印刷部。   和俊一脸的不服气,欲言又止。   宋白看了一眼,说道:“怎么了?”   和俊气呼呼的道:“印刷部的人诋毁编修。”   宋白为人和善,待人真诚,除了对于索湘存有偏见之外,对于任何人都彬彬有礼。   和俊身为宋白的下属,对他很是信服崇拜。   宋白笑道:“让他们说呗,人无完人。”他自觉坦荡,不怕人背后议论,可念及家中府库,漫不经心地说道:“都说些什么?”   和俊道:“说报纸没以往精彩了,销量也比不上原来。进奏院之前,人满为患,现在却没有多少人了。”   罗虞朝廷在印刷造纸上比之以往有了极大的提升。   但这种技术的进步需要一个过程。   当前报纸的价格并不低,寻常家庭大多不舍得购买。   更多的读书人多是见报纸里有自己喜欢的内容,亲自前往进奏院抄录。   进奏院人流不大,直接表明,吸引读书人的文章不多,缺乏抄录的欲望。   宋白脸色瞬间无半点血色,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心乱如麻。   他挥手让和俊退下,想要提笔却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怎么办?”   宋白强忍着不适,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的上司,意图整改进奏院一事。   进奏院跟报纸很早就有了,但罗虞朝廷玩出了花,将报纸作为朝廷的喉舌影响天下。   但毕竟是初次,很多地方是摸着石头过河,制度上需要不断发现问题,然后加以改正,令之更加合理完善效率。   一丝希望在宋白眼中闪过,将进奏院存在的问题指出来,一一解决,然后上表陛下,得陛下赞许,以陛下为后盾。 ##第十四章 自作聪明   进奏院!   吕蒙正手里拿着最新的报纸,在进奏院的大堂看着口若悬河的宋白,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和意见。   宋白极其健谈,在所有论政的官员、名士群里都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古代交通不便,国家大事很难传遍天下。   汉朝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天下大势,出现了一个叫“邸”的工作场所。   朝廷官府将天下大势以书帛的方式传到“邸”,再由驿夫将消息传到地方的“邸”,以供天下士人阅览。   驿夫传达的消息也因此叫邸报。   书生不出门而知天下事,靠的就是这种机制。   随着发展进步,“邸”在唐朝改名为进奏院。   因为各地士人、书生甚至官员都聚于进奏院抄录公文,了解天下大势。   都是有心人,聚在一起,不可避免的就会相互发表看法,商讨国事。   渐渐的进奏院也发展成了一个社交场所。   故而进奏院的职责不只是负责印刷报纸,还提供一个免费公开的论政治场所。   有不少地方入京公干的外地官员,人生地不熟,不知往何处去,进奏院就是最佳场所。   还有想要扬名的四方名士,以及无公务在身的京官,都会聚在这里展开辩论。   相比在酒肆茶馆甚至于青楼的畅所欲言。   进奏院的论政,明显更加正规。   宋白再说治理黄河的事情。   随着黄河中游流域内的水土流失,黄河携带了大量来自黄土高原的泥沙冲出三门峡,使得下游平原成为地上悬河,河水的力量不足以输送携带的大量泥沙,导致黄河断流。   黄河断流意味着改道,意味着泛滥。   历史上北宋建国之后,便饱受黄河泛滥之苦,特别是宋仁宗时期,濮阳大决口,大部分河水再度转头北上,重走东周故道,经卫河入天津出海。十余年后,黄河再度在大名府一带决口,一条水道向东而去,形成了北宋中后期的黄河东北二股河入海的奇观。   罗幼度的出现改变得了历史,却改变不了这该死的生态。   母亲河该发飙的时候,一样不会给罗幼度这个穿越者颜面。   今天冬季,黄河清淤的工程并不乐观。   故而顺应时势,现在针对治理黄河的方案,已经成为了话题的主流。   宋白显然在这方面做足了准备,应经论典,口若悬河。   “在下以为想要治理黄河,不能盲目建造堤坝。堤坝只能起一时之功效,挡住了水,却也留住了泥沙。泥沙越积越多,终有一日,万劫不复。古语云:‘黄河清,天下宁’,我等不能只放眼当下,令黄河之水,更加浑浊。当效仿昔年大禹与汉之王景,堵不如疏。为了避免黄河改道,冲毁田屋,当构建支流,助黄河分流,令之顺利出海。”   ……   吕蒙正看着滔滔不绝的宋白,心底暗叹:论学识之广博,确实了不得。   如此人物?   真的会贪污受贿?   吕蒙正实在难以相信。   原来那日晚上他们偶遇陈家的下人偷偷送两车大礼。   郭贽职业病发作,拉着他暗中跟着陈家的马车返回陈宅。   此事在两人心中留着一根刺,消除不去。   但两人也不知详情,也不晓经过,不敢多想。   毕竟宋白作为士林后起之秀,给诸多大贤看重期待,都希望他能扛起新一代读书人的大旗,号召更多的人向学。   吕蒙正也是幼年孤苦,对于宋白的文采与经历都很敬服。   不愿相信如此人物,竟会背地里行不法之事。   这几日,吕蒙正天天来进奏院抄报纸,顺便听一听论证,增长知识。   每每听宋白发言,越发觉得事情有些许误会。   直到今日,他在抄报纸的时候,发现了陈文显的一篇文章。   文章写的是泰山,强堆辞藻,借着泰山隐喻新朝气象,歌颂当今天子显贤德可比历代封禅之人。   文章中规中矩,媚上之气太重。   联系那夜之事,吕蒙正不得不怀疑其中的猫腻。   看了宋白片刻,吕蒙正转身离去,带着他的抄录的报纸,去找郭贽商议了。   宋白抹去额角汗珠,在众人的赞叹下回到了位子上,然后对着上首由他上司刘载微微作揖。   他眼中有些热切,自发现自己受到了质疑以后,立刻察觉了风向的不对,感受到了危险。   他本是靠刘载的信任器重,才有了自身不具备的权力。   这质疑声一大,刘载有可能收回他的特权。   宋白立刻做出了应对,进奏院事关报纸发行方面存在着一定的不足,也会影响报纸的收益。   将现今的情况推给政策问题,入手改良,同时也便于自己的小动作。   他知道罗幼度对于报纸的重视,只要罗幼度同意了他对制度的改革,就意味着报纸的疲态是制度问题,而非他的原因。   若罗幼度能够夸赞两句,称他改革一针见血。   进奏院也将再无人敢在背后多说一句废话。   反对他,等于反对,夸赞他的罗幼度。   刘载脸色闪过一丝复杂,他刚刚收到宋白对于进奏院院报部一些问题的修正改革,洋洋洒洒千余字,字字珠玑,句句在理。   刘载看了心头也直叫好。   只是院报部的改革并非宋白管辖之内的事情。   “莫不是自己对他甚是器重,给了他非本职之内的权力,令他恃才傲物?”   看着宋白谦逊地与周边的有人低声交谈,又觉得不像。   刘载看着彬彬有礼的宋白,真有几分自己那个故去多年的爱子的影子,想起进奏院最近的流言蜚语,为他找了一个借口。   “也许是因为成绩不佳,身为天之骄子的他,有些急了。年轻人不够沉稳,在所难免。”   刘载想到此处,眉头舒展,也就释然了。   第二日,罗幼度便收到了刘载上表的奏疏,刘载并没有贪功,如实表明了宋白的意思。   看着刘载的这份奏疏,罗幼度揉了揉为黄河事情犯愁的脑仁,独自闭目琢磨了片刻,猛然睁开眼睛,拿起桌上的笔,撕下一张纸条,写下了一句话:“严查宋白以及进奏院!”   他带着几分凝重地将纸条折叠好,收入锦囊,递给内侍说道:“将锦囊送往武德司交给张进。” ##第十五章 舆论爆发   作为皇帝,罗幼度的视角与正常人大不一样。   他并不否认宋白的才能,但他更加在意宋白这莫名的僭越之举。   宋白此人罗幼度是很有印象的,毕竟是朝廷第一届科举三鼎甲成员,状元最有力的争夺者。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届中宋白的文章写得最好,文采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不过科举的目的是为朝廷选才,选才是为了治世。   文采好,并不意味着干得了实事。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李白,李白的文采,那是天下一绝。   可真让他当官,就他酒一喝,让高力士给他脱靴的性子。真要步入凡尘,沾染了世俗,高力士能整得李白哭都哭不出来。   宋白与索湘是两类人。   宋白博学多才,少年成名,得到诸多大儒青睐,拜入名士门下,年纪轻轻阅万卷书籍。   而索湘是大器晚成,走南闯北阅历丰富。   索湘的文章水平中上,算不得出众。但是他的论政结合实际,符合现实民生,很是惊艳。相比宋白凭借书中学到的知识,缺乏实践的推论,固然有精彩之处,却很多不符合国情,需要结合实际,做适当改变。   罗幼度选择索湘为状元,也是给后世立一个榜样。   为国取才,实干才是第一,文采次之。   索湘是实干派,无须打磨,能够直接干实事。   宋白、郭贽需要历练一番,看看成绩悟性,再考虑是留在京师,还是外放为官。   宋白从作佐郎调入进奏院,升任编修还不满一年。   怎么可能掺合进奏院一个大部门的整体改革之中?   现在却适时发生了,加上最近的报纸确实比不上以往,罗幼度立刻意识到不是这个宋白有问题,就是进奏院出现了情况。   宋白自以为他很有才,他的改革能够受到罗幼度的赞许,上演一副君臣相知的传世场面。   却不知道有才之人,千千万。   如果只要有才有能,就可以胡作非为,各种干涉他人事务,僭越他人工作,早就天下大乱了。   所谓能者多劳,那是针对特定时候,特定人物的。   也就是诸葛亮、狄仁杰、王猛、范仲淹这即便的绝顶人物,值得任何帝王给他们开小灶,走后门。   如果宋白真有诸葛亮、狄仁杰、王猛的才华,根本就不需要他贪,金银财宝罗幼度直接送上门,鸟未尽,兔未死之前,让他当一舔狗都无所谓。   很明显宋白的能力还不足以让罗幼度无视他的僭越行为。   同一时间,郭宅。   郭贽散值匆匆回家,在大理寺休闲的时候,他看了今日份的报纸,看到了陈文显的“游泰山感悟”一文,与吕蒙正有了相同的感受。   他人见此文,最多感慨一句陈文显媚上,顺便也写一篇含蓄的媚上文。   毕竟能够扬名登报,不是所有人都守住节操的。   郭贽却直接与陈家送礼一事联合起来。   郭贽在大理寺干了一年多,有一定的经验。一件事可能是巧合,两件事连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郭贽脸色为难,他与宋白关系极好,平时也常聚在一起喝酒述说抱负。   真要大义灭亲,却不知如何下手。   吕蒙正却决然地说道:“报纸是朝廷的喉舌,象征着朝廷的公信。让宋白继续下去,早晚会引起大乱。那时,天下人质疑的就不是宋白,而是报纸是朝廷更是今上。这天下百废待兴,焉能为了宋白一人而坏了朝廷的信誉?”   郭贽也知吕蒙正说的在理,但还是下不了决心。   两人的性格也在此事一览无余。   历史上郭贽最后成为帝师,为宋真宗称之为“纯厚长者”,有才有能力,但愚直谦逊是个老好人。   而吕蒙正对上遇礼敢言,对下宽容雅度,对事不含糊。   吕蒙正作揖道:“此事机缘巧合让弟知晓,决计做不到视若无睹,任由蛀虫坏政。”   郭贽道:“贤弟打算如何做来?”   吕蒙正毫不犹豫地说道:“敲登闻鼓。”   登闻鼓位于登闻鼓院的阙门之外,专门接受文武官员及士民章奏表疏的机构,类似于后世的上访。   但为了避免出现强权干涉,在皇宫之外也有一登闻鼓。   如果登闻鼓院受到阻抑,这登闻鼓就是敲给皇帝听的。   郭贽感受到了吕蒙正的勇气态度,咬了咬牙说道:“此事,还是为兄来吧。至少还有缓和的机会……”   登闻鼓一敲响,几乎等于公告天下了。   万一真的是巧合,吕蒙正也会受到一定的惩处。   但他通过大理寺内部上疏情况,走流程调查,即便是诬告也在他们权值之内,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也能护住宋白的声誉。   郭贽显然做了无用之功。   武德司的张进一得到命令之后,立刻调派人手,对于宋白前前后后的人际关系展开调查。   陈文显、陈文顗两兄弟在什么时候拜会宋白,陈文显的文章出现在报纸上。   登报的陈文显志得意满,公然摆酒宴庆贺。   一套流程走下来,大体的情况,呼之欲出。   罗幼度在这时候,正好收到了大理寺的奏疏,顺水推舟立案调查。   明暗并立,还做着来一出君臣相知戏码的宋白还未反应过来就给大理寺缉拿。   这一下汴京士林圈的上空,好似一记重磅炸弹,轰然炸裂。   宋白作为新生代的偶像,给诸多大儒大贤看中的士林魁首,居然因贪污下狱了?   不信有之……   信仰崩塌的有之……   还有一部分人觉得小题大做。   贪污一点又怎么了?   那些武将想当年都不屑贪的,那叫一个明抢。   水至清无鱼,贪污固然不对,小惩大诫,将财物上缴,罚些钱就是了。   寒窗苦读十数载,一点小过断了前程。   太狠心了。   堂堂榜眼,何必下狱受辱。   各种争议层出不穷。   舆论议论在汴京炸开了锅。   罗幼度看着面前一封封求情的奏章,嘴角露着一丝丝的嘲弄。   这叫什么?   这就是双标。   武将吃空饷贪污,就是罪大恶极。   现在轮到自己人,各种各样的说法就来了。   寒窗苦读十数载?   武将刀头舔血,日以继夜地练武,真就比读书人寒窗苦读来得轻松? ##第十六章 罗虞朝廷的太子   这日一大早,罗幼度在生物钟的影响下,睁开了双目,看着周娥皇枕着他的胳膊,蜷缩在他的怀中,并没有急着起床,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沉鱼落雁的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几个女人之中,相比符清儿、折赛花、皇甫秀的背景家世,花蕊夫人的长袖善舞。   缺乏背景,又有些文艺高冷且多愁善感的周娥皇,是最没安全感的一个。   平时看不出来,但睡着以后却会不自主地向他怀里拱,八爪鱼一样,将他死死缠住。   罗幼度了解自己的夫人,心知若她有一皇子,情况会好上许多。   只是这人比人往往会气死人。   折赛花是一个接着一个,导致她都不太敢圆房了。性子好动的她刚刚出月子修养,照顾娃儿,还未松口气又怀上了,再次得耽搁一年……   折赛花怕自己再来一回,畏畏缩缩的。   周娥皇享受的宠爱仅次于符清儿,肚子就是毫无动静。   对此罗幼度也颇为无奈。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   周娥皇第一次怀孕的时候,是听到罗幼度与折赛花玩高难度技巧后,效仿时怀上的。   令得周娥皇有些迷信颇具挑战姿势,加上她骨子里有文艺范,动情以后,变成另外一人,特别开放,也确实让人食髓知味。   唯一的坏处就是有些废腰。   好在罗幼度平时注重养生锻炼,目前还支撑得住。   静静呆了片刻,周娥皇也徐徐睁开了眼睛。   罗幼度轻轻地笑道:“醒了?”   周娥皇大梦初醒,美眸中有些迷茫,但很快恢复过来,微微颔首,发现自己手脚都缠着自己的相公,绝美的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怯生生地收回了手脚。   罗幼度道:“天凉,再躺会儿吧。”   汴京二月份的清晨,还是很冷的。   周娥皇道:“服侍陛下穿衣后,妾身再躺会儿。”   罗幼度知道周娥皇的脾气,也不拒绝任,由她给自己穿好了衣服,然后催促周娥皇躺下,免得冻到。   罗幼度给周娥皇盖好被褥之后,在那娇艳欲滴的小嘴上亲了一下,这才走出琥珀阁。   信步来到仁明殿,丑丑正在后殿打着拳,一招一式特别精神。   “丑丑!”   罗幼度叫了一声。   丑丑摆了一个收招的姿势,脸上带着几许无奈,大步走上前,行了一礼,叫了一声:“父皇!”随即抗辩道:“父皇,孩儿有名字了,叫罗康叡,孩儿不丑。”   “哈哈!”罗幼度开心地笑道:“父皇下次注意,不叫丑丑了!”   他摸着自己宝贝儿子的脑袋说道:“走,陪父皇一起练拳……”他说着,还故意加了一句:“丑丑,跟上!”   罗康叡气得跺脚,但拿自己的老爹,一点办法也没有,乖乖地跟上了。   随着丑丑的成长,罗幼度终于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取了名字。   罗幼度无父兄姐妹,什么兄终弟及完全无用,身为嫡长子的丑丑理所当然的就是罗虞朝廷的太子。   嫡长子继承者也是朝廷的基调。   至于后来所谓的养蛊选太子,什么玩意。   不过现在罗幼度并没有册立太子。   此事他跟符清儿有过商议。   符清儿并不舍得丑丑过早地离开自己,罗幼度也不放心将丑丑过早地交给文臣。   因为一旦册封太子,丑丑将会往东宫建府,然后拥有自己的政治班底。   丑丑此刻正是需要建立自己价值观的时候,真让他离开膝下,交给一群文臣。   天晓得会不会教成一个天子垂拱,与士大夫治天下的搞笑情况。   又或者如朱允炆一样,给文臣教傻了。   朱允炆但凡有一点脑子,都不至于输给朱棣。   故而罗幼度只是任命丑丑为秦王,封右卫大将军,领开封府府尹,并没有正式册封丑丑为太子。   对于册封太子的建言,亦是视若无睹。   但在取名上,罗幼度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丑丑嫡长子为康字辈,其余嫡庶次子皆为宁字辈。   丑丑叫罗康叡。   折赛花的长子叫罗宁松,次子叫罗宁柏。   罗康叡自小习武,身体健壮有力。   为了让他茁壮成长,罗幼度还在宫里建造了一个篮球场。   每天早上都会与他打一会儿篮球。   足球已经风靡天下,但篮球远不及足球受欢迎。   主要还是场地问题,篮球场需要的地方小不假,可是对于地面的平整有着很高的要求。   古代土地大多都是黄泥、沙地、碎石地。   听过沙滩排球、足球,何尝听过沙滩篮球?   在宫里的地面用的都是厚重的青石砖,不存在这个问题。   平时吃得好,又自小运动锻炼武艺,罗康叡比同龄人要高上半个头。   热身打拳,又陪罗康叡玩了一会儿篮球。   在罗康叡身上,罗幼度充分体会到了巅峰大鲨鱼当年的统治力,翘臀一撅,就是大空位投篮。   但其实就算不撅屁股,也是大空位。只是不撅一撅,罗康叡没有参与感。   玩累了,罗幼度与罗康叡在一旁休息。   罗幼度喝着符清儿递上来的热茶,微眯着眼睛问道:“这几天先生都教了你什么?”   罗康叡的启蒙先生自然是罗幼度早早为他选择的窦禹钧。   当年罗幼度清除了孔家之祸,剥夺了孔家的祭祀之权。   开始还在曲阜做做样子,没过两年他就将孔庙迁到了汴京,在汴京为孔子祭祀。   罗康叡说道:“先生教孩儿如何提升自身修养。”   罗幼度问道:“先生怎么说的?”   罗康叡道:“先生说身为皇子,未来不论为君为臣,皆需注重自身才能。为君者,无须全通,却不能不通。欲使天下能人信服,当需信服能人之能。为臣者,自身能力不足,亦不足以辅佐父皇,治理天下!”   罗幼度听了不住点头,这并非窦禹钧僭越,他特地吩咐窦禹钧传授丑丑为君之道,问道:“可有教你孔孟之道?”   罗康叡应答道:“先生教了,给孩儿讲解了大概,并未细说。先生说,孔孟之道并非给孩儿学的,只要了解便好,不必深究其意。”   罗幼度大感满意,笑道:“窦先生真君子也!”   窦禹钧因材施教,这个帝师确实找对人了。   关键在这种情况下,窦禹钧并没有教唆未来太子来影响自己的决断,仅凭这点,便值得称道。   见时间差不多了,罗幼度起身道:“父皇得去拿捏那群不安分的主了。” ##第十七章 刑不上士大夫   罗幼度与自己儿子道别之后,洗了一个澡,用了早膳,坐在了那万万人之上的位子。   接受着满朝文武的叩拜,罗幼度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在一位老者身上略作停顿。   相较死气沉沉的武臣集团,文臣一方是人人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确实有着一定文武失衡的迹象。   但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术业有专攻。   行军打仗,保家卫国靠的是武将,但治理天下,还得让文人来干。   倒不是说武将就无治世之能,但真正才兼文武的又有几人?   一开始对于庙堂上的文武平衡,罗幼度把握得还算到位。   罗虞朝廷文武之间天枰并未失衡,一部分自然是有罗幼度权衡利弊之功,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中原的文官给武臣兵痞踩了大半辈子,比较容易满足,并没有踩在武臣头上的意思。   但随着罗虞朝廷的疆域越来越广,征伐疲惫的朝廷,需要的治世文臣越来越多。兼之江南、吴越、巴蜀大量的人才涌入……   江南、吴越、巴蜀不比中原。   中原是武夫的天下,相对稳定的南边,还是以文人为主的。   尤其是李景、孟昶,都是附庸风雅之辈,都喜欢重用文采飞扬的文人,什么当世诸葛孔明,江南五鬼,都是吟诗作赋的好手。   结果显而易见,什么带汁诸葛亮,还有内斗小王子陈觉,都为中原一统做了卓越贡献。   当然除了这些反面人物,江南、吴越、巴蜀还是有一群被埋没的人才。   如韩熙载、徐铉、徐锴、游简言,还有鲍修让、沈虎子、沈念,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们这群人进入庙堂,无可避免地将部分江南的风气带入了庙堂,也让文臣集团添加了一针强心剂。   为了避免文臣完全压过武臣,罗幼度利用迁都,制造中原派系与南方派系的矛盾,分化他们的力量,不至于一方独大。   此举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只是在政治斗争这方面,武臣真的比不上文臣。   甭管中原派系与南方派系的矛盾如何,但只要涉及文官利益,两个派系能够在第一时间内放下矛盾,一致对外。   相反武臣之间,屁大点的问题,都能闹得面红耳赤,为了点点面子,能够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在封建时代,文官掌握话语权并非没有道理的。   宋白在庙堂上是一个小人物,但他作为士林的后起之秀,已经成为文坛新生代的领袖。   他若出事,对于士林来说,将会是一场浩劫。   而士林恰恰是文官的后盾,人才储备基地。   罗幼度并未等殿下的文武官员出班议事,而是看着文臣中那位老者,笑道:“张尚书,好久不见。你是文儒领袖,正好朕最近在读孔孟,有一句话未解,希望张尚书能够替朕解惑。”   老者姓张名昭,可不是三国时的那个张昭,他本名张昭远,字潜夫,避后汉高祖刘知远讳,改名张昭。   他是当世公认的士林大儒,名望与窦禹钧不分伯仲。   窦禹钧重在教书育人,而张昭重在校释古籍六经。   当今天下流传的六经,大多都是他所校释的版本。   除此之外,他也是多朝元老,经历唐、晋、汉、周、虞五代,在两年前以吏部尚书的职位致仕,赋闲在家。   如张昭这样身份地位的老臣,即便致仕,若有需要也是能够参加朝会,面见天子的。   张昭听罗幼度率先询问,作揖道:“陛下请讲。”   罗幼度道:“刑不上大夫,此话何解?”   张昭脸色微微一变,这问题正是他今日准备劝说罗幼度的核心道义。   在他看来,宋白有错不假,有错可以受罚,但不能受辱。   士大夫最重颜面,名声胜过生命,焉能轻易辱之。   张昭如实说道:“此言出至于礼记曲礼,唐初大儒孔颖达有言,刑不上大夫者,制五刑三千之科条,不设大夫犯罪之目也。所以然者,大夫必用有德,若逆设其刑,则是君不知贤也。张逸云:谓所犯之罪,不在夏三千、周二千五百之科,不使贤者犯法也,非谓都不刑其身也。其有罪,则以八议,议其轻重耳。”   “《孔子家语》中,亦有所记载,孔圣学生冉有曾求教于孔子说,如大夫犯罪,就可以不适刑罚吗?”   “孔圣言:于君子,当以礼教驾御其心,赋予其廉耻之节操。士大夫,如有违纪犯罪,不必直定其罪,以避讳不名之耻。因故,士大夫犯罪,如在五刑范围之内,不必派官吏对其加以捆绑羁押,而令其自惭请罪;如士大夫其罪当死,也无须派官吏对其施以死刑,令其跪拜自裁,彰显陛下仁道。”   无愧是饱读诗书的大儒,张口就是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   不少文臣听了不住点头。   罗幼度有些大悟,道:“原来如此……”他顿了顿,说道:“如此朕又有一问,这士大夫,何解?何为士大夫?也就是说,如何来定义这士大夫的范畴?朕打个比方,晋国先轸、齐国孙武、司马穰苴、田单、孙膑,燕国乐毅,卫国吴起,他们算不算士大夫?”   张昭脸色瞬间苍白。   堂下登时私语声不断。   罗幼度微微眯起了眼睛。   什么是士大夫?   士,泛指人才,一切人才。   春秋战国时期,群雄割据,战乱频繁。各国有名有钱的诸侯贵族,如春申君、孟尝君等,都以“养士”为时尚。   有才之人,就可称之为士。   大夫是一种官职,春秋时期,文武并不像现在这样泾渭分明。   士大夫最早的解释就是人才官吏,并不分文武,更加不是单指文官。   刑不上大夫。   真正说的是刑法不可折辱对国家有功之臣。   某人为国家立有大功,但触犯了律法,念在他的功劳,不可在他脸上刺字,不可用任何手段羞辱为国家立有大功的臣子。但应该受的惩处,还得受,而且不分文武之别。   是一群掌握话语权的文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故意念错经,曲解古人的意思。   将士大夫这个原本同指文武的词,演变曾单指文臣的词汇,并且通过各种手段赋予士大夫崇高的地位,已做到高人一等的地步。   这种曲解古义的手段,宋明两朝的文人玩出了各种花样。 ##第十八章 无法拒绝的利诱   罗幼度瞧着大汗淋漓的张昭,脸色少见的没有笑颜,而是少见的一脸凝重。   “陛下!”   张昭看着一脸肃穆的君王,心里有些打鼓,但随即眼中又闪过一丝刚毅,说道:“自然是算的,只是千年前的情况与现在不同……士大夫的标准亦有差别。”   罗幼度冷着脸,森然道:“那张卿说说有何差别?这差别又由谁来规定?还是你们说谁是士大夫,谁就是士大夫?谁说不是谁就不是?”   张昭脸色苍白,身子晃了一晃,并没有直接回答罗幼度的话,而是待了半晌,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颤颤栗栗地作揖道:“陛下怎能如此看待老臣?老臣一大把年纪了,半截身子皆已入土,绝无任何二心私心,只愿陛下江山千秋永固。”   他说着泪水都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觉得冤枉,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作为一个从后唐开始,历经大半个五代十国,深切地知道武夫的危害。   他们遭受的打压太深,所以完全不信任武将的忠心。   罗幼度在,一切好说,万一如郭荣一般,有个三长两短,留下一个幼年太子。   维持近乎百年的动乱,岂不是重新开始?   就算罗幼度有能力压制武将,未来呢?   人终有一死,未来的天子,压不压得住骄兵悍将?   武将莽夫都是不忠不义之徒,反之他们文人,深受忠君爱国的思想熏陶。在忠心方面,远胜武将莽夫。   张昭吸取了五代十国的教训,维护兴起的士大夫圈,提升文官的地位,不是为了自己这个儒林魁首,是为了朝廷的未来,是为了利在千秋的良政。   罗幼度居然质疑他们的目的,怀疑他们的私心……   张昭一大把年纪,竟在这庙堂上嚎啕大哭起来。   罗幼度见状,心中也是一软。   其实他能够感受到这朝堂之上有一大部分人是真的为他这个皇帝以及罗虞朝廷着想。   他们是真的想要罗虞朝廷好,真的想辅佐自己成就大业,创造辉煌,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看着前车之鉴,脑子里浮现中原大地给武夫祸害的惨状。   若不是一群武夫相互攻伐,自私自利,背弃华夏利益。契丹蛮夷何至于杀到汴京,当了几年中原天子?   他们是真的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们这一群人,觉得罗幼度对于诸多武将的信任,有很大几率会导致历史重演,让对方以下克上。   提升士大夫的地位,提升文官的地位,可以很好地预防武将造反。   站在这庙堂上的文臣,但凡经历过五代乱局,就没有一个愿意相信武将。   这种偏见,经过五代十国数十年的发展,深入骨髓。   所以张昭的态度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只是身为领袖,张昭首当其冲。   罗幼度心软,态度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决然地道:“千年前的情况与现在不同,这句话朕是认可的。孔圣终究是千年前的人,与国情而论,许多观点道理,确实未必适合现在。只是对与错,是与非,理当由朝廷而定。张卿的忠心朕明白,张卿的顾虑,朕也清楚。但朕以为世间之事最不可取的是矫枉过正。”   罗幼度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放眼未来,相比摸着石头过河的当代人,他能够很清楚地知道,哪条路是对的,哪条路是错的;哪条路很崎岖,哪条路是捷径。   罗幼度个人以为文武平衡的破坏,士大夫集团的崛起,对中原王朝整体进程而言,有着莫大的危害。   归根究底,就是赵宋王朝对于唐末五代十国,藩镇武将的矫枉过正。   但有一说一,在不开上帝视角的情况下,赵宋王朝很多的决策很符合现在的国情。   不论是赵匡胤还是后来的赵匡义,作为经历过五代十国这样礼崩乐坏的武夫专权时代,深知武夫的威胁。   赵家自己的江山都是依靠兵权夺来的,他们焉能不堵死这条路?   即便是罗幼度自己,继位后也不断的收缴武将、节度使的权力,以确保自身的安全。   很多制度的初衷是好的,可真正涉及利益的时候就会变质。   赵匡胤抬高文人压制武人,给了“不杀上书言事者”的特权,结果变成了“天子垂拱,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最终养肥了一群士大夫。   到了明朝,天子垂拱,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又进化成天子垂拱,士大夫治天下,直接将天子去掉了。一部明史,一半都是皇帝跟大臣斗法。   武将独大祸乱天下,文人独大,皇帝就是摆设。   就算初心可嘉,罗幼度也不许历史重演,一字一句的道:“朕欲招募天下名士,重修五经讲义……”   张昭脸色更是毫无血色,当今流行的《五经》就是他编著的,他与支持他的一众所谓的士大夫掌握着这方面的解释权。   罗幼度是要夺回这解释权。   张昭正想说话,耳中却听:“朕最近阅览古籍,发现因为战乱,诸多经典或是失传,或已在失传边缘。朕欲编纂一部集我华夏典籍于大成的类书,巨著彰显国威,造福万代,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他此话一出,堂下的官员瞬间心动了。   这可是名垂青史的天大好事。   张昭也偷偷地抹去了泪水,可怜巴巴地瞄着上首的罗幼度。   其实现在的儒家,早就不是孔子所创的儒家。   儒家在千年的发展中融入了各方各面的利益,从汉武帝独尊儒术开始,里面就掺杂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东晋的士族,隋唐的门阀,乃至于宋朝的士大夫集团,明朝的文官集团,都是如此。   与其让大儒自己加私货,不如将解释权收为国家。让四方大儒在朝廷的支持下重修,以利于国家发展。   儒学本就是一门包罗万象的学问,在后世的儒学里能够看到很多诸子百家的思想,这也是文化大融合的结果。   如果单将重修五经讲义独自拎出来,估计没有真正有影响力的大儒支持。   可将编纂类似《永乐大典》一样,能够流传千年的巨著一并说出来,意义就不同了。   赤裸裸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利诱。 ##第十九章 见好就收   读书人最大的追求,莫过于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这表面上立德第一,立功第二,立言第三。但读书人哪个不是猴精?   立德有赖于见仁见智,众口难调。   立功则需混迹官场这是非之地,牵扯各方关系利益,哪怕强如狄阁老这样的牛人都曾多次大起大落,功与过,不好评说。   唯独立言,文字书籍,可以流芳百世,为后人敬仰。   故而读书人以立言为第一要务,以求不朽。   这若能负责主编一本包罗万象,综合华夏上千年的典籍类书,那将是士林一大盛举。   莫说主编,就算是参与其中,也是光宗耀祖的美事,在墓志铭上值得大书特书。   至于重编经史,在此盛况之下,又算得了什么?   罗幼度瞄了一眼,已经有些红眼的诸多文官,心头安乐,目的已经达到。   也许这阶段的大臣们恐惧五代十国武臣的危害,想要提高士大夫的地位,避免重蹈覆辙。   但毫无疑问,士大夫的权力一旦盖过武臣,情况就会变质。   又有多少人在获得权利之后,能够不忘初心?   不说别的,罗幼度自己都做不到。   为了让他们安分一点,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一群人免得胡思乱想。   本来罗幼度本来也有编撰一本类似于《永乐大典》的类书打算,此刻提出不过顺水推舟。   当然,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什么彰显国威,造福万代,也不是冲着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去的,是为了收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工艺、农艺,这些偏门杂学书籍。   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若不是遇到灾难性的文字狱,一般不会失传。   这天下就不缺有钱的文人,经史子集这累书是他们首先收藏的经典。   除非天下文人都死绝了,不然经史子集难以失传。   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工艺、农艺这些冷门,却凝结古人智慧心得,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杂类书籍,反而最容易失传。   在大多读书人眼中这些杂类书籍,甚至可以归类为奇技淫巧。   罗幼度却是明白相比经史子集,这些容易失传的技术,才是真正能够带动生产力,带动社会进步的知识。   通过这种方式,将杂类书籍做个总和,安排专业人员整理研究,取其精髓,去之糟粕,学习发展,从而一步步提高对天文地理的认知,医道的发展,工艺的提升,农业的进步。   罗幼度要让后世人知道华夏文化可不只是儒学,更不仅是经史子集。   满堂文臣大儒都想着参与其中,却不清楚,罗幼度心中真正盘算的是什么。   他也不说明白,只是说道:“这部类书,暂且定名为《雍靖大典》,只是我华夏文化,博大精深,有许多先贤巨著或为孤本,或是遗憾失传。准备工作,须安排到位。朕决定昭告天下,各地藏书家愿意将家中孤本进献,朕有大赏。朕也不夺人所好,只是借来拓写,过后必然物归原主。有功之人,朕会与《雍靖大典》末尾署名感谢,以表其功绩。”   他是吊足了文官的胃口,然后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不谈了。   今日罗幼度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不会给武将特权,但是文官也别想受到特殊。   至于宋白,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多少人真正注意他这个小角色了。   本来张昭与一众士大夫为宋白求情就不是冲着他这个人,而是冲着他所代表的意义价值。   罗幼度已经将士大夫定义为不分文武的功勋,宋白的功劳,还不足以享受朝廷为他张目扺掌。   罗幼度的性格,庙堂上的官员大多都清楚。   自己的君上开场发难,就是不想将这事闹下去。   现在的结局结果是最好的,也不再有人多说什么。   罗幼度也是到此为止,没有继续让文臣们难堪。   毕竟这治理天下还得靠他们。   再好的决策,没有官吏配合施展下去,一切都是白搭。   就如明朝一样,不是没有皇帝想要中兴,只是他们一个政策下去,太监捞,各级文官一级一级地捞,捞到最后,穷了皇上,苦了百姓。   罗幼度并不想跟麾下的文臣闹得太僵。   政治场除了相互妥协,就是见好就收。   一味地赶尽杀绝,只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罗幼度心底也清楚,这文臣集团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会找任何的机会冒头,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拿着榔头,谁冒头敲谁,将风气压下去。   当然武臣也是一样。   皇帝的工作不就是这个?   少了大臣的干涉请求,宋白的案子很快就结案了。   宋白对于自己的罪名供认不讳,也将贿赂他的人一一招供。   已经知晓的除了陈文显、陈文顗两兄弟以外,还有他同乡的孟庆,以及洛阳林智南,太原谈风玉、大名府宋安,宋仁。   涉及的人员,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林智南是宋白同一届的考生,同进士出身。得知宋白深得刘载器重,存心巴结。   谈风玉、宋安,宋仁都是一路人。   宋白少年成名,受到了宋家的资助。   谈风玉是宋家的女婿,而宋安、宋仁皆是宋家人,正是一人得道鸡犬飞升的戏码。   对于他们,罗幼度直接表明了态度,杀鸡儆猴,所有牵扯人员一律问罪。   宋白剥夺功名,永不录用,杖一百,流放交趾。   陈文显、陈文顗、孟庆亦是如此,他们分别受五十鞭刑,流放交趾。   而宋家掺合此事者,一律流放凉州。   依照律法,宋白所贪污的数额,足以处死。   不过罗幼度念及交趾、凉州汉人稀少,一般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少动杀戮。   饶是如此,也给予出了警示信号。   对于贪污腐败的官员,罗幼度不给任何机会,也震慑了不少手脚不干净的官员。   罗虞朝廷的俸禄是足够官员过上好日子。   在这种情况下,贪污代价太大,能够有效地控制贪官的数量。   罗幼度看着手中大理寺送来的结案文书。   很快他目光就落在了吕蒙正这三个字上。   吕蒙正在结案文书中的身份是证人,陈文显、陈文顗送礼的目击者。   罗幼度眼中闪着光:这个吕蒙正,莫不是史上那个吕蒙正?   华夏历史上第一位平民出身从破山洞里走出的宰相…… ##第二十章 小太监秦翰   罗幼度认真看完结案文书,也了解了吕蒙正掺合其中的缘由,对着面前的大理寺卿说道:“吕蒙正此人正道自持,遇事敢言,必成大器。日后必为我朝,栋梁之材。”   大理寺卿赵上交还能说什么?   你是皇帝,你说的算,笑颜附和:“陛下慧眼识人,臣观吕蒙正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罗幼度也不管赵上交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在不久的将来,史书上会来一句“天子慧眼识英杰”。   对于吕蒙正,罗幼度并没有直接招之为官的念头。   他如果记得没错,吕蒙正这个平民宰相是考中了状元入仕的。   就算有了蝴蝶效应,吕蒙正发挥失常,也不至于掉出进士行列。   待他参加科举的时候,自然会受到特别关照。   在此之前,罗幼度并不准备破坏规矩,对吕蒙正破格任用。   科举是百姓、寒门唯一晋升的途径,罗幼度身为皇帝,更要维护他的合法化,这样才能更好地维护科举的公正……   身为制定规矩的人,最忌将规矩视为无物。   现在朝廷对于人才的需求并不是很大,没必要给吕蒙正开小灶。   真要做了,对于吕蒙正本人也未必是好事。   给外界透露一个自己看好吕蒙正的消息,足矣。   赵上交离去后不久,罗幼度收到了刘载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让人将刘载请入殿内。   刘载手中拿着一封奏章,颤颤巍巍地说道:“老臣年事已高,已不堪大任,特来请辞。”   罗幼度并不意外,进奏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刘载这位宋白的上司难辞其咎。   罗幼度没有直接处罚,已经很给刘载这位老臣面子了。   如果他今日不来请辞,不知进退,等待他的唯有不体面的罢黜。   刘载在罗虞朝廷这些年,兢兢业业,除了看错了宋白,并无他错。   罗幼度也想他能体面一点离开。   官场并非一味的阴谋算计,也讲究人情世故。   罗幼度看着刘载没落的身影,微微一叹,然后琢磨起接替刘载的人选。   进奏院掌控国家喉舌,事关朝廷信誉,此事可一不可二,不能再出现这类问题。   “谁最合适呢?”   罗幼度突然想到了一人宋雄,宋雄是最早调任去陇右的官员,他在陇右也干出了不俗的成绩。   陇右百姓胡化严重,民俗轻薄,百姓大多信藏传佛教,敬畏病人,以为是魔鬼附体。对病情危重的父母,不亲自伺候,反而选择请喇嘛驱邪。   宋雄一方面对藏传佛教重拳出击,一方面因势诱导,使风俗得以改观。   同时他还鼓动百姓开荒灌溉,令得陇右百姓大获其利。   此外,他在幽州的时候,从事文教工作,对于教育方面很有心得。   他联系李谦溥、吕端、李昉将陇右几个州府的教育连接起来,用空闲时间组织诗文辞赋之会,还让儒生研讨儒家经典,勉励青少年学习,令得吐蕃化严重的陇右,学风渐浓。   关于凉陇地治理,宋雄、吕端功居第一。   不过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进奏院很多工作考验的是心细。   显然吕端不适合,宋雄是最佳人选。   “就他了!”   罗幼度当即动笔下旨,将宋雄调回汴京。   罗幼度派人将旨意传给议政厅,给宰相们盖印。   正当他准备批阅奏章的时候,又得到了张进求见的消息。   皇帝的工作就是这样,除了批阅奏章,就是接见各级官员。   “见过陛下!”   张进本就沉稳,干武德司这一行后,手中掌握着大量的秘密,更加的不苟言笑。   罗幼度让他入座。   张进道:“陛下,刚刚得到消息,傅内侍的亲人找到了。”   罗幼度大喜道:“太好了,那么多年过去了,朕还以为没有希望了!”   傅裕这位当年郭荣身旁的内侍,不但帮助大符后跑出了皇城,还不止一次向他们透露宫里的消息。   这份恩情,罗幼度一直记在心中。   知道当年契丹洗劫南阳之前,他有一个外嫁的姐姐,还有一个外甥。   罗幼度登基之后,便让张进派人寻找傅裕姐姐的下落,也让地方官员发放公文告示配合。   好些年过去了,傅裕自己都死心了。   罗幼度也不报多少希望,但没有停止寻找,不想真的找到了。   张进亦道:“确实不容易,当年傅内侍的姐姐嫁给了一个姓张的船夫,改名为张氏。为了躲避战乱,逃到了鄂州,她的丈夫张船夫死于一场瘟疫,张氏改嫁一并逃亡的流民余青。后来成了鄂州一佃户。余青对张氏极好,就是有些善妒。将张氏改为了余氏,还将张船夫的儿子改姓余。朝廷拿下江南,官员上了户籍时,直接就以余为姓,彻底断了我们的线索。”   罗幼度闻言摇头,就这种情况,便是太平盛世都不好找。   何况是战乱的流民。   他好奇问道:“你们怎么找到他们的?”   张进道:“是余氏自己出来的,去年余青上山砍柴时,不慎为毒蛇咬伤,救治不及时,毒发身亡。余氏想着,怎么也得给张船夫留一个跟,就将张船夫儿子改回了张姓。也亏得陛下并未放弃,地方官员顺势一查,很是契合,真就找着了。”   罗幼度让张进嘉奖了一直没有放弃的官员,让人去将傅裕请来。   罗幼度并没有如郭荣一样将傅裕留在身旁,但也将宫里油水最足的位子交给了他:负责皇宫里的物资采办。   油水最足,过得清闲。   原本瘦小的傅裕,这些年胖了一圈。   “陛下!”   傅裕恭敬地行着礼。   罗幼度将张进带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傅裕如遭雷击,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罗幼度竟然一直没有放弃,还真就寻得了他的亲人。   如他这样的太监,注定无后。对于亲情格外看重。   想着自己还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外甥,立时泣不成声,不住跪伏磕头,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   罗幼度欣慰地说道:“好了,这是好事,哭哭啼啼的什么样子。朕以让人将余氏与你的侄儿侄女接进京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见面,眼泪留在那时哭也不迟。”   傅裕一边哭一边笑,眼中全是感激与激动。   “一起走吧!”罗幼度正好处理完手上的政务,准备动身回后宫。   刚出殿门,一个小太监吓得忙跪伏在地道:“秦翰叩见陛下,圣恭安!” ##第二十一章 给丑丑选伴   秦翰有些惶恐,跪伏在地上。他入宫不久,这还是第一次见罗幼度这位大名鼎鼎的中原天子。   一个平头老百姓,首次见到至尊,难免惶恐。   甚至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秦翰?   罗幼度看了一眼,身后的傅裕,问道:“你的人?”   傅裕虽未能伴罗幼度左右,却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内侍,身旁有一二小黄门听命调用,也属正常。   傅裕恭声道:“回陛下,秦翰入宫不久,老奴见他机敏有力,就留在身旁听用。”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道:“秦翰进宫不久,不知规矩,还望陛下恕罪。”   秦翰也反应过来,赶忙自称“奴婢”请罪。   罗幼度眯眼笑了起来:“无妨!”心中却道,若非如此,自己保不准错失良才。   想着刚刚冒出来的吕蒙正,又看着面前的秦翰,还真是放眼四顾,皆是人才。   这秦翰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历史上最著名的宦官名将。为大宋征战疆场三十载,勇猛善战,冲锋陷阵,无往不前,北破契丹、西镇西夏,南平益州,屡建奇功。萧太后南侵,澶渊之盟以前,秦翰率兵日夜防守,盔甲不卸达七十余日,直至订立盟约为止。   关键秦翰身为太监,人品却是绝佳,温良谦谨,接人以诚信。他跟皇帝与将官兵卒的关系处理得非常好。   病故之后,不只是宋真宗闻讯落泪,跟随秦翰作战的禁军将士也悲痛不止,哭泣哀悼。   太监大多都属于反面人物,不受后人讨喜,秦翰却是其中为数不多的正面人物,一代名将。   不过眼前这未来的宦官名将,明显还小,看模样至多十岁出头。   唯唯诺诺的,很难将他与历史上那个宦官名将相提并论。   罗幼度直接说道:“朕看此人颇有眼缘,傅内侍可否愿意割爱?”   “这……”傅裕犹豫一二,但显然不能亦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不敢,怕有后患。   秦翰进宫才不过三月,并非宫里长期培养的太监。   根据他了解,秦翰是河北获鹿人,自幼好武,年少时已习得一身武艺,在尚武的北方,少年一辈未逢敌手。然命格不好,属于天阉。秦翰的出众本就遭人嫉恨,有此缺陷,不免受到他人冷眼唾弃。   如此生理问题,是男人忌讳,秦翰在人前抬不起头,不敢见人。最后送进了皇宫,当了一个小黄门。   精于武艺,入宫时间又短,乖巧是乖巧,但忠心不可控,傅裕是真怕出事。   罗幼度却无这般顾虑,他留下秦翰可不是为了侍奉自己。   面前的这个秦翰如若是历史上的那个名将,显然身怀不一样的潜能。   历史上放着散养都能养出如此成就,好好培养,还能差到哪去?   傅裕看着秦翰,低声道:“还不谢过陛下?”   秦翰因自身心理问题,有些自卑,这突然给罗幼度看重,脑袋蒙蒙的,得到提醒,慌忙谢恩。   罗幼度见状,有些怀疑会不会遇到同名同姓的人,脸上依旧如常,心中却是想着,让人查一查,看看是否值得培养,别在最后搞个乌龙。   傅裕住在尚食局,半途就先行告退了。   罗幼度则领着多名内侍,走向仁明殿。   罗幼度善于健谈,与新来的秦翰闲聊。   多聊了几句,罗幼度便发现了秦翰除了胆子有点小,言谈举止颇为不俗,回答的也很有水平,有年少老成的意味。   罗幼度也改变了念头,觉得他八成就是秦翰,只是不知为何性格如此懦弱。   罗幼度漫不经心地问道:“听你之言,自幼学习武艺,可懂兵法?”   秦翰怯怯的道:“奴婢学过兵法……”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奴婢小的时候,想成为赵子龙、高明远一样的好人物。”   罗幼度顿了顿,问道:“你是常山人氏?”   赵子龙、高明远,前者自不用说,大名鼎鼎的赵云,后者便是高怀德的爷爷,五代第一名枪高思继。   赵云、高思继皆号称白马银枪,他们唯一的共同之处,都在常山待过。   一个是常山人氏,一个常镇常山。   这将自己家乡的英雄视为偶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秦翰回道:“奴婢常山获鹿人,离真定不远。”   罗幼度笑道:“回头朕让高马帅教你几招高家枪法,没事多看看兵书。朕不缺伺候的内侍,但缺赵子龙、高明远这样的大将。你若是有那本事,朕给你这个机会。”   秦翰带着几分怯弱自卑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异彩。   正说间他们到了仁明殿。   符清儿抱着小公主与罗康叡出来迎接。   日常行礼,罗幼度跟符清儿唠了会儿家常,便考教起罗康叡今日的功课。   罗康叡回答得有条不紊,让他不免父怀大慰。   看着自己的爱子一点点地成长,那种满足的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罗幼度大笑道:“不错,很好,父皇在你这年纪,可没你这般厉害。走,父皇陪你玩会儿,一起打球去!”   罗康叡垮着脸道:“不要了吧,父皇欺负人,你举着篮球,孩儿跳着都勾不到,一点意思也没有。”   罗幼度尴尬地笑了笑,不管前世后世,他都不已运动见长,欺负自家儿子,有些上瘾了。   不过罗康叡这话也给他提了个醒,虽说皇帝是孤独的,但自己的儿子还小,连玩伴都没有,确实可怜了一些。   罗幼度当即叫来符清儿跟她商议此事。   符清儿也不住点头,说道:“妾也觉得丑丑孤独了一些。”   罗幼度立刻拍板,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在皇宫附近办一所学校,让丑丑学习的时候有个伴,再找几位大臣的儿子相陪。未来他们都将是丑丑的心腹栋梁,早早地培养感情,也有好处。”   符清儿忙道:“妾身觉得可行,陛下可有人选?”   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李处耘的儿子李继隆,还有曹彬的儿子,不对,曹玮还没生出来呢。对了,寇湘的儿子寇准,这个行……”   他贼兮兮的看着罗康叡,嘴角不住上翘。 ##第二十二章 收心   罗康叡莫名打了一个寒颤,有些惊惧的看着自己的老爹。   或许在世人眼中,自己的父皇是可比秦皇汉武的贤君圣主,可罗康叡却知道自己这不靠谱的老爹,喜欢捉弄人。   罗幼度真没捉弄罗康叡的意思。   不过父母嘛,总想着自己的孩子能够有个好伙伴,相互进步,而不是跟着混小子捣蛋。   但有寇准在,罗幼度相信任何人都没本事带坏自己的宝贝儿子。   华夏数千年历史,性格刚直性烈的文臣不少,但你找不出一个能更寇准比肩的。   寇准十九岁考取进士,随后踏入仕途。   这还没当几年官就跟宋朝的皇帝赵匡义在朝堂上发生了言语冲突,赵匡义气得是甩袖想走。   寇准初出牛犊,一个箭步,拉着赵匡义的衣服,很礼貌地请他坐下。   其实就是老子话没说完,你他娘的想走?   至于澶渊之战时,绑架宋真宗上前线就不用说了。   这件事情宋真宗吹了一辈子,还屁颠屁颠地去泰山封禅,一副自己打赢了强大的辽国,可以跟历代封禅君王一样,享受后世敬仰。   寇准性烈,注定人缘不佳,但他的政治才能在华夏诸相里都有一席之地。   有这样的人在一旁盯着自己的儿子,别的不说,至少不会带偏。   至于怎么忍受寇准那臭脾气,那就与他无关了。   就当给丑丑提前练习城府吧。   一举两得。   罗幼度当天夜里就收到了秦翰的详细情报,如他这样身份入宫的小黄门,祖宗三代都会查清楚。   什么原因,什么情况,都一清二楚。   得知秦翰竟是少见的天阉,脑中浮现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心中也是恍然。   这是自卑,带来的不自信。   罗幼度当即决定将秦翰留在身边听用。   当罗幼度的侍从最简单不过了,他的行政事务,从不假手他人。   随身内侍多是跑腿研墨的工作,最难的也不过是传达旨意,或是出宫寻人觐见。   罗幼度有心让秦翰找回自信,安排他从最简单的事情干起。   秦翰为人本就机敏能干,只是不够自信,导致了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但只要他克服自己,以他的潜力,立刻就能兑现自己的天赋。   “仲文,朕记得你功夫不错?”   罗幼度并未抬头,而是看着面前的考卷。   东去春来,罗虞朝廷第一次全国省试即将开始。   他面前的就是此次省试的考题。   考试的题目由五名出卷人各出多个题目,罗幼度从诸多题目中选择出一封考卷的量,然后进行封存。   在解封之前,理论上只有他这个皇帝知道题目。   秦翰恭敬答道:“奴婢自幼习武,练习枪棒,懂些武艺。”   罗幼度将考卷收入锦盒之中,封上了封泥,递给秦翰说道:“等会会有一队兵士到来,你拿着锦盒,在他们的护送下前往礼部,亲手交道薛居正的手上,看着他将锦盒封存。晚上辛苦你与兵士在屋外守着,直至明日开卷,回来复命。”   秦翰呆了呆,他自是知道锦盒里放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也想不到罗幼度会将如此重担托付。   他所缺的正是认可。   秦翰很慎重地说道:“属下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罗幼度道:“朕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好似一股暖流在秦翰心中流过。   第二天秦翰盯着两个黑眼圈前来复命。   “陛下,薛侍郎于今日一早取出了考卷,奴婢查过封泥,确实无损。”   罗幼度瞧着秦翰的模样,知他定然一夜无眠,守在库房之外,赞道:“辛苦了,给你一天假,下去休息吧,明日再来报道。对了……”他想到了什么,从案几上拿过几本厚厚的书,说道:“这些是朝廷整理出来的兵书,你且拿去好好研读。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朕。”   在军事理论上,罗幼度自信足以领先这个时代。   秦翰呆呆的看着手上的兵书,眼泪水都滚了下来。   秦翰也不知道罗幼度为何如此对待自己,只觉得如此恩情,这辈子都报答不了,双手捧着书道:“谢陛下赏赐。”   这并非秦翰小题大做,而是为了所谓国家安定,历朝历代都有对兵书的禁令。   莫要觉得《孙子兵法》春秋战国就出现的东西便烂大街了,魏武帝曹操就曾下令“科禁内学、兵书”。   南北朝、隋唐亦是如此。   《贞观律》卷三《职制律》,明文规定,诸玄象器物、天文、图书、谶书、兵书、《七曜历》、《太一雷公式》,私家不得有,违者徒二年。   兵书古来就不是能够在市面上流通的东西。   历史上的宋朝初期,更是如此。   唐朝只是不允许私人,也就是百姓学习,军中将官,将门世家还是能够学到的。   宋朝初期,奉行守内虚外的理念,对兵书管理更加严格。   赵匡胤、赵匡义时代即颁布了限禁令,宋真宗时期,外患内忧的加剧,再次“申严私藏天文、兵法之禁”,甚至禁止民间及军人私藏私习,亦不允许外国使节求购,连军人都不允许私习……   然后赵宋朝廷发现将兵士控得那么严实,最终结果就是给辽国、西夏吊起来暴打。   不得已出于国防需要,赵宋发一些兵书给边防将领,让他们提高自身军事水平,兵书才有所解禁。   到了神宗朝,在王安石变法,兵书才真正被允许在民间流通。   五代十国武夫当政,兵书的管制并不严格,不少书局都有售卖,但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拥有的。   罗幼度直接赠送一套兵书,在秦翰眼中自是弥足珍贵。   但其实兵书这玩意罗幼度自己并不怎么在意。   这东西修行全靠个人,不是手上有《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就能打仗的。   故而他并没有特别下令封禁,但也没有推广,毕竟大多人都用不上。   只是命人将《孙子》、《吴子》、《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靖问对》等兵书进行校订、雕印,广泛的传阅军中。   百姓可以不学,但是军人哪有不学的道理。   罗幼度看着感激涕零的秦翰,这也是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在优质股最落魄的时候投资优质股,微笑着挥了挥手,道:“下去休息吧!” ##第二十三章 送上门的石守信   石守信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自己养了十年的属下许林,正在理直气壮地跟自己谈条件。   总结就是三条:加薪,加休,自由办公。   “去你娘的!”   石守信已经很佛系了,毕竟时代不一样。   历史上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老石就是最早出来响应的,然后受到的奖赏最多,没事就祸害百姓。   罗幼度的做法与赵匡胤截然不同。   石守信身为殿前司的第二把手,依旧是军方的前几号人物,握着不俗的力量。   他知罗幼度爱护百姓,亦不像历史上那般专事聚敛,积财巨万。   除了练兵习武,就是踢足球,在足球场上耗费自己多余的精力。   他养的足球队,在汴京是数一数二的强队,很有人气。   一个佛系的石守信,今日让自己养的文士给破防炸毛了。   石守信出身一般,是凭经验打出来的将官。   如他这样的武夫皆有养文人的习惯,辅佐自己处理琐碎事物,代笔写书信奏章。   毕竟石守信这类武夫是有自知之明的,就他们鸡爪爬的字迹,写出来自己都未必认识,就别为难罗幼度了。   文人说起来清高,可清高当不了饭吃。   在战乱时候,能够吃饱饭已经很了不起了。   为了生存,不少文人都委身于武夫之下,靠着笔杆子讨生活。除了能够赚钱,还有一定的盼头。   如唐朝一样,一个个著名的人物投身边陲,不正是因为在节度使麾下混一身履历好入朝为官?   跟着一定权势地位的将官身旁做事,很容易就混一个好的出身。   但罗幼度的掌权断了他们这条出路。   宋朝会出现冗官的情况,主要原因便是滥用举荐制度,令得官员相互举荐,一大批无能无用或者有能耐的人集中在一个岗位上,干着相同的事,产生了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效应。   罗幼度深知举荐制的危害,对于人才的录用,严苛以科举为主。举荐、蒙荫只是占据一小部分。   科举为成绩论,不论出身贫寒。   这也导致了文人投奔将官谋出身的路堵死了……   想要出仕,如果没有一个功勋卓著的老爹,只能走科举这一条路。   本来随着文人的地位上升,武官并不高人一等。   现今的文人追随武官充当幕僚文书,除了钱,别无好处,已经有不少武官招募不到文书幕僚了。   石守信有一个跟随他很久的文书,今日却不知哪根筋错乱了,与之提了诸多条件。   石守信火气噌的就上来了:“老子不缺祖宗,滚蛋!”   他扯下自己的靴子,砸向了许林。   要不是这些年,石守信收敛了脾气,保管将对方骑在身下,对着脸就是一顿胖揍。   石守信气呼呼地骂道:“老子就不信了,少了一个书生,老子就没办法带兵?”   他骂得痛快,但很快就发现少了一个许林,殿前司依然是殿前司不假,可许林走得突然,并没有完成有效的交接,导致了原本稳定的殿前司出现了小小的动荡。   石守信只能亲自出面安抚,琐碎事物都需他来处理……   石守信本身就是个大老粗,不善于处理琐碎的事情,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还老是出错。   一天忙活下来,球没时间踢不说,事还没干好。   石守信硬着头皮,想要重新招募。   结果不言而喻,现在的读书人都以科举翻身为第一要务,没有多少人愿意给武官打下手了。   一连几日,石守信都为军中琐事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连续几日未曾碰球,石守信全身都不是滋味。   皇宫延和殿。   “陛下,石都指挥使求见!”   这日罗幼度正在想着即将到来的殿试题目。   他选状元重实干而非文采。   宋白不敌索湘就是最好的例子。   对于殿试的选题,也格外重视。   罗幼度听石守信求见,忙放下手上的工作,让人将他请入殿内。   “石老哥这是踢球缺人?找朕顶替?”   他打趣地说着。   在私下场合,罗幼度对于石守信这类的老兄弟,向来亲善,态度与其他大臣大不一样。   虽说身份已经有了显著差别,但石守信这种大老粗就吃这一套。   他们不敢再将罗幼度当作兄弟来看了,但罗幼度这里不忘初心,他们就会觉得特有面子,也就更加的忠心。   石守信听到踢球,一脸郁闷,将情况细说,苦着脸道:“陛下,臣这大老粗,真不善于处理这些琐事。娘的,现在的读书人拗得很,有钱都招不到合适的。”   不经意间,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罗幼度并未在意,而是说道:“石老哥是想跟朕讨要一个人才?”   石守信不住点头,说道:“就跟御营司一样,也给我安排一个政委吧。”   罗幼度脸色古怪,问道:“你确定?”   政委制度是罗幼度限制武将的一个手段。   不过在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并没有实行,真正施行的是御营司。   罗幼度对于御营司一开始就在使用政委制度,只不过他是统军、政委一肩挑而已。   罗幼度没少给御营司的将官洗脑,包括潘美、曹彬、李处耘这些人,哪一个不给洗得满脑子都是开疆扩土的念头?   罗幼度担任皇帝以后,他就在御营司设置了一个政委的官职,负责御营司的生活起居以及将士的思想工作,给他们灌输忠君爱国,为民而战的思想,俗称洗脑。   罗幼度即位的时候,朝廷最强的禁军还是属于殿前司。   毕竟郭荣一手创建的亲儿子,加上赵匡胤的训练。   但现在御营司毫无疑问,已经成了禁军战斗力的头把交椅。   除了装备有小小的差别之外,中下层将官的素质,还有兵士的战斗欲望战斗意志,御营司已经后来居上。   当然为了避免政委掺合军事,造成书生瞎指挥的情况。   罗幼度明文规定,政委只负责军队生活以及思想工作,绝对不能参与指挥。   未来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也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改革。   不过韩令坤、韩通、高怀德这样的老将皆在,江南、巴蜀、交趾当时也未定,契丹在东北虎视眈眈。   罗幼度并没有立刻适用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免得引起反效果,得不偿失。   这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里,他正打算寻机会在军事上稍微改革,增强朝廷对于军队的控制力。   石守信直接送上门了? ##第二十四章 小小的诱惑   对于军队的战斗力,罗幼度一直都很关注的。   作为一个军事理论极强的人,对于如何构建一支强兵,他有一定心得。   真正的强兵,抛去装备不谈:无非两种,一种利之所在,依靠人性之恶,组成的军队。   五代十国大部分职业军人多是如此。   他们对待敌人狠,对自己人也不手软。   上了战场是不要命的疯子,下了战场什么洗劫村庄,强盗干的事情,他们都干。   但战斗力是真的强。   河东五虎将:周德威、符存审、李嗣昭、李嗣源、郭崇韬真就拿契丹当作经验包开刷,即便是公认的草包刘仁恭,也将契丹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不是杜重威私心投敌,以十万兵马降附契丹,耶律德光未必就能入主中原。   还有一种就是靠钢铁一般的纪律,用信仰加持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比之前者,充满了英雄气概。   不管环境多么恶劣,都能靠着钢铁一般的意志克服;不管敌人如何,装备差距如何之大,都有必胜的信念。   便如后世入朝的那支英雄部队……   罗幼度接手军队就是从五代十国动乱中转换过来的强军。   相比之前,罗幼度强化了军纪,给了无数条款约束,论及对战斗渴望,肯定是不及原来的。   不过他们自身战斗力尚在,加上最精良的装备以及足食足饷的待遇,依旧让罗虞朝的军队维持巅峰战力。   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罗虞朝廷整体实力越来越强,未来动兵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   一旦这一批老兵退休,朝廷的实力必然会出现青黄不接的现象,大幅度下降。   因为已经没有机会如五代十国那样练兵了……   最典型的例子……还是宋朝。   自赵匡义两次北伐,将宋朝精锐折损殆尽之后,就算拥有最强的冷兵器装备,一样军事力量一样拉垮。   短短百年时间,两千宋军给十七名金兵打败,就一个绝字。   归根究底便在于,宋朝的正规军没有了灵魂,既没有五代职业军人的狠恶,也没有正规军的纪律荣耀。   有此前车之鉴,罗幼度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报纸上宣扬边境将士的辛劳,一遍又一遍地鼓吹边将的英雄事迹,就是要向天下宣扬一个信念。   从军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杜绝出现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可笑思想。   如果当兵从军,保家卫国都成了一种讽刺,这个国家基本上也就没救了。   罗幼度要赐予军人一种特殊的荣耀,让有军功在身的军人跟考上秀才、举人的读书人一样,成为村镇乡里的楷模。   这些是罗幼度已经在干的事情。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兵卒自身的念头。   少了利益的驱使,唯有激起他们的爱国思想,激发他们的个人荣耀,才能维持应有的战斗力。   负责生活思想工作的政委就必不可少了。   罗幼度并不指望能够达到后世最强轻步兵那水准,但只要有二三成,足以应对这个时代的任何敌人。   当然在军中安排政委,还能很大限度地预防武将造反的概率。   政委虽不管军事,可负责生活思想工作的他们,很容易就获得兵士的信任。   没有指挥权的他们,尽管不能指挥军队,却能在军中形成一股独特的势力,防止大帅成为一言堂。   与朝廷而言,推行政委制度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唯独要注意的就是军方的情绪,避免他们有卸磨杀驴的不安念头,引发动荡。   石守信这一次主动提出,着实开了一个好头,可以试一试效果。   罗幼度道:“石老哥忠心许国,无欲无求,诚乃武臣之典范楷模。朕加封你为兼中书令,进封卫国公。”   石守信有些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升官了,还升了爵。   石守信原来是姚国公,现在提升为卫国公,虽同是国公爵位,意义却是不同的。   看着懵懂的石守信,罗幼度开心笑了起来,说道:“石老哥也别急着走,你等朕一会儿,处理好手上的事物,你我兄弟好好喝一杯。”   他就喜欢石守信这样的性格,生活的洒脱随性,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并不在意自身的权势。   他根本就不在乎军中多一个政委,只要这个政委能够帮他解决麻烦,不影响他日常踢球以及战时带兵打仗就好。   罗幼度很快就给石守信找了一个政委樊知古。   樊知古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樊若水,江南池州人,祖籍京兆长安。   历史上长江浮桥就是他发明的,这货在江南考科举失败,就谋划弃南唐归宋,突发奇想,建造长江浮桥,将江南送给宋朝当作见面礼。在采石江上垂钓几个月,乘着小船装载丝绳,计算长江江面的宽窄。   罗幼度也是依照这一典故,利用长江浮桥拿捏了南唐的命脉,从而取得大胜。   这一世樊若水没有了长江浮桥的功绩,但是他在曹彬南征的时候,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带路党,给曹彬提供了不少的帮助,战后曹彬还特地给他表功。   罗幼度顺水推舟地将樊若水安排到了御营司,担任党进龙骧军的政委。   樊若水也改名为樊知古。   樊知古才干、魄力不俗,领会到了政委的真谛,干出了不俗的成绩。   此次在殿前司初尝试政委制度,需要一个有工作经验的人,樊知古是不二人选。   樊知古也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石守信搞不定的杂事,樊知古轻易就解决了。   然而军营中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如个别军帐老旧,有的破了洞,有的摇摇晃晃的很危险。   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只要向朝廷报备,将老旧的军帐上交,立刻就能领取到替换的。   但很多事情就算知道,也会因为怕麻烦,或者觉得没有必要,懒得去弄。   军帐破洞,拿块布塞塞就好。军帐摇摇晃晃,随便弄跟长枪撑着……   但樊知古一来,这些将就的问题都不存在了。   衣食住行,石守信所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上了一个档次。   除了接受爱国教育以外,樊知古还会搬着军营里的兵士写信,组织一些活动,请一些官妓、清倌人来唱歌跳舞。   当然唱的是爱国歌曲,跳的是《秦王破阵乐》这样的军舞…… ##第二十五章 殿试   虽说是军舞,可穿着铠甲的都是娇俏的姑娘。   让一群在军中难得见一次姑娘的兵卒们,兴奋的好似饿狼一样,眼睛都看直了。   为了激发兵士的爱国情感,罗幼度还让人根据契丹入主中原所干的恶事编写成书,或是安排说书人描绘,或是直接演一出戏,以表契丹国之残暴不仁。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相对单纯,或者不少人经历过契丹南下,感受过他们的暴虐,莫不义愤填膺。   对着台上扮演契丹人的演员破口大骂。   若不是事先做好了防备,甚至可能发生殴打事故。   这个时代的兵卒,哪里享受这种福利待遇?   樊知古这个政委短短的月余时间,就赢得了石守信部上下的爱护。   这一下轮到其他部队酸了。   都是罗虞朝廷的兵,都共有一样的天子,凭什么石守信部有这待遇,而他们却什么都没有?   很快罗幼度就收到了殿帅韩令坤,马帅高怀德、步帅韩通的联名上疏,一致申请要求推行政委制度。   其实推行政委制度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自从御营司做出表率开始,韩令坤、高怀德、韩通这三位拥有政治头脑的军方大佬已经有这种预感想法。   不过这种事情,并非他们一拍脑袋能够轻易就能做决定的。   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加起来十万余众,三十多个军,左右指挥使什么的六十余人,身为禁军首领,他们首先要考虑诸将的情绪。   现在石守信开了一个头,还取得了不俗的成果。   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皆是罗幼度的亲信,罗幼度平时对待他们也极好,有好处都会想着他们。   现在需要他们表态的时候,自然一并发声响应。   相比文人的钩心斗角,武将的改革改制,明显轻松很多,并没有受到多少阻碍。   罗幼度对此也极为满意。   文武情况终究不同,文臣再怎么闹,罗幼度都不惧不惊,武将要是闹起来,那可就让人头痛了。   毕竟武将手上可是有兵的,哪怕无法威胁到罗幼度,也会给士气带来恶劣影响。   这也是罗幼度一直拖到今日才打算改革的缘由,需要一个太平安全的环境,用来应对改革失败造成的影响。   雍靖元年,四月三日。   这一天,并未举行朝会,但罗幼度穿得比朝会更加慎重。   贡院的成绩已经出来了,第一名是长安著名的士人毕士安。   毕士安本就才华出众,治学严谨,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拜得大儒窦禹钧门下学习,一身学问,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在贡院所著文章,整齐漂亮,字字珠玑,省市第一当之无愧。   第二名是张去华,第三名马适,第四名苏德祥……   皆是一时之选,一共三百名。   而罗幼度则需亲自在这三百名中选择出三名进士及第以及若干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   这些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天子门生,罗幼度作为皇帝,自然要以庄重的姿态面对自己的学生。   殿试在集英殿举办,三百学子齐聚殿内,行者参拜之礼。   “免礼!能够通过省试,足以表明诸位皆是天下英杰,朝廷未来栋梁,朕期待你们的表现,提前预祝你们考出好成绩。”   “谢陛下!”   罗幼度继续道:“不过,考试发挥失常在所难免。今日之后,你们之中,将会有一部分落选。朕希望落选之人,能够审视自身,再接再厉。失败为成功之母,一时落选,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人生道路的一个坎,百折不挠,荣获新生,方为人中龙凤。”   他说这番话是有意义的。   历史上的宋朝一开始也是采取淘汰制度的,但是他们后来发现很多让淘汰制淘汰的人,不甘心失败,纷纷跑到了西夏、契丹为官,出现了人才外流的情况。   所以后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脑残者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只要进入殿试的书生,一律得以入取,不予淘汰。   故而每一次科举,朝廷都会多上三四百名官员。   本来宋朝就因为推荐制度,几个官干一个实职,冗员严重。还不断地通过科举,吸纳三四百名官员……   罗幼度并不打算为了照顾玻璃心而改变应有的淘汰制度。   被淘汰了,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反而去怨恨别人。   这种人能有什么出息?   罗幼度从案几上拿过了自己这些日子,拟定的考题,对着下首三百余人,高声念道:“此次殿试,主题为如何治理黄河。”   殿试主考时政,罗幼度会出一个大题,两个小题,并不单指一项。   就如这一次,大题是治理黄河,那小题就是怎么劝山民下山;陇右民生一二建言。   考题方向并不一样,有些人不擅长治水,民生、辩才理论,总得有一项精通的。   当然大题肯定得分最多,这个无庸置疑。   除了时政方面,还有文章类题目。   文章写得好,也是有机会当官的。   史官、国子监也需要文采好的人。   总之只要有一技之长,混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并不很难。   当然想要中三鼎甲,那便需要全面的均衡成绩了。   治理黄河是罗幼度当前最忧心的事情,他隐隐记得宋朝初期黄河连连泛滥,直到黄河改道方才略显好转。   但是黄河改道已经意味着黄河治理失败,改道的河水,淹没大量田地房屋,将所经过之处冲垮冲毁。   今年冬季黄河断流,罗幼度命地方官员组织黄河清淤工程。   但因黄河淤泥超出预料,进展极不顺利。   梅雨季又提前到来,不得不停止清淤工作。   鄄城县县令贾玭上书做好今年防洪防汛准备。   贾玭,原水部郎中,在治水上很有造诣。   鄄城县毗邻黄河下游拐角之处,常年受水患袭扰。   罗幼度以他为鄄城县令即是让他在水患上出力。   贾玭在鄄城县干的颇有成效,只是今年泥沙远胜以往,黄河又提前上水,人力所不及。   倘若今年老天不作美,雨水过量,黄河将会泛滥。   如何解决黄河问题,是朝廷当下最重视的国政。   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此次殿试的大题。 ##第二十六章 不敢赌   三百名学子在下方奋笔疾书,罗幼度的心思转移到了此次的考题上。   此次清淤工程的不顺利,给了罗幼度一股很强烈的不安感觉。   这种预感,依照罗幼度的理解是源于大脑深处的潜在记忆。   唐末、五代这阶段黄河最泛滥的时候。   中原打成那样子,谁有功夫管黄河的治理?   这也是导致黄河改道的重要原因之一:无人治理,泥沙越聚越多,河床不断淤积就形成了可怕的地上河,致使黄河断流改道。   罗幼度对于水利很是重视,但古代人力有限,只能起到延缓效果……   罗幼度南征北战的,也忽略了这个问题,只道自己注意清淤,年年治理呵护,不会有太大问题。   年初的清淤情况,却给了罗幼度敲响了警钟。   他依稀记得宋朝初年,黄河决口不断,短时期、短距离的分流河道甚多。黄河渐渐改道北上,最终冲决澶州商胡埽,向北直奔大名,经聊城西至今河北青县境与卫河相合,然后入海。   也就是说某一天某一日,津沽也就是未来的天津,会成为黄河的出海口。   这也意味着从黄河下游一直到津沽某一段低洼地将会成为水泽。   农田村镇,毁于一旦。   黄河作为华夏的母亲河,两岸汇聚了大量的百姓。   此事真要发生,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关键是罗幼度并非正统研究历史的,他根本不记得黄河改道是哪一年。   只是记得一个宋初。   可能是今年,也可能是明天,甚至是七八十年以后。   这两宋三百年,一个宋初至少一百年。   鬼知道是什么时候!   在年初黄河清淤不顺的消息传到京师以后,罗幼度既召集了国内的水利专家,特地组成了治河特别行动组,放下手中一切工作,专门负责黄河中下游进行的实地考察,商讨治河方针。   对于罗幼度这种行为,很多官员都不予理解。   毕竟治河费时费力,何况只是清淤不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此之前,谁在乎黄河清不清淤?   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   劳师动众大半年,结果老天爷给你来个旱季,你说尴不尴尬?   早些年没人管黄河,常年泛滥也就那样。   任谁也不会想到黄河会再一次大规模的改道迁移。   罗幼度不敢赌,那可是数十万计百姓的未来。   相比西方所谓的信仰,罗幼度骨子里就有一股人定胜天的冲劲。   他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成功,能不能改变命运。但可以肯定一点,他不愿做事不问,更不愿老老实实地等到灾难来临,然后下一道德行不足的罪己诏,最后下令免去受灾地的税赋,草草了却此事,继续当自己的皇帝。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罗幼度回过神来,看着认真奋笔疾书的诸多考生,悄然离去。   所谓殿试并不是需要罗幼度这个皇帝亲自监考,只是由他亲自出题,然后亲自挑选出中进士的名单而已。   集英殿自有多位官员监考互相监督。   罗幼度回到延和殿,招来窦仪,询问春耕的情况。   窦仪身为首相,对于重中之重的春耕自是了若指掌,说道:“今年雨水充足,朝廷提前育苗,各地已经将秧苗发放下去了。”   罗幼度不住点头。   朝廷掌握着最优的育苗技术,天下大半秧苗都是朝廷负责培育的。   有钱的百姓直接向官府购买秧苗,没钱的百姓则向朝廷租借秧苗,待丰收的时候,上缴一定的粮食,不存在买不起秧苗,导致田地荒芜的情况。   秧苗发放,意味着百姓已经开始准备春耕。   他从案几上拿过地图,招呼窦仪上前,用手在黄河中下游两岸,画了一个大圈,从滑州开始,南岸的澶州、濮州、博州、齐州,北岸的卫州、相周、大名府、贝州、德州都囊括在内,对着窦仪道:“吩咐圈里的官员,让他们督促百姓尽快完成春耕,将民力空闲出来。”   窦仪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此会不会引发恐慌不安?”   百姓有服徭役的义务,通常都是在夏冬农闲时节参与的。   农忙时节强征百姓徭役,很容易引发抗拒的心理。   罗幼度道:“那就得看官员自身的能力了,与百姓沟通,服从朝廷调度本就是身为父母官他们的责任。这点基础都做不到,那就不要干了。另外,将澶州、大名府的粮仓都填满,可随时调用。”   他这是在为治河特别行动组做事先准备。   罗幼度并不善于治水,但却知道要想治理黄河这庞然大物,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   窦仪皱了皱眉,问道:“是否急了些?”   罗幼度决然地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们不能等灾情来了再做反应,既然有不好的迹象,就得做最坏的准备。”   窦仪心底也念了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目光也从犹豫,变得坚定,说道:“臣这就去办。”   相比御箴四句,窦仪更加喜欢这一句。   御箴四句固然能够让人热血沸腾,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却是实实在在地为生民着想。   第四日,罗幼度御案上已经多了三百份试卷。   “你去叫些人,将这些搬到文德殿,朕要逐一批阅!”   罗幼度对着秦翰说道。   其实身为皇帝,他并不需要将这些卷子一一批阅。   朝廷的阅卷管已经提前将三百名考生的试卷逐一审批过了,他们各自打分,将得优最多的挑选出来。   身为皇帝的罗幼度只要在最优的卷子里选择出心仪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三甲进士即可。   不过罗幼度想要看一看所有人关于治水的文章,看看能不能找到治水良方或者治水奇才,能够为当前黄河泛滥的前景寻一条可靠的治理道路。   一连几天,罗幼度都睡在文德殿,利用空闲的时间批阅考卷,认真的阅读他们对治黄河的看法。   这夜,他拿过一份赵州郭河的卷子,见他在试卷上写道:“澶、滑堤狭,无以杀黄河之怒,故汉以来河决多在澶、滑之间。黎阳九河之原,今若引河出汶子山下,穿金堤,与横垅合,以达于海,则害可息也!” ##第二十七章 穷惯的好处   “澶、滑堤狭,无以杀黄河之怒,故汉以来河决多在澶、滑之间。黎阳九河之原,今若引河出汶子山下,穿金堤,与横垅合,以达于海,则害可息也!”   罗幼度默念了一句。   这句话说的是澶州、滑州是黄河中下游水流最湍急的地方,两岸堤坝抵挡不住黄河之水。   当从黎阳引流,出滑州汶子山,过金堤,与横垅汇合,一并东去。   文中金堤与横垅指的并不是关隘,而是大坝跟埽。   金堤大坝位于阳谷县与范县交界之处,是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黄河决口,治水专家王景征发民工数十万人治河,指挥筑成了左堤和右堤,以防止黄河泛滥,被后人称为“金堤”。   现在的金堤大坝指的是位于临黄的左堤,因为后周显德三年,黄河已经有北移的迹象。右堤当前只有防汛之功,并没有阻挡黄河的用处。   对于治河,罗幼度最近临阵磨枪,狂补了一些知识。   这几天又看了两百多份关于治水的考卷答案,也整理出了一些心得。   华夏人一直都有与天斗的魄力,西汉贾谊在《奏治河三策》中就形成了一套关于治河的理论。   东汉情况不一样,黄河经过百年的冲刷,已经成为地上河,疏通的难度很大,王景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凿山阜高地,破除旧河道中的阻水设施,堵绝横向串沟,修筑千里堤防,疏浚淤塞的汴渠,自上而下对黄河、汴渠进行了治理。   此举令得黄河安分了八百年,虽期间每一朝代无可避免地皆有险情,然都在人力可控之内,王景治理之后的黄河基本河道固定,不曾改道。   直至今日……   黄河再度不安分起来。   历史上宋朝对于黄河的治理极其失败,他们在黄河改道之后,甚至为了达到军事目的,不惜违背规律,将改道的黄河,再次强行改道,将黄河视为阻挡契丹南下的防御工具。   把关乎民生的母亲河已为军用,造成了极大的灾难,导致黄河于北宋而言,就是为名副其实的害河。   大多数的文章多是在总结前人的经验,这个郭河却提出了一条可行之法。   罗幼度不免讶异,赶忙找来地图,对着地图上的地名,一一对照,颇以为然。   不过他并不清楚这方法是否可行,但相对于先前的两百多篇文章,郭河是少见地将具体实施方案写出来的。   他耐着性子审阅郭河的其他答案,除了治水,其他答案平平无奇,经史文章也是中规中矩。   “啊……”   打了一个哈欠,罗幼度继续看余下的考卷。   他以治河为主,剩余的数十篇熬了半个通宵,逐一批阅。   绝大多数的考生对于治理黄河的答案多是以自身博学为基础,根据自己饱读书籍,依照历史上的治河经验,论述自己的看法。   这也理所当然,大多考生都缺乏实际经验。   除了让罗幼度增长了各种见识以外,并没有实质的成果。   但其中还是有一小部分人提出中肯的意见,其中郭河是论述最详细的一个。   罗幼度也适时地定下了三鼎甲的名单。   毕士安当仁不让地获得了状元,众望所归。   罗幼度并没有因为毕士安是窦禹钧的弟子,未来士林的顶梁柱就刻意压他。   他对毕士安有一定的了解,相比宋白这样的年轻一辈的士林翘楚,不如让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毕士安来帮着管一管读书人。   榜眼是马适,此人博学,脑中藏有万千书籍,他所有答案都引经据典,好像是做开卷考试一样。   探花郎是师颃,师颃在治理黄河的答案上可圈可点,但对于刑法很有心得,回答的让罗幼度拍案叫绝。   至于后世传言,中探花郎比中状元更高兴,那都是扯淡之言。   反正三鼎甲中,罗幼度除了认识毕士安,马适、师颃皆不认识,有怎么分辨他们长得帅不帅?   至于郭河,位于三甲之列。   严苛的来说,郭河其他的答案综合起来,未达到了三甲同进士出身的标准。   但有些人严重偏科,就凭借着治水一篇,罗幼度便决定破例授予他三甲同进士出身的职位。   皇榜这一放出,毕士安的大名立刻响彻天下。   这家伙给王彦升一顿毒打,因祸得福,原本就是宰相才,又得名师指点,文化功底更加深厚。   他此番是以云中第一的身份来京赶考的,省试第一,殿试第一,成为史上第一位连中三元的好人物。   这日毕士安早早地洗漱完毕,在一众欣羡的目光中,来到了宫外。   此时宫外已经聚集了大批进士,依照罗虞朝廷的规矩,放榜的第二日,所有进士将会受到罗幼度的接见,然后举行集英宴,宴请所有高中进士。   罗幼度的集英宴相比宋朝的琼林宴,档次可就差多了。   为了讨好文人,赵匡胤是特地在东京城外西侧御苑琼林苑为进士们赐宴。并且一直修建,让天下读书人向往此处,修到徽宗时才最终建成。   然后没几年,金人南下了……   罗幼度没赵匡胤那么豪气,囊中羞涩,就在考场集英殿附近偏殿设宴。   至于曲水流觞,春风得意的私人项目,就让他们自己弄,反正朝廷不参合。   能省则省。   如果享受过宋朝士大夫待遇的文人,只怕早就闹起来了。   不过罗虞朝的文人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穷屌丝,罗幼度这样的安排,他们已经很是满意。   没有富过的文人,脑子里是没有奢靡的定义的。   见毕士安到来,周边进士纷纷上前问好,打招呼。   皆是同届进士,未来少不得相互帮助。   毕士安毫无疑问是光彩最足的一位。   马适、师颃也上前一并问好。   他们三个毫无疑问是最闪亮的存在。   罗幼度在宫里接见了所有高中的进士,领头的自然是毕士安、马适、师颃三人,二甲进士出身十三人,三甲同进士出身三十六人,分批次列于殿前。   罗幼度看着下首的才俊,给黄河蒙上一层阴影的心情,在这一刻也是大好。   如果说军人是护卫国家的矛盾,那么官员就是让国家运转的零件。   没有军人,国家将不再安全,但真的没有文人官员,国家就无法运转,乱作一团。   重文轻武不可取,重武轻文亦是如此。   无分上下,皆是不可或缺的。 ##第二十八章 游刃有余   罗幼度看着下首的五十二人,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停顿。   他所视之处,诸进士无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让罗幼度这样伟大的君王正眼相看,与他们而言,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罗幼度逐一扫过每一个人,说道:“都说天子门生,可朕除了识得你们其中的少数几位。余者只闻其声,不知其人。这样,你们就按照现在的站位,自我介绍一下。让朕认识认识,也让你们这一届都相互熟悉。”   他目光落在毕士安的身上,说道:“状元郎,从你开始罢!”   “是!”   毕士安上前一步,从容不迫地作揖,道:“毕士安,字仁叟,代州云中人氏,拜见陛下,见过诸位。”   马适随即出列,说道:“马适,字自得,九江湖口人……”   “师颃字霄远,大名内黄人氏……”   三鼎甲过后即是二甲进士出身,然后轮到三甲的同进士出身。   ……   “郭河,字江升,赵州平棘人……”   听到郭河的自我介绍,罗幼度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三十余岁,肤色黝黑,并不像饱读诗书,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反倒是一股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的风采。   罗幼度将五十二人的名字一一记下,带着几分喜悦地说道:“你们可知这个朝廷谁最重要?”   殿下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人群中传来一声:“自然是陛下!”   说话之人是二甲进士章夏。   罗幼度道:“章进士此言,朕不以为然。《道德经》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而江山之固,有如建高楼。楼有多高,并不是取决于站在楼顶的人,而是最底下的根基。维持整个朝廷的运转,靠的不是朕这个皇帝,亦不是窦仪、赵普、宋琪这些宰相。是千千万万基层官员,也是未来的你们。”   罗虞朝廷的科举制度与后世很不一样。   后世中举之人名次越靠前,留在京城的几率越大,他们会成为翰林院或者某某院的学士,一方面累积资历,一方面等待与皇帝套近乎的机会。   运气好,年纪轻轻就能,一飞冲天,运气不好,三四十年都没人过问。   罗幼度对此很不以为然,身为朝廷官吏,实干才能见真知。混在翰林院,天天做些笔尖上的工作,不知民间疾苦,靠什么治理天下?   故而在罗虞朝廷,所有中举人员,将会在京中各处实习。   然后会根据他们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天赋,下放各地为官,以官声事迹政绩为晋升标准。   至于宋白、郭贽两人,属于情况特殊。   罗虞朝廷新立,京中官员人手不足,才没有立刻实施下放制度。   现今朝廷人才济济,所有进士都必须要有一定的基层工作经验。   只有在基层干出了成绩,证明了自己,方才有资格调入京师为官。   “朝廷能够走多远,成就有多高,你们才是关键。”   罗幼度带着几分激昂地说着。   如果是官场老油条,对于罗幼度如此演讲,多半左耳进,右耳出。   但是殿下这五十二人都处在人生的转折点,寒窗苦读多年,今日一朝高中,自然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   罗幼度这般比喻,与他们而言,好似打了鸡血一样,均觉得热血沸腾。   “不过……”   罗幼度话风又是一转,慎重的说道:“宋白之事,想必你们已经听说。对于宋白,朕深感痛心,更觉可惜,然无半分后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便再可惜,再痛心,亦无回旋之余地。未来的不久,你们都将成为地方的父母官,这里,朕送你们一句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望你们能够引以为鉴,莫要因一念之差,使得十年寒窗,毁于一旦。”   殿下众人皆暗自凛然,宋白作为一个负面榜样,已经取得了很好的威慑效果。   朝廷的薪俸是公开的,高薪未必就能够养廉。但是高薪能够与贪腐之间,产生一种权衡关系。   为了本就不缺的东西,赔上一辈子,是否值得。   罗幼度看着深思的众人,说道:“你们是朝廷的未来,朕相信你们不会成为第二个宋白。好了,不说这不开心的事情,朕在偏殿已经备下酒食,朕要与朝廷的基石,痛饮一番。”   集英宴与琼林宴相比是寒碜的,但因为罗幼度的存在,变得不寒碜了。   作为宴会的主导人物,罗幼度再一次施展了他恐怖的绝招人情世故。   在接受众进士敬酒的同时,他也与每一个人都敬了杯酒。   他清楚明确地叫出了每一个人的名字,还与之聊了几句,包括他们的家乡以及他们考卷中最精彩的部分。   能够考中进士,他们的考卷里必然有独到之处。   罗幼度给予了他们肯定与夸赞,三言两语,就说得对方大感得遇明主赏识,只恨不得立刻能够为之效死,以表忠心,以报知遇之恩。   几乎每一人都感觉到罗幼度对他们的重视。   “郭进士,你是赵州平棘人?朕觉得不像!你对于黄河的了解,可不像生活在平棘的。说是生活在黄河两岸,朕都相信。你卷中关于黄河的治理方案,让朕大开眼界,不经过深入研究,得不到如此方法吧。”   郭河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说道:“家父曾是后唐水部郎中,奉李嗣源之命治理黄河。家父上下奔走十年,不慎遭遇水患,失去了踪迹。学生日夜拜读家父十年内所积攒的手稿,也做了实地考察。不瞒陛下,学生所书答案,家父至少有七成之功。”   罗幼度心中恍然,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在宴会结束以后,派人特别留下了郭河。   看着有些忐忑的郭河,罗幼度道:“朕最近为黄河之事,寝食难安。非常时刻,也不讲究规矩与否。待治河特别行动组实地考察回来之后,你也加入其中。在此之前,你详细整理一下材料,届时与行动组一并探讨。不管成与不成,都记你一功。”   郭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着上面那鼓励的眼神,激动的拜服于地,高声道:“学生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第二十九章 栉风沐雨   在集英宴过后,进士们组团狎妓,曲水流觞什么的经典项目,罗幼度固然欣羡,却也不好意思去参加。   毕竟这些活动,都是青楼妓馆义务资助的,朝廷没有出一颗铜子。   在宣传这方面,华夏也是西方的老祖宗。   “陛下……”   相较进士们的风光,治河特别行动组就显得略为狼狈。   行动组以宰相魏仁浦为首,工部内的分部部门水部为辅,加上贾玭这类位于黄河两岸城县有治河经验的官员。   魏仁浦是一个全才,军事政务皆有极高的造诣,以开封为首,周边数百里的河道都是魏仁浦亲自提议督修的。   开封现今水利交通顺畅,周边田地灌溉不受影响,皆靠魏仁浦的整体规划。   魏仁浦本处在半隐退状态,但此刻危机一来。   罗幼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魏仁浦。   魏仁浦也没有半点犹豫,临危受命,领着二十三位官员风餐露宿,沐雨栉风,往来于黄河两岸,山林狭地,探察地形,琢磨治河方法,人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须发长期不曾打理,乱糟糟的揪在一处。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实地考察,二十余人好似猎户一般,踏上了返回汴京的官船。   直到船上,他们才得到休息的机会,各自洗浴,小歇了片刻。   官船直抵龙津桥,魏仁浦并未做任何耽搁,先吩咐身后官员趁机回府见见家人,好好休息,另外叫上贾玭,两人换上了官服进宫面圣。   “见过陛下!”   看着明显睡眠不足,眼神中透着几丝疲惫的魏仁浦、贾玭,罗幼度心疼的走下殿,扶起了年过半百魏仁浦,接着扶起了正值壮年的贾玭,感动道:“为了社稷,辛苦二位了。”   魏仁浦依旧如以往一般道:“怎比得上陛下纵览全局,日理万机?”   罗幼度忙道:“别奉承了,快些说说情况,然后回去睡觉。磨刀不误砍柴工,魏公可是总指挥,你若垮了,苦的可是数以十万计的百姓。”   他说着命人端上了靠背大椅,让魏仁浦、贾玭坐得更舒服一些。   见魏仁浦想要起身汇报,罗幼度伸手制止,道:“坐着说吧。”   魏仁浦将自己整理的手札,递给了内侍,向罗幼度汇报了他们行动组这一个月的详细情况:“黄河自唐末之后,除了陛下展开多次大规模清淤以外,少有治理。情况已经非常险峻,每隔两三年便有一次汛情。且黄河河道连年北移,陛下担心的事情,确确实实正在发生。”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一脸的愁容,黄河改道并不是第一次,历史上记载的就有周定王五年,洪水从宿胥口夺河而走,东行漯川,至长寿津又与漯川分流,北合漳河,至章武入海。   不过这一次太过遥远,很多东西记载的不实。   但西汉至东汉时期的黄河改道的情况,却是白纸黑字记载的可怖。   王莽篡位,天下赤眉、绿林四起,河南山东漫流数十年,出现了大面积的黄泛区。   若不是这种大规模的灾祸,汉朝不至于出现断层。   这也是为何天下安定之后,汉明帝刘庄会不惜动用五十余万人力治理黄河的原因。   魏仁浦想想都是后怕,眼瞧着天下大定,百姓即将过上好日子,老天为何不开眼呐。   “针对这一灾害,臣与水部与两岸治水官员,经过反复调查研究,已经确认现今状况,黄河越堵越糟,必须尽快分流,以减少黄河压力,避免八百年前的惨状发生。”   罗幼度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治水无非两点,堵或者疏。   上古时期,大禹治水就已经研究得明明白白。   黄河难治的原因在于泥沙,你越堵黄河的泥沙就越积越多。   便如弹簧一样,压得越厉害,待爆发之日。   即便是后世都抵挡不住,何况是现代?   真正问题在于怎么疏,往哪里疏,这很关键。   黄河流域是华夏文化的起源地,黄河两岸除了邻着山麓以外,遍布大量的农田村庄。   为黄河引流,分一条黄河水入海,可不是修一河渠那么简单。   而是要修数十甚至于上百条河渠,将他们连接起来,汇流入海。   这漫长的河渠,从哪里修,怎么修?   是穿过农田,还是走村庄?   又或者开山破石,绕过所有村镇农田?   这种情况都需要面临抉择。   这也是魏仁浦此番亲自考察的关键,不可能避开所有田地跟村庄。   以这个时代的科技,做不到逢山开山,遇石破石,关键的时候,保大弃小的选择无可避免。   魏仁浦说道:“臣实地考察过,可以从广武山北麓走七里河滩,往金堤方向引流,直至横垅埽。横垅埽这里是昔年王景留下的遗址,不过这数十年间,黄河不断北移,已经空闲出来。我们可以维持现在黄河的路径,再将此处利用起来,免除大量劳力……”   罗幼度看着手中的手札,听着魏仁浦的讲解,不住点头,听到最后,居然与郭河的建议暗合,便将郭河关于治理黄河的考卷答案递给魏仁浦。   魏仁浦认真细看,不住点头,说道:“此人对于治理黄河很有见地,陛下,非常时刻,臣提议将他调入我们特别行动组听用。”   其实魏仁浦一开始有些反感这个特别行动组,可随着调查地展开,他发现一群专业的人聚在一起,商讨辩论,真的能够解决很多问题,再加上罗幼度授予的特权,效率远比之他想象中的更快。   不然一个月时间,他们跋山涉水地探察地形都困难,何况还要拟定方案。   罗幼度笑道:“明日,魏相就能见到他了。”   魏仁浦继续道:“郭河的疏通路线,也是一法,只是倘若十年,不,五年前提出来,老夫都会认真考虑。只是现在臣惶恐时间不足。黄河南岸南坡平缓、北坡陡峭,堑山堙谷需耗费大量时间。依照郭河的建议,我们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方能竣工。”   堑山堙谷?   罗幼度眼前一亮,忙道:“如果有开山,碎石的利器呢?是不是不用绕这一圈,更不用让广武百姓迁徙?” ##第三十章 黑火药   罗幼度口中的利器,自然就是黑火药。   黑火药作为华夏四大发明之一,一直都不受重视。   主要原因是黑火药的诞生是因为道士炼丹时,配方出错爆炸,意外问世的。   道士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发展,甚至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黑火药爆炸的原理跟黑火药真正的材料。   黑火药的配方就是简单地一硝二磺三木炭,但是道士在炼丹的时候,可不是只用这三样材料。还会添加比如朱砂、黄金、雄黄、曾青、石胆、砒霜这些要命的玩意……   故而爆炸以后,黑火药的配方除了硝石、硫磺、木炭之外,还添加各类矿物质。   这也导致了这个时代的黑火药的配方极为不纯,威力自然大受影响。   罗幼度并非专业人士,对于黑火药的详细比例记得一清二楚。   可只要知道配方,多少比例就容易测试了。   罗幼度登基之后,便让军器监研究黑火药以及围绕黑火药诞生的器械。   黑火药的配方与比例,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年成功实验出来。   黑火药也发挥了他应有的价值。   围绕黑火药,罗虞朝廷也研究出来火箭、火球、蒺藜炮、皮火炮等火器。   这些玩意实战能力一般,使用条件也很苛刻,远没有到左右战局的地步。   但是极其唬人,动静很大。施展起来,惊天动地,实际效果,远不如预期。   不过作为第一批现实的火器,拿出来唬人还是很有用的。   比如说夜袭的时候,各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四方。   未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焉能自若应对?   罗幼度一直将黑火药以及他衍生的火器产物,视为军事机密,打算用于与契丹决战。   此刻听开山、碎石,罗幼度立刻想到了黑火药。   战场上的黑火药受限于地形地势战局的变化,但用于开山、碎石却是绰绰有余。   魏仁浦虽为宰相,可受保密制度影响,并不知道黑火药这一利器。但凭借对罗幼度的了解,知面前这位君上,从不信口开河,心中大动,说道:“真有如此利器,可以直接从广武山北麓直接开辟一条河渠。如此无须绕过广武山,更加不会影响到附近的城镇田地。不过……陛下,广武山北麓土层坚硬、干燥不易开凿,巨石极多,非人力可以撼动。”   罗幼度说道:“朝廷研制出了威力足以裂石破土的利器,本打算用于战场。现在这情况,为百姓开渠,也是物尽其能。”   贾玭眼中闪着异彩,忙问道:“可否让臣等见识一下利器的威力?若是效果奇佳,可以重新规划一条更加便捷地引流河渠,将会避免影响更多的百姓。”   “自然可以!”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朕这就下令让军器监安排爆破实验,对了,朕口中的利器,叫做黑火药。”   “还有,在设计规划河渠的时候,可以使用以河治河,以水攻沙的方法。”   魏仁浦起身道:“还请陛下明示。”   罗幼度道:“黄河之所以难治,主要在于泥沙。一斗之水,沙居其六。可这些泥沙从何处而来?无非是黄土高原……黄河上游,水势湍急,携带泥沙而下。而黄河中下游,水势平缓。这势缓则沙停,沙停则河饱。黄河一饱,自然溢满而出,成为灾祸,危害两岸百姓。筑堤束水,以水攻沙,令黄河泥沙直入大海。”   魏仁浦动容道:“此法绝妙,若能成功,利于千秋。”   贾玭更是低呼:“此法不知何人所想?如此奇妙构想,不亚于昔年王景。”   罗幼度想了想,颇为尴尬地说道:“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法梦中所得。”   他这还真不是假话。   束水攻沙之法是明朝水利专家潘季驯提出的治河方案,他一生四次治理黄河,成果显著。   若说东汉王景有“王景治河、千载无恙”之说,千载之后,便是潘季驯的束水攻沙。   即便是新世纪,依旧采用束水攻沙的理念来治理黄河。   罗幼度最近除了处理政务,满脑子就是黄河的治理问题,连后宫都不去了,看了三百篇治河文章。   也许是老天念他心诚,梦到一个故事。   说是一个老外带着西方的现代科学知识来清廷挥舞洋墨水,指点治河之法,提出“双重堤制,沿河堤筑减速水堤,引黄河泥沙淤高堤防”的方案,并撰成论文发表,引起了国际水利界的一片关注。   然后发现拾了中国三百年前古人的牙慧……   啪啪打脸的梦。   但其实这是历史上真实的事情,只不过人脑容量有限,很多不重要的东西,大脑会自动过滤。   人脑又不同于电脑,删除了就真的没有了。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有可能在某个时间点,莫名回忆起来。   罗幼度便是如此,他满脑子都是黄河,睡梦中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在梦里闪现了一遍。   潘季驯束水攻沙之法,也浮现脑海。   不过就现在黄河累积的泥沙存量,仅靠束水攻沙万万不够的,累积得太多太厚。   疏通引流,必不可少。   魏仁浦、贾玭面面相觑,想不到“束水攻沙”这理论极为可行的治水之法,竟是梦中所得?   半晌,魏仁浦方才感慨一句:“陛下真乃神人也。”   罗幼度脸有些红,敷衍了几句,领着两人前往军器监,见识了黑火药的威力。   “嘭!”   随着一声巨响,漫天黑烟弥漫,巨大的山石,四分五裂,飞溅四散。   魏仁浦、贾玭还是第一次见到黑火药的威力,看直了眼睛。   回过神来的魏仁浦,迫不及待地说道:“陛下,此物价值如何?”   罗幼度淡然道:“管够!”   他对黑火药的配方看管得极其严苛,便是因为黑火药所需材料太常见太普及了。   只要知道配方比例,很容易就凑齐材料。   听到这个答案,魏仁浦立刻道:“陛下,请许臣告退,这便集结行动组,重新规划方案。”   罗幼度颔首道:“去吧,记着一句话,治河乃国之大事,朕全力配合,徭役、物资一切以你们为先。”   魏仁浦、贾玭欣然领命。 ##第三十一章 陛下,真神人也   罗幼度任由魏仁浦、贾玭离去。   自己继续留在军器监,由军器监的长官姚遂领着自己逛了逛军器监。   一开始对于军器监火器部门的发展速度,罗幼度是很不满意的。   不过这种不满意来至于自我的意淫,总觉得作为一个穿越者,自己能够推动世界的进步。   凭借自己记忆里不成熟的知识,弄出各种火铳大炮,将冷兵器时代一手抬进热兵器,然后降维打击。   但是坐上那个位子,罗幼度便察觉这种想法过于想当然,过于天真。   别说只是半调子,只知道火铳大炮其形,不知内在。就算知道内在,也未必制造的出来。   科技的发展是全面性的,而不是一只脚的突进。   宋朝的火器大多都是竹子做的。   是宋朝不知道铁器、铜器的优势吗?   显然不是。   是铁器跟铜器的产能不足,是冶炼技术的不到位,基础建设不够,就算有完备的图纸,都不容易制作出来。   最简单的最直白的例子,铁锅。   炒菜是在宋朝普及的,但在宋之前没有炒菜?   这显然是扯淡。   北魏《齐民要术》就记载了菜谱,炒鸡子法,用的就是铁锅。   可为什么铁锅没有盛行普及?大唐能够锻造出唐刀这样的利器,还打造不出一口铁锅?   显然不是。   主要原因就是铁矿产能不足,不足以将不多的铁用于可有可无的铁锅之上。   只有基础产能跟上了步伐,有过剩的铜铁,才能在此基础上飞速进步。   连基础产能都做不到自给自足,拿什么来研究枪炮?   发现了这一点,罗幼度对于热武器的热情,瞬间冷了下来。   外寇在侧,将本就不多的产能,用来浪费在热兵器上,不如先将冷兵器推向巅峰。   先用冷兵器干翻周边一切敌人,再囤积物资来冲击热兵器的发展。   指不定十几二十年后,再有不长眼的人想要挑衅华夏的时候,面对的就不是长枪弩箭了。   现在每年投一笔钱,只为培育人才,打一个基础。   可就在他不怎么抱有希望的情况下,各种各样的初代火器,一件一件地冒了出来,给罗幼度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罗幼度勉励了姚遂几句,根据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军器监提了一些意见。   姚遂一脸欣喜地示意身后人记下。   凭借这些年的经验,姚遂已经发现自己这个君上特别神奇,他的很多匪夷所思的话,明明很邪门,很不合常识。结果最后就如真理圣旨一样,都是对的。   他们围绕黑火药的研究,罗幼度看似天马行空的话语,可真就研究到那个点上,回想起来就如画龙点睛一样。   就如喷火器,罗幼度当初就说了,喷火器想要使用的长久,必须放弃铁管,铁管不论散热还是耐高温都不如铜管。   想要发挥喷火器的最大威力,必须要赋予足够的喷射压力,而不是持续流畅的输出。   最终证明罗幼度说的都是正确的。   姚遂现在也不怀疑了,盲目地跟着罗幼度说的方向走,结果真就弄出了许许多多的火器。   罗幼度又抖出一点东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军器监。   现在的火器离实战还差一点距离,就现在的发展速度,在与契丹决战的时候,运用于实战不是问题。   得到了魏仁浦、贾玭带来的消息,罗幼度心情略安,时隔多日,再一次踏足后宫。   首先去的自然是仁明殿,符清儿在殿中带娃,罗康叡在伏案书写。   见罗幼度到来,符清儿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将怀中公主递给凤竹,上前说道:“事情解决了?”   他自是知道这些天,罗幼度都睡在文德殿,处理公务。   罗幼度不想妻子担心,笑道:“有了一个好的开始,接下来就看老天开不开眼了。”   “父皇!”   罗康叡乖巧地叫了一声。   罗幼度开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再写什么呢?”   罗康叡道:“再默写《将进酒》。”   罗幼度意外喜道:“可以呀,你父皇在你这年纪,背的是《望庐山瀑布》,可背不下来将进酒,更别说是默写了。”   罗康叡切齿道:“那不一样,父皇年少与胡爷爷为生活所困,时局动乱,自然不便于学习。孩儿得父皇庇佑,有窦先生这样的名师指点,岂能相比?孩儿身为父皇的儿子,当朝秦王,焉能给寇平仲比下去?”   他眼中充满了斗志,然后就不理罗幼度了,自顾地去默写《将进酒》。   罗幼度讶然看着符清儿。   符清儿轻笑道:“给丑丑找几个板是找对了。丑丑有了伙伴,这些日子明显快乐了许多。经常说着上学的趣事,天天问陛下什么时候来,跟你说说学堂里的趣事,说他怎么用你教的交叉步运球突破赢了高继勋跟李允正。”   高继勋、李允正分别是高琼、李谦溥的儿子。   罗幼度当然有心将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儿子。   他的理想状态是打造李继隆、曹玮、寇准这三人为核心的文武小圈子。   只是李继隆还在凉州,曹玮还没生出来。   在汴京的也就一个寇准。   罗幼度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高继勋、李允正作为丑丑的玩伴。   但他这退而求其次,却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高继勋这名字太俗,罗幼度都不记得自己遇到过多少个“继勋”了。   但此人的父亲高琼,正是历史上那个绑架宋真宗上前线的武将,而高继勋号称神将,扬威西蜀,屡破契丹,是一员难得的二代名将。   李允正也是一样,抗击契丹西夏,颇有能耐。   罗幼度欣慰道:“这小子没学到精髓,交叉步运球,哪有背身硬凿厉害。”   符清儿笑道:“尤其是那个寇准,丑丑与之第一天见面,就说不喜欢他。但他嘴上说不喜欢,却在跟他较着劲。说什么也不愿意输给他,每天回来都不需要我们督促,他自己就拿着书本学习了。什么时候将他召进宫来,好好奖赏奖赏。”   罗康叡不满道:“等孩儿赢了他,再将他招来。”   罗幼度眯眼笑道:“你觉得跟寇准争胜重要,还是让他为你所用重要?”   罗康叡呆了呆,双手一合,叫道:“对哦,他在厉害,最后还不得为孩儿所用?跟他比什么劲。”   他眉飞色舞,说道:“父皇,孩儿懂了。”   他说着对着符清儿道:“娘有空就将他请来吧。寇平仲是真的厉害,先生都夸他才智超群,年纪与孩儿相仿,却已经开始研读通晓《春秋》了,将来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罗幼度摸了摸爱子的脑袋,说道:“不错,人无完人,各有所长。你无须事事都懂,只要懂得将对方的智慧能力变为自己的就行。当然……”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转,慎重道:“你必须要拥有驾驭这股不属于你的力量的能力。”   罗康叡似懂非懂,但是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孩儿记下了。”   罗康叡先默写好了《将进酒》,然后拉着罗幼度说着这些天发生的趣事。   果然小孩子得有伴才行,之前的罗康叡乖巧懂事,但少了几分孩子应有的天真活泼。   现在有了玩伴,生活多了许多的乐趣。   当夜罗幼度在仁明殿住下。   翌日,魏仁浦将全新的治河方案呈递。   这全新的方案包括了罗幼度提出的束水冲沙,将黑火药开山碎石的效果算计在内,重新规划了一条道路。   罗幼度特地将窦仪、宋琪、赵普叫来商议此事。   窦仪已经明白罗幼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念头,带头促成此事。   当天罗虞朝廷这个庞然巨物开始运转。   黄河两岸百姓皆受到了征召,五天之内,三十万役夫奔赴指定地点,以分段施工的方式,开始挖掘分流黄河的河渠。   工部也开始大规模地制造黑火药,一罐一罐的运往前线。   这春耕刚过,百姓还未好好休息,就给征召,多多少少有些怨言。   但罗幼度特别组织了治河政治部,宣扬解释开渠的理由。   此举在以往是不存在的,沿河百姓这些年多受黄河之苦,听到解释,也收起了抱怨,用心劳动。   黑火药首次投入使用,取得了极佳的效果。   以往需要人力一点一点开凿的巨石,只要用上相应的黑火药,便能轻易炸开。   在使用火药的过程中,军器监成员一开始把控不住量,还炸伤了十几个不知轻重,看热闹的百姓。   但随着一次次的爆炸,他们对于量的把控越发得心应手,对于黑火药的了解也更进一步。   随着熟练度的加深,军器监意外开窍了,发明出了轰天雷跟火箭这两种实战中有妙用的火器。   轰天雷是受到炸伤百姓的飞石得到的启发。   而火箭则是对于黑火药的足够了解。   之前也有火箭,但是那种火箭是箭头上绑着炸药,点燃炸药再由弓箭手射出,制造爆炸伤害。   现在的火箭则是纯粹的利用火焰喷射产生的动能,将装有炸弹的箭头发射出去,便如小时候玩的火箭炮仗一样。   在京城坐镇的罗幼度,看着军器监送上来的火器,不免啼笑皆非,有这种效果,他真是始料未及。   雍靖元年八月中旬。   广武山北麓。   “轰!”   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   无数碎石四散飞溅,伴随着阵阵呼喊声。   魏仁浦站在高处感慨道:“尽管看了千百次爆炸,还是忍不住震撼。若非有如此神物,这开渠进程,焉能神速?”   站在魏仁浦身后的郭河也是感慨万千。   他提出的治河之法是他父亲十年调查经验,他自己也耗费心力,来回奔波,研究出的方案,自信是最佳选择。   但是黑火药的出现,让他们得以从山涧中炸开一条路,来充当河道,避开了关键的村镇、田地。   这是他不敢想象的……   但事实就发生在眼前,容不得他怀疑。   郭河附和道:“这就是陛下再三说明的科技力量吧。”   魏仁浦颔首道:“是我们孤陋寡闻了,好在陛下圣明,坚持自己的主见。人生能够得遇如此圣主,我辈之幸。”   罗幼度特地创了科技一词,将工部的很多东西都归为科技,鼓励科技发展。   有人更迭了科技,罗幼度甚至会亲自修书嘉奖。   如此待遇即便是文人写出优秀文章,武将打了胜战都未能获得。   自然有人觉得不舒服。   魏仁浦亦认为士农工商,工位于士农之后,罗幼度对奇技淫巧如此重视,有些偏颇。   可见到黑火药的威力,还有铁器的普及……   开凿河渠,需要大量的工具。   罗幼度下令军器监暂停兵器的锻造,征用铁匠将所有存铁皆用来打造锄头、镐、锹等工具。   山西、胶东的铁矿石源源不断地运往中原。   魏仁浦依旧挂着宰相头衔,身为周、虞两朝宰相,对于一些数据,有过了解。   山西矿场魏仁浦并不知情,但胶东矿山的铁产量,魏仁浦是知道的。   当年在大周为相,他负责此方面的工作。   根据统计,胶东矿山这半年的产铁量,胜过后周全国一年的产铁量。   后周当年的疆域虽不及罗虞朝廷,却也将大半中原囊括其中。   举国一年的产量,比不上现今胶东矿山半年。   足见开采技术的提升,带来多大的效应。   魏仁浦已经意识到科技带来的变化,若不是罗幼度一直在推动科技的发展,别说半年挖通广武山涧,三年四年都未必做得到。   郭河也道:“陛下,真神人也。”   两人吹了一阵罗幼度,话题重新回到了工程上来。   郭河问道:“听说,其他路段进展的也很顺利?”   魏仁浦颔首道:“陛下给予了我们巨大的支持,要人给人,要工具给工具,纵有小的困难,也在群策群力之下克服了。倘若一切顺利,明年年初就能竣工。”   他看着在山涧里搬运碎石的百姓,说道:“你最近多多研究束水冲沙之法,再过两三月就是黄河枯水期,我们行动组得聚一聚,除了清淤,还要选择地方给黄河瘦瘦身。”   他心情大好,甚至开起了玩笑。   便在这时!   天地间突然大亮! ##第三十二章 大雨倾盆   一道闪电至东向西,划破长空,交叉的电网向四周蔓延。   魏仁浦、郭河与广武山山涧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眺望。   在电网消失不久,轰隆隆的闷雷接连作响,持续不断。   原本闷沉沉的老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要下雨了?”   众人心中皆闪过此念。   魏仁浦立刻道:“让人上缴器械,退回营地休息。安排人分发蓑衣,分批次清理碎石。”   这天有不测风云,刮风下雨是自然常理。   魏仁浦开广武山涧已有半年,没少遇到恶劣天气,也没怎么在意,从容地让山涧里劳作的工人退下。   下雨天是不适合劳作的,带有腐蚀性的雨,淋到不经常沐浴的古人身上,很容易就造成水肿、红斑、水疱之类的皮肤症,甚至可能感冒发烧。   感冒发烧在后世或许不算什么,可在物资匮乏的古代,却是要人命的。   尤其是大范围的感冒发烧,甚至可以引发瘟疫。   但真要全线停工影响施工进程,便让人穿着蓑衣,干些简单的事情。   魏仁浦这一生负责监督不少的大工程,在应对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时,有着充足的经验。   在魏仁浦撤回百姓之后,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哗啦啦……”   如线一般的雨珠打在斗笠上,噼里啪啦直响。   来势之猛,远超魏仁浦想象。   在这种天气下,任何人都无法工作。   魏仁浦也在第一时间改变了命令,让所有人都入营帐休息避雨,待雨小之后,再行工作。   钻进了帐篷,魏仁浦看着好似要洗净一切尘埃的大雨,心中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黄河中下游。   澶州商胡埽。   贾玭穿戴蓑衣,冒着大雨,站在商胡埽的堤岸上。   这些年他在地方任官,所管辖的地域土地皆靠黄河滋润,丰收与否全看黄河是否赏脸。   因故他这个县令主要任务就是跟黄河斗。   平时注重巩固堤坝,清理淤泥,一到下雨的时候,便会留意沿河堤坝的水位线。   雨水是否会影响黄河,是否会有洪灾,对田地造成危险,水位线是最直接的测量方式。   此番治水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作为技术指导,全权负责疏通黄河的工程。   他们分批指挥分段工程。   最艰难的开广武山涧由魏仁浦负责,而黄河泛滥的重灾区澶州一段,由贾玭负责。   相比魏仁浦的开山,贾玭的进程非常的顺利,已经在半月前就完成了任务。   现在分别向东西扩展,超额完成自己的工作。   主要原因是在于澶州百姓苦黄河久矣,治理黄河对于其他百姓只是一项任务,与他们而言,事关存亡。   澶州百姓是卯足了劲,全力配合朝廷工作的。   进程效率自然非同一般。   此番天降大雨,贾玭一开始也没多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雨非但不见停,反而越下越大,便冒雨来到了最易出现险情的商胡埽。   历史上就是因为商胡埽决堤,导致决水经今大名、馆陶、清河、枣强、衡水至青县由天津附近入海,形成一次大改道。   看着浑浊的黄河水汹涌地拍打在堤坝上,贾玭脸色越发吃重冷峻。   “立刻告知沿岸官吏,做好防汛工作。这雨再不停,今年的险情远胜以往。”   他顿了顿又说道:“立刻将情况告之魏相,建议治河行动组来此聚会,总结一下各自情况,以防万一。”   延和殿!   罗幼度站在殿内,看着殿外跳动的水珠,眼眸中透着丝丝无奈,这该死的雨,已经下了五天五夜了,半点停歇的迹象也没有。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如此大雨,必然会影响施工进程。   “也不知黄河撑不撑得住此次大雨。”   罗幼度即便身为皇帝,此刻面对着自然气象,也是满心无力。   贾玭的警告三天前就传来了,庙堂上也有一股压抑的气氛。   往年黄河也曾多次泛滥,可未曾如今日这样,大雨连下五天五夜都不见停的。   换作以往,黄河泛滥的消息早就传达了。   能够坚持到今日,真就亏得罗幼度每年都安排百姓清淤。   但能够坚持到何时,谁也说不清楚。   就好比一把剑,悬在心头之上。   “陛下!宋相求见!”   罗幼度忽然得到宋琪的求见。   “宣!”   罗幼度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宋琪入内行了拜礼。   罗幼度示意宋琪坐下说话。   宋琪谢过之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陛下,臣与白云先生的弟子张君来交好,张君来深得白云先生真传,授予《指玄经》,精于天象易数。得知他在许州访友,臣特地前去拜会,问他此雨何时能停。他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未见停歇之相’,短期内,这雨恐怕停歇不了。”   白云先生指的就是这个时代的老神仙陈抟老祖。   陈抟扬名于唐末,受到历朝皇帝追捧,后周郭荣就是其一,多次请陈抟入朝,并赐号白云先生。   张君来是陈抟最得意的弟子,德行最为高尚,后世尊他为宝来天君。   罗幼度将道教定为国教,对于这个时代名声最大的“神仙”也予以册封赏赐,不过并没有特别请他入朝。   对于宋琪请教张君来此事,罗幼度也是见怪不怪。   古人迷信的思想是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的,而且道教学问也是博大精深。   神神道道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关于易学象数,天文星象这方面的知识,有很深的造诣。   他们确实能够凭借各种自然现象来预测气候。   钦天监的官员也做得到,准确率能有六七成之多。   罗幼度道:“钦天监也是这般说的。”   宋琪忧心忡忡,道:“陛下,再如此下去,黄河必将泛滥。臣见魏相传来的消息,疏通泄流的河渠已完工八成,勉强可用。不如直接掘开河口,为黄河减轻压力?以此避免下游受灾……”   罗幼度脸色瞬间大变,连忙怒斥道:“休得胡言……”   他见宋琪颇感意外,缓和了语气,说道:“朕知俶宝心系百姓,此言是为百姓计,但黄河之威,不可草率,更不容轻视。任何贸然之举,必将付出代价。” ##第三十三章 禁军逆行   罗幼度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历史上就有血淋淋的例子,叫“三易回河”。   华夏文明起源于黄河,对于黄河的治理,从古至今就没有停歇。   若问哪个朝代黄河治理得最好,这个不好评说。   可要论哪个朝代治理的最差,宋朝当仁不让。   北宋对于黄河的治理,脑回路无比清奇。   一个默默无闻的官吏写了一本《导河形胜书》,书中天马行空的表示,黄河改道令得下游原本流入河南等地的河水,流入河北境地。   将危害河南百姓的害河‘黄河’,导流往河北的契丹。   这样黄河就将危害契丹,不在祸害中原大宋。以此来消耗契丹的国力,如此原本打不过契丹的大宋,就有可能取胜。   这种奇葩荒唐的道理,以宋真宗为首的统治者居然信了,认真的研究讨论,将黄河当作两军交战的武器,导致黄河的环境,再次遭受到严重的破坏。   于是有了六塔河决堤,文彦博建议以六塔河分担黄河的流量。   但六塔河焉能承受得起黄河之势?   此举直接导致周边数以万计的百姓受害。   接下来是曹村决堤事件,吃了一次亏的宋朝,非但不学乖,反而燃起了他们的斗志。结果,不仅让曹村溃堤,还淹没了大约三千万亩的良田,数十万百姓受灾,使得曾经非常繁荣的地区变成了死城。   黄河越治越烂,越烂越治,就有了第三次的内黄口决堤,结果比前两次还要严重……   其他朝代治河是往好的方向治理,宋朝治河亲手毁掉了自己的赋税重地,让百姓流离失所,土地变成沼泽……   罗幼度不懂治河,但他深知黄河的厉害。   想要驯服黄河,不能有一点点的侥幸。   八成竣工能如何?不到十成,绝不开堤。   宋琪心系百姓,但作为外行,便是宰相,罗幼度也不让他参与其中。   这也是他特地组建治河特别行动组的缘由。   宰相负责天下事,可人各有所长,强行进入不擅长的领域,只会坏事。   雍靖元年八月二十三日。   下了八天的雨,终于停了。   治河特别行动组的成员齐聚澶州,人人脸色表情疲惫。   大雨来得突然急促,在贾玭的建议下,二十余水利专家聚在了一处,面对罗幼度授予的自主权,他们根据黄河沿岸的情况,将开渠的百姓调到了前线巩固堤坝,避免堤坝决口,同时建立第二道拦水河堤,以有效快速的方案,将各处漫堤的河水阻挡在了村庄,农田之外。   不过面对如此自然灾害,终究无法做到面面俱圆。   负责济州段的闵波带着几分沮丧地向着魏仁浦做着汇报。   “河水来得太急,洪水直接漫过了堤坝。卢县以北的田地,皆为洪水淹没。卑职无法在洪水中建造第二道拦水河堤,只能撤离卢县百姓,以县屋搭建临时河堤。”   魏仁浦并没有怪罪闵波。   闵波是水部的老人,也是他当年重整汴水河流最得力的助手。   济州段附近的黄河正好处于河道转角,是黄河泥沙堆积的重灾区。   年初清淤就属济州段的泥沙最难清理,也没有达到预计的清淤效果,河床很高。   这洪水顺势而下,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应。   魏仁浦知道详情,勉励了几句,说道:“此事怪不得你!在那种情况之下,能够迁离百姓,保障百姓安全,已经很不容易了。”   闵波得到安慰心里好过了一些,说道:“说来也怪,这雨都停了,卑职赶来澶州的时候,洪水还未退去。”   魏仁浦脸上浮现一抹忧色,道:“这是老夫最担心的事情,不只是卢县,黄河中下游沿岸的水位皆没有因为雨停而退去。尤其是澶州、滑州之间的河堤,已经破了一个小决口。好在贾县令发现得及时,先一步堵住了缺口,避免了河堤垮塌之事发生。”   闵波脸色煞白,澶州、滑州之间有一块巨大的平原,有数十万亩田地,而且离汴京很近,其中五丈河直通汴京。   这若是此处决堤,不但数十万亩田地毁于一旦,甚至可能影响汴京。   他张了张嘴,骇然道:“莫不是上游雨还未停?”   这洪水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不是因为地形问题,形成堰塞湖,无法自行退散,大多都是雨停水退。   现在雨停了,水位却没有下降。   那岂不是说明,上游依旧在不断地给黄河蓄水?   魏仁浦道:“已经派人去查了,但十之八九就是如此。召见你们来,也是想集众人之力,看看如何才能避免澶堤、滑堤崩坏决堤之危局。澶堤、滑堤一旦决堤,结果如何,不敢想象。诸位,陛下对我们寄予厚望,全权命我们负责此次天灾。我们焉能令之失望?”   下方贾玭、闵波、郭河等人,人人都红了眼。   但是无计可施……   在此天灾面前,人力真的很渺小。   便在这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再度传来。   雨停了不过大半日,又下来了。   虽然此番雨下得不大,却如尖刀一样,一下下地刺进众人的心底。   魏仁浦派往黄河上游探查情况的人,这时也传来了消息。   如他们所想的一样,关中商洛大雨不止,正在向黄河下游不断地输送河水。   贾玭切齿道:“魏相,你们且商议着,某上河堤去了。若有好的法子派人知会一声,便是死在那河堤上,也不能让澶堤、滑堤决口。”   他说完,对着众人匆匆作揖,然后快步离去了。   屋中一阵寂静。   郭河咬了咬牙,说道:“实在不行,掘广武山堤?那边的田地百姓少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都在颤抖。   魏仁浦并未回话。   这是下下之策,唯有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使用。   便在魏仁浦缄默之际,耳中听到了马蹄之声。   一骑直接抵达府衙门口,冲进了府衙。   来人是传递紧急军情的传令使者,无人胆敢阻拦。   来人一入大殿,高举圣旨道:“陛下有旨,魏相公尽力护堤。十三万禁军北上,疏通引流河渠。” ##第三十四章 至全体罗虞将士书   魏仁浦听到圣旨抵达,整个人都激动了。   霍然而起。   治河特别行动组的成员得到这则消息,人都傻眼了。   军队北上参与治河???   太阳突然从东南西北方向分别出来了?   虽说罗虞朝廷治军严谨,四方兵卒已经不复当年强盗风采。   但往日的伤疤记忆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尤其是他们这些文官,年长的是亲身经历,如郭河这样年轻的,也会在书中了解五代十国,武夫祸乱天下的事迹,每每读到莫不义愤填膺。   尽管后来的读书人没有经历过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的人,将武人的暴行都记在了书本上,为后代指明了一条打压武将军人的路。   这也是为什么自宋以后,汉人王朝对于武将多有忌惮敌视的原因。   掌握笔杆子的文人,连看得不爽的皇帝都造黑不误,何况是武人?   后世的文人是为黑而黑,罗虞朝廷的文人切身经历过武人为祸天下的时代,那是真的发自内心地黑,不信任。   听到十三万禁军北上,大多人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唯有魏仁浦热泪盈眶。   当前的黄河形势很是危急,一旦河堤决口,澶州、滑州两地数十万田地以及两州百姓都有沦为水泽的风险。   面对如此天灾,魏仁浦作为此次紧急应对的总指挥,一直与汴京的罗幼度紧密联系。   澶州与汴京之间相距不过三百里,朝廷快马不到半日可达,走信鸽速度更快。   很多时候,一天相互传讯多达五六次。   魏仁浦不敢在澶州与周边官吏明说,但与罗幼度的密信中却表了态:澶州、滑州地理位置,经济环境,莫不是重中之重,一旦受灾影响太大。   在黄河以北的中下游泄洪,可将损失降至最低。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之法。   除此之外,魏仁浦还想到一计。   他们为给黄河减压,开辟了一条引流工程,采用的是分段施工的方式。   每一个治河行动组的成员负责一段工程,细细算起来就差每个阶段的连通。   如果加班加点的连通,也许有一线生机,在泄洪之前,让工程提前竣工。   这样就能将黄河水往他们修建的河渠引流,以此来减少澶、滑阶段的防汛压力。   但是魏仁浦对于此法并不报以希望。   原因是没有足够的人力。   这半年朝廷征召了三次徭役,动用近乎一百万次人力。   罗幼度不是杨广,逮着百姓一撸到底,百姓在水里挖渠,水下的肌肤都生了蛆都不带休息的。   对于整个工程的徭役,罗幼度与议政厅的宰相们做了有效合理的安排。   第一次征召二十五万百姓,三个月为期限。   第二次征召四十万,同样三个月为期。   第三次三十万,准备最后的三个月竣工兜底……   在这最后兜底阶段,朝廷并没有为下一波徭役做准备,要给百姓休息的时间。   灾情水患不等人,临时临急的调动劳力,集结一定规模的百姓都需要十数日以上,根本就来不及。   魏仁浦压根就没去往兵卒身上去想。   哪怕是魏仁浦常年在枢密院工作,与军方长期接触,亦不相信武人兵士会在这时候北上增援。   但事实就是十三万禁军来了。   魏仁浦看到了希望,禁军的纪律、力量、耐力都不是寻常徭役百姓可以比拟的。   他们若是全心全意地听从安排,连通河渠,效率远胜预算。   魏仁浦带着哭腔道:“快,都别楞着。都各自回自己的地方,为我们的兵士争取时间。在他们连通河渠之前,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决堤事件发生。”   治河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从不可置信,不敢相信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身上的血液都跟着燃起,纷纷高声应诺,穿戴好蓑衣,冒着雨大步而去。   ……   广武山北麓。   侍卫亲军司虎捷军都头孔嘉德看着三个兵士再撬一块嵌入地里的大山石,卯足了劲都无法撼动山石分毫,骂道:“几个废……蠢蛋,就不知道动动脑子?看你孔大爷的!”   他将自己手上的百斤山石丢在地上,围着大山石转了一圈。   大山石也就五六百斤,几个一合力,搬动并不困难,只是大山石有小半截在土里,仅靠人力是搬不动的。   三个兵士见孔嘉德走来,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惊恐,纷纷退了两步。   都是虎捷军的兵,三人听过孔嘉德的大名。   孔嘉德外号孔一彪,武艺超群,凶暴桀骜,是虎捷军的老卒。   虎捷军的前身是后汉奉国军,归后汉第一猛将史弘肇统治。   史弘肇是五代标准的武夫,凶暴嗜杀。他当上辅政大臣之后,朝臣官员只要有一点过错,根本不问罪的轻重,直接处死。他负责京师治安,有人散布谣言,他将聚会说话的人都杀了,谣言立刻停止。   孔嘉德在史弘肇手下,就是一名刽子手,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人的血液。   后汉灭亡多年,孔嘉德的凶名却依旧在军中盛传,人人惊惧。   孔嘉德习惯了兵士的态度,之前还沾沾自喜,自觉很了不起。可随着年纪越长,儿子死于仇杀,孙子渐渐长大,心态有了些许变化,有些伤神。   “来,将左边,这里挖空!”   他指挥兵士在大山石左边挖一个深坑,然后在右边找了一个石块垫着,用撬棍顶着石头下压,大山石在杠杆原理下给撬出了土地。   周边的兵士看直了眼。   孔嘉德沾沾自喜地说道:“怎么样,这叫杠杆原理,咱孙儿教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自豪。   周边也是连连夸赞。   孔嘉德挥了挥手道:“好了,别他娘的拍马屁,都给老子干活。卖力一点,等完成了任务,随你们怎么拍。”   他说着,将自己先前丢下的百斤巨石抬了起来,目光炙热地大步走着。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小睿儿,耶耶以前确实给你丢脸了,以后耶耶不会让人瞧不起你。耶耶会成为陛下口中的军人,手中的刀子,不在对自己人了。要是早一些遇到陛下就好了……”   想起,罗幼度写的“致全体罗虞将士书”,孔嘉德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第三十五章 荣耀与尊严   杨氏女塾。   “何为军人?”   “军人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和使命……”   “军人心系朝廷百姓的安危与和平……”   “军人是国难当头,舍生忘死,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挡在最前线的人……”   一个小丫头念着《致全体罗虞将士书》其中的一段话,兴奋的手舞足蹈,高声说道:“我以后要嫁给一个军人!”   周小妹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就变心了?你不久前才说要嫁给李煜、毕士安这样的才子。”   小丫头叫李梅,是前宰相李谷的孙女,父亲是补阙李吉。   李梅小脸羞红,说道:“那之前不是没有读过陛下的《致全体罗虞将士书》嘛,我哪里知道军人这么伟大?之前都说才子佳人的雅事,可看了《致全体罗虞将士书》,顿觉军人才是真英雄。”   她拉着周小妹的手,说道:“小妹,你不觉得军人很光荣吗?”   周小妹道:“不觉得,就觉得皇帝姊夫好厉害,这一《致全体罗虞将士书》,让整个汴京都震动了。”   她眼睛闪着小星星,不满的噘着嘴。   这几次入宫,她都没有见到自家姊夫。   她姐说姊夫公务繁忙,每日都在接见文武大臣,夜间直接睡文德殿,有些日子没入后苑。   李梅道:“陛下当然厉害,可不能嫁陛下呀?”   周小妹心不在焉,随口道:“为什么不能!”   李梅一下子答不上来,看着一旁正在认真看报的萧绰,说道:“燕燕,你来评评理……”   萧绰心里说了一声幼稚,高冷的不予理会。   周小妹一时不查,说漏了嘴,见没人在意,松了口气,见萧绰盯着报纸,好奇地探着脑袋去看。   萧绰看得正是《致全体罗虞将士书》。   周小妹目光闪过一丝警惕,问道:“萧漏风,这有什么好看的?”   萧绰不满地横了一眼,说道:“跟你说了,你听得懂吗?”   周小妹有些抓狂。   周小妹大萧绰三岁,一开始的时候,周小妹能够凭借年纪的优势,各种欺负萧绰。   但随着萧绰年岁增长,天赋显现,周小妹发现自己已经拿捏不住萧绰了。   周小妹说道:“那你看的懂?”   萧绰摇了摇头道:“不是很懂,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连毕士安、张齐贤都无法完全参透,我哪看得懂。”   她说着,人小鬼大,学着毕士安感叹:“陛下拨乱反正,鬼神莫测也!”   原来萧绰、周小妹的老师杨氏是窦禹钧的义女。   当年杨氏的父亲是窦家的家仆,偷了窦禹钧用来办学的二万钱,将自己的女儿杨氏丢给了窦禹钧跑了,还在杨氏的胳膊上写了一份债券“永卖此女,偿所负钱”。   窦禹钧将债券焚毁,收杨氏为义女,将之抚养长大,还在学堂里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给她准备了嫁妆。   杨氏所嫁之人叫苏源,后周显德年间就中了进士,现在在朝中担任刑部郎中。   同为窦禹钧门下,毕士安、张齐贤与苏源相交莫逆,两人相约拜访。   萧绰帮着杨氏为三人沏茶,正好听到三人谈论《致全体罗虞将士书》。   三人一言一行,让政治特别敏感的萧绰全记在了脑子里。   现在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   苏源最先道:“十三万儿郎逆行北上,何其壮哉?古往今来,也只有我罗虞朝廷,有此景象。”   毕士安缄默半晌,然后才道:“不瞒二位,昔年王彦升之事,余对武人一直有偏见。今日读陛下《致全体罗虞将士书》,见十三万儿郎北上,顿觉自己枉做小人。这世上有王彦升这样的人,同样亦有为国为民的英雄豪杰。”   张齐贤也接着说道:“唯有陛下敢直面武人前后,对于陛下文中所写之详情。在下亦深有感触,我们确实不能因为某些人,某些时代之事,一杆子打死全部。论及才华,昔年扬雄是何等惊才绝艳,但是为王莽张目,为人耻笑千年。要知道扬雄甚至有西道孔子之美号……文人中亦有蛀虫,岂能说天下文人个个皆如扬雄一般?”   苏源看着毕士安、张齐贤说道:“从今日起,才子不在专美于前。”   毕士安会意过来感叹:“陛下拨乱反正,鬼神莫测也!”   萧绰反复看《致全体罗虞将士书》,终究因为年少,未能领会其中深意。   但字句之间透露出来的意思,让她有些沉迷。   同一时间,罗幼度正在延和殿召见了已经在进奏院任职半年院正的宋雄,给他布置任务。   “宋卿,今日起报纸留一版面,详细介绍黄河汛情以及禁军的情况,将他们的事迹,将他们的付出,一五一十地登报,朕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朝廷的兵都是军人,都是为国为家的英雄好汉。”   罗幼度现在的心情极度复杂,有对灾情的担忧,也有对机会来临的兴奋。   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授予兵士真正荣誉的机会。   想要打造无敌之师,在五代军头行不通的情况下,唯有赋予他们尊严荣耀,才能激发他们的信仰战斗力。   为何汉唐时候以少胜多是常态?   宋以后莫说以少胜多,以多打少都不见得胜。   归根究底罗幼度个人觉得军队丧失了应有的荣誉感。   尤其是宋朝,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这话一出来,当兵居然成了一种耻辱。   干最苦最累不要命的活,还讨不得好,活成了一种耻辱。   这换谁,谁情愿?换谁,谁愿意卖命?   相反,看读书人,才子佳人的美谈,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   总之就是一句话,才子什么都好,兵士什么都差。   罗幼度要趁着文人集团还未起来的时候打破这种愚昧的思想,才子固然值得吹捧,但是军人一样值得敬重。   此次的灾情,就给了罗幼度这个机会,《致全体罗虞将士书》便是告诉所有兵卒,抛开五代十国遗留下来的陋习,向百姓,向看不起他们的文人证明,他们是军人,在前线能够保家卫国,在后方也能护卫百姓,是荣耀在身的军人,而不是欺负百姓的兵匪。   从此以后,读书人对标军人,才子对标功勋在身的军人。   读书人不在独一无二,军人有军人的地位,军人的尊严。 ##第三十六章 殿前司的军人,为何不行?   宋雄一边领命,一边建议:“臣以为可以特别安排官员上前线,让他们讲述自己亲眼所见之事,这样更加有冲击力。”   宋雄目光灼灼,带着些许兴奋,显然已经察觉到了罗幼度此举的用意。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排宋雄掌控进奏院是用对人了。   十三万禁军逆行北上确实壮观,令人震撼。   罗幼度随即而来的政治目的,也瞒不过有心人。   思想开明的文人能够接受才子与军人共存,思想落后的文人自然觉得武夫连读书人都不配相比,何况是读书人里面的翘楚。   不过面对现在这种风向,向来知道进退的文人不敢多说什么。   但在特殊的环节使绊子,避重就轻,抛开事实谈危害,乱七八糟的,阳奉阴违。   只要涉及核心利益,真就没有一部分没有底线的文人干不出来的事情。   如果让这类人掌管报纸,在这种关键时候会报道什么可想而知。   宋雄不一样,作为身陷契丹敌占区的读书人,他深知国家军事疲敝带来的危害。   如果不是罗幼度收复燕幽地,宋雄不敢想象百年之后的北方,是否还有人知道自己是中原人。   宋雄也很反感五代十国的那种兵匪,可罗虞朝的兵明显不一样。   尤其是此次在罗幼度一手促成的十三万禁军北上,即便是宋雄也为之动容。   有这样的禁军,有什么理由不大肆报导吹嘘?   罗幼度补充道:“还可以带上善于绘制绘画的人,将一些特殊的景象大致绘出来,印在报纸上,效果会更好。”   宋雄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太难了?”   宋雄接手进奏院已经有半年了,对于报纸的印刷发行了然于胸。   报纸最大的特点就是即时更新,几乎每日都需要印刷新的内容。   这刻字是一回事,刻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罗幼度道:“无须如刻画得活灵活现,只要知道其意就好,雕刻简画,还是难不倒匠人。非常时刻,再难也得克服。指不定匠人顺手了,改良一下技术,反而大妙。”   经过此次开山事件,罗幼度悟到了一件事情。   刻意去寻求完美,不如将不完美的东西拿出来使用。   专业的人用得不顺手,自然而然地就会对之进行改良修正。   这科技的发展,为何利国利民?   不就是人类的天性懒惰,用简单的东西干成困难的事情,一步步发展出来的?   研究了那么久的火药,真比不上此次投入实战,发现问题改良出来的效果明显。   罗幼度现在完全不在乎刁难手下,反正头痛的不是自己。   宋雄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宋雄的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一日,前线兵卒奋勇通渠时,发生的大小事情便登载在了报纸上,个别特殊的如轻伤不下火线,一群大老爷们累得直接倒在堤坝睡觉的绘图,在任何时代都令人动容。   莫说是淳朴的百姓,就算是年轻一辈的读书人,读了也是热血上涌,恨不得投身其中。   不少赞美军人的诗句话语从各类文人墨客的笔下诞生,即便是李煜也做了一首诗来赞美军人。   罗幼度这个皇帝亦不例外,再次写了一封名为“最光荣可爱的人”的鸡汤文。   全篇都是歌颂军人的壮举。   这些赞扬赞美,自然在第一时间传到前线。   澶滑线。   殿前司铁骑军。   一群休息中的兵士聚在了一起,说着自己经历的事情。   兵卒吕大壮闭着眼,自觉地心头火热热的:“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让人感谢呢!”   “可不!”吕大壮身旁的胡牛儿说道:“看着那老人家感激的样子,总觉得不是滋味,自己以前有些混账了。”   他言语间有些懊恼,境界徒然升华。   胡牛儿的话引来了阵阵附和。   殿前司铁骑军是殿前司的王牌军由后汉小底军改编而来。   如铁骑军这样的强军,兵卒都是千挑百选的精英。   这类人往往天赋异禀,生来就很强壮,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有恃强凌弱的经历。   或是因为吃不饱肚子饿,或是因为精力无处释放。   本来就是武人至上的时代,谁不是从地痞流氓里走出来的?   这类人得到的大多都是惧怕排斥,背地里的唾弃,从来都不知道被人感激,被人拉着手道谢的滋味。   此次他们奉命通渠,他们的用水饮食多是附近官员组织村县里的老人妇女准备的。   因为村县里的男人不是通渠就是上黄河旁堵水抗洪去了。   老人妇女自然负责这些琐事,面对一个个帮着通渠的恩人,老人妇女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感激。   这给了兵卒们不一样的感觉。   面对这些发自内心地感谢,不少人渐渐感受到了荣耀的滋味。   此次禁军北上,说起来是万众一心,十三万人逆行。   但其实做到这点并不难,军中的决策者就是那小小的一群人。   罗幼度下令:殿帅韩令坤,马帅高怀德、步帅韩通,统军曹彬,这四人接令执行。   以朝廷的军纪,没有人敢公然违背。   此事从未有先例,人虽领命北上,不情愿地并非没有,不为罗幼度《致全体罗虞将士书》所动的大有人在。   可但他们面对百姓无尽赞扬,远高于顶的文人,写字歌颂的时候,那种不情愿都烟消云散了。   军人的荣耀开始在他们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有些时候,虚无缥缈的东西,确实能够给人,莫大的动力。   远处一人徐徐走来。   “政委来了!”   “政委!”   “政委……”   军中都是大老粗,很多人不识字,想要写信或者寄钱回家,都不知道从何入手。   政委的出现解决了很多兵士生活上的问题。   尤其是第一批政委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才,很轻易地就凭借亲军的工作,得到了大多数兵士的爱戴。   铁骑军政委浦浩眼眸中带着几分疲累,跟着左右兵士打着招呼,来到一人身旁,踢了踢躺得四仰八叉的铁骑军都虞候穆波,让他收收手脚。   穆波骂了一句:“那边不有位子,挨着老子作甚?”   但还是给他挪了挪屁股。   浦浩在他旁边坐下,靠着他的屁股,说道:“你肉多,靠着舒服。”   穆波来了一句国骂,不理会他了。   浦浩说道:“你小子就这德行,嘴抱怨得最凶,事情干得越多。吃力不太好,何苦来哉?若不是你这性格惹人嫌,何至于现在还是都虞候?”   穆波没好气的道:“要你管!”   浦浩摇头苦笑,这人有千万种。   穆波的性格是他所见过的最吃力不讨好的类型。   不管好事坏事,不落在他身上,他会如八婆一样,叽叽歪歪。但一落他身上,就是满腹牢骚,抱怨连连,令人反感。   可偏偏他一边抱怨,还会一边去干,能力非凡,事情干得很漂亮。   吃了苦,得不到好,他的几任上司对他的评价都是又爱又恨,毁誉参半,甚至有人说如果他是哑巴,现在都不只是一个铁骑军中的都虞侯。   此次北上,最喜欢发牢骚抱怨的穆波少不了抱怨。   身为政委的浦浩,自然得做他的思想工作。   穆波是军中刺头,浦浩编入铁骑军后,最常接触的就是他。   时间久了,相处的还算融洽,说话也没有什么尊卑。   浦浩从怀里宝贝似的抽出了一封报纸,放在穆波的肚子上,说道:“这是新一期的报纸,陛下又写了一篇文章呢。”   穆波闻言,赶忙做起来,拿着报纸,认真阅读。   虽然满腹牢骚,但穆波对罗幼度,很是尊敬。   因为他是幽州人,跟着赵匡赞来到了中原,然后回不去了。是罗幼度收复了幽州,让他得以回家,寻得自己的亲人。   很快他就为充满鸡汤味的文章灌个满饱,尤其是最后一句:“壮哉,我大虞军人,无限光荣。”   继续往下看去,读到李煜歌颂军人的诗作。   那一句句诗句,每个字分开来他认识,可组装在一起,读都读不通,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写得乱七八糟的,文笔跟陛下比,差远了。”   穆波一言不发地将报纸还给浦浩。   浦浩注意到穆波的虎口开了一道口子,心底会意道:“但我瞧你干得挺卖力的,手都磨破了。自己包包……”他从怀里抽出一卷军用布条,丢给了他。   穆波脸上一红,犟嘴道:“我只是不愿意让那群自以为是的文官大爷看不起而已,都是拿着百姓的血汗钱,还能给他们比下去不成?”   五代以后地兵卒大多都是职业军人,罗虞朝廷亦是如此,所有禁军专注训练,是不事生产耕种的。   他们的薪俸津贴都是来至于百姓,因故罗幼度在《致全体罗虞将士书》中写明了这点。   禁军的衣食用度皆来至于百姓血汗……   现今百姓有难,他们自然有义务护百姓安全。   这时远处快马冲来一人,高声道:“黄河水位上涨,需要大量的沙袋、木桩……”   穆波闻言,想到那一句“大虞军人,无限光荣”,叫骂了一声道:“拼了!”   他起身高呼,“都他娘的别休息了,给老子起来干活。吕大壮,死哪去了,你带着甲字营,丙字营,丁字营带上驮马去砍木头,其他人跟着我运沙袋北上。”   铁骑军是殿前司的精锐,自然不缺马匹。大多数人都是一人两马,甚至一人三马。   其中战马两军对垒时候骑乘,驮马则是驮人以及厚重的装甲。   真要只有一匹马,让战马背负着重甲骑手赶路,到了前线就得累成马干,根本不可能立刻投入战斗。   因故此番北上,他们以马匹搬运挖掘出来的沙土碎石,工程进展神速。   穆波性格古怪,但他干事从不拖拉,很快就安排了兵士,准备北上支援最危险的黄河澶州、滑州线路。   穆波突然想到什么,对着浦浩说道:“就劳烦政委替我请示了。”   浦浩忧心忡忡地找到了韩令坤。   韩令坤亲自在河渠上监工,他光着膀子,时不时还上前搭一把手。   殿帅尚且如此,下方兵将,自然不敢懈怠。   韩令坤听了浦浩的汇报,说道:“让他去吧,魏相、贾玭还有诸多百姓都在堤坝上与洪水对抗,我殿前司的军人,为何不行?你去找王审琦,让他也带着人去支援。我们这里人够……”   “可是……”浦浩脸色大变。   韩令坤绷紧着脸,道:“去吧,出了事,我来负责。关键时候,军人不上谁上?未能出现在第一线,已经够丢人了……”   作为罗幼度最早的军方好友,他收到罗幼度的影响是最深的。   十三万禁军北上,这十三万除了汴京两万护卫皇宫的御营司兵士,可以说是罗虞朝廷最核心的力量。   即便情况再恶劣,罗幼度也不敢让他们真的冒险上黄河抗险。   禁军的任务是疏通分流河渠,至关重要,但并不在黄河一线。   韩令坤高呼道:“我们这里快一分,河堤上就少一分风险……”   面对百姓的感谢,面对荣耀在心中萌发……   禁军们爆发了强大的力量与顽强的意志力。   原本预计一个半月的工程,禁军只用了七天。   当然工程竣工的略显粗糙,后期需要花费时间修整。   可这关键时刻,那能在乎那么许多?   广武山北岸……   随着魏仁浦的一声开堤。   轰隆隆的火药炸响。   汹涌澎湃的黄河水从广武山的决口涌向了分流河渠。   强大的水流冲击着广武山山涧,四溅的水花拍打着山涧两岸的巨石,涌向了远方。   魏仁浦心在颤抖,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澶州、滑州一线的洪水,已经溢满了河堤,现在全靠第二堤坝阻挡着溢满的河堤。   如果就此下去,尚且能够支持,但已经有过一次小决口的地方,随时随地就垮塌。   一旦河堤垮塌,第二堤坝根本挡不住蜂拥而进的洪水。   能做到的他们都做到了,而是超额完成,现在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约莫半个时辰,魏仁浦得到了消息,澶州、滑州水位下降,以露河堤。殿前司指挥使王审琦领着殿前司的兵士趟过了第二堤坝累积的积水,对河堤重新加固。   “太好了……”   魏仁浦一阵狂喜,随即眼前却是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七章 最后一剂猛药   澶滑堤坝。   贾玭看着为十余大木桩加固的堤坝,看着那一条细小的裂痕,眼中透着一丝后怕。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治水多年,深知这堤坝只要出现一点问题,整体的坚固就会大打折扣。   现在裂痕以现,若不是广武山方向及时泄洪,若不是殿前司的战士及时将沙袋木桩运到,若不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跃过第二河堤,加固堤坝,后果不堪设想。   但现在都是过去式了,水位下降,意味着他们已经成功缓解了黄河的压力。   “贾县令……”   王审琦流星大步地来到贾玭身旁,这位殿前司的长官此刻好像农民一样,卷着裤腿袖子,全身都是烂泥,唯独那一对虎目炯炯有神:“还有什么要我们干的?”   贾玭回过神来,双手抱拳作揖道:“都虞侯!”   王审琦的官职是殿前司都虞侯,在整个殿前司职位里,都能排得上号。   贾玭作为地方县令,官职地位远比不上王审琦。   但是文武不属于一个系统,平素遇到相互之间也不怎么搭理。真有事接触的时候,也就是带着几分敷衍的问好。   可现在贾玭本能地以一个下官见上官的问候方式问候。   王审琦带领的殿前司来得太及时了,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投入一线。   他们第二道河堤都守不住,二道河堤一旦失守,意味着彻底失去了加固一道河堤的机会。   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贾玭道:“水位已经退却,我们成功了一半。让将士们休息一下吧……”   王审琦拍着胸口道:“不是成功了一半?等成功了再休息,这两军对垒,哪有拼杀到一半坐下休息的道理。县令放心,某麾下的崽子们,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没那么容易累垮。”   贾玭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还有一丝丝的自责,为自己一直以来的偏见内疚,说道:“某记得在西南三里外有一片竹林,劳烦都虞侯去砍伐些竹子来。”   竹片最有韧性,将之与沙袋穿插垒砌,能够承受海量的巨力冲击。   王审琦不懂其中缘由,可身为军人,向来也不管这些,听从安排就是了。   王审琦回来的时候,千余名兵士,扛着细长的竹子返回。   正好到了饭点,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这些天如打仗一般,根本顾不得好吃好喝,也没有那么多人力来精心烹饪,通常是随便应对几口,填填肚子。   现在闻到清香的鸡味,劳是平素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王审琦,都有些食指大动。   他们刚刚放下竹子,已有一群老弱妇人端着各种瓦罐迎了上来,为归来的将士送上了热气腾腾的鸡汤。   贾玭亲自给王审琦盛了一碗。   王审琦也没多想,迫不及待地接过,先嗅了嗅,鼻腔里满是夹扎着姜味的鸡汤,试了试温度,牛嚼牡丹般地一饮而尽。   贾玭道:“味道不错吧?这是滑州的百姓为将士们特别熬制的,都是五年以上的老母鸡……”   王审琦呆了呆,望了四方一眼,放眼望去,皆是热情的百姓端着热腾腾的鸡汤投喂的景象。   如此情形,他这辈子征战,遇过不下数十次。   但那是他们南征北战,地方上的乡绅,为了怕他们劫掠村庄,自发准备酒宴相迎。   所有人都堆着笑脸伺候他们,但对方眼中的那股惊惧是分辨得出来的。   王审琦当年年轻,还觉得了不起威风,引以为傲。   但随着朝廷风气的改变,以及年岁的增长,王审琦也不免暗笑自己当年轻狂。   可现在见百姓争着抢着让自己的兵多吃一点,吃好一点,两者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王审琦喉间动了动,憋出一句话道:“好喝!”   贾玭也看着周边景象,感慨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见此一幕。壮哉,我大虞军人。”   如此景象在整个黄河中下游频频出现。   禁军英勇北上,打破了五代武人给天下人造成了恶劣影响。   尤其是兵匪的固有形象。   兵卒不再是受人鄙夷愚昧的存在,他们拥有了一个荣耀的称号“军人”。   ……   汴京,吉祥街。   罗幼度难得出宫,今日他带着丑丑罗康叡在御营司兵卒的护卫下来到了魏宅。   此次抗洪抢险,十三万禁军大出风头。   但罗幼度心里清楚,这抗灾的头功是累到在河堤上的魏仁浦,是从半年前就为黄河上下奔走的治河特别行动组。   此次洪灾来的突然,而且持续之久,二十年罕见。若是寻常,损失无法估量。   恰好二十余这方面的精英遇到了此事,在第一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做了最合理的安排。   这才避免了大规模的灾祸发生。   魏仁浦昏倒在了河堤之上,第一时间以快舰送回了汴京。   罗幼度除了安排御医诊治以外,还带着自己的儿子,亲自探望。   来到魏仁浦的宅子外,罗幼度看着周边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莫名地有着几分唏嘘。   便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罗康叡轻轻地道:“父皇,你当年就是在这里踹了赵匡义屁股的?”   罗幼度精神一振,正是因为这一脚,他才得以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的巅峰。现在回味起来,只恨自己踹得太轻了些……   罗幼度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康叡低声道:“娘亲与孩儿说过父皇当年的事情,娘亲说正是这一脚,才让她留意到父亲的。那个时候逆贼赵匡胤风头一时无两,父皇一小吏,能够从乱局中找到平衡,给彼此台阶,确实厉害。”   罗幼度也有些怀念当年的情形,那真是逼上梁山,不得不铤而走险的举动。   好在自己赌对了,改变了历史。   赵匡胤死在了赵宋梦开始的地方,而赵匡义……阴差阳错之下,在契丹当了官。   关于赵匡义的消息,罗幼度还是不久前得到的。   昔年赵匡义指鹿为马,将赵匡胤的儿子指认为郭荣之子,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但随着北汉刘承钧的投降,一切真相大白。   本来赵匡义假赵德昭这枚棋子就没有取得相应的效果,加上事情败露,赵匡义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在契丹销声匿迹了。   罗幼度甚至都忘记了这号人物,还以为他死在了契丹。   直到最近得到了东北传来的消息,赵匡义居然东山再起,给契丹皇帝耶律必摄启用了。   启用的原因很是有趣,现在想起来,罗幼度还忍不住乐出声来。   他已经脑补未来在史书中夷狄篇,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赵匡义献“平贼万全阵”于契丹酋长耶律必摄。   耶律必摄大喜笑纳。   没错!   赵匡义销声匿迹许久,终于捣鼓出了他的成名绝技“平戎万全阵”。   不过他不敢取“平戎”二字,怕脑袋不保,故而改为平贼。   魏仁浦卧病在床,出府门迎接的是他的三个儿子魏咸美、魏咸熙、魏咸信。   有一个宰相父亲,魏咸美、魏咸熙自然是走蒙荫登仕途,魏咸美担任左司御率府率,魏咸熙官拜太仆少卿,魏咸信尚且年少,并未入仕。   “臣(草民)恭迎陛下,秦王!”   “免礼!”   罗幼度示意他们起身,问起了魏仁浦的情况。   魏咸美道:“回陛下,经过太医诊断,施以妙手针灸,已经清醒,只是暂且下不了床,不能出门迎接。”   罗幼度道:“病人就得好好休息,真要带着病体相迎,朕可就罪过大了,带朕去看望魏相……”   魏咸美让开了身位,说了一声:“陛下请!”   在魏咸美的带领下,罗幼度在主卧见到了面无血色的魏仁浦。   看着想要起身的他,罗幼度赶忙上前,坐在榻旁让他躺着说话。   魏仁浦开口第一句就是:“陛下,现在灾情如何了?”   魏仁浦一直念着黄河险情。   魏咸美、魏咸熙、魏咸信三兄弟为了让他父亲安心休养,并未与他细说,他们也得不到第一手情报,只能从报纸上了解大概。   罗幼度见都这样了魏仁浦还挂念着灾情,为了让他安心,说道:“一切都如当初计划的一样,爱卿对疏通黄河的设想已经取得了效果。关中、商洛的雨并未立刻停歇,但黄河的水位没有继续上涨,反而有继续退去的迹象。可见规划的方略是正确的。现在只等到黄河枯竭,将淤泥清除,为黄河瘦身,束水攻沙,便可大功告成。”   魏仁浦欣慰一笑,说道:“老夫这身体怕是难以继续为陛下效力了,贾玭胆大心细,可予以大用,闵波经验丰富,可为贾玭副手,有他两在,治河无忧。”   罗幼度点头道:“朕记下了,哈,魏相莫要杞人忧天,御医说了,魏相只是过于操劳,好生静养就好。未来还指望你能教导秦王呢……”   他招了招手,招呼丑丑过来见过魏仁浦。   罗康叡很乖巧地行了一礼,道:“见过魏先生。”   魏仁浦有些慌,忙道“不敢当”。   罗康叡道:“魏先生功在社稷,黄河两岸,数以十万计百姓得以保全,此功绩不亚于一场大胜。受得起小子一拜……”   魏仁浦道:“真正立功的是十三万将士,还有在河堤上的百姓。老夫惭愧……”   罗康叡正容道:“魏伯伯此言不对,父皇常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魏伯伯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说得好!”罗幼度摸了摸罗康叡的脑袋,赞叹道:“魏相莫要自谦,此次能够克服灾难,你当居首功。莫要胡思乱想,朕等你康复,继续为朝廷效力。”   罗幼度勉励了魏仁浦几句,便不在打扰了。   走出卧房,罗幼度招来御医刘翰、马志。   这两人是当世最好的医生之一,刘翰擅于针灸,而马志则擅于草药学。   朝廷正在编修《雍靖本草》,马志就是主编之一。   “朕见魏先生脸色不太好,到底什么情况?”   刘翰道:“魏相此番伤了元气,虽无性命之忧,但以无法痊愈。不论精力还是体力都将大不如前。若再过于劳累,恐怕油尽灯枯。”   罗幼度心中涩涩的,问道:“可有法子治愈?”   马志接话道:“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忧。只要魏相安心调理,做一些简单的工作,还是能够享常人之寿的。”   罗幼度道:“魏相的事情,二位多上点心,需要什么珍稀药材,可直接上报。只要有,朕就能找出来。”   刘翰、马志同时领命。   罗幼度回到宫中,依照魏仁浦的安排,罗幼度提拔了贾玭、闵波,让他们继续负责治河特别行动组的工作。   关中、商洛的雨还未停,严苛的来说,险情并没有彻底解除,加上引流河渠匆匆连通,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修葺。   行动组至少还要忙活半年。   禁军也没有撤下来。   罗幼度这些天收到了很多前线传来的反响,一切都如他预料的一样,军民相处融洽和谐。   五代十国兵卒给百姓带来的恶劣影响,因为此次灾情,彻底不复存在。   军中的反应也是极佳。   毕竟人都是有虚荣心的,谁不想站在鲜花掌声之中?谁想成为人人唾弃的存在?   这一次天灾,对于军队来说,将会是一场变革。   从兵士转变为军人……   不过这还不够……   罗幼度还打算给军中下一剂猛药。   “陛下!”   工部侍郎李昉手里端着一个木盒,向罗幼度行礼问好。   罗幼度精神一振,说道:“快,呈上来,让朕好好瞧瞧。”   他接过木盒,急切地打开盒子,里面并排放置了五枚分别由金、银、镀金铜、铜、镀金铁打造了勋章,他拿出一枚来细细端详。   李昉见状作揖道:“一切都是依照陛下的要求,严格锻造的,尺寸分毫不差。”   罗幼度认真地端详,确实看不到瑕疵,颔首道:“不错,就应该这样。这勋章代表的是荣誉,只有立大功之人,只有与国有卓越贡献之人,才有资格获得。对于勋章的制作,容不得一点差错马虎。”   他最后的猛药就是勋章系统。   不论身份地位,只要于国有功都有资格获得勋章奖励。 ##第三十八章 不急,就快了   汴京开封杞县。   因为靠着开封,杞县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富县之一。   这日杞县县衙涌出一支喜庆的队伍,他们穿着鲜艳,敲锣打鼓,向村西走去。   杞县县令尹一德堆着笑脸,走在最前头,显得非常亲民。   这个尹一德就是当初罗幼度在开封府遇到的同僚,担心罗幼度取代他,暗中使绊子,反让罗幼度摆了一道。   后来王继勋事发,尹一德表面上为石守信、赵匡胤所用,但其实让老阴比范质、王溥先一步收买。   然后发生了石守信插手户部之事,摆了武臣一道。   尹一德也因此调离开封府,去外地担任县令。   一晃多年,时过境迁,随着罗幼度的强势崛起。   尹一德越发的低调,务实干事。   毕竟跟当今天子“为敌”,不是什么值得吹捧的事情。   万一遇上一个心眼小的,随手碾死,找谁哭去?   其实他这是小觑罗幼度了,罗幼度向来不记威胁不到他的人的仇。   尹一德的升迁事不大,是吏部考察的结果,然后议政厅批准。   罗幼度作为皇帝也过了目,他记性向来很好,记得尹一德这号人物。   低调、务实、能干事,恰是一名良吏的标准。   尹一德韬光养晦,干了不少的实事,履历资历都不差,罗幼度也同意了吏部的安排,将之从调至杞县当县令。   同样是县令,这汴京开封管辖之内的县令显然高一级别。   尹一德这一升迁也意识到罗幼度并未有与他计较的心思,精神大振,一改以往作风,在杞县风风火火地改革理政。   这一天他通过内部渠道得知了一个消息,县内的一个叫胡宝的兵卒竟然被授予“浩然正气章”。   在此之前,罗幼度已经将勋章的作用意义通过皇榜告示公告天下,目的是表扬和彰显受勋者对国家民族的贡献的功臣。   此次一共公布了五枚勋章,每一枚都有独特的意义。   有文治武功上为朝廷立有巨大贡献的勋章,也有学术研究有重大发现,引领文化的勋章,也有科学创新,引领时代的勋章,还有就是奖赏表现出众,拥有大无畏精神的勋章。   其中浩然正气章就是属于最后者,取至于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之说。   相比报纸的杂,皇榜是真正意义上的公文,整个朝廷的态度意思。   皇榜一公布,很快就会走国家特殊渠道,传遍天下。   胡宝是御营司的一员十将,此次他跟随上司神卫军都指挥使刘福负责疏通济州段的引流河渠。   济州位于黄河下游的拐角处。   因地形特殊,黄河水经过济州段的时候,都会留下大量泥沙,以至于河床越来越高,形成悬空河。   历史上也就是因为下游淤泥越积越多,黄河从而改道北流。   这次洪水来势汹汹,因有治河行动组的存在,诸多地方都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最正确的应对方法。   在黄河泛滥之前,控制住了局势,这才给了兵卒百姓对抗的机会。   不然洪水决堤而没,以这个时代的科技力量,神仙都救不了。   尽管有这先决条件,却也不是所有地段的防线都抵挡住了。   济州段便因为特殊的环境,河水一上涌,就因为河床过高的原因,直接没过了河堤冲向了济州境内的村镇。   水部郎中闵波治水经验丰富,退居卢县,一边撤离百姓,一边利用卢县特殊的地形,垒沙筑堤,掩护百姓撤退。   本想着就这样了,只要保住了人一切都好。   但在得知禁军北上之后,闵波为了给禁军争取时间,继续领着在卢县抵抗洪水。   面对天灾,人力终究有限。   闵波用尽一切手段,坚持了宝贵的五天。   但也只是五天。   洪水来得太快,很多百姓都撤退不及时。   或是为洪水卷走,或是躲在高处,伤亡惨重。   消息传到了附近神卫军都指挥使刘福耳中。   刘福立刻组织人手救援。   胡宝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御营司是罗幼度一手创建的,建立之初他就赋予了御营司军人的习性,只是没有正式提出来。   军规军法就是按照军人的标准执行的,受时代影响,有一部分人不以为然,只是碍于军法,不敢反抗。   但有一部分人却奉为信仰。   胡宝便是其中之一。   胡宝与罗幼度是有一定渊源。   当年罗幼度在开封府任职的时候,审理过一件杀牛案。   也就是那件案子让罗幼度结识了张琼……   张琼为了救一个小姑娘,打死了一头牛。   牛主人为了生计,耍起了无赖,要张琼赔牛。   牛主人叫胡三壮,胡宝便是他嘴里那个八岁的孙子。   但其实胡三壮故意叫小了胡宝的年纪,为了引起罗幼度的同情。   罗幼度以死牛换活牛的方式,解决了此案。   胡三壮对于罗幼度感恩戴德,将之视为青天大老爷,还给他设了长生排位。   胡宝也深受影响,成年之后,加入了御营司,对于年轻气盛的他对于罗幼度的治军理念深信不疑,将之化为信仰。   此番北上救援,胡宝舍生忘死,前后在洪水中救了二十一人。   如此事迹,堪称壮举。   罗幼度闻讯后,也觉得不可思议,除了后世那支军队,真有如此不畏死的英雄?   当即赞道:“胡宝一身正气,当授浩然正气章,以示嘉奖!”   五个勋章,胡宝一个小兵卒,最早授勋。   这般荣耀是全县的光荣,是要写入县志,流芳百世的。   也因如此,尹一德敲锣打鼓,一边宣告四邻,一边向胡家报喜。   同一时间,董计较有气无力地应付着面前的媒婆,谈的是他女儿的亲事,但他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总觉得不是滋味。   董计较是杞县寒门,本名董宇,祖上是东汉董宣,属于当地豪族,只是家道中落多年,现在只剩下一个可有可无的门楣,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度日。因为人斤斤计较,都叫他董计较。   董计较为人吝啬,偏偏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可偏偏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早早地许了人,村里的胡宝。   当年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胡宝的父亲胡升救了王彦超一命,风头正盛。   董计较就与胡家定了亲,结果第二年胡升就战死于高平。   董计较悔不当初,早有弃婚之心。   尤其是这些年,文人地位大幅度提升。   文人对于武夫天生的鄙夷心态,让董计较铁了心悔婚。   只是董氏女不愿行此下作之事,死咬着不愿。   父女就僵持着……   直到此番禁军北上……   事态的发展,不只是兵卒拥有了荣誉感,兵士在华夏的整体地位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兵士不再是受人不待见的莽夫,而是可以与文人比肩的军人。   胡宝身为禁军中的十将,已经拥有娶董氏女的资格。   董计较也不在棒打鸳鸯,同意了这门婚事。   但其实董计较一直待价而沽,目前入他眼的是尹一德的儿子尹鈡,还有村里的今科进士袁博,虽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依然有很大的投资价值……   怎么样都比胡宝更适合。   董计较认可了军人的地位身份,但胡宝在他眼中明显比不上袁博,更别说尹鈡。   越想越气,董计较挥了挥手,道:“就这么办吧,反正胡家小子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聘礼。”   他打发了媒婆,一个人唉声叹气。   大有悔不当初的感觉。   直到周计较听到了胡宝的事迹……   胡宝才是真正的金矿……   军人,勋章!   董计较眼珠子转了转,自己这是遇到宝了,忙道:“快,去将小姐叫来。”   董计较与胡家的亲事会不会成功另说,但从董计较的态度已然看出思想的转变。   如董计较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虽然他人没有如胡宝那样,有浩然正气章这至高的荣誉,但这天下已经兴起了嫁人当嫁英雄汉的说法。   毫无疑问英雄汉指的是军人。   ……   随着黄河水患的平息,天气很快转凉。   这天罗幼度早早地处理完公务。   黄河引发的余波下去以后,朝廷再度走上正轨。   罗幼度也得以松了口气,有了些许休息时间。   走出延和殿,一阵寒风吹过,罗幼度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不知不觉又到冬天了,砸吧了一下嘴,生出喝点小酒暖身的念头,脑子里很自然地想起了韩令坤、石守信。   他对于人际关系把控的极好,朝中文武大多雨露均沾。   不够每次想喝酒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便是韩令坤、石守信。   这两位老兄弟,与之既是君臣,也是好友,为数不多,能说贴心话的。   “去将殿帅、石都指挥使叫来,就说朕这里开了坛好酒!”   罗幼度快步走到文德殿,让人准备酒食,想了想说道:“再去取些韶子来,这玩意可不多见。”   韶子就是后世的红毛丹,又叫毛荔枝,是马来半岛的特产,喜欢生长于高温多湿地带,中原极为少见。   这玩意与荔枝一样,不宜久藏,在常温下经三天即变色生斑,即便放冰中冷藏,也不过保鲜十天上下。   罗幼度布局东南,在室利佛逝管辖的蒲罗也就是后世的新加坡建立了一座军事基地。   现在南海水军横行于南海之上,对于东南亚诸国有了足够的威慑力。   为了讨好罗幼度这个宗主国皇帝,东南亚诸国是无所不用其极。   红毛丹在正常运输下,难以从马来半岛运至汴京。   哪怕如杨贵妃那般,特地开辟荔枝道也不行。   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真腊王子也就是敌方的卧龙凤雏想到了一个好法子,直接将红毛丹树,连树带根带土走海船一路北上。   红毛丹树适应不了北方的气候,但是它有一个死亡的过程。   在它彻底死去之前,树上的红毛丹是新鲜的。   通过这种特殊的手段,真腊王子成功地让远在汴京的罗幼度,吃上了最新鲜的红毛丹。   这种少见的果实,罗幼度少不了拿来招待韩令坤、石守信这样的好友。   不多时,韩令坤、石守信一起到了文德殿。   罗幼度招呼他们坐下来吃水果。   看着满是刺的红毛丹,韩令坤、石守信皆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罗幼度笑道:“这东西跟荔枝一样吃就好,书上叫它韶子,但朕喜欢叫他红毛丹。说实话味道没有荔枝好,就是让你们见见世面,尝尝鲜,还是以喝酒为主。”   韩令坤、石守信懂了,就是红毛丹。   韩令坤吃了确实不及荔枝甘甜。   但石守信口味较重,喜欢吃酸甜的,红毛丹反而更对他胃口,说道:“臣觉得红毛丹更好吃一些。”   罗幼度笑道:“那你多带些回去,对了,果肉的表面那层薄膜,吃了对身体不好,不用吃。”   正说间,尚食局已经送上了酒食。   本就以杏花清香为主的汾酒,经过温火烧炙,香味充斥着大殿,让人食指大动。   罗幼度在后世饭局中没少喝各类名酒,不管是白的还是红的或者啤的,但都不及古代喝的这种烧酒。   汾酒能够喝出桂花的味道,即墨老酒能够喝出黍米的香气……   或许提纯技术更高了,其中的滋味却是没有了。   热腾腾的酒下肚,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罗幼度与两位老朋友唠着家常,随口问了一句:“军中士气如何?”   韩令坤目光火热,说道:“士卒可战。”   相比韩令坤的含蓄,石守信直接大笑起来,道:“陛下,打算何时出兵北伐?就现在老石手上的这些兵,还能打输了,直接抹脖子算了。”   兵卒地位的提升,荣誉感信仰的出现。   身为统兵大将的韩令坤、石守信明显察觉自己手中的兵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本来因为军规的束缚,五代的老兵,身上的那股杀伐戾气,正渐渐消散。   装备确实精良了,但兵卒求战之心,求胜欲望,明显比不上原来,战斗力大打折扣。   但是现在,两人敏锐地感觉到现在的禁军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比那股不受约束的杀伐戾气更加强大。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说道:“不急,就快了。” ##第三十九章 潘美归来   罗幼度这句就快了,并非随口一说。   虽说这一年朝廷,受黄河影响,在治理黄河上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财力。   但天下一统,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拘于一地。   东边不亮,西边亮。   黄河中下游收成欠佳,但江南、巴蜀、汉中都迎来了大丰收。   还有东南亚诸国,中原的各种奢侈品、生活必需品大量涌入。   笔墨纸砚,绫罗绸缎,各类精美的瓷器,名人字画,很快受了东南亚诸国贵族的青睐。   当一个国家过于强大的时候,会给他国一股盲目崇拜的感觉。   反正国外的月亮就是圆的,没有任何道理理由……   在这个时代华夏就是所谓的国外。   汉文化思想也开始在东南亚诸国流传盛行,汉人的丝绸蜀锦刺绣,风靡上流社会。   家里没有几件精美的瓷器,没有几幅名人字画,都不好意思招待客人。   身上不穿着绫罗绸缎,甚至都没脸出门,怕被人耻笑。   同时中原廉价的生活必需品开始抢占东南亚的市场。   华夏地大物博,生活物资齐备。   随着民生安定,手工业飞速发展,很多基础物资饱和,一股脑的都丢向东南亚。   质量好,价格还公道,还有天朝上国的神力加持,一进入东南亚市场,就将东南亚的诸多产业打得落花流水。   这个时候,罗幼度以高于东南亚粮价收购粮食的经济战略取得了效果。   现在的东南亚干什么都没有种地赚钱,东南亚的粮食,有多少,中原收多少。   贵族们为了维持全新的奢靡生活,开始大量地种植粮食。   百姓为了更好地生活,也开始种植粮食。那些手工制造业的百姓,纷纷当起了农民。   这个时代的东南亚地广人稀,不缺耕种的土地,掀起了一波全民种地开荒的热潮。   不过东南亚的气候过于湿润,稻米一年三熟不假,可因气候过于潮湿多雨,稻米不易存储。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罗幼度还特地派遣官员深入东南亚指点他们的存储粮食技术,特地开辟了粮食运输通道,也是为了一群小弟操碎了心,但获得的效果是极其显著的。   一艘艘的粮食货船通过南海运往江南,再通过漕运运往中原。   现今中原的粮价定格在斗米十文上下,虽不及唐朝贞观时期,历史最低的两文,却也居于历朝历代的低点了。   相比宋朝这个时期的每斗一百钱,虞朝的百姓显然更加幸福。   此次中原黄河两岸受灾,换作寻常,粮价必然上涨。   但在朝廷充足的库存之下,粮价稳如泰山,分毫不动。   定价斗米十文,并非是因为朝廷受不起更低的粮价,而是担心谷贱伤农。   毕竟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生产力大不相同,粮价太低对于大众百姓,反而是一种伤害。   国库充盈,罗幼度又解决了军队的问题,抹去了五代兵贼性质的强兵,赋予了荣誉与信仰,已经拥有远征的先决条件了。   唯一等的就是契机,还有民力的恢复。   听到罗幼度这么一说,韩令坤、石守信瞬间来了精神。   石守信抢先道:“打江南、岭南要锻炼新人,打契丹不用了吧?”   韩令坤也说道:“石老弟说的在理,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   作为朝廷级别最高的官员,韩令坤、石守信知道勋章制度目前属于试水阶段,只是公布了五个级别最高的勋章。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含金量最好的勋章必然是华夏忠正章。   华夏向来是中国的代名词,而忠正取至于文官的文正与武将的忠武,这毫无疑问是文臣武将的至高荣誉,唯有在保家卫国,治世安民,开疆扩土中作出巨大贡献,建立卓越功勋的杰出人士才有资格获得。   这种至高荣誉谁不想要?   韩令坤觉得他有机会,毕竟他是最早与罗幼度交好的。   石守信也觉得他有机会,当初在禅位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跪拜的。   或许现在功绩不够,但接下来的北伐,那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两人都觉得可以拼一把。   罗幼度也看出了两人的小心思,也不说明,但这种至高荣誉他是不准备轻易颁发的。   这玩意就是一块金牌,一旦泛滥就没有价值意义了。   文官不说萧何、诸葛亮这类的千古名相,至少也得是房玄龄、魏征、姚崇、宋璟这一级别的。   武将嘛,也不说卫青、霍去病、李靖、苏定方,至少也得是侯君集、李绩这样的。   罗幼度大方地挥手道:“放心,肯定少不了你们。”   虽说战事未起,但罗幼度向来有先飞的习惯,他已经为北伐之事,展开谋划。   这一步,当然将在岭南的潘美召回汴京。   契丹这些年他们的双壁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风头一时无两。   罗幼度自然有心让对方见识一下大虞王朝的双壁。   ……   汴京,城西汴水码头。   相比别处码头的繁华,此处相当冷清。   唯有几艘巨型货船在港口停泊。   潘美打了一个哆嗦,低声自语道:“这越往北越冷,在广州府待了三年,都不习惯中原的气候了。”   一个少年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冷清的港口,奇怪道:“这里就是汴京,怎么跟传言的不一样?远不及广州港繁华吧……”   潘美淡然笑道:“那是停靠的城门不一样,这城西码头是汴京唯一的军用码头,自然无商货船往来。”他说着,指着不远处的城头道:“陛下检阅水师,就在这城头之上。”   少年眺望着巍峨的城墙,带着几分向往地说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一见陛下?”   潘美道:“只要你好好读书,总有机会的。天子脚下,见一见天子,倒也不难。”   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读书,如钟允章先生一般,为侬人带来好日子。”   少年叫侬民富,正是广源州壮民首领的儿子。   此番跟随潘美入京,是为了学习中原的文化,当然也在释放一个鲜明的态度。   壮民完全接受中原朝廷统治,这也是潘美这三年的工作成果。   岭南多山,山中自然少不了各类蛮族。   他们有的依山岭恶劣地形时常侵犯内地百姓,有的不服管制,在山上我行我素。   潘美在岭南将所有蛮族分为三六九等,以雷霆手段镇压时常侵犯内地百姓的蛮族,如溪峒蛮獠。   溪峒蛮獠在唐朝起就不服管制,是岭南地区的为祸百年的毒瘤。   潘美对于他们绝不手软,直接追剿到他们的老窝,反抗者一律诛杀,投降之人,一概迁往陇右凉州,直接摧毁了溪峒蛮的洞府巢穴,将之连根拔起。   不服管制的实行经济制裁,强迫他们服从。不服的打服,顺从地下山接受管制,如沿边溪峒。   至于我行我素的,施以拉拢、怀柔、威慑三方手段。   总之就是专治各种不服……   其中居于广源州,实力最强大的自称布侬的壮民实力最强,而且广源州邕州西南,是郁江的发源地,盛产黄金、丹砂,矿产资源极其丰富,也受到了特别的照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广源州虽是布侬壮民的世居之地,但山中的黄金却归属朝廷。   毋庸置疑。   潘美收了金矿的开采权,还让侬民富北上入汴京,便是他这三年里最大的成果。   潘美颔首道:“唯有保持如此志气,方能心想事成。”   正说间,船舶即将靠岸,潘美以看到码头上那熟悉的身影,帅气的脸上闪过一抹微笑,说道:“你先去我府上住下,慢慢找合适的住处。至于入学一事,潘某自会安排。”   侬民富作揖道:“谢潘都督!”   船还未停稳,潘美以一个箭步跃上了码头。   “国华!”   曹彬应了一声:“仲询!”   故友四年未见,甚是激动。   但曹彬向来严肃,不苟言笑,保持了克制。   潘美却一个箭步上前,抱着自己的袍泽兄弟道:“想煞我也!待我先面见陛下,今夜你我促膝而谈。”   曹彬没有犹豫,说了声:“好!”顿了顿道:“陛下让我来接你,他在宫里为你备下了庆功宴。”   潘美闻言忙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两人一并入宫。   罗幼度在文德殿接见了两人。   “见过陛下,圣恭安!”   “哈哈!”罗幼度大笑着走下殿来,道:“不必多礼,让朕瞧瞧!仲询是胖了,还是瘦了。”   潘美回应道:“臣是胖了,广州的水土养人。”   后世罗幼度就常居珠三角,自是知道珠三角终年无雪,最冷不过五六度,冬至穿短袖是常有的事情,最适合养老。   “看出来了!”   罗幼度认真打量了一下,说道:“比之四年前,确实圆润了些……”   潘美在广州待了三年,但他是在罗幼度、曹彬征伐蜀地、江南时,前去衡阳坐镇,加上攻打南汉的时间,差不多四年。   “仲询这些年在岭南的所作所为,朕皆看在眼里,松弛有度,恩威并施,尤其是对于布侬壮民的处理方式,深得朕心……南方安定,你居功至伟。”   罗幼度用力地拍了拍潘美的肩膀,毫不吝啬赞美之言。   布侬壮民是罗幼度极为担心的一个问题,历史上侬智高之乱给宋朝带来了巨大的危害,甚至动摇了岭南的统制。   侬智高起义的缘由很是操蛋,广源洲位于宋、交趾边界,交趾李朝贪广源洲的黄金,将广源洲视为禁脔。   宋朝对此不闻不问。   侬智高不得不组织族人抵抗,建大历国,与交趾李朝相抗衡。同时,侬智高向宋朝请内附,以求获一职统摄诸部,抗击交趾掠夺,前后八次,条件一次比一次低,但是宋朝怕得罪交趾,统统拒绝……   最终侬智高觉得打不过交趾,欺负欺负宋朝应该可以,调转枪头攻宋,横扫邕、桂、贵、藤、浔、梧等十二州,直接杀到了广州城下,最后败于狄青之手。   最好笑的就是侬智高叛乱被平定之后不久,宋神宗大方地将广源洲赏赐给了交趾……   虽说历史上布侬壮民起义是受到交趾的迫害,宋廷的软弱。但是布侬壮民排外的生活方式,又坐拥金矿这诱惑力巨大的宝藏,注定了就是一颗随时能够引爆的雷。   布侬壮民与地方汉人或者归顺朝廷的少数民族,一旦起了冲突,双方平时不接触往来,谁都不会体谅对方,很容易就引发战争。   潘美却能通过手段,获得布侬壮民的信任,接受朝廷的管制,实在了不起。   潘美作揖道:“还是陛下恩威布于四海,若无陛下破大理、定交趾,布侬壮民未必会轻易妥协。”   广源洲除了与交趾接壤,还跟大理特磨洞相邻,故而长久以来布侬壮民都在南汉、大理、交趾三方横跳。   朝廷破大理、灭南汉、定交趾,布侬壮民怂了也在情理之中。   罗幼度听着却有自己的几分功劳,圣心大悦。   果然相比能干事的窦仪、曹彬,他还是更喜欢既能干事,又会拍马屁的赵普、潘美。   “好了,不说南方的事了。”罗幼度挥了挥手,望向潘美问道:“这一路北上,你有什么感觉。”   潘美说道:“变化之大,叹为观止。陛下仁德,光照四方。”   罗幼度笑道:“此言不差,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工部、军器监发明了许多先进的器械,你大破象兵所用的喷火器已经过时了。明日让国华带你见识一下朝廷的最新科技,尽快习惯新的技术,适应新的战术打法,为北伐做好准备。北伐时间未定,但少不得你们二人出战。朕要让契丹的酋长知道,什么契丹双壁,跟朕的双壁比起来,差远了。”   他重视科技发展,技术革新得很快。   除了热兵器以外,冷兵器已经渐渐走向巅峰。   不论是弓弩、刀枪大斧,以及盔甲、各种投石车都有了显著的进步。   毫不客气地说,再一次在科技树上拉开了与契丹的差距。   契丹从中原掠夺去的技术,已经落伍了。   潘美、曹彬斗志昂扬,齐声道:“末将不负陛下厚望。” ##第四十章 琉球群岛   罗幼度在睡梦中醒来,看着身旁犹在酣睡的符清儿,在她脸上亲了亲。   符清儿娇嗔了推了他一把道:“老不正经!”   罗幼度轻笑道:“是谁晚上一直说还要的?现在就不正经了?”   符清儿锤了自己相公的胸膛一下,马上转移了话题:“快起来了,别让丑丑看笑话。”   虽说老夫老妻多年了,但对于罗幼度私底下的不正经,符清儿还是有些吃不消。可就是她这种皇后端庄,欲语还休的感觉,最是让人心动。   罗幼度调戏了自己媳妇一会儿,方才放过她。   若不是心系丑丑,要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做一个榜样,非得堕落一个清晨不可。   罗幼度穿着衣服,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大舅子过几天就要入京述职了,你通知岳父岳母一声,让他们进京见见儿子。大舅子在泉州干得很好,身怀重任,此次入京,待不了多久。这次不见一见,下一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符清儿眼中闪过一丝喜意,但听罗幼度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话语,抱怨道:“郎君也太狠心了。”   罗幼度道:“这得怪大舅子能力非凡,能者多劳。朕也想不到他在泉州干得如此出色,朕在北伐幽州的时候与他并肩作战,真未发现他的长处。却不想朕的这个大舅哥厉害的不是军略,而是管理交际,理政才能。”   罗幼度当初让符昭信去领泉州知州的时候,没料到符昭信能够给自己带来惊喜。   当年选择他的时候,一方面是自己需要一个能够镇得住陈家这个地头蛇的猛龙,一方面是符清儿推荐的。罗幼度得给自己的皇后,以及背后策划此事的老岳父符彦卿一个面子。   符彦卿所在的符家是五代十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军阀,历经整个五代。   符昭信是符彦卿亲自培养出来的下一代接班人,未来是接替他手中兵权的。   但随着罗幼度对军阀的态度明确,符彦卿也意识到时代变了。   新的时代是不允许军权继续掌控在藩镇割据手上,哪怕他们上缴了行政权,财权亦是一样。   这才有了符昭信被符彦卿赶出来求官,目的就是符家放弃了继承天雄军的念头,另谋出路。   符昭信在桑干河战役中独自抵达耶律沙的进攻部队,表现得不错。   但天雄军是符彦卿一手打造的精锐,军中的那些牙将,名声不显,可都是百战之士,一等一的猛将。   有如此强兵强将,发挥出色,这不是应该的?   杨广在高颖、韩擒虎、贺若弼的辅佐下,平南陈表现得也很好,但一打高句丽,什么都露馅了。   百万大军让高句丽的乙支文德当猴耍,任是拿不下一个辽东城。   符昭信有能力,真没给罗幼度惊艳的感觉。   但符昭信在泉州的表现,确实让他意外惊艳。   泉州除了是东南最大的港口之一,还是连接澎湖列岛甚至于夷洲的渠道。   未来的世界以海权为主,罗幼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但在有生之年,给后人留下一份丰厚的遗产,也不枉来这世界走一遭。   罗幼度在与留从效谈论东南海域的时候,对于澎湖列岛有一定的了解。   至于夷洲、琉球,留从效听过,但不曾了解。   主要原因便在于海峡通航条件很差,波涛汹涌的黑潮,让人望而生畏,当地的百姓称之为死亡海峡。   夷洲岛离泉州不过数百里,但风险却远胜去琉球、倭国。   民谚有言“六死三留一回头”,也可以看出,在当时去夷洲有多凶险。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无利可图,这个时代的夷洲与世隔绝,条件恶劣,处于部落形态,属于中原王朝眼里的化外之地。   一个无利可图的地方,自然不受重视。   而且罗幼度还听出来了留从效口中的夷洲、琉球明显是一个地方。   但在罗幼度的字典里夷洲与琉球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想来因为不了解,留从效将夷洲、琉球搞混了。   其实不只是他,宋朝大多数人都将琉球跟夷洲搞混淆了。   至于澎湖列岛,是因为两晋南北朝时期以及五代十国的大分裂,不少中原百姓为了躲避战乱,渡海抵达此处定居。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中晚唐时期,天下大乱,同时发生了罕见的灾荒,有一个叫施肩吾的老年人,他是唐朝的状元郎,率领族人乘木船,漂泊到达了澎湖列岛并最终在此定居。   施肩吾博览群书,将大陆的先进生活方式和农业生产技术带到了澎湖列岛,他整合了之前漂泊于此的汉人百姓以及当地人,开发了澎湖列岛。   泉州与澎湖列岛有着一定的往来,留从效作为曾经的泉州之主,了解一二。   符清儿颇为自得的说道:“这是自然,阿耶那个大老粗就知道乱来,遇事就动粗。兄长自懂事起,就替父亲处理大名府的事务,比阿耶强多了……”   罗幼度心中恍然,符彦卿那个年代,只要手中有兵,能打能战就是王道。   遇事动粗是存活的方式,受时代的熏陶,符彦卿不屑理政也在情理之中。   这也在无形之中锻炼了符昭信在这方面的能力。   罗幼度有心占据澎湖列岛,以澎湖列岛为踏板,夺取夷洲、琉球。   符昭信身为泉州知州,肩负起了拉拢澎湖列岛的任务。   澎湖列岛以澎湖岛为主,周边还有六七十个大小岛屿。   施家并未在澎湖岛称王,但因祖上荣光,受当地人敬仰,一直是澎湖岛的无冕之王。   施家为了自身的利益,并不愿意与符昭信往来,深怕中原抢夺了他们的利益。   符昭信面对施家人的阻碍,并没有硬来,而是如若冤大头一样,给了澎湖列岛诸多好处,展开了两地的往来,刺激了澎湖岛的发展。   结果事态失衡。   澎湖列岛并非只有一个澎湖本岛,还有渔翁岛、白沙岛、虎井、吉贝、望安大大小小的岛屿,其中有三十余个岛是有当地土著居住的。   原本大家一起穷,大哥不笑二哥。   现在澎湖本岛突然暴富,周边岛屿焉能不眼红?   当地土著本就有些不满外来户抢占资源,现在外来户还发达了,谁受得了?   然后无可避免的,矛盾冲突发生。   不知名的海盗肆虐……   澎湖本岛只有少量的护卫队,根本应付不了莫名冒出来的海盗。   澎湖岛最大的资源是海产业,这海盗滋生,导致本地百姓打渔都提心吊胆。   不得已施家求助于符昭信。   符昭信也理所当然地派兵驻入澎湖岛,驱逐了海盗,然后以澎湖岛为根基,将澎湖列岛完全掌控,达成了战略最重要的一步。   符昭信于三日后抵达了汴京。   罗幼度让符清儿准备家宴,先拉着符昭信谈论琉球的事情。   罗幼度并没有在文德殿或者延和殿召见符昭信,而是将他领到了皇宫后苑,直接在水榭处私下里与之谈话。   “看舅兄来信,舅兄是寻到了琉球?但进展的很不顺利?”   符昭信较之原来在符彦卿的庇佑下生活,明显成熟稳重了许多,也黑了少许,听罗幼度如此问来,眼中闪过丝丝无奈,说道:“极不顺利,琉球诸岛,上上下下对我们中原成见很深,满怀敌意。我们派去的人,莫说是见他们国王的面,连岛都不让上,直接以弓箭拒之。”   罗幼度讶然道:“这是为何?就算当不了朋友,也不至于做敌人吧?中原朝廷,哪里得罪他了?”   符昭信苦笑道:“还真就得罪了。不过那是三百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臣亦觉得奇怪,派人暗中绑了一个琉球渔民拷问之后方才得知,当年隋朝炀帝杨广曾经派兵入侵过琉球,岛上的居民一直记恨在心。臣特地翻了史书,还真找到了相应的记录。”   原来在琉球群岛经过漫长的自我发展,形成了一个叫天孙氏的王国。   炀帝杨广曾经下令羽骑尉朱宽下海寻找海外诸国。在福建人何蛮的带领下,朱宽来到琉球群岛。在海面上远远地观望琉球群岛,朱宽觉得这群岛像一条蛰伏在海面下的虬龙,取名流虬。   杨广向来好大喜功,对琉球很感兴趣,第二年又派朱宽去琉球,携带大量礼物,安抚笼络当地的百姓。让他们归附隋朝的统治。但是当地天孙氏为首的首领并不肯归附。   杨广觉得丢了面子,派遣武贲中郎将陈棱,朝请大夫张镇洲率领军队将琉球打得落花流水,一口气杀到国都首里城下,隋军为泄愤,一把大火将首里城烧为灰烬,抓捕了四千琉球人作为俘虏,便撤军了……   由此琉球就视中原为仇寇,从隋朝一直到宋的灭亡,琉球都不通于华夏。   故而宋人常将夷洲视为琉球,实是因为他们完全得不到琉球的真实消息,误以为两者是同一地方。   罗幼度听得是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   打了就撤,还真是杨广的风格。   无愧是华夏最牛的败家子,就这玩意,还有人吹他是千古一帝,吹他的战绩?   打吐谷浑,虽说损失惨重,但最起码是胜利了。   结果杨广大方地表示,打下来的城池土地不要了,不稀罕,直接退兵。   隋军一撤,吐谷浑收复故地,寇掠河西……   远征林邑、契丹,死者十四五,终究是赢了,结果还是一样,不建立有效的统治,也不将打下的土地纳入版图,撤军!   我就不要你的土地,也不建立亲隋政权,就是任性,就是玩,就是要证明我隋大帝牛逼……   打琉球也是一样。   这到底图个啥?   钱多臊得慌?   罗幼度目光灼灼,说道:“如此说来,琉球是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符昭信道:“短期内想要改变他们的态度,怕是不容易。”   罗幼度沉吟了片刻道:“对方实力怎么样?”   符昭信想了想,说道:“两千,不,一千天雄军,便能将琉球拿下。”   真不是符昭信小觑琉球,琉球群岛还没有建立自己的文明。   他们居于大海之上,也没有本事出海,也就是隋朝跟倭国与之有过一定的往来。   他们的铁器冶炼都不成熟,一群穿着毛皮,拿着劣质武器的蛮夷,对上穿着铁甲的兵?   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   罗幼度闻言暗笑,当即说道:“回去以后,找个借口,将琉球群岛拿下。要速战速决,莫要给北方的倭国发现了。”   符昭信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总算明白为何自己的君上,对于琉球这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念念不忘了,甚至还让自己派人特地去搜寻。   原来是为了对付倭国。   正如符昭信所言,罗幼度觊觎琉球群岛,虽说是因为琉球群岛的地理位置特殊,号称不落的航母,可有一说一航海未大爆发之前,琉球真正的意义并不大。   主要目的还是琉球为踏板进攻倭国岛。   倭国与契丹联合攻打高丽,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倭国已经攻取了领了金州、罗州、陕州、升州、安东、晋州等十数个州地,将高丽南部三分之一的土地收于囊中。   至于契丹,他们也拿下了平壤,一路推进到了高丽的国都开京。   高丽灭国在即……   针对此情此景,罗幼度已经准备致书倭国,以天朝上国的名义,责令他们退兵,要求他们归还所有侵占高丽的土地。   用屁股想也知道倭国是不会同意的,吃进嘴里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当然罗幼度也不指望他们同意。   符昭信道:“陛下,夷洲当如何?”   罗幼度道:“夷洲不急,先了解海峡的环境水况,熟悉以后,先选择一地定居发展,与土著建立联系,让他们下山与我们一并生活。等立稳了脚跟,再将势力范围扩张至全岛。”   夷洲现在还是荒芜之地,从长远看有大利,但短期内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罗幼度也不急动手,万一运气不好,在不了解海峡凶险的情况下贸然出兵,跟元朝征伐倭国一样,那就见到鬼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步来。   先拿下琉球群岛,再言其他。 ##第四十一章 妄自尊大   罗幼度又与符昭信商量了泉州港的事情,叮嘱道:“泉州现在的胡商如何?”   符昭信说道:“自南海太平之后,来至于西方的胡商,与日俱增。他们带来了大量的西方的货物,以香料、胡椒、药材、金银珠贝为主。他们还申请让朝廷赐给他们一块土地,让他们搭建仓库,堆放商品货物。”   罗幼度登时笑道:“想得倒美,当我大虞是唐朝了?”   罗幼度也不是逮着宋朝一个劲的黑,唐朝在对于海商的处理上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事情干得也不漂亮。   西方人所处的地方四周环海,他们经济文化的发源地位于地中海,海上贸易与他们而言是最平常的事情。   而唐以前远征重心都在西域,对于海洋的认知不足,对外的核心利益是路上的丝绸之路。   至于广州通海夷道,多是西方人来广州做生意,少有记载国人出海行商。   所以不论诗词还是什么,记载的都是广州港大舶参天和万舶争先类似的贸易景象。   仅唐代宗年间,每年到达广州的阿拉伯商船就有四千多艘,来自西亚乃至非洲的大量外商在广州出入。   为了安置这些外国人,朝廷割了一块地给胡商,最后发展成了十万胡商,甚至控制了广州和泉州的经济命脉。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还养了一批由东南亚土著人所组成的叫昆仑奴的雇佣兵。   最终这十万胡商给黄巢屠杀个干净。   有一说一,这十万胡商在历史上明显有了鸠占鹊巢的意味。   如果不是黄巢将他们屠戮干净,继续发展下去,十有八九会生乱子。   符昭信颔首道:“臣也回绝了他们的要求,但他们似乎不太高兴。”   罗幼度咧嘴笑道:“这到奇了怪,他还有脾气?”   符昭信略带担忧道:“臣也好奇对方的态度,暗中派人打探了他们的身份,对方似乎是黑衣大食的商人,在西方有着不俗的力量,有可能影响我朝的远洋船队。”   符昭信对于西方缺乏了解,只是知道当初唐朝与黑衣大食在坦罗斯之战中吃了败战。   虽说有各种原因,但是败了就败了,没什么好说的。   在符昭信的记忆里,黑衣大食属于很强悍的西方大国。   符昭信在泉州干的这几年,已经意识到海上丝绸之路的暴利,有些担心会影响到朝廷的生意。   罗幼度一听是黑衣大食,不屑一顾地说道:“无妨,现在的西方,什么时候轮到黑衣大食说话了?”   自从与摩尼教取得联系以后,罗幼度通过摩尼教对于西方的局势有着一定的了解。   现在给中原称之为黑衣大食的阿拉伯帝国在西方称之为阿拔斯王朝,如千古不变的定律,经过发展兴盛之后,无可避免地陷入衰败阶段。   所谓横跨亚欧非大陆的帝国早已四分五裂,不复昔日荣光,正经历起义迭起、外族入侵、国家分裂三大难题。   尤其是二十年前,白益王朝艾哈迈德入主巴格达,迫使哈里发穆斯塔克菲授予其最高统帅称号,剥夺他的政治权力,仅保存宗教领袖地位。   黑衣大食的国君哈里发已经成为了白益王朝的傀儡,有一丢丢类似东汉末年的汉献帝。   他们真正能够直接统辖的地域只剩巴格达及其周围的一小块地区。   就以朝廷现在的发展趋势,即便是巅峰的阿拉伯帝国,罗幼度都丝毫不惧,何况是一个四分五裂的阿拉伯帝国?   符昭信不了解详情,并未接话。   罗幼度说道:“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他们愿意与我们通商,我们欢迎,想要特权,这是做梦。真要闹事,直接连人带货一起拿下。从南海到马六甲海峡之内,轮不到任何国家在我们面前大声说话。不服,憋着,想打便来。”   略一思索,他补充道:“西方商人在海上航行的经验要远胜我们,你此番回去,从他们其中找一些机敏的人学习他们的航海经验,再找一些可以利用唯利是图的商人,从他们手上购买海图。钱多花一点没关系,在这方面我们确实慢上一步,多花点钱追赶也是应该。未来我们的海军依照海图西进的时候,什么都赚回来了。”   罗幼度并不介意当前是否能够与西方贸易,他在乎的是航海水平不足,没能力去阿拉斯加,从美洲带来玉米、土豆、红薯以及辣椒。   符昭信一一记下,恭声应诺。   罗幼度想了想,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笑道:“好了,都这个点了,我们再说下去,估计皇后要生气了,走吧,先去用膳。”   还未到仁明殿,罗幼度便听到了丑丑与符彦卿的笑声。   威风凛凛横行五代的魏王符彦卿正将丑丑顶在肩膀上,在殿前跑来跑去。   符清儿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既担心闪了自己老爹的腰,也怕丑丑有个闪失,见罗幼度与兄长回来,登时如见救星,忙道:“阿耶,别玩了,先用膳。”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餐团圆宴。   饭后罗幼度拉着符彦卿、符昭信父子闲聊。   符彦卿现在已经处在半退休的状态,大名府的事情都交给了罗幼度安排的佐官,天雄军的事物也丢给了何继筠。   何继筠是符彦卿故交后周天平节度使何福进之子,当年兴教门之变,两人并肩作战,一起拼死护卫唐庄宗,交情深厚。   符彦卿将符昭信踢出天雄军后,便培养起了何继筠。   何继筠性格沉稳,智略过人,能与士卒同甘共苦,有几分符彦卿的风采,是一员良将。   罗幼度见过何继筠,知他才能,默许了此番行为。   符彦卿见上首的罗幼度,心中不免唏嘘,当年郭荣突然离世,选择罗幼度亦是逼不得已,哪想对方居有此成就,一扫五代疲敝,短时间内便将四分五裂的天下重新聚合,再现昔年汉唐之威。   “岳丈!”   罗幼度突然道:“你与契丹打交道多年,昔年那本手札让朕受益匪浅。契丹狼子野心,区区北地夷狄,却妄称中原正统,若不灭之,朕颜面何存?朕筹谋北伐之心已久,只是一直未有合适的机会。却不知岳丈对此有何见解?”   符彦卿略一沉吟,说道:“陛下,臣以为要想真正跟契丹对决,当选择在他巅峰鼎盛之际,而非虚弱疲软之刻。当自漏破绽,以求一战。”   罗幼度讶然道:“这古来用兵无过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岳丈这在他巅峰之际,且还要自漏破绽,倒是新奇。”   符彦卿道:“此一时,彼一时。陛下英明神武,朝廷之盛,锋芒在外,无人敢正面应对。若选择契丹虚弱之时进兵,契丹必然不敢出战。他们会收缩战线,死守东北山岭要地。我军面对一根根深入木桩里的钉子,需要一一拔除。费时费力,还冒风险。如当年唐太宗征高句丽一般,虽有摧枯拉朽之势,却也难敌环境天气,草草退兵。”   “相反,在他们志得意满之际出战,让他们看到能与我们一战的希望,即可诱使他们出击,而非被动防守。只要正面击破他们有生力量,接下来的战役,会顺畅许多。”   “与草原民族作战,很多失败的原因往往不是对方出战,而是对方避战。利用广阔的草原,繁杂的山林,不断地消耗我军锐气,最后关键时机,出击取胜。”   罗幼度听得不住点头,确实如此,他不怕契丹出战,就怕契丹不战。   就算他们现在粮草不成问题,也禁不起民力的消耗。   罗幼度心中已有定计。   但第一件事还是攻取琉球群岛。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罗幼度并没有调动林仁肇的东海水师,而是从南海水师中,抽调了一支部队,攻打琉球群岛。   这一仗没有什么好说的。   琉球群岛虽然生活于大海之上,但是他们并没有远洋战舰,只有周边近海捕鱼的渔船。   见到南海水师靠近,看着大他们渔船百倍的海舰,连登船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聚在岸边,对着远处的南海水师一通乱射。   水师副都督陈德诚抓了抓脑袋,打了一辈子的仗,还未见过这番景象。   远处琉球群岛的兵,姑且叫兵。   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穿着皮草衣服,他们的弓箭都是劲力不强的小弓,箭羽的箭头大多都是用骨头制成的,还多是鱼骨头,射在他们的战舰上,连包裹在外侧为了防火的硬牛皮都射不穿。   “抛石车,震天雷,准备,射!”   兵卒点燃了引线,抛石车在第一时间将震天雷丢了出去。   装满碎瓷片的震天雷射向了岸上的琉球兵士。   琉球兵士并未见过世面,却也知道飞过来的玩意不好惹,纷纷避让开来。   哪里知道飞来的玩意,还未落地就爆炸开来。   三十余瓷片四溅散开,瓷片若铜钱一般大小,凭借爆炸带来的力量,刺入周边兵卒的身体,留下了一道可怖的伤口。   但震天雷真正厉害的还是一个震字,巨大的声响,好似平地里炸响一个惊雷。   声如霹雷,烟焰熏灼。   琉球兵士本就处于未开化时代,遭遇如此袭击,莫不魂飞胆丧,大呼小叫,相互奔逃。   陈德诚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登岸!”   没有任何悬念,陈德诚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攻入了天孙氏的首都,杀敌三百余人,南海水军只有五人受伤……   琉球天孙氏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力量反击,面对能放火布雷的南海水军,琉球土著甚至将他们视为老天的使者,投降跪拜臣服满是敬畏……   陈德诚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琉球群岛,他们这秋风扫落叶的势头,并没有惊动北方的邻居。   倭国丝毫不知,他们已经换了邻居……   此时倭国还处在平安时代,皇帝是村上天皇,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皇帝。   村上天皇即位之后,实权就掌握在摄关家的手中,所谓摄关是摄政关白者的意思。   在民间有一句话:摄政即天子,关白惟百官总己,犹在臣位。   说句听得懂的就是外戚干政。   村上天皇是个摆设,实权在外戚的藤原实赖、藤原师辅兄弟手中。   不过倭国内部并不安定,主要原因就是倭国班田制的破坏,就是仿造均田制的一种制度。   均田制尚且支撑不住,何况是班田制?   倭国并没有科举制,取仕依靠门第,无疑滋生了世家大族。班田制的崩坏,世家大族们无可避免的崛起。   不过倭国的世家大族不叫世族,而是叫武家。   二十年前,平将门、藤原纯友引发“承平天庆之乱”,倭国中央的平叛大军还未抵达,两路叛军已经给地方武家镇压了。   至此摄关家便与武家相互斗法。   直到对马岛惨案的发生……   高丽的嚣张激起了倭国同仇敌忾的情绪,契丹的拉拢,令得摄关家与武家将矛头一致对外。   毕竟他们之所以内斗就是因为经济制度崩坏,利益分赃不均,现在面前有一块肥肉,何必争抢身旁的骨头?   于是由摄关家藤原实赖、藤原师辅两兄弟领头,清和源氏一族响应,联合倭国各处武家出兵高丽。   外战一起,内部的矛盾,通通化解,藤原实赖作为现今倭国实际上的掌权者,难得清闲,抱着家中的娇妻美妾,听着歌女唱着白居易的《杨柳枝》。   倭国也有自己的歌,但藤原实赖只爱听唐曲,觉得唐曲是世上最美的音乐。   只有最伟大的国家,才能拥有如此美妙的歌曲。   唐朝已经灭亡,拥有如此歌曲的,唯有倭国。   在藤原实赖眼中,倭国就是东方最强大的国家。   唐朝鼎盛的时候,倭国不遗余力地派遣遣唐使,但随着唐朝的没落,倭国自开成元年,也就是唐文宗时期,已经不屑派遣遣唐使了。   他们不屑以衰败的唐朝为伍,在东方自认为宗主国,向四方发出檄文,让他们臣服自己。   同时藤原还实行闭关政策,盲目自大,失去了对外界的了解。   以至于五代十国时期,吴越想装逼,以华夏正统自居,分别派出使者与百济、倭国往来。   但倭国也以日出之国的态度对待吴越使者。   双方都想装,结果自讨没趣,断了往来。   尽管藤原实赖也听过罗虞新朝,但藤原实赖完全不屑一顾,一点也没有派使者接洽的意思。   哪有日出之国,向日落之国致书的道理? ##第四十二章 要让虞国付出代价   藤原实赖想着倭国的军队在海东半岛为所欲为,已经将高丽三分之一的领土收于囊中,心情格外舒畅,跟着歌姬一起哼了起来。   倭国、高丽天生不对付。   这将高丽踩在脚底摩擦的感觉不要太舒适。   唯一让他不满的就是他的弟弟,此次攻伐高丽的大将藤原师辅并没有如约定的一样,给他送来几个高丽美女。   藤原实赖看着堂前的美姬,露出几分兴致高昂的表情。   “实赖大人!”   便在他心动准备白日淫宣的时候,外边传来一声紧张地高呼,紧接着是“咚咚咚”的小跑声。   入眼便见一个相貌丑陋,体态肥胖的男子,藤原实赖见到这张脸,兴趣大减,没好气的道:“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来的人叫藤原朝成。   史料一般不记载历史人物的外貌,除非他长得很特别。如真得很帅,相貌一骑绝尘,或者长得很丑。帅的如武将中的潘美,文臣中的薛居正。丑的就是面前这位藤原朝成。   体貌丑肥,饮啖兼人,就是又肥又丑,酒量饭量还远超常人的意思。   倭国屋舍多以榻榻米装饰屋子,踩在榻榻米上好似打鼓一样。   藤原朝成只是小跑一阵,累得便如老狗,不停地喘着粗气,说道:“不好了,实赖大人!中原虞朝天子致书来了,叱责我方侵略高丽,令我们接到书信以后,立刻撤军,不然后果自负。”   藤原实赖听到这里,火气噌的就上来了,倭国国情混乱,全靠此番攻打高丽,粉饰一切,现在退兵,倭国内部更将无法控制,霍然起身骂道:“什么狗屁虞朝天子,敢命令到我日出之国的头上来了?他说撤军就撤军,真以为自己是天可汗不成?”   藤原朝成脸色苍白的看着藤原实赖,左右敲了一眼,见四方歌姬侍婢瑟瑟发抖,心中恍然,暗思,“还是实赖大人成熟稳重。”   他挥了挥手,将歌姬侍婢都招呼下去。   藤原朝成见屋中只有他们两人,而藤原实赖依旧骂道:“一个还不满十年的天子,好大的口气,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大胖子有些傻眼忙道:“实赖大人,人都走远了,不必演了。”   藤原实赖给这一顶,瞬间反应过来了,自己入戏太深,真以为倭国是宇宙第一强国了。   原来倭国通过不断地派遣遣唐使,从中原吸取了大量的文化人才,从而使得国家经济实力飞速提升,甚至还动了与大唐一较高下的念头。最终在白江口,给唐将刘仁轨教训了一顿,老实了不少。   但随着唐朝渐渐走向没落,内乱不止。   倭国却相对稳定,觉得自己又行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发动战争,而是修书四方,让四方尊自己为宗主国,一副取代大唐发号施令的模样。   好戏不长,倭国天皇没得意多久,以藤原氏为主的外戚贵族架空了天皇,形成了倭国特殊的摄关政治。   藤原氏至此掌控了倭国大权。   为了避免外部势力干涉,影响到藤原氏的统制。   藤原氏断绝了一切外部往来,禁止倭国人离开本土,以近乎闭关锁国的态度拒绝与其他国家往来。   以至于日后的宋朝打算建立唐朝时期的华夷秩序,试图让倭国前来朝贡,也只能派遣商人去传话,而且倭国对此十分冷淡,仅仅是敷衍的让宋朝商人进行礼节性的回复,连使者都没派一个。   主要原因在于藤原氏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对外宣称在藤原氏的主政下,日出之国,凌驾于世界之巅,不屑与四方小国往来。   民族荣誉感是爆棚。   藤原氏吹了一百多年,以至于继任者藤原实赖入戏太深,没有反应过来。   藤原朝成是国中参议,负责外交事务。   他的任务表面上是对外接待,实际上却是防止倭国与外界往来,避免藤原氏编织的谎言给戳破了。   故而对于外界,藤原朝成是有所了解的,知道契丹还有西边那个已经崛起,声势毫不弱于昔年唐朝的虞朝。   对于虞朝天子的修书叱责,藤原朝成是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有半点耽搁,亲自来找藤原实赖。   藤原实赖青着脸,道:“将虞朝天子的文书拿来。”   藤原朝成将文书递上。   藤原实赖接过细看,原本铁青的脸,都给气白了。   罗幼度本就存着挑衅的意味,通篇都是教训儿子语气,将倭国上下从头到尾痛斥个遍。还特地提到了刘仁轨大破倭国的白江口之战,表明了如果倭国不撤军,白江口之战就是他们的下场。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真当我大和民族是泥捏的不成?我们早就不是三百年前的我们了。”   他觉得尊严受到了严重的践踏,无能狂吠着。   藤原朝成低着头,瑟瑟发抖。   半晌,藤原实赖冷静下来,阴沉着问道:“虞朝实力到底如何?”   倭国闭关一百多年了,人类大多都有听喜不听忧的心态。   藤原实赖也只是知道中原出了一个虞朝,平定了唐末五代由藩镇割据引起的百年乱局。   然后就没有兴趣继续了解,毕竟中原再强大,还能跨海来岛上打自己不成?   藤原实赖不想糟心之事,沉迷在藤原氏编织的谎言之中。   直到今日,藤原实赖才发现自己对中原了解的太少太少。   藤原朝成肥胖的脸挤成一团,他也答不上来。   一百多年的闭国生涯,他们早已失去对外的一切消息来源。   还是最近与高丽闹了矛盾,契丹使者的到来。   双方在酒席上闲聊,知道了一些情况,藤原朝成硬着头皮说道:“应该不弱于昔年唐朝。”   藤原实赖心底惶恐,白江口一战打掉了他们的底气,尽管他们见唐朝没落,有取而代之之心,却也只敢对海东高丽、百济以及渤海、女真这些国家甚至于部族发号施令,并没有勇气将书信发往中原。   不弱于唐朝?   这怎么应对?   藤原实赖心乱如麻,拳头一紧一松,显示着他当前焦虑心态。   “走!去见天皇!”   藤原实赖忽然拿定主意,大步走向屋外。   藤原朝成讶然道:“要告诉天皇嘛?”   藤原实赖道:“此事必须要让天皇决定,我们藤原氏不能下此决定。”   能够总揽倭国大权,藤原实赖也非简单角色,只是百年的闭关锁国,令之眼见不高。   经过一番思量,藤原实赖已经看出了信中罗幼度的求战之意。   藤原实赖解释道:“吾不知虞朝到底实力如何,但依照大国心思。强大以后,定要立威于外。虞朝口气如此强硬,必然有借此机会拿我们立威的意思。”   藤原朝成也反应过来,骇然道:“莫不是我们不撤军,他们会真的出兵救援高丽?”   藤原实赖道:“十之八九,吾等现在退不得。真退了,武家那群疯子会将吾等活剥生吞,只能打。”   他一边走一边道:“打赢了,证明所谓虞朝,不过如此。师辅是主将,他功劳最大,得利的依旧是我们藤原氏。打输了,其实也没什么打不了的,那些不服管制的武家,死就死了。对于我们藤原氏来说,不见得是坏事。我们要做的就是给虞朝一个交代,是天皇糊涂,挑起战火,与我们藤原氏何干?”   藤原实赖是一点也没有将倭国天皇放在眼里。   历史上也正从他这里开始,倭国天皇真正成为摆设。   不过即便没有将天皇放在眼里,藤原实赖依旧谦卑地跪伏在地上,给对方足够的尊重。   “天皇陛下!”   村上天皇手里拿着扇子,将自己打扮得跟鬼一样。   摄关政治控制倭国天皇已有百年,几任天皇都是给当作猪来圈养,安排人陪其玩乐,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天国之中。   因此对于藤原实赖这样的权臣,村上天皇非但不憎恶,反而很是欢喜,是他维持了自己的地位。   “平身!”   藤原实赖义愤填膺地将罗幼度的诏书上表。   村上天皇呼吸瞬间急促,说道:“虞朝天子是谁,竟敢如此狂妄!”   藤原实赖跪伏道:“西方一小国尔。”   村上天皇重重地将手中扇子敲打在榻榻米上,怒喝道:“小国焉敢对我日出之国指手画脚?”   藤原实赖道:“天皇饱读书籍,是否听过夜郎与汉朝比疆域的事迹?”   村上天皇重重点着头道:“明白了,但我日出之国焉能让一小国挑衅?自当严厉回绝。”他看着藤原朝成,说道:“由你代笔修书回绝……”说着,他将自己的天皇印记递给了身旁的侍从。   藤原实赖也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前线的弟弟藤原师辅。   藤原师辅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召开军事会议。   现今高丽几乎让契丹、倭国瓜分了。   但是契丹自从拿下平壤以后,一路高歌猛进,推进到了高丽的都城开京。   倭国野战实力远胜高丽,但高丽自从在庆州城外惨败之后,就不敢跟倭国打野战了,一直据城而守。   倭国推进速度缓慢,虽说已经拿下了高丽三分之一的土地,可眼瞧着契丹即将把高丽三分之二的土地收于囊中。其中还包括开京、平壤这海东最富饶的两座巨城,焉能不眼红着急?   “右大臣!”平贞盛高声道:“天安府久攻不克,某以为应当分兵。不能让契丹拣了大便宜……”   他说话有些不客气。   在京都藤原氏掌控着大权,而在关东平贞盛的平氏一族,地位显著。   平氏一族是倭国葛原亲王玄孙,拥有皇室血脉,对于架空天皇的藤原氏很是不满。   历史上就是平氏最后击败了老牌的藤原氏以及新生的源氏,成功掌权。   不过现在的平氏还是没有实力与藤原氏对抗的。   但不服的心思,却是人尽皆知。   源满仲瞬间出列怒喝道:“平贞盛大人,注意你的态度。”   源满仲便是倭国未来大名鼎鼎古代传奇英雄源义经的先祖,现在是藤原师辅麾下的一员猛将,生得豹头环眼好不威风,不满五尺的身高往那一站,端是气势骇人。   平贞盛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哼了一声,不在说话。   这时藤原实赖的书信抵达。   藤原师辅看着藤原实赖的来信,眼中瞳孔收缩,心中叫苦不迭。   作为藤原二号人物,藤原师辅原先的态度与藤原实赖一样,闭关百年,不知外界如何。   可此次北上攻打高丽,从降服的高丽官员口中得知了一些天下大势,方才知道在他们的邻居,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藤原师辅吓得直接将高丽官员杀了,并且对此事做了一定的封锁。   这看到虞朝有可能出兵支援高丽,心脏都要跳出了口腔,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将藤原实赖的书信公示开来。   瞬间军帐里炸开了锅。   倭国的民族气节很重,见罗幼度训斥儿子一样痛斥他们的天皇,一个个都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平贞盛身为倭国皇族,气得须发戟张,叫道:“哪里来的鼠国,竟敢如此折辱我国天皇?”   源满仲亦道:“此事忍不得,必须要让虞国付出代价。”   橘好古也怒气冲冲地叫道:“虞国在哪?某愿提三千精锐讨之,为天皇雪耻。”   一时间整个大帐咆哮连连,都恨不得提兵求战,直接杀到汴京,砍了那虞朝天子的脑袋。   藤原氏布下的骗局深入人心,一个个的真就以为将高丽压着打的他们,举世无敌了。   于是乎出现了滑稽的一幕,主帅在上首强制镇定,吓得身子微微发抖。   而下方群情亢奋火热,战意高昂。   冰火两重天。   藤原师辅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天皇有旨,莫要管虞国。先取高丽,再言其他。如果虞国真有胆子支援高丽,那就要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源满仲高举着手臂,呼道:“叫他们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原本进攻受阻的士气不假的倭国远征军,得知他们伟大的天皇受辱,皆是群情激奋,士气徒然提升,竟然一口气攻克了天安府,将天安府的高丽兵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第四十三章 汴京见!   高丽开京城外。   耶律休哥这位契丹最受瞩目的后起之秀,看着这搭建在山腰的高丽国都,眉头紧锁。   此番征伐,他发现高丽上下对于战法战术的运用,还有兵卒的战斗力,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莫说是他麾下由契丹人、女真人组建的队伍,便是最弱渤海军也拥有比高丽兵还强的战斗欲望。   只是高丽人在筑城与防守上真的特别厉害。   他们的平壤城,还有面前的开京,又臭又硬。   耶律休哥还不敢放开手脚来打,担心伤亡过大,不利于未来与中原一战。   在束着手脚的情况下,耶律休哥硬生生靠着从中原掠夺来的投石车图纸,造出了五百余艘抛石车,日夜不停地轰击平壤,砸出了一个缺口,这才得以将平壤城拿下。   这开京城的城防不亚于平壤,一想到又要砸大半年,耶律休哥不免头痛。   “有什么法子赚取这开京?”   耶律休哥轻声嘀咕。   便在这时,耳中却听到有人呼喊自己。   “逊宁!”   耶律休哥寻声望去,却是好友韩德让,大喜迎了上去,叫道:“姚哥,你来得正好,帮我琢磨琢磨,怎么才能拿下这开城。”   韩德让字致尧,但他的契丹名叫兴宁姚哥。   韩德让叫耶律休哥汉人的字,而耶律休哥叫韩德让契丹人的名,算是两人的特殊友谊。   韩德让笑道:“开城未必需要我们来打……”看着好友一脸错愕,他一脸凝重的说道:“先不说这个,倭国情况你是否有所了解?他们实力如何?”   耶律休哥立刻回道:“有些不好说,他们的军队可分为两种,一部分跟百姓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有一部分却非常勇悍,战斗力相当可怕。出兵以后,藤原师辅用兵也颇为灵动,让人眼前一亮。不过他们的国力却是不强,他们的兵卒有一部分用的还是竹枪?古怪的是他们的锻造技术分毫不差,他们将官配备的宝刀,甚至超过我们。”   他说着将自己的佩刀递给了韩德让,说道:“这是我用一匹良驹跟藤原师辅换来的。”   韩德让伸手接过佩刀,入手微沉,抽出刀鞘,明亮的钢刀摄人心魄,款式与唐刀有几分相似,就是略带一些弯曲。   “好刀!”   听到好友的赞叹,耶律休哥却摇头道:“确实是好刀,可惜不实用。南朝贼子的铠甲越发坚固,此刀显然仿造唐直刀而造,化直为曲,便于劈砍,却不利于破甲。对上南朝贼子,要吃大亏。”   之前契丹一直都很儒雅的称罗幼度建立的朝廷为南朝或者中原,表明两朝对立的意思。对于罗幼度也很客气的称呼为南朝天子或者罗天子。   但是罗幼度不讲武德,对于契丹从来不以正常叫法称呼。   尤其是对于他们的皇帝,更是蔑视的叫契丹酋长。   此事传到耶律必摄耳中,气的是怒发冲冠。   于是乎现在所有契丹人都改叫南朝贼子或是南贼,对于罗幼度更是直接冠以南朝贼首的叫法。   韩德让略一沉吟,说道:“想来是因为他们所在之地物资不丰,不足以装备全军。”   他顿了顿,说道:“在军备不差的情况之下,他们是否能够抵挡得住贼子大军?”   耶律休哥心思是何等机敏,当即明白韩德让的意思,颔首说道:“逊宁这是想将开城送给倭国?”   韩德让颔首道:“不错,南朝贼子向来狡猾,而今他们备战许久,我们已失先机。贼子实力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仅凭我契丹一国,实难抵御中原。倭国既然实力尚可,以一开城,换取他们牵扯贼子一路兵马,百利而无一害。高丽国小,真正大城唯平壤、开城。若我们一举将平壤、开城占据,倭国必然心生不满。南贼分兵来袭,他们必不会死战。甚至有可能席卷财富退出高丽。唯有将开城让与他们,开城聚高丽大半经济文化。任谁得之,都不会轻易舍弃。”   耶律休哥颔首道:“言之有理,此番我们缴获了不少高丽的装备。不如一并送于倭国,他们能多撑一时,就是一时。”   韩德让还担心耶律休哥会心有不满,但见他如此通晓大局,心下大安,说道:“根据南方传来的消息,南朝贼首早在半年前就下令扩建幽州城,并在城中建设仓城,专门用来储备粮饷。同时还疏通早已堵塞的隋唐运河,令中原之粮,能够通水路直达汴京。他们已经做足准备,时间不等我们。”   耶律休哥到想得很开,说道:“誓死一战便是。”   韩德让笑道:“说得在理,我大辽或许不及南朝,却也不是贼子想取就取的。”他说道此处,又深深作揖道:“我且去完颜部看看,与完颜跋海聊聊。与南贼作战,女真的力量必不可少。”   耶律休哥知女真能够归顺,韩德让出了很大的力,女真部也确实拥有极强的战力,说道:“一起去!”   在耶律休哥、韩德让的谦让之下,倭国藤原师辅很快率兵来到了开城。   两军并力,将开城三面围的水泄不通。   开京城高丽王宫。   王昭站在高处,看着城外遍布山野的火把,面如死灰。   在他后边的分别是朴守卿、式会、双冀、陈处尧、伊审征、蔡仁范、王融、姜弓珍等人。   “我高丽基业,毁于此也!”   王昭得知契丹与倭国已经并力,意识到高丽全境除了开城,全部落陷,悲怆之气涌上心头,忍不住感慨长叹。   开京依山而建,他们所在的高丽王宫更是落座于山巅,至高而下,方面十里一览无余。   今日便见契丹、倭国合兵,声势浩大。   夜晚山脚下燃起万万火堆,绵延数里,初略估计便有十数万之多。   高丽连连失利,士气大丧,京中兵士不足两万,面对十数万的大军,军心动摇。   连高丽国王都发出了沮丧言语。   伊审征红着双眼,沉声道:“陛下莫要给城外的声势吓到,契丹、倭国就算并力,也不可能在开京城外聚集十数万大军。如此阵势,多半是虚张声势,乱我军心。”   高丽旧贵族与双冀、蔡仁范、王融这些汉臣斗得厉害,相互水火不容。   陈处尧、伊审征作为后起之秀,却两不相帮,位于两者之间。   原本他们这种行径,最不讨喜。   但随着契丹、倭国入侵,需要高丽旧贵族与汉臣齐心对敌。   陈处尧、伊审征和稀泥的站队方式就显得格外重要,成为了连接双方的桥梁,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已经获得首先发言的权利。   双冀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他来高丽就是为了求官。好不容易成为王昭的心腹,劝说他重用汉臣,削弱高丽贵族势力,巩固皇权,结果让陈处尧、伊审征占了便宜,念头焉能通达?   朴守卿也厉声道:“身为高丽国君,焉能说此丧气言语?我高丽人,宁死,亦不让北地蛮夷跟倭国贼寇欺辱。”   作为开国勋贵,朴守卿这位老臣已经抱着与高丽共存亡的信念。   王昭也给激起了血气,激昂道:“大相教训的是,朕不该泄气,我高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表明了态度,王昭激励了文武官员一番,让人各居其职,却独独将陈处尧留了下来。   “陛下!”   王昭看着陈处尧,脸上并无先前的激昂,依旧一脸沮丧,长叹道:“悔不听先生之言,以至于落此境地。”   在契丹攻破平壤以后,陈处尧就向王昭建言,趁着还掌控海权之际,命人将王伷送往中原,保留高丽骨血,做备复国之用。   但王昭对于中原迟迟不派兵救援心存怨恨,并不信中原能够帮其复国,拒绝此建议。   现在两路大军压境,高丽灭国在即,军心涣散,心中不免后悔。   如果早听陈处尧之言,就算最后罗幼度不为高丽复国,至少还能保留高丽血脉。   而今……   王昭只能后悔一声长叹。   陈处尧并未接话,劝说王昭将王伷送往中原,其目的也是为了让中原占据高丽,更有道义合法性。   王昭深深的看着陈处尧,说道:“陈卿,朕知你有大才,依你之见,我高丽当真要灭亡于此?”   陈处尧缄默片刻,说道:“还有一线生机。”   王昭忙起身作揖道:“恳求先生教我!”   陈处尧说道:“寻找机会放弃开城。敌人围三缺一,正好给了我们突围的机会。高丽多山多林,蛰伏其中。依照臣估计,至少两三年,中原契丹必有一战。到时契丹无暇东顾,陛下可以招募百姓抵抗,重新纠集国中义士,卷土重来。”   王昭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在开京死守。开京城中粮食充足,未必坚持不下去。”   陈处尧缄默片刻,难以启齿的说道:“若是万众一心,自然无忧。现在……”   王昭听明白了陈处尧的弦外之意,怒喝道:“双冀误我!”   他自然不认为是自己为了独揽大权,重用双冀导致汉臣与高丽旧贵族内斗,令得子逆父母,奴论其主,上下离心,君臣解体,而是甩锅到了双冀的头上。   高丽覆灭在即,除了少数人,谁又愿意为他殉葬?   到了这一步,王昭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躺在椅子上,王昭好似睡过去一般,闭目深思。   陈处尧也不打扰,就在一旁站着。   过了好一段时间,王昭方才睁开了双眼,情深义重的说道:“这样吧,陈卿,整个朝廷,朕最信任的便是你了。你带太子走,依照你的想法。开城真的守不住了,高丽的命运就交予你了。”   其实安排陈处尧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王氏高丽的天下这么来的?   不就是因为造了弓裔的反,从而获得了高丽天下。   王伷今年不过十岁,能够当什么大任?不过是一个傀儡,即便起事成功,也无法获得真正的主事权。   如果交给高丽大将,且不说君臣矛盾,真要大功告成,功盖高丽,指不定会取而代之。   陈处尧却不一样,他是中原人,即便有心篡位也得不到高丽百姓的支持,充其量就是一个权臣。   高丽终究在王氏手中,权臣早晚有老去或者给诛杀的一日。   陈处尧作揖道:“臣领命!”   陈处尧离开高丽王宫,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大大方方地到了伊审征的府邸。   两人本是一起结伴渡海的好友,又是亲密的政治伙伴,关系密切一些,并不会惹他人怀疑。   陈处尧告诉伊审征自己的任务,他低声道:“高丽灭亡,大势所趋,无可避免。我准备藏于山林,以高丽太子的名义聚集义军反抗契丹,静待中原王师抵达,率部响应。”   伊审征脸色大变,紧张地拉着陈处尧颤声道:“陈陈兄,你走了,某某怎么办,你莫要害我。”   陈处尧道:“今日我来,便是与你商议此事。契丹最缺人才,任谁也想不到在高丽为官的伊兄,是陛下的人。只要你表现出众,不说得到重用,混入他们中心,至少也会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伊兄放心,武德司手段通天,只要你身在契丹为官,不管在哪里,他们都会寻机联系上你的。届时,伊兄,一样能为朝廷效力。”   伊审征欲哭无泪,不是啊,说好的在高丽当个内应,事成之后,享受荣华富贵。   怎么这边事未了,又去契丹?   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伊审征手足无措,心乱如麻,但想到半年前母亲送来的信,迷茫的双眼,渐渐转为坚定。   罗幼度作为皇帝,他的风格与秦皇汉武的霸道有一定区别。   他没有那种唯我独尊,让人臣服的气魄,他善于将自己的利益与臣子百姓绑定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罗幼度看不上伊审征这样的小人,但自伊审征为他办事开始,就安排人对于伊母特别照顾,还安排御医为其问诊,药材什么的皆是朝廷安排,甚至治好了他多年顽疾。   伊母在信中也让伊审征要为罗幼度效力,已报如此恩情。   “陈兄,有机会再见了!”   伊审征也拿定了主意。   陈处尧肃然作揖:“有机会,汴京见!”   伊审征是回礼亦肃然道:“汴京见!” ##第四十四章 谁还玩老套路?   汴京。   罗幼度正在听宋琪的汇报。   宋琪在一年前受命前往幽州,监督在幽州城左近建造一座仓城,用来囤放粮食、兵器。同时,做好扩建幽州的准备。   顾名思义,仓城就是用来囤放粮食的城池。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粮草的重视可想而知,幽州作为北方重镇,位于整个燕山长城防线的核心,不管是否北伐,都有必要在此储备足够的战略物资。   如此大的工程,最容易滋生贪墨之事。   幽州又远离汴京,鞭长莫及,罗幼度自不放心全权交由地方官员处理。   何况幽州为契丹占据多年,大多青少年都接受契丹的教育成长,少不了存有些许败类,更别说原本就有一些定居幽燕的契丹人。   为长远计,罗幼度对他们一视同仁,但这些年没少逮到他们与契丹暗通往来。   只要抓到,自然是严惩不贷。   但这玩意就算将契丹人杀绝了,也会有二五仔的出现。   罗幼度并未对此小题大做,从未大势清洗,搅得人心惶惶。   毕竟玩谍战,契丹这些伎俩,跟中原比起来差远了。   何况是给后世谍战剧熏陶且对于皇城司、锦衣卫、东厂、西厂、内行厂、粘杆处皆有一定了解的罗幼度。   中原对契丹的渗透远可比契丹可怕得多,至少在汴京,听不到契丹的半点声音。   可在契丹上京,过年已经流行罗幼度捣鼓出来的灯谜。   为此契丹上层不得不下令禁止灯谜的推行,勒令百姓商家不得举行灯会。   但在有心人的透露下,契丹贵族在聚会的时候,却其乐融融地玩起了灯谜。   作为夷狄出身的契丹,他们即瞧不起羸弱的中原,但又非常向往中原的生活。   中原流行的东西,在契丹很容易受到追捧。   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让东北原本和谐的民族关系,有了不小的裂痕。   对比双方谍报渗透的成果,罗幼度自是从容淡定。   不过扩建幽州建造仓城是为长远计,罗幼度也不想有什么意外,特地从汴京安排了一个工作小组前往幽州全权负责此事。   宋琪便是首脑,他本是幽州人,对于幽州极为熟悉,便于展开工作。   耗时一年,完成了仓城的建设。   “陛下!仓城属下分上下两层建造,上层建仓,下层建窖。共计八百仓窖,各仓各窖与仓窖之间以厚土隔绝,避免一仓起火,连累全仓。新米入窖,陈米上仓,循环往复。”   罗幼度看着宋琪递上的仓城图纸,眼中满是赞许,说道:“好,干得好。”   他对于古人的适应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全新的仓城运用了许多朝廷最新的科技:比如原本藏于窖中的陈米,需要人力运往外仓,然后新米才能入窖存储。   这可不是简单的活,就拿幽州仓城的地窖来说,每窖可藏粮五千担。一担为十斗,一斗为二十斤,五千担就是五万斗,就是一百万斤粮食。   当然每窖不可能完全装满,可就算减去一半,也有五十万斤,运转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根据罗幼度的提醒,朝廷对于力学的研究日渐精进。   罗幼度身为皇帝,虽不能事事参与其中,但时不时指点一二,做点睛之笔,推动了科技的进程。   幽州仓城就使用了动滑轮的技术。   滑轮的技术在中原运用很多年了,有一个叫法叫做滑车,还有另外一种形态叫做辘轳,但运转起来不够灵活。   动滑轮能够大量减少人力,将窖里的粮食,配合定滑轮升降,以极少的人力,将粮食从地窖搬运至粮仓。   这技术研究出来不过年余,直接就运用于实例。   反响还很不错。   作为朝廷的统治者,罗幼度已经意识到大战即将来临,仓城一建成,测试无误之后,立刻就投入了使用,大批粮食已经堆满地窖。   罗幼度问道:“那幽州城如何?”   宋琪作揖道:“此事臣正想向陛下汇报,幽州一直是北方重镇,城池坚固,不便于扩建。臣经过实地考察,思得一法。不如在城北扩建一座新城,与现在的幽州城相连。既保留了幽州城的坚固,又给幽州城加了一道防线。”   罗幼度眼前一亮,说道:“这是个好法子,幽州城墙之坚固,朕是深有体会,建一新城相连,确实比向外扩建更加实用。”   宋琪欲言又止,随即说道:“陛下,臣明白幽州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只是幽州人口,一直无法提升,与幽州发展极为不利。”   罗幼度手指着宋琪道:“宋相这是说出了朕的心里话了。所以为了长远计,朕打算以江南中原之民,填充北地。以蜀中之民,填充陇右。”   幽州其实还是好的,尽管在五代十国初期是契丹的主战场,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多次入侵,人口流失严重。   但好歹在契丹的统治下,太平了二十余年。   最惨的是河东,五代五朝天子三出河东。   每一位都带着河东的兵打天下,北汉又与后周长年累月的对峙。罗幼度拿下北汉以后发现,他们举国人口不过二十余万,计算单位可不是户,而是人数……   河东也极具战略意义,同时资源丰富,盐铁产业发达。   罗幼度多次号召百姓迁徙,响应者寥寥。   罗幼度只能将主意打到乞丐身上,发现一个就往幽州、太原塞,让地方官员安排他们劳作。   以至于汴京出现无乞丐的盛况。   真乞丐都给安排出去了,想要混吃等死的不劳而获的假乞丐,压根不敢上街。   罗幼度能够理解百姓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心情,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   何况他们身处的地方是天下最繁华之处,天子脚下。   或是锦绣江南?   但为了长远考虑,移民是势在必行的。   宋琪脸色微变,说道:“此事只怕将会受到不小的抵抗。”   罗幼度无所畏惧地笑道:“所以说需要与宋相好好合计,移民之事,再难也要执行。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手上有人,不是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   扪心自问,罗幼度觉得自己这位开国皇帝运气算是不错的。   吃了这个时代的一波人口红利……   在他之前的所有开国皇帝,面临的都是人口严重不足的情况。   不管是汉朝、晋朝还是唐朝,都是经过动乱,在血火中诞生的朝代,民生疲敝。   但罗幼度登基时,继承后周的人口就有一千万,同一时间,南唐三百八十万人口,南汉一百万,吴越、巴蜀都在三百万上下,连彰泉、荆南都有七八十万人,再加上陇右、凉州,还有云九州……   罗幼度南征北战,将这些人口聚合,现今朝廷记录在案的人口共计两千八百多万……   要知道李世民为了刺激人口拿寡妇开刀,颁布了《令有司劝庶人婚聘及时诏》强迫寡妇改嫁,促进人口生长,到唐朝贞观十三年,人口也不过是一千两百三十五万而已。   也是凭借如此厚重的人口福利,罗幼度很多政令制度都得以得到施行,朝廷的元气经济也能短时间内得到恢复。   宋琪一想也对,至少朝廷现在有人可以迁,比起唐朝的无人可用,可好太多了。   罗幼度与宋琪商量了一下关于百姓迁徙的问题。   他这是给宋琪一个准备,这种关系天下的大动作,少不了拉几位宰相先一步站队。   送走了宋琪,罗幼度又接见了窦仪、赵普等人,商讨的都是民生,研究的都是国家发展,一点都没有风雨欲来的感觉。   相比中原罗幼度这边的从容,远在上京的耶律必摄则一脸的凝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耶律必摄已经一连三天,与心腹召开军事会议。   只因他们的于越耶律屋质说了一句话:“老臣估计,高丽灭亡之时,便是南朝贼子出兵之日。”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就在契丹上京的上空笼罩了一层阴云。   如果说耶律休哥、韩匡嗣是契丹的文武双璧,那么耶律屋质就是契丹的定海神针,历经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耶律阮、耶律璟以及现在的耶律必摄五朝,在契丹皇族两次争夺皇位的斗争中都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历史上耶律璟如此荒唐,依旧能够坐镇契丹万里疆域,与耶律屋质这位二号人物的存在密切相关。   “南朝贼首是懂得用兵之人,老臣研究他多年,越是研究,越觉惶恐。此人见识广博,手段通天,却无任何骄气,反而沉稳慎重。从贼子取我幽州之战中就可看出,他事先安排宋雄获得萧思温的赏识,从而为萧思温的大败埋下伏笔。他善于先谋,便如他的那句话一般,先天下之忧而忧,换个说法就是先天下之谋而谋。他总能事先布局,先一步想他人所不能想之处。”   “我们攻打高丽的举动,必然瞒不过他。为何不出兵干涉?逼迫我朝首尾不得相顾不正好?老臣以为,原因有三:一、他们确实需要休息,二、不愿让高丽白捡便宜。若他出战,我军主力必将西调,高丽手中有渤海世子,很有可能便取渤海之地。三、未尝没有借刀杀人的心思。南朝千百年来,都未曾有效统治海东。”   “南朝贼首的野心不亚于秦皇汉武,老臣预估南朝动了将海东纳为疆域之心。他们是不可能坐视我们夺取高丽之后,收拢民心,了却后顾之忧,再与我们一战。”   “更大的可能是在我们夺取高丽之后,直接拉开战事。让我们无暇清扫海东各方不愿归降的叛军。届时,自诩正义的南朝贼兵西来,将这些义军收为己用,不但能够轻易稳住高丽局势,还能全得海东之地。”   耶律必摄脑中浮现起耶律屋质的分析。   此番分析透彻,由不得不信。   耶律必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他自问比自己那个愚蠢的兄长强,也自问做到了极限,可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努力,南朝的实力都与自己越拉越远。   耶律屋质看着提出继续耗下去的郭袭说道:“不能继续耗下去,虽说我们不攻取高丽,中原便不会出战。可中原一直养精蓄锐,我们却要长期以往的耗费大量辎重。此法不易于饮鸩止渴,断送朝廷取胜的机会。”   “高丽战事拖得越久,对于士气影响也就越大。万一生了变故,对我们更是不利。中原不想便宜高丽不假,可若能够轻易击败我们,却也不会错失战机。”   他对着耶律必摄深深作揖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做好应对南朝贼子进攻的一切防备。依照这几天预估的进兵路线,加固防御工事,做好迎击的准备。”   耶律必摄闭目沉思良久。   想着三天会议的点点滴滴,根据他们分析:中原北伐,至少会分水陆两路,一路从古北口出发,进攻中京大定府,一路走海路进攻辽东,至于是否会派遣偏师袭击高丽或者袭扰他们的产粮地这个存疑。   但兵分两路是必然的……   耶律必摄睁开双眼,说道:“传朕旨意,命南府宰相耶律沙总揽中京军务,令宁江军节度使耶律贤适领辽东兵马都统,于卢龙海岸设防……”   他逐一调兵遣将,将能战之兵,智勇之将调到了中京、辽东。   但真正的核心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必摄捏在手上作奇兵之用。   三天的商议,他们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想要战胜中原,还是得从粮道入手。   让老将耶律沙以及稳重的耶律贤适防守,让锐气十足的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负责袭扰进攻。   至于高丽方向,南朝真的托大,三路进兵,至少短期内是可以交给倭国。   向来以进攻著称的契丹,面对南朝贼子,想了三天,最终做出了防守反击,这是南朝最擅长的套路。   议事厅里的众人莫不觉得憋屈,心中窝着火,却无处发泄。   契丹兵马调动,瞒不过在汴京的罗幼度。   得知契丹在中京在卢龙河岸设防,并且在原有的防御设施上,进一步加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未做任何反应。   这年头,谁还玩老套路? ##第四十五章 鲜明对比 忠义伊审征   高丽开京。   “混蛋!”   双冀气恼地将手中最喜欢的饮茶瓷杯砸在地上,坐在上首的双哲吓得从位子上跳了起来,骇然道:“我儿,这是为何?生气发泄,解决不了问题。”   双哲是双冀的父亲。   双冀在高丽出人头地之后,双哲满心欢喜地从中原来高丽,投奔儿子,官拜佐丞,算得上是个肥差。   双哲以为自己儿子官高权重,自己来是享清福的。   却不想高丽政治场凶险非常,他们的开国勋贵,地方豪强把控高丽大部分权力。   高丽王王昭以他儿子双冀为刀斧,大刀阔斧地强化王权,将高丽的开国勋贵,地方豪门得罪了遍。   他这个佐丞当的是如履薄冰,时常会受到莫名攻讦,远不及中原自在。但好在他们汉臣凝聚的实力并不弱,南唐泉州人蔡仁范,吴越国的王融,在王昭的支持下,也组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但随着契丹、倭国的入侵,双哲察觉情况不妙,高丽王王昭对他们的支持,远不如以前。   王融前些日子更是被豪族以通敌的罪名直接下狱。   王昭对此是不闻不问。   双哲明白,天下太平,王昭需要他们来对付勋贵豪族,强化王权。但现在战时,王权下放,高丽需要勋贵豪族对抗外敌。   此一时,彼一时。   他们的汉人党在现今危机四伏的朝堂,已经不是那个能够耀武扬威左右局势的存在了。   低调,潜伏是唯一之法。   双哲能力不及儿子双冀,但阅览心境却远胜于他,见儿子情绪失控,赶忙告诫。   双冀看了父亲一眼,压下心中怒火,说道:“孩儿这几日就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什么事情瞒着。刚刚得到消息,陈处尧与姜弓珍一起领着太子借着夜色出了开京。”   双哲脸色大变,惊呼道:“这四周都是敌人,他们能去哪?”   双冀阴沉着脸道:“高丽多山,哪里去不得?陛下这是打算给高丽留一个种,以作未来复国之用。”   他想到这里,愈发气恼,低吼道:“为何陛下选的是陈处尧,不是我双冀?我双冀哪点比不上他陈处尧?这唯一的生路,为何给的是他,不是我?”   双哲微微摇头:“你为了巩固王权,将勋贵豪族得罪的彻底。真将太子托付给你,谁愿意听你号令?”   双冀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不甘心。   他本是后周武胜军节度巡官、将仕郎、试大理评事,奉命出仕高丽,最终不惜背弃中原,投身高丽,只为求得一身功名,要让世人知道他双冀不比范质、王溥、魏仁浦逊色,只是中原天子不识才,不懂得用而已。   现今却困在开京等死?   双冀心有不甘。   尤其是最近大半年,高丽局势危机,双冀很明显地感受到了王昭对他的疏远。   需要自己的时候,将自己捧上天,现在需要勋贵豪强抵御外敌,又将自己踩在地上。   想着王融的下场,想着陈处尧的离去。   双冀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   开京城外军营。   安摩贺跪伏于地,向耶律休哥请罪。   “末将无能,让贼人逃走了。”   耶律休哥皱眉道:“对方有多少人?”   安摩贺道:“大约三百余人,他们对地形很是熟悉,留下一百死士殿后,便没了踪影。一百死士并未给他们争取多少时间,可人找不到了。”   耶律休哥道:“此事非你的错,开城依山而建,地形复杂,百余人确实不易搜寻。我们围三缺一,小股贼人从缺口突围,确实不易拦截,下去吧!”   安摩贺感激的看了耶律休哥一眼,告退而去。   韩匡嗣在一旁摇头,说道:“你呀,太好说话了。”   耶律休哥淡淡一笑,不予理会。   每个人的治军风格不一样,效果也是不同。   耶律休哥为人谦逊,德行高尚,历史上他驻兵幽州,虽与宋朝敌对,但对宋民秋毫不犯,宋朝百姓牛羊不慎越过疆界,他还会派人送还。对于兵卒极为包容,自己立功也常让于属下,以至于恩结士心,上下乐意为其效死。   韩匡嗣见他不愿多说,也转移了话题,说道:“你猜跑的是谁?”   耶律休哥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开城撑不了多久了。”   开城是高丽开京国都,守城门的都是心腹之将。能够让这心腹之将开城放行,地位必然不低。   足以表明,城中士气已到谷底。   第二天,他们便得知了昨夜走的人竟是高丽太子。   耶律休哥、韩匡嗣心中懊恼之余,却也明白一件事情,开京不日可下。   正如两人所想,不只是双冀,开京城中不少勋贵另存心思。   王昭当初为了王权,利用双冀打压勋贵豪强,旧事历历在目。   现在危机来临,知道他们勋贵豪强的好处,向他们低头。若是太平时代,他们还会觉得这是一场胜利,但现在王昭的低头,是想要他们跟着高丽一起陪葬。   勋贵豪强又不是蠢蛋,谁又买账?   尤其是陈处尧、姜弓珍领着太子王伷的事情传开。   本就勉强维持的局势开始失控,连王昭这个国君都开始安排后手,没有决胜的信心,其他人自然如此。   便在陈处尧、姜弓珍突围之后的第十日,开城民居起火,原佐丞王同说服勋贵式会骗开了开京北门。   准备多时的契丹兵冲进了开京。   早已丧失人望的高丽王王昭站在山顶宫殿,看着成千上万的火把,向王宫涌来,满腔的雄心壮志化为了一团烈焰。   他在得知契丹兵入城的那一刻,已经命人在王宫四处放置火油木材,与王宫一并葬于烈火之中。   耶律休哥亲自来到王宫外,看着面前的并未乘势而起的大火,下令道:“突兀尽量救火!胡参军派人安抚城中百姓,阿尔萨所有趁乱扰民者,一律擒拿。”   攻下了高丽最富庶的国都,耶律休哥并没有展开劫掠,也没有乱造杀戮,相反特地派出将官安抚百姓,维持秩序。   耶律休哥在史书上记载“身更百战,未尝杀一无辜”,此言或有溢美嫌疑,却也能够证明耶律休哥德行确实不俗。   耶律休哥站在高处,看着伟岸的开城,颇为感慨,他最初还以为开城极难攻克,但得知高丽朝廷内部的混乱,便知高丽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果然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他忽然念及中原的罗幼度。   此番韩匡嗣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不少中原消息。其中就包括禁军北上治理黄河的消息,给了他不小的触动,暗叹一句:“都说明主难求,乱世之中出两明主,却也是一大憾事。”   他看着山脚下,神色突然一愣,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火海。   那是城南方向?   城南是倭国负责的方位。   难不成城中还有抵抗?   耶律休哥无暇多想,呼喝一声,亲率兵士赶往城南。   方刚抵达城南,却见自己之前安排的偏将阿尔萨率部正在跟倭国部队对峙。   两人剑拔弩张,一个说着契丹话,一个说着倭国语。   叽叽呱呱的,完全不知怎么回事。   但彼此气氛紧张,大有动手的迹象。   “怎么回事?”   耶律休哥来到近处,出言询问。   阿尔萨以契丹语大叫:“惕隐大人,他们大肆劫掠,还将胡参军扣下了。”   原来耶律休哥破北城门而入,消息传到了南门。   南门守将得知大势已去仓皇出逃。   倭国得以趁机杀入城内。   倭国人好杀成性,本就有豺狼之心。加上这些年沿海没少受高丽欺凌,新仇旧恨夹杂一起。   入城之后,破屋劫掠,对于城下百姓杀与不杀全凭心情,稍有姿色的当众多人淫辱,一路推进,是鸡飞狗跳,所行之事,与禽兽无异,与耶律休哥所率契丹军成了鲜明对比。   胡参军名叫胡毅,是耶律休哥一手提拔的人才,早年是个商人,精于多国语言,懂得新罗语,一直负责安抚当地百姓的工作。   他得知倭国人的禽兽行径,立刻前来阻止。   但是思想龌龊之人,总将他人想的与自己一般不堪。   倭国大将橘好古见胡毅阻挡自己,自以为对方是想要独吞开京的财宝女人,一怒之下,将他扣押。   这也导致了双方对峙的情况。   相比契丹军装备之精良,橘好古除了手上的亲卫以皮甲竹甲防身,其他多是农兵。   实力相差颇大,橘好古不敢贸然动手。   阿尔萨则因军纪束缚,也不敢抢人,相互对峙。   藤原师辅此刻也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与他一并来的,还有扣留的胡毅与十名契丹护卫。   藤原师辅已经得知一切原委,也觉得耶律休哥是打算独吞开京财富,先将人放了缓和一下气息。   耶律休哥也让阿尔萨退了五步,收回了兵器。   胡毅一双目无神,身子微微颤抖,在后方他看到了不少渗人的一幕,吓得有些失魂。   契丹护卫脸色也有些难看。   藤原师辅此刻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们契丹人不守信用,无耻之尤。”   他讲的自然是汉话,在华夏辐射的范围之内,不管有多少语言。   汉话是唯一的共同语言,没有之一。   耶律休哥眼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他虽不知城南发生了何事,但看着远处的冲天火焰,心下了然。   他不是没在书中看过屠城劫掠之事,但此刻发生在眼前,让他难以接受。   而且高丽并未激烈抵抗,倭国参与围城也不过几月时间。   他们没有攻城器械,也没有参与攻城,几乎不存在多少伤亡。   契丹这边也事先通知,开城将会无偿赠予他们,以表两国友好,共同对敌。   这开城早晚是倭国自己的。   这情况耶律休哥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他们还要干如此恶行。   深吸了一口气,耶律休哥说道:“契丹人说到做到,开城自会交付你们。在交付之前,这里本帅说的算!”   “来人!沿街驻守,谁敢硬闯,格杀勿论!”   他不愿与藤原师辅多言,直接调头走了。   不过为了大局,耶律休哥让人去请韩匡嗣来交涉。   他实在不愿与倭国人多谈。   耶律休哥心情郁闷的来到了山顶,此时山顶的大火已经渐渐消散。   现在是初春,海东半岛气候湿润,山顶风大,气候原因,风中都带着湿气,并没有助长火势蔓延,加上依山而建的城池本就在防火上下了一番功夫,种种原因高丽王宫火势并没有蔓延开来,很快得到了控制。   “惕隐大人!有一位汉人官员求见……”   耶律休哥提了提神,道:“让他上来。”   伊审征昂首挺胸,一脸刚毅,大步来到耶律休哥面前,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说道:“在下翰林学士伊审征见过将军!”   耶律休哥问道:“你有什么事?”   伊审征道:“在下为将军献计。高丽已灭,贵国想要长治久安,耽误之要,以安民为上。王昭曾实行‘奴婢按检法’,深得民心。如若将军愿为王昭收殓骸骨,隆重安葬,可安高丽百姓之心,对于将军此次征伐,大有好处。”   耶律休哥看出了他的意思,说道:“先生想为王昭收殓尸骸?”   伊审征略微尴尬,再度作揖道:“将军明鉴,却有此意。陛下待在下不薄,时不愿他尸骸无终,无人悼念。在下所言,也绝非妄言。将军若能安葬陛下,唯有百利而无一害。”   伊审征在府上睡觉,得知契丹兵入城,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井里惶恐不安。   但随着时间流逝,伊审征发现无人袭扰。   虽然不敢相信,伊审征意识到自己遇上了契丹的仁者之师。   伊审征这样的奸臣最擅长的就是媚上。   这统帅仁者之师的大将定是仁德忠义之人,伊审征鼓起胆子求见,为王昭收尸,以体现自己的高贵品性。   耶律休哥看了伊审征两眼,说道:“等会儿,火势还未彻底熄灭!待无碍之后,某让人帮助先生一并为王昭殓尸。”   伊审征心中大石落地,作揖道:“谢将军。”   耶律休哥问道:“先生不是高丽人吧?”   伊审征道:“将军好眼力,在下并州人氏,家父随蜀高祖入蜀,定居蜀中,蜀灭与好友流浪至此,本欲去投契丹,却得陛下再三相请,感念知遇之恩,留在了高丽。” ##第四十六章 战略目的   伊审征曾是后蜀宰相,虽奴颜媚上,善阿谀奉承。可真无一身才学自持,又怎么够入得孟昶之眼?   这后蜀庙堂多是自诩诸葛地夸夸其谈之辈,但能够夸夸其谈也是一种本事。   若无充足的文采打底,又哪里来吹嘘的资本?   伊审征只是心术不正,自身的谈吐与宰相的气度学识还是具备的。   耶律休哥见伊审征气度不凡,言谈中又带着最初投奔契丹的意思,只是让王昭拦下,便与之攀谈起来。   得知对方曾为后蜀宰相,耶律休哥言语神态也带着几分尊重。   契丹汉化极深,论及人才的培养储备,远无法与中原相比。   或许契丹庙堂不缺惊才绝艳之辈,然中基层官员却远远不足。   他们往往一人兼任多职,表面上是能者多劳,实际是无人可用。同样一件事情,效率远不及中原。   耶律休哥心系契丹国运,也存着为国荐才的心思,诚恳说道:“先生忠义,谈吐超凡。我家陛下求贤若渴,不输于王昭,能力更甚其十倍。在下愿向陛下举荐先生……”   契丹在推荐人才上很是宽松。   只要到了一定地位,都有权力荐才。   而且人才好坏不论,自有中央排查调用,哪怕是举荐了一个庸才奸邪,也不问罪。   耶律休哥对伊审征表现出来的忠义谈吐有些好感,举荐也是顺势而为,倒也谈不上多少上心。   伊审征摇头道:“在下仕蜀蜀灭,仕高丽,高丽亡,心灰意冷,暂无出仕之念,还望将军见谅。”   伊审征可不想这么廉价就将自己交出去。   陈处尧已经领着高丽太子逃出开京。   只要稍一调查,陈处尧与之关系如何,便能知晓。   伊审征自问还是有存在价值的。   耶律休哥劝了几句,见伊审征真的不愿出仕,也不再劝,反正最后将之带到契丹,出不出仕也由不得他。   人嘛,总得吃饭的。   便在这时,韩德让从山下走来。   耶律休哥吩咐身旁侍卫,让他待火熄灭之后,帮着伊审征为王昭收殓遗骸,迎了上去。   韩德让看着迎面而来的耶律休哥,说道:“已经与藤原师辅说好了,他们退出开城,三日之后,派人接管。我们求人不求财,高丽庙堂官吏以及亲眷由我们带走。此番南下获取的高丽兵卒装备也说定留于他们。”   耶律休哥道:“叫你为难了。”   韩德让微微摇头说道:“无妨,逊宁方正,见不得这些宵小在情理之中。若非中原势大,难以抵御,弟亦不愿与他们往来,以后这类事便让弟来处理吧。”   耶律休哥说道:“谢了!”他放眼环顾四周,此刻天已微亮,开城景象尽收眼中,忍不住感慨一句:“也不知三日后,会是怎番景象。”   韩德让道:“你我兄弟皆身负血海之仇,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耶律休哥并未接话,他深知韩德让因其父死于罗幼度的离间计,对于罗幼度是恨之入骨。   他父亲也一样阵亡于桑干河畔,败亡于罗幼度之手,但他心中却并未有如韩德让那般怨恨。   为将者,马革裹尸,本就是一种宿命。   有机会,为父报仇,未尝不可,但他没有如韩德让那样,将之当为心魔。   他更想的是让契丹强大……   耶律休哥转移了话题,说道:“刚刚在为兄遇到一人,叫伊审征,曾担任过孟昶的宰相,为人颇为忠义……”   韩德让笑道:“能让逊宁看中,必然不凡。”   他们用了三日,将高丽庙堂贵胄往北迁离,将开城让给了倭国。   一群如狼似虎的贼寇,如饿狼般涌进了开城,释放着兽性……   ……   罗幼度得到高丽覆灭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张进带着请罪的语气说道:“契丹、倭国瓜分了高丽,他们控制了所有出海口,禁止舟船出海。我们的人一时间无法将消息及时送出。臣办事不利,恳请陛下赎罪。”   “无妨!”   罗幼度深知潜伏人员的不易,说道:“高丽与我国隔着广阔大海,他们在敌内部无依无靠,能够将消息传来,已经很不错了。张卿对下莫要苛责……”   他看着手中关于高丽的消息,看着契丹将开城让给倭国,看着倭国在开城大掠三日,一股厌恶涌上心头。   压下心底的不适,罗幼度带着几分凝重的问道:“可有陈处尧、伊审征的消息?”   张进微微摇头道:“两位先生现在消息全无。”见罗幼度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劝说道:“陛下安心,伊先生最后一次传来消息说陈先生带着高丽太子走了,陛下出兵高丽以后,他自会响应。至于伊先生。他应该随着高丽的官员给押解至契丹,相比倭国的暴虐,契丹存着几分仁义,应该不至于遇到危险。”   罗幼度默默颔首,片刻问道:“这消息是从陆路送来的?”   张进答道:“陆路的消息应该还在途中,此消息是通过耽罗国送来的。”   “耽罗国?”   罗幼度皱着眉头,说道:“那是何国?”   张进道:“是高丽西南的一个岛国,唐朝的时候跟随新罗入朝,叫儋罗。他们一直为新罗、高丽掌控。唐朝陷入藩镇危机,对外影响力大减。新罗便迫使儋罗臣服,改为耽罗国。新罗为王建篡夺,耽罗国也归了高丽,他们叫耽罗国国王星主。耽罗国向高丽称臣,国中相对自由。便在耽罗国安排了一个消息输送点。”   罗幼度沉吟片刻,道:“不就是济州岛嘛,干得好。这岛地方不大,资源却少见的丰富。”   没别的意思,就是心动了。   现在的他有点不要脸,看见好的东西就觉得是自己的。   “来人,将窦相、赵相、薛相请来……”   王溥已经淡出庙堂,魏仁浦因病在家休养,宋琪正在幽州主事,罗幼度将早已预定为相的人选薛居正提了上来。   随着一年半的休养,军备物资的调用。   窦仪、赵普、薛居正这些跟随罗幼度多年的辅臣早就看出了他那不安分的心。   之前窦仪还有借口理由劝说,但现在朝廷经济大好,粮草充足,兵卒士气高昂,已经没有任何借口理由拒绝了。   三人对于罗幼度此次相邀,心知肚明。   不过但见罗幼度一口一个高丽、倭国时,窦仪、赵普、薛居正都带着几分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君上。   最终窦仪忍不住道:“陛下这是打算出兵,为高丽讨个说法?”   “那是当然!”罗幼度义正严辞地道:“高丽乃我大虞属国,朕还纳了高丽王之女,倭国蔑视朕的诏令,还在开城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若不征讨,我大虞颜面何存?”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娶了皇甫秀的事情了。   赵普道:“我朝疆域与高丽隔着契丹,陛下若出兵高丽,唯有走海路。以我朝现今的实力,确实具备跨海征战的能力。可依照张司使传来的消息,契丹、倭国已经串通一气,此刻登陆海东,岂不是让双方夹击?此乃兵家大忌……”   他说到这里,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失声道:“除非陛下想的是攻打倭国本土。”   赵普对于罗幼度的了解超过任何人,他知自己这位君上最厉害的不是人人称道的军事水平,而是超乎寻常的远见,战略目光。   他不可能犯这种错误,除非另有打算。   倭国对于赵普而言很是神秘,据他所知中原的兵锋就没有到过倭国本岛。即便是当年白江口一战,也只是在白江口教训了倭国一顿,并未率兵攻入倭国本土。   这联系上下!   赵普恍然大悟,说道:“臣明白了,陛下这是打算逼契丹来战,而不是北伐契丹。”   罗幼度双手一合,道:“知我者,赵则平也!契丹知道朕想打他,在四年前就开始修建防御工事,现在又在前线安排了重兵,还在加固防线。主动从中京、卢龙进攻,保管磕个满头包。即便胜了,也是惨胜,实无必要。让他们放弃防线,主动来战,方才是王道。”   薛居正道:“可是臣不明白,契丹主动出击,跟攻打倭国有何关系?”   罗幼度让人将一副巨大的地图挂起来,并且将这个表现的机会让给了赵普。   赵普作揖受命,来到地图上,指着地图的倭国说道:“这里是倭国……他们与高丽之间隔着一道海峡。契丹现在的用意很简单,严防死守,他知自身国力远不及我们。准备利用防守优势,弥补两国差距。为此他们还特将开城送给倭国,让倭国帮他们抵御我军跨海奇袭他们的渤海国。”   他手指点在了渤海国,说道:“自从契丹将重心东移之后,渤海国就是他们最大的粮仓。他们没有足够的实力多线作战,只能出此下策。”   “总的来说,现在契丹就如一只乌龟,将自己的外部弱点都藏进了龟壳之中。”   “唯一的弱点就是倭国……”他在倭国的九州岛画了一个圈,说道:“只要我们的水师封锁住这条海峡,就能将高丽境内的倭国兵困死在海东半岛。我们一边沿着河岸布防,一边拿下九州岛,作为踏板。一边向东,直逼倭国国都。留守倭国本土的军队挡不住我大军,海东半岛的倭国兵必然来救。”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对马海峡上,带着几分谄媚说道:“陛下高瞻远瞩,对于水师的重视,丝毫不亚于骑军。臣相信在大海之上,倭国绝对不是我朝对手,这条海峡就是海东倭国的坟场……”   “说得好!”   罗幼度鼓起了掌,赵普确实领悟了他的意思,而且话说得也对他胃口。   赵普欢喜地道了一声谢,更加卖力地说道:“臣相信契丹不敢来救,一、他们对高丽的掌控力不足,容易给高丽义军截断后路。二、这是海战,契丹最薄弱的地方。即便有心救援,也是无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打残覆灭他们新招的盟友。”   “这个时候,契丹只有两个选择,主动出击,或者坐视不管。”   “如果坐视不管,我军或是打残倭国让他们无反抗之力,或者直接覆灭。随即北上进攻高丽。在高丽,朝廷有高丽义军支持,契丹反而被动。一旦让我们全取高丽故地,他们的粮仓渤海国将在朝廷的兵锋之下。”   “要知道,契丹高丽之间,一直是高丽在防守,契丹进攻。他们的疆界,契丹一方没有多少防御工事。临时临急修建防御,把防守的重心东移,也会打乱他们全盘防线布局。”   “何况他们将防线东移,西线又如何?到时候是守东线,还是守西线?”   赵普斩钉截铁地说道:“契丹说是两个选择,但其实没有选择。除非他们愿意无力的看着我们一点一点的达成目标,否则必然会选择在我们进攻倭国的时候,主动从西线出兵,避免受到两面夹击的困局。”   “陛下高瞻远瞩,略施手段,让契丹四年之功,化为虚无。臣万分佩服……”   赵普一边说着,还一边给罗幼度行礼,感慨万千。   赵普说的如此细致,窦仪、薛居正自然听明白了。   他们也知道到了在这个地步,战争无可避免,纷纷指责起了倭国在开城的暴行,支持大虞仁义之师,征讨倭国。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起身道:“既然如此,朕明日便在朝会上下令征伐倭国。”   薛居正大义凛然地说道:“还应当广布檄文,让天下人知道倭国在开城的恶行。最好是要将消息传到高丽,甚至于契丹,让他们的百姓也知晓一切。令高丽百姓同仇敌忾,令契丹百姓知道他们的盟友是什么德行,对我军将大有利处。”   罗幼度眯眼笑道:“薛相说的极是……”他想了一想,说道:“那边让李煜执笔如何?李煜之文采,不亚于陈琳、骆宾王,可当此大任。”   窦仪、赵普、薛居正表情不约而同地抽了抽。   陈琳?骆宾王?   《为袁绍檄豫州》?《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这文人真要动笔骂人,那可是流传千年的绝骂! ##第四十七章 地狱景象   李煜此刻在中原的地位,有几分昔年李白的意味。   风采风流,受人追捧,受人爱戴。   此刻的他早已忘记自己曾经是南唐的皇子,就是大虞朝廷一百姓。   为华夏山河壮丽而赞美,为国泰民安的喜悦;为禁军北上逆行赞叹,为所遇不平而愤慨。   他的词句引领着这个时代的风潮。   这日他微醺回家,立刻收到了罗幼度的旨意。   为了刺激李煜的写作灵感,他将倭国在开城所犯罪行,一一描绘,尽可能的往夸张的地方描述。   李煜为人感性,见信中状况凄惨,远超他所想象,忍不住干呕出来。   身为天之骄子,他此身所经历最惨的景象,不过是洪州百姓的麻木,哪里能想象满城劫掠淫辱的情况。   只是景象浮现,李煜便忍受不住,将腹中酒食尽数吐出。   念及大虞军人救灾之壮举,再想倭国兵士在开城的所作所为,李煜气得是怒发冲冠,这世界竟有如此兽性的军队?   李煜满腔愤慨,他无力拯救开城的高丽百姓,以笔为刀,凭墨诛心,一篇能够与《为袁绍檄豫州》、《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檄文也因此诞生。   陈琳骂曹操家世卑污,龌龊无能,骆宾王骂武则天地实寒微,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李煜直接骂倭国奴颜婢膝,乞华夏文化,却不思为人,以兽行世。   相比武将翻来覆去的几句,文人在骂人这方面可要厉害得多,整篇文章洋洋洒洒的千余字,就是不重样。   骂人都骂出了花样。   中原反常的举动,很快就传到了契丹上京。   于越府!   于越是契丹最特殊的官职,权势等同于丞相,但又不同于丞相。   在契丹语中于越是“大之极矣”的意思,就是大的没边,所以没品。   非赏无可赏之功,不得为于越。   耶律屋质凭借拥立耶律阮、耶律璟,协助耶律必摄稳住社稷的功劳,得以高居契丹的第二位于越。   罗幼度征伐契丹之心,人尽皆知。但唯有他察觉出了罗幼度动兵的详细时间。   高丽灭,战事起。   在高丽灭亡的那一瞬间,耶律屋质便提议先行调兵防备,同时命人打探中原的动向。   理所当然,震动京师的讨贼檄文出现在了耶律屋质的面前。   眉头紧皱,看着手中的檄文,耶律屋质眼中闪着一丝警惕。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耶律屋质从罗幼度攻取燕七州之后,就深入研究罗幼度。   几次出手,都很有针对性。尤其是利用赵匡义伪造郭荣之子的消息,假传罗幼度与大符后有染,号召四方并力合击中原,更是让罗虞新朝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正因为对于罗幼度的这份了解,耶律屋质相信罗幼度不会坐视他们稳定海东的局势,壮大契丹的实力。   此刻他也相信罗幼度不会因为倭国在契丹犯下了罪行,而冒然出兵高丽。   就算中原水师无敌于天下,能够如昔年唐朝一样,将十万大军运至海东半岛,成功收复高丽土地,面对的也将是契丹与倭国的前后夹击。   “以南朝贼首此前展现出来的远见,又岂会如此不智?”   耶律屋质喃喃自语:“除非……”   他脑中忽然浮现海东半岛与倭国的地图。   他一心为契丹谋,深知西方无力发展,他们降服生女真以后,也到了东扩的尽头。   要继续扩张,以求与中原一战,吞并倭国就是不二的选择。   倭国暗弱,耶律屋质动过吞倭的野心,只是时间不等他们,当下只能选择与倭国联盟。   但对于海东、倭国详细的地形地貌,存于脑海。   “不好!”   耶律屋质也意思到罗幼度要进攻倭国本土,失声道:“他们的目标是另辟战线,避开他们严防死守的西线,从东线发动总攻。”   他霍然而起,大叫:“备马!”,随即快步走到书架,一通翻找,找到了地图,马不停蹄,直往契丹王宫。   “于越大人!来的正好,陛下有请。”   行至半路,正好遇上传令官。   耶律必摄也的都了中原传来的消息,邀请耶律屋质议事。   耶律必摄见耶律屋质来的如此神速,也知他得到了消息,问道:“南朝贼首究竟何意?朕观其言其行,似乎未有出兵北伐的意思,反倒是有为王昭复仇的感觉,存心避开我们。”   耶律屋质知耶律必摄并不精于军略,作揖道:“陛下,此正是南朝贼首最高明的地方,他们不愿强攻我们在中京、卢龙布置的防线,打算通过高丽从东边发起进攻。先除倭国后患,然后利用反攻高丽,目的是断我们东丹粮仓,再与我们决一死战。”   东丹粮仓指的就是渤海粮仓。   契丹灭渤海国之后,改渤海国为东丹国。   耶律必摄神色骇然,低呼道:“此计,何其歹毒。”   因契丹内乱,分为三部。   东契丹威慑影响力大减,漠北草原蒙古已经脱离控制。   漠南草原一部分归属云中契丹,一部分长期遭受焚烧。   东契丹已经失去了大片的草地,现在他们甚至不能称之为游牧民族,而是半游半耕民族。   他们的草场不足繁殖养活整个国家的牛羊,食物所需,一半来源于耕种。   这些年他们大量在中京、上京、辽东开垦土地,以弥补失去草场带来的食物短缺问题。   不过东北环境恶劣,土地荒芜,难以开垦,效果并不明显。   唯独昔年的渤海故地。   当年的渤海国号称“海东盛国”,农业极为达发,甚至将南方的稻米都种植到了东北,号称卢城之稻。   东契丹本就掌控中原的耕作技术,在渤海国大势发展农业,解决了东契丹的粮食问题。   这也是他们攻打高丽的原因之一,高丽离他们的粮仓太近,威胁太大。   耶律必摄一听罗幼度的目标是他们的粮仓,立刻无法淡定。   他知自己在军略上比不上耶律屋质,忙道:“于越,无论如何,东丹不能丢。”   耶律屋质自是明白,说道:“陛下,为今之计,唯有提醒倭国,要他们注意本土安危。倭国一失,高丽肯定守不住。”   此刻他心底已经开始骂娘了,倭国在开城胡来。让中原以这种方式痛骂,必然会激起高丽百姓的愤慨。   两家属于同盟,哪怕耶律休哥如何秋毫不犯,也抹不去身上这黄泥的味道。   对于南朝散布消息的本事,耶律屋质是深有体会的。   民心不在,高丽就是中原的主场。   为今之计,唯有指望倭国能够在他们本土多撑一些时间。   耶律必摄忧心忡忡说道:“倭国能行吗?”   对于倭国的实力,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他们原定计划是他们抵挡南朝的强兵,而倭国对付奇袭的偏师。   现在中原主力进攻倭国,他不觉得倭国能够挡得住。   耶律屋质无言以对。   片刻,耶律屋质方才艰难的道:“进攻吧!或许唯有进攻,才是一条活路。”   耶律必摄心头一颤,压着心底的恐惧,说道:“为何不能与倭国一并在倭国本土与南朝一战?至少中原在倭国本土是他国作战,不得地利人和。而我们南征,等于将优势送于他们。”   耶律屋质一脸无奈:“这就是南朝最高明的地方,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中原檄文一旦在高丽传开,高丽上下定然群情激奋。他们还有太子尚在,可以在高丽轻易拉起一支义军。我军一旦出兵支援倭国本土,一切顺利倒也罢了。万一在我们抵达釜山准备渡海时,中原先一步封锁对马海峡又当如何?”   “我契丹以弓马称雄,海上如何是中原的对手?”   “就算运气好,先一步进入倭国。也意味着后路断绝。中原水师可以轻易在海上封锁我们的联系,高丽的义军也会从中作梗。我们派去的援兵,与孤军无异。”   耶律屋质看着耶律必摄惨白的脸,一字一句道:“全无胜算。”   耶律必摄说道:“那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朝拿下倭国,随即拿下高丽?跟进一步威胁我东丹?”   耶律屋质道:“故而只能主动出击,不想两面受敌,唯有在东线打出优势。或是大胜,夺回我们的燕云十六州,或是小胜,以战促和。为我们彻底拿下高丽,安抚豪强民心,争取时间。只要海东归附,我们的就能将防线布置到海岸,让战线远离东丹粮仓。就算南朝拿下倭国,我们也不算亏。”   耶律必摄知道这一切结果都是建立在胜利之上的。   至于失败的结果,不言自明。   耶律必摄切齿道:“只怕这就算南朝罗天子真正的算计吧!”   不知不觉,他又叫回了南朝罗天子。   耶律屋质苦苦一笑,他们算计了多年,最终还是给牵着鼻子再走。   耶律必摄在这需要抉择的时候,亦表现出了一个君王因有的魄力,说道:“燕云十六州是我大辽的领土,为南朝窃取,朕深以为耻,此番就是夺回的最佳机会。”   耶律屋质作揖附和:“我契丹乃神人天女之后,定会受上苍庇佑。”   他们两人定好方略,但第一件事还是得通知倭国做好准备。   为了引起倭国的重视,耶律必摄派了刘景前往开城通知藤原师辅。   刘景也是汉人,字可大,河间人。唐朝卢龙节度使刘怦之后,正直朴实、好学,现为礼部侍郎、宣政殿学士。   刘景已知情况紧急,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开城,出示文书以后,得以入城。   开城里的景象让刘景此生难忘……   大街上竟然到处可见惨死裸露的高丽女子,还有不少兵卒在搬运尸体。   所有尸体无一例外,全都是赤裸的。   女的大多有淫辱的痕迹,男的单纯要他们的衣服……   刘景是契丹大儒,好做文章,他拜读过李煜的檄文,颇为感慨,甚至还说了一句:“无愧是南朝第一词人,白莲居士。”   但对于檄文的内容却不以为然。   谣言止于智者。   刘景觉得自己就是智者。   李煜一个在中原潇洒快活的词人,怎么可能知道海东开城的事情?   八成是出于政治目的,违心写的文章。   即便如此,刘景都忍不住拜读数遍,颇有流连忘返的感觉。   可这一入开城,眼中所见之景,刘景顿觉自己置身于地狱,腿都有些软了,扶着坐骑,勉强维持站姿,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地狱不过如此吧!   李煜哪里是骂重了,明显是骂轻了。   檄文中的惨状,不及现实中的万一。   刘景自然知道这不是李煜的问题,而是面前的景象超出了人所认知的极限。   不管罗幼度如何将倭国往恶里去想,不管李煜下笔如何生动,想象力如何丰富,却也无法凭借想象来描述真实的惨状。   刘景发现自己已经走不动路了,想要上马,不想丢了国家的颜面,却发现自己的脚无法正常的套进马镫。   他求助似的望向自己的随从。   发现他们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眼中皆是恐惧。   看着契丹的使者如此不堪,周边坐躺在地上休息的倭国兵卒发出了阵阵耻笑。   刘景强忍着不适,爬上了马背,离开了地狱一般的城下。   上了山腰到达贵族居住的地方,情况才有所好转。   刘景勉强恢复了一些,将耶律必摄的文书递给了藤原师辅。   藤原师辅见信内容,眼眸中闪过一丝恐惧。   但身旁的平贞盛却大喜道:“来的正好,此前这个虞国皇帝竟然羞辱天皇,此番正好叫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皇室威严,不容侵犯……”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藤原师辅,明显是话里有话。   小野好古此刻站出来说道:“右大臣,虞朝此来,必从登州出发,某愿意领一军为前部,前往耽罗国抵御来敌。”   警固使橘远保一听瞬间不乐意了,他们得到了开城,财富分到不少,可是契丹带走了高丽的皇室贵族,留下的都是百姓村妇,有姿色的是少之又少,都给下面的人霍霍的,一个小队都分不到一个。   耽罗国盛产美女,怎么能让小野好古将这便宜占去?   橘远保叫道:“右大臣,在下愿意领兵前往耽罗国,为天皇陛下覆灭来敌。”   刘景傻眼了,是在这群恶鬼眼里,南朝是臭鱼烂虾不成? ##第四十八章 登岛 封锁   就在倭国在争抢谁担任先锋的时候,在倭国的九州岛的最南端,已经有一支军队悄然登上了鹿儿岛。   不过鹿儿岛的名号是十七世纪荷兰殖民者为获得肉食,从印度尼西亚引进了爪哇鹿在该岛进行养殖,这才有了鹿儿岛之名,现在倭国叫此地为大隅国府。   罗幼度向来不托大。   他知契丹朝中有不少能人,只要自己出牌就一定能够看出自己的意图。   在公布讨贼檄文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安排林仁肇、陈德诚行动了。   登陆大隅国府的将领正是之前攻占琉球群岛的南海水师副都督陈德诚。   此刻在他身旁站着一位中年书生,陈德诚恭敬的听教。   中年书生叫崔仁冀是一位吴越学士,正是他指引陈德诚所部安全登岸的。   崔仁冀说道:“这里就是倭国九州岛,有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日向、萨摩、大隅,共九国,我们所在的地方叫做大隅国府,是倭国九州岛的最南端,都督直接率兵看着河岸北上,就可攻入其县衙。”   陈德诚听得非常认真,将崔仁冀的话,一字一句的记在脑子里。   进攻倭国,最大的难处在于对倭国的不了解。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要展开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战极为不易。   倭国悬于海外,又因藤原氏把持,闭关锁国百年。   外界对于倭国内部的情况了解有限。   罗幼度最多根据记忆中的世界地图画个大概,也不知详情,再说天晓得千年前的倭国与后世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国家是不是一样的。   这时吴越钱弘俶又立了一大功。   藤原氏的闭关锁国并非严格意义上的闭关锁国,他们只是不让倭国接触外界,避免自己编织的强国谎言戳破,并不拒绝外人到访,只是不许这些外人与别人接触而已。   不过藤原氏闭关的百年,正处于唐末藩镇以及五代十国的大动乱,航海技术倒退,也没有什么人前往倭国。   除了吴越……   中原打的你死我活,吴越偏居一方,想着却是装逼。   打着中原的旗号,一副中原之主的模样四处招摇撞骗,让人尊他的宗主国。   别说,还真有信得,已经覆灭的百济就将吴越当做宗主国来朝见。   吴越也想忽悠倭国,但藤原氏哪里肯答应,只是出于礼尚往来,象征性的派遣使者回礼。   因这层关系,吴越是这个时代唯一一个与倭国有一定外交往来的国家。   崔仁冀便是多次出使倭国的使者,为数不多对倭国地形有一定了解的。   吴越也因此存有前往倭国与百济的海图。   陈德诚确定了方位,低呼道:“兄弟们,跟我冲!”   陈德诚攻打琉球群岛的时候,还没发力对方就溃败了,征服了一个国家,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这一次他是卯足了劲要表现自己。   一人当先冲在最前头!!!   然后,没有然后。   他们压根就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整个大隅国府一触即溃。   琉球群岛至少还反抗了一阵,大隅国府是反抗都不反抗,落荒而逃。   原来大隅国府对于倭国来说是天高皇帝远的蛮荒之地,这里最早是隼人族的居住地。   隼人族尚武善战以渔猎为生,并不服倭国管制。   双方发生了多次冲突,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   隼人族为征隼人持节大将军大伴旅人镇压,从而归附倭国王权。   本来双方是相安无事的,可倭国在藤原氏的统治下,以藤原氏为首的官僚贵族醉生梦死,他们自以为倭国是人间天堂,开始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建造富丽堂皇的宫殿、神社和当作别墅用的佛寺。   他们穿上了华美的衣服,沉迷于文学、音乐,还为此衍生了一套叫做“遥任”的制度。   所谓遥任就是地方第一把手不去所在的“国”任职,而是派代宫赴任。   代宫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给在京城享乐的第一把手捞钱,提供他们在京城享乐的资本。   这如何捞钱,那就千篇一律了,不外乎搜刮民脂民膏。   大隅国的土著隼人族本就困苦,不服管教,而今受到压迫,早已忍耐不住,爆发就差一根导火索。   故而陈德诚这一击,让大隅国的代宫以为是隼人族造反。   隼人族向来骁勇,每每造反起冲突,都杀官员以立威,也导致了代宫吓得直接弃府衙逃窜。   陈德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九州岛中的一国。   顺利的让陈德诚有些不敢相信,这仗打的也太轻松了吧。   铁龙谢文节是陈德诚的副手,这位穿着铁甲能够泅渡长江的水中铁龙在柴克宏的举荐下,成为了南海水师的头号猛将。   他跟着陈德诚摧枯拉朽的攻占大隅国,看着手中亮晃晃的刀锋,说道:“都督,会不会有诈?”   这大老粗都觉得赢的太轻巧了。   陈德诚一直留意战场的局势,看不出半点有计的样子,憋出一句话来:“也许,他们就是这么弱?”   略一思索,陈德诚道:“抓一个官来问问就知道了。”   正当陈德诚审问投降倭人的时候,兵士传来一则消息。   “都督,外边有两位隼人求见……”   陈德诚望向崔仁冀。   崔仁冀忙说道:“隼人族就是熊袭,叫法不同。他们世居大隅国,与倭国贵族关系并不融洽。据我所知,他们的人经常偷偷的在种子岛跟我们的人交易。”   倭国闭关,自然不存在国家贸易一事。   不过有需求就有人冒险,在九州岛附近有一种子岛,属于三不管的地方,是公认走私贸易的场所。   吴越国当年甚至有商人常驻种子岛为倭国公卿提供绫罗绸缎之类的奢侈品换取倭国的宝刀、金银等物。   陈德诚说道:“请他们进来。”   在兵卒的带领下,两人来到近处。   一个中年男子斯斯文文的,眼中满是激动。一个是一脸刚毅倔强的青年。   两人一到近处就跪伏在了地上。   中年男子用着蹩脚的汉话说道:“小人见过天使……”   陈德诚讶然道:“你叫什么名字?竟会汉话?”   中年男子激动的道:“回天使,小人叫樱岛信义,会一点天使话,是在种子岛跟天朝商人学来的。”   陈德诚见中年男子神态有些异样,问道:“你此来为何?”   樱岛信义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颤声道:“小人斗胆问一句,天使率兵来此是否为了覆灭倭国?”   陈德诚眉头微皱,说道:“此话何意?”   樱岛信义一连磕了六个头,额上都磕出了血迹,说道:“小人得不到答案,不敢说。”   陈德诚看着面前樱岛信义渴望的眼神说道:“倭国兴不义之兵侵略高丽,且在开城犯下累累罪行。陛下天威震怒,此番征伐,定要倭国君臣付出惨痛代价。”   他留了一手,并未将话说全。   樱岛信义却听不出来,惊喜的对着那个青年一阵嘀咕,然后对陈德诚道:“天使,这位是熊武一郎,我隼人族首领。我隼人族愿意成为天使的先锋,为天朝效力。”   他说着又磕了下去。   那个叫熊武一郎的隼人族首领,也跟着一起磕头。   陈德诚瞄了崔仁冀一眼。   崔仁冀微微点头,他多次出使倭国,学过一些倭国语,说不出来,但能够听得懂大概。   刚刚樱岛信义对熊武一郎说的倭国话,大致就是天使为他们报仇的意思。   原来倭国对于隼人族血腥镇压,令得他们一族损失惨重,只能被迫归顺。   九州大宰对于隼人族很是忌惮,一直刻意压制,加上倭国混乱的制度,代宫不断的压榨,导致隼人族对于倭国是恨之入骨。   只是实力不许,不得不苟延残喘。   同时隼人族对于中原天朝有着极大的好感。   一方面倭国文化根源来至于中原,一方面在他们族部最困难的时候,是种子岛吴越的走私商人帮了他们大忙。   他们面对剥削,靠着走私维持生计。而走私的对象,就是种子岛的吴越商人,为了方便交流,樱岛信义特地学了汉话。   他的名字也是吴越商人取的,以樱岛为姓,商人信义为名。   此番倭国北征高丽,北九州是后勤中心。   九州大宰藤原康信大肆强征劳役兵丁,隼人族也在其中。   熊武一郎的父亲熊武盛不愿,挨了三十军棍,一命呜呼。   隼人族本打算忍气吞声,却意外发现中原大军攻入大隅国,动了借助中原天兵之手,为隼人族复仇的意思。   不过樱岛信义担心中原只是一个过客,并没有夺取土地的意思。担心隼人族帮了中原,而中原拍拍屁股走了,留下隼人族独自面对倭国的怒火。   这才有了樱岛信义反常的举动。   陈德诚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樱岛信义不屑一顾的道:“九州岛远离京城,这里的兵都是地痞打手,莫说是天朝的天兵天将,就算是我们隼人族的英雄,也能一个打三个。倭国真正厉害的是靠近京城附近的兵,他们的武器特别锋利,很是厉害。”   樱岛信义这话是一点不虚,历史上的刀伊入寇,两千多女真人在九州岛耀武耀威,打的九州大宰一点脾气都没有。   从容而来,从容而退。   陈德诚这才明白,他遇到的敌人是真的拉胯。   在樱岛信义、熊武一郎的领路下,陈德诚兵分两路,摧枯拉朽的在三日之内连取大隅国、萨摩国、日向国以及肥后国,将倭国九州岛的南部一举攻破。   九州岛筑前国大宰府。   九州大宰藤原康信骂骂咧咧的,处理着堆成山的事物,怀念自己原来的悠闲日子。   作为倭国的西都,大宰府曾几何时那也是辉煌过得。   昔年唐王朝盛极一时。   崇拜强者的倭国由大宝遣唐使栗田真人带回了大量的唐朝先进信息,藉此推动了倭国的改革。   栗田真人向往长安的繁华,将自己在长安见到的景象绘制下来,建造了倭国的国都平城京以及大宰府。   这大宰府被倭国人称之为接待外国使节之都,效仿唐朝在博多海岸建造鸿胪馆,出门就是朱雀大道,极尽奢华。   但是随着藤原氏掌权,闭关锁国之后,这个接待外国使节之都等同荒废。   藤原康信这个九州大宰的存在并非是为了接待各国使者,而是防备他国使者。   除了最早的吴越,也没人造访这偏远小国了。   藤原康信掌控者若小长安一般的大宰府,职位清闲,何等惬意。   直到战事起,九州岛成为后勤重地。   藤原康信的好日子也到了头,成天负责粮食军备物资的调度。   “大宰!”家臣三津首最广入内拜见。   藤原康信头也不抬,说道:“粮食送出去了?”   三津首最广说道:“已经如约派船送出去了,只是上一批的船并没有回来,却不知为何?”   藤原康信皱眉道:“昨天就应该到了吧……”   三津首最广躬身道:“是的,现在也没有消息。如果他们再不回来,会耽误武器的运送。”   藤原康信道:“会不会遇到风浪耽搁了?”   三津首最广摇头道:“最近天气很好,也不是多风的时节,不至于如此。”   藤原康信一拳敲在案几上,说道:“听说橘远保出兵攻打耽罗国,可能将船只征调过去了。混蛋东西,也不知会一声。”   三津首最广皱眉道:“倒是有这可能,只是属下派人去对马岛查问情况,也没有消息。属下有些担忧……”   藤原康信笑道:“担忧什么?还怕对马岛惨案再次出现?不可能,之前对马岛就百来人,给女真畜生带着机会了。现在对马岛上有一千兵,五千劳役,谁有本事将他们无声无息的灭了?真以为我大和隼人是泥捏的?”   藤原康信口中的隼人,源至于隼人部。   隼人部过于骁勇,倭国设立隼人司管理隼人族,渐渐地隼人成了好斗善战、悍勇野蛮的意思。   就如勇士、巴图鲁一样,隼人也是强大的一种代名词。   三津首最广也觉得有道理,当即也不再过问。   可一连两日,他们派去对马岛的人都有来无回。   藤原康信、三津首最广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还没有等他们去了解出什么事情,南九州的情况也传到了藤原康信的耳中。   晴天霹雳! ##第四十九章 四面楚歌   对马岛。   林仁肇听着顾闳中略带激动地描述着自己的见解。   “都督,您看,这对马岛连接倭国与高丽,这岛是最佳的中转之地。倭国、高丽是世仇,空有宝地而不知用。如果他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两国之间,通过这对马岛进行贸易,将会给双方带来巨大利益。”   “此外,这对马岛所在的位子……倭国地域狭长,我们在对马岛驻扎一支水军,可以随时进攻倭国的任何地方。”   顾闳中说得眉飞色舞,他是一名画家,而且还是一名过目不忘的顶级画家。   历史上李煜即位以后,因南唐江河日下,对于南投的北方官员深怀戒心,担心他们通敌。   韩熙载作为名望最高的北人,深受猜忌。   韩熙载在家中举办宴会,李煜偷偷派遣顾闳中参加,让他将宴会景象记录下来,看韩熙载是真的举办宴会,还是借宴会之名,行不法之举,干不法之事。   顾闳中凭借着他那敏捷的洞察力和惊人的记忆力,把韩熙载在家中的夜宴全过程默记在心,随即绘出了华夏十大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   他以超凡的画技,画出了琵琶演奏、观舞、宴间休息、清吹、欢送宾客五段场景,每一个人物的神态都描绘得淋漓尽致。   顾闳中这辈子流传下来的真迹不多,但就这一幅《韩熙载夜宴图》,足以证明他在画坛的地位。   不过历史已改,因罗幼度引发的效应,李煜非但没有担任南唐国君,连太子都没赶上。   若不是李景的偏宠,甚至可能给当作虞奸处理。   顾闳中也失去了成名的机会。   《韩熙载夜宴图》不会再有了。   罗幼度并没有荒废顾闳中的天赋,他并没有如南唐一样,将顾闳中圈起来,专门研究绘画,而是给了他另外一项工作,测量土地、绘制地图,尤其是以绘制海图为主。   顾闳中对于罗幼度的任命感激涕零。   他确实擅于绘画,但他不想只会绘画。他的偶像是阎立德、阎立本两兄弟,除了绘画,他们一个官拜工部尚书,另一个更是官居宰相。   顾闳中也想建功立业,而不是作一宫廷画师。   此次出征,顾闳中的任务就是要绘制一副关于高丽、倭国、琉球群岛周边的详细海图,以便于朝廷的水师能够更好地掌控高丽与倭国。   林仁肇此次率兵奇袭对马岛就因为海图不准确,差点就杀向了高丽釜山。   好在同行的荀质察觉了不对劲,即时劝住了林仁肇。   荀质是高丽人,广评侍郎,罗幼度登基的时候,王昭派来祝贺的使者。随即留在了中原,现在中原任职,此番出征随军而行。   荀质曾担任过釜山官吏,一眼就看出了方向不对,即时制止了林仁肇。   在荀质的帮助下,他们成功寻得了对马岛的方位,然后大军封岛,攻岛一气呵成。   遇到一些抵抗,但面对轰天雷的轰炸,东海水师很快就进入了扫荡状态。   倭国现在的核心力量都掌握在中央藤原氏以及少数几个地方皇室国守手上,其他的地方武士集团还在崛起的途中,缺装备少粮。面对久经战场训练有素的东海水师,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顾闳中为了绘制地图,亲自围着对马岛转了一圈。   除了本职工作地图以外,顾闳中脑中还生出许多想法。   高丽、倭国隔海相望,对马岛可以建造一个市场,相互通商。   还可以建造军事基地,分别威慑高丽、倭国,甚至于详细选址都在他脑袋里了。   顾闳中找了一个机会向林仁肇提出了建议。   林仁肇认真听着,见顾闳中手舞足蹈,慷慨陈词,笑道:“林某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顾郎中说得如此肯定,想来差不了。正好,手中的六千俘虏关着浪费,还有生事的风险。就让他们干吧,别心疼他们,往死里用。吃个三分饱,耗光所有力气,就算想反抗,也没那力气。”   顾闳中兴奋道:“遵命,定不让都督失望。”   便在这时,帐外传来郑彦华求见的消息。   林仁肇让他入内说话。   郑彦华乐呵呵地说道:“高丽方向也发现了不对劲,他们这一次派遣了一百来人过来。”   林仁肇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说道:“没有逃漏的吧!”   郑彦华道:“怎么可能,就他们那小舰,要速度没速度,要战力没战力,这都让他们跑了,哪还有脸面来见都督?”   倭国其实是掌握一定的航海技术的,他们的战舰主要是黄龙、海鹘以及遣唐使船。   但这些都是两百年前的老货了。   其中遣唐使船属于运兵船,倭国最大的海船。   黄龙、海鹘则是从唐朝学来的改良版的河舰,都属于过时产物。   只是倭国闭关锁国百来年,朝廷腐朽,船舰技术自然无提升,也无须保养新建。   百余年前的船舰,早就无法使用。   现在他们往来倭国、高丽的船舰是最廉价的平底狭长船,一艘只能容纳二十人。   而中原罗幼度对于水师极为重视,还在后周为臣时,就极力促成与吴越的水上贸易,吸取他们先进的造船技术,组建可以横行渤海的水师。   一统江南之后,更是总结了中原、南唐、吴越、漳泉的造船工艺,以及西方海船的技术,研发新型海舰。   这些年海商所得的财税大多都用于水师的改良修建之上。   双方在船舰上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面对中原的快帆海鹘,倭国的平底狭长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林仁肇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先将他们分开拷打,让他们说说高丽的情况。然后通通丢给顾郎中,都是劳力,关着确实可惜。陛下说了,叫什么石见的地方有大银矿,留着他们的性命,到时候全当矿工。”   “诺!”郑彦华抱拳领命。   林仁肇目送郑彦华、顾闳中离去,看着最新绘制的地图,手指在对马岛从左到右画了一条长线。   这条长线就是他们封锁的海域。   倭国海岸线狭长,想要完全封锁是不可能的。   但只要给陈德诚争取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拿下九州岛。   九州岛汇聚倭国大半物资,将这批物资夺了,对于倭国的士气将会是重大的打击。   高丽方向的倭国兵士失去了后勤补给,唯有南下撤军一途。   高丽届时唾手可得。   林仁肇在脑海中推演进程,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   郑彦华审讯归来:“都督,有一个新的消息。根据倭国的一个小将官说他们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队正在进攻耽罗国。”   林仁肇看着地图上济州岛的方位,略一思索道:“将卢绛叫来。”   不多时,一位年过七十须发花白的小将大步入内。   “都督!”卢绛声音洪亮,底气充足,一点也不像七旬老者。   说道这个卢绛,历史上也是一号人物。   大器晚成的代表之一。   卢绛字晋卿,江南宜春人,是江西历史上第一个状元卢肇之曾孙。出身书香门第的他,自少就爱好兵家,以博奕角抵为事,读书只明大旨,不去深究其意。   这种人别说是文风鼎盛的江南,即便是中原,也考不上。故而年到七十,一事无成。   直到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江南形势严峻。   卢绛觉得自己七十好几正当年少,英雄正是用武之地,便向南唐朝廷上书论事以求进身,得到了重臣枢密使陈乔的赏识,授沿江巡检。   卢绛才华得到了发挥,亲自招募一支水军,加以训练,驻守第一线秦淮水栅。   大宋南侵,卢绛面对十倍于己的宋军,屡战屡胜,无一败绩,打得宋军都出了心理阴影,听到卢绛的名字都胆怯害怕,不敢进攻。   最终还是那一句话,南唐不亡,没有天理。   自林仁肇为李煜冤杀以后,卢绛是唯一一个能够与宋军叫板一战的人物。   因他老打胜仗,南唐朝廷很利索地将他调往后方担任节度使,以至于南唐前线溃败。   最终李煜投降,而卢绛却不愿降宋,率部攻下歙州,试图据守闽中,兴复南唐。   面对卢绛所居的歙州,宋朝上下打了一年余,愣是拿卢绛没有办法,损兵折将。   赵匡胤见不能攻克卢绛,便施以软计劝降。最终因粮草断绝,卢绛为了百姓手下兵士投降。   但当时年岁已达八十四的卢绛,并不愿意跪赵匡胤。   赵匡胤内惧卢绛的忠诚,外畏卢绛以一地憾大宋天下的威势,直接下令将卢绛推出午门斩首,同时下令诛卢绛九族。   卢家后人闻讯改卢姓为钟姓,即便现在在分宜还有“一夜之中,毁掉一座炉,造出一口钟”的名言。   现在卢绛还没有来得及投奔南唐,南唐已经覆灭。   见大虞朝廷有汉唐风气,卢绛觉得自己年才七旬,正当少年,不能就此埋没,遂然向大虞朝廷上书论事。   罗幼度见卢绛字字珠玑,句句在理,且对于水战有很深见地。正好东海水师缺人,便将卢绛调给了林仁肇。   林仁肇一见罗幼度调来一个老头,满脑子莫名其妙,还以为他是关系户。   直到深入接触,林仁肇才发现卢绛才略纵横,实乃一等一的好人物。在与罗幼度的书信中,对于卢绛连连夸赞,言语中透露对他年纪的可惜。   罗幼度方才知道给他上书论事的卢绛,那充满少年意气的文章是一个七旬老者写的。   林仁肇招呼卢绛上前,指着地图上的耽罗国说道:“这里有倭国的三千人,他们正在攻打耽罗国,有没有把握将他们全歼了?”   卢绛看着地图,眼睛微微眯起,说道:“需不需要将此处也封锁起来?”   显然这位七旬老将也看明白了他们现在的目的。   林仁肇说道:“尽力而为,你手上的兵不多。”   卢绛高声道:“小将明白!”   林仁肇嘴角抽了抽,真小将无疑。   ……   尚州牧东莱县!   这东莱县可不是山东烟台,就是后世的釜山,高丽文化的根源来至于中国,所以他们很多地名都喜欢跟着中原叫。   这里的东莱县亦是如此。   源满仲站在釜山高处,远远地眺望对马岛,眼眸中闪过一丝焦虑,心底的不安越盛。   这位历史上倭国赫赫有名的源家创始人,远不是表面上看的那般鲁莽。   他如愣头青一样的顶撞平贞盛,目的实是为了讨得藤原氏的欢心。   尽管藤原氏烂到了骨子里,可倭国的天下终究掌控在藤原氏的手上,抱着藤原氏的大腿,对于清和源氏最有利处。   是故不管对错,源满仲坚决地站在藤原氏那边。看似无脑,其实是最明智之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最基本的道理是军学入门第一课。   粮食断送的第一天,远在开城的藤原师辅就重视起来,派人前往对马岛催促。   但最终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   釜山离对马岛距离并不远,一百一十多里而已,快舰一日便可抵达。   现在是少风时节,就算运气不好遇到浪涌,亦不至于全军覆没。   藤原师辅心生不祥预感,派遣源满仲亲自来釜山,让他探查对马岛到底发生了何事。   源满仲初来釜山,当即就安排了一支由百人兵士组成的队伍前往对马岛。   源满仲做足了准备,他将百人队伍分做三批,相互间隔一里,靠近对马岛,并且叮嘱他们遇到危险立刻撤退。   源满仲已经意识到对马岛出问题了,此次只是想看一看对方战舰如何。   水战交锋,船舰第一。   结果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源满仲闭上了双眼,这没有消息是最坏的消息。   这说明了即便自己如此安排,对方的船舰依旧有本事将他们追上,一网打尽。   “报!”   源满仲正想着对策,一名兵士连滚带爬的跑到了近处,说道:“源满仲大人,安东府的増田海斗大人给暴民杀了,有两千多人高喊着中原天子的讨贼令占据了安东府。”   源满仲脊背猛然冒出一股虚汗,这起义军一旦发生,将会呈现绵绵不绝的状态。   他们现在粮草断绝,不知退路在哪,内部又义军四起……   这怎么打? ##第五十章 料事如神   济州岛耽罗国海岸。   “八嘎!”   橘远保叫骂了一声,原以为是一个好差事,美差肥差。   耽罗国就是高丽的一个附属国,并没有自己的军队,也就百来号国王护卫军以及数以百计的治安兵。   他的三千兵马往海岸一列队,保管对方国王跪地乞降。   谁料他大军来到耽罗国附近的时候,就遇到了抵抗。   耽罗国的渔民将自己的船弄沉,堵在海岸线附近,以抵挡他们的船只进入,还用弓箭、简易的抛石车,轰砸、射杀他们清理沉船的农兵,大大耽搁了进攻的时间节奏。   橘远保振臂高呼:“拿下耽罗国以后,所有人劫掠十日。要这群废物知道,抵挡我大和天兵的下场……”   倭国狭长地贫,物资经济落后,是无法供养大量军队的,他们的兵以百姓农兵为主,即便是打仗也得不到很多的赏赐。   劫掠淫辱是他们激励士气常用的法子,也是屡试不爽的办法。   果然他这一声令下,在前线清理沉船的农兵,手脚麻利了许多。   河岸上耽罗国国王付琨看着三千雄师,手足冰凉。   耽罗国世居济州岛,是此地多年土著,由高乙那部统治,因国力弱小,在三国时代就先后臣服于新罗,百济,并和唐朝、高句丽、百济、新罗先后建立并维持了外交关系。   但因孤悬海外,无任何价值,大多都放任自由,一直以来皆是独立自主的小国。   耽罗国历代国主也很识趣,谁强大了就磕头臣服,也不发展军事,很受周边爱面子的国家欢迎。   毕竟他们不比中原,当习惯了老大。   于他们而言,能够得到小国的认可,对于爱做宗主国美梦的国家是一种极为荣耀的事情。   直到今日,付琨才明白,耽罗国能够太平,只是对方不愿打你而已。   付琨抽出腰间耽罗国王世代相传的唐横刀,高声道:“倭国畜生以兽行世,今日若让他们上岛,开城是惨状就是我们耽罗的前车之鉴。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妻儿父母不为禽兽侵害,绝不能让他们上岛。”   倭国在开城的所作所为早已传到了济州岛,罗幼度的《讨贼檄文》也在岛上盛传。   面对倭国的兽行,一直不设军队的耽罗国是上下一心。   他们没有衣甲就多穿衣服,将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没有武器,就用削尖的竹子,镰刀锄头,护卫在海岸之上。   简单的投石车,威力不足以破甲的猎弓……   耽罗国的百姓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同一时间,在橘远保部十里之外,卢绛正用着千里镜看着远处的情况。   大海之上一望无际,少有遮挡隐藏之处。   这谁看得远自然是谁占便宜。   玻璃的制作工艺在隋唐已经成熟,达到了一定的水平,玻璃碗、玻璃茶杯、玻璃瓶早已成为上流社会的奢侈品。   罗幼度提出了千里镜的假设,让下面人研究。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最简陋的单筒千里镜就制作了出来。   从最开始的数百步,一点点的精进,直至现在能够看见数里之外的景物。   “这倭国的战斗力可真够差的,怎么还没有攻上济州岛?”   卢绛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济州岛是未来的叫法,但罗幼度图顺口方便,在地图上给此地标为济州岛。   卢绛自然是以罗幼度标注的方法为准。   卢绛一边用千里镜瞧着,不住地吐槽点评,可将身旁的农皓诱的急的搔耳抓腮。   “都头,给我看一眼呗?听说这玩意特别神奇,能够将眼睛伸到千里之外。听兄弟说了,倭国的牲口们想通过各种法子靠近对马岛,或者绕过对马岛,都给千里镜逮住。特别厉害,让小侄也开开眼界?”   农皓的身份也是都头,两人平级,但卢绛年纪实在太大,农皓爷爷都比不上,不自觉的矮了一辈。   卢绛说道:“叫我哥,就给你看?你我平级,都将我叫老了。”   农皓看着须发皆白的卢绛,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哥。”   卢绛心满意足地将千里镜递给农皓,说道:“小心点,这玩意金贵着,是都督借我用的。”   农皓小心翼翼地接过千里镜,稀罕的正过来反过去地瞧了瞧,乐不可支地叫道:“嘿,真好玩!”   把玩了会儿,他才想起正事,远远地瞄着战场,看着远处的倭国军队渐渐靠近了海岸,说道:“都头,他们的心思都用在海岸之上,我们不如直接冲过去,与岸上的耽罗兵士打个配合,保管轻易将他们击破。”   卢绛接过农皓手中的千里镜,摇头道:“不妥,此刻进攻能胜,却不能大胜,更无法保证,将他们全部留下。耽罗国是不会配合我们的前后夹击的,他们只会看着我们与倭国对决。”   农皓讶然道:“不会吧,我们可是救了他们。倭国什么德行?让他们杀到岸上,耽罗国就是第二个开城。”   卢绛拿着千里镜继续看着战场,说道:“耽罗国国中无兵,能够抵挡倭国,全凭护卫家园的勇气。他们敢跟上岸的倭国拼命,却不敢出击与倭国一战。等倭国全部登岸,我们在抄他们后路,将他们的船一并夺来。便可将这波敌人困死在济州岛上。”   农皓说道:“如此,我们恐成进攻的一方。我若是贼人,发现后路有敌。将立刻转攻为守,布下防线,抵御我军。我军兵力尚少于贼人,他们距海岸而守,如何是好?”   五代十国期间,兵卒将官无月不战。   大部分将官的能力是凭借一场场战役磨炼出来的。   随着天下承平,仗将会越打越少,给人磨炼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   面对这种情况,罗幼度一方面筹备军校,一方面是在军中鼓励学习,研究兵法战术,以提升将官的军事素养来维持战斗力。   农皓受到不少熏陶,也开始思考战术打法了。   卢绛笑道:“若对手是贤弟,自然不能这么打。这用兵打仗,得了解敌我双方情况,应是用计。”   农皓忙作揖道:“还请都督指教!”   农皓入伍五年,而卢绛入伍不足一年,但卢绛不服其老,将自己视为青年的豁达态度,还有言语间透露的能力,早已让农皓这个老兵心服。   卢绛淡然道:“倭国之兵,分两种,一农兵,战斗力低下。二武家私兵装备精良,战斗力很强。而耽罗国并不设军队,他们的兵是少许护卫军,据我所知,此国两三百年都未逢战事,哪里会打仗?他们所持不过是一腔气勇。此气勇能够吓住倭国农兵,对上倭国私兵,绝无胜算。”   “战局走向,必然是农兵清空了道路,而私兵打破局面,取得优势。”   “倭国有劫掠之习俗,贤弟觉得是前方冲锋的私兵会停下来防守,还是后方的农兵会老老实实地留在船上?”   农皓大悟,作揖道:“明白了,都头之前与荀郎中与倭国降将说话,就是了解他们的情况?”   “然也!”   卢绛从容一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言用在任何时候,都不过时。对了,等会冲杀上岸的时候,莫要穿着铠甲,直接以布衣登岸。某以精锐藏于后方,真要有意外,随时能够支援。”   战局的整体发展与卢绛分析是竟分毫不差。   耽罗国上下护卫百姓,无一人有战斗经验,但面对侵略自己家园的贼寇,即便再不会打仗,也能凭借一身血性与贼人搏杀。   倭国农兵或许有一定的战斗经验,可比战斗意志勇气,远不如耽罗国百姓。   连续两拨都给耽罗国击退了……   橘远保看着在海岸上高呼的耽罗国百姓,眼中怒火肆意。   这次进攻是他从小野好古手中抢来的,若不来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最后必然被他嘲笑。   橘远保叫道:“野村,你带三百人上去,登岸失败,就别回来了。”   野村信泰“嘿呀”一声,领着橘远家的私兵奔赴前线。   装备精良的武家私兵一加入战斗,局面立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满腔血气固然有用,可实力的真正差距并不是靠着气勇就能弥补的。   尤其是耽罗国的百姓并未真正见识过战场的残酷。   当他们亲眼看见,面对倭国兵左右冲杀,亲朋好友一个个倒地的时候,勇气渐渐为恐惧支配。   折损率还不到一成,耽罗国岸上的防线已然支持不住。   橘远保见胜券在握,命人用小舟将自己与战马送到了海岸,亲自带队冲锋。   橘远保骑着马,披着铁甲,手里拿着倭国名匠打造的倭刀冲入了人群之中。   耽罗国武器无法对橘远保造成伤害,橘远保的倭刀砍无甲之人最是厉害,残肢断臂以及人头飞舞。   原本有心冲锋的耽罗国国王付琨见此一幕,当场呕了出来,哪里还有半点冲锋的勇气,边吐边逃。   橘远保威风八面的呼喝着,领着一众武家私兵对着付琨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在后方的农兵这一刻好似打了鸡血一样,原本畏手畏脚的他们,在这一瞬间,满血复活,胆小的摸尸体,胆大的直接追着溃逃的耽罗国百姓,胆再肥一点的,直接随着武家私兵后边,大有跟着他们入城的意思。   就在他们一心求财的时候,卢绛、农皓率领的两千人悄然靠近。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夺了倭国的船舰,然后登上了济州岛。   在海岸捡尸的农兵不是没有发现登岸的东海水师,只是一定级别的将官都跟着橘远保发财去了。   留在岸边的都是最低级的存在,见到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军队从背后杀来,吓得撒丫子就跑,哪里有半点抵抗的勇气?   卢绛乘着小舟靠近海岸,没等小舟停稳,他就一个箭步跳上了海滩。   农皓还以为卢绛要与他抢攻,忙道:“都头,这杀敌的功劳,让给我了吧!”   卢绛却笑着说:“急什么,我们就在这里列队,等着对方来攻便是了。耽罗国还不至于因这一战灭国,贼将不可能放任后路断绝的。”   他想了片刻,又下了命令,让人去拣些干湿柴火放烟。   农皓此刻对于卢绛的判断已经心服口服。   当即两人不急着进兵,而是打扫着战场,悠然自得地就地取材,做了简单的防御工事。   战局再次如卢绛想的一样。   橘远保并没有追上付琨,看着付琨与他百余护卫远去的身影,骂了一句:“鼠辈,逃的真快。”   济州岛地方不大,物资却少见的丰富,岛上有好几块草场,适合养牛马。   济州岛的牛马也一直是高丽的稀罕物。   付琨与他的护卫皆骑乘马匹,橘远保只有他一人有马,自然不敢深追,只能将一切怒火,发泄于溃逃的耽罗国百姓身上。   直到他听得一股不知姓名的军队夺了他们的船只,断了他们的后路。   橘远保神色大变,看着海岸方向滚滚浓烟高呼道:“哪里来的军队?”   他出发的时候,对马岛的情况还未传到他的手上,一瞬间并未反应过来。   野村信泰道:“会不会是中计了?”   橘远保眉头紧锁道:“我们的粮食都在船上,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夺回船只。不然我们都得饿死……”   橘远保心中突然一动,问向前来通报的兵士,“对方有多少人,穿着什么甲?”   一脸惊恐的农兵说道:“没有着甲,看不出多少人……”   橘远保闻言登时放心,昂首大笑,看着自己身旁的精锐兵士,看着他们穿着精良的皮甲、竹甲,有的甚至还有镶嵌铁片的札甲,抹去宝刀上的血迹,笑道:“只要将他们杀退,一切还是我们的。纵然他们使诈又如何?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泥老虎。”   他大刀指向海岸方向,说道:“跟着我,碾碎他们!”   橘远保也是凶暴之徒,一听对方两铠甲都没有,也不休整休息,直接冲向了海岸。   夕阳西下,橘远保原路返回,杀向了济州岛的海岸。   橘远保骑在马上站在高,看得远……   在他面前的是两千枕戈待旦的精锐兵士……   那夕阳映照在铠甲上反射的光芒是如此刺眼。 ##第五十一章 牛刀小试……神臂弓   看着面前严阵以待衣甲整齐的兵士,橘远保与家臣野村信泰不禁面面相觑。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焉能不知自己面对的是那支部队?   相比兵器,铠甲才是战场上重中之重的装备。   水师的铠甲更是要求苛刻,步卒骑兵可以叠厚甲提高战场的存活率。   水师兵卒却不然,这水上作战,你要是穿一身铁甲,一个不慎跌落水中,那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林仁肇、谢文节那样天赋。   故而水师铠甲必然是轻巧的皮甲,为了弥补皮甲防御力差的不足,皮甲上得刷上多层大漆。   古代大漆价格可不便宜,一套水师兵士的大漆皮甲,造价并不亚于步卒铁甲。   尽管藤原氏还在编制大和民族第一的谎言,但是他们这些杀到高丽的人,多多少少都了解了一些情况,只是碍于藤原氏的面子,不予戳破。   除了高丽人口中不亚于唐朝的虞朝,哪个国家有资本如此奢侈的给所有兵士都配备大漆铠甲?   橘远保眼中透着一股惊惧,骇然道:“虞国怎来的如此迅速?”   早知这样,就不抢此功了。   野村信泰手搭凉棚,沉声道:“对方兵士似乎不多?”   橘远保默默颔首道:“多半是前锋部队,过来探路的。他们缴了我们的船,显然是不想我们跑出去,泄露他们的踪迹。”   野村信泰骇然道:“这么说,他们的大部队还在后边?那可如何是好?”   “不论怎样,先灭了他们再说……”橘远保从牙缝里迸出结论,:“我们没有粮食,前有虞人,后有耽罗国。虞国大军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只有灭了他们,才有活路。”   橘远保脑子里没有投降一说,他眼神中的恐惧愤怒和绝望,变得如狼般凶狠,透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野村信泰亦道:“属下愿为大人效死。”   橘远保下了战马,倭国马矮小,只他一人冲阵与送死无异,不如步战,高举着倭刀,呼喝道:“天照大神的子孙们,在天皇的庇佑下,从这些废物的身体上踏过去!”   没有任何迟疑,橘远保领着自己的武家私兵,带着农兵吼叫着冲向了东海水师乘风营。   倭国武家私兵极为勇悍,叫吼着如一群饿狼,气势十足。   橘远保冲在头阵,看着对面如墙推进的兵士心头隐隐感到有些怪异:敌人的阵容,分得太开。   前部如墙而进,后方却停步不前,前后部分开一道口子。   橘远保对于兵事也有一定了解,瞬间明白对方的用意,高呼道:“举盾,不得后退。”   他从身旁的兵士手中接过一面木盾,眼中却闪过一丝喜意。   对方前队后队之间分得太开,只要自己一口气撕裂对方的前队,后边的弓弩手自然不堪一击。   心念于此,奇特诡异的锐响传入他的耳膜,黑压压的箭矢破空而来。   橘远保险些没笑出声来,他天生目力奇佳,也擅弓箭,手中有一支弓箭队,屡立奇功。只是对面兵卒装备精良,弓箭取不到效果方才打着肉搏的主意。   在他的经验,弓达一定石数,箭矢须达一定重量,方才有足够的威力。   对面的箭矢如此细小,能有什么威力?   难道虞国人都是绣花枕头,看着高大,远不及他们倭国矮小精干?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心寒胆落。   细小的利箭如蝗虫一般飞来,近百名武家私兵直接倒在了地上,有的在地上恸哭哀嚎,有的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如他的家臣,以勇武著称的野村信泰。   橘远保看着身侧野村信泰的尸体,他手中的盾牌裂成两断,那小小的箭矢正中他的脑门,深入前额寸余。   那细小的弩箭居然直接穿透了木盾?   他往后望去,这并非个例。   中箭的兵卒不少人持拿盾牌,但无一例外木盾皆无法抵挡那细小的箭矢,不止如此,箭矢穿透了木盾,还有巨大的力量刺入木盾背后之人的身体,其中不乏射穿穿着镶嵌铁甲的兵士……   这是什么武器?   橘远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未接触,只是一波箭雨,自己就折损百余人?   一股叫恐惧的情感涌上心头。   冲锋之势,立刻顿阻。   武家私兵都给这可怕的箭雨吓住了,何况是那些农兵。   胆子小的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甚至有之,缓缓后腿。   阵容瞬间崩溃!   橘远保心在滴血,倭国国小力贫,家中私兵是几代人累积下来的财富。此次出征,他背负着橘家四代人的期望……   “敌人已到近处,退无可退,唯有迅速接近敌人,才有扳回的机会!”   他嘶吼着,高举着倭刀冲向了不足二十步外的虞军兵士。   在另外一方,卢绛并没有参与指挥,而是囔囔自语,甚至拿出了纸笔,详细将所念之余,写在纸上,末了还感慨一句:“用这神臂弓对付倭贼,真是大材小用了。”   神臂弓是朝廷用来对付契丹重甲骑军的利器,但现世不久,并未经历实战。   实战效果如何并不清楚,此番出战,罗幼度特地拨给东海水师、南海水师各一千神臂弓,让他们在战场上使用,顺便记录使用心得效果,以便加以改良。   此战是神臂弓第一次投入实战,威力之强,莫说敌人橘远保,连卢绛这位七十好几的小将都为之惊愕。   但他也瞧出了一些问题,记载下来。   这时战场上的橘远保已经与农皓率领的东海水师战到一处。   倭军的士气为神臂弓所夺,反之东海水师受到神器的鼓舞,稳稳占据了战场的主动。   橘远保一刀将一名敌人砍的退后了三步,又一刀横切正中一人腹部,又将之砍退。   对面的两人却如无事人一般,再度向他冲杀过来。   橘远保气得大叫,猛地向前一捅,将面前的敌人捅倒在地,可被他捅倒的兵士立刻就站了起来……   橘远保几欲疯狂,向来砍人如砍瓜切菜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哪里知道倭刀对于唐刀的改良,实属画蛇添足。   或许他们倭国因铠甲不坚固,追求的是刀的锋利,故而将倭刀改为弧线利于劈砍。   对上无甲或是简陋皮甲,乃至于竹甲的兵,倭刀的杀伤力确实优于唐直刀。   但对上铁甲,或者大漆皮甲,不论是唐直刀、倭刀的杀伤力都会直线下降。但唐直刀的刺击带来的破甲能力,便是倭刀远远不具备的。   故而橘远保砍耽罗国的兵,那是大杀四方,可砍在配备大漆皮甲的东海水师身上,却只是照成一道伤口。   也亏得他遇上的是东海水师,如果遇上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中任何一支重甲步卒,橘远保一刀砍下去,对手没事,自己的刀都会给反震力嗑飞。   历史上万历年间的朝鲜战争,明军的铁甲不知道嗑飞了多少倭刀。   一道人影出现在他的身侧,橘远保本能地一刀挥砍过去,当得一声。   橘远保身体一僵,虎口发麻。   定睛一看,自己的倭刀砍在了一个拳头大的金瓜锤上。   锋利的倭刀对上一个铁疙瘩,直接卷了口。   橘远保气急败坏,又是一刀劈下。   农皓直接举起了手臂,以护额硬抗了橘远保的一刀,一锤砸在了橘远保的脑袋上。   农皓高举着沾着脑浆的金瓜锤高呼道:“贼首已死,降者不杀!”   ……   在卢绛、农皓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橘远保所部的时候,在海东半岛的交州金城郡也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   指挥这场战役之人正是从开城逃出来的陈处尧与姜弓珍。   当日逃出开城以后,陈处尧就带着姜弓珍与高丽太子王伷逃到了金城。   金城是高丽的东都,也是昔年朝鲜的国都所在。   昔年新罗人王建篡位弓裔,建立高丽,从本质来说,高丽就是新罗人建立的王朝。   而新罗在庆州根深蒂固,在此处藏身,便于日后起事。   陈处尧藏匿在山中,联系金州城里的新罗旧人,在对方的支持下,收集逃亡失散的士卒,凝聚了不小的势力。   随着开城的惨状揭露,倭国在各地所犯的累累罪行也一一得到证实。   高丽百姓义愤填膺,安东府最先起义。   陈处尧原本打算多等片刻,待中原大军北上的时候,再行起势,不想起义之火熊熊燃烧,短时间内,尽成燎原之势。   倭国所统辖的各地,大大小小起义十余处。   陈处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果断打起了高丽太子王伷的旗帜,建筑栅栏来巩固阵地,十天之内,就有三万多人前来投靠。   陈处尧、姜弓珍一合计,攻打金城,夺取新罗旧都,拉开反攻的势头。   在城内义士的帮助下,陈处尧、姜弓珍所率义军,成功破入城中。   但金城作为新罗旧都,倭国安排了大将藤原元名与八千人驻守。   藤原元名退守昔年新罗皇宫,依仗金城宫的坚固,拼死抵抗。   高丽起义军虽攻入城中,却始终无法攻取金城宫。   姜弓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说道:“大相,倭国现在四面起火,自顾不暇。但高丽北部却相对安定,太子情况特殊。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陈处尧此刻已经官居高丽宰相,他知姜弓珍并不担心倭国,而是不远处的契丹。   契丹、倭国瓜分高丽,分界线就在金城以北。   陈处尧选择藏身金城,除了金城是新罗旧都以外,北通契丹南接倭国也是关键。   陈处尧突然指着地图上的一条河说道:“这龙江的水流如何?”   姜弓珍忙道:“水流湍急,金城四面环山,龙江又环绕金城。金城之富,皆赖此水。”   陈处尧指着龙江的一处说道:“决水改道,从这里入手,可引水入城。金城宫位于城东,我们以水淹东城,让金城宫里的倭贼喂食鱼虾。”   姜弓珍吓了一跳,这些日子他就觉得这位大相行事果决,干略过人,大有新罗圣人金庾信的风采,却不想他出谋如此狠辣,直接水淹金城宫。   “此法可行!只是……”姜弓珍皱眉道:“太子登基,这金城宫是最好的地方,一举毁去,那多可惜。此外这金城宫附近都是地方豪强,支助我们在山中立足的义士金国炳也居于其中,水淹城东,危害实在太大,可有更稳妥之策?”   陈处尧眼中露出一抹笑意,说道:“据我了解,藤原元名很爱惜麾下兵士。或可以水淹金城宫威胁,让他们退出金城。三日之内,我们不予追击,如此可避免损失。只是倭国贼寇在国内犯下累累罪行,就此放过他们。我心不甘……”   姜弓珍咬了咬牙,说道:“太子终须一个落脚之处,还是劝和吧。”   陈处尧说道:“可是?好吧,就依姜都统使之意吧。”   姜弓珍派出了使者,正如陈处尧预测的一般。   藤原元名作为倭国藤原氏的后裔,最是惜命,不愿意跟着金城宫共存亡。   藤原元名放弃金城宫,而起义军放弃追击。   陈处尧、姜弓珍在藤原元名撤出金城以后,立刻高举王伷义旗,广发书信号召高丽义军归附。   然后……   除了一小部分人愿意奉诏,真正由地方豪强揭竿起义反抗的队伍,无一人响应。   藤原元名逃到了开城,发现开城上下人心惶惶,早就炸开了锅。   来到高丽王宫,藤原元名看着以风雅著称的叔叔藤原师辅,双眼遍布红丝,表情狰狞,好似一头食人的饿狼,心寒胆落地汇报了金城的情况。   还以为会挨一顿训斥,那料藤原师辅只是挥了挥手,说道:“能够带来五千兵士,已经是一大功,下去休息吧。”   高丽义军四起,他们各地驻军死的死逃的逃,安全逃回来都成了一大功绩。   藤原元名忍不住问道:“叔叔,我们手上还有三万大军,为何不去平叛?区区叛贼,安能抵挡我们大军?”   藤原师辅颓废的犹如得了瘟病的鸡,惨笑道:“我们与国内失联二十日,哪还有心情平叛?” ##第五十二章 唯一活路   日上当空,空气中散布着一个熟悉的湿热。   源满仲骂了一声:“这该死的地方,一样的热。”   高丽、倭国都属于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受大陆和海洋气候的双重影响,春秋两季很短,冬夏极长,而且夏季炎热多雨,那种又潮又热的滋味极不好受。   这位清和源氏的当主穿着铠甲,手中拿着蒲扇,却无心扇风,双眼死死地盯着远处的运粮队。   自听闻安东府被高丽叛军攻克之后,源满仲就意识到不妙,在釜山严防死守。   果然有高丽叛军打港口的主意,在击退了三波来敌之后,源满仲逐渐意识到釜山不是久待之地。   尽管对马岛与倭国本土一点消息也没有,到底什么情况源满仲并不知道。   可是放眼天下能够做到封锁对马岛,完全隔绝海东半岛与倭岛联系,除了位于他们西方的虞国,没有任何国家能够做到这一点。   高丽叛军越发势大不说,还要担心虞国北上,一旦对马岛虞军与高丽叛军有了联系,相互配合,再多的兵力也得折在这里。   源满仲的情况比橘远保还要不如。   橘远保所在的橘家,为了家族将几代人的积蓄赌在了这一次。   而源满仲所在的源家从他父亲开始,传到他这里也就是两代,家无积蓄。   全靠源家给藤原氏卖命,换来的支持方才有的这一点点家底。   没有了就真的没有了。   源满仲将自己手上的这点家底看得比自己命还要重要,哪里愿意困死釜山?   不等得到藤原氏的命令,源满仲先一步放弃了釜山,往开城撤退。   源满仲一路北撤,沿途收编各地被高丽义军击破的倭国败卒,也打退了不少拦路义军,直到抵达利川郡的时候,探听到宁川郡已经给一股两万人的义军占据了。   宁川郡位于汉江之畔是北上开城的必经之路。   前路断绝。   源满仲知道不将宁川郡的敌人击溃,无法顺利抵达开城。   他得知宁川郡的叛军多为吃不饱饭的百姓,心中有了定计,安排麾下家臣佯装送粮队,将敌人诱入埋伏圈从而击破。   源满仲不怕敌人不中计:他们的后勤断绝,为了坚持下去,只能掠夺高丽人的粮食。   高丽境内反叛四起,固然有仇恨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吃不饱肚子,活不下去。   粮食在现在的高丽叛军眼中,比金银更具有诱惑力。   果然随着运粮队的出现,八九千名高丽叛军争先恐后地操起武器向他们的车队迅速地冲去!   他们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路过的林子里藏着两千多伏兵。   黑压压的一群人仿佛波浪般扩散开,这就是叛军的最大特点,组织松散,完全没有建制。   源满仲望着远处渐渐远去粮队的敌人,不敢有半点马虎,大气都不敢喘:纵然对方的缺点很多,但攻占了宁川郡的他们也已经获得了不少像样的装备,加上人数的绝对优势,即便用计,也不能大意。   运粮的倭兵见黑压压的敌人冲来,吓得调头就跑。   但在逃跑之前,他们都干了同样的事情,砍断了车轴。   一群如难民一般的高丽义军根本不愿去理会逃跑的倭兵,他们眼中只有粮食,冲到了粮车处检查他们抢来的粮食。   不少难民检查粮车上的粮食,确定都是黄橙橙的谷物。   很快人群中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高丽义军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指挥,急不可耐地搬运起了粮食。   倭国运粮兵毁了车轴,运粮车无法使用,但他们人多,力气大的一人一袋,气力小的两人一袋,三三两两地收起了兵器,手动搬运粮食。   一群人兴高采烈地凯旋而归,他们相互托着粮食,胜利的喜悦让他们失去了所有戒心。   树林里的源满仲狰狞的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早已就绪的弓箭手射出了夺命的箭矢。   箭雨飞过林间深深刺入高丽义军们背负沉重麻袋下那破烂衣衫覆盖下的身体。   “天皇陛下万岁!”   源满仲高举着长枪,冲向了混乱的高丽义军。   笨重的粮食让身抗肩挑的高丽义军一半人失去了战斗力,余下人还未从胜利的喜悦中走出来。   未经训练的义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做不到立刻投入战斗。   源满仲手下这两千兵士是藤原师辅特地拨给他应对对马岛变故的藤原家的精锐,战斗力尤为强悍。   这番趁势而起,已经不能算是作战,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源满仲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战斗,宁川郡里剩余的一万高丽叛军,甚至不敢出城。   源满仲夺回了粮食,大大方方地沿着汉江,穿过了宁川郡。   至此以后,再无叛军敢阻挡源满仲。   源满仲成功回到了开城。   源满仲以两千人大破万人的战绩给开城的大老爷们上了一课,让跌落谷底的士气上升了一些。   倭国最崇拜强者,源满仲甚至受到了藤原师辅的亲自迎接。   藤原师辅亲自拉着源满仲来到高丽王宫,问他对马岛的情况。   源满仲一五一十地细说,“属下用尽一切办法都未能联系到对马岛,甚至有心绕过对马岛,直接去九州也全无消息。属下以为,能够做到这点的,唯有中原虞国。”   藤原师辅也有预感是中原的虞国造成这般局面,见源满仲也是这个意思,长叹道:“余亦是如此想的。”   源满仲道:“不止如此,属下怀疑,贼人已经攻入了九州,甚至四国、中国(岛国中部的一块地方)……”   藤原师辅压低了声音,沙哑着说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天他虽然颓废,却也一直在想中原虞国的意图,在想未来的路。   最坏的情况就是中原虞朝攻入了他们倭国本岛。   源满仲切齿道:“不然无法解释贼子此番作为为何?他们封锁两地的往来,不可能只做无谓之功。此外若非受到了进攻,属下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他们对我们失去消息一事无动于衷。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自顾不暇,已经无力顾及我们。”   藤原师辅长吐了口气,说道:“是这个道理……”   他挥手制止了源满仲,让人将在开京的主将都叫来。   平贞盛、小野好古、藤原元名、藤原秀乡、大江维时等一众北伐的主要将官聚在一处,将源满仲的分析告诉众人。   平贞盛听闻倭国本岛受到威胁,瞬间惊慌说道:“那还呆在开城做什么?天皇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平家是倭国实力最强悍的武家,也是天皇的后裔。   村上天皇不甘心一直成为藤原的傀儡,早已暗中联系平家,打算将平家的势力转移到近畿地方的伊贺、伊势,从而进入中央政界。   平家的兴衰就在村上天皇身上,平贞盛比任何人都在乎天皇的安危。   “不妥!”平贞盛还未说完,源满仲已经急切地大叫出声。   平贞盛见又是源满仲,手扶腰间倭刀,喝道:“你是什么身份,胆敢与我这样说话?”   平贞盛身后的两名武士更是上前一步,就等平贞盛一声令下。   藤原师辅怒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给常平太大人道歉……”   平贞盛镇守府将军、常陆大掾,故称常平太。   源满仲鞠了一躬,随即道:“属下试过贼人的船舰,他们的船舰远比我们的快。在水上我们不是对手,直接撤退,必然葬身海上。”   平贞盛哼了一声:“那就在这里等死了?你从尚州东莱县逃来此地,还能不知现在的情况?继续呆在开城,就算粮草还能应付,十数万的叛军就能将我们压垮。”   平贞盛的话,让会议厅的众人相顾无言。   内忧外患,四方皆敌,莫过于此。   源满仲这时道:“禀右大臣!属下有一法,可解决当前问题。”   藤原师辅忙道:“快说。”   源满仲道:“一路南下,出海前往耽罗国,在耽罗国立足。”   藤原师辅眼前一亮,说道:“你细细说来!”   源满仲道:“我们一日身在高丽,便会成为高丽叛军的众矢之的。中原虞国封锁对马岛,多半是存着将我们困死在此处的意思。现在叛军有十数万,再下去可能是数十万。留在这里,唯死而已。直接贸然撤退,也是死路一条,去了耽罗国情况就不同了。”   “高丽豪强对于昔年王昭的排挤,敢怒而不敢言。王昭送出了自己的儿子,可他真以为他那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跟号令多少勋贵豪强?我们一走,叛军多半会议各地豪强为首,陷入内斗。”   “于我们而言,等于去一敌人。”   “妙!”藤原师辅猛地一拍大腿,说道:“继续说下去!”   源满仲自信满满的说道:“另外耽罗国远离对马岛,属下相信贼人水军如何厉害,亦不可能一直封锁至耽罗国。我们可以据岛而守,不管贼人水师如何厉害,只要上了岸,就跟落了平阳的老虎,有什么可惧的?”   “此外耽罗国一直偏居一方,国内想必存了不少的粮食,我们可以取来补充军用。另外耽罗国离长崎很近,可以由此处前往九州,探察情况。”   藤原师辅道:“侍大将此法,当真可助我等脱离苦海。”   他说着望向平贞盛说道:“常平太,橘远保可有消息传来?”   平贞盛闷闷地说道:“没有,大海之上,消息传递,哪有如此迅速。”   橘远保是他一力推荐去耽罗国的,杳无音信。   但藤原家的一个家臣竟有如此表现,让他觉得丢了颜面。   藤原师辅自得一笑,说道:“不管橘远保是否拿下耽罗国,我们都得南下。留在开城,死路一条。”   他说着起身道:“传令各处,向黄源郡集结,局势紧迫,余不会多等,若是迟了,自己想办法跟来。”   ……   对马岛!   一直驻军对马岛的林仁肇此刻正接见荀质与他从高丽带来的同僚。   凭借千里镜以及水师舟舰的性能,林仁肇短期内彻底封锁了对马海峡,切断了倭国两地的往来。   但近两日高丽与倭国本岛方向并没有拦截任何消息,这让林仁肇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南方倭国本岛没有消息在情理之中。   这个时候的九州岛属于倭国偏远蛮荒地区,并没有强大的武家坐镇,加上此番倭国北伐,从南九州征召了不少壮丁负责运输粮草辎重补给,南九州岛空了大半。   陈德诚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九州岛八国,已经将筑前国大宰府团团围困。   整个九州岛都要落陷了,自然是没有能力精力往对马岛探查情况。   高丽方向一直没有消息,这却是一件怪事。   这粮道断绝,后方失联,在高丽的倭军真的一点也不急?   林仁肇觉得事出反常,便派人将荀质护送回高丽打探消息。   这才知道高丽境内起义军遍地,短短半月间竟是席卷各地,起了燎原之势,亦如南边的倭国一样,自顾不暇了。   “都督,这是属下当年在尚州为官时的同僚,叫崔安叔,他对于高丽当前的情况了解的特别清楚。”   崔安叔带着些许谄媚的说道:“崔安叔见过都督,祝都督武运昌隆。”   林仁肇笑着起身相迎,在见到崔安叔的之前,荀质已经告诉他面前这崔安叔是什么人了。   一个溜须拍马的小人,原本在开京为官,但因为得罪了双冀给贬罚到了釜山。   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节操,有奶便是娘。   此番倭国攻入釜山,跪得最快的就是崔安叔,也因此在釜山混了一个小官。   人品之差,受万千人唾弃的那一种。   不过林仁肇并非迂腐之人,在这种非常时刻,这种小人的话最是可信。   因为他没有任何坚持节操,只要给点蝇头小利,出卖自己的祖国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起来吧,听荀郎中说,崔先生是个万事通,正好本帅对于高丽现今情况一无所知,崔先生若能给本帅解惑,本帅定有重赏。”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早已准备好了一块金饼随手丢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风水不好   崔安叔手忙脚乱地接过金饼,感受黄金带来的温度,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尽管现在还不知道面前的这位都督会不会收留自己,但凭借手上的这块金饼,足够自己卖国了。   “都督请问,在下仰慕都督已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仁肇好整以暇地让崔安叔入座,“既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就自己说罢。将近半个月,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觉得什么重要就说什么。你说的消息越有用,得到的奖赏越多,赏无上限。”   崔安叔登时激动。   身为一个二五仔,崔安叔很有职业水准,在荀质找上门的时候,已经整理自己知道的一切,此刻回答起来,半点不拖泥带水。   “回都督……”   “釜山最早是一个叫久保輝的人负责管制,他们对我们很是友善,跟我们说他们之所以出兵是为了给对马岛的百姓报仇,只是针对凶手,不会对无辜百姓动手。”   “他们一开始确实这般做的,至少在东莱县是这样的。他们展现出自己友好的一面,对于县里的百姓秋毫无犯,甚至高价雇佣百姓搬运货物,工钱分毫不差,伙食也很好。当时县里不少的人都夸倭国是仁义之师,甚至希望他们能够在县里久住。”   林仁肇并不觉得奇怪,釜山港口连接着对马岛,是后勤补给要地。   釜山港口若乱,倭国的粮道就无法保障。   倭国人还是有脑子的……   林仁肇并没有打断崔安叔,由他继续说着。   “随着对马岛封锁之后,来了一个叫源满仲的侍大将。他一开始并不干涉县里的事务,就在码头港口,哪也不去。当时小的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现在看来是想要联系对马岛或者倭国本地情况。一连几日,都是如此……直到安东府传来叛军的消息,源满仲就不在码头了。而是从久保輝手中夺过兵权,在县内修建防御工事。”   “还别说,这个源满仲真有几分本事。他防御工事修好不久,便有起义军来袭,让他轻易地击退了……”   “源满仲一共打退了三波起义军……可就在击退第三波以后,他突然就纵兵劫掠了东莱县,将县里的粮食什么的都给抢掠一空。”   崔安叔说道这里的时候,眼中明显透着一丝恐惧,说道:“倭国果然如檄文里说的一样,以兽行事。他们将杀人视为乐趣,劫掠的时候,每家每户无不受荼毒,现今县里家家户户皆披麻戴孝,白发人送黑发人,比比皆是。幸亏小的藏匿的好,不然就没机会见到都督了。”   林仁肇听到这里,眉头不由皱在一起,但他还是没有打断崔安叔。   崔安叔继续道:“劫掠县里之后,源满仲领着所有的兵往北而去,应该是去开城了。”   林仁肇终于插了一句嘴,说道:“你怎么知道?猜得?”   崔安叔忙道:“就在昨日,小的听到了源满仲的消息,他在汉江之畔,也就是宁川郡以少胜多,击溃了上万义军,往北而去。都督,这宁川郡以北不就是开城吗?源满仲不往开城去,还能直接北上去契丹不成?”   林仁肇又掏出一个金块丢了过去,说道:“有道理!”   崔安叔兴致更高,说道:“源满仲离开之后,县内无主,安东府的李兴佑派人接管了统治。”   林仁肇说道:“那你再说说高丽内部义军的事情?”   崔安叔点头哈腰,说道:“关于义军,小的不是亲身经历,大多都是道听途说,真与假还得都督自己判断。”   林仁肇示意他说下去。   崔安叔道:“安东府的叛军一开始确实是一个叫胡默的人活不下去,拉着亲朋好友起事的。但下民就是下民,就算声势如何浩大,也不过是小火苗而已,真正燃起来的还得是金家这样的豪强。李兴佑是当年金庾信的后人,是母系一族的。现在控制了安东、金州一代……还有在金城,太子也拉起了一支军队,他们已经攻下了金城,正在号召所有义军,听他号令呢。”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微微透着一丝嘲弄。   林仁肇漫不经心地打断道:“高丽太子还活着?”   罗幼度已经将陈处尧的情况告诉林仁肇了。   崔安叔道:“应该活着,据说是王昭临终前的安排,让陈处尧带着太子逃离了开城?”   林仁肇问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对于你们的国王另有心思?”   崔安叔愤然道:“中原圣人有一句话,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都督,并非小人不知道义,首鼠两端,实在是那王昭不配为人君。他们王氏江山依仗我们豪强勋贵夺来的,结果这才几代?便落井下石,不念旧情。家父曾帮着王昭发动政变架空王尧,本是庙堂勋贵。可就因为得罪了双冀,给贬罚羞辱,以至于忧愤至死,小的也给流放于边城一隅。这样的君主,凭什么让他们为他效死?”   “都督,有此念头,绝非小的一人。据小的所知,由豪强勋贵所统的义军,无一人响应所谓太子号召。”   这君王为了巩固王权,收缴勋贵与豪强并不是什么奇事。   不过王昭此人完全不懂分寸,双冀又无掌控全局的大才,导致告密之风大盛,奴婢告发主子、儿子告发父亲如家常便饭,大量无辜者被冤杀,很多连宗族都无法保全,人人自危,不敢偶语。   史书记载是“奸凶竞进,谗毁大兴,君子无所容,小人得其志,遂至子逆父母,奴论其主,上下离心,君臣解体,旧臣宿将,相次诛夷,骨肉亲姻,亦皆翦灭。”   可见王昭手段之狠……   这样的君王,自然不会受人推崇。   林仁肇见崔安叔说不出什么别的东西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林仁肇在崔安叔离开之后,缄默片刻,看着帐下的孙彦祥、郑彦华、宋克明、呙彦等将道:“对于源满仲放弃釜山,你们怎么看?”   高丽的很多地名与华夏多有重叠,故而在中原诸将手中的地图,很多地名都做了修改。   比如高丽东莱县,华夏地图上标示的就是釜山。   孙彦祥摇头道:“末将有些无法理解。就算源满仲觉得守不住了,也没有必要洗劫釜山,将釜山百姓彻底得罪了吧。”   宋克明接过孙彦祥的分析,说道:“除非源满仲打算彻底放弃釜山,不然他们没有理由劫掠釜山。”   林仁肇双手一合,笑道:“两位将军说到点子上了。以某之见,源满仲已经意识到指望不了倭国本岛的救援。釜山完全指望不上,故而劫掠而去。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再次回来……此人到有几分能耐。估计也看出了我们想将他们歼灭于马来海峡的用意,果断弃地而走。”   孙彦祥皱眉道:“这可不好办了,高丽境内三面环海,还有许多小岛。真要一心逃离,化整为零,我们想要拦截,只怕不易。”   呙彦道:“属下倒是觉得他们不敢跑。”   林仁肇脸上露着一抹笑意,问道:“呙校尉说说你的看法?”   中原水师扩展极快,现在已经有东海水师、南海水师两大编制,作为中原水师的奠基人,林仁肇还是觉得水师力量不足。   南海水师控制南海,倒是游刃有余。   可东海之大,上至辽东下达琉球、夷洲,如果此战顺利,将高丽、倭国一举拿下。   意味着朝廷整个东方疆域都归东海水师掌控,以现在东海水师的编制根本力不从心。   或是扩编东海水师,或是再建一水师,分担东海水师负责海域。   但无论如何,都需要大量的人才。   中原朝廷步将、骑将一抓一把,然擅水之将,却少之又少,且多是江南人氏。   林仁肇只能慢慢培养。   呙彦是南唐降将,为人忠烈,正是林仁肇看中的人才之一。   历史上宋师陷金陵,百官多出迎,呙彦独帅数百壮士巷战,力屈而死。   现今呙彦入伍时间不长,并没有受到南唐的恩德照拂,自是没到殉国的地步。   呙彦说道:“我们的力量如何,我们清楚,然贼人并不知晓。未知的敌人是最可怕的,他们对我们应该存着惶恐惊惧之心。在不知道我们虚实之前,绝无可能贸然出战,更加不敢将自己手上的力量分散。”   林仁肇笑道:“就以现在的情况,留在海东半岛,唯有死路一条。”   呙彦对上林仁肇鼓励的眼神,说道:“依属下之见,他们可能北上,寻求契丹的救助。或者……”   他顿了顿说道:“居可守之地,查明一切虚实,再行动兵,才是稳妥之策。”   呙彦这话方刚落下,林仁肇的眼睛已经落在了地图上的济州岛,心底念了一句:“这是嫌我们选择的坟地风水不好呀!”   他不再说此事,而是对着荀质说道:“李兴佑此人你可认识?”   荀质摇头道:“属下并不认识,但听过此人。其人很有志向,是我高丽难得的饱学之士,在高丽很有名望,诸多饱学之士出他门下。但此人是永州豪门,一直受王昭忌惮,被双冀贬至安东,一直愤恨在心。”   林仁肇笑道:“天祝我也!这样,劳烦荀先生上岸,与李兴佑联系,便说陛下命某征讨倭国,让他将釜山让出,试试他的态度。”   荀质高声道:“诺!”   ……   金城!   金城宫。   年纪不满十岁的高丽太子王伷正战战兢兢地坐在上首。   陈处尧、姜弓珍分列左右,还有崔朗、苗珊、邹中、鲁瑶一众臣子。   此刻除了王伷惊恐地看着下方。   包括陈处尧、姜弓珍在内的文武官员,人人都是义愤填膺。   尤其是姜弓珍一对虎目几乎都要喷出火焰来。   “岂有此理,就算不奉诏,也无必要杀我使者。”   崔朗气急败坏地大叫,对着王伷作揖道:“陛下,臣提议下诏叱责金行波为国贼,令天下人诛之。”   崔朗是金城富商。   此次陈处尧、姜弓珍带着王伷逃到了金城。   崔朗瞬间动了奇货可居的心思,大力支持陈处尧、姜弓珍。   两人当前的军饷粮食皆是崔朗支持的。   崔朗也如愿以偿获得了高位,仅次于陈处尧、姜弓珍。   王伷入住金城宫,向四方发出诏书,响应者寥寥无几,大多无视高丽太子王伷的存在。   但金行波却拒不认王伷,还特地尊高丽太祖王建之孙,戴宗王旭次子王治为高丽新皇,将王伷派出的使者打了出去。在归国的途中,为贼人袭击使者给分了尸。   此事就在金行波占领的平州境内。   毫无疑问,就是金行波所为。   崔朗将全家都压在了王伷的身上,就盼着立下从龙之功,哪里愿意看到金行波另起炉灶?   崔朗话音一落,苗珊、邹中、鲁瑶纷纷认同,高声附合。   陈处尧、姜弓珍在金城崛起,无一例外,这些大臣都是金城周边人氏,理所当然地向着崔朗。   王伷看着下方激愤的情况,急得几乎都要哭了出来,以哀求的目光看着陈处尧、姜弓珍。   陈处尧一脸的为难,姜弓珍也满心烦躁。   以道理而言,他们理当向着王伷的,指认金行波为国贼,势在必行。   但是倭国还未清除,就起内讧,与大局不利。   便在这时,一则消息传来。   倭国撤出开城,往南而去。   崔朗心中一惊,忙道:“殿下,应当立刻动身夺回开城。夺了开城,殿下手握两京,名正言顺的高丽之主。”   陈处尧给了下方的邹中一个眼神,然后高声道:“臣同意姜将军之言,当立刻出兵开城。”   “不可!”   邹中这时大步站了出来:“我们离开城一百一十里,金行波离开城唯有四十里,我们赶到开城的时候,金行波怕是早已拿下开城,养精蓄锐的在等着我们。此贼公然立新君,反叛心思已显,我们送上门找死不成?在下有一计,我们不去开城,直接去金行波的平州,将他老巢端了,看他还能如何!!!” ##第五十四章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济州岛。   耽罗国王宫。   耽罗王付琨不住地向卢绛、农皓敬酒。   他表现的一点也不像一个国王,反而一副讨好的市侩商人模样。   这下国国王,面对天朝将官,可不就是弟中弟?   当日付琨给橘远保大的抱头鼠窜,逃进耽罗王宫瑟瑟发抖,抱着自己的儿子痛哭,就等倭国攻入城中,重现开城惨状。   等了大半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军压境,反而外边一片平和。   直到卢绛派人送来正式文书,付琨才知道将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橘远保竟然给干掉了。   干掉他们的人是来至中原的虞朝。   对于虞朝,付琨还是有所耳闻的。   他们困据海岛,并不具备远航能力,但国中有商人往来高丽与济州岛,将外界的一些情况带来岛上。   他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与中原再有往来。   相比倭国这一群没有人性的豺狗,付琨对于中原来的猛虎,同样存着忌惮不安,可更是明白他们连橘远保都对付不了,对上能将橘远保全歼的中原,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人家投递文书,已表明了态度,付琨只能硬着头皮出城迎接。   看着中原的威武劲旅,付琨腿都是软的。   好在虞朝兵士纪律严明,卢绛、农皓也没有仗势欺人,付琨心底好受了一些。   但卢绛见面第一句话,就让付琨吓得险些尿了出来。   付琨现在还记得那白发苍苍的老家伙彬彬有礼地作揖说道:“见过耽罗王,倭贼祸乱高丽,陛下动雷霆之怒,提兵十万欲灭之。得知倭贼入侵耽罗,便命在下前来相助。”   提兵十万?   整个耽罗国的人口都没有十万,卢绛轻描淡写的一句“提兵十万”,让见识浅薄的付琨心脏都要险些跳出口腔。   对于卢绛的话,付琨并没有多疑,想当年唐朝神丘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就曾率领水陆大军十万夷平百济。   这唐朝做得到,虞朝能做到亦不奇怪。   想着中原十万大军就在附近,付琨便觉得当个孙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付琨不住劝酒,高举着酒杯说道:“这是我耽罗特产,用龙头岩的山泉水与岛上稻米酿制的美酒。名气或许远无法与天朝上国的杜康、汾酒相比,却也别有滋味在其中。”   农皓食指大动,不住说好。出征在外,一切将就,很难有机会享受美食。此番得耽罗国宴请,也顾不得其他,大快朵颐。   卢绛举杯与付琨相谈,说道:“还有一事,需大王相助。”   付琨毫不迟疑,说道:“下国弱小,但天朝上国若有所需,自当尽力而为,无有不从。”   卢绛道:“此番我家都督陈兵对马岛,另有大军进攻倭国本岛。高丽境内的倭贼暂无时间过问,橘远保为我军斩杀,难保不会再来一个橘近保。为防万一,当在码头港口建造防御设施,需贵国征调一些劳力相助……”   他话还未说话,付琨便毫不犹豫地说道:“天将放心,耽罗国上下两万三千劳力皆听天使差遣。”   还以为什么事情,这抵御倭国,付琨自是当仁不让。   卢绛当即根据济州岛的地形地势,安排耽罗国民建造防御塔,在港口设置暗桩,并且将周边两个战略岛屿与济州本岛连接起来。   相比耽罗国那简单的凿船阻挡敌人的防御手段,卢绛这一番布置尽显用兵大家的风采。   每一处要地皆有箭塔,岛屿之间还能相互支援,进退自如。   卢绛亲自指挥耽罗国百姓干活,他一个统领五百人的都头,指挥着听不懂他话的两万劳力,毫无半点混乱,大有游刃有余的感觉。   这天农皓突然快步来到卢绛身旁,凝重地道:“都头,神了,倭贼来了。都来了,有上千艘船,至少也有两万多人。”   卢绛眼中闪过一丝庆幸,随即苦笑道:“真来了?”   卢绛自然不是神仙,他并不确定倭国会不会再来,但有一句古话“机会往往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卢绛对于自己的任务了解得非常透彻明确。   林仁肇让他率兵来救耽罗国,并非出于大义。   如他这种刀头舔血的将帅,岂会心疼耽罗国的百姓?   只是耽罗国让倭国占据,意味着倭国在高丽、倭岛之间,多了一个据点。   他们的目的是让倭国远征军长眠于海峡之间,自是不允许对方有回旋的余地。   覆灭橘远保只是顺势而为,真正的目的是守住济州岛。   不管倭国会不会来,卢绛都会在岛上做好战斗的准备。   这是他自己对于战局的理解。   农皓如看神仙一样看着卢绛,说道:“下令吧,兄弟们都听你的。”   卢绛道:“倭国此番大举来袭,想必是完全撤出了高丽。如此都督的军马也会随即而来,不管他们有多少人,我们只要撑到都督抵达,大局既定。此战之关键在于此处码头港口。我们兵少,耽罗兵弱,但凡倭国登陆成功,我们必败无疑。此处我来防守,牛岛就交给农兄了。牛岛能够从侧翼牵制敌军,届时你我配合,教教倭贼如何用兵。”   “是!”农皓高声领命。   付琨也得到了消息,惶恐的来到卢绛身旁,“天将,倭贼来了多少人?”   卢绛说道:“差不多四万吧!”   他还多加了一万。   付琨脸色大变惊呼道:“怎么会这么多?”   卢绛双手环胸,胸有成竹地道:“必然是知道我军正在攻击倭国本岛,他们不敢从对马岛救援,选择了以济州岛为据点,南下九州岛。”   付琨颤声道:“这可不妙,他们一旦登岛,耽罗亡矣。”   卢绛从容道:“国王莫慌,都督大军不日即来。只要我们坚持几日,这些贼子都将会是济州岛附近鱼虾的口粮。”   付琨看着卢绛,也无别的办法,深深作揖道:“如此一切都拜托天将了,耽罗国包括某在内,所有人都听天将命令行事。”   卢绛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说道:“那就劳烦国王将所有兵卒都召集至此,迎接倭贼来袭。用一场酣畅淋漓的首胜,助助兴!”   付琨张了张嘴,喉咙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手四万,自己麾下除去百姓也就千百人,中原两千,加起来总共不过三千,这能胜?   但见卢绛自信满满的表情,付琨也只能求海神保佑了。   在视线的尽头,黑压压的船舰已经出现在海平面上。   卢绛取过千里镜,对着远处眺望,说道:“大王,让你们的人将铠甲藏起来,之前你们怎么迎战橘远保的,现在就用什么状态迎战。”   耽罗国的兵除了个别,大多都没有甲胄,但卢绛将从倭军尸体上拔下来的铠甲,分别给了他们武装自己。   ……   同一时间,藤原师辅、源满仲亦眺望着济州岛,皆觉不可思议。   藤原师辅说道:“橘远保乃平家悍将,以勇武著称。之前平将门之乱,橘远保临阵讨敌十余人。此番攻打济州岛,竟全无消息。”   源满仲也道:“属下从高丽降官口中了解过耽罗国,耽罗国国中除了国王护卫之外,并无军队。橘远保大人手中有橘家精兵,怎么也不可能败于耽罗国之手。除非遇上了西方的虞国,或者运气不好,遇到了风浪……”   他看了藤原师辅一眼,说道:“我们的船,确实挡不住大风大浪。”   藤原师辅无言以对。   曾几何时,他们是具备远航能力的,多次的遣唐使便是最好的证明。   为此他们还特地打造了遣唐使船,遣唐使船不但具有远航能力,还具有一定的战斗力。   当年他们就是凭借遣唐使船在海东半岛跟唐朝打得有来有回。   期间还曾劫了唐朝的艨艟舰跟黄龙舰,虽说最后是一败涂地,却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现在藤原师辅,看着脚下的主舰,这是高丽王水军的主舰,论及功效,比他出征时的主舰好太多了。   藤原师辅犹豫片刻说道:“此次我们若能渡过此劫,必将劝说家兄,开通与外界往来。”   藤原师辅扯开了话题,说道:“依你之见,橘远保是因何原因失去了消息?”   源满仲摇头道:“不好说,但只要靠近耽罗岛,一切就明了了。据我所知,西方中原富庶,他们的兵大多都有甲胄防身,最次也是皮甲。精锐的兵士,甚至装备铁甲防身。耽罗岛上物资匮乏,他们的农耕铁器,御寒的皮衣都得从高丽购买,兵卒装备不起甲胄。橘远保大人麾下千人穿着各式衣甲。他们折在了岛上,岛上兵士必然穿着橘远保大人足轻遗留的甲胄。”   藤原师辅赞赏的看着源满仲,感慨道:“清和源氏有你这样的人物,武家必然欣荣。回去我向天皇给你讨要一个官职!”   源满仲满脸激动道:“谢右大臣!源满仲愿为藤原氏效死……”   倭国当前的庙堂制度是围绕京畿制定的。   京畿的公卿高高在上,而四周驻防的武家天生低人一等。   所以才会有地方一把手不愿意赴任,让人代替自己管理地方的制度。   只要受了天皇的官,那就意味着进入了京畿这个圈子,等于跻身倭国上等人。   来到近处,藤原师辅看着济州岛上那一些穿着如粽子一样的士兵,心中大石落地。   此番来济州岛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他是真怕中原先一步占据,现今见耽罗国兵士的模样,看着他们面对自己大军惊惶失措,连基本阵型都无法维持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他们穿不起衣甲,这是靠多穿衣服来防备我们的刀枪?”   他认真环顾了战场,见对方防守布置的不错,说道:“看来耽罗国,还是有些能人的……”他说着,高声道:“谁愿意出战,拿此头功?”   源满仲身后的一人想要出列,却让源满仲一把拉住。   小野好古见对岸这副模样,高声道:“在下愿为右大臣拿下此功。”   藤原师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小野好古当即点齐兵马,靠近济州岛港口码头,他高举着手中倭刀道:“谁先登上对岸,我将此刀赐予他。”   位于最前头的农兵原本有些忐忑,但听奖赏如此丰厚,登时高声叫唤起来。   咚咚咚!   听着军鼓声响起,卢绛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百十条舟船。上面人影重重,六百余兵士争先恐后地向河岸袭来。   水面上扯起大小无数旌旗,蔽河而前,刀矛并举,喊杀声震耳欲聋!   卢绛缓缓吐了口浊气,高声道:“放!”   二三十块飞石腾空而起,夹带着劲风狠狠砸向进攻的倭国兵士,只是却无一命中。   飞石甚至因距离不够,只是溅起数十水花。   “哈哈!”   小野好古见状大笑,对左右说道:“看来橘远保这家伙是为大鱼去了,就这?连自家抛石车距离都不知道的的蠢货,岂是我大和民族的对手。清水大将,你带着你的人跟在后边,我要一口气拿下此处。”   足轻大将清水大石高声领命。   眼瞧着倭兵一点点到了近处,付琨骇然大叫:“天天天天将,再不动手,他们就冲上岸了。”   卢绛却胸有成竹笑道:“无妨,大王莫要惊慌,倭国前部喜用农兵作为前部探路,就算让他们上岸,又能如何?”   他也没有真的托大,看着倭国农兵已经靠近六十步间距,气运丹田,瞋目大喝道:“退……射……”   他这一声指令,耽罗国的兵如释重负,左右奔跑。   位于他们身后以及防御工事背后的神臂弓手举着手中明晃晃的弩箭,扣动了扩机。   刹那之间,追魂夺命的弩矢越空袭向近在眼前的倭兵。   这股倭兵都是农兵,只有少数人以竹片绑在身上当作铠甲。   神臂弓那足以穿透铁甲的箭矢,无情地穿过他们的身体,有的甚至连透两人三人……   喧哗嘲笑忽然就变成了惊呼惨叫。   只是一轮射击,冲在最前头的农兵士气完全给神臂弓可怖的威力击溃。   他们如丧家之犬,纷纷向后划桨逃窜,更有甚者直接跳下了海,亡命地向后游去! ##第五十五章 进退自如 灭门   足轻大将清水大石在看到藏在各处的弩兵时,心中已叫不好。   弩是军中利器,倭国之前也有强弩。   只是弩机构造繁琐,需要诸多材料。倭国潮湿,对弩机的绣蚀很大,且岛内物资贫乏,难以维持一支弩兵。弩仅限于个人玩物,并未在军中推广。   对于强弩的威力,清水大石还是了解的。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切来得太快。   冲锋的兵士都在舟船之上,小小的移动距离,哪里比得上速度更胜箭矢的弩矢?   清水大石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前部给射得人仰马翻之外,无任何办法。   “好在只是农兵!”   清水大石暗暗叨念了一句,相较正规足轻,农兵向来都充当炮灰的作用。   但如此念头才在心中闪过,接下来的情况却让他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对面的兵卒在射出手中弩箭后,并没有进行第二轮的射击,而是抽出环首直刀登上了港口的轻舟,向他们这里冲杀而来。   清水大石瞬间反应过来,惊呼道:“不许退,违令者杀!”   他的命令还未来得及传达,跟在后边的武家足轻就给自己人冲的七零八落。   有的舟船撞击在一起,还发生了侧翻。   农民、武家足轻如鸭子一样在水中扑腾。   卢绛看着战场两眼放光,大喝道:“咬住他们,不要松懈!”   其实不用他特别下令,各小队兵士已经在各自的十将率领下发动了反攻。   大虞东海水师源于中原水师,成立于后周时期。兵卒上下皆是精于水战、操舟,且战斗经验丰富的豪勇之士。   对于战机的把握,命令的执行早已养成了一种本能。   在对方溃败之后,兵卒们无不奋勇争先,轻舟在他们的驱使下,若离弦之箭冲向了溃逃的倭国农兵。   站在船首的勇士挥刀砍杀着水中的倭兵,但并未恋战,只是顺手收割。他们相互呼喝,一并跟着乘舟溃逃的倭兵,冲进了后面压上的武家足轻。   骁勇的东海水师兵卒趁着对方动乱之际,毫不留情地舞动着手中屠刀。   清水大石高举着大刀,连砍了三名混乱的自己人,大呼:“稳住!”   但一切于事无补……   训练有素的武家足轻在这种情况下勉强能听号令,可那些农兵一旦丧失了斗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们这一乱,也影响到了原本能听号令的武家足轻,以至于越来越乱,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对抗,连清水大石自己都给裹挟的不住后撤。   海面上呼喊杀戮的都是东海水师的兵卒!!!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藤原师辅脸色铁青,大骂小野好古废物,对身旁的传令官叫道:“告诉小野好古,小野家的威名,让他踩在脚底了。”   站在源满仲身后的源宛一脸惊骇地看着远处的惨状,偷瞄了面前的源满仲,想着他拉着自己一把,低声道:“满仲大人早知道了?”   源满仲微微摇头,低声回道:“没有。只是……我观对方海岸防线布置得极有章法条理,不敢相信……一个两百多年未经战事的小国,能够将防线设置的如此利索。有些疑虑而已,不能确定。”   他左右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自己,低声道:“此岛是我们唯一的退路,无论如何都要让人试一试深浅。只是想不到虞国的强弩威力如此可怕!”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前方,眉头死死扣在一起。   同一时间,小野好古也得到了藤原师辅的传话。   “小野家的威名,让他踩在脚底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小野好古五内俱焚,气愤和羞愧化作热泪涌出。   小野家出身于近江兹贺郡的小野贵族,祖上出过无数倭国重臣,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小野妹子。   小野妹子是第一位率领倭国外交使团访华夏之人,当时中原还是隋朝。小野妹子两次访隋,由此开启全盘吸收中华文化。千百年后的倭国历史学家表示这个时期的倭国恰如婴儿追求母乳般地贪婪地吸收了朝鲜和中国的先进文明是从野蛮阶段,进入了文明阶段。   小野家在整个倭国的发展史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小野好古一听给先祖蒙羞,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跳上了船头,高呼道:“贼人不过数百,我们倍数于他,让他们如此羞辱,家名何存?为了小野家家名长存,随我杀贼……”   小野家作为百年豪门,养士百年。   诸多浪人武士都依仗小野家存活。   见小野好古如此,诸多武士高声呐喊,争先而前。   但便在这时,对岸却响起了金锣之声。   卢绛并没有给小野好古表现的机会,在对方还未正式进入战场,即通过千里镜洞察了对方的意图,命人鸣金。   东海水师冲的迅捷,退了一点不拖泥带水。   金锣一响,操舵手便开始倒划船桨,而原本在船头进攻的兵士也转攻为守,以军令为先。   几个呼吸间就完成了进攻到防守的转换,让小野好古聚力一拳如同打在了棉花上。   付琨从东海水师射弩箭起,就张大着嘴巴,一直到现在从容撤回,方才惊觉过来,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嘴巴张久了,有些僵硬,发出了“疙瘩”一声,骨头摩擦的响声,疼得他叫出声来。   “天将,天朝天兵实在太厉害了,耽罗国有救了,哈哈……”   付琨拉着卢绛,兴奋的如同一小孩。   卢绛胸有成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配合他须发皆白的模样,真有几分高人的架势。   ……   安东府!   作为高丽的文化之都,安东在高丽历史上一直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统一新罗时期到高丽时期,安东就是一个文化的大染缸,佛教、道教、萨满教,佛教还分曹溪宗、华严宗、天台疏字宗、天台法事宗、总持宗、道门宗、慈恩宗等等。   高丽自己的民族文化匮乏,大多都来至于中原、东北,各种混杂的东西相互交错碰撞,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气文化,每一样都有一点,但如四不像一般,大多失去了原有的灵魂。   这安东就是这种文化的源头,也是高丽文风最鼎盛的地区。   安东人一直自视甚高,认为在海东周边,自己最有文化,他们连自己国人都不太看得起,更加看不起倭国蛮夷。   也正是如此,对于倭国蛮夷一入岛便攻占安东,安东上下倍感耻辱,起义军的第一把火,便在安东烧起来的。   此刻李兴佑以手扶额,听着下方的吵闹,顿觉头痛无比。   李兴佑能够当上义军首领并非他自愿,而是起义军推荐的。   李兴佑出身名门,乃高丽赫赫有名的李氏,他家几代人都与高丽另一个豪门金氏联姻,在高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李兴佑自身又酷爱文学是高丽屈指可数的儒学大家,在安东这文风鼎盛的地方一呼百应。   安东的起义军是因为百姓胡默无法生计,杀了倭国官吏,召集了一批人反倭。   然而胡默就是一逼上梁山的百姓,起事成功,打跑了倭贼,然后一群苦倭贼久矣的百姓好汉纷纷相投,成为风头最盛的起义军之一。   但胡默就是一个种地的,手上的力量越大,他越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怎么去合理地运用这股力量?   所以到最后给手中的权势迷了眼睛,昏招频出,成了倭寇第二,开始祸害乡里,甚至睡了自己好友的老婆。   最终内部反水,胡默给自己一起起事的兄弟杀了。   导致偌大的起义军群龙无首,或是不敢上位,或是相互不服。   于是一群人合计将李兴佑推了出来。   李兴佑一开始是个傀儡,但他好歹出身名门,有人脉有手段,有人才还有钱财。   上下一打通,关键的位子安排自己的亲信,轻易就掌握了这支义军的控制权。   李兴佑这个读书人天生就没有当皇帝的野心,只想着安抚乡里,寻找一明主依附,顺便给自己的家族增添一笔资本。   直到近日,李兴佑分别收到了三方的消息。   高丽太子王伷与洞州豪强金行波以及中原的礼部郎中荀质。   何良高声道:“太子才是高丽正统,大人,我们应该支持太子。金行波推举一个六七岁的娃儿,明摆着是要谋逆,是乱臣贼子,人人都可杀的贼人。”   何良是跟随胡默起义的元老之一,是一个雇农,跟着主家读了几年的书,懂得一些道理。   王昭这个高丽国王为了强化王权,将勋贵豪族得罪了遍,唯独深受百姓爱戴。   因为他颁布“奴婢按检法”,将被豪族非法掳为奴婢的良人予以解放,保障了奴婢的权利。   此举得到了大量百姓的拥戴。   何良自然是向着王昭的儿子高丽太子王伷。   何良此言一出,立刻就遭到了反驳。   反驳之人是李兴佑的族人李语。   高丽李氏、洞州金家,前者是海东百年望族,而后者是开国勋贵。   洞州金家并非李氏联姻那个海东望族金庾信的金家,当年高丽太祖王建篡位,金行波立有从龙之功,王建为了表彰他的功劳,赐姓为金,晋升高丽贵族,还纳了他的两个女儿。金行波自己也娶了高丽后族皇甫氏之女,成为了高丽勋贵之一。   王昭对于勋贵的打压不亚于豪族。   金行波在三年前被迫致仕,在老家装病求生。   高丽李氏、洞州金家都是同病相怜。   虽说太子王伷并非王昭,但促使王昭打压豪族勋贵的就是汉人双冀。而王伷最信任的人也是汉人……   李语毫不客气地说道:“我高丽有今日之祸,皆因先王此人重用汉人所致。若非先王听信谗言,无端打压我等勋贵豪族,区区倭贼蛮夷,有胆子侵我疆域?只要我李氏依旧握有兵权,倭贼踏入安东之时,便是他们败亡之日。贼人双冀在前,难保陈处尧不会成为第二个双冀。我高丽赌不起了。为长远计,唯有投效开宁君才是利国利民之举。”   开宁君说的就是金行波尊的少主,高丽太祖王建之孙,戴宗王旭次子,受封开宁君。   双方各有利益,吵得不可开交。   “好了,此事暂且搁置!”   李兴佑听着双方你一句我一句的,脑袋都要炸了,制止了就要动手的双方,说道:“先说说天朝的事情吧,荀质还在等着回复呢。”   何良毫不犹豫地道:“这有何犹豫的,此次若非天朝出兵,控制了对马岛,逼退了倭贼,我高丽只怕有灭国之危。借用一个港口,这点条件都不答应,也太恩将仇报了。”   李语并不言语,不说话等于默认。   潘哲道:“现在高丽倭贼虽逃,但北方还有更加可怕的契丹。若无天朝相助,谁是契丹对手?我高丽想要复国,离不开天朝支持。”   李兴佑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些答案并不满意。   “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想一想!”李兴佑再次长叹了口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众人先是一怔,但相继退了下去。   李兴佑正准备起身,却见一人在殿下纹丝不动,说道:“康将军可有要事?”   殿下之人叫康兆,原为百济豪族,举家搬来安东,在他担任首领之后,前来投奔。   李兴佑对他印象颇深。   康兆作揖道:“大人,末将不懂弯弯绕绕,但知兵法。天朝截断倭国归路粮道,正是最高明的用兵之法。可倭贼的反应,却惹人怀疑。这后路给断绝,应该夺回来才对。倭国九州、我朝东莱,前后夹击对马岛,未必不能胜。就算不能胜,也不至于直接逃跑,故而末将怀疑,倭国九州岛出现变故,这才令得倭国不敢南下进攻对马岛。”   李兴佑脸色瞬间大变,他便是多心,怕中原假道伐虢,但如果中原进兵倭岛,那就意味着此次中原是为了土地而来。   能要倭岛,为何不能要海东半岛?   便在他心惊胆寒之际,一则消息传来:金行波收复开京以及姜弓珍兵袭平州,金氏一门,除金行波以外,尽数诛杀。   金行波今年八十高寿,这是灭门了?   李兴佑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第五十六章 以为受到天罚的倭军   一旁的康兆也为这则消息失神片刻,骇然道:“怎会如此?”   李兴佑表情丰富,从最开始的吃惊不可思议,渐渐地转为悲凉:这北方契丹还未清除,倭国虽退,未必不会卷土重来,更有中原虞朝虎视眈眈,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   内部就自己打起来了?   一瞬之间,李兴佑如丧考妣,挥手让康兆下去了。   当即他便让人通知荀质,愿意让出釜山给中原休息。   李兴佑并不愿见自己的国家让中原占据,但在这个紧要关头,高丽已经得罪不起中原,更加不能让他们找到进攻高丽的借口。   当荀质将消息传到对马岛的时候,林仁肇已经出发。   接待他的是呙彦。   “荀郎中,都督判断倭国意图以济州岛为据点,苟延残喘,已经带兵前往济州岛。特命属下再次等候郎中,听郎中消息而行后事。”   呙彦对于荀质很是客气。   大虞朝在对待外臣上受罗幼度的影响,对于外籍官员都有一视同仁的包容之心。   也因如此,如荀质这样高丽籍的大臣,很容易在大虞朝廷获得归属感。   荀质说道:“李兴佑已经同意将釜山借给我们,将军随时可以带兵驻扎其中。”   呙彦听了并没有多少高兴,反而有些遗憾。林仁肇给他的任务是若李兴佑同意,则率兵北上驻入釜山,若不同意直接以此为借口进攻釜山,覆灭李兴佑,强势进入高丽。   李兴佑妥协,对于呙彦来说并非一件好事。   这可是单独领兵开疆扩土的功绩呀。   荀质见状,心中明了,低声道:“将军莫及,某在安东了解了高丽现在的形势,高丽太子王伷与金行波这两股势力势同水火,他们之间必有大战。不管谁输谁赢,与现今高丽内部形势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李兴佑此人暗弱,性子随波逐流。倭国侵入安东,李兴佑一开始并未反抗,而是让人迎合倭国,避免伤亡。是倭国本性暴露,他才改变立场反倭。你说,高丽若烂的无可救药,李兴佑又如何选择?”   呙彦大悟,作揖道:“先生高见。”   高丽的情况与荀质说的一般无二。   金行波与高丽太子王伷的风波并没有因此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平州位于礼成江河畔是高丽为数不多的耕种之地。   金行波夺取的开城让倭国祸害的只剩一个空壳,以平州换开城亏的底裤都没了。   金行波在开城痛斥太子王伷、姜弓珍狠辣,说他们外敌未灭,先杀自己人,竟联合了周边三个义军势力与姜弓珍率领的义军在礼成江畔对决。   高丽上下都在关注这事关高丽命脉的一战。   与此同时,济州岛的攻防战也已进入了白热化。   卢绛作为济州岛的军胆,依旧保持着从容镇定,但从他布满鲜红的血丝亦看得出来,并不轻松。   他手中的兵只有一千五,而倭国有足足三万五千之数。兵力差距,近乎二十倍。   面对倭国不要命的强攻,卢绛应付得尤为吃力。   卢绛接过付琨递来的水,润了润喉咙。   这位耽罗国国王也算硬气,并没有为战局的惨烈而吓倒。他知道自己不知兵事,就在前沿阵地上给卢绛打下手,送水送吃得。   受到付琨的影响,耽罗国国民也不住往前线做各种后勤支援,以行动来帮助护卫他们家园的天朝军队。   卢绛道了一声谢,但目光依旧注视着战场。   付琨顺着他的眼神往港口上望去,眼眸中透着一丝可怖:百名大虞军人如墙而立,他们高举着长枪,好似一道伟岸的山峰,挡在最重要的登岸口。在他们前面,河岸上漂浮着千奇百态尸体,鲜血竟将海水都染红了。   这就是真的战场?   有如此感慨的人并非他一个,在不远处的船上,对面的源宛看着面前的景象,骇然道:“我我打了半辈子的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顽强的军队……”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指挥此次进攻的源满仲切齿说道:“这就是战场!真正的战场……我们在国内打的仗,与这一比,就如小时候,你我幼时玩的游戏。”   源满仲自诩身经百战,可是今日的战斗,却给他上了一课。   就一千多人,哪怕是铁打的,也禁不住将近四万人的轮流进攻吧。   可对方就是坚持住了,港口上的兵士好像一堵墙,他们轮番硬凿,好不容易凿塌了,没等他们趁势而入,立刻就有人补了上来。   一批一批,不畏生死,不知疲倦。   打了整整一昼夜,别说农兵,就连武家足轻都有些心生怯意,不敢再上。   源满仲愤然道:“只是千人,尚且如此,真要有个万人,如何能敌?”   他看了看天,离黄昏还有一个时辰。   “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到晚上,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真就没希望了。”   源满仲心知中原的援兵必然在赶来的路上,再拖延下去,等到援兵到来,都得死在这里。   源满仲咬了咬牙,说道:“源宛,下一波进攻,你上!”   源宛眼中略显惧色,指着自己道:“我?”   源满仲厉声道:“我大和国存亡就在今日,死活不过这一战,你先上,不成,我随后就来。”   源宛看着自己的主上,深吸了口气道:“我若有个不测,源纲就拜托你了。”   源纲正是他的儿子,历史上的渡边纲,源赖光四天王排名第一。   源满仲见如托付后世一般的源宛,想要骂他不争气,可看着源宛悲壮的模样,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最终道:“放心去吧!”   源宛跃上了舟舰,高呼着自己的亲信足轻,涌向了战场。   源满仲看着源宛与对面的兵卒绞杀在了一起,切齿道:“看你还能撑几时。”   他早已看出了卢绛的调派,一千余兵卒轮番上阵,依靠相互轮换休息,但终究受人数限制,面对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早已疲惫,全靠一股意志支撑。   源满仲不知道这股意志从何而来,但却知道意志再强,终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只要继续施压,就能将之压垮。   源满仲想着家中的源赖光,目光决然,为了源家,就算在难啃,今日也要将之拿下。   ……   卢绛看着有一批贼人从了上来,他们灵活地越过尸墙,以极快的速度加入战场:码头的防备早就打烂了,他们直接用尸体堵在登岸口,以减缓倭兵的进攻速度,让他们立足不稳。   胆气小的见一地都是己方的尸体,在冲锋的路上腿都会软上三分。   但此番进入战场的部队是源满仲一手训练的强卒,又一支养精蓄锐,就等这一刻。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越过了一具又一具的拦路尸体,直接撞进了他们的枪阵。   卢绛挥手招来传令官,低声说了一句:“发信号!”果断抽出佩剑,大步上前,用着已经沙哑的声音高呼:“我大虞自建国起,征伐四方,扩地万里,再现汉唐威势。迄今为止,未逢一败。我东海水师踏浪营是续写不败神话,还是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大虞首败于济州岛踏浪营?”   “我卢绛活了一辈子,就没丢过这个脸!不愿成为笑柄的,都跟着我让面前的这些杂碎知道,大虞军人,长胜不败!”   卢绛这七十好几的身姿一出现在第一线,登时让原本有些吃力地踏浪营士卒重新鼓起了勇气,跟着一并高呼:“大虞军人,长胜不败!”   源满仲看着如打了鸡血一样的大虞军士,略微失神。   他为了研究《孙子兵法》特地学了汉语,大虞他知道,就是对岸的虞国,可军人是什么?   眼看着对面一点点地搬回颓势,源满仲额无暇多想,他高举着兵器,吼道:“为了大和,为了源家,都跟着我上,看我砍下耽罗国国王的脑袋,给兄弟们当球踢。”   足球并没有传到倭国,但蹴鞠早在倭国流行了。   源满仲此次亲自出马,堵上了自己的一切。   但就在源满仲亲自登岸的时候,他的身后出现了绚丽的烟花。   “巨巨巨巨巨巨巨……啪……”   “巨巨巨巨巨巨巨……啪……”   莫名的巨响传入他耳,源满仲回头眺望,但见背后烟雾缭绕,冲天的火光燃起,黑烟直上天际。   “打雷?”   “什么情况?”   源满仲回头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大后方,脑子嗡嗡的。   自藤原氏当朝,倭国就行闭关政策。   在他们闭关的这一段时间,正是热兵器发展的初始。   石油的广泛运用,喷火枪的诞生,黑火药的出现,喷火舰的面世。   虽然这时代的人对于这些新东西的了解不够彻底,容易闹出笑话,受到未知力量的反噬。但毫无疑问倭国的固步自封,错过了火器出现的百余年。   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根本不了解为什么会有一道烈焰冲向他们,然后在人群中爆炸开来。   猛火油、毒烟弹、火箭、轰天雷混杂在一起。   猛火油造成的烈焰在海风的助燃之下一艘船一艘船的燃烧起来。   毒烟弹是提炼猛火油时,燃烧剩余沥青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后来在原有的沥青基础上,加上砒霜、雄黄、草乌、巴豆等或大烟或有毒之物,制造的一种武器。   威力很小,但是会让人出现咳嗽,眼睛不适,喉咙不适的症状,在不了解的情况下,特别可怖。   烟、火、爆炸,让本就有些惊弓之鸟的倭国大军乱做一处。   迷信的他们甚至惊呼“八雷神发怒了,八雷神发怒了……”   惊恐之下,那些本就意志不坚的农兵,纷纷亡命逃窜,有的在惊慌中居然选择跳海逃生。   藤原师辅不住高呼“冷静”想要稳住局面,但根本无济于事。   藤原师辅居于最高的战舰上,他最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一切的。   是一支五六百人的部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出现在了他们的上游顺风之处,凭借上游顺风的便利,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扑来。   藤原师辅并没有将这突如其来的部队放在心上,只有区区百余人,焉能撼动自己的大军?   藤原师辅当即安排平贞盛前去抵挡……   结果对面在彼此即将接触的时候,各种瓦罐射向了他们。   瓦罐并没有任何威力,里面都是一些不知名的液体,砸在船上并无任何异样。   然后可怖的情况出现了。   一道道火焰向着他们激射而来,还带着古怪的巨响“巨巨巨巨巨巨巨……啪……”   藤原师辅确实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也就这样,还未等嘲讽出声。   随着火焰的爆炸的火苗落在那液体上的时候,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火焰轰然四溅……   紧接着就是各种爆裂之声,黑烟还有惨叫之声。   藤原师辅与源满仲一样,对于火器也是一无所知,但他却知道这一切都是虞国兵士搞的鬼,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迹天罚,他站在大舰上,不住地呼喊想要稳住局面。   这时他身旁的藤原元名却骇然大叫:“天火,是火雷神的天火……”   藤原师辅气得一脚踹了过去,恨他添乱,但随即瞪圆了眼睛。   红绿色的火焰在海上燃烧着……   倭国《古事记》中记载火雷大神又火,水浇不灭,伴随着雷声……   真的是火雷大神的审判?   藤原师辅连自己都乱了,看着随着海水逼近的火焰,他忽然发现自己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流泪了,呼吸的时候,还隐隐作痛。   这是因为他大声高呼稳住冷静的时候,吸入了过多的毒烟。   但这一刻,藤原师辅只觉得自己命悬一线,骇然大叫:“快撤,快撤,快撤!”   他完全丧失了理智。   卢绛为了迎接藤原师辅的大军,特地藏了一手,他将所有的火器都留给了农皓,就是打算在关键的时候,给他们争取到休息的时间。   只是他想不到火器的威力如此可怖……   居然自接打退了藤原师辅。   源满仲早已登岸还在冲锋的途中,茫然地看着身后陷入混乱,好似被天罚一般的情形,直到发现大军撤退,这才反应过来!!!   风中凌乱! ##第五十七章 死   源满仲远在济州岛上,虽听到了巨响,看到了身后火光冲天,却也不知内里情况,只以为是大虞援兵到了,在大后方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霎那间失去了所有斗志,他为了源家可以付出一切,可自己真死了,源家如何复兴?   靠自己的儿子源赖光?   源赖光虽说天赋异禀,自幼彰显过人才气,确实有望振兴源家,可终究年岁太小,资历名望远远不足。   自己真折在这里,源赖光也将一无所有。   振兴源家,将会是一句空话。   没有任何犹豫的,源满仲抛下了在前线死战的第一心腹家臣源宛,掉头就跑。   卢绛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猛火油、烟雾弹、火箭、霹雳弹的组合,能够一举将倭国三万大军击退。   毕竟除了猛火油,烟雾弹、火箭、霹雳弹的威力并没有达到能够左右战局的理想状态。   卢绛心思是何等机警,见意外出现,瞬间就挥手押来之前橘远保麾下懂得汉语的倭国俘虏,抽出佩剑,架在他脖颈之上,在他的脖间拉出一条血丝,问道:“天朝援兵已至,藤原师辅授首,降者不杀,怎么说?”   倭国俘虏感受到颈部的疼痛,看了一眼远处乱作一团的己方大军,魂飞胆丧,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给他翻译。   卢绛学了两嘴,让负责后勤的耽罗国国王让他百姓跟着呼喊。   万千人叽里呱啦的一阵鸟语,翻译的早已变了味。   但听在源宛等人的耳中,多多少少还是能够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个大概的。   他们在最前线拼杀,都在专注眼前,对于后方的情况并不了解。   听到呐喊,都不免有些迟疑,抽空回望,首先看到的就是后撤的源满仲部,然后远处的大军烟火缭绕……   见此一幕,拼杀在最前线的源宛也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弃子,他心中悲怆,萌生死志,疯狂向前突杀。但他身旁的兵士却斗志大减,开始向后撤退。   源宛却不管不顾,一味前突求死,此消彼长。   在砍杀三人之后,自己陷入了包围,给乱枪捅死了。   源宛这一阵亡,前线的兵士更加失去斗志,疯狂向后逃窜。   “追!”   卢绛焉能错过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这位七旬小将步伐如青壮年般迅捷,高举着佩剑道:“贼人已溃,还有力气的,都随我碾杀上前,痛打落水狗……”   此战敌人人数众多,踏浪营的兵卒们打得非常憋屈,只能被动的防守,靠着“必胜”的信念以及军人的意志强撑。   现在形势急转,饱受挨打的怒气,同僚战死的悲愤,一下子全发泄了出来。他们大迈着脚步,对着溃逃的倭兵,在背后就是一阵疯狂输出,就像割草一般,收割着他们的生命,鲜血大片大片地溅在黄色的沙地上。   源满仲听到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他知道与自己一同长大的首席家臣源宛已经阵亡了。   他高呼兵士上船准备向倭军溃败的方向溃逃……   却不想一支舟舰横插在他的身前,正是农皓率领的五百兵士。   农皓在军中学过兵法,对于战术运用,战局走向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卢绛不到危机时候是不会让自己现身的。   毕竟奇招只能用一次……   对方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只要分小股部队防着他们,他们这五百人就翻不起风浪。   故而一出手,农皓就将自己所有的家底都用了出去,猛火油、烟雾弹、火箭、霹雳弹一个不剩,对着倭国的主舰方向就是一通宣泄轰炸。   农皓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在这广阔的大海之上,真要给数倍于己的船舰包围,十死无生。   哪料跑的居然是倭国,倭国三万余兵马让火器这种未知的东西轰的丧了胆。   农皓不敢追击,就远远地探察情况,见到源满仲想要逃跑,当机立断借助顺风之势,阻挡在了他的前面。   卢绛远远见到,心情舒畅,吼了声:“好兄弟,干的漂亮!兄弟们,别辜负了农都头的配合,将这股倭贼吞了,让他们知道与我大虞作对的下场。”   源满仲看着前方的拦路虎,又看着后方逼近的兵士,也知自己凶多吉少,一人站在船头,对着农皓的方向用着汉语高声大呼:“我,清和源氏,源满仲,赌上源氏家名,谁敢与我一骑讨!”   农皓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耀武扬威的矮子,对左右道:“对着他,射他娘的!”   随着弓弦声响起,源满仲不敢置信的看着身上十数支弩箭,一头栽倒在了海里。   这位历史上清和源氏的奠基人带着满腔不甘,喂了济州岛的鱼虾。   农皓对着面前的大海吐了口唾沫,“呸,三万打两千的时候不讲武德,现在说武德?真当老子傻?”   杀伐声渐渐小了下去,源氏所部在失去主帅的情况下,面对前后夹击,毫无反抗之力。   ……   东海水师!   东海大舰。   林仁肇负手而立,吸着大海的气息,心情颇为愉悦,看着大海他除了感受世界之大意外,还有对未知世界的向往。   他脑中浮现与罗幼度当上天子以后第一次相聚喝酒的画面。   他还在庆幸自己站对了边,没有为赵匡胤的示好所迷了眼睛。   他们的皇帝君上已经放眼世界……   “林虎子你可真的大海的尽头是什么?”   “臣不知道!”   “那是一片全新的大陆,跟我们华夏一样,拥有肥沃的土地,辛劳的百姓,有着自己的文化。你不想去看一看?朕是没希望了,但朕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代替朕闯过那未知的大海,踏上那片土地,给朕带回来点东西……”   林仁肇相信罗幼度描绘的一切,那位君上给他,给这个时代带来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没有理由不信。   作为一个水军统帅,有什么比乘风破浪,征服大海,更加让人心动的?   “都督,前面有情况!”   位于东海大舰的瞭望台上的兵士,他们通过旗语向下方通报情况。   林仁肇直接取过腰间的千里镜,对着所指的方向远远眺望,却是几艘小型战舰向他们驶来。   “继续行军,派出快艇去探查情况!”   林仁肇并不打算因这点小事,耽搁自己救援济州岛的速度。   但很快派遣出去的快艇传来了消息。   “禀都督,是倭贼,好像吃了败战,逃跑漂流至此,极为狼狈。我们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   林仁肇微微一怔,重视起来,道:“将他们带上船……”同时对着身后的宋克明说道:“去将丸山明德叫来。”   这在异地打仗,最关键的就是带路党。   虽说带路党的品行让人不齿,但是一个虔诚的带路党,他的作用不亚于一支军队。   这种带路党都会给好吃好喝供奉起来的。   丸山明德便是林仁肇从对马岛上招募的带路党。   林仁肇给了他很多好处。   “都督!”丸山明德很是谦卑地向林仁肇行礼。   林仁肇指着畏畏缩缩躲在船角的倭国逃兵,道:“明德来的正好,帮我问问他们是哪里来的!”   得知居然是济州岛,林仁肇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   此次倭国不从最简单的海域强攻对马岛,而是选择进兵济州岛,跳出了他们的原定计划。   不能说完全出乎意料,但也让林仁肇失了先手。   毕竟无论如何,林仁肇都不可能放弃对马岛而先一步布防济州岛的。   防止高丽的三万五千倭兵回到倭国本岛才是第一目的。   让卢绛、农皓先一步前往济州岛,也是留一个先手。   但他并不指望两人能够击退十数倍于己的敌人,只要能够守住即可。   哪里想到对方居然能胜?   丸山明德一脸古怪地说道:“他们说是火雷神天罚,用浇不灭的火跟雷电劈他们。藤原师辅率部逃了……”   丸山明德不知怎么回事,林仁肇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浇不灭的火不就是猛火油?   至于雷电,八成就是烟雾弹、火箭与霹雳弹了。   这玩意的威力他是亲身体验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当作神仙发怒,倒也正常。   “这老小子,真有一套!”   林仁肇想明白一切,眼眸中露出了一抹笑意,对着丸山明德道:“问他,大部队是往何处撤的。”   丸山明德与逃兵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随即道:“好像东北方向。”   林仁肇闭目沉吟片刻,已然明白对方去处,道:“他们这是往高丽去了!”   济州岛有火雷神庇佑,在藤原师辅必然不敢再次进攻。   对马岛有自己的海军,往这边赶自投罗网。   九州岛情况不明,藤原师辅也不敢带着士气低落的败卒前往。   唯有高丽本土还算安全……   “转向北上!”   随着林仁肇的一声号令,东海水师调转了方向径直北上。   ……   礼成江畔。   姜弓珍眼神有些迷茫,不知为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趁着金行波抢占开京时,奇袭平州,这本是一步妙招。   依照他们的原定计划,以金行波的家人胁迫金行波放弃拥立王治,认高丽太子王伷为主。   结果实行的时候,他们招募的义军军纪不明,竟不受控制地将金行波的一家人截杀,将之满门诛灭,夺财宝而走。   此事发生以后,一瞬间让高丽太子王伷受到了千夫所指,成为与他父亲王昭一样的暴君。   姜弓珍心中愤慨,准备将一切罪行揽于自身。   一切于事无补!   金行波认准了是高丽太子王伷与陈处尧的过错,公然发布讨贼令,将事态逼迫到了最恶劣的地步。   现今两军对垒于礼成江,此战不论谁胜谁负,都将是高丽的一大损失……   “唉!”   姜弓珍一声长叹,“此次不知怎么跟陈兄交代。”   奇袭平州,陈处尧是不同意的,他觉得对方有些妇人之仁,不想陷入今日之局。   他眉头紧锁,心底突然觉得有些怪异,这一切的变故,感觉有股黑手在操控一切……   突然,惊天动地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姜弓珍霍然一惊,快步走出帅帐,却见提议奇袭平州的邹中部居然造反了……   他们在营地中放火制造混乱……   他们所部多是临时招募的起义军,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经验,当即敌我不分,乱作一团。   正在此时,前面传来一片惊呼,金行波在这恰当的时候,发起了进攻。   邹中?   奇袭平州?   金行波全家被杀?   反叛?   一件件事情在脑海里闪过……   不会吧?   姜弓珍瞪圆了眼睛,他忙给自己一个耳光,高声道:“快,迎敌……”   他话音还未落,背心一阵剧痛,一把利刃从后背透胸而过。   他刚想说话,一把匕首在他的喉咙处猛力一划,还在心口处补上一刀。   三式一气呵成。   姜弓珍倒在了地上,眼睛大张,显然死不瞑目。   烈焰中一道人影冲来,看着倒地的姜弓珍,来人悲愤大叫:“你杀我满门,还想死得如此轻松?来人,将此贼挫骨扬灰,日后撒在我儿坟前……”   他怒目圆瞪,高喝道:“其余人,随我杀向金城。我要取王伷、陈处尧的脑袋,祭祀我儿!”   金城!   王伷梦中突然惊醒,看着床前的身影,吓得大叫。   一双温软的手捂住了他的嘴,来人说道:“殿下,莫要声张,是我,陈处尧!”   王伷眼中的恐惧渐渐散去,用手抹去了吓出来的汗水,带着几分哭腔说道:“大相吓死我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说。”   陈处尧急道:“明日,明日就来不及了,前线传来消息,我军大败,姜弓珍将军以为金行波这叛贼所杀。现在叛军正向金城杀来……”   王伷眼泪水直接就吓得滚滚而落,骇然道:“大相,那可如何是好?”   陈处尧沉声道:“南下,我们去投中原,唯有得中原之助,才能驱逐贼寇。”   王伷拉着陈处尧的衣袍,哭道:“听大相的,都听大相的。”   王伷记得自己离开开京的时候,自己父亲的嘱咐:此后行事但听陈处尧、姜弓珍二人,两人皆是当世奇士,助我儿成就大业。内事问陈处尧,外事问姜弓珍,若两人起冲突,以姜弓珍之意为先。   现在姜弓珍战死,王伷也只能依靠面前的陈处尧。 ##第五十八章 认祖归宗   藤原师辅逃离了济州岛,惊魂未定,他用颤抖的手从怀中取过手绢,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抹去额角的冷汗。   “右大臣,喝水!”藤原元名递给藤原师辅一个水囊。   藤原师辅喉咙生疼,又干又渴,对着水囊就灌了一个饱,然后发现喉咙的痛处消失了,眼睛的肿胀也好了许多。   这才让这个在倭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大臣安心下来。   看着四周惊惶失措地大臣兵士,藤原师辅发现自己浩浩荡荡的大军,居然损失了四成有余。   在陆地上这些四散溃逃的残兵败卒或许还有机会希望回归大部队,但在茫茫大海之上,能够活下来的又有多少?   “这中原真的掌握了召唤神明的力量?”   藤原师辅喃喃自语。   他确定这一切的变故都是那五百余人弄出来的,但是技术断层的他们,想破脑袋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切。   藤原元名带着几分恐惧地说道:“右大臣,我们现在去哪?”   藤原师辅看着藤原家的后起之秀都给吓得面无人色,那些农兵足轻更是如此。   这种情况再遇到中原大军,跟送死没有区别,唯有撤回高丽,休整恢复士气,才有与中原一战的可能。   藤原师辅念及于此,不在多想,直接下令:“撤回高丽休整!”   尚且不足两万的倭国大军,接到命令之后,往东北方向移动。   一个半时辰以后,他们瞧见了远处星星点点的黑影。   一群劫后余生的倭国兵士欣喜若狂地大叫:“陆地陆地!”   藤原师辅心中狂喜,大石落地,终于安全了。   但随即他又觉得奇怪,这比预定的时间要早一个多时辰。   难道是逃得快了?   藤原师辅眺望着远处的黑影,越看越觉得奇怪,黑影是有边的。   海东半岛肉眼看不到边……   是个小岛?   偏离方向了?   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藤原师辅魂飞胆丧,哪里是陆地岛屿,那黑影是密密麻麻的舰队……   “快,快调头!”   藤原师辅撕心裂肺地高吼着,就现在他们的士气,遇上中原的大军,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们瞧见东海水师的那一刻,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因为千里镜的存在,林仁肇早了半个时辰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在他们还以为黑漆漆的东海水师是陆地海岛的时候,东海水师在林仁肇的调度下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林仁肇一手叉腰,张狂大笑说道:“这群倭贼不是觉得我们的火器是神迹,是天罚?那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罚……”   卢绛、农皓两人身份是都头,隶属于东海水师第一军里的踏浪营,他们携带的火器储备只不过是半个营而已。   与林仁肇整个东海水师的储备,相去不可以用道理来计。   在烈焰轰炸之中,本就如丧家之犬的藤原师辅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连近距离交战都做不到,被动的挨揍,直至覆灭。   这种科技断代的碾压,东海水师以零伤亡的代价就将藤原师辅部永远的留在了大海之上。   ……   九州岛大宰府。   城西军营。   一位六尺身型的武将在营地中来回走动,心神有些不定,时而长叹,时而握拳,满腹心事。   他走出帐外,看了看即将落下的余晖,心急火燎地抱怨了一句。   “怎么还不来!”   “兄长!”   六尺武将听到叫唤,焦躁之意,一扫而空,大步走进帐内,低吼一声:“我大藏氏,呸,我刘氏门楣,将在我刘春实身上再度光耀。”   六尺武将叫大藏春实,大藏氏在倭国有着极高的地位,族人代代掌握倭国的财政大权,相当于半个国家的财政部长。   大藏春实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大汉帝国开国皇帝刘邦的后裔。   相传西晋太康十年,天下大乱,东汉王朝末代皇帝汉献帝刘协的玄孙刘阿知,心血来潮觉得自己可能受到迫害,于是赶紧召集旧臣商议对策,说道:“闻东国于日(本),有圣天子。”于是便率领全族男女上下共计两千余人,离开中原,漂洋过海,历经千难万险抵达倭岛。   倭奴国国王得知,热情迎接刘阿知一行人,并且赐刘阿知为东汉使主,奉命定居于大和国高市郡桧前村。后来履中天皇上位,把刘阿知提升为藏官,赐予大片食邑。   藏官也就是大藏氏的由来。   这传说是否可信,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至少小日子过得比较好的国名,就不在那个时代出现的。   刘阿知真是刘协的玄孙也不可能说东国有什么,更不可能称呼对方为圣天子。   但毫无疑问,大藏氏上下数百年来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设计出了刘氏族谱,在北九州岛给刘邦建庙,世世代代拜祭。   大藏氏自身发展的也极好,在倭国在朝廷时代掌管官物收纳,是倭国的豪族之一。   尤其是这一代,大藏春实自幼习武,号称文武双全。   朱雀天皇天庆三年,倭国本土发生了承平天庆之乱,大藏春实跟随藤原秀乡平定了“天庆之乱”,受封征西大将军,赏赐其锦御旗、皇族纹章、军配,在北九州筑前国担任小国国主。   此次大虞从南九州登陆,一口气席卷九州岛。   一开始大藏春实还想率兵抵御,让大藏氏的武名增添一笔光彩。   结果提兵刚刚赶到大宰府,就收到了前线全军溃败的消息。   陈德诚在佐贺的基肄古城大破藤原康信,随即兵围大宰府,安逸地干起了围点打援的事情。   大藏春实看着城外的中原兵卒,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这个征西将军,手中的足轻不过五百,其中只有一百余配备坚甲,余下的都是以简单的皮布绑着竹片充当护具。   而城外的中原兵士几乎人人都是大漆皮甲,还有一部分穿着镶满铁片的札甲。   通过战败的兵士传出来的消息,无不表明一点,装备的差距太大,除了铁制枪头的长枪,他们的各种刀剑竹枪很难给对方造成致命伤。   对方一个百人小队就能冲垮他们千人大队,彼此的装备实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   藤原康信败退回大宰府后的态度也表明了一切,他将所有心思都用在了防守上,根本就没有胆子打野战了。   大藏春实困在了大宰府,欲哭无泪。   早知是这个情况,他率兵来大宰府作甚?   大藏春实的弟弟大藏夏诚在这时点醒了他。   当时大藏夏诚说道:“兄长,你我是汉人,祖上是高祖刘邦、武帝刘彻、宣帝刘洵,焉能给倭国卖命?”   一句话打开了大藏春实的眼界,路瞬间宽敞。   大藏春实立刻让自己的弟弟联系陈德诚,表明身份,愿意认祖归宗。   陈德诚正愁隼人族的影响力仅限于南九州岛,无法继续带路,大藏春实送上了枕头,自然笑纳。   但他并没有立刻要大藏春实配合,而是命他待机而动。   倭国整体实力不强,出兵四万北伐,已经抽空了举国的一半兵力。   在北九州围点打援,另行消耗倭国残存兵力,最后一举覆灭倭国,将会事半功倍。   只是现在事情出现了变故。   大藏春实今日得到了九州大宰藤原康信的召见。   原本圆润肥胖的藤原康信,瘦了一大圈,眼神凹陷,两个黑眼眶,好像给人打了两拳。   “将军,刚刚得到消息,権中纳言藤原君已经为贼人击败,他本人切腹殉国。”   大藏春实听到这则消息,神色大变。   権中纳言藤原君是藤原秀乡,是倭国很有名望的大将。   当年他就是跟着藤原秀乡平定了天庆之乱,深知藤原秀乡的能力,想不到他这般轻易地就让中原击败,心中更加庆幸自己走对了路。   藤原康信继续说道:“中纳言所部聚集了中国、四国地方的强大武家,中国、四国已经无武家能够支援大宰府……”他说道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道:“右大臣至今无消息,想必也是凶多吉少,指望不了。”   “现今情况,除非天皇将京畿的力量调来支援。”   他深切地说道:“大藏君,贼人的用心明显,就是围点打援。天皇要是这么做了,我大和将灭亡于此。我们不能成为大和的罪人……我决定今夜点燃粮库。大藏君,你伏兵于北街,袭击他们的救火部队。我们大和百姓耕种出来的粮食,不能让贼人夺去,用来覆灭我大和之用。”   “两个时辰,只要大藏君坚持两个时辰,便好!”   看着带着几分疯狂,又哀求的九州大宰藤原康信,大藏春实义正严词地说道:“大宰放心,我大藏春实将赌上我大藏家的名誉,抵御贼人!”   倭国此时很重视家族的名誉。   藤原康信见大藏春实以家族名誉发誓,也不疑有他。   却不知大藏春实在心底念了一句:“对不起,我姓刘,刘邦的刘。”   回到军营,大藏春实便让自己的弟弟联系陈德诚。   大宰府现在是藤原师辅北伐军的后勤基地,城中存储着大量的粮食以及军备物资。   这些物资,大藏春实早已将之视为自己进献中原的贺礼,不容藤原康信烧毁。   大藏春实拉着大藏夏诚入帐,迫不及待地说道:“陈都督怎么说?”   大藏夏诚低声道:“都督说太阳一落山,藤原康信将会调兵为焚烧粮库做准备。这个时候是大宰府防御最薄弱的时候,他将会从西门进攻,希望兄长配合……”   大藏春实道:“这是自然,只要听得消息,我便率兵助其开门。”   这一仗没有任何悬念……   九州的主力都参与了北伐,留下的都是虾兵蟹将,还给陈德诚打成了残兵败卒,就算没有大藏春实的配合,也坚持不了多久。   何况还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将领充当内应。   藤原康信还来不及将柴火运到城中粮库,已经被铁龙谢文节一枪戳死了。   陈德诚看着面前新出现的带路党,表现得非常热情,作揖道:“想不到在这东方的小岛上,还能遇到国人。能够轻易拿下这大宰府,刘将军,居功至伟。”   大藏春实泪眼婆娑泣声道:“在下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够认祖归宗。都督这一声刘将军,我刘春实此生不忘……”   ……   大宰府的落陷很快就传到了不远处的四国地区。   “父亲,父亲!”   惟宗原在院子里练习挥刀,一刀一刀,招招迅捷,很有大家风范。   惟宗原听到儿子叫喊,长吐了口气,收刀回鞘,看着气喘吁吁的长子惟宗昌志,说道:“毛毛躁躁,能成什么大器。”   “好消息,好消息呀!”   惟宗原皱眉道:“我军胜了?这算什么好消息?”   惟宗氏在四国也算是一个豪族,不过因为与一条氏交恶,此次藤原秀乡招募武家时,受到了一条氏的排挤,给革除武家之外。   惟宗原气得差点就与一条氏火并。   如果藤原秀乡得胜,一条氏必然立功,在四国地位将更加巩固。   对于惟宗氏绝不算是好消息。   惟宗昌志纠正道:“不,中纳言败了,几乎全军覆没,中纳言已经切腹自尽。”   惟宗原闻言更是恼怒,骂道:“混小子吓糊涂了?中纳言这一败,中国、四国地区,再也没有力量抵御中原,我们恐有灭族之危。”   惟宗昌志忙道:“父亲莫气,听孩儿说,中原不只打赢了中纳言,还攻取了大宰府。大藏春实为内应,帮着中原拿下了大宰府。爹,您不是说大藏氏是最不要脸的一群人吗?他们谎称自己是汉朝刘氏的后人,恬不知耻。不像我们,是实打实的秦皇后裔。现在大藏氏已经改回了刘姓,还得到了重用。他们一个假的,都开始认祖归宗了。我们可是真的秦皇后裔……”   惟宗原呆了片刻,豁然开朗,低呼道:“我儿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我们祖上乃秦皇十五世孙弓月君,家名是一代代留传下来的。”   念及于此,惟宗原立刻将族人聚集起来,对着他们高声道:“我们乃秦皇后裔,现今天朝正义之师以占据九州岛,我们当认祖归宗,改回秦姓,将四国献给天朝……” ##第五十九章 出征前的安排   汴京开封延和殿。   “哈哈哈……”   罗幼度毫无帝王风范的拍案大笑,下方严峻肃然的枢密承旨韩微勉力维持自己的形象。   因为跨海远征,远不如陆路驿站相连,快马传送来的方便。   而且海上行船小船易翻,得大船来往,还得看气候而定,避开大风大浪的天气。   只为一点消息情报就派遣大船往来,过于奢侈。   故而倭国、高丽方面的消息是一月一传,随军司马将月内的军情琐事,一一记下,然后林仁肇、陈德诚两人将军情奏报整合,由同一艘船送往登州港,再由登州转至汴京,传到罗幼度的手上,当然发生特殊情况需要立刻联系朝廷自当例外。   时隔一个月余,罗幼度再次收到了东方传来的战报。   战报写得很详细,罗幼度通晓兵事,这一字一句地战报如同影像一样,在他脑海里如幻灯片一样闪过。   他能够明了的揣测出敌我双方面临的局势。   一开始战报的话风还是很正常的……   林仁肇凭借千里镜以及战舰的优势,封锁了对马岛,断绝了倭国侵略军与倭国本土的往来。   接着卢绛、农皓出色的表现,他们在济州岛击退二十倍于己的藤原师辅,最后林仁肇准确地判断出藤原师辅的路线,一举将入侵高丽的倭军歼灭于大海之上。   藤原师辅欲乘舟而逃,让郑彦华生擒。   但到了陈德诚的倭国本岛,话风就彻底地偏了。   自攻破大宰府,全得九州岛之后,倭国就冒出了许许多多的汉人后裔。   什么刘邦的子孙,秦始皇的子孙,还有徐福的子孙,甚至还有杨玉环的后人……   罗幼度眼泪都笑出来了,对着韩微说道:“刘邦的子孙姓刘不假,秦皇的子孙姓秦?还是他们跑到了倭岛上,以国号为姓?徐福的子孙?莫不是那老道出海传宗接代去了?至于杨玉环,更扯了,就马嵬驿之变,玄宗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还能送走杨玉环?”   马嵬驿之变是李唐太子李亨针对唐玄宗的兵变,目的是要唐玄宗的命。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临阵倒戈,不愿意弑君,这才抬出杨家人挡罪。   没见马嵬驿之变以后,李亨就跟李隆基分道扬镳,自己跑到了灵武自立去了。   就这情况,杨玉环能够跑到倭国,有鬼了。   “这群不要脸的家伙,真说得出来。投降,成了轰轰烈烈地认祖归宗!”   韩微啼笑皆非的道:“陛下,此事虽说滑稽,对我们来说,却也是一大好事,便于对倭国的统治。对于他们的行径,朝廷不必承认,也没有必要去否认,交给后世人评鉴就好。”   罗幼度颔首道:“朕也是这个意思……”   倭国偏远,想要有效地控制,得双管齐下。一方面在岛上安排驻军,让自己的官员总揽岛上的事务,让华夏文化取代岛上的神道传说,废了他们天皇的神化,另一方面就是给岛上的武家喝汤,借助他们的手,稳定岛上的局势。   他们愿意称自己是华夏人,胡乱认祖宗,虽说心里有些膈应,但对于朝廷的统治是大有好处的。   在中原本土,也不会有人当真。   李渊把道教祖师老子李耳尊为先祖,后世又有谁将此当一回事了?   别说李渊,即便是当朝,罗幼度都听到他的祖宗是帝喾麾下掌管民事的火官祝融。   反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祝融有什么关系。   罗幼度沉吟片刻道:“对于高丽太子,韩卿可有看法?”   韩微明显做过备案,说道:“在未灭契丹之前,高丽以安抚为上。等我们灭了契丹,高丽太子如何就无关紧要了。”   他说道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敬慕,叹服道:“陛下之高瞻远瞩,令臣望尘莫及。事先安排陈处尧入高丽,在他的操控之下,高丽三十年内已经无力大乱,给了我们发展的机会。”   历史上唐高宗也曾踏足过海东半岛,他命李绩、苏定方、刘仁轨三员大将,抵定了海东的局势。   他们覆灭了高句丽,灭亡了百济,还让野心勃勃的倭国在白江口吃了大败,完全可以说将海东的局势掌控在手中。   但是就是因为新罗尚有余力,而李唐的重心为吐蕃吸引过去以后,让新罗钻了空子,从而一统海东,从唐朝的手中,夺回了百济以及一部分高句丽的控制权。   现在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海东的军事力量为契丹、倭国洗刷了一边,又在陈处尧的操控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内战。   海东半岛本就平静不久,又遭遇这种大动乱。   说元气大伤都已经很客气了。   整体劳力的流失至少一半,数十年内别想恢复元气。   数十年后,海东半岛还有谁能记得高丽?   陈处尧这一棋,实在是妙不可言。   韩微本就对罗幼度充满了敬意,觉得自己的君上深不可测,可越相处下去,他越觉得面前的大虞皇帝莫不是上天派来拯救这天下的?   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罗幼度谦逊地道:“好了好了,怎么与赵相一样了?”   韩微作揖道:“臣句句发于肺腑。”   罗幼度嘴角微翘,心底飘飘然的,其实不只是韩微,很多人看他的眼神近几年都有所改变,有种个人崇拜的意味。   一句句画龙点睛的提醒,包罗万象,超乎常识的想法,匪夷所思却又无比正确的见解,让人不得不心怀敬慕。   也亏罗幼度是皇帝,真要换做他人,非得让人大卸八块的去研究了。   罗幼度绷着脸道:“我朝不兴个人崇拜,朕能有今日,你等相助之力才是关键。”   他挥了挥手,说道:“高丽、倭国的大局已定,契丹方面也差不多了。韩卿,你替朕跑一趟太原。给朕传一句话,就问卢多逊知错了没有。”   卢多逊毫无疑问是个人才,在很多方面甚至可比赵普更出色,尤其是在谋略方面。   赵普长于战略,而卢多逊更擅谋略。   赵普能洞测人心,有大局观;卢多逊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心细如发。   同时两人都是利己主义者。   不同的是赵普知道他的一切都来源于谁,他最擅长的是不争而争,就是无脑跪舔,想上司所想,谋上司所谋,通过讨好上司来取得高位。他会搞一些小动作,但绝不会干惹罗幼度生气的事情。   卢多逊在这方面就要逊色一筹,虽说他也有舔狗的风范,但他对薛居正这老好人动心思,就触碰了罗幼度的忌讳。   薛居正有人品有威望,惟孝惟忠,君子如玉,庙堂上有这样一位宰相,在关键的时候和稀泥,能够很好地团结庙堂上下。   他是罗幼度认可的宰相候选人之一,当然卢多逊也是候选人。   这也是卢多逊设局想要拉薛居正下水的原因。   卢多逊过于聪明,他看破了罗幼度的心思,他想通过自己的手段,提前登上相位。   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尽管卢多逊在云中契丹的归附中立下大功,罗幼度依然留他太原反省。   这些年卢多逊多次打点想要回京,罗幼度都不闻不问。   但好在卢多逊没有如此心生怨怼,虽满脑子都想着回京,在太原府长史这个位子上干得很不错。   此次大战来临,罗幼度也打算给他一个机会。   韩微作揖道:“遵命!”   目送韩微离去以后,罗幼度对着殿外的秦翰叫道:“秦翰,进来!”   秦翰大步走进殿内,抱拳作揖道:“陛下!”   罗幼度看着与之前那个唯唯诺诺,极不自信的小太监相比,面前这个威武刚毅的汉子才是他心中那个有勇有谋的宦官名将。   罗幼度说道:“朕即将北上幽州,你作朕护卫领一队御营司如何?”   秦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激动,高声道:“愿为陛下效死。”   秦翰得罗幼度青眼,待遇自然不一样。   原本他日子过的不好,正在长个的年纪,因为天阉,受到了心理生理上的打击,又没有好的伙食,身型颇为瘦小。但得罗幼度器重,顿顿有肉,还跟高怀德这样的绝顶高手学了几招枪法,身子越长越结实,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上去跟二十好几一样。   罗幼度道:“好,朕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去,替朕跑一探腿,将赵普,赵相公叫来。”   秦翰一本正经地抱拳,快步去了。   秦翰已经是罗幼度身旁最信任的小宦官,也就赵普、窦仪这些级别的大臣,才会安排他亲自跑腿。   不多时,赵普便匆匆而来。   “坐!”   罗幼度先让赵普坐下,说道:“高丽、倭国的战事,你听说了吧!”   赵普是辅宰大臣,这种事情肯定有所耳闻的。   罗幼度继续道:“朕估计要不了多久,契丹就会出征了。”   赵普一如以往,说道:“陛下用兵如神,您说契丹即将出征,肯定错不了。”   自从他们出兵倭国的事情为契丹探知以后,契丹上下已经在做出征前的准备。   各种物资都在往契丹中京大定府以及辽东调运。   契丹自立国起,一直实行四时巡狩制度,也就是说契丹皇帝并不住在国都,而是维持游牧民族的习性,以捺钵为行政中心。   所谓捺钵,就是行在。   那个时候辽国可是万里大国,尽有大漠,浸包长城,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   现在已经给压缩至东北,耶律必摄这个皇帝自从登基以后也从未离开上京临潢府。   可就在不久前,耶律必摄离开了上京,抵达了马盂山,主动出击的迹象已经很明显。   但话经过赵普一说,就是让人觉得舒坦。   罗幼度自动过滤了他的话说道:“耶律必摄这个契丹酋长已经离开了临潢府,朕也不想落于人后,准备择日前往幽州。朕此去幽州,必破契丹于东北,短期内无法回京,朕欲让秦王监国,你来辅佐他。秦王还小,大小事情你帮衬看着,汴京上下就托付给你了。”   赵普一脸激动,起身昂扬道:“秦王年少早慧,世人谁不知晓。臣不敢僭越,必将竭尽所能辅佐秦王监国。”   罗幼度含笑点头,又难过地长叹一声说道:“朕此去,本欲将你带在身旁。你我君臣多年,身旁少了你,还真不适应。”   赵普闻言感动得抹着泪,说道:“臣也一样,一想到要离开陛下,心底就难受。”   罗幼度咳了咳,觉得有些演过了,正容道:“不过最不放心的还是秦王。朕担心汉元帝之事重现,你在京中坐镇,朕才能放心。若真有不长眼的想趁着朕不在汴京的时候闹事,不用客气,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所谓汉元帝之事重现,就是立刘奭为太子,造成了汉朝威权旁落,将他父亲汉宣帝刘洵重新打下来的大汉基业推向了灭亡。   汉宣帝是中国少有的仁君圣主,但他这辈子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立汉元帝刘奭为太子。   汉宣帝晚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刘奭给一群儒生教废了,甚至感慨地对刘奭说:“乱我家者,太子也。”   但是出于对已故许皇后的感恩与报答,他最终没有更换太子。   结果显而易见,柔仁好儒的刘奭登基之后就自废武功,导致威权旁落,西汉落败由此开始。   罗幼度作为开国之君,他的手段风格文武百官早已领教,别有用心地想要从他这里讨便宜,已经不可能了。   绕过他,将未来的君主教成一个他们心中的仁君圣主,便是一条可取之路。   近两年没少有人提议立丑丑为太子,都为罗幼度拒绝,他便是不放心丑丑早早开府,在他最好的年纪给他灌输什么仁义道德。   此番他离开汴京,自会有人趁虚而入。   赵普向来不被文人所喜,就给他一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如果是卢多逊,罗幼度不敢这样放权。   卢多逊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心中没数,真让他大刀阔斧地一搞,庙堂上就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   赵普不一样,他会留有一定底线,事情不会做绝。   这是最难人可贵的。   把握分寸,四个字简单,可做起来真的很难。 ##第六十章 教子 道理   在交代完赵普以后,罗幼度接下来又接见了窦仪、寇湘、韩熙载、张美。   此去幽州,除了赵普,他们四人的任务也是重中之重。   窦仪主要负责天下行政,这打仗便是打钱。   大军在外,各方面的物价都会受到影响。   朝廷收支与民生安定必然大受影响,两者之间也将会有所冲突。解决这即将发生的问题,将会影响后方的稳定。   窦仪为人清介厚重,心有朝廷也系苍生,定能权衡之间的利弊。   寇湘、韩熙载此二人一是为民请命的判官,一是检查百官的无常。   他们的存在,足以震慑一众宵小。   至于张美,将之叫来自然是让他干老本行,当转运使。   张美库房小吏出身精于会计,后周时就负责粮草调配工作,从未出过任何错误。   郭荣南征北战,大军也从未出现缺粮,粮草运送不及时的情况。   罗幼度登基之后,大小战事的粮草调度也是张美负责,同样未出现任何问题。   哪怕是进攻巴蜀、岭南、交趾这些山路崎岖,环境恶劣,粮道不稳的情况,依旧保障粮食的运输。   这份能力让罗幼度甚为倚重。   关键张美并不守旧,在华夏数字推广的时候,四十好几的他意识到华夏数字将会引发变革,主动学习算术。他在这方面本就有着超强天赋,学有所成,将算术融于工作,心算口算笔算珠算,信手而来,效率比以往提升了十倍不止。   在后勤保障上,罗幼度只放心张美一人。   安排好这一切,罗幼度回到了仁明殿。   丑丑罗康叡现在有些紧张,他已经知道自己即将监国一事了。   终究是年少,罗康叡面对如此重担,哪有不慌的道理。   罗幼度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寄予厚望,但也没有揠苗助长的打算想法,让他能够在这个年岁,就能在诡谲的庙堂上翻云覆雨。   不过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让他人看轻了。   罗幼度说道:“皇儿,你觉得张昭此人如何?”   罗康叡作揖道:“当代大儒,深受父皇器重,还是《雍靖大典》的主要编修之一。”   罗幼度点头道:“但为父告诉你,此人为父深恶痛绝,恨不得逐之而后快,皇儿可信?”   罗康叡惊讶地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昭是文儒领袖,中原少有能够与窦禹钧相提并论的大儒。   在罗幼度下令重修《六经》之前,中原上下所有读书人所读的《六经》,都是张昭校订的。   即便是罗康叡年少,也多次听说张昭之名,也听说自己的父亲对他极为器重,尽管多次忤逆,依旧给任命为《雍靖大典》的主要编修。   罗幼度说道:“可记得父皇自小教你文武并重,两者权衡之道?”   罗康叡重重地点头,说道:“孩儿记得。父皇常说,治理国家需用文,安邦定国当用武,文武并举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只是文武官员之间的平衡是一个千古难题,处理不好,便会生乱。唐朝灭亡一大原因便是藩镇割据,唐玄宗李隆基给了武将过大的权力,以至于安禄山掌三镇帅印,为祸天下。”   罗幼度满意地颔首。   罗康叡受到了鼓励,说道:“此后百年,武人崛起,他们不晓治国,不晓忠义,更不知廉耻,将杀戮劫掠视为常态,将投降当作理所应当。即便是契丹入主中原,异族入朝秉政,四方军阀亦无动于衷,反尊之为主。若不是耶律德光在中原为所欲为,惹得义军四起,指不定中原现在已经成为契丹领土。礼乐崩坏至此,可见其害。”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   耶律德光入主中原当皇帝,没有一个地方军阀反他的,是中原百姓,受不了压迫,起义造反,将契丹赶走的。   那时候的军阀面对耶律德光那是屁都不敢放。   罗康叡继续道:“正是因为武人为祸天下百年,现今才会有很多人反对武人掌权,处处以史为鉴。但父皇教导孩儿,矫枉过正,同样是大罪。重武会令得天下大乱,重文亦同样会使得国家武备松弛,军队战斗力下降,有为异族覆灭之险。”   罗幼度对自己的儿子竖起了大拇指,道:“未发生之事,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话锋一转,说道:“可现在就有一批人,因深受武人之害,对于武人是深恶痛绝。他们不相信武人会变好,他们更不相信武人会与他们一样忠君爱国。哪怕十万禁军逆行北上,哪怕军人们做得再多,他们也选择性相信自己。他们只认为自己是对的,一心觉得削弱武人是利于天下的大计,迂腐可笑之极。”   “岂不知当年唐玄宗重用武人的时候,那是唐朝最为鼎盛的时候。王忠嗣破吐蕃,伐契丹,败突厥,兼任河东、朔方、河西、陇右四镇节度使佩四将印,劲兵重地,控制万里,也有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一众扬威异域的名将,结果呢?时间一长,其造成的危害,直接毁灭了整个盛唐。”   “此刻若是重文,或许能够在短时间内取得极好效果,或许他们确实发自内心的想为国家好,能够成为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这样的人,甚至于王忠嗣。但发展至最后,随着人心的不足,一样会有安禄山、史思明之流的出现。”   “这个张昭早年受到武人压迫,固执己见,觉得天下武人都是一丘之貉……”   “父皇为了平衡文武之道,也为了天下发展,鼓励天下人识文断字,提升文人的地位。他这个儒林魁首,却不知足,觉得不够,想要得寸进尺,动了将武人束缚的心思,以士大夫的名义,拉拢志同道合之辈,想要获得更高更多的权力地位。”   罗康叡绷着脸,说道:“此人好坏。”   “坏?”罗幼度摇头道:“不能这么说,父皇若效仿史上昏君,干一件荒唐的事情。父皇敢说,在劝谏的大臣中,必有张昭此人,甚至于死谏。为了国家而死,为了理想信念而死,张昭不会皱一下眉头。”   罗康叡一脸纠结,道:“这么说,他又是纯臣?”   罗幼度笑道:“可以这么说。除非皇帝昏庸,庙堂上奸佞把持朝政,一般情况下并无好坏之分。只有理念不同之别……”   他说着收起了笑脸,严肃道:“但往往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为了他心中的正确答案,他甚至不惜付出生命。”   罗康叡似懂非懂,有些茫然,又觉得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   罗幼度摸着罗康叡的脑袋,父怀大慰,自己的这些年给他灌输的文武平衡之道,总算没有白费。   他继续说道:“为父再举一个例子,不说张昭,就说窦仪,窦相公。皇儿觉得窦相公如何?”   罗康叡来了精神,说道:“那自然是人臣之表率,一代贤相,父皇最倚重之人。”   罗幼度哈哈大笑:“不错,窦相公与为父而言就是太宗皇帝的魏征、马周,朝廷少得了谁都行,就是不能少的了他。要不是他多次给为父泼冷水,为父保不准就成杨广了。不过为父在有些时候,虽听进了窦相公的话,依旧会固执己见。”   “比如打大理,他便不同意。他说大理天高地远,穷山恶水,即便取之,所得土地亦无法为朝廷带来利处。挥师征伐,劳民伤财,全无利处。父皇当初在前线,全当没听到,事实亦证明窦相公说得不错。”   “就夺了大理的那几州土地,情况复杂,夷民混杂,极难管制。虽说不闹腾,很多事情却也阳奉阴违。别说回本,朝廷年年都得往那边投一大笔的钱财。”   罗康叡偷偷看了罗幼度一眼,不敢说什么。   罗幼度却笑道:“但父皇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日朝廷出兵大理时,朕在那边的布局,将会给我朝将士带来极大便利。所以,此事皇儿觉得是窦相公错了,还是朕错了?”   罗康叡道:“孩儿觉得都不能说错,窦相公是为民生,而父皇是为开疆扩土。”   罗幼度道:“对喽,目标不一样,不能以对错来分辨。都是对的,为何为父不听窦相公的提议?”   罗康叡道:“因为父皇是皇帝。”   罗幼度开心地眯起了眼睛道:“不错,父皇是皇帝。为何要委屈自己,听窦相公的?”   罗康叡大悟,高兴说道:“父皇,孩儿明白了。孩儿代替父皇监国,就代表着父皇,孩儿不会委屈自己,会依照自己的想法来分辨对错。”   罗幼度将罗康叡抱了起来,笑道:“正当如此,说白了,满朝文武都是出主意的,你我父子才是盖棺定论的那一个,有什么好怕的……”   罗康叡还小,赵普、窦仪这些辅政之臣,肯定会将事情揉细了分析给罗康叡听。   罗康叡只要依照本心选择就好,至于选择的结果,必然是对的。   毋庸置疑!   罗康叡犹豫了会儿,说道:“那张昭……”   罗幼度更是开心,说道:“还以为你不在意呢,这方面有些深奥。你能够领会便好,不能领会也不在意。”   他想了一想,说道:“你很想打篮球,可是篮球掉进了粪坑,怎么办?”   罗康叡想象了一下,嫌臭的皱了皱眉,想了想怪笑道:“孩儿会让小邢子去捡,洗干净了再玩。”   罗幼度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捡?”   罗康叡想也不想地说道:“多脏呀!”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啊,多脏呀。”   ……   太原府。   卢多逊召集麾下各部参军,详细的安排着他们的工作。   太原府是河东核心,战略要地,未来迁都洛阳,太原的战略意义更上一层。   也是因为过于重要,太原府并不设置府尹,而是以州府长史为第一把手。   卢多逊现在便是太原府长史,在整个河东都有巨大的影响力。   但很明显,这地方第一把手,并非他心中所求。   “武参军,你怎么还不将粮食清点好?耽搁什么?陛下有句名言,忘了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战事将起,我们理当先一步做好准备。只要朝廷命令一道,粮食立刻装车上路。”   “还有姜参军,让你确定役夫的人数,怎么还不上报?”   “李参军,最近多雨,道路如何,可有检查?后勤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我们不能因为天气原因就给自己找借口。”   卢多逊有些暴躁,但还是一句一句地将工作嘱咐下去。   仓曹参军武彬、户曹参军姜凌夷、功曹参军李仁智见这几天自己的上司越发暴躁,不敢多说什么,一个劲地点头领命。   “还不快去!”   卢多逊叫喝了一声。   六曹参军如释重负,一哄而散。   卢多逊焦虑的早府衙来回踱步,想着大战将至,京中一点消息都没有,满腔急躁,化为委屈,低沉道:“陛下,您这是将臣忘了吗?臣知错了啊……”   他原本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很快就能回到京师,从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是京中毫无音讯,对于他设计招降耶律敌烈,兵不血刃地夺取云九州的战绩,换来的只是几句嘉奖。   卢多逊满腹委屈,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当是受了赵普的破坏,一边在太原干活,一边派人往汴京上下打点,希望能够获得回京的机会。   可结果一切石沉大海,他的那些好友,一开始还帮衬着说话,但后来都对之避而不及。   随着薛居正入相,卢多逊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受冷落的原因。   此次事件,给了他深刻的教训。   于是卢多逊不再派人往汴京打点,而是踏踏实实地在太原当他的长史,受到朝廷的嘉奖和当地百姓的颂扬。   不过随着战事来临,卢多逊又有些不安分起来,他不想错过此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不,写一封信给窦相,让他帮我求求情?”   这念头一起,卢多逊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立刻惊觉。   这是他受冷落的这些年,悟出来的道理: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的,不能抢。 ##第六十一章 直捣临潢府   当韩微出现在卢多逊面前,说出了那一句“陛下让我给你带句话,你可知错?”的时候……   卢多逊激动得浑身颤抖,涕泪纵横,拜服道:“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他太聪明了,与契丹的决战是朝廷最重要的事情。   罗幼度登基以后,便将当年契丹寇入中原的事情视为国耻,将灭契丹雪耻,定为国策。   如果这种关键时候,罗幼度都没念起他,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若是常人作到太原这种重镇的第一把手,早已知足。   可卢多逊这样的人物,入得官场的目标唯有宰辅。   他一时贪心,将自己宰辅之路断绝,早已悔地背地里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而今在这最后时刻,看到了一夕曙光,自是感激涕零。   韩微说道:“既然知错,将太原之事安排妥当,直接去幽州接驾,无须回京谢恩了。”   卢多逊已然明了,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赶忙拜谢。   韩微回到汴京,将卢多逊的情况与罗幼度细说。   罗幼度并未说什么,若不是卢多逊在云九州归附的事情上功劳过大,他都有心将之贬罚至岭南或是河湟去当几年刺史磨炼一下。   原本他是打算在云九州的热度降下来以后,将卢多逊调往中下州担任刺史,小惩大诫。但近半年,他发现卢多逊并没有如之前一样,派人来汴京打点,耳边也没有听到卢多逊的任何消息。   太原传来的情况也表明,卢多逊在他长史的位子上干得很不错。   罗幼度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多给他这个机会,当然也存着一点点给赵普找个对手以及多一个背黑锅的人的心思。   窦仪、薛居正都是君子,宋琪也不善于内斗,韩熙载、寇湘都是直臣,总不能一直让赵普干脏活吧?   赵普对他尽忠,于国有功,最后混到奸臣传里去,那就尴尬了。   黑锅分着背,才合理。   在准备北上的这几日,罗幼度在延和殿左上方安排了一个位子,让丑丑罗康叡在一旁听他接见各级官员,同时处理议政厅送来的奏章。   所有奏章他都让罗康叡处理一遍,然后自己另行过目一遍。   在罗康叡处理事情的当中,他不会给出任何建议指点,要锻炼未来储君的独断决策能力。   身为皇帝,除了要懂得用人,最关键的就是独断决策。   天下事情繁杂,除了朱洪武那种变态,没几人能够做到事无巨细。不见朱洪武废除宰相以后,后面的皇帝立刻就弄出了内阁制度……   这内阁与宰相又有什么区别?   宰相负责整理事物分析情况,给出建议,而皇帝掌握最高决策权,根据宰相的建议作出正确的决断。   这是很好的一个机制,别说是古代,连现代都在用这种模式。   故而如何从各种不同意见中,作出一个选择,对于皇帝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工作与权力。   选择困难症人人都有,尤其是面对一群大才表达各有道理的建议的时候,想要从中选择出一条建议,更是折磨人的事情。   罗康叡小脸都揪在了一起,就觉得窦仪的建议很好,宋琪的说法很棒,薛居正的想法也很出色,赵普的说辞亦是一针见血……   如何克服自己,凭本心选出建议,看起来容易,做起来绝非易事。   但不管什么问题,罗幼度都不事先干涉,而且让他自己作出决定,更不能拖到明日。   直到罗康叡作出选择以后,他才会耐心地与之讲解分析。   仁明殿。   罗幼度泡了一个热水澡,回到寝宫,并未见到符清儿的身影,知她必然去探望丑丑了,在床沿坐下,随手拿了一本书细看。   约过了一刻钟,符清儿走进了寝宫。   罗幼度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道:“丑丑睡了?”   符清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说道:“已经睡了,一上塌就睡着了。”   罗幼度道:“确实为难他了。”   符清儿不以为然道:“这本就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生于皇家,他自小锦衣玉食,启蒙先生是天下第一的大儒,学骑马有殿帅指点,学武艺有马帅传授高家枪法,拥有这等优渥待遇,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能因为年纪就对他过于宽松。”   罗幼度笑道:“夫人说得好……丑丑年幼,身兼重担,却无任何抱怨,反而以幼小的肩膀硬抗下来。小小年纪,有此觉悟,夫人功居第一。”   他带着几分兴奋地上前拉着符清儿在身旁坐下,说道:“这些天丑丑在处理奏章的时候,我发现他在选择上既没有偏向仁义,也没有偏向刚烈,反而有几分荀子礼法并用,王霸兼之的感觉。嘿,这小子也许未来不会比他老子差。”   想着罗康叡这些日子的表现,他这个当父亲的就忍不住开心。   符清儿也欣慰地笑着。   罗幼度道:“丑丑有此担当,我也放心了。前几日已经得到消息,萧胡辇在漠南草原与东契丹骑兵相遇,双方发生了冲突,互有伤亡。因是意外相遇,并没有分出胜负,见都拿不下彼此,又恐对方援兵,各自退去了。朕估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的袭扰会越发的频繁,我决定月底动身前往幽州。”   东契丹的用意其实也很明显,他们不敢贸然攻入云九州,更加不敢强行寇入燕山防线。   但是随着朝廷东线高丽、倭国的形势越发明朗,东契丹的大后方也就越发危险,为了避免此情况,他们急切地想要打这一仗。   不能直接进攻,只能通过袭扰的方式,迫使朝廷迎战。   这种情况也正是罗幼度想要见到的。   他从来不怕与契丹一战,就怕契丹不战,学昔年高句丽一样,龟缩起来。   当年的唐朝是何等强盛,灭国跟玩一样,驻跸山大战三万战十五万,直接斩首二万余级,将高句丽的援兵杀得溃不成军,最后却受阻于安市城下,不得不退。   这打防御战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在自己的逼迫下,现在的东契丹实力远不如历史上疆域万里的辽国,但他们对于东北的掌控,更胜于历史上的辽国。   历史上的辽国重心一直都在向着富饶的西方发展,而契丹因为分裂控制力大不如前,被逼向东扩张,开发东北为数不多的适合人居之所,连生女真都被他们征服。   不将契丹核心主力打残,直接深入东北作战,面对现在契丹对于东北的掌控力而言,难度将会几何性上升。   罗幼度不愿拖,也不能拖。   朝廷的未来是西方,是航海,可不能在东北耗费太多时间。   符清儿早有心里准备,纵然心里不舍,还是强笑道:“爹爹来信中曾言,我朝兵将之强盛,兵甲之精良,古未有之。加上陛下用兵如神,定能旗开得胜……”   “承皇后吉言!”   罗幼度笑着,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安禄山之爪。   出征的日子定在了一月底,罗幼度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白昼指点丑丑理政,晚上则与自己的爱妃透支着公粮。   雍靖三年,一月二十日。   罗幼度穿上了甲胄监特地为他打造的铠甲,相比郭荣那拉风烧包的黄金甲,他的这一身铠甲以黑色为主调,少了一些张扬,多了一些庄重肃杀之气。   罗幼度本偏向文弱,但这铠甲上身,配上猩红绣着龙纹的披风,以及高大黝黑的战马,显得极具威严。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他看了一眼特地前来相送的符清儿为首妃子以及儿子罗康叡为首的儿女,与他们道了别,对着身旁的哼哈二将呼延赞、王廷义说道:“走吧!”   王廷义一如既往,穿着他父亲王景给他准备的铁疙瘩。   呼延赞也是一身重装,但他最显眼的还是身旁多了一匹战马,马背上挂满了兵器枣槊、破阵刀、降魔杵、流星锤、铁折上巾等八九把武器,彰显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大多武将只精通少数几种长短兵器,呼延赞却是另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止,还自己发明了一些特殊武器,每样都在几十斤上下。   罗幼度有次嘴贱,与他说凭他的神力,哪怕随手烧块铁秤砣都能一下打死人,没必要花里胡哨的。   但事实证明,跟呼延赞这类人讲道理,他真会将你拉到同他一个水平,然后凭借经验打败你。   在后世罗幼度一直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但遇到呼延赞之后,他信了……   在呼延赞、王廷义身后的是年少的秦翰,相比哼哈二将,他就正常多了,穿的是罗幼度送的亮银甲,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自出宣德门以后,御营司在御街列队。   潘美、曹彬各另一部位于左右,至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已经先一步出发。   御营司作为罗幼度的天子亲卫,自然是要跟着他一起走的。   潘美、曹彬两位虞朝将星分别在江南、岭南打出了自己的身价。   相比历史上无法服众的他们,这个时代的两人更加的自信,眼中透着开疆扩土的向往。   “陛下!御营司天威、天雄、神卫、龙卫、龙骧、宣威、雄武军集结完毕……”   御营司作为罗幼度的直系,这些年不可避免地受到资源倾斜,从原先的八军,扩张为十二军。   此次出战,御营司出动其中七军,余下五军,由御营司的老将常思德率领,继续拱卫京师。   看着面前雄赳赳、气昂昂的精锐兵士,罗幼度抽出了腰间宝剑,高呼道:“直捣临潢府,朕与诸君痛饮!”   他这话音一落,御营司上下齐声呼喝:“直捣临潢府!”   “直捣临潢府!”   他们的声音太大,向四方传递。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浪高过一浪的“直捣临潢府!”   “直捣临潢府!”   “直捣临潢府!”   ……   罗幼度即将亲征契丹,此事早已传开,为了避免混乱。   今日一早,便有开封府与地方街道兵卒对皇宫御街到城南码头这段道路实行了管控。   但这并不妨碍百姓的热情。   当年契丹入主中原,开封受伤最重,仇恨极深。   大虞朝一直用报纸宣传国家荣誉感,此刻的大虞朝通过宣传,加上常胜不败的荣耀,令得朝廷拥有了汉唐一般的凝聚力。   百姓对于朝廷很是认可推崇,他们听到御营司的呐喊,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高呼。   声音从一开始的御街,传到了内城,再由内城传到了外城,便如海浪一样逐步逐步蔓延,直至整个汴京上空数以十万人都在高呼“直捣临潢府。”   以最狂热的态度恭送他们心中最伟大的天子……   在汴京靠近国子监的一处精致别院,一人神情复杂地听着代表举国意志的呐喊,露出了悲伤沉重难受各种表情……   他就是耶律贤。   耶律贤心中是有契丹的,逃来中原,自然是因为仰慕中原文化,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察觉了有人在捧杀自己。   耶律贤敏锐地察觉出有人打算将自己推出去,利用耶律必摄不得老人勋贵人心的不足,以自己来形成一股新的势力,制造摩擦以求契丹第二次分裂。   耶律贤并非没有野心,只是契丹已经承受不住再次分裂,不愿意出头。可有些事情除非他死,或者彻底地消失,不然就以他当年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即便是现在耶律贤依旧放不下契丹,放不下自己的国家。只是这些年他在汴京,深入接触了大虞朝廷,见识了中原各种新奇的文化制度,各种利民的科技,文化氛围,各种震撼人心的变革……   这越是深入了解,越让他认识彼此的差距……   耶律贤很清楚,展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小部分,真正的力量不会让他知道。   可只是这些能够让他看到的,已经让人感到绝望。   听着四方百姓还有国子监里读书人的疯狂呐喊,耶律贤从他们的声音里听到了两个字“必胜”。   这已经不是骄傲了,是自信,无与伦比的文化自信。   千言万语,皆化为一声长叹。   “唉!” ##第六十二章 黄金家族的由来   罗幼度动身北上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马盂山契丹捺钵。   “终于来了!”   耶律必摄低声念了一句,目光中透着一抹刚毅决然,对着身旁的耶律屋质说道:“于越,如你所言,南朝贼首应战了。”   耶律屋质并不觉得意外道:“这是对于我们双方来说,最好的结果。”   他们东契丹等不起,担心中原拿下海东之后,威胁他们的粮仓重地。   而中原不想啃龟壳,彼此都存着主动出战的心思。   这属于两国之间的默契。   但很明显,中原是主动的一方,而他们是被动出战。   耶律屋质并不觉得此事值得高兴。   耶律必摄傲然道:“南朝贼首如此轻视我等,那就让中原人知道,在草原上作战,我们契丹不会输给任何人。”   他这番话更像给自己打气,说完以后立刻看向耶律屋质问道:“阻卜那边还没消息传来?”   耶律必摄早早地来到马盂山,除了准备迎接中原大军,还有一点就是想要说动蒙古的相助。   耶律必摄并非昏庸之主,他心里明白两国之间的差距。尽可能地拉拢一切存在的盟友,提升自己这一边的力量,以此削弱彼此的差距。   草原的情况与中原不同,在中原一个国的崛起,往往需要很长一段的发展奠基。   而北方一个强大势力的崛起,很多时候只需要短短的三五年时间。   成型的快,当然覆灭的也快。   蒙古就是如此。   契丹在失去对漠北漠南的绝对掌控,蒙古这个在漠北恶劣环境下生活的民族,凭借坚韧不拔的性格开始崭露头角。   尤其是得到了北契丹耶律罨撒葛的支持,敌烈八部统一,零碎的蒙古族人开始臣服敌烈部。   蒙古渐渐走向统一。   草原的习俗,拳头大就是王道。   蒙古这一起势,东邻的姐妹部落乌古、塔塔儿还有兀良哈,毫无悬念地选择归顺蒙古。   这也跟早年契丹过于强势有关,为了建立一个南到黄河,北至漠北的北方大国,雄才伟略的耶律阿保机亲自征讨党项、阻卜等部落,向北到达了乌孤山,抓获回鹘都督毕离堇,向西打到了今阿尔泰山一带,将吐谷浑痛揍了一顿。   这也导致了漠北游牧部落实力大损,蒙古这一崛起,周边没有一个像样的对手。   在国运的加持下,蒙古一跃成为了漠北的雄主,实力已经超过了扶持他成长,正江河日下的北契丹。   中原罗幼度一直在筹谋北伐,契丹这边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针对中原的强势,也在竭尽全力地展开应对反制。   向东扩张收服女真是其一,与倭国联合攻灭中原小弟高丽是其二,结盟北方新贵蒙古是其三。   想要与蒙古联手,北契丹是最大障碍。   耶律必摄也一直在离间蒙古与北契丹的关系,初见成效。   耶律罨撒葛与兀氏乞儿嫌隙以生。   只是以耶律必摄为首的东契丹并没有时间趁机捣乱,也没有来得及与蒙古达成协议,中原已经出兵倭国、高丽。   耶律必摄也不确定,蒙古人会不会答应与他们结盟。   耶律屋质摇头道:“暂时没有消息。”   耶律必摄欲言又止,说道:“听孛端察儿暗自传来的消息,兀氏乞儿更想与中原交往。他们真倒向中原,我们可是不妙了。”   耶律屋质对此也没有很好的办法,缄默片刻道:“这是最坏的结果,真要如此,我们只能退守东北,坐等天下之变了。”   换做十几二十年前,这个天下之变等得来。   当年耶律阿保机两次南下都损兵折将,先后被后唐李嗣源、李存勖打得落花流水,搁置南下之意。   结果等到了石敬瑭献燕云十六州。   现在?   除非罗幼度短命早亡,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然等……不易于饮鸩止渴。   耶律屋质低声道:“陛下当须做好两手准备,决战之心不变,但真到了危难之刻,当放下一切,撤回东北,保住国祚。必要时,上京都可放弃,藏于山中。中原不可能不顾民生,长久消耗下去。只要国祚在,终有再度崛起的时候。”   耶律必摄肃然颔首,并未应答,但显然也有此意。   耶律屋质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狠声道:“倒也不用完全在意,大不了,鱼死网破,让阻卜再度无主。”   耶律必摄恍然大悟,说道:“于越无愧朕的子房、孔明。朕早些对于您重金暗地里扶持兀良哈有些异议,现在才发现于越老成谋国,处处料敌于先。”   他顿了顿,说道:“于越可以告诉孛端察儿,说只要我契丹渡过今日难关,朕将全力支持他成为漠北之主。朕那愚蠢的兄长都能扶植出一个漠北霸主,朕堂堂大辽皇帝就做不到吗?”   耶律屋质赶忙作揖道:“陛下英明!老臣这就安排。”   目送耶律屋质离去,耶律必摄揉了揉微微生疼的脑仁,目光落在了书桌一角的“万全阵”上,那是赵匡义进献的阵图。   他并不太精于兵事,但赵匡义此人给他极好的印象,契丹最有名望的僧人寺公大师曾评价赵匡义说他聪明好断,博学好兵书,谨重严毅,气度雄远,有王佐之才。   王佐之才?   不正是为他准备的?   耶律必摄将赵匡义的阵图让麾下诸多百战大将评价,竟无一人能够挑出毛病。   “这阵图真的如此厉害?”   耶律必摄不由自主地将阵图平摊在书桌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影,巨大的阵图由前锋、殿后、中军、左翼及右翼组成,步骑弓弩车诸多兵卒有序列队,甚为壮观。   “可惜,此阵过于庞大,不便尝试!”   耶律必摄有些遗憾,赵匡义这万全阵成列开来,至少二十余里,兵马将士十万。   他们契丹倒不是没有这么多兵马,但是赵匡义凭什么指挥十万大军?   “将赵制诰请来!”   耶律必摄睡不着觉,便动了与寺公大师口中的王佐之才,彻夜长谈之意。   ……   漠北草原。   八百游骑正在追逐着一头黑熊。   强悍的黑熊面对一支军队的围捕,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仓皇逃命。   蒙古马不以速度见长,又驮着人,很快就失去了黑熊的身影。   这伙游骑的首领叫孛端察儿是兀良哈部落的族长。   猎物走散,孛端察儿丝毫不慌,抬头看着天空,一道黑影在天上掠过,往西方而去。   孛端察儿唿哨一声,有节奏地吹响着脖间骨笛。   八百游骑立刻分做三个分队,左右包抄,中间突击。   孛端察儿站在高坡之上,看着麾下八百游骑将一只黑熊围困其中。   他们并没有攻击,而是如猫戏老鼠一样,戏耍着黑熊。   他们围绕着黑熊飞驰,跟着黑熊进退,展现出了超凡的骑术与默契。   受伤给激怒的黑熊不住地发出狂怒吼叫,最终因为血流过多体力不支,倒在了草地上。   孛端察儿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看着广阔的天空,又看了一眼辽阔的戈壁,心中豪情万丈,涌现一个念头:早晚有一日,我要让兀良哈响彻这个天下。   他这愿望还真让他的十世孙实现了,不过那时候的他们不叫兀良哈而是乞颜部,他的十世孙叫孛儿只斤·铁木真,正是饮马天下的成吉思汗。   不过现在的孛端察儿还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   孛端察儿的母亲叫阿兰果火,父亲叫“朵奔篾儿干”是一个蒙古稍逊于敌烈部落的大部落族长。   这个为什么父亲要给双引号?   那是因为孛端察儿是在朵奔篾儿干死后多年才出生的。   用阿兰果火的话说是她寡居家中,夜里在帐中休息时,梦见白光从天窗中进入,化为一个金色神人,来到卧榻之上,然后她就怀孕了。   这个借口阿兰果火用了三次,因为她生了三个娃,长子名叫博寒葛答黑,次子名为博合睹撒里直,最小的儿子就是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十世族孛端察儿。   这也是铁木真黄金家族的由来。   即便蒙古人文化低,也是要面子的,不好意思说自己祖上是野种,不知道十一世族是谁,就沿用了阿兰果火金色神人的谎言,有了黄金家族一说。   朵奔篾儿干与阿兰果火有五个儿子,其中两个是朵奔篾儿干在世的时候有的,叫别勒古讷台和不古讷台。   他们得到了朵奔篾儿干的大半财产……   依照部落的规矩,族长的儿子或多或少都能分得一部分人口牛羊马匹。   别勒古讷台、不古讷台看着两个“同父同母”的兄弟,很不情愿地分给他们一小部分人口牛羊。   但到了五弟孛端察儿这里,别勒古讷台、不古讷台不干了,跟自己的母亲摊牌,您跟神仙快活生子,找神仙分家产去,别祸害我们。   孛端察儿为人豁达,见两位“兄长”容不得自己,一个人骑着青白马,到了八里屯阿懒之地居住。   孛端察儿有着蒙古人的坚韧不拔,在困苦之地,不但驯了一只海东青,还凭借出色的弓马技术,生活得有滋有味。   三月之后,有数十家牧民从统急里忽鲁逐水草来到了附近,孛端察儿热心地帮着他们搭建屋舍,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则有用的消息。在统急里忽鲁有一个小部落,族长打猎一去不返,族部混乱。   孛端察儿跟自己同母异父的二哥借了一些兵,趁机收服了统急里忽鲁的部落,也成了一部族长,取名为兀良哈。   孛端察儿野心极大,也极具干略,不住收编吞并无主牧民小部落,训练出了一支精锐的弓骑兵部队,在漠北戈壁闯下了极大的名望。   “干得好!”   孛端察儿高声呼喝:“诸位无愧我兀良哈的勇士,回去我等一起喝酒吃熊肉!”   正呼喝间,天上的那头老鹰,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肩上,正是他收服的海东青。   孛端察儿熟练地从肉袋里取过一块血淋淋的肉,放在鹰嘴附近。   海东青先发出两声刺耳的叫声,然后将肉一口吞下。   孛端察儿领着八百游骑带着黑熊回到了兀良哈部,看着肥壮的黑熊,兀良哈部上下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之声,为他们的勇士欢呼。   孛端察儿高举着手臂,喝彩之声立停。   孛端察儿满意呼道:“今夜举办庆典,所有人吃熊肉,喝熊汤!”   他这话音一落,呼喝声更为嘹亮。   孛端察儿翻身下马,一蒙古少年迎了上来低声道:“东契丹来人了!”   孛端察儿不动声色地转头吩咐道:“将黑熊好好去皮,熊皮我要送给族长。”   他说完一边跟身旁的族人打着招呼,一边走向自己的蒙古包。   见一蒙古人打扮的东契丹使者在坐在帐中,孛端察儿一手拍胸上前问好:“见过天使!”   东契丹使者叫乙凛用着熟练的蒙古语跟孛端察儿打招呼,也道明了自己的来意,说道:“陛下希望族长能够促成阻卜与契丹的联盟,最好能一起对付南朝。”   孛端察儿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陷入了沉思。   兀良哈名气越来越大,无可避免地进入了东契丹与兀氏乞儿的视线。   东契丹看中了孛端察儿的能力和野心,如果兀氏乞儿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需要有人帮他们牵制蒙古。   孛端察儿就是最好的选择,兀良哈部或许实力不强,但是孛端察儿背后还有老大博寒葛答黑的合底忻部与老二博合睹撒里直的山只昆部,或许比不上敌烈八部,却也是蒙古赫赫有名的存在。   兀氏乞儿也看上了孛端察儿的能力以及背后的影响力,分别派出了使者拉拢。   孛端察儿左右逢源,得了不少好处。   见孛端察儿并不说话,乙凛低声道:“只要族长能够促成此事,陛下将助你成为蒙古的可汗。”   孛端察儿道:“我还要两千具铠甲。”   乙凛惊愕道:“太多了吧!”   孛端察儿说道:“族中平白多了两千铠甲,傻子都能察觉异样。我劫了你们的运输队,夺了两千铠甲,一千赠予兀氏乞儿,一千自用。如此既讨得他欢心,增加说话分量,也能撇清嫌疑。”   乙凛意外地看了孛端察儿一眼,颔首道:“此事,我代陛下应允了。”   孛端察儿咧嘴捶胸作揖道:“谢陛下恩赐。” ##第六十三章 牛头不对马嘴   敌烈八部位于肯特山东麓,克鲁伦河附近。   孛端察儿领着八百身着锁子甲的健壮的骑士,运送着一千一百副铠甲,进入了两山之地。   兀氏乞儿的部落就驻扎于两山之地中间。   相比漠南水草茂盛,漠北更多地是戈壁、沼泽与荒漠,夏日酷暑,冬日严寒,少有丰沃之地。   但敌烈八部所在的地方,有肯特山挡住了严寒,还有克鲁伦河滋养草地,是漠北最富饶之处。   尤其是兀氏乞儿统领的只儿斤部,处于两座低山之间的河谷地,拥有整个漠北最好的优良牧草,较高的阶地还能种植青稞。   在漠北向来只有最强的部落才能拥有此地。   孛端察儿看了身后一身锁子甲的精锐兵士,想着东契丹给的承诺,心道:“终有一日,我兀良哈也要在这里饮马放羊。”   他们的出现在只儿斤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生于漠北这种恶劣环境,蒙古人性格坚韧不拔,是天生的战士,拥有极强的战斗力。但也是因为生于漠北,他们不像契丹接受了汉文化的影响。除了战斗,牧马放羊,别无所长。   冶炼技术、手工制作等工艺,极为低下。   即便是兀氏乞儿这个蒙古最强的部落也凑不齐一支八百身着锁子甲的军队,野兽皮才是他们最常见的护具。   但未经加工过的野兽皮,防御效果很是一般,远比不上经过工艺压实的皮革,更别说是涂抹多层大漆的皮甲。   就连兀氏乞儿麾下最精锐的嫡系部队,都少有铁甲装具,以从北契丹求购,或者东契丹、中原的走私是皮甲为主。   孛端察儿清一色的锁子甲骑军,在只儿斤部都属于稀罕之物,引来了一众人围观。   兀氏乞儿也得到了消息,看着为首而来的孛端察儿以及他身后的兵士,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大族长!”   孛端察儿恭敬地上前问好。   兀氏乞儿张开了双臂,将孛端察儿抱住大笑:“孛端察儿兄弟,你从哪里弄来的装备,都说你最近动静颇大,看来所言不假。”   兀氏乞儿已经是名义上的蒙古之主,只是还没有正式称可汗。   孛端察儿招募无主牧民还好说,但找借口吞了不少小部落,从道义上来说,兀氏乞儿是可以追究责任的。   兀氏乞儿已经开始下套。   孛端察儿毫不介意,当作没有听出话外之音,高兴地说道:“还想给大族长一个惊喜,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大族长。”他拉着兀氏乞儿来到后方马车,指着三百余大木箱道:“这些都是先给大族长的礼物……哈哈,我本以为对方是东契丹的粮队,想不到运送的却是铠甲。一共两千套,这里是一千一百套,献给大族长了。”   兀氏乞儿这才反应过来,满腔喜悦,顺着话说道:“孛端察儿兄弟无愧我漠北雄鹰的美誉。”   孛端察儿说道:“在大族长面前哪敢自称雄鹰?说来也怪,我领着族人南下狩猎,正打算设陷阱将一头野豚诱出山林围杀,却发现了一支运送辎重的队伍。本怀着能打就打,打不了撤的念头,不想对方守备松懈,白送了两千锁子甲给我们。”   兀氏乞儿轻哼道:“耶律必摄派人游说我呢,推荐我为可汗,并与我结兄弟之盟。他们想必觉得我给了他们一点好脸色,就松于防备,让兄弟拣了大便宜。”   孛端察儿大喜过望:“大族长,这是好事啊!以您的威望,早该自立汗国了。只有立王庭,才能彰显大族长的威势。兀良哈上下全力支持大族长称汗……”   兀氏乞儿心情舒畅,大笑:“好兄弟!”   孛端察儿随即若有所指问道:“可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坏了大族长的事?要不……”   他一脸的不舍,纠结半晌,才道:“我将铠甲还回去?”   兀氏乞儿更是高兴,说道:“糊涂,哪有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的道理。”   他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一个将死皇帝的册封,有什么好在乎的。”   他本就对孛端察儿很有好感,欣赏他的能力与对自己的态度,此番平白得到一千一百具锁子甲,已将之视为自己人,道:“走,我们去帐内详谈。”   孛端察儿一脸凝重地跟在兀氏乞儿的身后,之前的那句话已经透露了许多消息了。   “莫不是?兀氏乞儿已经跟中原合谋了?”   孛端察儿暗叫:“不好。”   兀氏乞儿不管是继续站在北契丹还是改站东契丹,他都无所谓。   唯独投向中原,无法接受。   兀氏乞儿一旦得中原支持,将会坐实漠北霸主的身份,兀良哈以后真就只能跟着喝汤了。   两人入得大帐,兀氏乞儿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孛端察儿兄弟,你对南边的战事怎么看?”   孛端察儿道:“东契丹胜算不大,中原虞朝丝毫不亚于昔年汉唐。想想他们的卫青、霍去病,还有李靖、苏定方,我们未来的日子不好过。”   兀氏乞儿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   游牧民族就没有听到这四人心里不虚的。   他强自镇定,说道:“那可不一样,东契丹不是省油的灯。中原赢面大不假,可要是我阻卜率部南下,帮助东契丹呢?那当如何?”   孛端察儿傲然道:“东契丹若得我阻卜相助,可胜中原。”   兀氏乞儿再问:“如果我帮助中原,从后方进攻东契丹,又当如何?”   孛端察儿毫不犹豫地回答:“东契丹将无还手之力,必败无疑。”   兀氏乞儿给自己倒了一杯马奶酒,说道:“这就对了嘛!我想把握这次机会,跟中原作这笔交易。中原天子又不蠢,平白多了胜算,凭什么不答应?”   孛端察儿欲言又止。   兀氏乞儿兴奋道:“兄弟直说无妨。”   孛端察儿道:“就怕大族长想要的,中原不舍得给。”   兀氏乞儿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说道:“中原实力确实在我之上,这个我认。我要的也不多,就一个漠南而已。中原坐拥最繁华的地方,不至于小气的连一个漠南都不舍得吧。”   孛端察儿默然不语,换做是他肯定答应。   兀氏乞儿轻哼一声:“到时候我在北方称可汗,他在南方当天子。双方各取所需,互不侵犯……”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心底却打着另外一个主意。   漠南包括了契丹的中京大定府,建在老哈河冲积平原上,北有七金山,西眺马盂山,南濒老哈河,气候温和,水草丰美,宜于农耕和放牧。   大定府早年是连接上京临潢府、南京析津府、西京大同府的枢纽,也是契丹的经济中心,境内一半以上都是契丹化的汉人,他们精于打铁、耕种、织布、制皮、医术。有了他们,蒙古将会如契丹一样,掌握各种技术,实力将会大幅度提升。   可汗?   这个称呼早已经过去事了。   兀氏乞儿想要当的是皇帝,要跟耶律阿保机一样,建立一个国家。   已经有了国家概念的草原民族早已不甘心当中原的狗,要拥有与中原一样的国家地位。   孛端察儿见兀氏乞儿这副模样,心知对方铁了心要与中原谈判了。   他知自己的份量远不足说动兀氏乞儿改变主意,也不准备扫对方的兴,只能急在心中,嘴里说道:“不管是中原还是契丹,兀良哈只认大族长一个可汗。”   他自告奋勇地说道:“大族长有心跟中原商谈,在下愿意说服四阿兄替大族长南下与中原天子商谈。我那四阿兄早年从南方劫掠来了一位老大夫,跟他学了汉话,汉话说的特别好……”   在契丹贵族不会说汉话会给人笑话,但现在的蒙古受汉文化影响不深,族中精于汉话的并不常见,即便是蒙古部族族长,通晓汉话的也不多。   孛端察儿自己都不擅长汉话。   他举荐自己的兄长也不真的想要掺和此事,而是想要确定兀氏乞儿是临时起意,还是已经付之行动。   兀氏乞儿随口就道:“不必了,我克烈部的使者差不多到幽州了,指不定已经达成了协议。”   正如兀氏乞儿说的一样,他的使者已经到了幽州,正在等待罗幼度的接见。   兀氏乞儿派来的并非蒙古人,而是一个落魄的奚族贵族,叫胡铭。   奚族在百年前一直受契丹野蛮压迫,施行苛虐政策,以至于奚人怨愤,不断起来反抗契丹的民族压迫。契丹贵族为此多次出兵征讨,耶律阿保机任挞马狱沙里后就曾几次讨伐奚人。他为可汗后,鉴于奚族叛服不常,登基后不久又亲率大军对奚族进行大规模镇压,从此奚族完全丧失了独立地位,变成契丹贵族统治下的一个部族,渐渐被契丹同化。   但胡铭的父亲胡损就是奚族最后一次大规模镇压时的领头人,胡铭便在胡损残害之后,由族人领着逃到了蒙古,为兀氏乞儿的父亲收留。   胡铭与兀氏乞儿一起长大,也在侍从那里习得了汉语汉文化,是兀氏乞儿最信任的臂膀。   胡铭是为数不多知道兀氏乞儿有称帝建国的野心的,他将自己定义成协助苻坚称霸的王猛,想着自己将与兀氏乞儿续写君臣共创大业的传奇。   此次与中原的交涉,至关重要,要给蒙古争取最大的利益。   胡铭做了不少的功课,知道他们阻卜在中原翻译成了蒙古。   入乡随俗,胡铭亦准备自称蒙古。   “胡使,陛下有请!”   胡铭精神一振,整理了自己的衣着,确定无恙之后,方才踏入殿中。   大殿的装饰很新,幽州行宫建成至今也不过半年,充满了肃穆的仪式感,简约大气。   据说中原皇帝很喜欢这种风格,低调沉稳有内涵,为此还引领了一种时尚。   但真实原因就一个穷字。   罗幼度要干的事情太多,每一个想法念头都在大把大把地撒钱,在住宿上能省则省。   “见过皇帝陛下!”   胡铭不卑不亢地行礼。   罗幼度好整以暇的看着下方的胡铭,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免礼!”   胡铭本以为自己会受到热情的款待,可见此气氛,只觉一股压力莫名上身,情不自禁地放低了姿态,说道:“在下奉我主兀氏乞儿携重礼求见陛下,我主仰慕中原已久,愿归顺中原,请求皇帝陛下册封。”   罗幼度颇为意外,对于崛起于漠北的蒙古,他是有所关注的。   走私漠北的中原商人,两家都是他的人。   用朝廷淘汰的皮甲,还有盐、茶叶之类的物资换取优良的乌珠穆沁马与白岔铁蹄马。   蒙古马也分三六九等,其中以乌珠穆沁马、白岔铁蹄马与上都河马为最。   乌珠穆沁马体型中等,力速兼备,不畏严寒,不择食,尤其是耐力持久,冠绝中外。   而白岔铁蹄马马如其名,因生于白岔沟而得名。白岔沟沟长三百余里,沟内小山环抱,乱石遍布,道路崎岖。但白岔沟里水草丰美,这里盛产的蒙古马天生蹄质坚硬,不易裂缝,在乱石遍布的崎岖山路上也如履平地。   后世的铁木真有一支禁卫叫怯薛军,军中上下都骑乘白岔铁蹄马,任何恶劣的地形环境都能适应。   至于上都河马并非战马,而是负重的驮马,是蒙古马中体型最大的。当然跟中原驮马相比,还是一个矮子,力量远比不上中原驮马。但同乌珠穆沁马、白岔铁蹄马一样,它们都具备蒙古马耐劳,不畏寒冷,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的特点。   这是中原马不具备的优秀因素。   中原马一深入东北苦寒之地,就得冻成傻子。   历史上李世民亲征高句丽,一路上摧枯拉朽,取十城斩首四万余,士兵只死了两千,可战马却死了十之七八,不就是因为受不住寒气生病冻死的?   罗幼度登基以后,没少通过与云中契丹的互市购买蒙古马。后来与北契丹决裂,也派遣走私商人想尽办法的买马。   对于蒙古现在的情况,他并非一无所知。   兀氏乞儿趁势崛起,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是无暇兼顾,对方现在识时务地归顺,这倒是一件好事,毕竟平白多了一个帮手,数万兵马。   于是,语气稍显热情,笑道:“兀氏乞儿能够弃暗投明,朕很是欢喜。这样吧,让他准备三万精兵助战,胜利后,朕册封他为可汗,允许他在漠北草原建立王庭。” ##第六十四章 朕的漠南 再见萧胡辇   罗幼度明显误会了胡铭的意思,以为他是来给自己当狗的。   作为天朝之主,他本能地觉得能够给自己当狗,那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立刻就给蒙古下达了命令。   他并不介意养条狗,哪怕对方是蒙古。   能养敢养,罗幼度自然就有把握将之打死。   罗幼度来到古代已经很多年了,已经深入这个时代,深知有些东西,不可逆转。   漠北那个地方朝廷是不可能完全实际控制的,那里环境恶劣,戈壁沼泽沙漠,交通又不方便,物资亦不丰富,夏热冬寒,还有各种野兽出没。   中原百姓移民到幽燕之地都不太情愿,何况是漠北?   在铁路火车未普及之前,封建时代想要掌控漠北太难了。   即便出兵征伐,也无济于事,只要对方避战,在几百万公里的土地上,要找到几万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漠北注定是游牧民族的专场……   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养几条狗,让他们有事没事地互咬一嘴毛。   然后以漠南作为战略缓冲地带。   蒙古既然识趣,那便将他归为北方的一号猎犬。   有了一号猎犬的加入,对于与东契丹的决战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南北一起夹击,此战将无太大悬念。   唯一担忧的就是东契丹会不会自暴自弃主动认怂,龟缩东北,不敢出战。   不过到了这一步,东契丹就算认怂,也有点迟了。   胡铭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忙道:“伟大仁慈的皇帝陛下,我主愿意听从调遣,只是漠北地处苦寒,我蒙古百姓生活极为恶劣。希望陛下能够大发慈悲,将漠南之地赠予我族栖息。我蒙古上下必将感念皇帝陛下大恩……”   罗幼度这时才明白,自己是自作多情了,蒙古不是来给自己当狗的,而是来跟自己谈条件,讨要漠南来了?   瞬息间,罗幼度原本多出来的几分热情的表情变得冷漠,看着胡铭道:“也就是说,你们惦记上了朕的漠南?”   胡铭瞠目结舌,手足无措说道:“漠漠南何时是陛下的?”   罗幼度道:“此时此刻,朕说得。”   面对罗幼度这般不要脸的言语态度,胡铭一时间完全不知如何回应,傻眼了片刻,立刻低下了脑袋说道:“陛下坐拥四海,拥有天下最富庶之地。漠南古来是东胡世居之地,我蒙古乃东胡之后,我主只想要回故地,让族中百姓过上好日子,仅此而已。我主是真心归附,陛下为何拒我主于千里之外?”   罗幼度摇头笑道:“就因为朕坐拥四海,尔等就想分一杯羹?”   他直接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胡铭道:“回去告诉你们族长,我华夏疆域,寸土不让人。他若真心归附,朕欢迎。存有窃土之意?就让他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他说着直接转身向后殿走去。   胡铭见到了这一步,忍不住在背后大声道:“陛下就不担心我们与东契丹联合?”   罗幼度停住了脚步,回头道:“你这是在威胁朕?”他摇了摇头道:“让他来吧!朕等着……”   他并非不知道同意了蒙古的要求能够让战事更加简单,但有些底线不能退让。   他要的是可以控制的狗,而不是桀骜的狼。   漠南经过后唐、契丹的治理,已经有了一定的生机,尤其是中京大定府。   契丹与汉人共存,契丹、奚人畜牧,汉人耕种,相得益彰。   罗幼度准备将这种情况发扬下去,将基本汉化的契丹融合,用他们掌控漠南草原,将朝廷的实际掌控权扩张到漠南。   原本蒙古的统一就让他怀有一定忌惮,现在他们想要在这种情况下虎口夺食,那是痴心妄想。   胡铭失魂落魄地走出幽州府衙,满脑子迷茫,完全不明白罗幼度为何敢在这时候得罪蒙古的,难道真不怕他们与东契丹联合?   走出府衙,迎面却见一支红色骑军飞驰而来,人数在百人上下,人皆身着红色山文甲,骑乘着乌珠穆沁马,身挂长弓,要配弯刀,甚为威武。   为首的竟是一名女子,身上穿的也是山文甲,但模样款式更加精美华丽,兜鍪上镶嵌着精美的花纹,甲片呈十字形编缀,更加衬托将领的气势。   萧胡辇?   只是一瞬间,胡铭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若说漠南近年来风头最重的莫过于这位萧家长女,她在张家口高举为父报仇的义旗,广募牧民,训练军队。   有中原的财力物力支持,又有萧氏这杆大旗,不少契丹零散牧民投奔以及小部落举部投奔,其中甚至包括了耶律贤、耶律颇德这两位契丹赫赫有名的人物。   从最开始的萧术鲁列、萧挞凛父子的两千余帐,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四万余帐,以如一个中上规模的草原部落。   随着实力的扩张,萧胡辇开始向漠南扩张,抢占北契丹、东契丹的草场。   东契丹尚好,他们实力不俗,且在中京大定府一带,为了防备中原,他们早早的建造了各种防线。   他们学习中原早年的堡坞,在关键要塞建造多个环环相护的堡坞,用来抵御中原未来的进攻。   东契丹的假想敌是中原,堡坞的构造极为坚固,萧胡辇自然无力攻克,最多是绕过堡坞劫掠一些牛羊人口。   北契丹自然成了萧胡辇扩张的方向。   北契丹自身的地位很尴尬,作为横跨漠南漠北的豪强,太平王耶律罨撒葛与东契丹分裂之后,一开始凭借自身的关系,在云九州与漠北蒙古、沙陀之间如鱼得水,一边吃着与中原贸易的红利,一边扶持起蒙古,倚为助臂。   如果耶律罨撒葛把握住了机会,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   但耶律罨撒葛就此满足,没有乘机做大做强,反而满足现状。   最终从主动陷入被动。   罗幼度对云九州下手,兵不血刃逼降了耶律敌烈,断绝了与北契丹的往来。蒙古崛起后,也不满耶律罨撒葛保守,动了自立门户的心思。   北契丹实力大损。   萧胡辇抓着这个机会蚕食北契丹的草地,一开始萧胡辇还需要杨业、云九州的支持,后来契丹老将耶律颇德的加入,年轻的萧挞凛飞速成长,萧胡辇已经能够与北契丹掰手腕,甚至处于上风。   蒙古与北契丹的隔阂,也因为北契丹越来越弱的缘故所致。   大哥的实力不如小弟,小弟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胡铭目光一直落在萧胡辇骑士座下的乌珠穆沁马,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   蒙古马与契丹马都是以耐力著称,但蒙古马脾胃更好,生命力更加顽强。   一般战马想要有力量战斗,必须要吃精粮养膘,才能稳定发挥,而蒙古马即便喂食粗粮,也能维持稳定发挥,甚至长途奔袭。   胡铭在多年前就跟兀氏乞儿建议,减少蒙古马的出售,他们军备远不及契丹更比不上中原,唯一的优势便是漠北特产,擅于作战的蒙古马。   蒙古马是他们的优势,不能让自己的优势,为敌人掌控。   最初他们并没有多少选择,他们离不开中原的物资,只能被动地做着交易。但随着内部的统一,物资的共同分配,已经开始注意这个问题了,严禁蒙古马的出售,更别说蒙古马中的精品乌珠穆沁马。   萧胡辇的亲卫队人人皆骑乘乌珠穆沁马?   这是不是意味着中原已经大量装备?   胡铭莫名觉得脊背发凉,他们与中原的走私商人往来密切,对于这些年流向中原的蒙古马有一个大概的数字,绝无可能大量装备。   除非中原在他们蒙古还有别的贸易渠道……   想着罗幼度决绝的态度,胡铭一颗心七上八下。   “见过陛下!”   萧胡辇脸上有些红晕,大眼睛水汪汪的。   在汴京的时候,因时不时地见面,到不觉得。分别之后,萧胡辇才懂得怀春思念的滋味。   在漠北的这些日子里,她虽凭借萧家义旗,拉起了一个四万帐的部落。   但萧胡辇心里清楚,她有今日的一切,都归功于面前这个男人的支持。   不然在凶狠的草原,想要拉起一支族群,哪有那么容易。   草原上的族部对于人口是很重视的,你今天敢收留他族的十几帐族人,对方明天就可能打上门来。   像他们这样,不顾后果无脑的吸收他部牧民,真在草原上早就成为众矢之的了。   一群没有关系基础的牧民聚在一起,不过是乌合之众。   正是有罗幼度的支持,她才能拉起四万帐的的营盘;她们这群乌合之众,才不会给人盯上吞并,也是有了他的支持,她们才能拥有一流的装备以及练兵环境。   这一切萧胡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对于默默支持自己的爱郎也是越发思念,此刻再见那股压抑着的思念隐隐有溢满出来的感觉。   “坐吧,自己人客气什么。”   罗幼度指了指靠近自己的左下首,这接见萧胡辇自然与接见胡铭不一样。   他是直接在后殿内堂见萧胡辇的。   罗幼度先夸奖了萧胡辇在镇武城的成就。   镇武城就是张家口,随着萧胡辇的坐大,便在张家口的北端建立了一座镇武城,鉴于张家口的地理环境,镇武城未来将会成为连接幽津、沟通晋蒙的交通枢纽,有着极高的战略意义价值。   萧胡辇本就为一句“自己人”暗自窃喜,又听他的夸奖,只觉得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眉目含情说道:“都是陛下支持,我才有今日成功。”   罗幼度瞧着一身戎装的萧胡辇,忽地有口干舌燥,自出京以后一直在分析敌我局势,还未开过荤呢。   他压下心头念想,说起了正事:“对上蒙古,你可有把握?”   萧胡辇眼中有过一丝遗憾,但并未迟疑,说道:“只是蒙古,我有十足把握,但对上北契丹与蒙古,我部还差一些。”   在漠南混迹的这些时日,萧胡辇对于北方的情况备足了功课,说道:“蒙古兴起,看起来威势极盛。却有一点不足,他们缺乏坚甲利刃。蒙古人骁勇善战确实不假,然装备上的劣势,不是轻易能够弥补的。北契丹看似实力不如以往,但耶律罨撒葛坐镇西北多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手中有一支太平军,所穿铠甲是契丹铁鹞子的重装具甲,不容小觑。兀氏乞儿与耶律罨撒葛貌合神离,兀氏乞儿未敢趁虚而入,多半是忌惮于此。”   她目光灼灼地说道:“耶律罨撒葛能输十次,但兀氏乞儿却不能败一场。”   罗幼度心领神会,看着越来越有大将风范的萧胡辇,心中感慨,能够力压蒙古、党项,威震西北的边帅果然在军事上别具天赋。   耶律罨撒葛在西北多年,他身边的人都是死忠,根基稳固。而兀氏乞儿崛起得太快,下盘不稳。有肉吃,他就是蒙古王,一旦战败,无利可图,他什么也不是。   这也是萧胡辇不惧蒙古,反而更加在意看起来弱小的北契丹的原因。   罗幼度对此却并不担心:“放心吧,只要蒙古与东契丹联合,北契丹就不再是问题了。”   萧胡辇军略大有长进,显然在洞测人心上还略逊一二。   罗幼度解释道:“人心是一种很古怪的东西,尤其是耶律罨撒葛这样的人物,他可以接受自己被死敌击败,甚至拜倒于敌人的脚下。却无法接受自己的小弟超过自己,更不可能接受自己拜倒在自己曾经的小弟脚下。表面上我们与北契丹是死敌,其实北契丹与蒙古才是真正的死敌,只是他们没有揭破这一层纸。一旦蒙古与东契丹联合,耶律罨撒葛会比任何人都渴望东契丹与蒙古的失败。唯有这样,蒙古才不会爬在他头上……只有蒙古败了,小弟才永远是小弟。”   萧胡辇恍然大悟,说道:“明白了,陛下放心,蒙古便交给妾身吧。”   她突然脸色一红,低声道:“我……妾身从镇武城快马而来,有些乏了。不知陛下可安排了住宿,休息一夜,明日再北上。”   罗幼度本想忍一忍,在娶她的时候吃了她,可似乎契丹姑娘不讲究这些,那……   “驿馆是满了,就在行宫住下吧……” ##第六十五章 杀手锏   罗幼度一觉醒来,看着身旁八爪鱼缠着自己的萧胡辇,嘴角微微一翘,本想着得胜归来日,且与将军解战袍。   现在他们直接省去了过程,快进到了最后一步。   想到昨夜疯狂,不得不说草原女子在这方面确实奔放。   还是第一次,萧胡辇宣泄着思念,多次凭借自动将之压在身下。   也亏得罗幼度久经疆场,不然还有给一新手杀得丢盔弃甲的危险。   正感慨着,却见怀中佳人已经转醒,正幽幽地看着他,眼眸中有着些许不舍。   罗幼度想着怀中女将军即将远赴战场,大义凛然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放弃了晨跑……   罕见的赖床,罗幼度用了早餐,来到了幽州行宫的作战会议室。   这个作战会议室是罗幼度特地让人布置的,中间是商议军情的会议厅,左边挂着一个巨大的地形图,地形图以燕云十六州、漠南、漠北以及契丹全境为主。   右边是一个巨大的战地沙盘。   战地沙盘这玩意其实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在汉朝的时候,伏波将军马援为了让刘秀以及众将士放心,以米做山谷,指画山川道路,就出现了战地沙盘的雏形。   不过后来人觉得麻烦,不慎重视,偶尔启用都是草草了事,并没有完全发挥战地沙盘真正的妙用。   罗幼度精于兵事,深知一副精准地图的重要,即位以后特地招募画师,勘探地形绘制地图,也培养了一些擅于堆砌的战地沙盘的人才,将战场地形缩小至沙盘之上。   他来到了战地沙盘附近,看着巨大的沙盘,整个漠南的地形都跃然眼前。   罗幼度看着张家口附近的两支红旗,用夹子将之拔起来,向北推进了百里土地,以抵御蒙古的威胁。   他看着手中写着曹、潘的旗子,想了想拿出潘字红旗插在了渝关上。   潘字红旗自然代表潘美部。   潘美曾进攻岭南,有着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从渝关取辽东,沿途地形复杂险要,让潘美率部出击,正好合适。   随即他又将自己的中军从幽州出古北口向兴化县移动,在兴化县以西的柳河下游停了下来。   这里古称辽西后世叫承德,也就是避暑山庄的所在地,春秋时期燕国还在这里建造过长城,只是早已荒废。   辽西这里四通八达,即可支援萧胡辇部,也能直达辽东支持潘美,还能与大定府的契丹主力正面对抗。   如果说幽州是后方大本营,那么辽西兴化这里将是前线大本营。   余下代表曹彬的曹字红旗也就没得选了……   他将曹彬部插到了中军的左翼……   契丹以骑军甲天下,最擅长的战术就是奔袭绕后。   曹彬所部以骑兵为主,对抗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骑制骑。   他的目的或是迂回进攻,或是护卫中军。   不出意外的话,罗幼度目光落在了兴化县与大定府的中间,泽州、神山、松亭关、松子岭,这里将会是未来的主战场。   他在脑海中推演着局势走向,一切皆如他预想的一样,成功地将契丹大军诱至漠南,将在草原戈壁上来一场对决。   “陛下,魏王到了!”   罗幼度不住在脑海里推演战局,忽然得到侍卫的通报。   罗幼度放下手中的红旗,大步走向殿外亲自迎接。   符彦卿是他叫来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符彦卿已经不适合统帅大军,官居魏王,又是国戚,在给他军队助长威势,可是不妙。   不过罗幼度还是将他请来,当一个随军参谋,给自己出出主意。   符彦卿有着丰富的同契丹作战的经验,将他带着身旁,聆听一下意见,大有好处。   符彦卿这些年已经不管事了,每日都遛鹰逗犬跑马,跟鹰犬少年一般。   见罗幼度亲自出来,符彦卿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行礼。   “魏王,一路辛苦!”   罗幼度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郭暾,见他作揖行礼,微微颔首,拉着符彦卿往屋内走去作战会议室走去,将他带到沙盘前,与之讨论推演军情。   符彦卿打了一辈子仗,论及经验,罗幼度这个经历过多场战役的老油条在他前面也算是菜鸟,加上符彦卿跟契丹打了一辈子交道,对于契丹的认知也远胜于他,给了许多中肯的意见。   符彦卿道:“现在的东契丹看上去蒸蒸日上,但就如一青年,朝气蓬勃。什么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都不足为惧。与壮年的我们相比,终究略逊一筹。唯一可虑者,唯耶律屋质这老……”   他粗口习惯了,正打算“老畜生”说出口,但偷看了罗幼度一眼,改口道:“越老越妖,擅于谋先,不可小觑。”   罗幼度颔首道:“魏王说的是,耶律屋质几次出手,都让我们焦头烂额。东契丹若无他坐镇,新老之间的矛盾,耶律必摄未必压得住。”   符彦卿道:“陛下从倭国、高丽入手,迫使东契丹放弃防守主动出击,此招确实是妙。老臣打了一辈子仗,都望尘莫及。不过对方准备了那么多年,要是没有什么克敌制胜的杀手锏,老臣是不相信的。”   罗幼度听得不住点头,轻轻地捋着胡须,亦觉得符彦卿这话说的有道理。   这几年中原东契丹有几分后来白头鹰毛熊冷战时的样子,都在努力地发展军事,好似军备竞赛一样。   为此中原的炼铁技术飞速发展,都搞得产能过剩,各种铁锅之类的铁器开始于民间盛行。   东契丹没有那么夸张,但是他们入主中原时,将中原的各类工匠以及技术图纸都带回了契丹,早已掌握五代十国中期的中原冶炼技术与唐朝铠甲的制甲工艺。   这些年契丹内部多了一支名为铁林军的重甲骑兵,原来地铁鹞子突骑兵也得到了扩充,甚至于还多了一支铁甲步卒。   契丹人也玩起了步卒。   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在很多时候,步卒能够做到骑兵做不到的事情。   桑干河一战,张琼、党进的骑军与刘福的步卒相互配合的战斗方式,给他们上了一课。   为此契丹也在这些年精进了自己的战术。   这一切都是罗幼度通过各种手段打探来的。   足以表明,东契丹在很早之前就准备今日这一仗了。   不过这些进步是碍于中原的压力,激发了国家的潜力,从而获得的科技树,应该算不上杀手锏吧?   罗幼度陷入了沉思,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头绪,问道:“魏王可有思路?”   符彦卿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有这可能而已,那老东西也未必就有什么杀手锏。当小心为上,无须深究。”   罗幼度忽然想到了古龙小说里的李寻欢,上官金虹的实力碾压小李探花,明明可以将李寻欢杀死,就是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接住小李飞刀,然后露出破绽……结果领了盒饭。   念及此处,他双手一合,道:“有理,任何杀手锏能够施展,必然因为自身的缘故,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只要我们不给对方机会,就算对方杀手锏再厉害又如何?”   罗幼度已经领悟到了兵法的精髓,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败敌。   万试万灵。   罗幼度想了一想,对外叫道:“去将郭廷谓叫来。”   “陛下!”   不多时,郭廷谓大步入殿。   罗幼度指着郭廷谓对符彦卿介绍道:“这位是郭廷谓,朕麾下爱将,御营司雄武军都指挥使,为人智勇兼备,有其祖郭令公之风。”   随即对着郭廷谓道:“这位魏王,朕的泰山,他的大名就不用介绍了,契丹听了瑟瑟发抖高呼‘符王’的那个。”   简单的介绍,两人心里都特别舒畅。   郭廷谓赶忙行礼问好。   郭廷谓的身份地位远不能与符彦卿相比,但听他是郭子仪之后,也情不自禁肃然回礼。   看着郭廷谓,罗幼度问道:“等着一仗,等了好久了吧。”   郭廷谓并非如潘美、常思德那样,属于御营司的老人。但是他跟舒元、林仁肇这三位南唐降将是最早站在他这边,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并列,撑起了禁卫三司。   罗幼度对于他们的期许是一样的。   郭廷谓道:“能为朝廷立开疆扩土之功,乃末将夙愿。”   罗幼度微笑着点了点头,顿了一顿道:“但朕现在需要一人镇守幽州,朕想不出第二人比你更合适。”   郭廷谓道:“陛下放心,末将保证,城在人在,人亡了,城还在。”   “好!”罗幼度拍了拍郭廷谓的肩膀,道:“这次你牺牲一下,下次朕加倍补偿。”   早年相比郭廷谓这样智勇兼备但却没有什么性格的将军,他更加喜欢舒元这样,性格明显,敢拼敢冲的将军。   但这皇帝当久了,才知道郭廷谓这样有能力脾气好,恭谦谨慎,不争不抢,让干什么干什么的将军,才是真的宝。   ……   大定府!   东契丹的皇帝正以最高规格的宴会宴请来至于蒙古的使者胡铭。   胡铭看着四方作陪的契丹高层,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待客之道。   就中原?那小家子气,不输都有鬼了。   胡铭回到蒙古以后,忍不住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在幽州的见闻告诉给了兀氏乞儿。   兀氏乞儿对于跟中原结盟是自信满满,他一直以为双方各取所需,结盟必成。   哪里想到中原压根不给他这个蒙古王的面子,小小的漠南都不舍得给。   难不成要自己白给干活?   兀氏乞儿越想越气,孛端察儿见状也在一旁煽风点火,直接促成了蒙古与东契丹的结盟。   兀氏乞儿让胡铭再跑一趟大定府。   胡铭是奚族后人,家族为契丹屠戮,对于契丹本无好感。   但耶律必摄对于他的来临,热情洋溢,不但让于越耶律屋质亲自迎接,还亲自设宴让契丹有头有脸的人作陪。   想着自己将是蒙古的王猛,焉能为了一点小仇小恨而罔顾国家大计?   当即放下一切,与一众仇人,开怀畅饮。   宴会结束,耶律必摄单独留下了胡铭,以及契丹的两大核心人物耶律屋质、韩德让。   这大战在即,双方并没有争夺蝇头小利,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此战若胜,两家瓜分云九州。   但如果大胜,攻入燕山防线,那燕七州归东契丹,云九州则归蒙古。   胡铭说道:“还有一事,我家主上希望陛下能够恩准。”   耶律必摄说道:“贵使但说无妨。”   胡铭道:“关于太平王之事,太平王与我家主上互为安答,两人情谊比山高海深,我主希望陛下莫要治其罪。”   耶律必摄沉痛地道:“太平王与朕亦是兄弟,只因他中中原诡计,对朕误会甚深,才有今日。只要太平王日后不再与朝廷为难,朕愿意与之重归旧好。”   胡铭大喜过望,说道:“如此,再好不过了。”   胡铭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耶律必摄直接让韩德让负责相送。   耶律必摄看着胡铭远去的背影,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自得知兀氏乞儿派使者与中原商谈结盟的事情以后,他便寝食难安。   直到今日,确定了同盟事宜,方才放心,说道:“阻卜野心不小,听他们的口气,还想着夺取云九州以后,从雁门关杀入太原攻取山西?真是马儿不知脸长……”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他是不可能让蒙古做大的。   此战若败,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可真要取胜了。   中原短期内不可能再次北伐,届时孛端察儿的兀良哈将会让蒙古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   孛端察儿只要漠北,耶律必摄愿意给,可兀氏乞儿觊觎漠南,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耶律屋质此时从怀里抽出一份情报,说道:“陛下,刚刚在宴席上,老臣得到了消息。南朝已经出古北口了,正向着北安州的方向进发。”   耶律必摄一脸肃容,说道:“终于来了。”   耶律屋质默默颔首,说道:“杨业已经出现在神山附近,此人来去如风,骁勇无比,已经在为南朝探路。”   耶律必摄傲然道:“他有杨业,朕也有耶律斜轸何惧于他?”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南朝已经出战,于越何时动手?” ##第六十六章 佛家也认祖   耶律屋质听到耶律必摄的询问,眼眸中闪过一丝神采,道:“我们为此筹谋五载,万不可急这一时。我们越显被动,对方越会掉以轻心,届时效果亦会更加明显……”   耶律必摄握拳道:“一切都听于越,想那南朝贼子做梦都想不到我们会用他们的法子,还他们致命一击。”   他见耶律屋质并不接话,想起了这些日子与赵匡义多次促膝而谈,问道:“于越曾说,中原兵士之强,除了装备占据优势以外,更胜在阵型配合。”   耶律屋质颔首道:“确实如此,中原人征战时很注重阵法配合,他们在千年前就创出了阵法,流传发展至今。也因如此,南朝在对战中能够凭借阵型优势,在交战中形成多对少的局面。同时也能保证在拼杀至胶着的时候,保持自身不乱,不易混乱溃退。这点是我军最不足的地方……”   “我们平时也根据南朝的兵法进行操练,孙膑十阵,武侯八阵图,只是兵士之间的配合,远比不上南朝。”   耶律必摄问道:“会不会阵图落后过时?孙膑那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物,距今一千多年。还有武侯八阵图,算下来也有七百多年了。即便孙膑、诸葛武侯天纵奇才,所创阵图,亦可能跟不上时代?最近朕与赵匡义相谈甚欢,他就对我军临机列阵提出了诸多看法,朕觉得甚有道理。”   他说着从案几上拿出一张巨大的阵图,交给耶律必摄问道:“于越文武兼备,你且看看这是赵匡义最新根据我朝兵卒特点改良的阵图,看看是否可行。”   耶律屋质上前接过,看着手中阵图,沉吟半晌,带着几分无奈地道:“回陛下,此两翼齐飞之阵,与之前的万全阵相差无几,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耶律必摄大喜道:“果然可行?”   耶律屋质摇头道:“臣不知如何说来,这个赵匡义确实有些本事,可以看出他对古今阵法,下了好一番功夫。战场上可能发现的意外变故,老臣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想过。还在阵图里包含进去,每一个变故就是一变。臣不善于此道,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老臣觉得,这没有毛病,就是最大的毛病。赵匡义将阵图弄得太过复杂,大阵运转起来,需要兵士完全照葫芦画瓢的行动。一旦出现了变故,配合出了问题,就会自乱阵脚。”   “老臣不清楚这种面面俱到的复杂大阵,中原兵士能否凭借他们超凡的服从力运转而动,至少,老臣觉得我们契丹兵士远没这本事,将这万千变化,在战场上的生死一瞬间,不出任何差错的施展开来。”   耶律屋质也见过赵匡义,还跟他有过短暂的交谈,确实是一个人才,能说会道,有成大事的气度,但缺少历练,很多事情都过于完美。   “这样啊!”   耶律必摄有些遗憾,相比赵匡义,他还是更加相信耶律屋质的。   在与赵匡义交谈的时候,耶律必摄也将耶律屋质的建议告诉了赵匡义。   赵匡义听着耶律屋质的良言,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老东西挑不出问题,怕自己抢了他的功劳。着实可恨呐。”   就在大虞、契丹两雄将在草原相聚的时候,陈德诚已经进入了倭国的核心地京畿。   陈德诚高居马上,看着四周京畿景象,犹如做梦一样。   陈德诚对于此战极为重视,他在心中已经有了全盘计划,配合林仁肇攻取九州岛以后,步步为营。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步一个脚印,从倭国的四国地区、中国地区,一步步向京畿推进。   结果在他拿下九州岛之后,倭国岛上掀起了一股认祖归宗的风潮。   人生地不熟?   不存在的?   屁大的倭岛,处处都是老乡,处处都是国人。   好像华夏的名人通通都往倭国跑了一样,除了一些徐福带来的几千童男童女的后人,勉勉强强有点历史依据以外,其他都是生搬硬套。   有的人连秦始皇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自称是秦皇后裔。   陈德诚面对一群“老乡”的热情带路,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地就得到了四国与中国地区,只是稍作安抚休整,就进入了京畿之地。   平安京。   得知华夏大军进入京畿。   平安京的藤原实赖是彻底慌了,此时他已经得到藤原师辅全军覆没的消息。   为了不引起轰动慌乱,他有意将此事压下。   但根本无济于事,倭国现在认祖归宗的风气越演越烈,都是地方武家,谁没有一些传播讯息的渠道?   面对新主子,这些已经将自己视为国人的武家,哪有不出力的道理。   各种真的假的消息,在平安京盛传。   藤原实赖早在多日前就开始号召关东的武家上洛勤王,但是得到的消息莫不是让他领着村上天皇撤离平安京,以逃避中原锋芒。   “混蛋!”   藤原实赖犹如败犬一般大叫:“鼠辈们竟敢坐视天皇受难?就不怕遭受天谴?”   藤原氏一直在架空倭国天皇的路上越走越远,但是他们并没有将天皇视为傀儡,而是通过各种手段神话,将倭国天皇推向了精神层面的存在。   也是藤原氏这番操作,日后不管倭国内部斗成什么样子,都波及不到他们所谓的天皇。   藤原朝成看着暴怒的藤原实赖,忍不住低声道:“其实,撤退,也是一种方式!”   藤原实赖一手抓起身旁的矮桌对着藤原朝成就丢了过去,骂道:“你也想背弃我藤原氏?”   藤原朝成肥硕的身体在危局时刻竟灵敏异常,躲过了飞来的桌子,哭丧着脸道:“左大臣,平安京,无险可守,守不住啊!”   藤原实赖双目死死地瞪着藤原朝成,最终化作一声无力长叹。   藤原朝成说的一点不假,平安京无险可守,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城墙。   后世不少人说大唐在岛国,还有人说平安京就是唐朝长安城。   这就是妥妥的给文化洗脑的结果,就倭国的国力和技术条件乃至人口,怎么可能完成对规模宏大的世界第一大城池长安进行的仿造?   唐长安可不是一个偏向居住性城市,而是由大大小小的坊市所构成的一个防御群体。   每一个街坊就是一个小型的堡垒,更加别说高达高达三十五尺的墙体上耸立着巨大城楼。   当然无可否认,平安京营造布局确实在刻意模仿中国长安城。但事实上,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受困于国力的薄弱,倭国的平安京不过就是照猫画虎而已。   首先就是平安京不设防,因为没钱,整个平安京是没有城墙的。   其次倭国的建筑水平低下,他们在选址上就犯了严重的错误。   他们的规划很完美,以朱雀大街将整个平安京一分为二,左边叫洛阳,右边叫长安。学着唐朝的两京制,洛阳叫左京,长安叫右京,然后选择在水洼地建造都城。   最终的结果因为洼地缘故,整个平安京的地形由东北向西南倾斜,导致以长安为名的右京长期泡在水洼之中。   倭国根本无法解决右京的排水问题,辛辛苦苦建造而成的右京迅速荒废,绝大多数人集中到了以洛阳为名的左京。   这也是为什么倭国将上京都说是上洛,上洛阳的意思,而不是上长安。   他们的长安在水里泡着呢。   同时倭国没有大型聚集居住的经验,生活垃圾乃至粪便,直接丢弃在路旁沟渠之中,以至于城中瘟疫流行,尸体又被丢弃在河川之里。   这也是平安京中百鬼夜行传说的源头!   平安京大半是水坑和田地,还有粪便浮尸,规划连华夏的村镇都不如。   就这还碰瓷长安?   真的有些不要脸。   但不管平安京如何,这里都是倭国的中心地,最繁华的地方。   藤原氏的力量都聚在这里,跑到关东,或者越后,那藤原氏,还是藤原氏吗?   “不行!”   藤原实赖松动的心,再度决绝,道:“我们一撤,藤原氏的家名,荣耀毁于一旦。宁死,都不能做毁灭家名之事……”   他反过来看向藤原朝成,说道:“朝成公,为了藤原氏,就劳烦您去一探华夏军营,就说出兵之事,一切都是天皇所为。天皇愿意逊位认错,将九州、四国、中国地区皆让于华夏,愿生生世世尊华夏为主,年年朝贡,不敢断绝,只求能网开一面。”   藤原朝成一开始还以为藤原实赖要殊死一搏,听到最后却是认输认怂,割地求饶。   转念一想,藤原朝成也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关东、甲信、东海、北陆这些地方的武家愿意来支援,自然是有实力与华夏一战。   可现在这些地方的武家各怀异心,根本不敢上洛。   就凭他们藤原氏的力量,焉能与华夏对抗。   陈德诚手中的南海水师兵力其实不多,就一万上下,可现在得到了中国地区、四国地区的支持,兵力增加到了两万。   这已经跟他们藤原氏在京畿的力量成为正比了。   他们的两万,跟中原的一万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看着藤原实赖一副托付重担的模样,藤原朝成心下慌乱,却也知道自己不去不行,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得知华夏军队进入京畿,最慌的是藤原氏,但最高兴的却是奈良的和尚们。   倭国和尚可以说是世上最幸福的和尚之一。   自佛教传到倭国以后,凭借那亲民的教义获得了大量的信徒。   天皇为了拉拢治理这些信徒,又给了佛教巨大的权力,甚至于自己舍生成为佛家信徒。一来二往导致了佛教势力越发强大,甚至于影响到了天皇的权力。   最早的时候,倭国的京都在奈良的平城京,但奈良是佛家的发源地,为了躲避佛教,桓武天皇从平城京迁都到山城国的长冈。但因对大型都市营造经验不足,长冈京选址有误,水患频发。再度选择了现在同样不靠谱的平安京作为国都。   佛教极盛的时候,倭国固有的神道教不得不退避一隅,苟全于佛教之下。   这个时候的倭国和尚不但可以手握权柄,还能即俗放贷,蓄养妻子。   不过随着与华夏断交的这些年,倭国国内对于唐朝的文化不那么痴迷,国内兴起了一股“国风”气息,神道教卷土重来。   常陆的鹿岛神宫建造神宫寺,越前的气比神宫,伊势的大神宫,下野的二荒山神宫,尾张的热田神宫都是这个时期,一座座兴建的。   显然倭国天皇与掌权者也洞察了让佛教发展下去的危害,开始打压佛教。   不过倭国本土神道教战斗力太渣,内容空洞,远比不上融合了华夏文化的中土佛教。   为了充实神道教的教义,桓武天皇的皇后高野氏甚至把佛僧安置在神社里,以佛教经典充实神道教的理论。   结果可想而知,神道教虽已复活,但远不能摆脱佛教的影响。   一群给摒除在外,却又拥有一定实力的“大师”就憋在奈良。   天台宗良源找到了奈良最具影响力的空也上人,跪地乞求道:“恳请大师为我大和振臂一呼,清除妖孽。”   空也上人是醍醐天皇第二子,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他年轻时周游五畿七道苦修,在尾张国分寺出家,法号空也。之后遍访名山,饱学经书,钻研教义,获得光胜的称号。因为经常在市民中传送佛法,人们亲切地称他为“市圣”。   十多年前,平安京爆发疫病,空也上人为平息疫情,祈求世间安定发愿制作十一面观音菩萨像及抄写大般若经,随即瘟疫乃止,给百姓称之为阿弥陀圣。   空也上人轻叹:“何为妖孽?”   良源高呼道:“自然是平安京里的神官,尤其是安倍睛明。十年前,那场瘟疫,明明是大师以菩萨像与大般若经求得佛祖显灵,方才去了瘟疫。可藤原实赖将一切功劳都归于安倍睛明,窃大师功劳,以此来打压我等。我等受足了委屈打压……我教源于中土华夏,而今华夏大军远来征讨藤原逆贼,理当响应。” ##第六十七章 鬼魅般的杨无敌   藤原朝成受命前往木津川口与陈德诚的南海水师和谈。   当藤原朝成并没有立刻动身,而且前往平安京的阴阳寮官署。   这个时代的倭国外表文治、和平,内部却充满了肮脏的贵族权力斗争。公家的贪婪无能,造成了底层人民如行尸走肉一般苟活。   无数历史事件表明,百姓生活越苦,越会渴望精神安慰。   岛国古来多灾多难,过去十数年,倭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天灾人祸:地震、大火、洪灾等情形不断涌现,因此人心惶惶,鬼神之乱甚嚣尘上。   不仅上位者言之凿凿,连百姓间也流行起来。贵族们对方位、日期的吉凶之说深信不疑,每逢出门均要挑日子挑方位,一有疾病灾祸就托言鬼物生灵作祟或碰上百鬼夜行等不洁之物。   在这种风气下,阴阳师这个职业就显得极为尊贵。   他们以阴阳寮为办公署,负责观测天文、气象以及占卜、制定历法以及驱逐京城中作乱的妖怪平衡世间阴阳等事物。   若说阴阳师中最优秀,最杰出,最伟大的是谁。   毫无疑问就是安倍晴明。   藤原朝成来找的正是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今年五十出头,头戴高黑帽,一身白衣,显得极为肃穆。   藤原朝成身为藤原氏,在京中地位极高,位居四品参议,类似于参知政事。   而安倍晴明不过是七品阴阳助。   但明显藤原朝成对安倍晴明很是敬重,甚至有些谦卑,说道:“晴明博士,在下奉左大臣命,前往木津川口与中原议和。不知几时动身,最为妥当。”   此时的倭国对于阴阳之说,深信不疑,贵族严格遵守其礼仪及法令,就连起床、洗漱、吃饭等日常生活琐事都有相应的禁忌。   这出门行事,都要寻阴阳师测凶问吉。   此次充当议和使者,藤原朝成自然不能免俗。   安倍晴明依旧高深莫测地说道:“议和?左大臣不准备抵抗?”   藤原朝成摇头苦笑:“抵抗?拿什么抵抗?此次北伐高丽,朝廷将大半物资聚在九州岛,现今皆入中原之手。地方武家几次阻击,徒劳无功。他们东进,左大臣安排摄津水军冲封锁濑户内海,结果人家的水师直接冲碾过来,将我们的水军冲得七零八落。陆战,我们的盔甲防不住他们的弓箭,他们的盔甲却能抵抗我们的刀枪。至于水战……他们的大船大舰更是将我们视为无物,这如何抵抗?”   安倍晴明瞠目结舌道:“怎会如此?”   藤原朝成叹道:“百年来我们一直驻步不前,甚至后退。对方却一直进步,全无办法。”   他说着突然看着安倍晴明道:“晴明博士,听说您能驱使鬼怪,京中百鬼皆为您镇服。若和谈失败,能不能将百鬼放出,以之抵御中原贼寇?”   弱国无外交,中原展现的越强势,藤原朝成对于自己此次的出使,越不看好。   “……”   安倍晴明眼角不自主地跳了跳,这位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在这关键时候,也没有掉链子,说道:“如若中原贼子真敢侵我平安京,余定驱百鬼助阵……”   ……   漠南松子岭。   耶律德里看着面前一地狼藉,破口大骂:“什么金刀杨无敌,就是一藏头露尾的老鼠,鼠辈……”   大虞、契丹还未相互对峙,都处在战前筹备状态,就等一个时机出征,看谁先按耐不住。   但双方的摩擦已经开始。   两军游骑的博弈,在漠南复杂的地形各处展开。   漠南大定府的军事力量掌握在南府宰相耶律沙的手中,契丹这边自然是以耶律沙为主。   而中原大虞则是杨业。   耶律沙也是契丹的一员悍将,依照能力而言,不见得会输于杨业。但是耶律沙擅打硬仗,出身于契丹楮特部,十八岁就成为楮特部兵马敞隐,手握千军万军,一身顺风顺水,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为契丹立下汗马功劳。   而杨业虽是将门世家,但生于实力弱小的北汉,敌人却是数倍于他们的后周。   杨业自统兵以后,一直干的就是袭扰游击的活,以最小的伤亡,给后周制造最大的损害。   在游击方面的经验极其丰富,加入大虞之后,罗幼度为他量身定做了静塞军,给他在漠南草原自主出战的权力。   从最开始的协助耶律敌烈的云中契丹对抗东契丹,到帮助萧胡辇在张家口立足,杨业在游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超凡的武艺,过人的军事天赋,加上十年以上的游击经验,在配备上一支实力强劲的骑军。   杨业在漠南是予取予求,来去自如。   杨业总能找到契丹的薄弱之处,给予他们致命一击,而他们却一味地跟在杨业的屁股后面吃灰。   今日耶律德里得到消息,说他们的一支游奕小队受到了袭击。   耶律德里马不停蹄地赶来,结果一如以往,只见到一地的狼藉,两百余具尸体。   耶律德里气得直跺脚。   耶律德里是南府宰相耶律沙的儿子。   杨业在漠南来去自如,打的自然是耶律沙的脸。   耶律德里亲自带兵出战,就是想为自己的父亲找回场子。   结果还是晚来一步。   耶律德里发泄了一通,说道:“为弟兄们收尸吧!”   草原人信奉让死者回到故乡,灵魂与家人团聚。   因此相比中原的焚烧尸体,他们大多会选择将尸体带回,还能获得丰厚的奖赏。   耶律德里这一声令下,立刻有兵卒迫不及待地下马,他们手脚麻利地抢夺着地上的战利品以及尸首。   耶律德里身旁的一员老将左右看了一下周边地形,松子岭位于马盂山以南的一处小山岭,周边丘陵起伏,地形相当复杂。   “少主,此地环境凶险,不宜久留。”   耶律德里不悦道:“杨业那鼠辈跑都跑了,还敢再来不成?”   老将道:“兵不厌诈,未必不会如此。”   耶律德里一时语塞。   老将并不在军中任职,是他父亲耶律沙身旁的扈从叫奚律擎,一直跟着耶律沙南征北战,经验丰富。   耶律德里成年以后,耶律沙便将奚律擎调拨给了耶律德里。   耶律德里多次在奚律擎的建议下,立了不少功绩,对他颇为尊敬。   见他如此说来,耶律德里道:“好吧,就听擎老的,阿武,你领些兵马戒备,其余人动作快些,我们离开此地。”   奚律擎见耶律德里安排得当,亦不在说话,恭敬地退居一旁。   此时此刻,就在松子岭山腰,杨业一手拿着千里镜,闭着一个眼睛,远远地眺望散乱的战场,看着他们分了一批人警戒,说道:“警惕性还挺高,梁将军,你说打不打。”   他将千里镜递给副将梁崇赞。   梁崇赞接过细看,说道:“对方人数不少,我记得附近有一股游骑,我们这边一动手,那边定会赶来支援,即便能胜,也不划算。”   他们并不是执行任务,并不需要必须取胜。   杨业也是这个意思,他点了点头,从怀里取过一张羊皮地图,摊开来细瞧。   这地图正是漠南的详细地形图,山川草木绘制得活灵活现。   罗幼度为了行军作战特地培养出来的绘图师,以精准形象的画技绘制的地图给前线作战的将官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除了精准的地图,这张图上还以炭笔标注了一个个的圆点。   如果耶律沙见到这张地图必然大惊失色。   到了这一步,耶律沙已经意识到杨业游击战的造诣,派小股游骑等同送死。   为了防止杨业在漠南为所欲为,他不在与杨业玩躲猫猫。而是在各处要处明里暗里安插了不少兵马,布下了一个大网,就等着杨业入瓮的时候收网,将静塞军一网打尽。   但杨业凭借千里镜的优势,将耶律沙所布兵马调查得一清二楚,逐一出现在他手中的地图上。   杨业就在缝隙中来去自如。   杨业看着地图,忽然道:“他们是从鹿儿峡馆赶来支援的吧!”   梁崇赞道:“错不了,对方不同于寻常契丹兵卒,所有骑兵都穿着马甲,比我们遇到的游骑装备要好上一个级别,为首的应该是条大鱼。他们首领穿的应该是光要甲,一般契丹人可穿不起。这样的部队,周边唯有鹿儿峡馆。”   杨业笑道:“那就拿他的首级献给陛下当作见面礼吧。”   梁崇赞惊喜道:“有机会?”   杨业指着地图上说道:“他们从鹿儿峡馆赶来,鹿儿峡馆离这里十六里,距离不远。从他们到来的时间分析,一定是得到消息,立马疾驰而来的。这距离不远,他们并没有准备备用马匹,都是单人单骑,消耗了不少的脚力。以他们的谨慎来看,应该不会在这里多呆,会赶着在日落之前,撤回鹿儿峡馆。”   他指着鹿儿峡馆与松子岭中间说道:“我们在这里等他们,这里离鹿儿峡馆只有五里地。他们从鹿儿峡馆来,表示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了。最近的支援点在神山附近,离这里大约三十五里。我们速战速决,立刻撤退。正好可以借助夜色,避开他们的包围。”   梁崇赞跟着杨业多年,自诩得到他的真传,但现在见他利用天时地利以及人心拟定的进攻方案,彻底服气,道:“末将这就安排!”   杨业微微颔首,将千里镜宝贝似的收好。   能够在漠南来去自如,固然是因为杨业确实拥有超凡的游击战功底,但千里镜发挥的作用也是巨大的。   他派出去的探子人手一个,而且事先表明了态度,遇到凶险境地,首先就要摧毁千里镜。   故而分发给探子的千里镜是简易版本的,镜身用竹筒制作,只要用力一扭就会四分五裂。至于镜片,自不用说,随手就能掰断了。   耶律德里、奚律擎原路返回,他们一行千余人带着两百余尸体,上上下下皆有些沉闷,士气低落。   这即将抵达鹿儿峡馆,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奚律擎心情都有些不佳。   杨业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实在过于巨大,对方好似鬼魅一样,神出鬼没的,每次都出现在他们意料不到的地方,给予他们沉重的一击。   他们上万人搜寻千人部队,本应该手拿把掐的,却只能跟着他们的屁股吃灰。   好几次搜寻到对方的踪迹,结果靠近五六里的时候,对方好像有人通知一样,一溜烟地就跑了。   最可惜的一次是他们设下了包围圈,八千人追着杨业,想要将他逼入埋伏地。   结果人家过门不入,直接绕过了埋伏地。   气得耶律沙甚至怀疑军中是否出现了细作,有人投敌,将消息传给了杨业。   毕竟中原对他们的渗透力度之强,古未有之。   此次也是一样,自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支援。   结果鬼影都没遇到,只收得两百具尸体。   任谁遇到此事都提不起兴致。   奚律擎跟着耶律德里一路前行。   突然耶律德里顿住了脚步。   奚律擎好奇地望了一眼。   耶律德里也有些莫名其妙,扬了手中的马鞭,拍在了马臀上。   战马吃痛有些不情愿地走着。   “等等!”   奚律擎神色忽然一变,大声道:“都不许出声。”   奚律擎久经战阵,深知畜生的直觉远胜人类。   有些时候,它们的反应就是一种预警讯号。   奚律擎跳下马背,将耳朵贴在地上,神色大变,惊呼道:“快,有骑兵正向这里快速逼近,准备迎敌。”   逃是逃不了了。   他们在闻讯救援的时候是快马加鞭赶往战场的。   虽说契丹马以耐力见长,但是加速跑跟匀速跑是两个概念。   最近的友军在三十五里外,这距离足够让敌人追上。   如此情形,唯有一战。   耶律德里眯起眼睛仔细向远处张望,似乎层层夕阳的余晖下,确实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逼近。   他对于奚律擎的判断很是信服,直接高举着铁枪高呼道:“终于等到贼人的身影了,都打起精神,随我将藏头露尾的中原鼠辈的脑袋砍下来……”   他高声提着士气,指挥着兵士开始提速。   彼此都在相互加速,很快双方就进入了一箭之地…… ##第六十八章 心细如发   杨业深知契丹骑射功夫,已经做好了预防箭矢袭来的准备。   只是对方前部似乎并没有弓箭在手,就在他疑惑之际,对方后排五百骑军顿住了冲锋的脚步,对着他们拉开了弓弦。   比马蹄还要急促的弓弦声响起!   随着“飕飕”的破空声。   杨业高呼道:“俯地身型,护腕掩面,加速冲锋!”   静塞军训练有素,其实不用他呼喊,都懂得如何在战场上保全自己。   杨业与契丹骑兵交战多次,对于契丹箭矢的威力心中有数。   静塞军以游击为上,骑士皆身着骑士轻甲,对于刀剑有一定的防御力,可对上弓箭便远远不足。   故而所以静塞军都在轻甲内部多穿一件锁子甲,能够有效地抵挡弓箭带来的伤害。除此之外,他们的护腕大如圆盘,也能够很好地护住面门要害。   但是这一次的箭雨威力却超乎杨业的预料。   二十余兵士惨叫着中箭摔倒……   还有三十余名兵士中箭掉队。   杨业身经百战,并未多想,尖啸一声,继续纵马向前。   静塞军与契丹骑军狠狠撞击在一处。   杨业爆喝一声,手中的金刀在夕阳的余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起手一刀,便将面前的一名骑兵从肩膀到腰间,砍成了两断。   鲜血喷射,肠子内脏外流一地。   杨业作战向来喜欢先声夺人,先丧敌胆。一击杀敌不够,手中金刀直刺而出,探入一兵卒的胸膛,双手使力,将对方连人带尸高高举起,然后横转刀柄,以刀面将尸体挥击而出。   尸体受到了杨业膂力甩击,如同炮弹一般对着契丹骑兵砸去,五人受到了尸体的波及,或是给砸下马去,或是撞到身后骑兵,乱做一处。   杨业大笑一声,顺着混乱的地方杀入,左冲右突,舞动金刀,远挑近打,将契丹的阵势冲个七零八落。   梁崇赞、静塞军早已跟自己的统帅形成了默契,顺着杨业以个人武勇切开的缺口蜂拥而入。   大规模的团战,个人武勇并不能左右战局,但是这类小规模的团战,个人的英雄主义完全得以体现。   杨业神威凛凛,所爆发出来的战意战力,让契丹骑兵忍不住胆怯,出于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地选择避让。   杨业率静塞军不断向契丹阵形腹地挺进。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以摧枯拉朽之势穿透了这股敌兵。   此时契丹后面的五百骑兵速度还来不及提上来,为首一人正是那个身着光要甲的将领。   杨业想着先前倒地与掉队的五十余名兵士,脸上狰狞一笑,正对着敌将就冲了过去。   耶律德里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状居然丝毫不惧,叫吼着:“杨业鼠辈,吃你大爷一棒!”   他针锋相对的直冲杨业而去,笨重的狼牙棒在他手上轻若无物,对着杨业就当头劈下。   负责指挥冲锋的奚律擎正要调转马头,支援耶律德里,见状骇然失色,大叫:“少主不可。”   他的叫喊在这嘈杂的战场,自然无法传到耶律德里的耳中。   杨业面对耶律德里如此一击,丝毫不让。   相比耶律德里的奋力劈砍。   杨业显然更加高明,他在两人即将近身的时候,猛地一拉缰绳,让麾下神驹双腿离地而起。   然后在更高更远的地方,举着自己的金刀,人马合一,与战马一起而下。   杨业的金刀与耶律德里的狼牙棒都属于重型武器。   刀棒重重撞击在一起。   星火四射。   耶律德里瞬间双手就失去了知觉,狼牙棒竟微微弯曲,弹飞出去。他整个人如招雷击,虎口鲜血迸射,却完全感受不到痛处,身躯肌肉都震得一僵,动弹不得。   杨业也受力后仰,可他经验丰富,顺着力量平躺在了马背上。在人马交错的时候,右手一捞,将短暂僵硬的耶律德里夹在了臂弯里,猛地一夹,听得骨头移位的声音以后,丢在了地上。   耶律德里口中鲜血狂喷,摔得七荤八素,但总算回过了神。   可还没等他动弹,马蹄已经蹋在了他的胸口,静塞军的骑士从他身上掠过,将之生生踩踏地嵌进了草地里。   杨业并没有停顿,而是斜刺里迂回一小圈,在不减速的情况下,再次与契丹的前骑军撞在了一起。   连环突击!   奚律擎已经失去了理智,耶律德里的惨死,他不知道如何去跟耶律沙复命,叫吼着舞动手中的铁棍,冲进了静塞军中。   他不要命地舞动铁棍,只攻不守。   乱战中静塞军的骑兵竟一时间拿他不下,反而给他杀了五人。   梁崇赞见状,将手中长枪当作暗器,射向奚律擎。   奚律擎一棍挥出,还来不及回招格挡,给铁枪穿透了胸膛,眼看活不了了。   两名核心将官惨死,其他契丹骑兵斗志大丧,哪里还敢再战,纷纷向四方溃逃。   杨业、梁崇赞与静塞军早已达成默契,并没有深入追击,只是稍微扫荡了周边,便准备撤退。   打游击战最关键一点就是不能贪心,见好就收。   不过这一次有些意外。   杨业命人砍下耶律德里的脑袋,自己去观察了之前为契丹弓箭手射倒或是掉队兵士的伤势,看着面前的情况,对着梁崇赞道:“你去收集一些契丹人用的弓与他们的箭矢。”   他认真查看了中箭受伤兵士的伤口,眼中透着几分肃然,脑海中想着交手的那一幕,若有所思。   他们并未在打扫战场上浪费时间,只是依照杨业的命令收集了一些弓箭与箭矢,将战场上无主的战马一并带走,仅此而已。   就在他们离开的一刻钟,周边的契丹援兵抵达了战场。   随着夜幕的来临,他们理所当然地失去了杨业的踪迹。   杨业得胜之后,并未继续在耶律沙的包围圈里继续隐藏,而是前往已经抵达承德的罗幼度汇合。   当杨业抵达承德的时候,罗幼度正在与符彦卿、卢多逊、韩微聊到杨业。   “杨业以一军之力,在漠南耀武扬威,与贼军丛中来去自如,涨我军威风,削敌人士气,当真了得。”   面对罗幼度的感慨赞赏。   符彦卿亦道:“杨业此人用兵之灵活,大有昔年彭越风采。陛下有如此良将,可谓洪福齐天。”   他精于兵事,深知杨业这种风格的将领用得好,能够胜过千军万马。   卢多逊自是少不了一阵吹捧,“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若非陛下,杨业哪有这般施展能力的空间机会?”   杨业此时求见,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罗幼度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让人将他请入帐中。”   杨业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走进大殿。   “见过陛下!末将盔甲在身,不便行大礼,望陛下恕罪。”   如他这样忠义之人,士为知己者死。   罗幼度不计较他降将身份,委以重任,特地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支静塞军。   这种恩情,杨业早已决定以性命报答。   罗幼度上前将杨业扶起,笑道:“朕已听说爱卿事迹,以千人之众,横行于万军之中,予取予求,来去自如,还斩杀了耶律德里。朕刚刚还说到爱卿,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爱卿,辛苦了。”   杨业赶忙道谢,随即说道:“陛下,此次与耶律德里的一战,末将有些发现。”   罗幼度挥了挥手,命人搬来凳子道:“坐下,慢慢说!”   杨业再次感谢,坐下以后,道:“末将之前遇到不少契丹骑军,他们莫不是远用弓箭,近则刀枪。凭借北地马耐力优秀的特点,尽量不与我们正面短兵相交。若非我们中原马爆发力强劲,很难在一箭之地追上他们。可在与耶律德里他们对战的时候,对方的部队在一箭之地分为了前后两队,一队维持冲锋,近距离交战,另外一队停马射击。”   “他们人数不多,也就五百人上下。可只是第一轮,就让我部五十余人失去了战斗力。”   罗幼度微微皱起了眉头,听懂了杨业话中的意思。   对方只是五百人,但若两军对垒,对方的人数上五千一万,兵卒阵型密集,那他们造成的伤害就不只是五十余人了。   罗幼度道:“这是他们的新战术?”   杨业颔首道:“臣是这么认为的,一直以来,契丹的骑射对我们都不能造成多大的危害。想来,他们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   符彦卿道:“是弓?他们改良了马弓?”   杨业说道:“不只是马弓,还有箭矢,他们的箭矢特别的重。”   罗幼度忙问道:“可有样本?”   杨业道:“臣收集了一些,就在帐外等候。”   罗幼度挥手让将弓箭与箭雨呈上来。   弓箭一共三张,箭矢若干。   罗幼度拿过一张递给符彦卿,自己又拿了一张,在手上把玩。   弓箭与常见的马弓大小相差无几,入手也没有多少重,只是弓身呈现反曲状态。   反曲弓?   罗幼度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名词,他摆了一个架势,用力后拉,顿时觉得双手吃重,他定了定马步,勉强将弓拉开,总算没有丢脸。   他虽不善弓箭,但对于弓箭的忌讳却是知道的,并没有直接放空弦,用了最后一点余力,将弓弦回收。   许多电视小说,为了证明自己得了好弓,放空弦测试。   其实这是最愚蠢,最不符合实际的。   弓箭的结构是通过拉动弓弦带动弓片,撒放的时候通过弓片回弹带动弦上的箭飞出去,如果弦上没有箭的话,弓片回弹的巨大力道就完全作用于弓的本身,有翻弓的危险,甚至会直接断裂,对射空弦之人造成致命伤害。哪怕你的弓耐造,并无异常,也会严重损害弓箭的寿命。   罗幼度也不觉得丢人,说道:“朕在地上都如此费劲,换做在马背上,决计拉不开这弓的。”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彦卿。   这老家伙双足站立,反复拉了几次,认真端详着马弓,说道:“确实是好弓,这是羊角?嫩竹、软木……”   他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道:“陛下,借水一用。”   罗幼度指了指桌上的茶。   符彦卿含了一口在嘴里,对着弓弦喷了上去,连喷了三口,他继续将马弓拉了一个满环,说道:“他们也没有闲着呀!”   罗幼度自然明白符彦卿说的是什么。   杨业显然也明白了。   唯独卢多逊、韩微一头雾水。   罗幼度说道:“弓箭最怕雨雪,匈奴人、突厥人、鲜卑人、契丹人都有在雨雪天气因为弓箭无法使用,被我们华夏击败的例子。契丹这马弓,显然耐得住小雨大雪。”   罗幼度将弓箭放在一旁,拿起了箭矢细看。   契丹的箭矢入手特别重,箭矢的箭镞又大又宽,箭身也形如凿,有七寸长。   罗幼度问道:“实战效果如何?细说!”   杨业道:“此弓箭配此箭矢,威力极大。有一箭射入战马头骨,造成战马直接死亡。有一箭射穿了护腕,直接刺入了兵士的前额,还有一箭射穿了内里的锁子甲。重甲或许能够抵抗,轻甲难挡此弓箭。另外箭矢箭身过长,深入肌肤以后,必须立刻折断,不能耽搁。静塞军便有几位勇悍兵士,不顾自身中箭,继续冲锋。导致箭身上下摇动,将伤口撕裂,造成二次伤害,血流不止。此外这箭矢上还有一股马粪的味道,想来,他们休息的时候,箭头是插进马粪里的。”   符彦卿道:“老臣明白了!对方深知我军铠甲之坚固,他们之前的弓箭、箭矢无法对我们造成伤害,特地改良了弓箭、箭矢。从杨将军所述的情况来看,这弓箭张力极大,即便是他们也无法做到在马背上射击,必须停下来才能射出手中箭矢。故而以往进退的战术无法使用,必须要有冲锋骑兵或者是重甲步卒相护。他们的新战术具装骑兵在前突击,弓骑兵在后或者左右迂回射击,以配合来弥补不足。”   罗幼度颔首笑道:“八成如此了。”他对杨业说道:“杨爱卿心细如发,从微末中见真知,又立一大功。”   这事先知道契丹发明了反曲弓以及破甲镞,将会免于被动,能够挽回许多兵士的性命。 ##第六十九章 畏虞如虎 五载筹谋   罗幼度又询问了漠南的情况,尤其是松亭关。   漠南并非想象中的茫茫草原,一望无际。   在承德与契丹的大定府之间有一座绵延数百里的山脉叫做七老图山,西北起自白岔山,东南接努鲁儿虎山,在两处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其中有一高峰形类马盂,故而也称之为马盂山。   七老图山海拔在千米以上,最高峰有两千多米,重重叠叠,人力不可翻越。   想要进攻契丹的大定府,唯有绕过七老图山,或是北上深入草原,从阴凉河绕过七老图山的北麓,从而进攻大定府。或是从七老图山的南麓进兵,走泽州松亭关方向。   此二路各有优劣势。   前者道路平坦,沿途多是荒漠、草地,便于大军行走。然而绕着七老图山走,意味着多三百余里路程。   这在草原上多三百余里后勤道路,便如活靶子一样。后勤压力,将呈几倍上升。   至于后者,免去了后勤的压力,但面对的将是复杂的地理环境,牛山、松子岭、神山,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从燕山山脉分流出来的大小山脉以及荒漠无人之境。   杨业能够在耶律沙的口袋网里来去自如,便是利用了周边的复杂地形。   其中松亭关就是这条道路通往契丹大定府唯一的道路,左右高崖对峙,地形险要。   地形复杂罗幼度并不在乎,地理问题是彼此双方都得面对的,中原步骑编制远胜契丹,反而能够更好地适应各种环境。   但松亭关在契丹手上,这点对于他们来说很是不利。   作为进攻契丹的第一防线,这些年契丹没少在松亭关的关防上下功夫。   杨业紧锁着眉头道:“属下亲自潜伏到了附近,用陛下赐予的千里镜眺望松亭关。松亭关上日夜皆有百名兵士巡逻,关楼之上还有十二架床弩,十架抛石车。他们守将是耶律都敏,此人是耶律沙麾下的第一谋将。最是谨慎沉稳,不易攻取。”   罗幼度笑道:“朕就知这种情况,不好打就不打。反正急得不是我们,等林仁肇、陈德诚任何一路,取得决定性进展,向平壤推进以后,就看契丹酋长坐不坐得住。”   林仁肇、陈德诚不管谁先破局,下一步必然是进攻契丹占据的北部半岛。   一旦北部半岛有个意外,中原北上可威胁渤海国,西进可进攻辽东。   这两处地方契丹都没有建造有效的防御设施,兵马可以轻易杀入其中,将会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   也是因为如此,才有契丹主动出击的情况。   现在双方都抵达前线,契丹却依旧畏畏缩缩的不敢出战,实在有小女儿姿态。   罗幼度再度夸奖了杨业,让他下去休息,也让符彦卿、卢多逊、韩微等人下去。   他想了一想,给潘美下了一道命令,让他尽快拿下营州。   这进攻大定府还有一条路,就是走刘家口,可以绕过松亭关,直击大定府。   这条路就是历史上永乐帝靖难前夕,奇袭宁王朱权,收编大宁和朵颜三卫时走的路。   不过刘家口地处秦皇岛市西北隅,得拿下营州,确保后勤安稳才能顺利通行。   随后又叫来了张进。   此次大战,情报最为重要。   武德司的张进也随军而来。   “陛下!”张进稳重地行礼。   罗幼度笑道:“坐,大定府有不少我们的人吧?”   大定府是契丹、汉人、奚人混居之处。   其中汉人占了三分之一,不管是为利,还是为义,在这些汉人中发展一些下线还是很容易的。   张进颔首道:“武德司这些年确实笼络了不少人。”   罗幼度从容笑道:“过会儿我会让人给耶律必摄送一样女人的肚兜跟胭脂水粉当作见面礼。以耶律必摄的风格,此事不会外传。你帮着朕告诉大定府的百姓,朕的好意……”   张进也不问缘由,重重点头,肃然道:“臣这就去办。”   罗幼度目光深邃,这种激将伎俩对于耶律必摄、耶律屋质、韩德让这些人来说,必然是没有效果的。   可契丹是一个尚武的民族,军中不少人都有莽夫属性。   还有不少与耶律必摄理念不合的老将,他们肯定会将耶律必摄的风格与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这样的契丹雄主对比。   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罗幼度并不急着出战,有很闲情逸致地在帐中看着书。   随着黄昏渐至,原本很有雅兴的他却有些心急了起来,时不时地走出帐外眺望。   一连半个时辰皆是如此,直到帐外传来书信送达的消息。   让他如此焦虑的并非战事,而是来至于丑丑的信。   朝廷有着完好的驿站系统,汴京的消息传到他所在的承德,快马不过三四日时间而已。   罗幼度让丑丑每两日写一篇心得,快马送来。   如有朝中紧急情况,也可以一并送来,以此来了解自己离开京畿后,京畿的动向。   当然这些都是明里的,暗里自有武德司的密探也看着京畿内部的一切。   这两天京畿的情况很精彩,罗幼度等得有些心急。   驿卒送来的并不是原来的一封家书,而是一个袋囊,里面沉甸甸的。   罗幼度会意一笑,拉开了袋囊,取出里面的东西。   三本奏折,还有一封家书。   罗幼度并没有理会奏折,而是打开了家书:   开篇自然是问候:父皇安好。   接下来的内容是一段段的,丑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分批次书写。   孩儿有些慌,朝会的时候,大臣吵得厉害。不过孩儿并没有给父皇丢脸,没有怯场。就是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孩儿不知道听谁的……   这天朝堂安静了,昨天辩论的最凶的张尚书,给弹劾了,说他结党营私,直接让赵相下了狱。哇,赵相这是捅破天了呀!今天的奏章不是为张尚书说情的,就是弹劾赵相的,有的甚至将赵相说成了李林甫。对咯,孩儿想起来了,父亲说过您对张尚书深恶痛绝,恨不得逐之而后快。嘿嘿,赵相这是帮父亲忙了呢。   不对,先生教孩儿,每日三省吾身。   孩儿在床上的时候,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父皇是不是存心的呀?张尚书是文儒领袖,真要动他,哪怕是父皇也少不了被议论。现在他们都骂赵相了,孩儿有些心疼他……   罗幼度看到这里的时候,欣慰地笑出声来。   他倒不是真的忌讳污名,只是现在的文臣内心很敏感,很脆弱。   他们当年给武臣欺负得有多惨,对于武将的忌惮就有多深。   老一辈的文臣除了个别,就没多少人愿意相信武将会变好的。   张昭毕竟是文儒领袖,有着很强的影响力。自己若亲手干掉张昭,脏手不说,少不得引起部分心中没底的文人恐慌,不好好干活。   赵普下手还真快,自己到了前线,还没开打,张昭就让他搞下去了。   当然这也是张昭自作自受,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根本就不将自己的生死看在眼里了,只想着趁自己不在的时候,为他们的“士大夫集团”争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事后追责,张昭这类人也能博一个直臣的美名。   因为老家伙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将丑丑的信读完,然后塞进怀中。   然后才看起了三本奏章。   如他预料的一样,三本奏折都是为张昭求情的。   一本是窦仪,他是张昭的子侄辈,早年跟他学过《六经》,有师生情谊。   一本是士大夫集团的联名奏本,最后一本是张昭儿子张秉图的请罪奏章。   罗幼度一一看完,随意写了两封信,安抚了窦仪与张秉图。   然后认认真真地给自己的儿子回了封信,将给丑丑的信与士大夫集团的联名奏本塞进了袋囊,让人把秦翰叫来。   他先将给窦仪、张秉图的信递给秦翰,说道:“这两封信你让驿夫寄给窦相与张郎中……”信封上有署名,他不怕别人不知张郎中是谁。   然后将袋囊递了过去,带着几分慎重地道:“这个送入宫中交给秦王。”   信是给丑丑的不假,但是士大夫集团的联名奏本,他让丑丑转交给赵普。   丑丑能不能懂得自己的意思,罗幼度不好说,但他知道赵普是一定懂得。   ……   大定府。   一切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受到礼物的耶律必摄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跟身旁的耶律屋质、韩德让说道:“朕都不急,这贼子自己反倒急起来了。他将自己视为诸葛亮,把朕比作司马懿。却不知最后的赢家是司马懿,而非诸葛亮……”   他说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耶律屋质见耶律必摄有如此城府气度,欣慰说道:“南朝贼首出此计策,则意味着局势皆在我们掌握之中。”   韩德让附和道:“于越神算,晚辈佩服。”   耶律屋质在月前就曾言:纵观南朝贼首用兵,喜谋定而动,不愿将兵力耗费在攻城之上。松亭关地处险要,南朝必然不会轻易进攻。他或是想办法迫使我军出击,或是拿下营州,绕开松亭关。更或者等到海东半岛出现变化,我们不得不动的时候。   果然一切皆如耶律屋质说的一样。   耶律屋质微微摇头道:“现在说这些还过于早了,我们要让南朝以为自己完全占据主动权的时候,才能图穷匕见,给他们致命一击。”   这局势一切都顺着耶律屋质的战略发展,两人对于胜利的把握也是越来越大。   原本一切还算美好,但随着事态的发酵。   耶律必摄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确实他拥有不亚于司马懿的肚量,能够很淡然的看待肚兜跟胭脂水粉。   但是他麾下的那些武将可见不得自己的君主受到如此羞辱,纷纷申请出战,态度激烈。   耶律必摄也意识到自己跟司马懿的差别。   司马懿可以找借口甩锅,向曹魏皇帝请战,拖延时间,以此来压下激愤的部下。   耶律必摄自己就是契丹皇帝,他又从哪里找借口?   耶律必摄越淡定越冷静,下面的情绪越激动。   尤其是那些本来就看不惯耶律必摄的老臣,他们追忆契丹雄主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的神武……   就在此事发酵的时候,一则消息传到了大定府。   耶律必摄看着手中的战报,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惊骇。   他终于等到了出战的时机,不用再给人骂懦夫皇帝,可这也意味着海东半岛出现了变故。   耶律必摄将战报让人传给耶律屋质,喜忧参半的道:“林仁肇已经镇压了金行波,收编重整了南半岛的起义军,向我们占领的北半岛进军。这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快上一个月……”   他嘴里有些苦涩,酸味冲天地说道:“朕听过林仁肇林虎子的勇名,却不想他竟是智勇双全之辈。中原人才,让人欣羡……”   耶律屋质细看海东传来的战报,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叹。   原来金行波在攻下金城之后,发现王伷、陈处尧已经逃跑,气急败坏之下,将尊王伷为主的起义军官员屠杀殆尽。   金行波吞并了王伷所部兵马,实力已经凌驾诸多义军之上,无人敢触及锋芒,不少义军都选择了归顺。   因族人为姜弓珍诛灭,金行波失去了理智,变得霸道蛮横,满身戾气,对于不服自己的人,动辄打杀,惹得天怒人怨。   林仁肇好似救世主一般,在恰当的时候将金行波诛灭,拯救了陷入水火之中的高丽。   与此同时,王伷、陈处尧找到了林仁肇。   林仁肇毫不犹豫地以王伷的名号巩固千疮百孔的高丽。   耶律屋质缄默不言,将战报递给了韩德让。   韩德让看后说道:“林仁肇早就在东莱港坐观局势,选择了最佳的时候出击。王伷、陈处尧的出现,又给了他大义的机会。这一切太过巧合了,臣估计,王伷、陈处尧早就在林仁肇的手上,只是不想吸引金行波的仇恨,故意藏着。”   耶律屋质一字一句地看着耶律必摄道:“要不了多久,南朝也会得到此消息。我们已经一步步走入南朝的局中,是时候主动求战了。”   他说着又看向了韩德让,说道:“筹谋五载,胜负全看你了。” ##第七十章 争夺三叉水   面对耶律屋质的重托,韩德让一脸肃穆,先对着耶律必摄作了一揖,随即向着耶律屋质深拜道:“在下定不负于越厚望。”   耶律屋质面色有些复杂,说道:“此次奇袭,本不应该由你亲自出面。只是女真那边,只信你一人。你若不出马,他们未必敢冒险一战,或会适得其反。”   韩德让并未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很平静地说道:“能为国家赴险,固所愿尔。何况于越此谋,或可成就在下一世英名,自是无怨无悔。”   他说着向耶律必摄拜别道:“陛下且等臣的好消息。”   耶律必摄看着意气风发的韩德让,心中突生感慨,我契丹人才又岂输于南朝?此番就要让南朝知道,小觑我契丹的代价。   “韩卿此去,朕祝你马到功成。”   韩德让再次拜别耶律必摄与耶律屋质,转身大步离去。   耶律必摄目送韩德让离开大殿,缓缓收回目光,说道:“就要与南贼一战了……不怕于越笑话,朕现在莫名心慌。”   耶律屋质晒然笑道:“陛下不必如此,就敌我双方军队的体量,一时胜负,并不影响大局。即便此番出战,阵仗上偶有失利,也不影响最终结果。当年官渡之战,袁绍实力是何等强悍?强如曹孟德者,一样输得失去了信心,不愿与之僵持。是荀彧劝住了曹操,方才有了许攸南投,奇袭乌巢之事。”   他顿了顿,说道:“何况我们得到了林仁肇的消息,南朝那边必然还不知情况。他们的武德司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没本事将海东的情况,轻易穿过我契丹的千里疆域,快过我们,第一时间送到南朝手中。这一局,我们是占先手的。”   耶律必摄闻言,心中大安,应和道:“于越说的是,战场上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接下来,就看于越安排吧,论及军略,朕不及于越……”   耶律屋质谦逊回礼,说道:“以南朝贼首的性格,我们若是进兵。他们必然跟着进兵,他自持兵强将勇,不畏惧于我们野战。故而,首先要抢占三叉水这战略要地……”   所谓三叉水,就是柳河、车河、滦河三水交界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广阔的冲击平原,有河滩有草地,适合大军团作战,天然的战场。   谁先抢占三叉水扎营,就能抢得有利地形,占据进可攻,退可守的主动局面。   “我们大定府的兵不宜先动,让松亭关的耶律都敏先一步出兵抢占三叉水。相比南朝大军所在之处,松亭关离三叉水的距离更近,又先一步行军。即便此时让南朝察觉,他们也只能认命,任由我们取得主动。”   耶律必摄拍案而起,大笑道:“进占据主动,退有松亭关相护。还有于越五年谋划之奇招,朕心大安,此战我们契丹必胜。”   契丹大军的调动,很快由武德司的密探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这就受不住了?”   罗幼度惊喜地说了一句,有些意外。   依照他对耶律必摄的了解,此人虽不善军略,但城府用人,政治手腕还是很出色的。   没有理由会因为收到女人的肚兜就急着出战。   他这一招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打击契丹兵将的士气。   卢多逊道:“会不会是海东半岛有了进展?”   能够促使契丹积极出战,最大的可能性唯有海东半岛、潘美部这两路大军获得实质性的进展。   潘美部若攻破营州,他们这里肯定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不至于落后契丹。   只有海东半岛的变故,契丹的消息渠道比他们更加快捷。   卢多逊猜测的合情合理。   罗幼度认同卢多逊的猜测,道:“多半是如此!”   他随即又道:“不管了,他敢打,这是好事,朕从来不怕与贼一战,就怕他们缩在关城里不出来,要我们硬啃关隘。”   他并非不善攻城,相反对于攻城战更为重视。   只是攻城战过于损耗兵士,除非必要,不愿意将自己的兵士白白耗损在攻城之上。   卢多逊忽然警觉过来,说道:“大定府并未有消息传来,先动的是松亭关的守兵。他们这是想抢在我们前面占领三叉水……”   罗幼度并没有显得你们着急,颔首道:“十之八九,打得是这个主意!”   他说着大步走出御帐,高声道:“传令命白显然依令而行,再命党进、张琼领骑兵前往三叉水,抢占三叉水道。”   顿了顿,他又下令道:“传令曹彬驻兵牛山,韩令坤、石守信部进兵九宫岭,其余兵士随朕驻扎!”   安排好这一切,罗幼度方才返回御帐。   卢多逊在一旁带着几分谄媚地笑道:“契丹自以为能够抢得先手,却不想他们那些小伎俩,哪里是陛下对手。”   罗幼度瞥了他一眼道:“你察觉了?”   卢多逊奉承道:“属下想到的,陛下焉有想不到的道理?”   其实他是见罗幼度并不着急,凭借对自己君上的了解猜测出来的。   罗幼度双手环胸,说道:“他们龟缩了半个来月,真以为朕什么事情也不做,安安静静的等他半月?”   ……   急促的马蹄声“嘚哒、嘚哒”作响。   “快,再快一点!”   耶律都敏一马当先的在最前面策马奔驰。   三叉水的重要毋用质疑,耶律都敏在契丹地位并不低,在大定府,仅次于耶律沙。作为突吕不部节度使,麾下兵士是契丹最古老的八部之一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不过耶律屋质的五年谋划,连耶律沙这个南府宰相都不知道,何况是耶律都敏?   在耶律都敏心中,他们契丹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杀手锏。   与南朝中原的这一仗,就是他们的护国之战。   护国之战只能胜,不能败。   中原的强大,人所共知。   面对如此境地,唯有把握住任何优势,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占领三叉水,获得战场主动,在耶律都敏眼中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尽管他所在的松亭关,离三叉水更近一些,但他依旧不敢大意,不断地催促麾下兵士急行,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前线,先一步站稳脚跟。   经过半日急行,耶律都敏成功抵达了三叉水。   目光所及之处,并未见到南朝的一兵一卒,不免大笑:“不枉我们不要命的急行。快,立刻渡河!”   只要渡过这滦河,他们不战便先赢了三分。   滦河河上本有浮桥,但为了对付杨业,他们早将浮桥毁去了。   不过滦河河道虽宽,但河水较浅,不过半人多深,曲流发育,人马可渡,无须重新搭建浮桥。   耶律都敏生性稳重谨慎,一边安排兵卒浅渡,一边派兵士收集沿岸石头,垒砌简易防线,以应对即将发生的河滩争夺战。   三叉水战略性极强,耶律都敏相信南朝不会放弃如此战略要地。   要不了多久,必然会有惨烈的争夺战。   他们必须做好准备,同时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恢复体力。   一切行动,有条不紊。   耶律都敏见最后一部渡过了河,河岸上也垒砌起了防御石碓,心中大定,心想:“此刻便是南朝来了,也是不惧。”   “咦!那是什么?”   耶律都敏听到一名兵士惊诧的呼喊,寻声望去。   这一望之下顿时张目结舌:上游那宽阔的河道上竟浮现着大大小小数百条黑影,此时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这里移动。   夏日的烈阳有些刺眼,耶律都敏手搭额上,眯起眼睛,想要看个清楚。   随着黑影的靠近,耶律都敏这才发现原来铺满整个水道的,竟是密密麻麻千百条木筏。上面人影重重,显然都是南朝的士兵。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漠南多草地、荒漠,少有树木,更无树林。   唯有靠近燕山山脉以及马孟山山脉附近有绵延大山……   耶律都敏在草原打了半辈子的仗,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阵仗。但他毕竟久经战阵,此时面临危机,脑中在刹那间浮现多个可能。   他想着利用弓箭在河滩上对顺流而下的兵士进行压制,此想法在脑海只是存在了片刻,就让他驱散了。   南朝的强弓劲弩要远胜他们,或许在骑弓上,他们在技术上有着一定领先,但与步弓步弩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南朝军队在木筏上确实处于劣势,但他们的弓弩完全能够弥补此劣势。   耶律都敏扬声大喝:“远离河滩!”   瞬息间,耶律都敏作出了决定。   三千契丹精骑闻风而动,纷纷向后退出了三百余步。   随着木筏上的兵卒来到了近处,耶律都敏长吐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木筏上的兵卒人人手中都举着强弩,就等着冲着他们扣动扩机。   白显然见契丹精骑逃出了自己的射程,暗骂了一声:“贼子狡猾!”   他是淮南庐江人士,大虞朝廷的武进士,编入御营司凌波军,是御营司唯一的水军部队。凭借武进士加持,成为凌波军军使,此战也是凌波军首秀,自是想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对方居然不配合。   白显然早年习文,但因文人地位低下,弃文习武,有着文人的持重,当即道:“甲字营、乙字营、戊字营、己字营,呈现前后箭网交叉待敌。丙字营、丁字营,渡河登岸!”   他从容地指挥着兵士登岸。   耶律都敏本有心半渡而击,但见对方陈列于栾水上下的前后弩网,便觉心里拔凉拔凉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登岸。   在白显然的指挥下,登岸的丙字营、丁字营将他们的木筏拉上了岸,稍作改良竟然成了一道木栅栏。   耶律都敏瞧得肝疼,但他依旧强忍着不适,让兵士轮番休息,等待出击的机会。   乙字营、戊字营也随之登岸……   就在最后甲字营、己字营准备登岸的时候,耶律都敏瞋目大喝道:“契丹的勇士们,左右迂回,绕过栅栏,将他们夹成肉饼。”   耶律都敏早已明白当前的处境,他已别无选择。   他的对手并不只是面前的这数千南朝兵士,还有并未抵达的骑军部队。   继续耗下去,一旦骑军赶到,玩蛋大吉。   唯有趁着对方骑军未到之前,将面前这股敌人消灭,方有胜算。   只是耶律都敏深知自己为了抢占时间,一路急行百里,又强渡栾水,兵卒体力大受影响。反之对方乘舟顺水而来,除了舵手,兵卒体力未有消耗。   如果在对方半渡时击之,就算自己顶着伤亡消灭登陆的南朝兵马,河面上依旧有一半弩手,同样无法突破栾水。等对方全部过河,又未必有全歼对方的能力。   现在对方还剩两营未渡,正是最佳时机。   马蹄作响,契丹精骑冲向了河岸旁的大虞凌波军。   白显然一直注视着敌将的动静,见对方奔袭而来,气运丹田,瞋目大喝:“放箭!”   伏远弩的弩箭破空飞翔,锐利的箭矢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射向契丹精骑。   冲在前端的几百名契丹精骑瞬间人仰马翻或是身中数箭,或是战马受创,他们当中甚至有些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落下马去。   耶律都敏早有心理准备,眼睛都不眨一下,面对南朝的强弩,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对方装填慢的特点,快速近身。   对方皆是步卒,只要近身,自己便占据绝对优势。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耶律都敏彻底傻眼了。   白显然在射出一箭之后,并没有让兵士装填箭矢,也没有摆开枪阵强行硬抗骑兵的冲击,而是命令所有兵士逃跑。   “快,往栾水退!”   白显然高举着大刀,并未冲向敌人,而是指挥兵士下河。   噗通!   噗通!   噗通!   上千余凌波军兵卒如受惊的鸭子一样,纷纷跳进了栾水。   耶律都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逃?逃得了吗?”   耶律都敏一马当先的冲进了河中,一枪刺穿了一名凌波军兵卒的胸膛,鲜血顺着河水向下流淌。   他正欲前冲,意外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骑兵特有的冲击力。   而此刻逃入水中的白显然,已然调转了方向,高呼着反向为水流限制住机动性的契丹精骑杀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针锋相对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机动性,以及战马冲锋以后,人马配合的那股强大力量。缺乏机动性与冲锋速度的骑兵,未必就比得上更加灵活的步卒。   骑兵的优势在河水的阻力下荡然无存。   白显然手中舞着环手直刀,一手抓着一匹马的缰绳,一刀便将马背上的骑兵捅下了马。   右手旁的一名精骑附身挥刀砍向了白显然。   白显然往右横移,借助着对方的马头,来到了他的左侧,闪身的时候,刀往马的脖子上一抹,受惊吃痛的战马,将对方甩下了马背。   在这种乱战之地,摔倒在河中,几乎不可能存活了。   耶律都敏察觉到了河水给他们带来的影响比想象中的更大。尽管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也有着一定优势,但一边作战,一边还要控制水里的战马,也影响到了他们的发挥。   “下马!”   战场之上,分秒必争。   面对这种情况,耶律都敏已经来不及多做考虑,命令麾下兵卒下马与凌波军拼杀。   “突吕不的勇士们,后路断绝,唯有杀退眼前敌人,才能活下去,拿出你们的勇气,用敌人的鲜血,祭祀大神。”   毫无疑问,耶律都敏的决定是正确的,随着他的高呼。   原本的劣势,在契丹兵下马死战之后,挽回了一些,不至于处处受制。   双方在滦河之中打得有来有回,百米宽的河面上漂浮着各种残肢断臂,鲜血将河面染成了赤色。   白显然手中的刀都砍卷了,现在拿的是一把从契丹骑兵那里抢来的马刀,用着还算顺手。   这水中作战,体力消耗极大,白显然一身衣甲湿透,分不清是汗是水还是血,将面前的一人砍倒,吸了几口气,恢复了点点体力,趁机看着乱战一处的战场。   此时凌波军已经与契丹兵彻底绞杀在了一处。   此刻没有任何阵型战法可言,就是最基本的互砍,看谁的刀快,看谁的铠甲坚固,看谁的杀敌技巧更加娴熟。   白显然留意到面前的贼人个个疲倦若死,举刀高呼:“契丹崽子们要撑不住了,加把劲,晚上开荤吃肉!”   耶律都敏只觉得双臂有千斤重,每一次抬起臂膀,肩头便传来火辣辣的感觉,他的武器也换成了随手捡来的环手直刀。他善用的武器是枪,换刀并非如白显然一样武器卷了口,而是纯粹的挥舞不动,只能用最轻便的战刀来挥砍杀敌。   他们策马疾驰半日,又强渡滦河。   尽管耶律都敏合理地安排了兵士休息,可面对随之而来的苦战,已经到达了极限。   一刀挥砍下去,没有花俏的劈砍,让对面的凌波军兵卒架住。   还没等对方还击,耶律都敏一口气没缓过来,向前倒了过去。   让天官赐福的无名兵卒呆呆的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耶律都敏,给了他一刀。   耶律都敏的阵亡成了压垮契丹兵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开始溃败四散而逃,完全失去了抵抗意志。   白显然见契丹兵终于支撑不住,也松了口气,环顾四周,高呼道:“甲字营、丙字营守着河道,所有意图泅渡者杀!余下兄弟们,随我追杀契丹崽子!”   白显然人如其名,显然没有放过契丹败卒的打算。   守着河岸,便能将契丹败卒留在战场。   至于向后逃窜,准备上马溃逃的契丹兵,白显然并不在意。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遇上党进、张琼的骑兵队。   正当他如此想的时候,远处尘土飞扬,正是姗姗来迟的党进、张琼所部。   党进、张琼来得并不慢,只是林仁肇的消息还未传至,他们是依靠分析耶律都敏的动向,推算出的结果。   本就离得较远,加上时间差,道路难行,自然比不上耶律都敏速度。   也就是水军,能够凭借竹筏,无视地形的差异,顺水而下,能够抢得时间与耶律都敏一并抵达战场。   党进、张琼的到来,完成了对契丹骑兵的最后收割。   除了少量契丹人侥幸通过潜水从下游逃窜的方式避开了凌波军的阻截以外,此次契丹三千精骑近乎全灭。   党进来到河岸边,看着为鲜血染红的滦河,对着木筏上的白显然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干得漂亮,白军使且去休息,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依照预定计划,白显然的任务主要是拦截契丹精骑,给他们争取时间。   但是白显然凭借两千凌波军就近乎全灭了三千契丹精骑,这份战绩确实让人惊叹。   同为御营司党进与白显然的关系不错,两人常在一起喝酒,为他感到高兴。   耶律都敏阵亡的消息传到了耶律沙的耳中。   耶律都敏为前部,负责抢占要地,耶律沙随后支援。   便在赶往三叉水的时候,遇到了侥幸逃回来的兵士,得知了前线的情况。   听闻耶律都敏阵亡,耶律沙悲愤交加,短短几日时间,他痛失爱子,自己多年的挚友如今也为敌人所弑,切齿道:“天杀的南贼,不报此仇,我耶律沙誓不为人。”   他毫不犹豫传令三军向三叉水进兵。   如耶律都敏一般,都将三叉水视为此战的决胜关键。   耶律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并没有一味急行军,以大幅度消耗兵卒的体力为代价赶赴前线。   该休息的时候,会停下来稍歇片刻,以保证战斗力。   当他抵达三叉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看着滦河东岸的简易营寨,还有链接滦河、柳河、车河之间的浮桥。   耶律沙一脸的懵逼。   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到一天呢?   这浮桥营寨,怎么起来的?   都说南朝工匠了得,也不至于如此吧?   便在他傻眼之际,急促的战鼓声响起。   耶律沙见两拨骑兵一左一右的向自己方向袭来。   略一迟疑,耶律沙骇然大叫:“撤,后撤十里!”   南朝已经占据了三叉水,还在一夜之间搭起了浮桥,修好了营寨,无力回天,这种情况与对方决死,毫无意义。   退至有利地形,等耶律必摄的大军抵达,方才是上上之策。   原来凌波军乘来的木筏都是经过了特别加工。   木筏之间有着洞孔,只要以绳索将洞孔串联就能搭成一座浮桥。   同时大部分木筏两头都削尖了,只要将之插入地中,便是一道栅栏,无须多余的加工。   故而只是一夜,链接滦河、柳河、车河的浮桥,还有简便的营盘便搭建成型。   完全不给契丹半点的可乘之机。   控制三叉水的消息传到了中军。   罗幼度听闻白显然以一军之力,击溃了耶律都敏的精骑,也不免惊讶:“这白显然还挺有一手!”   符彦卿亦道:“借助滦河之力,对抗疲乏的契丹骑兵,此招另辟蹊径,让人眼前一亮。恭喜陛下,又得一良将!”   他与契丹打了半辈子交道,更加看中白显然对付契丹骑兵的办法。   卢多逊一如既往地拍起了马屁:“陛下算无遗策,这利用水军抢得速度优势。再以木筏为材料,搭建浮桥,修筑营寨。令得我军彻底掌握战略要地,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哈哈!”   罗幼度闻言大笑,说道:“这契丹酋长记吃不记打,吃过一次大亏,也不学乖。真以为四条腿一定是最快的?”   符彦卿道:“游牧出身的他们,对于河流缺乏认知,忽视也在情理之中。”   罗幼度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理,而且就算对方提前意识到这点,也无意义。   他们这边是顺流而下,在速度方面有着决定性的优势。   就算对方考虑到了水流,逆流而行,还不如耶律都敏快马飞驰呢。   “传令,进军三叉水。”   罗幼度下达了最终命令。   ……   契丹捺钵。   耶律都敏全军覆没的消息也传到了耶律必摄的手中。   这位契丹皇帝看着战报,眼中透着一股无奈。   他知中原虞朝厉害,知此战难打,却也想不到在占据主动的情况下,依旧败得如此彻底。   三千精锐,一战没了?   那可是契丹八部的老卒,都是精锐。   高勋见耶律必摄一言不发,忙道:“南朝贼人确实太狡猾了。竟然利用水流运兵,运送木材。我契丹不习水战,一时不查,为贼人所乘,非战之过。南朝也就这点伎俩,陛下莫要在意这一时胜败。”   他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但耶律必摄是契丹的灵魂,他的一举一动,一怒一笑,都会影响军中士气,只能出言忽悠。   耶律必摄却在想一个问题,瞄着身旁的耶律屋质,心想:“真的是一时不查嘛?”   耶律屋质不动声色地作揖道:“高留守此言不假,一时胜败,并不影响大局。观南朝分兵,贼首一如既往地张狂。他让曹彬驻兵牛山,韩令坤、石守信部进兵九宫岭,可见他并没有利用三叉水构造防线,与我们僵持的意思。反而积极求战,意图从三路推进。”   耶律必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明白罗幼度这是赤裸裸的蔑视,除了不愿意攻城,野战基本上都不屑防守,即便占据要地,也做出一副进攻的模样,实在没将他放在眼中,恨道:“骄兵必败,且看他能猖狂几时。”   三叉水的整体地势如同一个“丫”字,两个枝丫分别是柳河、车河,那一竖则是滦河。   只要控制三叉水的中心河道,便能稳坐钓鱼台,控制三河河床。   此地对于他们契丹来说,一有防守之利,二、三河交汇形成的冲击平原有丰茂的水草,他们的战马牛羊能够就地取食,不用另寻草地放牧。   确实有好处,但真正的好处是不让南朝中原占据此地。   契丹骑兵最擅长的是迂回机动,以骑兵的速度迂回寻找战机,而非正面突破。   历史上赵匡义的高粱河之战,还有曹彬的岐沟关之败,都是让耶律休哥绕到后方,寻得了机会。   中原占据了三叉水,等于限制了契丹骑兵无往不利的战术。   他们想要迂回到中原侧翼后方,必须先淌过一两百步宽的大河。   然后过河的他们将会受限于两河之间,很容易就给中原水军截断后路,形成自投罗网的局面。   故而无论如何,契丹都想将这地方控制在自己手中。   只是可惜,棋差一着。   如果中原凭借三叉水与他们打消耗,那对于他们契丹大为不利。   不过中原这架势,明显无死守之心,也着实让耶律必摄恼怒。他一直将罗幼度视为自己最大的敌人,给予他足够的重视,觉得契丹与虞朝之争是两虎争雄,不管谁胜谁负都能在历史上留下厚重的一笔。   结果在罗幼度的心中,他这个大辽天子契丹皇帝,只是一个小小的契丹酋长。   耶律必摄深吸了口气,说道:“敌分兵三路做进攻状,与我们而言是好事。如若他们据守三叉水,我们反而不妙。贼子既然托大,我们也无须与他客气。逊宁,曹彬与你年纪相仿。南朝人皆言潘美、曹彬乃虞朝双壁,在朕心中你与韩隐乃我大辽双壁。朕便让你去会会曹彬,让南朝见识一下,我大辽的英雄。”   耶律休哥目光灼灼,高声领命。   耶律必摄又看向了耶律斜轸,说道:“只可惜潘美小儿不在此处,不过朕记得当年你让韩令坤、石守信逼得险些自尽?”   耶律斜轸性格开朗跳脱,放荡不羁,早年就因为性格原因,一直遭受排挤,此刻笑着应道:“真有此事,石守信还给了臣一刀,再深三分,小命就没了……”   当年郭荣率众北伐,耶律斜轸奉命迂回,而罗幼度与舒元配合,在姚内斌的里应外合之下攻取了瓦桥关,将萧思温杀得一溃千里。   耶律斜轸孤立无援,成为孤军,让韩令坤、石守信盯上了。   耶律斜轸侥幸逃脱,但所带兵卒,只余一成。   耶律必摄道:“潘美以后再说,先让你报仇先。”   耶律斜轸脸上笑开了花,道:“臣领命!”   耶律必摄看了一眼耶律屋质,寻求他的建议。   耶律屋质微微颔首,认同了如此安排。   耶律必摄起身道:“其余人,随朕亲自去会会南朝贼首!看看他究竟有几个脑袋……” ##第七十二章 斗将 暗箭   滦河营寨。   党进、张琼相对而坐。   张琼满不是滋味,嘟哝道:“就砍杀了几个残兵败卒的脑袋,塞牙缝都不够。”   党进亦是如此,虽说心里为自己的好友能够取得如此功劳而开心,但自己辛劳而来,却没捞得什么功劳,感同身受。   “契丹崽子一个个自称雄鹰、野狼,吹胡子大气,我看是鹌鹑土狗,一点也不禁打。”   党进满嘴吐槽之言。   张琼眨巴了一下眼睛,提议道:“左右闲来无事,我们去敌营阵前逛逛?”   党进亦是胆大的主,力时心动起来:“走,一起去砍几颗脑袋出出气。”   两人并没带过多的兵马,只是各领一百亲卫,一路来到了太子山山下。   太子山位于滦河东南二十三里处,依山傍水,前是冲积平原,后是松亭关,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要地。   也是耶律沙选择的安营之所。   此时耶律沙在军帐里生着闷气,最钟爱的儿子与最默契的好友接连战死,即便身经百战,见惯生死的他,也有一种悲愤的感觉。   尤其是此时此刻,他还不能为之报仇,更觉得自己无能,一个人喝着闷酒。   耶律沙灌了一大口酒,耳中意外听到阵阵喧闹,眉头微皱,正想起身看个究竟,便听侍从来报:“南相!营寨外有南朝贼人叫阵,邀战!他们在营外辱骂我们契丹是懦夫,无胆鼠辈……”   叫阵,邀战?   耶律沙摇了摇昏昏的脑袋,问道:“对方来了多少人?”   侍从回道:“看上去就两百余人!”   原本耶律沙就憋着一肚子火气,此刻更是一股怒意直冲天灵盖,怒喝道:“南朝贼子,真欺我契丹无人?随我看看去……”   单挑,在后世有些妖魔化了。   小说《三国演义》中,武将单挑是最激动人心的,什么温酒斩华雄,裸衣斗马超,张翼德挑灯夜战马孟起、太史慈勇斗小霸王等等,都是脍炙人口,让人津津乐道的名场面。   但随着较真的人越多,就有人觉得太假,觉得单挑并不存在,都是小说之言。   这就有些矫枉过正。   其实单挑习俗古来有之,而且比想象中的更加常见,也是一种经过历史的发展与考验的战场习俗……   最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单挑一说。   不过不叫单挑,而是很文雅的词汇,叫做“致师”,最早的致师记载是商朝的牧野之战。不过那个时候是战车对战,双方参战人数至少两人,严苛的来说不算一对一单挑。   随着骑兵的出现,单挑的事例渐渐多了起来。   楚汉之争的时候,就有许多单挑的记载,项羽就曾多次邀刘邦单挑。   刘邦怎么可能是项羽对手?自然不应。   刘邦麾下的楼烦亦曾单挑射杀项羽麾下的三员悍将。   两汉时期,主要对手是匈奴。匈奴蛮夷不讲武德,故而少有单挑的事例。   到了汉末内乱,诸多人重拾武德。   吕布、郭汜就有单挑的记录,关羽更是在万军中斩杀颜良……   尤其是马镫的出现,单挑更是成了一种普遍现象。   南北朝时期,大量的单挑记载开始出现。   连李世民当秦王的时候,也曾与一名勇壮绝伦的突厥武将单挑过,史书记载:刃将接,太宗以天策上将大箭射之,中心洞背,应弦而毙。   至于史万岁、秦琼、薛仁贵之流的盖世猛将,更是如此。   到了唐末五代,武夫当权,斗将的风气更甚,甚至有双方将领单挑,两边官兵不拿兵器,在附近看热闹说笑的奇葩情形。   即便是宋代重文抑武,也有不少单挑的例子……   岳飞除了是一位决胜千里的大帅,同样也是一位擅于单挑的虎将。   明初的时候,因为蒙古带来的尚武气息,同样是如此。   朱洪武麾下常遇春就是一个单挑狂魔,即便当上大军统帅,依旧不改酷爱单挑的风格。   朱元璋不止一次劝说常遇春,单挑是小校干的事情,你一大将与小校争能,甚非所望,当宜戒之。   由此可见,单挑斗将,从古至今在古代军中都是常见的事情。   直到火器真正的盛行,单挑之风,方才消失。   《三国演义》中固然夸大了单挑的效果作用,但真要以偏概全,说单挑不存在,那就胡说八道了。   党进、张琼都是这个时代的猛将。只是罗幼度不提倡单挑斗将,他们也没有在这方面展现过自己的能力。   此番功劳都让白显然夺了去,两人觉得不是滋味,脑子一热,至契丹大营前寻事来了。   “骂,给我骂狠一点!”   党进叉着腰,指挥着麾下的亲卫,远远地问候着营中契丹人的亲属,笑他们是缩头乌龟。   耶律沙来到营前,将对方唯有两百余人,便在他们营前耀武扬威,怒火更甚,喝道:“叫上军中勇士,随我出战。”   随着急促的战鼓声响起,耶律沙领着一众兵马出了营寨。   耶律沙对着身侧的一人说道:“图部,你上,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契丹勇士的厉害!”   叫图部的队帅闻言,毫不犹豫地跃马而出。   另一边党进、张琼还在争论谁出先出。   党进道:“我功夫比你好,我先来!”   张琼呸了一声:“有本事跟我步战?”   两人多年老朋友,知根知底。   党进骑术一绝,在骑战上稳压张琼一筹。   但张琼膂力过人,步法迅捷,肥硕的身子毫不影响敏捷。步战,党进真不是敌手。   两人针锋相对,灯笼大的眼睛相互瞪着,谁也说服不理谁。   张琼见对方武将已经到了阵前,无奈道:“老规矩!”   党进一脸肃容,道:“老规矩!”   两人同时伸出手掌,嘴里念道:“戗、堃、笸……”   这戗、堃、笸就是古语的石头剪子布。   戗刀、巨石、笸箩,巨石可砸坏戗刀,笸箩可搬运巨石,戗刀可戳露笸箩……   “堃!”   “戗!”   党进看着自己出的戗刀,笑道:“好兄弟,承让了。”   他冲着张琼挤眉弄眼,洋洋自得。   张琼气急败坏,突然向后一看,叫道:“陛下?”   党进吓得打了个激灵,翻身下马。   张琼却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他拿着弓箭在手,高呼一声“看箭”对着图部就是一箭射去。   与小说中的不同,历史上斗将单挑是允许用弓箭的。   甚至于跑马对射更甚于对马厮杀。   张琼箭术极为高明,这一箭直奔图部胸口而去。   图部也是军中勇士,看清楚了箭矢的来势,笑道:“来得好!”   他也精于箭术,只凭这一箭便察觉对方箭术不过尔尔。   “此战正是自己扬名之时!”   他念及如此,往右侧身躲闪,竟伸手去抓张琼射来的箭矢。   可就在他将箭矢抓在手中的时候,张琼的第二箭再次逼近他的胸口。   这一箭又快又准,带着几分出其不意。   图部这才意识到,这一箭才是对方的真正水平,如此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胸口中箭,摔倒在了地上。   张琼高举着手中的弓箭。   在他们身侧的两百余名,见张琼射杀敌将高呼道:“将军威武,大虞威武!”   党进虽恼张琼抢他风头,但他两箭杀敌,确实漂亮。他虽精于骑术,这骑射上的本事,却略有不及,有些羡慕,叫道:“张胖子,下一个让我来。你再与我抢,我俩绝交。”   张琼大出风头,说道:“让你让你!”   他徐徐退了回来。   党进哼了一声,跃众而前道:“多来几个,一个不够你党爷爷杀的。”   耶律沙见图部两箭就给对方射杀,脸色阴沉,又听党进要打几个,强压着自己上场的冲动,道:“郎珍,你上,将他射杀,我拨你一道兵士,升你为道帅。”   契丹作战,骑兵每五百人人为一队,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队、道、面各有主帅。   郎珍是五百人的队帅,一听自己有机会拥有五千兵马,精神大振,两腿一夹,斜刺里与党进拉开距离。   他见党进豹头环眼,威猛无双,手中举着马槊而非弓箭,不予他肉搏,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发箭射往党进面额。   党进面色不变,马槊提手一挥,便将箭矢嗑飞。   郎珍面色一沉,对方这一招所展现出来的眼力技巧,远胜自己遇到的任何一人,驾驭着麾下坐骑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抬手又是一箭。   党进并不急着逼近,而是保持一定距离。   他作战经验丰富,五十步之内箭快,十步之内,箭又准又快。   贸然逼近张弓的射手,等同自杀。   郎珍这种射法很考验臂力,正常情况之下射上三五箭,便会后劲不足,那时才是近身的机会。   在双方兵士的呼喝声中,郎珍、党进各自比拼着彼此的心态,战术技巧。   耶律沙这时也看出来了,对方这两人压根就不是中下级将官,而是真正的大将。   党爷爷?   莫不是党进?   耶律沙气急败坏。   一般而言,所谓斗将,拼的都是中下级别的将官,以自身勇武搏个出身。而且斗将最多不过是大战前的甜点,到顶增加一些士气,左右不了战局,真正的大将谁冒这险?   对方这是耍赖,以大欺小!   郎珍先一步受不住压迫,见党进又逼近了几分,第三次拉了一个满环,急射而出。   党进听得箭声,知道来势甚急,不能硬接,俯低身子,伏在鞍上,那箭从头顶擦了过去,同时瞬间加速,逼近郎珍。   郎珍咬牙,赶忙施展连珠神技,嗤嗤两箭分袭党进左右。   党进哈哈大笑,侧过身子避开一箭,马槊又度荡开一箭。   郎珍想要再射,瞬间岔了气,手臂抬至一半,便无力张弓了。   见党进已到近处,他吓得将手中砸向党进,想要掉头逃窜。   党进一马槊刺入他的后心,了结了他。   党进放肆大笑:“都说再来几个,一个不够……”   耶律沙见党进如此张狂,正想让自己麾下第一猛将出战,却见一发冷箭射向了党进。   这一箭如若流星一般。   张琼骇然大叫:“小心!”   党进神色也是大变,急提马缰,坐骑倏地人立,挡在了身前。   这一箭劲力好生厉害,从马胸插入,直至箭尾。   战马剧痛倒地,将党进摔下马来,颇为狼狈。   张琼高呼一声,“救人!”   他策马上前,越众而出,弦无虚发,连射三人。   两人的两百亲卫瞬息而动。   党进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见自己爱驹倒在地上,亦不迟疑,快步奔驰到郎珍的马侧,飞身上马,调头就跑,高声道:“契丹鼠辈,此仇你党爷爷来日必报。”   他不敢逗留,与张琼互施了一个眼色,一纵人急匆匆撤了。   一人从人群中走出,说道:“南相为何不率兵追击?擒得他们,大胜一场。”   耶律沙本就心气不顺,此刻见己方失了武德,更是脸上无关,可见来人身份,却只能将火气压下。   来人叫耶律题子,北府宰相兀里之孙,与皇帝耶律必摄是发小至交,关系极好,是军中监军。   换作他人,耶律沙保管将之毒打一顿,但是耶律题子却也只能冷嘲道:“监军有胆暗箭伤人,何不自己追击?”   见四周看自己的眼神带着些许鄙夷,年轻的耶律题子哪里受过这等气,道:“放纵敌人离去,南相自己与陛下解释吧。”   他想着甩袖回到帐中。   耶律题子脑中浮现周边嘲弄不屑的目光,越想越气,己方连折两员队帅,自己好心相助,却遭受冷眼。   这两军对垒,哪有什么武德可讲?   迂腐之极。   耶律题子虽出身契丹名门,但一直以风雅之士自居,他擅长射箭,但更擅长绘画,尤其是画人画马,契丹一绝。   如他这样的人最看不惯的就是武夫的那一套。   今日对方来的明显是大鱼,这都不吃?   傻子吗?   “不行!”   耶律题子脑中浮现党进因为自己一箭摔的狗啃泥的狼狈样,心中一动,对方此来叫阵,无非是想折我军士气。不如将党进狼狈的样子画下来,来日在战场上传给南朝全军,看看他们军中猛将的怂样,指不定还能名传天下。   念及于此,耶律题子立刻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笔墨取出,认真的描绘今日情形。 ##第七十三章 马帅威武!   党进、张琼回到滦河营寨乖巧了许多,等待着罗幼度的到来。   三日之后,罗幼度领着大军抵达营寨。   党进、张琼、白显然一并前来迎接。   罗幼度夸奖了白显然的功绩,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党进、张琼。   党进心里直发毛,硬着头皮上前请罪:“末将给陛下丢脸了!”   罗幼度并不喜欢斗将习惯,风险大,得利又不多。   胜了又如何?   虽不能说毫无意义,却也左右不了战局的走向。   不过他心里清楚,武人的尚武之风不能丢,气血之勇更不能失。   一个国家的男人,若是失去了阳刚血气,没了尚武之风,那还有什么未来?   他并不认同,党进、张琼此举,却也不能反对,笑道:“领着两百人去对方军营前耀武扬威,各斩一人。何来丢脸之说?是契丹小儿无能,暗施冷箭,与党卿无关。只能说契丹蛮夷,不知廉耻,不讲武德。对付他们,不能以常理对待,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在背地里下黑手。还不如在战阵之上,将他们彻底击溃。要他们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党进见罗幼度居然为自己说话,登时来了精神,道:“陛下说得是,鼠辈就知藏头露尾,不如直接一耳刮子擅他脸上。陛下,战事即来,某愿为前部,要契丹小儿懂得,什么叫堂堂正正地获胜。”   “好!”   罗幼度一口应下,不过他还是强调道:“你们身为军中大将,却同小校争功,未免过于放纵,理当给麾下将官表现的机会。”   党进、张琼各自一凛,纷纷说好。   罗幼度心知未来自己亲征的机会不多,有些珍惜此次机会,亲自安排各军驻扎方位。   党进、张琼为前部,高怀德领侍卫亲军司马军司为右翼,姚内斌领侍卫亲军司步军司为左翼。   姚内斌在与定难军的对战中表现出色,博得了姚大虫的美名,罗幼度将之调到了侍卫步军司任职。   侍卫司第一把手韩通负责修建洛阳事宜,并未参与此战。而姚内斌是平州卢龙人,早年在契丹军中任职,对于契丹有一点的了解,委以重任,统帅侍卫步军司。   安排好一切,罗幼度好整以暇地说道:“接下来就等着契丹小儿来袭了。”   卢多逊、韩微这两位协助他处理琐事的随军参谋皆会意微笑。   虽然晚了一些,他们还是得到了海东半岛的消息。   因为战事开起,契丹举国进入战时状态,对于境内各方势力查得很严。   武德司的情报传递得很困难。   林仁肇进攻平壤的消息,还是通过水路从海东半岛的熊津港口行船至津沽,送往热河承德的。   这消息也验证了他们的猜测,为契丹突然出兵做了合理的解释。   高丽人挨打挨多了,对于城防建设有很深的造诣。   平壤一直是新罗、高丽最重视的城池,也是海东半岛历史最悠久的城市。   契丹进攻平壤打了一年多,将平壤的防线用砲石车轰烂了,方才拿下。   尽管这几月都在尽力维护,但现在平壤的防御设施已经不足原来的三成,能够抵挡多久,谁也说不准。   平壤一旦丢失,林仁肇便能直捣渤海国,攻占他们的后勤重地。   面对如此大好局势,罗幼度现在是一点都不急。   慢慢来!   耶律必摄显然抱有相反的态度,他领着七万大军从大定府抵达太子山军营以后,只是休整了两日,便在第三天的黎明向西进发,一路上他们派出了大量的游骑,想要清理虞朝的游骑,打算先一步抢占冲积平原的有利地形。   只是他们还未抵达预定地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遮天蔽日的旌旗,是在虞字旌旗之下,严阵以待,士气正旺的三万大军。   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军阵,耶律必摄、耶律屋质、耶律沙等人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就想占个先,怎么这么难?   “又是这种感觉!”   耶律沙苦恼地扯着秃顶的辫子,道:“明明什么都没有,就是感觉让他们看穿了一样。”   耶律屋质缄默片刻,说道:“他们应该有一种东西,能够远距离看见我们。”   “鹰?”耶律必摄疑惑说道,他们东北盛产老鹰,其中海东青为最。   中原二代走马猎鹰,契丹又何尝不是如此。   训练有素的鹰,确实能够追逐猎物,甚至于发现敌情,可再有灵性的牲口,也不可能分辨出大军,更不可能与人交流,将看到的一切表达出来。   耶律屋质摇头道:“不知道,看南府的报道,老臣便有感觉。杨业能够来去自如,必有倚仗。这几日,我们广派游骑,方圆数里,明确没有敌踪。这就很不寻常,哪有两军对峙,不派游骑探查情况的?我们连夜筹备,今日一早,便派出双倍游骑,率部出击。一路上并未发现敌踪然对方却早有准备。必然有一种我们不知道的物件,能够先一步看到我们的行踪。不然老臣不信,南朝真的能掐会算。”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虽然不知有千里镜这器物,耶律屋质还是通过各种情况分析出了一些东西。   耶律必摄切齿道:“不论怎样,打了再说。”   平壤城的情况他也知道,时间不允许他们继续耗下去了。   他说着突然望向耶律题子道:“胜隐,你不是画了一幅画?今日趁着还未开战,将画送过去吧,让南朝贼人看看,他们的虎将是何等的狼狈。”   耶律题子心中大动,可看着对面雄壮威武的大军,脸上又有些迟疑。   耶律必摄笑道:“朕让一千皮室军送你过去。”   耶律题子精神大振,道:“遵命!”   “陛下!”耶律沙叫唤了一声。   耶律必摄伸手制止了耶律沙道:“南朝贼子目中无人,多次蔑视我等,无论如何都得杀杀对方的气焰。”   耶律沙望向耶律屋质。   耶律屋质微微摇头。   这种末节小事,他这种老狐狸是不会出面劝诫的。何况他有些理解耶律必摄的心情……   人皆好颜面,尤其是耶律必摄这种身份的人,更是如此。   然而对面的罗幼度却一直将他们契丹的皇帝称呼为契丹酋长,根本不承认他们建的辽国。不止一次,扇了他们的脸。   两个小将带着两百人都能在他们契丹军营面前耀武扬威,这不找回场子,自己这位君上只怕心气不顺。   在另一边,罗幼度一边用千里镜看着对面的情况,一边与身旁的高怀德有说有笑。   “咦!”   见对面一千余人徐徐跃阵而出,正步步靠近,不免奇怪。   罗幼度向来走的是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故而大虞朝的军费并没有用在数量上,而是花费在了兵卒的训练与装备之上。   此次征伐,除去水军不说,他就带了十万兵。   曹彬、潘美、韩令坤各分一路,现在他手上有五万,留两万守着大营,现在身旁有三万兵士。   对方派一千人来做什么?   不会是斗将吧?   罗幼度心头暗笑,自己身旁有高怀德、呼延赞、杨业、党进、高琼这一众虎熊之将,还有诸多作战经验丰富的骁将……   斗将,屎都给他们打出来。   对方在两百步外停下,随即对面起身高呼:“大辽御盏郎君耶律题子,送画于南朝皇帝品鉴!”   在呼喝声中,一名契丹小卒策马而来,将一个长长的木盒放在十步外的地上,然后匆匆而退。   党进、张琼互望一眼,让人去将地上的木盒取来。   张琼粗中有细,特地检查了一下,方才送到了中军。   心思细腻的秦翰接过木盒,再次做了检查,确定无危险后,方才将画卷从木盒中取出,打开以后递给罗幼度。   罗幼度接过画卷,脸色瞬间阴沉。   画中清晰的将党进落马瞬间的狼狈模样画了下来……   周边兵卒那惊恐,慌乱的样子,也皆入画中。   对方的画技奇佳,将党进那一瞬间的表情狼狈画得活灵活现。   即便是与党进见过几面的人,见了此画像也能看出是党进。   单以笔法画工而谈,此画可称佳作。   画卷的正上面写着一行字“党进落马图”,边上还有一串小字:“统和五年,六月七日,党进为耶律题子射落马下,特作此画……”然后还有一个漆红印章。   “岂有此理!”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温怒,他并不赞同党进、张琼的鲁莽行径,还觉得党进受暗箭落马是一件好事,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下次再犯。   但自己的将军,哪容得贼人这种嘲讽?   这时,对面又传来呼喊:“南朝皇帝可有赠言?”   罗幼度绷着脸,一字一句道:“传令全军,斩杀耶律题子,取他首级者,赏万钱。”   他这话音一落,身旁立刻传来两字。   “得令!”   罗幼度还没反应过来,身旁刮起了一阵旋风,一道白影自他身旁掠过。   “唉……”   他还来不及出声,便见高怀德若闪电一般跃过阵头,单人单骑冲向了耶律题子。   罗幼度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耶律题子看着对面毫无回应,心中自是万分畅快,暗思:今日此举,必入史册,我耶律题子的“党进落马图”亦将名垂青史。   这时他见敌阵中有一人冲来,对方跃马持枪,速度奇快。   “恼羞成怒了?”   耶律题子看着身旁的千人,看着对方一身亮银甲,手握银枪,骑乘白马,忍不住笑出声来:“骑着白马,拿着银枪,穿着银甲,就以为自己是赵子龙了?”   对方只有一人,而且一身装备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小人物,耶律题子丝毫不惧,心想:杀一个再走,也不迟。   “射,射死他!”   耶律题子指着来人高呼,然后自己也取过了马背上的弓箭,对着冲来的高怀德。   密集的箭雨倾泻而出,洒向了高怀德。   罗幼度瞪圆了眼睛,双手忍不住紧握。   见此一幕的大虞军士骇然失声。   前锋党进、张琼也傻眼了。   高怀德冲得太快,他们没有得到军令,并未及时支援,这时想动,为时已晚。   但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高怀德一人一马迅捷好似雷霆闪电,猛地斜刺里往右冲刺,拉开了一段距离,让大部分箭支落了空。   在他策马冲刺的同一时间,以银枪卷起了自己的战袍,猛力舞动,在面前形成了一面盾牌,将余下的箭矢都卷落在地。   两军阵前见此一幕,无不目瞪口呆,这种骑术技巧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碉堡了……   耶律题子也为之失神片刻,一箭之距,高怀德瞬间就到近处。   皮室军是契丹精锐,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就有数名骑兵迎向了高怀德。   鲜血飞溅中,高怀德的银枪左右盘旋,形成了一个丈八长的真空地带,但凡进入攻击范围,必定一击毙命!   只是一瞬,他便冲出一条血路。   耶律题子吓得心胆俱裂,险些掉下马来,想要拉弓射击,却对上了那双如猛虎一般的双眸,双手颤抖,弓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拨马便逃。   他这一撤身拨马,与身侧的兵卒撞在了一处。   然后他便觉得背心刺痛,如腾云驾雾一般,整个人凌空而起,强烈的剧痛让他陷入了昏死之中,但四肢忍不住地抽动着。   静!   静!   静!   战场上忽然一片寂静。   仿佛短暂停顿一样。   几乎所有人都将高怀德的举动看在了眼中。   高怀德一枪从耶律题子的后心刺入,顺着脊髓骨向上挑,直至后颈。   这一枪并不致命,所以耶律题子人在空中,四肢犹自不住抖动,像极了一串东北烤串……   高怀德猛地一拉缰绳,坐下白马原地回旋,从容而退。   高怀德并没有加快速度,而是徐徐走着,他的手始终高举着耶律题子。   皮室军尽皆脸露惊骇之色,竟然忘记了攻击。   高怀德就这样提着耶律题子的尸体慢慢地回到了大虞阵前!   刹那间……   山呼海啸!   “马帅威武!”   “马帅威武!”   “马帅威武!” ##第七十四章 人马嘶鸣   罗幼度本担心高怀德有个意外,但见他如此威风的斩将而归,一时半刻也不知说些什么。   对于高怀德的武力值,他向来给予极高的评价。   勇冠三军。   至认识对方起,罗幼度便没见他在跟人比武中输过,即便是呼延赞、林仁肇这样的虎将,亦非他敌手。   现在见高怀德高举着耶律题子的尸体而归,对于勇字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刷新三观。   他一直以为史书上记载了那些万军丛中单骑斩将的猛将有些夸张,现在亲眼所见,方才知道有些人或许就有能人之所不能,不能人之所的本事。   高怀德来到近处,将长枪上挂着的尸体投掷于地,好似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道:“末将复命!”   罗幼度面对此情此景也唯有,抚掌大笑:“马帅之威,千军辟易,用来震慑宵小,大材小用矣。”   他看着狼狈退去的皮室军,昂首道:“回去告诉你们契丹酋长,没有真本事,小手段再多,不过是贻笑大方。乖乖的肉坦来降,朕或可授他一个恩赦酋长的称呼……”   他的声音不大,但自会有传话员将他的话带到。   周边的兵卒闻言,也跟着高呼“肉坦来降,恩赦酋长”。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汇聚成三万人的呼喊,声震苍穹。   高怀德斩杀耶律题子的行为,将大虞军的士气推向了顶峰。   卢多逊也让高怀德表现出来的武勇震撼住了,如他这样的文人同样无法理解高怀德的行为。   身为侍卫亲军司马军都指挥使,在武臣中仅次于韩令坤、韩通的军方三号人物,马帅高怀德,尽亲自涉险,单骑斩将。   但见此一幕,即便是他,亦忍不住身子滚烫,见四方兵士士气高昂,忙道:“陛下,当心对方退去。”   罗幼度哈哈笑道:“想退,由不得他们。”   他双手一合,对着身旁的兵士说道:“传令,神卫军、卫圣军列队而前,龙骧军分左右策应。马帅、姚指挥使,你们左右翼伺机而动。”   高怀德、姚内斌领命而去。   契丹方面还真有撤退的意思。   高怀德单骑杀耶律题子的画面太震撼了,契丹上下看见那一幕的,无不失声。   作为一个尚武的民族,己方将官给如此虐杀,对于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耶律屋质心中有一盘棋,他并不在乎输赢,今日失了先手,又士气受挫,不如暂退休整,顺理成章地拖延一点时间。   契丹国力远比不上中原,没有必要逞一时之气。   但耶律必摄与耶律沙等人却不同意,因为一人而撤军,传出去将会成为天下之笑柄。   契丹丢不起这个脸。   还没等他们开始商议,大虞军已经开始行动。   瞬间一众人逼上了嘴巴,这个时候再退,那就是愚蠢了。   耶律沙已经红了眼,高声道:“林仁肇已在进攻平壤,营州也遭潘美围攻。现今就连我们这一部,也让贼人处处占据优势。势如危卵,再退下去,将再无士气可言,难不成退到大辽上京去?今日之计,唯有死战一途。倘若某后退一步,头如此辫!”   他说着抽出配刀,一手抓住自己的左右双辫子,猛力一挥,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他已将自己的两条发辫,一刀切下,将断发拎在手中,一脸决然。   契丹形势危急,耶律沙接连受挫,挚友儿子先后阵亡,只觉得胜利希望越来越渺茫。   到了这一步,耶律沙已无他想,唯有拼死报国,只求那一点胜利之机。   耶律屋质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诚如耶律沙所言,他们真的已经输不起了。   耶律必摄见耶律沙如此,也是豪气顿生道:“南府真英雄也!”   他脑中依稀响起“肉坦来降,恩赦酋长”八个字,切齿道:“朕与南贼,势不两立!”   赵匡义在退与不退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此时立刻在一旁插道:“此处地势平坦,适合大军行动,敌人马步弓齐出,又准备充分,想来是打算使用他们的老战术,以步骑弓相互配合取胜……我等可先布成阵势,以圆盾当中,从两翼破之。”   耶律必摄听了并没有接话,而是望向耶律屋质道:“于越,你觉得如何?”   耶律屋质沉声道:“此战关系我军生死存亡,理当以我等最擅长的方式战法对敌,而非其他。”   耶律必摄点了点头道:“全听于越安排。”   赵匡义有些憋屈地退了下去,心中暗恨:“我倒要看看,你这老东西,能有什么花样。”   耶律屋质说道:“南府,你率部为左翼,沿河道而上,为我中军策应。”   耶律沙心中火气,可面对耶律屋质又无处发泄,强忍着道:“于越这是看不上末将嘛?”   他都表示誓死一战,却给他一个策应的任务。   耶律屋质道:“南府莫要误会,我们吃南朝水师多次大亏,我观敌右翼多为步卒,他们沿河列阵,大半有水陆齐头并进之意。我料对方必从左翼突破,这河道重中之重,非南府无人可守。”   耶律沙并非三岁孩童,见老家伙心意已决,为了大局只能忍气道:“好吧,我听命便是!”   耶律屋质继续道:“我等兵力胜过敌人,此战当先撮敌锐气,再以众凌寡,定获全功。”   他说着提高了声音:“萧惕隐、宝能大师,你们分别率领本部骑兵作为前锋迎敌,让敌人见识一下,我们这些年的成果。”   随着他的指令不断下达,契丹巨大的军阵开始动荡,诸路兵马分布各处,开始向着远处的中原军逼近。   看着耶律屋质潦草的指挥,赵匡义心头直接冷笑,“契丹蛮子懂得什么阵法奥妙,这布阵?三岁小孩吗?就简单的左翼右翼?这也叫阵?”   在他眼中一套阵法应该完整,要分前锋军、前护军、左前锋、右前锋、左前伏、右前伏、左翼、右翼、左护军、右护军等等……   进攻防守,凛然有序,面面俱到,方才能称为军阵。   就这简单的分兵进攻,完全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嘛。   战斗就在赵匡义眼中的过家家的游戏中拉开序幕。   ……   “陛下,对面情况有异!”   罗幼度正用千里镜看着对方的动向,见对方旌旗招展,八千骑军徐徐而前,阵容极为庞大。   忽然得到瞭望塔上兵卒的消息。   “怎么说?”   罗幼度问了一句。   来人道:“对方分做两部,前部为轻骑,后部是甲骑,他们藏在轻骑身后……”   罗幼度认真打量了战场,他所在的地方与对面地势相差无几,即便用千里镜也看不出来,视线都为前部的轻骑与他们的旌旗所遮挡。   正常情况即便站在高处,远远看去也发现不了。   可他们有千里镜,情况就不一样了。   “给我耍这种滑头?”   罗幼度嘀咕了一句。   甲骑?   轻骑?   罗幼度眼睛微眯,瞬间明白了原委。   契丹先让杨业搅得不得安生,又给党进、张琼闹了一场,今日临阵还被高怀德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为了稳定军心,巩固士气,连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直接派出精锐冲脸,以求抢得先手。   “不好意思,朕最喜欢打的就是精锐!”   他目光灼灼,让骑手舞动着旗语。   位于前锋的党进得到命令,当即下令:“卫圣军,收缩阵型!”   契丹前锋。   策骑在前的是萧屈烈,他虽是契丹后族,但与萧思温并非同宗,而是出至于乙室氏,一直让拔里氏压过一头。   现今拔里氏式微,正是乙室氏崛起的时候。   中原军先一步进入战场,但因为、是步骑弓配合,速度并不快,反而不如萧屈烈、宝能大师的前锋军先一步进入战场中央。   萧屈烈亦不急得进攻,这些年的交锋,他们深知中原人的厉害,已经不敢草率行事。   他微皱眉头,心中泛起了疑乎,对方的阵容太密集了。   这与常理不合。   萧屈烈对于契丹的骑兵有着绝对的信心,左右游牧民族,他从来不将中原所谓的骑兵看在眼里。   中原最强的就是他们的弩箭,屡次吃亏也都吃亏在弩箭之上。   可对面的步骑弓的组合,并没有强弩的影子。   强弩弩身左右扩张,对方阵型过于密集,不利于弩手的施展。   “没有强弩?拿什么来抵挡我大军铁骑?”   萧屈烈如此自信并非没有原因,契丹的马具最开始是革鞭木镫,人马皆不甲胄,随着他们从中原掠夺了大量的工匠人才,技术全面提升。   现今他们轻骑兵穿的也是大漆皮甲,突骑兵更是到了具装骑兵的地步,弓、矢、骨朵、铁槊皆有全面提升。   他麾下的这支轻骑兵便拥有契丹最好的弓与箭矢,藏于身后的具装骑兵,更是直接武装到牙齿,即便是中原也不具备的重甲铁骑。   萧屈烈跟身后的宝能大师使了一个眼色,宝能大师心领神会。   宝能大师自然是一个和尚,可身上没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喝酒吃肉,样样精通。只因为家里人信佛,才让他当了和尚。唯一的好处就是幼年拜得了一位嵩山少林传经的高僧,从对方那里习得了一身武艺。在契丹上京打下了巨大的威名,从而得到了耶律必摄的器重,成为铁林军的统帅之一。   萧屈烈、宝能大师长期一同训练,配合默契,双方不约而同一并加速,冲向了位于敌阵前的卫圣军。   萧屈烈见卫圣军已经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前部高举着塔盾,后方兵士,将巨大的长枪架在塔盾之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和尚,这群杂碎,交给你了!”   萧屈烈高呼一声。   宝能大师笑嘻嘻地应道:“让贫僧好好超度他们!”   随着萧屈烈地高呼,契丹前部五千轻骑兵仿佛空气中舞动的精灵,猛地分作左右两队,分别袭向了左右翼的骑军,根本不理会举着塔盾的步卒。   轻骑兵冲阵,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何况对方还有步弓手。   步弓威力或许比不上强弩,却足以破他们轻骑兵的皮甲。   但具装骑兵就不同了。   区区步卒组成的塔盾枪阵,扛得住具装骑兵的冲击?   萧屈烈已经看见胜利在向他们招手。   五千轻骑兵左右分散,露出了藏在身后的三千铁林军,所有兵卒全身为铁甲覆盖,即便是战马也裹着精良的马甲。   他们奔行起来好似地震一般,身上的铁甲片哗啦啦直响。   为首一人正是宝能大师,他一脸横肉,骑着高大的凉州马,哪里有半点慈悲的模样,与屠夫无异。   面对契丹这一手,卫圣军的盾阵毫不为所动。   作为御营司最早的六部之一,最先他们的统帅是文武双全的李处耘。   但随着李处耘远赴凉州,他们的统帅成为了张琼。   这支部队继承了李处耘的冷静,也融合了张琼的狂野奔放。   “射!”   张琼冷冷的看着面前从未遇到的怪物重骑,也为自己的部队捏一把汗。   在他的号令之下,密密麻麻的细小箭矢飞向了铁林军。   宝能大师看着如蝗虫一样的箭矢,高呼一声“挡!”   铁林军也是有弱点的,他们全身武装,可眼睛还得露在外边,面门的甲片防御力一般,给劲箭射中面门也有可能导致失去战斗力。   至于其他?   宝能大师全不在意。   具装骑兵成型的时候,他们已经做过测试。除了伏远弩这样的强弩,威力再大的步弓,也不过是刺入肌肤而已,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对方放弃自己的强弩,以弓箭迎敌,实在是愚蠢至极。   接下来……只要冲破对方的盾阵,区区血肉焉能抵挡铁林军的肆虐。   宝能大师用自己的手臂护着面门,加快了速度。   然后接下来的一幕完全脱离了萧屈烈、宝能大师脑海中的剧本。   卫圣军射来的箭矢很短很细,可就是这细小的箭矢,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威力。   箭矢好无阻碍地穿入铁林军的身体,他们身上的重甲好似纸糊一样,完全起不到任何效果。   人马嘶鸣…… ##第七十五章 陌刀 大斧   契丹军阵。   耶律必摄、耶律屋质对于这些年精心打造的铁林军以及皮室鹰军很有信心。   两人都在眺望着战场,期待铁林军以及皮室鹰军的表现。   结果大片大片的铁林军如韭菜一般倒下,耶律必摄、耶律屋质顿时瞠目结舌。   他们远在后方,对于前线的情况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只能依稀看铁林军倒下,并不清楚中原军阵地站位问题。   耶律必摄气急败坏地大叫:“宝能怎么回事,怎么敢用铁林军硬抗弩阵?”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自罗幼度得中原以后,便公开表示与契丹为世仇,不死不休。   面对如此压力,契丹一直在与中原作军备竞赛。   中原鼓励技术发展,契丹也是如此。   除了推广自身的科技发展,他还想方设法地从中原、西方盗取求购先进的技术。   在这种环境下,契丹的冶炼技术也有十足的进步发展。   他们特地从吐蕃请来了精于具装骑甲的工匠,从而研发出适合契丹的具装骑甲,训练成军,称之为铁林军。   为了组建这一支纵横天下的精锐劲旅,耶律必摄自己缩衣节食,还不惜得罪权贵,整治贪腐,提高百姓赋税,甚至免除死刑,所有罪犯皆送入矿山采矿,可谓呕心沥血。   铁林军组成之日,耶律必摄亲自阅军,看着重甲铁骑的煌煌天威,心情大悦,顿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下有谁能硬抗如此强兵?   他心中有多自豪,这一刻便有多心疼。   铁林军的构成不论是战马还是铠甲乃至马背上的骑手都是宝贝,就这样成片成片倒下。   耶律必摄险些气背过去。   耶律屋质并没有接话,他也不知为何。   契丹中原是世仇,相互敌对百年之久。   对于彼此的战术战法,早就知根知底,不存在什么秘密。   铁林军面试的时候,他们就试过具装甲具的防御力。   弓箭是很难给具装甲具制造致命伤害的,但强弩例外。   强弩的威力不是寻常铁甲能够抵消的……   故而铁林军的第一条禁忌就是不能打头阵,硬抗中原的弩兵阵。   他们甚至针对性地设置了一套战术,以血肉之躯硬接一轮甚至两轮的弩击,为铁林军创造近身的机会。   以道理而言,铁林军是不可能硬扛弩阵的。   这个问题其实萧屈烈、宝能大师也想知道。   他们好似做梦一样,原本以为会是摧枯拉朽的局面,结果完全相反。   他们的攻势为一轮密集的箭雨所阻,箭雨范围之内的铁林军完全失去建制。   为什么弓箭会有如此威力?   这不应该是劲弩才有的威力?   两人脑海中都浮现了如此问题。   萧屈烈已经左右分散,对向了左右翼的骑兵,也不知详情。   宝能大师却发现了,对方使用的确确实实是劲弩。   就在他的身侧的亲卫,有一人左手腕中箭。   强劲的弩箭直接射穿了他的手腕铁甲,细长的弩矢射入他的头盔,正中前额。   不过因为余力已消,弩矢只是在他前额留了一道口子,并没有直接取他性命。   细长的弩矢就挂在头盔上……   宝能大师看着敌方的阵容,怎么看都不向能够布置弩阵的阵型。   对方是用弓箭射出了弩矢?   宝能大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也无暇纠结其他。   对付弩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拼着损失冲过去和对方肉搏。只有迅速接近敌人,弩箭的威力才能无从发挥,才有扳回的机会。   宝能大师完全不顾人马悲嘶以及阵头混乱,放声高呼:“不管其他,冲上去,咬住他们。”   铁林军的兵士都久经战阵,都是胆气非凡的战士。此时虽然伤亡惨重之极,但面对主将的呼喝,其他人仍然如蚁聚一般,紧跟其后,毫不畏缩,奋勇争先。   见此一幕的罗幼度忍不住暗叫了声:“好家伙!”   寻常的兵卒面对神臂弓如此大规模的袭击,早就军心涣散,溃不成阵。   契丹竟然能够稳住场面,继续突进,确实了不得。   不过!   罗幼度脸上的笑容愈盛,静静的看着大虞军人的表现。   还没有等铁林军重新组织起攻势,刘福所率的神卫军跃过了前排的塔盾兵以及他们身后的长枪兵,冲向了契丹的铁林军。   他们对骑兵发动了反冲锋。   远处的耶律必摄、耶律屋质等人见宝能大师稳住了局面,再次发动进攻,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们最怕宝能大师没能抗住压力,想要撤退,以此来避开弩箭的射程。   真要这样做了,将会受到更加沉重的打击。   现在铁林军虽损失惨重,却始终保持战力,只要能够近身,便是碾压之局。   什么刀枪剑戟都难以对铁林军造成伤害。   耶律必摄已经瞪圆了眼睛,准备欣赏铁林军陷阵之威。   紧接着他却发现无数中原兵卒竟然先一步对着他们的铁林军发动了冲锋……   这?   耶律必摄不明所以。   耶律屋质却看明白了,说道:“他们想趁着铁林军速度提升之前,与我军交战。”   他再度泛起不好的预感,即便速度没有提上来的铁林军,依旧是难以抵挡的,对方凭什么以血肉之躯硬抗铁林军?   他们对于铁林军信心十足,却不知此时此刻宝能大师心中直骂亲娘。   宝能大师作为铁林军统帅之一,一直给灌输铁林军甲天下的理念,今日让神臂弓先教训了一番,想着能够在近战上找回面子。   哪里想到对方居然先一步对着他们展开了冲锋,关键是对方人人手中都持拿着长柄大斧。   尤其是为首一人,他身型魁梧巨大,穿着一身重甲,足下健步如飞,手中的兵器并非大斧,而是通长一丈,两面开刃的大刀。   这是?   陌刀?   宝能大师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同时刘福也将目标锁定在了宝能大师的身上。   两人皆是一马当先,两人也都是豪勇之士。   电光火石之间,彼此快速接近。   宝能大师面目狰狞,想着饱受弩雨的怒气,同僚战死的悲愤,咆哮道:“佛爷超度了你这个杂碎!”   他舞动着一根巨大无比的混铁棍,冲向了刘福。   这一棍下去,甭管着多重的铁甲,都得去阎王爷那里去报道。   刘福面对宝能大师如此威势冲击,寸步不让,高举手中陌刀,以力劈华山之势,一挥而下。   “找死!”   宝能大师眼中狂热,不管对方如何神勇,以血肉之躯刚自己人马合一之力,简直愚蠢。   然而就在双方即将硬碰硬的时候,宝能大师目光从狂热变成了呆滞,随即过渡到了惊恐……   随即如腾云驾雾一般,宝能大师凌空飞起,好似炮弹一样,咂进了人群。   刘福压根就没有跟宝能大师比膂力的意思,他陌刀砍在了宝能大师的马头之上。   强大的力量直接震碎了战马的头颅颈骨。   战马脑袋硬生生给劈在了地上,巨大的惯性使得战马翻了一个面。   刘福受力反噬,亦不好受,整个人连退了三步,被身后的兵士架扶住了。   “漂亮!”   罗幼度有千里镜,将这一幕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中,双眸闪过一丝怀念。   刘福就是老天赏饭吃的那种奇人。   在营养不足,身型普遍一米七的古代,刘福一米九五的身形,在这个时代鹤立鸡群,当年郭荣亲征淮南,刘福徒步前往寿州拜见。郭荣直接破格提拔没有任何功绩的他,担任自己的禁军先锋。后因他手中缺人,郭荣将刘福后来调拨给了他。   刘福在御营司与常思德一直是两大步战主力。   常思德稳重如山,而刘福侵略如火。   在得知契丹大规模制作铁甲以后,罗幼度立刻动了升级军备的想法。   寻常的刀枪剑戟面对重甲的时候,明显过时落伍,重兵器将会成为步战主力。   刘福毫无疑问是重甲步卒的最佳人选。   一开始罗幼度想组建一支陌刀队,但最后放弃了。   陌刀制作工艺复杂,依照流传下来的锻造方法,一把陌刀的造价顶得上一匹良驹。   而且罗幼度发现陌刀的性价比太差,诚然陌刀的威力确实可怖,一刀下去,人马俱碎。   可是在战场上大斧的表现亦不差,一斧下去也能要人命……   砍战马砍人不亚于陌刀,果断的大斧成了军中标配。   不过他还是特别打造了几把陌刀用来送人。   刘福自然得到了馈赠。   他也不负所望,展现出了陌刀应有的威力。   神卫军见主将一刀之威如此了得,士气大振。   相比铁林军,神卫军的兵卒亦毫不逊色。   毕竟他们身着三十五斤的铁甲,手中还要舞动长达三米的大斧,若非精挑细选出来的壮士,焉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他们如狼似虎地冲向骑在马背上高他们一大截的铁林军,砍马腿,砍落马的兵士英勇无匹。   宝能大师给甩出了三丈,落在了人群之中。   摔得七荤八素的他,并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神勇,让周边的神卫军乱斧砍杀。   罗幼度原以为铁林军撑不了多久,但实际情况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铁林军无愧是契丹的精锐,在这种失去大将的情况之下,副将立刻接手了指挥,他们依旧在副将的指挥下,顽强地抵抗着。   罗幼度也暗暗惊叹:现在的契丹或许不是历史上由萧绰领导的那个巅峰契丹,但毫无疑问现在的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强的。   哪怕是当年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时代的契丹,都比不上。   他眺望着对面,若非遇上自己,或许他们能够干出一番成就。   便在铁林军赋予顽抗的时候,萧屈烈率领的皮室鹰军与党进的龙骧军亦在箭雨中拉开了序幕。   皮室军一开始是契丹精锐的称呼,耶律阿保机为加强宿卫力量,以行营为宫,简天下精锐,聚之腹心之中,得兵马精锐者三万人为护驾军,名曰皮室。   但契丹太祖耶律德光选天下精甲三十万为皮室军,将皮室军产量化了,精锐亦不再是精锐。   耶律必摄登基后,将皮室军做了整编,以鸷鸟猛禽名称为号,分称鹰军、龙军、凤军、虎军、熊军、铁鸽子军、鹘军等,重新定义了精锐。   萧屈烈所部即是当中的鹰军,契丹部的精锐之一。   他将目光从铁林军方向收回,脸色不可避免地透着几分焦虑,局面形势明了。   铁林军为敌方压制,无力回天。   萧屈烈肩膀上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想要反败为胜他这里将会是唯一的突破口。   眯眼看着不远处的龙骧军,萧屈烈暗忖:“只要能够将他击溃,自己就能从侧翼撕裂一道口子,将对方中军截为两段,便能反败为胜。”   龙骧军!   党进!   萧屈烈看着对面的旌旗,便知自己的对手是谁。   他善于分析,对大虞诸将如数家珍,对于他们的性格能力皆有一定了解认识。   党进是奚族人,不识大字,莽夫一个,但骁勇过人,善于冲锋陷阵,只善于冲锋陷阵。   这种莽夫最不知变通,一旦遇到意外情况,定为自己所乘。   “有戏!”   萧屈烈念及于此,不再试探,先一步冲向了不远处的党进。   看着对面的党进如自己所料一般,闷头加速向己方突进,暗自窃喜:他们配备了契丹最新研制的反曲弓以及凿形箭镞。相比以往的骑弓,威力不能同日而语……   以往他们的骑弓无法对龙骧军这种穿着锁子甲的突骑兵造成巨大伤害,现在却不一样了。   双方快速逼近!   萧屈烈持弓在手,见对方即将进入射程,他正准备第一轮的射击,意外发现对方的突骑兵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   盾牌?   骑兵盾?   中原骑兵什么时候配盾了?   他们不是都以护腕遮面,强行加速逼近战斗,以速度来与他们的轻骑兵战斗的?   “射击!”   虽说有些意外,但萧屈烈还是喊出了口令。   特制的破甲箭镞呼啸着飞向了龙骧军……   密集的箭镞雨点一般的落在了盾牌之上,发出了清脆如炒豆子一般的声音。   新型的战弓与箭镞确实不同凡响,牢牢地射在了骑兵盾上,有部分甚至在盾牌的另一边露出了一个箭头。 ##第七十六章 殊死一击   随着兵刃碰撞的声音响起,喷涌的鲜血和尸体从马背上落在地下。   龙骧军与皮室鹰军纠缠在了一起。   罗幼度收回了目光,暗自庆幸,此番是杨业立了大功。   如萧屈烈想的一般,龙骧军是不配备骑兵盾的。或者说中原骑兵,大多都不配备骑兵盾。   主要是因为中原骑兵上到将领,下至兵卒都喜欢双手持长兵战斗,骑兵盾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累赘。   关键还有随着冶炼技术的提升,国家整体经济的发展,铠甲的功效得到了提升。防御箭矢的能力越来越强,游牧民族的马弓对于突骑兵无法造成大的伤害。   契丹突然研究出了威力巨大的反曲弓以及专门破甲的凿形箭镞,对于信息不对称的他们,如果使用惯性思维应对,必将造成不小的伤害。   就如他们的神臂弓……   罗幼度不信契丹人会愚蠢地用他们的重甲铁骑冲击弩阵,实是因为神臂弓破天荒地改良,以射箭的方式射击,给了敌人他们摆下的是弓箭阵的假象。   这才有了重甲铁骑冲击弩阵这种事情发生。   杨业凭借丰富的对敌经验,洞察了敌人装备的变化,奠定了龙骧军此刻的优势。   毫无疑问,反曲弓、凿形箭镞没有取得效果,皮室鹰军已经处于劣势。   皮室鹰军以弓马见长,靠着强大的弓箭射乱敌阵,从而乱中取胜。   现在他们的弓箭失去了效果,让党进率领的龙骧军近身。   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契丹军阵。   耶律必摄、耶律屋质还有一众契丹兵将皆沉默不言。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引以为傲的铁林军,皮室军中的鹰军,两支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强军同时上阵,竟是这番局面。   两部皆处于下风……   耶律必摄并不懂军事,开始还是指挥一二,现在处于这种劣势,便有些抓瞎,强忍着慌乱,维持自己契丹皇帝的威严,说道:“于越,情况对我们不利呀?”   耶律屋质明白耶律必摄含义,说道:“南朝对于我们内部的渗入,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严重。做了先手准备,才有此局面。当务之急,得让铁林军退下,南朝的重甲大斧比我们想象中的厉害,让邬咸率部支援。”   耶律必摄问道:“鹰军呢?”   耶律屋质摇头道:“鹰军退不得,鹰军一退,对方的龙骧军就没了制约,他们或是乘胜掩杀,或是去截铁林军后路,都与我们不利。”   铁林军是重甲骑兵,论及速度自然比不上龙骧军的突骑兵。   耶律必摄不再迟疑,根据耶律屋质的建议调度,看着奚将邬咸领着奚族骑兵奔赴战场,他突然想到一事,脸色大变,低声道:“那事,不会也让南朝探知了吧。”   耶律屋质万分严肃,道:“不可能,知道事情的人不过十指之数。这都为南朝探知,庙堂上就没有我们的人了。”   耶律必摄放心下来。   耶律屋质带着几分复杂地看着耶律沙部,脑海中浮现那断发立誓的表情,心生一念,暗忖:“要不要告诉他?”   很快他的目光变得决绝,不再考虑此事。   契丹军的一举一动,很快为罗幼度探知。   卢多逊道:“陛下,敌方派兵支援铁林军来了,看情况不是协助攻击,而是掩护他们撤退。”   罗幼度只有一双眼睛,顾及不了全局,他身旁的卢多逊、韩微之类的谋士,自然在一旁帮着分担。   罗幼度略一沉吟,道:“想撤,没那么容易。传令刘福咬住铁林军,让张琼去打他们的援兵。”   这时帮着留意敌军耶律沙部的韩微突然出声提醒:“陛下,您看,河边的敌人动了。”   一直注意中军的罗幼度,举着千里镜望向了河岸边的耶律沙部,口中惊疑出声:“咦!”   河岸的耶律沙竟然强行出击,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直接杀向了党进的龙骧军,一路一头扎进了姚内斌部。   他们倾巢而出,打得异常凶横决绝。   “让姚内斌稳住,不要在意他们的分兵!护住河道,是他的任务。”   罗幼度反应极快,命令不断下达:“呼延赞,你领一部去支援龙骧军。”   呼延赞瞬间激动,高呼:“杀贼!”   好似打了鸡血一样,领着麾下兵马奔着战场而去。   耶律沙站在河岸一处较高的丘陵向战场俯视,大战至今局面如何,自不用多言。   铁林军、鹰军的失利,对于他们来说是致命的。   耶律沙身经百战,对于战场上的门门道道了如指掌。   如此大规模的军团作战,靠的就是两个字“士气”。   掌控了士气,就能赢得最终的胜利。   中原有兵三万,他们契丹更是前后加起来四万五千余数。   就算彼此不抵抗,你一刀我一刀的对杀,都能从早杀到晚。   真要以伤害伤亡定胜负,得打到天昏地暗。   哪方士气旺盛,相对另一方便会呈现式微状态。   斗志心气不在,兵马再多,也是累赘。   中原多年以来已经养成了常胜不败的心气,故而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韧性,哪怕是陷入危局,心中必胜之念都不会减少。哪怕敌众我寡,亦有死战到底的勇气。   这是百战之师、常胜之旅独有的特点。   相对来说,他们契丹这些年处于多事之秋,处处让南朝压一头,内部分裂,庙堂也不稳定。从大局上就弱了一筹。   尽管这些年,他们发展得并不差。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的小失利会给放大。   铁林军寄托了契丹人的厚望,给吹嘘的太狠。   现在一见面就让中原压制,对于全军士气的影响,远比一般的失利大得多。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扭转局面,消耗下去,必败无疑。   铁林军彻底溃退之即,有可能就是大败之时。   铁林军当前凭借气勇还能坚持,可至多半个时辰……   铁林军确实拥有无与伦比的战力,可他们人马一身重甲,注定无法长期作战。人力马力一旦耗尽,便会如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必须要做些什么!   耶律沙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战场,地面上铺满了血肉,使得河滩上红绿相间,堆积的尸体都能把河岸填平。   才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折了一千三百余弟兄。   “大帅!冲不进去,对方不要命了一样,寸步不让。”葛亦从前线退了下来,他腹部上中了一箭,只留下一个箭尾,胸口左臂也挨了一刀一枪,眼睛都红了。   耶律沙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目光刺得他不由倒退了一步。   “他们不要命,你们就惜命了?”   葛亦勃然大怒,吼道:“我契丹勇士,哪有怕死的。跟我同冲的八百名弟兄,几乎全都倒在了这河滩之上,末将是心疼。”   耶律沙切齿道:“那就在给你八百人,哪怕前进一步,就记你大功。今日一战,绝无退路可言!”   葛亦重重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冲向了战场。   大虞右翼军。   姚内斌此刻有些懵逼,对面的耶律沙好似突然疯病发作,对着他不要命地撕咬。   不计伤亡,不计损失。   姚内斌也是一员久经战阵的宿将,对于自身的任务了然于胸,分得清轻重。   他的任务是策应以及护卫河道不失,远不及高怀德的左翼军,更别说战斗最激烈的前锋军。   对着自己疯咬个什么劲?   姚内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高声咆哮:“连契丹小儿将我们侍卫步军司当作软柿子捏,这他娘的能忍?都用出吃奶的力气来,可不能让马军司、殿前司的人比下去。”   大虞三禁军,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   其中御营司自然不用说,罗幼度一手建立的。殿前司是昔年后周的主力军,由韩令坤统帅。   侍卫亲军司分步军司,马军司。   马军司的长官是高怀德,而步军司的长官是韩通。   情况显而易见。   韩令坤、高怀德与罗幼度的关系,远不是韩通可以相比的。   这待遇自然无可避免地会逊色许多,姚内斌加入侍卫步军司有些日子了,对此也深有体会。   震天的战鼓作响,步军司的兵士平素没少让马军司的人嘲讽,此刻听到姚内斌的这番话,皆生一念,便是死了,也不能让马军司的人踩在身上。   他们宛如猛虎一般,在河岸之间敏捷地穿梭靠近。他们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人数众多,踏着鲜血和死尸,非但没有丢失寸地,反而压着契丹兵步步前推。   耶律沙看在眼中,一言不发。   一切便如他所想的一样,中原军的士气太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多猛烈地进攻,在他们的眼中心里都不存在输的概念。   他收回了目光,望向战斗最激烈的前锋军。   前去支援铁林军的奚族骑兵并没有很好的支援,张琼先一步缠住了他们,双方正在激烈地交战拼杀。   他派遣支援鹰军的部队也受到了阻击,对方的大将骁勇非常,已经打散了他的支援部队,现在正在合力围杀鹰军。   鹰军对上龙骧军本就吃力,现在又加上呼延赞这个煞星,已经撑不住了。   萧屈烈现在是欲哭无泪,原本面对上党进他就已经力不从心了。   耶律沙这一帮倒忙,直接导致了鹰军陷入溃败的局面。   “杀贼杀贼杀贼!”   萧屈烈耳中传来一阵阵魔性的呼喊,就觉得一阵风从身旁刮过。   然后遍地的尸体从马背上跌落……   萧屈烈看着从身旁杀过的虎将,脸色煞白,对方一冲入军中,便以披靡之势,横冲直撞,手中的铁鞭无一合之敌,将他堪堪维持的阵势冲得七零八碎。   看对方向自己冲来,他甚至不敢正面迎击……   “要不撤吧?”   如此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行!不能退缩!   他咬牙刚刚下达了死守的命令,却忽然发现周边的士卒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在两路兵马连续不断的无情攻势下,士兵的心态先一步崩溃了。   皮室鹰军开始不受军令束缚,向后逃窜。   呼延赞依旧左右突杀,不管不顾。   党进却看出了端倪,大笑道:“咬住他们,别让他们跑喽。”   耶律沙看着鹰军的溃退,看着呼延赞、党进的碾杀,眼中闪过一丝炽热,他高举着手中的狼牙棒,呼道:“契丹的勇士们,目标南朝天子,今日我耶律沙为我大辽,唯死而已。不怕死的,跟着我去取南朝天子的脑袋!”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   耶律沙一人一马冲向了罗幼度的方向。   耶律沙身旁的兵士先是一怔,随即齐声高呼:“愿随大帅一战。”   他们兴奋地高呼咆哮,宛如千万只狼一起嗥叫,伴随着这难以言喻的吼声,旋风一样席卷过河岸平原,一往无前地奔向了罗幼度所在的中军。   耶律沙的异动让韩微第一时间察觉,高呼道:“陛下,小心!”   罗幼度并不慌张,而是从容笑道:“原来如此!朕便觉得奇怪,耶律沙这是为何?原来,他的目标是朕,好一个忠烈的汉子。”   耶律沙这拼死冲锋,威势十足,卢多逊脸色微白,忙道:“陛下传令呼将军、党将军回援吧。”   “不用!”罗幼度抹了抹下巴,说道:“让他们回援,就意味着中军动摇,前锋军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将士们打出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王廷义,你去拖住他!”   哼哈二将之一的王廷义,早已手痒难耐,奔向了耶律沙部。   “秦翰,你率部做好再次阻击的准备!”   “舒元,准备弩手,列于朕前。你不退,朕不退!”   久经战场的他,面对这种情况从容不迫地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秦翰紧握着手中的枪,高声领命。   舒元眼中激动,这有什么比护驾之功更大?   作为一个官迷,舒元豪气干云的来到了罗幼度的身侧,高声道:“想要伤害陛下,从我身上踏过去。”   王廷义对着耶律沙就冲了过去,他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就喜欢将对将的硬怼。   但耶律沙显然没有顺他心意,就在两人接触的时候,他猛然加速,凭借高超的骑术,斜刺里绕过了王廷义,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大虞天子! ##第七十七章 过于顺利   耶律沙凭借高超的骑术避开了王廷义的截击。   王廷义速度已经提了上来,无法转向,只能一头扎进耶律沙身后的兵士中去。   这位王当代失去了耶律沙的身影,又急又气,将怒火都发泄到了面前的契丹兵身上,手中大刀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着阻挡在面前的契丹兵。   王廷义虽未挡下耶律沙,但是跟着耶律沙一并发起死亡冲锋的两千骑兵,让他留下了八成。   当然他也让这八成骑兵缠住了。   罗幼度看着无畏的耶律沙,对着秦翰道:“去吧!”   秦翰挺巧跃马,阵头数以百计的旌旗摇动,黑胄黑甲的御营司精骑呼啸着迎了上去。   两支部队相互冲锋闪电般靠近……   耶律沙打算故伎重施,再度绕开秦翰的截击。   但相比王廷义的直率,秦翰却有着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沉稳。   有过王廷义的前车之鉴,秦翰就防着耶律沙这一招。   与之动作一致,依旧挡在了耶律沙的面前。   耶律沙见躲避不了,狼牙棒照着秦翰的面门就劈砍了过去。   秦翰毫无惧色,手中长枪架在狼牙棒上,转枪侧身,连消带打,却是四两拨千斤之法。   这一招是高怀德传授给秦翰的绝技,以巧劲将敌人的力道化于无形,随后顺势发出的反手一击更可致敌于死地。   但耶律沙幼年就跟随耶律德光征战天下,一生经历恶战苦战死战不下百场,战斗经验何等丰富,见手中狼牙棒失去控制,竟直接撒手弃兵,伸手去抓秦翰手中长枪。   秦翰大感意外,虽慌不乱,手中长枪吞吐,避开耶律沙地抓取,直刺他肩膀。   不料耶律沙竟然不避不闪,硬接了他一击。   两人动作俱快如雷轰电闪,下一个瞬间,鲜血飞溅,两骑一合即分。   秦翰的长枪刺破了耶律沙的铠甲,在他的肩膀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创口。   一击而中,秦翰却暗叫:“不好!”   两人已经擦身而过,秦翰想要回追已来不及了。   耶律沙完全不顾无法使力的左臂,抽出腰间弯刀,将挡在面前的两人砍倒,只管继续前冲。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到南朝天子的面前,为他们契丹求得一线胜利的契机。   就在面前!   快到了!   他已经看到罗幼度的锦旗,那迎风招展的“羅”、“虞”旌旗下,正是南朝最绝顶最重要的人物。   只要杀了他,南朝必乱。   “杀!”   耶律沙看着两百步的间距,放声大喝,然而一支刁钻的箭矢凌空射来,胯下战马一声悲鸣,将他甩下了马背。   一支箭羽深入战马颈部,只露出小段箭尾,足见此劲力之强。   老当益壮的符彦卿将弓箭收回,带着几分尊敬地看着耶律沙,手握腰间佩剑,随时准备上前与之一战。想当年,他也是率领万骑之势横冲契丹十万军,杀得耶律德光只身而逃的虎将。   耶律沙连滚几下,爬起身来竟毫不停歇,继续向着“羅”、“虞”旌旗方向冲锋。   在秦翰的截击下,耶律沙身旁剩余的两百余骑兵只冲出了十数人,他们见耶律沙如此,依旧不依不饶,也如打了鸡血也一样,跃过了自己的统帅,向着自己统帅冲锋的方向,加速突击。   十余人挺枪跃马……   然而他们面对的却是早已待命的强弩手:追魂夺命的弩矢在舒元的一声大喝下,将他们射成了刺猬。   耶律沙虽是徒步冲锋,速度却也不慢,冲进了弩矢的有效杀伤力之内。   两支流矢透胸而过,耶律沙受不住流矢的力量,仰面栽倒在地。   面对如此致命伤害,他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往前急行走了两步,似乎意识到生命力到达了尽头,用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弯刀对着目标甩了出去。   弯刀并没有飞得多远,只是落在了一丈之外,插在了地上。   耶律沙本人一头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罗幼度看着生死不知的耶律沙,看着他面前插在地上的弯刀,忍不住叹道:“是条汉子!好生厚葬!”   他顿了顿,说道:“让白显然做好准备!”   战至这一步,契丹如果不撤退,那就是愚蠢了。   他虽想一战而定契丹,但显然不符合实际。   若非对方放下致命错误,就凭大虞、契丹的国力,相互之间得对峙好一阵子,方才决定最终胜负。   他要做的唯有尽可能地把握住每一场胜利,最大限度地消耗敌人。   他说着不在理会耶律沙,而是望向了远处的战场。   随着耶律沙突如其来的死亡冲锋,打破了原有的僵局。   皮室鹰军的溃败,加速了铁林军的覆灭。   呼延赞这个莽夫自然是闷头追杀皮室鹰军。   党进却自发地配合刘福的神卫军一并围杀铁林军。   远处契丹军营。   风带着血腥味飘入耶律必摄的口鼻之中,似乎仍能顺风听到耶律沙仍在怒吼着奋战。   他捏紧了拳头,心里明白:耶律沙没了!   南府宰相,国中地位崇高的宿将以这种悲壮的方式阵亡……   耶律屋质亦是瞠目结舌,手足无措,他在战前就有这种预感,可是事情真的发生,那股悲痛愧疚,涌上心头,泪水迷了眼睛,胸口刺痛,口腔中隐隐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陛下,撤吧,已无任何胜算。”   耶律屋质强忍着不适,劝耶律必摄撤军。   不利的战局肉眼可见,耶律必摄也不想多添伤亡,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耶律屋质这一次并未征求耶律必摄的意见,而是越俎代庖地道:“奚底,你负责殿后,莫要与敌人过多纠缠。”   耶律奚底是契丹第一勇士,善使开山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听得命令,策马而出,高声应诺。   看着契丹吹起了撤退的笛声,罗幼度立刻下达了全新的命令:“传令凌波军出击,通知右翼掩杀追击,让张琼、党进、呼延赞、刘福都撤回来。”   除了刘福,张琼、党进、呼延赞都是容易上头的大将,罗幼度可不放心让他们追击。   这附近地形地势颇为复杂,他们所在的冲积平原适合大军作战。   但出了冲积平原,便让燕山山脉与马盂山山脉夹在中间,群山环绕,道路崎岖,大军施展不开,最适合埋伏。   此战他们虽胜,但契丹实力善存,追击得讲究分寸。   凌波军走水路,不怕伏击,但陆路却不得不防。   此战重点在前军、左翼,右翼的侍卫马军司反而受到了冷落,让他们出击,也是雨露均沾。   他的顾虑很快得到了印证。   负责追击的张崇贵与耶律奚底大战了一场,察觉对方有意将他往南边的山道方向引,不敢继续再追。   而白显然的凌波军更是在追击的途中受阻,对方在溪水里订下了巨木,凌波军的船舰无法通行。   对方事先做了后手,为撤退作了万全准备。   “这一次他们学乖了啊!”   路上设伏在他预料之中,在水里打木桩,想来是吃了耶律都敏的教训。   对此罗幼度并不觉得意外。   即便对自己麾下兵将信心十足,他也留有一手。   当然不只是他们,古往今来多都是如此。   否则,后军又从何而来?   罗幼度安排了康再遇打扫战场。   看着为胜利喜悦欢呼的兵士,他高举手臂道:“回营!”   一声令下,将士凯旋而归。   罗幼度回头眺望了一眼战场,心中莫名有些恍惚,回到了军营,他让人叫来符彦卿,私下里他也不讲规矩,问道:“岳丈,今日大胜,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不知为什么,朕这心里反而有些不踏实……”   符彦卿一语中的道:“陛下是否觉得一切都过于顺利?”   罗幼度没有答话,而是来到大帐右侧的大地图前,目光一直盯着地图道:“确实如此,自朕派遣水师分攻高丽、倭国以后,一切都照着朕的布局而动。契丹的每一步都在朕的算计之中,给朕一种自己是韩信、李靖一样的感觉。”   中国厉害的名将数不胜数,各有千秋,但论及神仙战,韩信、李靖就是标杆。   韩信以羸弱之兵,破楚军于京、索之间,俘虏魏王,破赵灭代神乎其神。   李靖一生战功彪炳,你看他打仗,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高明的地方,但就能打出让人可怖的战绩,定萧铣、辅公祏,灭突厥、吐谷浑,真就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现在的他就有这种感觉,一路而来,处处抢得优势,连战连捷,轻松惬意,让他都有些飘飘然了。   好在他素来稳重,见过世面,经历过不少风浪,深知自己的斤两,不敢与韩信、李靖之流相比。   符彦卿也是老油条,先笑道:“陛下南征北战,抵定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何不能与韩、李相比?纵观华夏几千年的历史,有陛下如此文治武功者,唯有唐朝太宗一人而已。”   他先拍了一通马屁,然后才入正题道:“老臣其实一开始也有此顾虑,依照老臣与契丹多年接触的经验,他们不缺与我们玉石俱焚的决心勇气,觉得他们存有后手。不过今日一战,反而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今日耶律沙殊死一搏,亦可看出一二。耶律沙可是南府宰相,契丹最顶尖的人物。若非逼不得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应该不会如此冲动。”   契丹的官职于越大于一切,于越之下,就是南、北院大王然后就轮到北、南两宰相,北、南两宰相府是契丹最高国务机关,佐理军国之大政。地位或许逊于南、北院大王,但实权并不比他们低。   这一仗杀敌多少暂且不论,仅斩杀了契丹的南府宰相耶律沙,便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几乎可以说是契丹立国以后,阵亡最高级别的官员。   这连耶律沙都死了,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符彦卿道:“老臣这些年固然深居简出,可对于天下的变化却也略知一二。自陛下登基以后,颁布诸多强国之法,朝廷国力之强,远胜昔年汉唐开国时期。相较来说,契丹固然不乏良主贤臣,国力亦有一定提升。但与朝廷相比,却不能以道理来计。双方实力,早已不对等。便是摧枯拉朽,也在情理之中。”   罗幼度微微颔首,这解释也算合情合理。   作为皇帝,罗幼度对于两国的体量,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军事上契丹还能抵抗一二,政治经济方面,完全不在一个级别的。   罗幼度略微安心,又与符彦卿闲聊了会儿。   恰巧南方来信,符彦卿知趣地告退了。   罗幼度宝贝似的捧着丑丑的来信,看着他以稚嫩的用词,描述着京中庙堂的大小事情。   政务有窦仪,为民请命有寇湘,监察有韩熙载,还有赵普主持大局,丑丑虽小,在他们几人的辅佐下,却也游刃有余地扛下了监国的重担。   至于以张昭为首的一群“士大夫”,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   罗幼度将为张昭求情的名单通过丑丑交给赵普以后,有了目标的赵普展开了针对性的狙击。   赵普最妙的一招便是放了张昭,只是迫使他致仕,离开权力中心,然后对付其他威望不足的士大夫。   这也是罗幼度最欣赏赵普的地方,他不会将事情做绝。   关张昭,诱其余党,放张昭,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对付冒出来的余党。   至于张昭本人,这一个半条腿都进棺材的老头,经过这番折腾,还能掀起多少风浪?   赵普这一套组合拳,将一直让罗幼度压制,只能藏身暗处的“士大夫集团”打得元气大伤。   罗幼度知道文武之间有隔阂是正常的,他也需要文武之间相互制衡。   “士大夫集团”给武夫伤得太深,他们的宗旨就是不信任武官,凌驾武官之上,这是罗幼度无法接受的。   将这些顽固的家伙一点点地清理出去,换一批能够相互制衡,在非常时刻又能够相互配合的文武官员是他最终的打算。   当然他也知道这很难,但得去做。   不然宋朝士大夫集团,明朝的文人集团,就是前车之鉴。   罗幼度正打算看着丑丑的信入睡,突然听到了帐外张进求见的消息。   “陛下,有伊审征消息了。” ##第七十八章 心寒   这日,罗幼度正在查阅军中司马整理统计出来的战损数据,忽然得到了侍卫的通报。   “陛下,营外来了一位契丹使者,带来了许多牲口,牛羊马皆有,说是有事求见。”   罗幼度放下手中的报表,说道:“这个时候求见?”   在一旁协助他处理军务的卢多逊立刻道:“八成是为了耶律沙而来。在他们契丹有一习俗,人死了带着遗体回家,灵魂会陪伴着家人。耶律沙身为南府宰相,地位非同小可,由之灵魂在外飘荡,对于士气是一种打击。”   罗幼度也有此念,颔首道:“宣他入内吧。”   不多时,一个魁梧但又带着几分儒雅的契丹人出现在了罗幼度的面前。   来人穿着他们汉人的红色文士官袍,但留着契丹的特殊髡发,就是将脑顶挖空,左右脑侧分别绑一个辫子。   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在契丹这种情况极为常见,虽说契丹采用的是因俗而治的政策,以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但契丹的习俗,跟华夏千年文化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别说是大臣百姓,连契丹皇帝都对中原文化,趋之若鹜。   故而契丹表面守着祖制,实际上越来越多的契丹人开始同化,习惯过中原人的生活。   也就是现在契丹内忧外患,有外界压力存在,真要承平个十几年,契丹贵族保管腐化。   契丹使者叫耶律阿没里,是契丹八部中遥辇部的后裔,父亲耶律海里是契丹的南院大王,阿没里年纪不大,但是文武兼备,不论是行政还是领兵都展现出了不俗的天赋。以他为使者,亦可见对于此行的重视。   耶律阿没里看着那坐在上首的中原天子,暗自惊叹,让他们契丹逼至如此境地的人,居然这般年轻,随即心中又生出一股悲凉:就算此番契丹能够躲过此劫,就以对方的年岁,他们真的还有未来吗?   如此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道:“契丹遥辇部耶律阿没里,见过中原天子。”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耶律阿没里如此称呼,还是极为满意的。   天下没有两个天子。   他从未承认过辽国的存在,耶律必摄在他这里就是契丹酋长。   如果耶律阿没里自称是辽国使者,那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免礼!”   罗幼度并不为难他,让他直起身子说话。   耶律阿没里显然很熟悉中原礼制,带着几分不卑不亢地作揖道:“我部先人耶律沙在日前与贵国交战中阵亡,家父悲痛欲绝。望中原天子仁德开恩,赐还尸首,让其灵魂回归故乡。遥辇部愿意进献牛马羊各千匹,以表谢意。”   罗幼度不动声色地看了卢多逊一样,没有迟疑道:“朕素来敬重英雄,耶律沙是朕的敌人不假,但朕敬他忠烈。本就准备将之厚葬,以表其无畏气概。只是朕知道,即便自己如何厚葬,也比不上让他魂归故土。牛马羊,朕就不要了,朕不愿玷污他的身份。朕已让人清洗了他的铠甲,整理了他的遗容。因为没有准备好的棺木,并没有下葬,你直接让人将他的尸体领走吧……”   耶律阿没里动容地看了上首的罗幼度,见他一脸唏嘘感慨的模样,心中亦不免触动。   耶律沙也是遥辇部人,是他们族部的英雄。   自己的族人受到中原天子如此礼遇,他自身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耶律阿没里深深作揖道:“耶律阿没里拜谢罗天子……”   “去吧!”罗幼度挥了挥手,道:“你我还在交战之中,朕就不留你了,免得回去之后,让人说闲话,战场上见分晓便是。”   耶律阿没里再次作揖:“外臣告辞!”   罗幼度在契丹的风评一直很好,不管是渗透于民间的轶事,还是那些归顺中原的契丹人的待遇,无不证明他确实是一个英武仁德之君。   今日亲眼所见,耶律阿没里心中暗叹:“传言不虚。中原罗天子的胸怀的确更胜他们天子一筹……”   耶律阿没里离开御帐不久,卢多逊的马屁就轰然而至:“陛下圣明,取契丹易,服契丹难。陛下以一尸体,换取美名,远胜千头牛马羊。”   罗幼度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却说耶律阿没里领着耶律沙的尸体回到了契丹军营。   耶律必摄这个契丹皇帝立刻扑倒在马车前号啕大哭,涕泪横流。   周边兵将见状也是纷纷落泪。   耶律沙这个南府宰相,在契丹军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耶律必摄留意到了队伍后面的牛马羊,脸色微变问道:“南朝没有收下?”   耶律阿没里如实作揖回道:“回陛下,罗天子说他敬重南相是英雄好汉,不愿玷污他的身份,直接便让臣将南相领回来了。”   耶律必摄心中暗恨,这一招他如何看不出来?只是此刻除了说一声“南朝天子到有几分胸襟”还能说什么?   周边人嘴上不说,但心底还是对他们的敌人生出一定的好感。   尤其是南院大王耶律海里。   契丹帅营。   耶律海里叫自己儿子耶律阿没里一起来吃饭,挥手禀退了伺候的下人。   父子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耶律海里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此番出使南朝,对于南朝的军容,对于南朝天子有何感想?”   耶律阿没里缄默片刻道:“孩儿不知当不当说。”   耶律海里笑道:“你我父子,这里又无外人,有什么当不当说的?”   耶律阿没里道:“孩儿一入南朝军营,但见落大营垒层层叠叠,绵延不绝,只看营盘布局,便知统帅之能。往来巡逻兵士皆士气高涨,营中休息的兵卒,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是角力,或是踢球,完全没有征伐中的紧张。偶尔听到兵卒训练的呼喊,也是中气十足。南朝兵势之雄,非我契丹能够相比。至于南朝天子……孩儿,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的笑脸。”   耶律海里惊愕道:“笑?”   耶律阿没里点头道:“是的,孩儿一直以为南朝天子一定是一个威严霸道的君王,唯有如此,才符合他的地位身份功绩。万万想不到堪比秦皇汉武的君王竟是一个很随和的人,说话中都带着几分笑意,让人忍不住的心生亲近。他所展露的胸襟气度,让孩儿颇为动容。”   耶律海里默默颔首,道:“此话在阿爹这里说说就好,莫要说出去。”   耶律阿没里肃然道:“孩儿晓得的。”   耶律海里亦不再言语,只是闷头吃着桌上的食物。   耶律阿没里看了自己父亲几眼,只觉得今日父亲的心事特别的重,有些反常。不过他不说,身为儿子,也不便询问。   耶律海里除了是契丹的南院大王,还有另一个身份,契丹遥辇部的族长。   契丹遥辇部在契丹可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契丹这个民族,是古老的东胡族后裔,从古八部开始,就以八部联盟的形式存在,繁衍生息于北方草原。   到了隋唐时期,以大贺氏为联盟长,称之为“大贺八部联盟”,由于大贺氏联盟长李尽忠反唐失败,原有的大贺八部瓦解,大部分契丹部落依附突厥。   突厥随风消逝,契丹重新组建。   这重组契丹的人叫屈烈,正是遥辇部的族长。   从屈烈开始,遥辇氏家族历九代,约一百七十余年,契丹可汗都由遥辇部的族长担任,直到痕德堇可汗时,契丹迭剌部的耶律阿保机崛起,意图取代遥辇氏。   遥辇氏当了一百七十年的老大,自然不服耶律阿保机。   是耶律海里看清了日暮西山的遥辇氏无法带领契丹走得更远,及时站出来,代表自己这一脉的遥辇氏愿意拥戴耶律阿保机为可汗,令得契丹的权利顺利从遥辇氏过渡给了耶律阿保机的迭剌部。   从契丹的角度而言,耶律海里的选择并没有错。   契丹在耶律阿保机的率领下,成为了北方霸主。   耶律阿保机也没有亏待耶律海里,十分善待遥辇部,是契丹八部中仅次于迭剌部的存在。   耶律海里对于契丹亦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官居南院大王,在契丹地位仅次于于越耶律屋质。   只是现在他有些心寒……   遥辇部近年来有些青黄不接,后辈没有什么可用之才,耶律都敏算一个,耶律德里算半个,他儿子耶律阿没里算一个,余下就没有什么人了,族部的辉煌威望,全靠他跟耶律沙两个老家伙撑着。   可现在耶律德里为杨业所杀,耶律都敏亡于三叉水,现在连耶律沙都阵亡了。   如果说是为契丹尽忠而死,耶律海里不会有任何异心,哪怕将遥辇部拼光了,他父子二人一并为国捐躯,他都觉得理所应当,为国死,是一种荣耀。   耶律海里得知耶律沙阵亡的当时,只觉得他死得其所,死得壮烈。   直到昨夜,耶律海里被耶律必摄、耶律屋质叫去商议军情。   耶律海里才知道耶律必摄、耶律屋质另有算计,耶律沙本可不死。   耶律海里不是不清楚南朝中原的强大不用特殊之法,很难取胜,可这冰冷的心,却避免不了伤着了。   契丹耶律沙灵堂。   耶律屋质坐在耶律沙的尸体下首,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   他跟耶律沙即为相熟,在接任于越之前。他的官职是北院大王但总管山西事务。这山西事务就是耶律沙南府宰相的工作……   两人多有往来,耶律沙对于耶律屋质极为尊敬,将之视为恩师父亲一样对待。   “于越!”   耶律必摄大步走进灵堂,看着感怀的耶律屋质,道:“您果然在这……南相之死,与你无关,莫要为他伤了自己的身体。”   耶律屋质吃力地爬起,说道:“陛下放心,老臣还不敢死。”   他没有接耶律必摄的话,耶律沙的性格,他焉能不了解?   连番受挫,耶律沙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自他立誓起,就没有想过活着离开战场,打算用自己的命给契丹搏一条生路。   耶律屋质也知道,自己本可以制止的,只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罗幼度、符彦卿、卢多逊这些人都是世上最难缠的对手,不下点血本,很难瞒过他们。也许耶律沙的选择,能够让计划更加顺利的达成。   选择不说,等于是让耶律沙去死。   耶律必摄并没有多少伤感,反而有种莫名喜悦,耶律沙无心之举,让他们的计划增添了不少的成功率。   “营州方向,传来消息了。”   耶律屋质听得此言,神色一凛,低声道:“走,去御帐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御帐。   耶律必摄从案几上将耶律贤适送来的战报递给了他,嘴里带着几分苦笑说道:“营州快守不住了。”   耶律屋质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在他的计划中,营州最后会让给中原,佯装守不住。   他们一开始打的是死守辽东、大定府的主意,在辽东的防备是下了一定功夫的,营州就是辽东最前沿阵地。   从潘美的军队抵达营州开始计算,也不过是一个月吧。   这就守不住了?   耶律屋质打开战报,看着耶律贤适一字一句的血泪哭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潘美抵达营州城外之后,便开始组装建造砲石车。   然后就对着营州城一通乱砸。   这砲石车本不具备可怖威力,但将砲石换做猛火油就两说了。   营州是关乎中原绕过松亭关,直逼大定府的关键,战略意义极为重要。   故而潘美在收到罗幼度的命令之后,砲石、猛火油轮着往城楼上砸,将营州的城楼变成火海,所有守城器械都给烧得一干二净。   也亏他们契丹早已意识到石油的威力,在营州城储备了一些,在关键时候,打退了南朝的进攻。   不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耶律屋质看着战报,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知道契丹唯一能够与中原对抗的只有军力,国力相差太远。   玩石油消耗,根本玩不过。   好在楼上起火的时候,中原也无法登城,不然城池等同无物。   耶律屋质目光炙热道:“守不住,就撤吧!” ##第七十九章 杀手锏出   耶律屋质此言一出,耶律必摄瞬间精神了,激动得浑身颤抖,道:“成败在此一举。”   耶律屋质岣嵝着身子,如一头凶狠的老狼,卯足了气力,打算展开这辈子的最后一击。   耶律必摄招来信使,将讯息传给了营州的耶律贤适。   耶律贤适收到可以撤退的消息后,正打退了一波进攻。   走在热气腾腾的城楼上,耶律贤适甚至能够感受脚底传上来的热量。   那是猛火油烧干之后留下来的温度。   整片城墙都给熏烧成了黑色,诸多地方都裂开了口子。   往城下眺望,南朝军又在重整进攻的架势,准备展开新一轮的进攻。   耶律贤适松了口气,若不是得到可以撤退的消息,他真担心自己守不住。   现在可以安心了。   “我契丹的勇士们,南贼又来了。这营州背后是我们的家,家里有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岂能坐视贼人侵占我们的家园,迫害我们的家人?”   耶律贤适并不知道耶律必摄、耶律屋质的全盘计划,但作为其中的一个环节,他得到的任务就是败得越真越好,败得无懈可击,让人挑不出毛病,不惹南朝怀疑。   这条件耶律贤适一开始还有些头痛,现在却发现一点都不难,全力以赴就好了。   他如此想着,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眺望着远处的那道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他与潘美年纪相仿,但是彼此的成就却已然天差地别。   对面的潘美眺望着城楼上那道不屈的身影,目光中露出几分欣赏,此次攻城,主要目的地打通前往大定府的道路,战略意义非凡。   他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地进攻,手段用尽,每每都在关键时候,皆让对方以各种办法逼退。   尤其是他借用猛火油辅助进攻的时候,对方总能抓住猛火油即将消散的那一瞬间,重新在城楼上布防。   这一手高超的应变调度能力,让潘美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想不到除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之外,契丹还有耶律贤适这号人物。”   潘美低声说着,不过他随即话音一转:“到此为止了!”   他目视战场,对着身旁的一员蕃将说道:“侬虎,看你的了!黄昏时分,某要站在这城楼之上,看辽东的日落。”   侬虎是广源州的侬洞蛮人,也叫“撞”、“布土”、“土人”也就是后世的壮族同胞。   历史上因为宋朝不敢过于干涉交趾之事,导致了侬智高之乱,但罗幼度覆灭了交趾,潘美又对岭南蛮人恩威并施,以让侬氏臣服。   对于这些少数民族,罗幼度效仿昔年诸葛武侯对待南蛮的方法,诱使首脑入京担任高官,然后招募其强卒并入军中,帮他们在驻地安家。   侬虎就是第一批北迁的侬洞蛮兵。   这伙人常年在山林中生活,骁勇过人,脚力超凡,登山越岭,如履平地,实为精锐步卒之首选。   侬虎得令之后,唿哨一声,嘴里发出古怪的呐喊,以极快的速度奔赴战场。   就在侬虎即将抵达营州城楼的时候,一声冲天巨响。   半截城楼轰然倒塌……   黑火药对于城墙的威胁有限,但营州城墙在猛火油以及礌石的不断烧砸之下,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们将黑火药塞入了裂缝之中,小小的裂缝便如河堤的蚁穴一般,将营州的城楼炸塌。   耶律贤适只觉得地动山摇,心中暗叫:“不好。”   他受耶律贤的影响,对于中原文化也很痴迷,对于中原的一些事情有一定了解。   轰天雷开始疏通黄河的事情耶律贤适是有所耳闻的,当时他就在想如果用在攻城中会有什么效果。   此番防守,他一直都在防着对方以轰天雷攻城。   只是大半月里,中原并没有使用轰天雷,而是一直用猛火油,让他有了懈怠,以为轰天雷在攻城中没有效果。   不想在这关键时候,给了他一击。   耶律贤适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道:“准备封堵刀车,孟永,立刻带人堵住缺口。史伟,跟我来!”   耶律贤适一边安排兵卒去堵缺口,一边领着一队弓手,打算在城楼的断墙处向下射击。   他手持弓箭来到断墙,正往下眺望,却见一队兵卒在碎石上腾挪跳跃,不一会儿就蹬上了缺口。   耶律贤适瞧得是目瞪口呆,垮塌的一段城墙碎石堆积,并不好通行。但是面前的这队兵卒却视若无睹,乱石堆在他们面前仿佛平地一样。   “小心!”   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拉。   “嗖嗖”的箭响,在他耳旁飞过。   三名跟着他来到断墙准备射击的兵士惨叫着摔下了城楼。   耶律贤适吓出了一身冷汗,对方人人持拿手弩,他们冒头便死。   若非部下史伟拉了他一把,也许自己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一会儿功夫,对方已经先一步入得城中。   与此同时,城外进攻的部队也在这个时候开始登城。   耶律贤适心底苦笑,这何须让?   “退守府衙!”   耶律贤适心知已经守不住了,下令退守,自己领着心腹撤出了营州,退往辽东。   潘美如愿以偿地站在了营州的城楼之上,不过他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欣赏日落,而是在第一时间将拿下营州的消息派人快马传给罗幼度。   潘美所在的营州到罗幼度所在的热河承德,肉眼看上去很近,但实际上沿途要经过黑山、燕山,道路崎岖难行。   两日之后,罗幼度才收到潘美的来信。   “太好了!仲询这营州拿下的正是时候!”   罗幼度此刻眼中闪着莫名异彩,长立而起,立刻下达了命令说道:“领侍卫步军司指挥使寇司率部,进驻营州。令潘美于营州待命,待寇司抵达营州,交接城防之后,立刻北上,走刘家口,直接袭击大定府。”   卢多逊奋笔疾书,将罗幼度给潘美的军令写下,然后递给罗幼度盖章。   罗幼度将自己的大印盖上,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向来言之必中,说说此番耶律必摄会不会直接退兵?”   卢多逊毫不犹豫地说道:“必然会退的。潘都帅手中的兵马要拿下大定府不太现实,但他只要出现在大定府,就能够截断耶律必摄与大定府之间的联系,切断他们的后勤支援,一前一后,将耶律必摄的大军困死在此地。除非耶律必摄分兵去刘家口阻击潘都帅的部队,可那样他现在手中的兵力便会显得不足。本来,他们就不是陛下对手,再行分兵,自取其败。”   “又或者,他们可以调动大定府的兵马阻击潘都帅,但这样一来,势必会导致大定府的兵力不足。我军不通过漠南绕过马盂山是因为无法攻取大定府,还会拉长战线,陷入危局。一旦大定府兵力空虚,即便会拉长战线,增加后勤压力,这买卖亦划算。所以,臣笃定,耶律必摄必退。在大定府整合兵力,拉长我军战线,依他们多年来设下的防线与我军一战。”   罗幼度看着言之凿凿的卢多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能这么想,对方也会这么想。所以他能猜到我们的目的意图,我们也能看破他们的举动,都在下明棋呢。”   卢多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说道:“这就是陛下的厉害之处,我大虞朝廷在陛下的率领下无人可挡,无人可敌,契丹小儿明知陛下一切算计,亦无能为力。他们知道营州的重要,可就是守不住。他们知道林都督正在进攻平壤,威胁他们的粮仓。想要抢先出击,将我们击退,然后回援海东。结果折了南府宰相耶律沙……”   “他们不是没有应对之法,只是实力不济,打不过,是他们的硬伤。”   卢多逊心悦诚服地作揖道:“这就是陛下最厉害的地方,在陛下煌煌天威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将不堪一击。”   “说得好!”   罗幼度给吹得是心花怒放,龙颜大悦。   便在这时,负责游奕,观察契丹大军动向的张崇贵传来了一则消息。   “陛下!契丹撤军了!马帅命属下前来询问,是否要出战追击?”   卢多逊见自己猜中了对方的动向,眉宇间充满了喜悦。   罗幼度也露出了会意的微笑,说道:“不必了,他们敢当着我们的面如此堂而皇之地撤军,想必留了伏兵后手。”   且不说燕山与马盂山余脉的复杂地形,松亭关这个隘口,他们就过不去。   不如大方地让他们走……   罗幼度对着卢多逊说道:“将下达的命令追回来。再给潘美下一道新的命令,让他观望形势,等候新的命令。”   既然契丹退兵,潘美亦无须北上进攻大定府,继续东进进攻辽东。   大定府是他们的事情。   不过为了防范万一,罗幼度并没有直接让潘美动身。   ……   耶律必摄退回了松亭关,与之一起撤退的还有耶律休哥、耶律斜轸。   “陛下!”   两人一并向耶律必摄行礼。   耶律必摄看着自己的两位心腹,心底有着小小的失望。   他一直将这两人视为自己的左右臂膀,甚至不惜得罪老臣也要破格提拔他们。   一直以来,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都没有辜负他的器重,东征女真,南破高丽,西战云中契丹、室韦都交出了漂亮的成绩。   但此次分兵两人分别对上曹彬、韩令坤都没打出以往那般漂亮的战绩。   耶律休哥、曹彬在牛山附近相互试探,两人都是当世名将,便如武林高手对决一样,都在找寻对方的破绽。   这不住地试探试探,耶律休哥就得到了撤军的命令。   彼此对峙了大半个月,双方的阵亡人数还不过百。   耶律斜轸那里却经过了一场大战。   耶律斜轸并没有在韩令坤、石守信的身上占到便宜。   真实的战场并非游戏中的数值,数值高的一定强。   耶律斜轸确实是契丹名将不假,历史上的成就也高过韩令坤、石守信,但他二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手中的兵马又是仅次于御营司的殿前禁军,不论装备,还是兵卒的士气战力,都不是耶律斜轸麾下的兵士能够相比的。   韩令坤、石守信两人一个持重,一个刚烈,正好相辅相成。   耶律斜轸一抵达九宫山,立刻就遭受到了石守信的猛烈进攻。   耶律斜轸打退了石守信的攻击,但从战损比来看,无疑吃了小亏。   耶律斜轸稳住了阵脚,正打算找回场子的时候,收到了撤退的命令。   不过耶律必摄并未将失望表露脸上,而是好好地安抚了两人,让他们下去休息。   便在这时,轻骑斥候快马而来:   “陛下!南朝贼人追来了,他们的先锋军就在松亭关十里之外!”   耶律必摄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来的好快”,第二个反应就是“来得好”。   对方追击的如此迅速,想来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   在同一时间,在辽东海湾。   韩德让登上了一艘五牙海舰,看着身后百余艘海舰,他高举着手,振臂一呼:“出发!”   百艘海舰一头冲进了渤海湾……   韩德让站在五牙海舰的船头,看着大舰乘风破浪,胸中豪气顿生,突然想到历史上中流击楫的典故,拔出了自己的宝剑高声道:“此去必剿灭南贼,成我韩德让之威名。”   原来自从罗幼度通过渤海运粮,攻取幽州的时候,战略眼光超凡的耶律屋质已经看出了水师的妙用。   他知道未来与中原的对决水师将会起到举足轻重的地步。   在他的建议下,契丹暗中筹备水师,制造海舰。当时契丹皇帝还是耶律璟,他们在浑河附近选择无人的地方训练水师,将从中原夺来的战舰图纸安排工匠研究制作。   足足六年时间,他们暗地里组建了一支六千人的水师。   世人都知道契丹不善水,契丹没有水师,耶律屋质就是要让自己的敌人知道自己的弱点,利用自己的弱点来对付最强的敌人。   韩德让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知道契丹有水师时的表情。   这连自己都想不到。   南朝中原,怎么可能想得到? ##第八十章 奇袭的前奏   七金山。   两支骑兵军队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   兵刃碰撞的声音在草原上奏起了一篇死亡乐章。   曹彬眺望着战场,看着眼前的战局,向来冷静持重的他眼眸中透着一股震撼。   对方竟然与自己战得平分秋色?   要知道自己率领的可是御营司,朝廷最强的禁军。   大虞军人向来都是以少胜多,从来不将对手数量放在心上。   现在在同等人数之下,自己没有占得任何便宜。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陛下说得不错,耶律休哥,真是一个好的敌手。”   曹彬望向远处那道身影,暗自感慨。   自潘美攻取营州以后,耶律必摄的大军从太子山北撤,将兵力聚在了大定府。   他们这些年在大定府四周要地建立了不少的堡坞,将堡坞与大定府连成一片,形成一套密集的防御体系。   退守大定府的契丹,以大定府为核心,分兵驻守各处堡坞,互为犄角,相互支援,摆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势。   大定府是契丹在漠南的核心,也是通往契丹上京临潢府的最便利的一条道路。   唯有拿下大定府,他们才能无所顾忌地直捣敌上京临潢。   这大定府是必须攻克的据点。   故而即便最不喜攻城的罗幼度,面对这种防御网,也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命令,如拔钉子一样,一个堡坞一个堡坞的清理,直至大定府。   罗幼度亲自调度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兵士攻打堡坞,而他并没有分配任何进攻任务,而是安排到了三肤河附近驻扎。   对于罗幼度如此安排,曹彬心领神会。   契丹的花花肠子瞒不过他,自然更瞒不过自己那位英武的君上。   死守大定府不是目的,拉长中原战线,便于袭击后勤辎重才是主要目的。   迂回游击是契丹最擅长也是百试不爽的战法战术。   他们的大军在南方向大定府发动进攻,契丹想要迂回到南方并不容易。   从西方绕过马盂山,多行上百里绕至热河承德是最好选择,又或者不往热河承德去,而是去漠南奇袭萧胡辇部,然后与蒙古一并南下进攻云九州,开辟另一处战场,亦能让他们陷入被动之中。   他驻扎在三肤河,就是为了封锁契丹西进的道路。   果然,便在他驻兵三肤河后的第五日,耶律休哥便打算从他们的北方迂回绕过去。   曹彬自不会如他所愿,亲自率兵拦截。   也因此有了七金山附近的这场遭遇战。   这一次他们没有如武林高手那般不住地试探,而是直接针尖对麦芒的撞击在了一起。   曹彬目视战场走向,对着身旁的旗手,下达了新的命令:“令米信向左破围,将敌骑往西北方向挤压。”   在战场的另一端,耶律休哥这位契丹最负盛名的将星,眼中透着一股焦虑:他们契丹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了。   现在的威胁早已不限于海东的林仁肇……   攻陷营州的潘美,下一步将会进兵辽东。只要拿下辽东城,下一步就能攻入他们的东京辽阳渤海。   或者南朝主力拿下中京大定府,那就直接能够杀向他们的上京。   换而言之,南朝的三路大军都杀到了他们的七寸之地,任何一路有进展,等待他们的就是覆灭之局。   此次向西迂回,在耶律休哥看来,背负了契丹的国运,一点不容有失。   可最终还是没能绕开曹彬的阻截。   耶律休哥看着胶着的战场,看着一个个英勇倒地而亡的兵士,心头滴血。   这可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卒,说一句契丹最强战力都不为过。   现今却损耗在这无意义的遭遇消耗战中……   “咦?”   耶律休哥注意到了米信的反常举动,他们是要向西突围,对方现在有意无意地将他们往西北挤压,这是作何道理?   莫不是想将我们全部留下?他们另有援兵支援,怕我撤回大定府?   耶律休哥心念电转,没有任何迟疑,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耶律大帅,兄弟们还能战……”   听得知撤退的命令,撤下来休息的高丽降将金英俊登时急了眼。   他知道耶律休哥此次请命出战是向耶律必摄立了军令状的,现在撤退,回到大定府,耶律休哥将会受到军法处置。   耶律休哥英勇善谋,确实是一代名将,但除了自身智勇,他最值得说到的就是高尚的德行,自小就有为公做宰的气量,成年以后,赏罚分明自是不谈,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征战所得钱财尽数赏于麾下兵士,不居功不自傲,所立功勋亦分于下属,以至于麾下兵将无不乐意为之效死。   金英俊身为高丽降将,也为耶律休哥的品德折服,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也是因为知道耶律休哥此次出击,背负军令状,三军上下无不奋勇死战,无一后退。   耶律休哥道:“不必如此,曹国华用兵老辣,战至此刻,毫无破绽。他有拖延之意,某估计援兵不时便至,消耗下去与我们不利,不如退回去重整旗鼓。我们的目的并非打赢此战,便是拼到最后惨胜,又哪里有力量袭击对方后勤大营?”   “撤!”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容置疑了。   “得令!”金英俊不敢再言,高声领命。   曹彬眯着眼睛,见对方已有撤退之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御营司其他部队护卫罗幼度左右,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全在攻打堡坞,哪里有什么援兵,只是他赌耶律休哥不敢赌而已。   “追!”   曹彬难得在耶律休哥身上占得便宜,不敢追得太深入,却也趁机占了不少便宜。   耶律休哥撤至大定府西面的一处堡坞,并没有撤入大定府的打算,而是在想如何才能躲过南朝的视线,绕开曹彬的阻截。   耶律休哥来回踱步,一筹莫展。   “南朝看得太远,真就没有办法吗?”   他也察觉了千里镜的存在,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便在他苦思计策的时候,耶律必摄传来了召见的旨意。   耶律休哥不敢怠慢,只带了几位亲信,快马回到大定府。   来到行宫,见行宫里除了耶律必摄以外,还有于越耶律屋质,南院大王耶律海里、耶律斜轸以及高勋、赵匡义、郭袭这些心腹汉臣。   耶律休哥见礼之后,直接请罪。“末将未能如约绕过曹彬堵截,愿意领罪受罚。”   耶律必摄在上首一阵大笑,亲自走下来说道:“逊宁何罪之有?所谓军令状,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让南朝贼首,进一步相信,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再做困兽之斗。”   耶律休哥一脸茫然,难道现在的局面,还不算走投无路?非等到林仁肇、潘美拿下渤海国,南朝大军兵临上京临潢府才算得上“走投无路”。   耶律休哥看向四周,除了耶律屋质、耶律海里表情正常以外,耶律斜轸、高勋、赵匡义、郭袭这些人都脸露茫然之态。   耶律必摄志得意满地环顾四周,说道:“朕已经得到消息,韩北院已经从卢龙北上,不日将直捣南朝后方粮草大营。一旦韩北院功成,即是我们反攻的时候。”   他此言一出,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高勋、赵匡义、郭袭尽皆傻眼。   韩北院,他们自然知道是谁。   北院枢密使韩德让是耶律必摄最信任的内大臣。   在场的无一不是人精,尽管耶律必摄不承认耶律璟之死,与他有关。但是一个个心里门清,而且都知道韩家是策划的主谋之一。   因故韩德让一直没有踪影,早就有人觉得奇怪了。   耶律休哥最是机警,首先反应过来,惊呼道:“水路?”   唯有走水路,才能避开营州、平州的南朝眼线,从而出现在敌后方。   耶律屋质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笑容:“不善水是我们的弱点,但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这个弱点的时候,弱点将不再是弱点,而是优势。”   耶律休哥看着须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甚至直不起背的耶律屋质,作揖道:“于越高明,在下佩服!”   耶律斜轸、高勋、赵匡义、郭袭也各自震撼,纷纷向耶律屋质表示敬意。   唯有耶律海里低叹了口气,心道:“这是安隐用命换来的啊!”   安隐自然是耶律沙!   ……   “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这个弱点的时候,弱点将不再是弱点,而是优势!”   韩德让藏身暗处,闭目假寐,他并非武人,一路颠簸跋涉,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全靠一股毅力支撑,嘴里念着耶律屋质当日对他说的话,心中充满了敬意,暗叹:“与于越相比,自己真的差些火候。”   耳中听得脚步声,韩德让寻声望去,却是自己的兄长韩德彰。   “怎么样?”韩德让低声问道。   “有好有坏!”韩德彰心情有些沉重,说道:“从这里北上,不会暴露痕迹,他们将主要心思都用在了北、西、东三个方向。南门的守备极为松懈……”   韩德让并不觉得奇怪,谁又会想到问题出现在大后方呢?   韩德彰继续道:“不过南朝大营的防备很是紧凑,守备极为深严,从外边看上去,是块难啃的骨头。”   韩德让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南朝贼首用兵向来谨慎,粮草大营是他们的命脉所在。如果守备松懈,那就是有诈了。”   韩德彰焦急道:“可我们的战士又饿又累,还病倒了不少。我看能抡动刀枪继续战斗的决不超过七千……”   他们在秦皇岛附近悄悄登陆,为了避开中原走的都是昔年商人走私自行走出的小径。人迹罕至,极难通行。   他们一路而来,风餐露宿,饱受病痛、疲劳的折磨,战斗力大损。   韩德让望向了精神抖擞的完颜跋海一众人,快步走了上去:“完颜老哥,敌人就在十里之外,我们的暗哨已经传回了消息,这一路上对方的守备很是松懈,我们可以轻易摸到近处。接下来,就得看你的了。”   耶律屋质训练了六千契丹水军,原本是打算做奇兵之用。   他自己也料想不到会有今日,这种恶劣的情况,故而数量并不多。   紧靠六千契丹水军想要奇袭中原的粮草大营,实在有些相形见绌。   奇袭的部队需要经过海浪的颠簸,然后翻山越岭,对于体力是巨大考验。   契丹人确实不善水,让他们在海上颠簸多日,别说翻山越岭了,能自行下船就很不错了。   最终耶律屋质想到了女真完颜部。   女真是渔猎民族,他们生活于白山黑水之间,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耶律屋质不得已冒险让完颜跋海参与其中。   完颜跋海当年在长白山饱受风霜,最终为了族人低下了自己的头颅,选择相信韩德让,加入契丹。   韩德让并没有失信,妥当的安排了完颜部。   为契丹征战的完颜部勇士也得到了丰厚的奖励。   完颜跋海也认命的为契丹效力,由生女真,转变为熟女真。   耶律屋质为了说服完颜跋海加入奇袭军,承诺将白山黑水赐予完颜部,封完颜跋海为黑水王,将他们完颜部的故地赏赐给他们。   如此诱惑,完颜跋海自然心动。   不过他不信耶律屋质这老狐狸,点名让韩德让带队。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完颜跋海对于韩德让还是存有一定信任的。   韩德让看着虽略显疲惫,但依旧保持一定精神的女真人,暗自庆幸,幸亏叫上他们,否则就算计策成功,他们也没有力量攻破中原的粮草大营。   完颜跋海眼中充满了回归故土的喜悦,拍着胸口道:“韩北院放心,我部勇士都是好汉。那群细胳膊细腿的南朝人,不是我部对手。在下愿意为先锋,为韩北院开路。”   到了这一步,完颜跋海也知道没有后路可走了。   就契丹人现在的情况,让他们冲锋,保不定坏事,自己上更加妥当。   几人定好时间,略作休息,吃饱喝足,准备给予中原致命一击。   便在出战前夕,韩德彰拉住韩德让道:“四郎,你并非武官,不如再次等候我们的消息?”   韩德让立时急眼,道:“兄长,这千载难逢的扬名机会,弟焉能错过?” ##第八十一章 将计就计   韩德让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扬名机会,非但不打算充当一个看客,还积极地参与其中。   他先让兵士将身上携带的食物都吃干净,恢复体能。   黄昏时分,韩德让将能战的兵卒都聚集起来,看着一个个疲惫面黄肌瘦的兵士,展开了一段蛊惑人心的演讲:“大伙儿莫要声张,都听我说。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前面十里之外就是贼人的粮草大营,再也不用走小径山路,不必挨饿受累了。”   契丹、女真兵士们一阵骚动,他们先是受海浪颠簸,又从卢龙过黑山、燕山山脉。本来山路就难行,他们为了避免暴露,走得还是不为人知的走私小路,早就连连抱怨。   这一听不用再受苦,简单的话语却直击契丹、女真兵卒的软肋。   若不是韩德让提前说明不许声张,保管兴奋地大声欢呼起来。   韩德让见气氛到位,继续道:“诸位别高兴得太早,尔等皆是久经战阵的猛士,我们的情况如何,想必都心知肚明。又饿又累,有些人甚至站都要站不稳了。但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适才你们吃的食物是最后的一些干粮,莫说乘坐来时的海船返回,连走出这燕山都做不到。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赢这场战。”   “别看敌营防守深严,他们的粮草都聚在我们正前方的南营。南营也是他们最薄弱的地方,只要我们能破入其中,放一把火。嘿嘿,现在是夏秋之际,正是火攻的最佳时候。只要一把火,我们就能抵定胜局。然后在敌人的大营里,举行庆功大宴,吃他们的粮食、肉糜,喝他们的美酒……”   他目光炙热,话语中充满了诱惑性,昂声道:“现在退就是死,拼才能活下去,笑到最后。为我大辽,也为了你们自己。现在听我号令,目标南朝大营。”   韩德让效仿项羽的破釜沉舟,取得了极佳的效果。   契丹、女真都露出了孤注一掷的神情,跟着韩德让浩浩荡荡地往北而去。   果然如韩德彰打探的一样,南朝虽在后方粮草大营布下重兵防守,但对于南面布控极为松懈。   他们一伙人轻易就摸到了近处,时间掐得正好,夜幕降临,远远眺望,南朝粮草大营一片寂静。   远处的零星的火把,仿佛一盏盏明灯,给他们照亮着前进的方向。   偶尔有一批士兵举着火把巡营经过,无声无息,显得格外祥和。   韩德让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将右手用力麾下。   “杀!!!”   祥和的景象让震天的喊杀声打破。   完颜跋海率领着麾下的女真精锐一马当先的冲向了粮草大营。   七千余兵士齐声呐喊,声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   南寨守营的兵卒并不多,也就三十余人,见成千上万的兵卒蜂拥而来,先是一阵慌乱,然后刺耳的示警声在粮草大营的上空回荡。   完颜跋海耳中听得刺耳的示警声,足下更是加快了脚步。   他们必须在敌人北营东营西营地赶来支援之前,点燃南营的粮草,制造啸营。   不然以他们的体力远不足以维持长期的战斗。   完颜跋海冲得近处,意外发现营门口的那三十余兵卒竟然扭头就跑。他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冲进了营门,不免哑然失笑。   久闻中原兵士精锐骁勇,现在看来也是怕死的吗?   对于中原兵卒此举,完颜跋海并没有觉得不妥。   他们近乎万人的冲锋,三十余兵卒凭什么抵挡?   惜命逃跑是人之常情,留下来当几个呼吸的英雄,才是奇事怪事。   完颜跋海领着麾下族部如虎似狼地扑入营门,这入得营门,见周边兵卒惊骇大叫,纷纷溃逃,不免大笑:“南朝将士不过如此。”   他又深入三十余步,这才察觉异样。   中原人溃逃得太快,他们完全追不上对方溃逃的速度:这不像是在溃逃,而是诱敌?   “不好!中计了!”   完颜跋海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后撤。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后撤。   在他身后的韩德让、韩德彰耳中只听得中原兵惊惶失措的惨叫声,根本不知道前面的情况,只以为完颜跋海已经跟守营的兵士交上了手,需要他们的支援。   完颜跋海想要撤……   但韩德让、韩德彰却一味地高喊:“冲锋!”   尤其是见到突击的队伍速度减缓下来以后,韩德让更是以为完颜跋海受到了顽强的抵抗,需要他们的支援,更是再三鼓动冲锋。   后队裹挟着前队一起向前……   直到韩德让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浓烟随风涌现!   四面八方的营垒接连起火,爆炸般的火焰,冲霄而起!   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将韩德让、完颜跋海层层包裹。   完颜跋海进不得退不得,气得直接骂娘。   借助火焰红光,完颜跋海见远处飞来十数黑漆漆之物,其中有一个正向他飞来。   完颜跋海身手敏捷,向右一躲。   飞来之物砸在了他身后的兵卒身上,跌落在地,碎裂开来。   居然是一个瓦罐……   瓦罐威力不大,并未造成伤亡,只是瓦罐里的液体四散溅射。   完颜跋海身在女真,对于火油并不了解,一时没反应过来。   随着火星落在猛火油上,气浪将完颜跋海推得连退了三丈远,一脚踩在了火堆里。   他身上沾染的猛火油立时将之包裹。   这位建州女真的先祖惊恐地冲向了自己的族人,他的本意是让族人帮他驱火。   但他所到之处,那些未曾点燃的猛火油让他人体点燃,大半女真都陷入了火海。   完颜跋海倒在地上的时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悔不当初。   韩德让感受着四周骤然提升的温度,心如死灰,看着身旁一张张被火焰映照着惊恐的脸庞,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太过聪明,以至于在转瞬间想到了一切结果……   他韩德让将会成为笑柄,成为中原扬名的背景板,成为契丹的罪人……   “老四!”   韩德彰一把拉住呆滞的韩德让,向后逃跑。   但就在这时,前方的火焰已经开始向后蔓延。   无数兵卒惶恐地向后逃窜,他们相互拥挤推搡,有的在极度紧张之下,甚至挥刀劈砍起面前的友军。   韩德让有些魂不守舍,让身后的亲卫一挤,摔倒在了地上。   无数双大脚从韩德让身上践踏而过。   “老四!”   韩德彰再一次骇然大叫,他发疯似地推着惊惶的兵士,想要救自己的弟弟。   一把利刃从他的胸口穿过,他的动作太大,早已激怒的周边的兵士,在这种溃败的局面下,谁还管你是不是统帅。   一个侥幸挤出来的女真兵,见韩德彰推自己,直接给了他一刀。   韩德让本能地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   随着一双双大脚的踩踏而过,韩德让越发透不过气来,眼中渐渐失神:   “我要帮助契丹壮大,再一次饮马黄河!”   “我要为父亲报仇,领契丹兵覆灭中原!”   “逊宁,你我一文一武,定能助契丹重现辉煌。”   ……   各种记忆在脑海浮现……   一切梦想都成为了虚无……   侥幸逃出军寨的契丹、女真军本以为逃过一劫,但很快发现左右两翼两队骑兵轰然杀至。   ……   大定府以南二十五里外。   大虞军营。   罗幼度得到了契丹奇袭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暗叫了一声:“侥幸。”   耶律屋质这一招确实了得,真就将罗幼度与一众谋臣幕僚欺瞒住了。   尽管罗幼度在过程中有所怀疑,但耶律沙的死,打消了他的念头,直到那夜,武德司送来了伊审征的消息。   罗幼度依稀记得那一夜,张进慌张地找到了自己:   “陛下,有伊审征消息了。”   “太好了!”   当时罗幼度满心喜悦,他安排伊审征、陈处尧前往高丽,任务圆满的完成了。   虽说后期一直是陈处尧的功劳,但前期要是没有长袖善舞的伊审征,陈处尧轻易得不到高丽国君王昭的器重。   陈处尧已经功成身退,伊审征却下落不明,只是知道他成为了契丹的俘虏被耶律休哥押送到了上京。   罗幼度对于忠于自己的人,对于与国有功之臣向来亲善。并没有因为伊审征失去了价值放弃对他的寻找,而是让武德司尽力调查伊审征的下落,想方设法将他营救回汴京享福。   这得到伊审征的消息,罗幼度打从心里的高兴。   契丹有水军的消息,正是伊审征传递来的。   原来耶律休哥见伊审征颇具才干,便将他带到了上京,接受契丹吏部的安排。   负责考核伊审征的官员叫郭袭,是契丹的吏部侍郎,生长于契丹的汉人,拥有不俗的干略,在行政上是一把好手。   伊审征人品有疵,但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很快就通过了考核,任命为乐康县令。   乐康是位于契丹的泰州,也就是后世吉林洮南市东北洮儿河北岸城四家子村。早年一片荒芜,但因为位于浑河下游,周边有一大片可以开垦的土地。耶律阿保机便将从中原掠夺来的百姓安置在了这个地方,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型村庄。   伊审征擅于溜须拍马,见风使舵,如他这样的奸佞,到哪里都不会亏待自己。他是当过宰相的人,让他干县令的事情,自然是手到擒来。   他先凭借过人的情商与乐康县的豪绅建立关系,看出了乐康县的弊端,以三寸不烂之舌,鼓动豪绅出资修路引水,将浑河之水引入乐康县的田区。   这里引水的主要方向是豪绅家的田产,但是周边百姓也能分得一杯羹。   不过月余时间,伊审征已经成为了乐康县人人爱戴的好官。   一天伊审征接到了上峰的命令,让他领乐康县百姓疏通一条河渠,将浑河之水引向西辽河。   此命令让伊审征觉得莫名其妙。   此刻的东北是名副其实的北大荒,在没有重型器械的情况下,很多地方是不可能开垦开荒的。   浑河到西辽河这一段距离不长,但是沿途多沼泽密林,土地坚硬,并不适合人类生存,引流至西辽河完全没有意义。   不过伊审征最大的好处是听话,上峰怎么安排,他就这么干,也不多问,更不彰显自己的特殊性,号召百姓听命而行。   对于伊审征的态度,契丹方面很是满意,让他负责监工,将周边上万百姓都交给他管理,让他在限定时间挖掘出一条宽两丈,深一丈的河渠。   伊审征心中疑问更甚,哪有灌溉河流需要宽两丈深一丈的?   伊审征心底好奇,利用职务的便利,与下属县令聊到此事。   诸多县令抱怨连连,尤其是在挖掘河渠的过程中,他们急缺匠师。   细查之下,伊审征敏锐地察觉在五年前匠师突然变得奇货可居起来,他们村里诸多匠师都去大城镇讨生活了,据说都混得不错。   随即伊审征联想到了村里的怪谈:说是浑河上游有蛟龙作祟,他们的渔船只要靠近,便会为蛟龙吞噬。   也有人说浑河上游生活着一群吃人的野人,村里已经有十数位不信邪的渔人失踪了。   而且上游还会时不时地漂流下一些船板木屑以及一些生活垃圾。   伊审征将这些事情综合起来,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看着他们挖掘的河渠,心生一念,这不是灌溉是走船吧?   伊审征找来地图,发现只要将浑河与辽河相连,这条河渠就能够直通辽东海湾。   武德司在这个时候寻到了伊审征。   伊审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武德司的密探,果然在浑河上游发现了造船厂还有他们的水军。   伊审征得到回报,眼中满是功绩,亲自修书一封,将自己如何如何高明发现契丹水军踪迹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让武德司的密探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罗幼度得知契丹有水军的消息,联系上下明白了耶律屋质的算计,当即故作张狂,将计就计的引蛇出洞。   罗幼度将手上的消息放入火中燃烧,高声道:“快,召集诸将议事。”   尽管是凌晨时分,核心将帅还是三通鼓之内,集聚御帐! ##第八十二章 追击   看着有些熟睡未醒的诸将,罗幼度绷着脸道:“朕刚刚得到消息,契丹在五六年前暗中在浑河附近建造了造船厂,训练了水军。他们趁着我们大意,由辽东湾入海至卢龙登岸,通过山道小径直击我们的粮草大营。”   他这话一出。   御营内的诸将人人打了一个激灵,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清醒。   这打仗最关键的就是后勤,甭管你的兵多强悍,饿上个三天五天的,都得成为软脚虾。   卢多逊更是吓得脸色苍白,身为谋士他对此毫无所觉,反而在无心中配合契丹的诱敌之举,不免大汗淋漓。   罗幼度将韩令坤、高怀德、石守信等人都恢复了状态,继续道:“不过朕事先洞察敌踪,现在他们的奇袭部队尽速覆灭。”   看着有些呆滞的主将,他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说道:“短时间内契丹是不可能得知奇袭部队覆灭的消息,所以……清醒了没有?”   韩令坤、高怀德,哪怕是以鲁莽著称的石守信也听出了意思。   他们这伙老将,常年混迹战场在生死线上徘徊,什么战术战法没见过,当即就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君上是打算继续演戏,将契丹诱出大定府,齐声道:“清醒了!”   “殿帅、马帅、石老哥,明日一早,你们分别进攻六号堡坞、七号堡坞、八号堡坞。朕先一步撤军,你们随后跟上。演戏要演得真实,不要露出破绽。”   石守信拍着胸脯,高声道:“陛下放心,演戏,末将是专业的。”   罗幼度来到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阿龙山县看着诸将说道:“这里,朕将会在这里等候诸位将契丹的大军引来。”   他当即作了诸多安排,众将领命而去。   卢多逊见诸将离去,惊魂未定,赶忙请罪说道:“陛下,属下有罪,竟险些成为契丹帮凶。”   罗幼度摇头道:“这不怪你,任谁都想不到契丹为了这一招,居然舍得牺牲耶律沙。朕原先觉得过于顺利,耶律沙的阵亡,让朕打消了疑虑。亏得当年的一步暗棋,取得了奇效,还真是世事无常呐。”   对于后方的粮草重地,他是有所防备的。   没有伊审征的提醒,契丹、女真的奇袭军未必真就能攻破他们的粮草大营。   但是损失是无法避免的,也做不到现在这般,掌控全局。   大定府。   耶律必摄心不在焉地在行宫来回走动。   耶律屋质坐躺在椅子上假寐,他历经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辽太宗耶律德光、辽世宗耶律阮、辽穆宗耶律璟加上现在的耶律必摄五朝,但实际年岁并不高,至今不过五十二而已。   但是他为契丹呕心沥血,尤其是大虞朝廷崛起的这些年,他文武一把抓,日以继夜地劳心国事。想当年他也是一员能够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大将,现在才年过半百,已经一副小老头的样子了。尤其是昔年下属耶律沙的阵亡,让他倍感内疚,身体现在是雪上加霜。   耶律必摄计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会有结果了,可南朝军一点异动也没有,让他心乱如麻。   现在他们三路受限,就指望韩德让能够打开局面。   可今日依然得到南朝强攻桥头堡坞、野狼堡坞、青石堡坞,没有任何异常。   桥头堡坞、野狼堡坞、青石堡坞就是罗幼度口中的六号堡坞、七号堡坞、八号堡坞。   契丹在大定府附近建造了三十六处堡坞,他们根据各种原因取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容易搞混。中原直接了当,给所有堡坞编上了号,以数字来计。   他想问一问耶律屋质,但见对方那苍老疲累的神态,便不忍心打扰,将一切憋在心里。   “陛下!”   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两人并肩而来。   假寐的耶律屋质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望着两人。   耶律必摄挥手制止了他们道:“可有什么发现?”   耶律休哥为人谦逊低调说道:“情况是都详稳发现的,由他说吧。”   耶律斜轸也不推辞,作揖道:“陛下,今日南朝的攻势有些古怪,属下怀疑韩北院已经大功告成,南朝暗中退却了。”   耶律必摄讶然道:“他们今日不是还在进攻我们堡坞?”   耶律斜轸道:“末将以为这就是南朝的障眼法,以往他们进攻堡坞,以步卒当锋,骑兵左右策应。然后辅以砲石车、弩车火油等物,强攻堡坞,攻势尤为猛烈。不过十日,以破我军五座堡坞,守军大多战死。可今日他们进攻势头远远比不上之前,他们进攻的兵士亦不是重甲步卒,而是穿着漆甲的兵士。砲石车、弩车的数量、准头都比不上以往。末将怀疑,今日攻打堡坞的兵士都是骑兵假扮的。”   “骑兵?”耶律必摄恍然大悟,惊呼道:“因为步卒撤退缓慢,他们这是让骑兵牵制我们,给他们的步卒争取撤退的时间。”   耶律斜轸作揖道:“末将也是如此考虑的!”   耶律必摄大喜过望,兴奋道:“这么说来,韩北院已经成了?好一个罗幼度,当真狡猾,若不是都详稳洞察细微,还真就让他蒙混过去了。”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自从对上罗幼度,他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现在大有扬眉吐气的感觉:“于越!”   他望向造成这一切的大功臣。   耶律屋质也在纠结,他不知道韩德让做到哪一步了。   是彻底奇袭成功,占领了中原的粮草大营,还是重创对方……   如果是前者,此刻就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但如果是后者,对方损失惨重,但依旧守住了一部分,意味着中原还有喘气的机会,此次撤退就有可能是诱敌。   中原撤退的太及时,太利索,已经容不得他多考虑。   耶律休哥这时说道:“若末将统帅南朝大军,真退则选择前往营州,而非松亭关。”   耶律屋质大悟,笑道:“某后继有人矣!”   他精神大振,说道:“陛下,下令追击吧。传令诸将,敌人若往松亭关方向撤退,不得追击。假若敌人往营州方向撤退,莫要迟疑,将他们留下。”   松亭关方向唯有一条路走,就是通往他们之前的战场,通往中原的粮草大营。   如果粮草大营情况可以接受,自然会由此处撤回。但若粮草大营以失,再走此路得不到任何物资支持,还有遇到埋伏的风险。选择走刘家口,南下寻求潘美的支援,才是最佳选择。   故而选择往营州方向撤退,意味着粮草大营让他们完全一锅端了,彻彻底底的败退。   耶律必摄心情激荡,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耶律休哥见耶律必摄安排他南下追击,立刻道:“陛下,莫要忘记大定府的西边还有曹彬部。他留在西方,将是大患。”   耶律屋质更是放心颔首道:“逊宁说的在理,曹彬乃南朝不可多得的大将,不能无视他的存在。陛下,便让逊宁去吧。”   耶律必摄自无意见。   随着一道道命令的落实,契丹骑军渐渐汇聚,多路兵马开始对韩令坤、高怀德、石守信部展开了合围。   三人早已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将他们有合围的架势,先一步撤退逃离。   追在最前头的叫欧里思,此人是耶律必摄潜邸时结交的好友,少有大志,勇武非常,现官居右皮室详稳,是耶律必摄最信任的亲信之一。因无家世背景,升迁缓慢。耶律必摄此时安排他为前部,也是为了给他赚取晋升资本。   欧里思跃马扬鞭,大声高呼追击。   契丹是游牧民族,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野战,以骑射纵横天下。   可是跟中原对上以后,不得不龟缩在大定府附近的堡坞之中,被动的挨打挨揍。   契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一个个早就憋得一肚子火,此刻骑兵攻守易换。   契丹将兵人人奋勇,似乎要将所有委屈都宣泄出来。   “鹿鸣山、鹿鸣山、鹿鸣山!”   欧里思一边追击,一边在嘴上祈祷。   在他的前方有两座大山,一座是西边的德山,一座是东边的鹿鸣山。   他得到的消息是中原若是往西撤退,将适可而止。如果是往东撤退,那就能大战一场。   欧里思迫不及待地建立功勋,自然是希望后者。   见对面果然往鹿鸣山方向逃窜,欧里思大喜过望,叫道:“鹘军的勇士们,一直向前,不将对面的蠢货拿下,不要停下!”   他想起了今日一早,对面大将问候自家人的言语,眼中冒出几缕焰火,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石守信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回头看了一眼,穷追不舍的契丹骑兵,心里直骂娘。   三股骑兵队,三路撤退,背后这王八犊子就逮着他追,简直不可理喻。   不就是进攻的时候,一时嘴碎,问候了对方的妻儿母亲,大男人何必那么小气?   听得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石守信暗骂了一声:“他娘的,真给你脸了?”   他勒停战马,一声忽哨,对着身后追击自己的契丹骑兵来了一个反冲锋。   若是继续向前,这狗东西定会尾随自己进入包围圈。   敌人的大部队还没有来,就将这一支部队带入包围圈,那可就亏大发了。   与其这样,不如忽然反冲,杀他个措手不及,拖延一点时间,也好让身后只知道争功的蠢货一些厉害。   石守信打了一辈子的仗,对于欧里思这种争功的心态,洞察的分毫不差。   因为曾几何时,他自己也有同样的念头。   为了争功,为了出人头地,哪管冒不冒险。   输了不过一条烂命,赢了什么都有了。   欧里思见对方居然反冲锋,一时不察,迎面与对方撞在了一起。   随着兵刃碰撞的声音响起,双方皆有不少的兵卒哀嚎着跌落马下。   石守信甭管地位如何,在战场上依旧是那个莽夫。   不只是他,在大虞身为将军,不敢冲锋在前,就是懦夫行径。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   尘土被彼此急促翻动的马蹄从大地掀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黄雾,直往人口鼻里钻。   石守信看不清敌我,但也无须看得清楚,但凡在他面前之人,必然是敌人,他高举着明晃晃的钢刀,迎面便砍,左挥右斩,如披瓜斩菜一般,将面前的契丹骑兵砍杀下马。   论及武艺,石守信在大虞军中挤不进前十,但是比及勇猛,也就憨憨地呼延赞能够与之相比。   他高呼酣战,只攻不守,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   以骁勇善战著称的契丹人,见石守信悍如猛虎,谁也不愿正面接战,纷纷向他身后包抄过去。   石守信并不理会自己的身后,有什么人比自己的儿子更加可靠?   石保正深知自己父亲的脾性,紧跟在他的身后,挺着一把马槊,在石守信的背后,为他扫平左右袭来的敌人。   随着韩令坤、石守信这类大将渐渐老去,将二代也渐渐开始崭露头角。   石守信的长子石保正便是其一,自小在军中混迹,练就了一身武艺。但相比他父亲的刚烈,石保正更加的沉稳。   罗幼度爱屋及乌,本想着提拔他为尚食副使,在自己身旁听用,混迹些资历,然后提拔。   石守信却断然拒绝,一副自己的种,不上战场,算什么事?   在大虞尚武的风气的影响下,几乎所有军二代都选择从军,而不是弃武习文。   石保正凭借自己父亲的关系,前期跟赵匡胤,后期跟高怀德、呼延赞学了不少招式,勇武不逊于其父,将意图包抄的敌骑一个个挑落马下。   契丹兵本就不以纪律见长,加上欧里思急于立功,不住的提升速度,让自己的部队拉成了一个长条。   相反殿前司在逃跑的时候,虽说无法兼顾阵型,但他们调头反击的时候,本能地聚在了一起。   在石守信、石保正这对父子的奋勇之下,强行将阵容不整的欧里思部杀了一个对穿。   不过就在石守信、石保正反击的时候。   耶律挞烈、耶律斜轸已经随后而至,他们见欧里思缠住了石守信部,不用交流,心领神会地以围杀野兽之法,左右包抄。 ##第八十三章 准备收网   游牧民族对于阵战的理解比不上中原,但是围猎之法却深入骨髓。   他们飞速掠过石守信的两翼,封堵他们的退路。   石守信暗叫:“不好。”   契丹包围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快许多,只是耽搁的这些许时间,他们已经完成了夹击。   石守信被契丹包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在阿龙山附近埋伏的罗幼度的耳中。   石守信这样的人讲义气在军中人缘极好。   听闻他陷入重围,韩令坤、高怀德、韩重赟、党进等人纷纷请求支援。   罗幼度沉吟片刻,说道:“石老哥的本事朕素来知道,契丹小儿短时间内奈何不得他。这样,马帅,你带着呼延赞挑选八百骁勇前去支援,莫要急着营救,看看局势再说。是救是退,你自行判断。”   高怀德道:“只是救人,五百足够。”   罗幼度颔首道:“那就五百!”   作为三军统帅,罗幼度看的是全局。   石守信陷入重围,确实当救。但怎么救,需要把握分寸。   现在他们的情况应该是大军败退,如果堂而皇之地去救,很容易给契丹看出端倪。   契丹还是有不少值得注意的将星的。   罗幼度对于石守信的能力也有一定把握,相信他那位老哥有本事自己破出重围,还能给他们带来一定的惊喜。   不过为防万一,他还是让高怀德、呼延赞准备支援。   高怀德勇冠三军,呼延赞的武艺仅亚于高怀德,他们两人带上一队精锐,在敌人的包围圈中撕裂一道口子不难。   鹿鸣山右侧高坡。   欧里思带着几分狼狈地来到耶律挞烈的面前。   “多谢大王支援,贼将狡猾,竟杀了一计回马枪。”   他本想抢先立功,不料给石守信掉头一顿胖揍,麾下精锐给撕裂成了两断。   若不是耶律挞烈、耶律斜轸支援的及时,他这支部队都有被击溃的可能。   耶律挞烈和颜悦色地笑道:“郎君压压惊,且看都详稳破敌吧。”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   欧里思听的脸色一阵燥热,却也不敢说话。   耶律挞烈可是契丹的北院大王,在契丹的地位仅次于耶律必摄跟耶律屋质。   耶律挞烈大器晚成,四十岁的时候依旧没有出仕,辽太宗耶律德光的会同年间,才担任边远部落的令稳。但到辽穆宗耶律璟应历初年,直接升任南院大王,他均衡赋税劳役,鼓励农业生产,称之为富民大王。耶律挞烈长于内政,但在军事上也很是出彩。昔年北汉趁着郭威病故,郭荣登基,立足不稳时南征,给郭荣直接打成了太原保卫战。   契丹派遣耶律挞烈救援北汉。   耶律挞烈在忻口大破郭从义、尚钧,还斩杀了后周猛将史彦超,符彦卿当时都不敢触及锋芒,迫使郭荣退兵。   耶律必摄登基以后,将耶律挞烈平调为北院大王,表面上职位不变,实际上是留在身旁便于掌控。   毕竟耶律挞烈是耶律璟一手提拔的。   耶律挞烈这个北院大王表面上是执掌北府,但其实北府大权都在耶律屋质手中,耶律挞烈成了名副其实的富民大王,专管财政民生。   相比耶律挞烈,耶律必摄更加信任南院大王耶律海里。   只是因为耶律沙的死,耶律海里有些闹小情绪。   耶律屋质身体又出现了异样,耶律必摄只能选择耶律挞烈负责指挥此次追击。   耶律挞烈性格沉稳宽厚,虽受了委屈,但并没有多少抱怨,依旧对契丹忠心耿耿,工作上也兢兢业业。这也是耶律必摄此刻启用他的原因。   耶律挞烈看透了欧里思争功的心思,见他领着皮室军中的精锐,却打成这鸟样,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欧里思看着耶律斜轸指挥兵马将石守信困在阵中,心里憋屈,自己将他留下的,却成就了耶律斜轸,见石守信是瓮中之鳖,当即提议道:“大王,时间紧迫,末将自行领麾下兵马去追其他残部。”   耶律挞烈笑道:“此事不急,看此番结果再做定论。”   耶律挞烈精于谋略,对于附近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他知往南不远处阿龙山地势险要,丘陵树丛繁多,那里最适合大军设伏。   贸然进去,风险极大。   耶律挞烈认出了石守信的身份,深知石守信与罗幼度的关系。   如果石守信陷入重围,中原军都不管不顾,阿龙山有伏兵的可能性就不大。反之就有设伏的可能。   至于浪费时间,耶律挞烈并不在意。   中原不是他们契丹,说跑就一股脑就跑没影了。   中原步骑混杂,其中还有重甲步卒的存在。就算让他们先跑一夜,也不过就是数十里的距离而已。   他们骑兵追上不难,但前提必须确定中原是真的溃退。   石守信的身份地位,恰好能够佐证这一点。   故而耶律挞烈并不急,而是坐看耶律斜轸的表演。   作为契丹遭受冷遇的老臣,耶律挞烈看不上欧里思这样的莽夫,但对于耶律斜轸这样的人才,很是欣赏。   他本以为石守信已经是他们包围的困兽,忽然见石守信冲杀的方向,脸色微变,说道:“郎君,你立刻正面攻向敌军,务必拦截住石守信,莫要让他突围了。”   欧里思统兵水平一般,但是他的武勇却毋庸置疑。   耶律挞烈长期担任文职,手上没有什么可用之人,只能让欧里思上了。   欧里思大喜过望,高声领命。   原来石守信并没有向阿龙山的方向突围。   在发现契丹两翼齐飞,意图将他们包围的时候。   石保正先一步发现了敌情,叫住自己的父亲道:“父亲,契丹要将我们包围了,快撤吧。”   石守信看了一眼四周,忍不住骂了一句道:“这群狗娘养的,来得真快。”他挥舞着手中的宝刀,高声道:“兄弟们,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说着用大刀一指,那边正是耶律挞烈大纛所在。   石保正惊得是目瞪口呆:“父亲……那边……哪里……”   石守信却“哈哈”一笑道:“兔崽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哩。”   契丹要防止他们向南逃窜,左右包围的两路军皆迂回着向南封堵。   别看现在对方左右翼没有完成汇合,有一个缺口。   但其实这就是一条故意露出来的死路。   你越想往缺口走,越会为对方围杀。   相反骑兵的屁股后面,才是最薄弱的地方。   石守信书读得不多,但数十年的征战生涯,一眼就看出了哪里是真正的薄弱之处。   与其逃跑,让敌人有时间围困,不如迎着敌人杀。此时敌我纠缠厮杀,已成乱战之势,在乱战中突出重围。   之前嫌弃敌人数量太少,现在对方的援兵渐渐赶来,正是将突围出去,将他们引入包围圈的时候。   现在时间紧急,他也没有时间跟自己的儿子解释许多,直接催马对着包围圈的后方冲去。   殿前司的骑卒皆是精锐之士,尤其是受到军人的洗礼,服从已经成了天性。   他大刀所指的方向,就是全军行动的方向!   石守信见一骑领着兵马奔向自己杀来,心底微微一沉,叫道:“小子,攻他右路,不将他杀了,我们父子可就要死在这了。”   石保正也杀红了眼,高声道:“孩儿拼死也要护送父亲杀出重围!”   他瞪着欧里思,挺着马槊,奔向了对方。   马槊如毒龙一般直戳欧里思右肩。   欧里思对于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挥舞着长柄铁锤针锋相对地砸向了石保正的马槊。   “当”的一声。   石保正久战力乏,震得双臂发麻,身子也微微后仰。   欧里思却尚有余力,打算趁着人马交错的时候,补上一锤子。   一缕劲风袭来,一支箭矢直入他左边心脏,一击毙命。   石守信弓马娴熟,他的箭矢在军中也排得上号。   他偷袭射杀欧里思之后,连放三箭,将逼近他儿子的敌人射杀。   石保正缓过劲来,大吼一声,手中马槊纵横飞舞,转瞬之间,便有四骑连人带马倒在地下。   石守信从石保正身旁掠过,喊了一声“跟上”,趁着对方混乱之际,率部逆向而行,不知疲倦地大呼酣战,石保正咬紧牙关,亦是奋勇搏杀。   还真就让他在契丹包围圈的屁股后方杀出了重围。   耶律挞烈脸色凝重,石守信、石保正在这种局面下突围,固然是因为石守信经验老道,父子两人骁勇死战,更多的原因还是对方麾下的骑兵给予了父子两足够的支持。   面对多倍于己的围击,对方兵卒竟死死跟在石家父子的身后,毫不退却,即便是掉队了,也倒在旌旗方向的路上。   中原兵强,他早有体会,但是想不到在这种劣势的情况下,中原兵还能维持如此战意斗志,委实骇人。   耶律斜轸反映得不可谓不快,在石守信向后方突围的时候,他已经指挥兵士开始变阵,调遣兵士阻击。   但是石守信破出包围圈以后,灵活的犹如一只兔子,不断的左突右冲,哪里有缝隙就往哪里钻,就是不给他们再次合围的机会,凭借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生生让他逃出了重围。   不过他麾下的四千精骑,折损了足足七成,损失不小。   石守信、石保正父子身上也多处受伤,不过他们身着的将军甲要害部分都镶嵌着钢片,并没有致命伤。   耶律挞烈看着石守信、石保正父子远去的身影,暗骂了一声,高声道:“追,这能让他跑了?”   石守信、石保正父子的苦战,打消了耶律挞烈的疑虑,下令耶律斜轸以及后续赶来的傅邴奔、第五卓军等将南下追击。   一口气追至阿龙山,方才停下脚步。   在阿龙山脚,蚂蚁一般地聚拢着众多的人。   耶律挞烈眼前一亮,对面密密麻麻地正是中原兵卒,他们整齐列队,一副等待多时的模样。   “报,对方藏身在丘陵背后,不知有多少人,见我们到来,开始列成方阵,似乎要向我军进攻!”   傅邴奔见此一幕,又听斥候之言,惊骇道:“我们中计了?”   耶律挞烈绷着张脸,道:“虚张声势,中原军步骑混杂,其中步兵占据多数。他们一夜间能跑多远?从大定府到这里百里之遥,他们继续逃下去,只会耗尽体力,为我们当作猪狗一样残杀。不如借助这边的地形,留下一部分殿后军守住一段时间,无非就是妄想吓阻我军,掩护大军南撤而已。”   耶律挞烈本就相信耶律屋质,又有石守信的事情,此刻见面前的虚张声势的中原兵,更加笃定判断,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看着契丹已经发起试探性的进攻,罗幼度长吐了口气,知道现在就差对方发现殿后的步卒虚张声势,全力进攻这一步了。   便在他静观战局的时候,卢多逊在身旁提醒道:“陛下,石节帅来了。”   罗幼度收了手中的千里镜,吩咐符彦卿帮他看着战场,看向一身血污,迎面而来的石守信,大步上前。   见石守信想要行礼,罗幼度两个健步将他扶住,说道:“石老哥,辛苦了,快,给石节帅包扎伤口。”   这一仗石守信打得惨烈,但是他将近乎三万的契丹追兵引进了他们的包围圈。   毫无疑问,这是大功一件。   石守信此刻龇牙咧嘴的,说道:“陛下,老石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你可得给我报仇。尤其是那个耶律斜轸,真他娘的狠,给了老石心口来了一枪,要不是您赏赐的盔甲护心镜里镶着钢片,老石小命真就没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心有余悸。   他在突围的时候,在最后一关遇上了耶律斜轸。   要不是铠甲护身,还有他儿子拼死逼退了耶律斜轸,真就回不来了。   罗幼度看着父子两的情形,也知他们突围的惨烈,说道:“放心,这仇跑不了。”   “陛下!”   符彦卿快步来到他身旁,说道:“对方已经试探出了虚实,知道我们布下的防线是虚张声势,正全面进攻。”   罗幼度让石守信、石保正好好休息,下令:“让姚内斌退回来,收网了!” ##第八十四章 十面埋伏   巨巨巨……啪!   随着腾空的响箭在天上炸开,在阿龙山的伏兵尽出。   “报!陛下!契丹兵分三路,分别突围……”   “陛下!契丹正在向东北逃窜!”   “陛下!契丹正转道向南!”   “陛下!契丹又向西去了!”   ……   一份份情报传到罗幼度的耳中,示警的烟花不住腾空,在天上炸响。   罗幼度眺望着远处不断腾空的火焰,大张着手掌,用力一握,好似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一般,将契丹拿捏在手心上一样。   “此战过后,契丹再难组织有效反击了。”   相比契丹困住石守信的围猎之法,此番他为契丹追兵设下的伏兵可要细致得多,也更加的复杂。   因准备充分,他们是根据地形地势设下伏击,并不是单纯地针对包围圈里的契丹兵。   不管契丹怎么蹦跶,如何乱窜,负责伏击的兵士都不会被动的跟在契丹兵的身后,而是退回要地待命,由前方的人负责堵截。   这需要超凡的行动力,还有强大的侦查能力,以及负责围堵将官的执行力。   恰好这三点,现在的大虞军俱全。   罗幼度为了与契丹一战,筹备多年,一直都在储备战马,此番北伐,仅随行马匹就达十八万匹,其中六万为战马,十二万是驮马。   骑兵占据军中的三分之一,有足够的机动性。   工部发明的千里镜在此次大战中是屡获功绩,帮助他们处处抢得先机,侦查能力远甩契丹一条街。   至于将官的执行力更不用说,五代的骄兵悍将,经过郭荣、罗幼度两代治理,已经转为了让人信赖的军人。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即入局中,想要逃出去,可就不易了。   这一点耶律挞烈、耶律斜轸此刻是感同身受。   他们发觉姚内斌是虚张声势以后,便打消了一切怀疑,中原沿路安排,莫不是在拖延时间。   真要一点一点的细究慢查,或许不会中伏,但中原兵早就跑没影了。   契丹与中原国力差距甚大,耶律屋质好不容易通过五年布局,抢得了先机胜果,不趁机扩大战果,给对方重创。他日卷土重来,哪里再来五年谋划?   耶律挞烈已经够小心的了,当即不在畏首畏尾,全力追击。   直到遇上了刘福、何继筠的阻截。   其实如果耶律挞烈还是收着打,刘福、何继筠这一路也会变成虚张声势。   现在契丹发动了全面进攻,两部也不在退却,化虚为实,给予了契丹追兵迎头痛击。   耶律挞烈、耶律斜轸在看到中原使用神臂弓的时候,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神臂弓在大虞军中普遍盛行,但在军中有一规定但凡战场失利,先毁神臂弓,以免中原利器落于敌手。   中原若真是溃败,怎么可能让神臂弓手来殿后?   这不等于给他们送福利吗?   但他们察觉情况不妙的时候,想要撤退已经是来不及了。   “杀!”   两拨兵马从正面向他们交叉杀来。   “该死!”   耶律斜轸见状谩骂了一句,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如一张大网罩在了他们的身上。不管往哪个方向突围,都会有兵出现在他们面前,阻挡他们前进的方向。   “大王,不能这样下去了,继续不战,我们的兵只会越来越少,最后会给他们吞噬干净。”   耶律斜轸喘着粗气说话。   他们目标太大,选择分批突围。   他与耶律挞烈一路,领着一万多人往东面突围,打算借助阿龙山躲避追击。   只是他们的动向让对方牢牢掌握,不断的有兵出现在他们前面拦截。   他们都不予战,避敌而走,以免给对方缠住。   但是每次避敌都会有一部分兵卒掉队给对方拦截住。   中原兵也不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而是将他们留下的兵士都吃了。   一来二往,他们还未与敌人真正交手,一万多人已经有四千或是掉队或是给拦截吃了。   耶律斜轸担心再这么跑下去,还未逃出生天,手上就没有兵了。   耶律挞烈将自己手中已经卷口的刀弃之于地,接过侍从递来了新刀,说道:“都详稳,现在的情况很恶劣。这已经不是我们大意的问题了,整个契丹,包括在大定府的陛下、于越都中计了。”   耶律斜轸早有此感觉:中原真要粮草断绝,怎么可能布下如此之局?   “八成如此!”   耶律斜轸嘴里苦涩,心底有着小小的无力,对手真的是太可怕了,耶律屋质五年的谋划都未能伤敌分毫,还让对方将计就计地反打。   如此强大的敌人,真的能赢吗?   耶律挞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敌人,道:“老夫现在担心大定府不知是计,觊觎乘机冒进,造成更大的灾祸。必须尽快的破围,将情况告之陛下于越。老夫这一把老骨头,禁不起过多地颠簸。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助你杀出去吧!”   耶律斜轸忙道:“不可……”   耶律挞烈一脸冷峻,并没有给耶律斜轸拒绝的机会,说道:“老夫就算破围,也活不了几年,你才是我契丹的未来。”   他说着,高举着手上的刀,呼道:“契丹的大好儿郎们,可敢与我死战?”   耶律挞烈今年六十有七,须发皆白,此刻举刀高呼,桀骜中带着不屈。   无数兵士齐声高呼:“死战,死战,死战……”   耶律挞烈并未接话,直接用手中战刀猛拍马背。   吃痛的战马一下子就窜了出去。   看着那飞扬的白色须发,年轻的契丹勇士哪好意思呆在后方?   他们叫吼着跟在了耶律挞烈的身后,对着阻截的中原骑兵就杀了过去。   双方皆是不畏生死的豪勇之士,谁都没有半点退怯。   重重撞击在了一起……   人仰马翻!   耶律挞烈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高声咆哮,手中全新的战刀左右挥砍,一时间竟无人可敌。   负责此次阻截的大虞将领马军都军头李继偓,是李继勋的弟弟,以勇武著称。   面对高呼“死战”的契丹军,李继偓凌然不惧,咆哮着舞动着手中的铁枪,与契丹军战在了一处。   双方皆声嘶力竭地向前拼杀,不住有人倒下,但在倒下的那一瞬间,立刻有人填补上来。   耶律挞烈将面前的敌人砍倒在地,正待喘口气,却见一柄长枪已经捅了过来。   还没有给他喘气的时间,对方已经补上了空位。   耶律挞烈高举着手臂格挡,长枪刺在厚实的护腕上,带着几缕火星向上滑空,耶律挞烈乘机一刀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尽管不愿服老,耶律挞烈还是不情愿地向后退怯。   耶律挞烈身为契丹的北院大王,威望极高,立刻有亲卫帮着他补上了空缺。   耶律挞烈喘着粗气,趁机观察着战局。   尽管自己亲自带队冲锋,获得的效果亦不过是与中原兵打个平手。   彼此谁也奈何不得谁,都在以性命相搏。   耶律挞烈眉头紧皱,他们身陷包围圈,不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虽说场面上是打平了,可实际他们依旧处于劣势。一旦对方的增援部队赶到,他们将会受到重创。   现在他们也不能退,多次避战的经验已经表明,越是避战,兵力越会给对方分割,最终落得无兵可战的下场。   唯有击溃面前的敌人,才有突围的计划。   “咦!”   在观察间,耶律挞烈发现对面的敌军阵中有一名特殊的将领。那人身披漆黑的玄甲,模样有些古朴,是代代相传唐中时期的铠甲。   对方身为骁勇,铁枪之下,竟无一合之敌,他们靠着血肉方才将之挡住。   此人必定是军队的首领,若能将之斩杀,大局可定。   耶律挞烈忽然想起昔年他杀后周猛将史彦超的法子,叫来亲卫安排下去。   李继偓咆哮连连,他的兄长是赵匡胤义社十兄弟中的老大。   历史上义社十兄弟中的李继勋混的是最好的,地位最高。原本赵匡胤凭借淮南之战打下的威势,成为十兄弟之首。但罗幼度掺和了一脚,赵匡胤并没有镇服自己的几个兄弟。   李继勋也没有跟着赵匡胤造反,而是选择臣服已经掌控开封大半军权的罗幼度。   罗幼度并未对与赵匡胤交好的武将斩尽杀绝,但亲疏之间还是有别的。   李继偓曾担任赵匡胤麾下的先锋,出于本能的避险,诸将虽知他勇猛,却也一直都不敢大用,没有得到很好的立功机会。   但随着慕容延钊、米信这些人一个个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以后,韩重赟才敢启用李继偓。   李继偓虽得启用,但终究晚了许多,他本跟韩令坤、高怀德、石守信一辈的,现在莫说下一辈的曹彬、潘美,连李汉超、姚内斌、马仁瑀这些都比及不上了,心中少不了憋屈。   此刻获得阻击的机会,无论如何也得好好表现,让陛下知道我李继偓之名。   他用牙齿咬住缰绳,双手舞动着大铁枪,以枪作棒,将面前的敌人一个个打落马下。   “有机会!”   李继偓眼前突然一亮,敌阵居然有松动的迹象,他无暇多想,全心投入,手中的长枪奋力向前冲杀,在兵潮中撕裂了一道口子。   连斩数敌之后,李继偓回头瞟了一眼,手下的战士们已熟练地跟着他深深地楔入敌军之中。   “哈哈!”   他大喜过望,更是不可一世,向前突杀。   前面敌兵三名骑手挺长矛向他急冲过来。他将身体伏低闪过长矛,右臂一夹,将长矛夹在肋间,铁枪伞形一扫,三人颈血狂喷,直接落马。   正当他想炫耀之际,四件兵器从四面袭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冲得太快了,竟然脱节了。周边的契丹兵正不断催动战马,从四面向他这边杀来。   李继偓大吼一声,丝毫不惧,手中长枪纵横飞舞,他拼着脊背受伤,将四人尽数斩于马下。   李继偓打算拨马反身杀去,不想一名倒地濒死的契丹兵临死之前一刀砍在了李继偓的马腿之上。   李继偓给掀翻下马背,他还来不及起身,已经让一个马蹄踩在了地上。   耶律挞烈见状心有余悸之余,更是大喜过望,他见李继偓奋勇突杀,大有杀红眼的状态,便想着将之诱入阵中围杀。   不想对方兵卒勇悍,自己这故意露的破绽险些给对方抓住机会,撕裂出一道口子。   好在地方鲁莽,自持勇力,换做一个稍微冷静点的,自己怕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大将已死,尔等还不退去!”   耶律挞烈高举着大刀,高声咆哮。   军中有懂得华夏语地跟着大声呼喊。   “敌将以死,尔等还不退去!”   不懂华夏语的,也跟着大叫,士气大涨。   这阵斩敌将,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欢呼的事情。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出乎耶律挞烈的意料,李继偓的阵亡,确实给这支拦截的大虞军队造成了不小的动荡。   但很快马军副都军头范钰梓接管了指挥,稳住了局势。   耶律挞烈见状瞠目结舌,这大将阵亡,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稳住了局势,虞朝的军人太可怕了。   他这个级别的官员,自然是能够得知中原的第一手情报。   对于虞朝推行的军人身份来取代固有的骄兵悍将,他们内部是褒贬不一。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会有如此效果。   “杀!”   便在他们僵持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已经有大虞骑兵赶来支援。   耶律挞烈看着身后那快速逼近的洪流,当即道:“摩尔哈,你留下来挡着。其他人,还有力气地跟着我冲!”   他高举着长刀,向着身后的骑兵冲了过去,嘴里高呼道:“都详稳,记着老夫的话!”   耶律挞烈带着决死之心,冲向了前来支援的骑兵。   枪矛交错,战马撞击,两军最前锋的勇士顿时溅血倒下,无主的马匹四散奔逃跌倒。   耶律挞烈上了年岁,长期作战,体力早有不计,在冲撞的瞬间,脑子一阵目眩,人也跟着跌落马下。   继南府宰相耶律沙之后,契丹北院大王战死……   耶律斜轸双目含泪,看着耶律挞烈给自己争取的点点时间,切齿咆哮:“撤!” ##第八十五章 风水轮流转   随着夜幕的降临,追击契丹兵的效率无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罗幼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契丹残部的消息了。   罗幼度、符彦卿、卢多逊、韩微围在临时临急堆砌的沙盘上,沙盘上插满了红绿色的小旗。   红色代表的自然是大虞军。   这也跟朝代的德有关。   自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的《五德终始说》问世以后,但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朝代,都会给自己定一个德行。   如秦朝的水德,汉朝的火德,唐朝的土德,后周的木德等。   到了大虞朝,因为后周属木德,木生火,理所当然的就是火德。加上一群人给皇家贴金的文人,硬生生地将罗幼度跟昔年楚地罗国联系在一起,属于祝融后裔。   这火德也是众望所归的事情。   罗幼度对此是欣然接受,因为五德各有一种代表色,水德尚黑、火德尚红、土德尚黄、木德尚青、金德尚白。   罗幼度个人的爱好色是黑,但以国家论颜色,他更喜欢那一抹红。   在火光的照耀下,无数红色的旗子将绿色的旗子分割成一块块的。   事实的战局也如沙盘呈现的一样,契丹的追击大军让中原伏兵如切豆腐一样,分割成了数十份。   “这样下去不行!”   罗幼度双手环胸,目光落在沙盘上,他有些低估契丹的战斗力。   契丹在陷入困境之后的反抗比他想象中的更要顽强,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依旧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其中还有不少将校在面对困兽反扑的时候阵亡。   李继偓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本以为能够在四个时辰内结束战斗,硬生生的给拖到了夜晚。   随着契丹大部队一点点地让他们打散,除了战死生擒的契丹兵。余下的契丹残兵已经不存在大规模的建制,又是天黑,又是小股部队,极难搜寻。   符彦卿道:“很明显,契丹改变了打法。”他对于契丹特别了解,综合全局,给出了自己的判断:“陛下,契丹一开始一分为三,分头突围。然不管往那个方向,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想着突围。在马家坪、龙山涧、小杉林与我们发生了激烈地交战。可是后来,他们明显减少了突围的次数,而是在包围圈里与我们的追兵再玩狐兔追逐游戏,破围的意象并不浓厚。”   罗幼度颔首道:“朕也有所察觉,他们这是知道突围无望,故意拖延时间,等待天黑。”   “陛下!”   罗幼度转过头去,一看是韩庆朝,笑道:“贤侄不用多礼,上前来说话。”   韩庆朝是韩令坤的长子,历史上韩庆朝早逝,刚满二十就去世了。但罗幼度登基以后,对于杂学特别上心,其中也包括了医学。即位之后,就任命医官整理医药书籍,将前朝的本草、局方重新整理。   韩庆朝二十岁大病时,宫中御医从一古方中寻得了医治之法,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不过身子骨大不如以往,只能充当文职工作,不能上阵杀敌了。   罗幼度将之留在身旁干一些琐事,混个资历。   韩庆朝来到近处,说道:“刚刚关南兵马都监困住了一波契丹兵,经过审问,得到了一个消息。他们的都详稳,让他们不要突围,直接化整为零,躲藏起来保持体力,借助夜色北逃。”   罗幼度皱眉问道:“都详稳?是谁?”   都详稳是契丹的一个官职,北面四帐兵马长官,不止一个。   就如兵马都监一样,如果韩庆朝不加一个“关南”,罗幼度自己都不知道他说的是李汉超。   韩庆朝道:“叫耶律斜轸。”   “原来是他!”罗幼度不住点头,是他就不奇怪了,他顿了顿道:“耶律斜轸最后露面的地方在哪?”   卢多逊立刻道:“半个时辰前,郭暾指挥使传来的消息,在这一块……”   卢多逊过目不忘,听到的消息他都能记下来。   罗幼度当即将周边的红色旗帜向耶律斜轸方向并拢,将那一块地区彻底封死,说道:“耶律斜轸一人胜兵万计,其他残兵败卒可以不计,但他必须给朕留下,死活不论。”   他可不想犯曹操不得放箭射杀赵子龙的错,虽说那段是演义里的故事,但还是值得警戒的。   契丹的三万追兵,早就让他们或擒或杀,消灭了七成有余。余下的也给他们打散,形成一股股的零散队伍,即便是白天也不好找,何况是晚上。   与其在黑夜里搜索他们这三瓜两枣,不如盯着耶律斜轸,将他拿下,不亚于斩断契丹耶律必摄的一条胳膊。   小杉林。   耶律斜轸靠在树下闭目养神,并不急着突围,直到二更天的时候,他才睁开了眼睛,挥手招来身旁的亲卫,说道:“通知弟兄们准备动身了。”。   在耶律挞烈阵亡之后,耶律斜轸已经意识到中原为他们布下了一个十面埋伏的大阵,就凭他们现在的情况是断然无法正面突围的。   于是他反利用起了阿龙山附近地形复杂的特点,跟中原军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   他派人四散去通知陷入重围的契丹余部,让他们不要硬来,化整为零,拖延时间,待夜幕降临,借助夜色突围。   他此举存着一定的小心思,他看出了中原布下如此大阵的弱点。调动的兵力过多,以至于负责严防的兵士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到了晚上还得打起精神负责抓偷跑的敌人,时间一长,铁打的都支撑不住。   他让其他的契丹残兵先突围以此来消耗中原兵的体力精力,而他藏在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待二三更天,最犯困的时候,他们再行出动。   “现在就是最佳的突围时机!”   耶律斜轸看着天上的皎月,脑中浮现耶律挞烈临终的托付,一拳打在了身旁的杉木上,目光中透着些许坚毅。   他身旁的兵卒亦不多了,只有八百余人。   相比其他人被中原追兵一点点地打散分割,他是主动将自己剩余的兵力分散,然后各安天命。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只是耶律斜轸忽略了一点,罗幼度对于他这个大辽未来双壁的重视。   宁愿将余下契丹残部都放跑,也不能走他一个。   耶律斜轸不论往那个方向走,都会遇到收缩包围圈,围堵他的中原兵士。   耶律斜轸心中惶恐,一时间大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就在耶律斜轸东躲西藏的时候,杨业来到了小杉林。   小杉林四周弥漫着惊人的血腥味,这里在五个时辰前,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另一路突围的契丹兵在这里让马仁瑀缠上了,双方相互追逐连战三场。   马仁瑀三战三捷,杀得契丹浮尸三千。   因为战事还未结束,并没有打扫战场,只是收敛了己方士卒的尸体,避免让野兽鸟雀啃食。   故而这里依旧能够看到遍地的尸体,还有那难闻的血腥味。   “观察使!树林里果然有军队休息的痕迹。”   副将梁崇赞兴奋地来到杨业的身旁,将自己探查的消息禀报。   杨业忍不住赞叹一句:“好一个耶律斜轸,好一个灯下黑。无怪陛下愿意为他一人,如此劳师动众。”   他们缩小了包围圈,将主要目标定在了耶律斜轸身上。   但是大半夜过去了,耶律斜轸没逮到,在包围圈里其他准备突围的契丹残部给殃及了池鱼,逐一或擒或杀,还逮着了耶律斜轸的副将谢珍德。   谢珍德倒是嘴硬,一言不发,但他麾下的兵士将一切都交代了。   耶律斜轸主动分散部队,打算休整突围的消息。   杨业闻讯后一直在想耶律斜轸会藏在何处,最终锁定在了大战后不久的小杉林。   果然寻得了蛛丝马迹。   “李都头,可能探出对方的踪迹?”   杨业问向了军中的都头,夜里千里镜失去了效果。   但杨业久在边塞,麾下有不少能人。李都头叫漠河里忽是一个契丹人,擅于追踪之术。加入静塞军之后,给自己取了一个汉人的名字叫李安古。   李安古道:“这里经过一场大战,痕迹混乱。不太好辨认,不过从树林里的痕迹可以判断,他们是往西去的。”   杨业随意笑道:“那就往西去,能不能遇上,就看老天给不给机会。”   他一挥手,静塞军往西而去。   行不过二里,杨业隐约听到了喊杀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走!”   来到近处,却见两支部队正在激战。   杨业高呼道:“杨业在此,贼人莫要猖狂!”   他高呼着,领着静塞军,高举着手中的金刀直奔契丹后方而去。   这一听杨业自报姓名,耶律斜轸心中叫苦不迭。   他离开小杉林后,察觉了包围圈的存在,以知难以轻易破围,思前想后,寻得一法,他故意露出破绽,诱使一支中原游奕入其包围圈,将之击杀,以获取他们的衣甲,从而偷天换日,赌一把。   结果这边还未来得及将中原游奕消灭,便遇到了杨业这个煞星。   现在的契丹谁不知杨无敌与他麾下静塞军的名号?   耶律斜轸将心一横,高呼道:“弟兄们,都跟着我去会一会杨业!”   经过长时间的猫捉老鼠,他们是又累又饿,尽管在小杉林休息了许久,可是因为不敢引火,只能靠喝随身携带的羊奶跟生嚼青稞充饥,根本不顶用,不一会儿就因饥饿,体力耗损过大。   杨业与其静塞军最善于游击,让他们缠住,绝无逃掉的可能。   与其累垮,不如趁着还有一丝丝的气力,拼死一搏,若能将之擒住,也许能从罗幼度那里换来一线生机。   耶律斜轸将心一横,奔杀向了杨业,嘴里高呼:“杨业小儿,可敢与我一战!”   杨业虽是智勇之将,但以骁勇善战出名,自是不会惧战,一骑当先,喝道:“有何不敢!”   两人一触即分。   耶律斜轸一头栽倒于马下,晕厥了过去。   耶律斜轸统帅大军的能力或许在杨业之上,但是比及勇猛本就不及杨业,何况他又累又饿,更加不是对手了。   若不是杨业在关键时候横转刀柄,以刀身砍在耶律斜轸胸口,换作刀锋,他必死无疑。   此次设伏,也在杨业这一刀之下,拉下了序幕。   罗幼度得知杨业擒了耶律斜轸,大喜之余,又有一些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他依稀记得历史上杨业就是落在耶律斜轸的手中,绝食三天而死。   最后耶律斜轸还割了杨业的脑袋,献给辽廷。   现在耶律斜轸机关算尽,东躲西藏,最终为杨业一刀所擒。   第二天天明,杨业绑着耶律斜轸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   耶律斜轸一脸灰败,头发散乱,并没有多少桀骜,只是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罗幼度看着身上打着绷带的石守信,说道:“交给你了。”   他答应石守信的,将耶律斜轸交给他处理。   石守信本就豁达,知罗幼度对耶律斜轸很是看重,抽出佩剑,上前给耶律斜轸松了绑,说道:“你给了我一枪,这个算不得数。老石拼杀了好一阵,体力不济,才让你占了便宜,回头我们比过。”   他收剑回鞘,对罗幼度作揖道:“陛下,这个耶律斜轸是条汉子,属下替他求情了。”   罗幼度道:“耶律将军智勇双全,朕在汴京都如雷贯耳,若愿归顺,朕当以国士待之。”   耶律斜轸依旧一言不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罗幼度见状,笑了笑道:“带下去吧!”   石守信带着几分不满道:“这家伙又不答应,又不拒绝,算什么?”   罗幼度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答应,不就是同意了?”   对于收服耶律斜轸,罗幼度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耶律斜轸早年性格放荡不羁,身为契丹开国功臣之首,第一任于越耶律曷鲁之孙,他受到了契丹贵族的鄙夷,唯有萧思温对之青眼有加,委以重任。   萧胡辇一直将耶律斜轸视为自己的兄长。   但是萧思温为韩德彰所杀,死因源头与契丹皇帝耶律必摄。   面对恩人的死,耶律斜轸并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传出与韩家有什么摩擦。   萧胡辇对此还颇有微词。   亦可看出,耶律斜轸相比情义,更加重视仕途。   今日一言不发,更是一种不甘心的体现。 ##第八十六章 将遇良才   罗幼度对于耶律斜轸的心思看得很透,其实他与大多人一样。   面对人生最大的选择,都会举棋不定,陷入迷茫。   耶律斜轸怕死嘛?   罗幼度个人觉得他这样的人应该不怎么怕死。   但要问他甘心死嘛?   答案的肯定的,绝对不甘心。   这能力越强的人,越是心高气傲,越想在这个世间留下自己的印记。   耶律斜轸在契丹刚刚打出身价,还没有真正地在战场上证明自己,就这样死了。后世中提到耶律斜轸这个名字,至多不过是契丹的都详稳,中伏为杨业所擒,为国殉节。   这肯定不是耶律斜轸想要的。   但是要耶律斜轸直接投降,那也拉不下这个脸。   谁不爱惜自己的羽翼?除了极少个别人,谁愿意当一个汉奸之名?   故而耶律斜轸只能一言不发。   等到耶律必摄投降了,或者契丹直接灭亡了,耶律斜轸顺坡下驴,自然就无人诋毁他什么。   故而罗幼度对于他,并不急于一时,好吃好喝招待着就好。   “可惜了,没有耶律休哥要是将辽国双壁一并擒拿。真要如此,此战成功了一半。”   罗幼度一脸唏嘘,大有欠缺些什么的感觉。   这就有些凡尔赛了,要知道这一战契丹折损了契丹的三号人物北院大王耶律挞烈以及未来的庙堂宰辅韩德让,未来军方的扛鼎之人耶律斜轸也让他们生擒。至于两万多精锐,还有大大小小的将官,更是不知凡几。   对于实力本就逊色的契丹,无疑是胸口插了一剑。   符彦卿见罗幼度还不知足,有些无语,说道:“现在就看曹统军那边有什么收获了。”   罗幼度点了点头,曹彬的部队位于大定府的西边,与他们撤退的不是一条路。   故而他的任务是潜伏,趁着契丹军南下追击的时候,进攻他们的堡坞,能破几个堡坞是几个,为他们反攻大定府打好基础。   却不知两人念叨的曹彬、耶律休哥,此刻进行着一场斗智斗勇的角力。   阴凉河,马盂山北麓。   耶律休哥在河畔休整,八千兵士散于河畔,或是休息,或是放马。   耶律休哥笔直而立,手中看着地图,眉头一直紧锁着。   “有些不对劲。”   经过几次交战,耶律休哥深刻地了解到曹彬的军事才能,尽管他也想参与对于南朝中原的追击,但是直觉告诉他,放任曹彬在他们的西侧不管不问,他们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耶律休哥为人谦逊,将立功的机会让给了他人,自己来挡曹彬,接了这个吃力不太好的活。   依照正常的设想,曹彬应该退却才是。   毕竟他们后方的粮草大营遇袭,中原大军撤退。   曹彬留下来不过是孤军,没有任何意义。   曹彬确实再退,但是耶律休哥总觉得他在诱惑自己,退的不是那么彻底。   当然也有可能对方担心退得太快,导致最后体力不济,为他们所趁。   耶律休哥不断试探,通过曹彬的一举一动来猜测揣摩他的意图。   双方不断地拉扯,你进我退,从大定府附近的七定山一直到现在的阴凉河马盂山北麓,两人拉扯了一百五十余里。   耶律休哥越追越觉得不对劲,不祥的预感涌现心头,心中暗思:“曹彬已出大定府疆域百里,无法威胁大定府,不如退去。”   “耶律大帅,曹彬的使者在外边求见,说是约大帅一叙!”   金英俊大步来到耶律休哥的身侧,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耶律休哥将手中的地图收起来,说道:“对方有几人!”   金英俊道:“只来了一人,但对方说彼此就带十人,约在一里之外的河畔。”   耶律休哥笑道:“既然如此,你去告诉他,我们也带上十人,在下期待与他会晤。”   金英俊担忧道:“会不会有诈?”   “快去!”耶律休哥脸色阴沉了下来。   金英俊不敢再言,匆匆去了。   耶律休哥挥手招来副将挞不衍道:“聚集兵马,准备撤退。”   挞不衍便在附近,听到了耶律休哥即将赴约的事情,有些惊愕。   耶律休哥沉声道:“我之前就有所怀疑,现在曹彬此次邀约,在我看来更像是拖延时间。他也知道无法继续瞒下去了,特以此手段,拖住我军。大定府一定出了变故,必须尽快回去。”   挞不衍道:“那大帅还打算赴约嘛?”   耶律休哥道:“当然,他能拖延时间,某也一样。在我离营之后,你立刻安排退兵。”   挞不衍一脸惊骇:“大帅!”   耶律休哥从容笑道:“无妨,久闻曹国华有君子之风,言必信,行必果。他主动邀约,倒也不会耍什么花样。”   耶律休哥做好准备,方刚出营三百余步,便见对面十人徐徐而来。   金英俊紧张的护在耶律休哥身旁。   耶律休哥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眯眼眺望,日头有些刺眼,心中微微一凛,低声道:“好一个曹国华。”   他已经看清了来人,正是神交已久的曹彬。   见对方来到百步之外,耶律休哥高声叫道:“不是约好一里外相见?曹统军何必如此心急。”   曹彬让身后护卫待命,自己亲自上前来到五十步外停住,说道:“真等统军使到来,只怕你麾下兵马早就没影了。”   耶律休哥也让身后护卫停步,自己一人一骑上前,目光细细打量曹彬全身,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曹彬却心领神会说道:“统军使不要找了,神物过于巨大,岂能随身携带?真要想看,统军使不如择木而息,入我大虞。彬以神物奉上,助统军使征战疆场,扬万世之名。”   耶律休哥摇头道:“曹统军诓我,休哥虽不知神物如何,却也能够猜出轻巧便利,能够随身携带。无妨,你我文化同源,你们能够造出之物,我契丹早晚也会拥有。”   曹彬说道:“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统军使不会还以为你们的奇袭军真的奏效了吧!我家陛下用兵如神,早看破你们诡计。只是故意撤退,诱你们入局而已。”   都在这个时候了,他也不怕实话实说。   他的任务最初是奇袭堡坞,但随着耶律休哥的谨慎,计划直接胎死腹中。   曹彬当即改了战术,将目标定在了耶律休哥的身上,他要将耶律休哥诱离大定府,然后让杀回大定府的罗幼度派兵断耶律休哥的后路,将耶律休哥困死。   不过想法是好的,然耶律休哥作为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名将之一,并非轻易上当入瓮的。   两人绞尽脑汁的斗法。   直至追逐到马盂山北麓,曹彬发现自己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怀疑,继续施以诱饵,对方八成直接弃诱饵而走,索性摊牌了,直接攻心,让耶律休哥失去战心战意。   耶律休哥看着对方云淡风轻一般说着最可怕的事情,心中微微一沉,说道:“曹统军真将在下当作是三岁孩童了呢。”   曹彬落棋子将军道:“你们在浑河上游训练水军,真以为能够瞒过天下人吗?”   耶律休哥再无怀疑,就算中原通过他们的奇袭军判断出他们由水路而来,但若非事先洞察,焉能知道他们的水军是藏在浑河上游?   他心乱如麻抱拳道:“罗天子好算计,耶律休哥佩服,告辞了。”   他知曹彬的大军必定在赶来的路上,继续待下去更加心乱。   大定府不知什么情况,此刻不退,怕晚一些退都退不了了。   曹彬也不追赶,目送他远去。   都明白对方想干什么,任何挽留都无效。   见耶律休哥已经与部队会合,他从后腰取出藏起来的千里镜,认真地眺望着敌营。   耶律休哥军纪严明,麾下兵卒没有契丹兵固有的散漫,有着不亚于中原兵士的执行力,御营司骑兵还未抵达,他们已经收拢了放养的战马,徐徐撤退。   曹彬看了也忍不住感慨:“这个耶律休哥颇有周亚夫之风。”   耶律休哥大声下达了各项命令,最后他叫来挞不衍,道:“中原兵瞬息将至,我需要一人殿后。”   挞不衍以手捶胸,道:“能为大帅效死,挞不衍无憾。”   耶律休哥从容地从怀里拿出地图,说道:“你先去这里……”   他指着二十里外的青牛丘,说道:“在这里待命,记得将部队背向马盂山列阵,我会领着军队从你阵前通过。如果曹彬不理会你,你直接将他们的追兵截断。如果他向你们的方向杀过来,拖延半个时辰。”   挞不衍昂声道:“得令!”   耶律休哥抿着嘴,重重地在挞不衍胸口锤了两拳,道:“活着回来!”   挞不衍咧嘴一笑。   耶律休哥撤退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到身后扬起的尘土了。   耶律休哥抵达青牛丘,看着已经列队的挞不衍,抬起了自己持拿那边的手臂。   挞不衍一脸肃穆的目送耶律休哥离去,看着不远处的中原兵,眼中透着一丝疯狂。   当曹彬发现挞不衍的时候,心中五味杂陈,可惜之余,又带着几分畅快,脑海中生出一念,此生有这样厉害的对手,无憾也!   此战曹彬信心十足,他有极大把握给耶律休哥重创。因为他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他占了其三,没有任何理由会输。   天时地利,他特地选择了午后与耶律休哥摊牌。   这太阳东起西落,乃自然规律。   现在正值一年中太阳最烈的时候,强光能够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曹彬位于西方,而耶律休哥位于东方。   曹彬背阳,而耶律休哥面向午后的太阳。   人和,自然就是罗幼度将计就计打出的大势。   在大事面前,耶律休哥注定了他不敢战,不能战,只能一味地逃。   彼此环境不能同日而语。   然而就是这微末细节,耶律休哥竟然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阳光带来的威胁。   提前让殿后军位于南方挨靠着马盂山背阳处待命,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阻击,让曹彬的天时地利化为了虚无。   曹彬心念电转,指着挞不衍道:“将他留下!”   有挞不衍的干涉,曹彬心知自己追击耶律休哥无望,与其硬来,不如将挞不衍这一千五百殿后军全部吃下。   耶律休哥往后眺望,眼前一片煞白,他忙用手搭了个眼帘,方才看得清景象,远处尘土渐渐远去,他不甘地大吼了一声:如果曹彬心大,分兵来追,挞不衍或许有一线生机,现在机会渺茫了……   有这样的对手,耶律休哥也不知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但更多的是不甘。他与曹彬对决多次,总的来说,他处于劣势一方,多次受制。   他不觉得自己不如曹彬,可事实就是对上曹彬,他并没有拿出像样的战果。   只因曹彬背靠的是大虞,而他是契丹。   一路东去,抵达堡坞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周边兵士身上那股沮丧气息。   毫无疑问,南边的大败已经传遍了全军。   契丹屡屡吃亏,甚至还折损了南府宰相耶律沙,士气本就不高。   为了提升士气,在南下追击的时候,他们已经将胜利传阅三军,以激励士气。   结果闹了一个大乌龙,一切都是中原的计中计。   他们不但没有大胜,反而经历了一场大败。   此消彼长,原本就不高的士气,更加百上加斤。   耶律休哥没有理会堡坞的守军,直接策马入城。   负责守城的将军叫耶律阿列,他跟过耶律休哥进攻云中契丹,他能够成为大定府的守城大将,便是跟着耶律休哥打赢了耶律敌烈,从而得到的晋升。   “大帅!”   耶律阿列远远就看见了耶律休哥,亲自在城门下迎接,为他牵马。   耶律休哥忙翻身下马,问道:“南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耶律阿列黯然道:“太惨了,三万追兵,回来的目前还不过两千。北院大王已经确定阵亡,都详稳据说已经让南朝生擒了,只怕凶多吉少。还有许多将官都没有消息……”   耶律休哥闻言,脸色苍白,连耶律挞烈、耶律斜轸都没有逃过伏击,此次他们的损失,可想而知。   “还有……”耶律阿列欲言又止。   耶律休哥沉声道:“还有什么?”   耶律阿列轻声道:“听说于越也去了。” ##第八十七章 后遗症   如晴天霹雳一般,耶律休哥罕见的失态了,一把拉住耶律阿列道:“可是事实?”   耶律阿列低声道:“十有八九,听说是得到噩耗,气急攻心,当场就吐血了,城里的大夫都给请到了行宫。上面还特地传下话来,不让讨论。”   耶律屋质在契丹的地位是超然的,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大臣。他拨乱反正,三次抵定契丹乱局,挽狂澜于既倒。在契丹人的心里,有若定海神针一般。   很多时候,耶律屋质的威望,甚至超过契丹的皇帝。   耶律必摄当年若不是得到了耶律屋质的点头,他这个来路不正的契丹皇帝根本坐不稳位子。   耶律屋质这一倒下,给契丹造成的影响远不是南府宰相耶律沙、北院大王耶律挞烈可以相比的。   尽管耶律必摄反应迅速,在第一时间就封锁消息,想要避免让情况更加恶劣。   但当时见耶律屋质吐血倒下的人并不少,无可避免地走漏了消息。   耶律必摄严令上下不得私议,但这种情况封锁得越严实,越让人不安。   明面上不敢说,但私下里相互讨论的不在少数。   耶律阿列在耶律休哥手下当过兵,对于自己的老上司还是很信任的,小声地将消息告之。   耶律休哥心事重重地告别了耶律阿列,上马直往城中行宫而去。   整个行宫气氛更加压抑,耶律休哥通报以后给侍从带到了偏殿。   殿外皆是闻讯而来的大臣,一眼望去,耶律休哥神色有些恍惚,仿佛走错了地方。   这契丹的国策是因俗而治,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不假,但这种情况仅限于行政管理,军权还是掌握在契丹人的手上的。   哪怕是京州军,真正的统帅也是契丹人。   这京州军,又叫五州乡军,是征集五京道各州县的汉族、渤海族等的壮丁组成的兵马,但因南京、西京已经为中原攻取,五京只剩下了三京,便改为了京州军。   汉人也并非不能掌兵权,如两韩家、康家这些已经彻底契丹化的汉人家族有资格掌兵以外,其他人最多在军中担任将校,几乎不可能统兵为帅的。   但是在这偏殿之外等候的高阶官员,一眼望去,竟是汉人占据多数。   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赵匡义、刘弘等,尽有十数人。   而契丹人则以南院大王耶律海里为首,往下是耶律奚底、乙室王撒合、耶律冲、耶律学古、萧干、萧讨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只有九人,其余几位是奚人、熟女真人。   他们契丹人多为将帅,由此可见,此役他们折损是何等惨重。   耶律休哥心事重重,但不失礼节地跟耶律海里、耶律学古、耶律奚底,还有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这些人问好。   耶律休哥备受恩宠,但地位远不及这些庙堂老人的。   众人也纷纷回礼,耶律休哥为人谦逊低调,又深得契丹皇帝器重,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对他都抱有一定的好感。   “大王,情况怎么样?”   耶律休哥来到耶律海里身侧。   耶律海里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对于耶律屋质,他心中是有怨的,怪耶律屋质选择牺牲耶律沙而不是别人,但见到耶律屋质气急攻心,喷血倒地的那一刹那,又觉得他值得敬重,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为了契丹,耶律屋质可以说是呕心沥血,机关算尽,最终却倒在了自己的算计之下。   此时此刻,在偏殿里屋。   直鲁古将银针从耶律屋质的身上取下,遗憾地摇头道:“陛下,于越气血攻心,已经故去了。”   耶律必摄双目失神,囔囔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于越还没有给朕留下遗言,怎么能就这样故去?阿公,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直鲁古。   直鲁古是吐谷浑人,当年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攻打吐谷浑的时候,在战场上捡到一弃婴,是吐谷浑名医之后。   耶律阿保机见弃婴可爱,便让淳钦皇后收养。   直鲁古受家学渊源影响,酷爱医术,拜耶律德光从中原带来的御医为师,将宫里所有中原医学著作熟读于胸,乃契丹第一名医,著有《脉诀》、《针灸书》,是草原医学的奠基人。   因其等同耶律阿保机的义子,在契丹地位很高,即便是耶律必摄也以阿公尊称。   直鲁古苦笑道:“气息脉搏全无,即便华佗在世,也不能让已死之人复生。”   原来耶律屋质对于献祭自己昔年属下兼好友耶律沙一事,耿耿于怀,加上劳累过度,本就患病在身。   结果五年谋划不但未成,还将契丹推向绝地,葬送了三万精兵不说,大大小小的将帅数十人,其中包括耶律挞烈、耶律沙、耶律斜轸、韩德让这样人才。   可以说他的五年谋划,彻底毁了契丹的未来。   这让耶律屋质这种对于契丹忠心耿耿的老臣如何能够接受?   闻讯之后,当场就吐血倒地。   最终抢救无效……   泪水从眼角滚落,耶律必摄看着周边跪伏于地的大夫,道:“从今日起,你们不得离开这偏殿。”   他望向直鲁古道:“阿公,兹事体大,于越的死讯晚些公布吧。”   直鲁古点了点头。   耶律必摄挤出了笑脸,走出偏殿,告诉外边等待的官员:“在阿公的妙手之下,于越已经好转,正在休息。于越为我大辽操劳过度,让他好好休息,诸位莫要打扰了。”   他说得轻松,但在场的谁不是人精?   又有几人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尽管耶律必摄放出了假消息,但是耶律屋质的死讯,还是从契丹内部一点点的外传,直至成为一种默认的共识。   耶律屋质可能逝去的消息经过武德司的情报网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符彦卿闻讯后,立刻大笑起来:“大定府能够传出这消息,足可见耶律屋质这老狐狸就算不死,也没有多少气了。他这一倒下,此战功成一半。”   罗幼度也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愉悦,笑道:“这真是意外之喜,接下来,可是有好戏看了。”   他意有所指的说着,双手猛地一合,说道:“朕这里给他们加一把火。”   他忽地长身而起,高声道:“传朕命令,令姚内斌、刘福、李汉超、贺惟忠、郭暾分别进攻敌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堡坞,再令曹彬驻兵大定府西门,令高怀德驻兵大定府东门,韩令坤、石守信为中军前部,驻大定府南门,对大定府展开三面合围。在告诉杨业,由他去大定府以北的地方游弋巡敌……”   一道道命令,井然有序的下达。   罗幼度目光炙热,他知道耶律屋质的死,对于契丹来说只是一个开始,绝对不是结束。   对于契丹来说,死的不只是一个于越,一个出谋划策的智囊。   耶律屋质的存在契丹庙堂上是一个象征。   有他在,就能够镇得住老臣、后起之秀,契丹人、汉人、奚人等等这些不安的因素。   契丹新老贵族的矛盾,还有内部民族的矛盾,耶律必摄这个来路不正的皇帝是抑制不住的,全靠耶律屋质顶着。他在无人敢反,敢动歪心思,他不在了,将会是另一种局面。   他在此刻全面拉开大战的序幕,就是给契丹压力,让他们的内部矛盾在危局中爆发。   不过短短的几日,耶律必摄已经感受到耶律屋质的死,给他带来的巨大影响。   首先站出来的就是南院大王耶律海里,随着于越耶律屋质、北院大王耶律挞烈的相继去世,这位现今契丹耶律必摄以下的二号人物,已经没有与中原对抗下去的勇气了。   相比耶律屋质、耶律挞烈的功绩,耶律海里能够担任这个南院大王,全凭昔年支持耶律阿保机成为契丹八部之首所立的从龙之功,他自身作为遥辇氏的族长,远不及族弟耶律沙那般骁勇,已经萌生了退意。   “陛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其愚蠢也!不如退守祖宗之地,以地域山林之险,以御南朝。”   耶律海里的想法很质朴,大不了回到几百年前。   只要有族部的血脉在,何愁契丹没有复兴之日?   换做耶律屋质健在,耶律海里还不敢说,现在契丹诸部,他地位最高,自然敢站出来说话。   耶律休哥想要站出来反驳,但他为人不太喜欢与人争辩,忍了下去。也知自己人微言轻,打着退朝之后,独自劝说耶律海里的想法。   但他刚生出此念,耳中就听到了不同声音传来。   “不可!”多个声音同时发生。   耶律休哥寻声望去,却是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四人。   无一例外,都是汉人。   高勋后晋北平王高信韬之子,高居秦王之尊,官拜南院枢密使。   韩匡美是韩知古第五子,魏国公,天雄军节度使、行魏州大都督长史、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   韩德枢乃韩延徽之子,越国公,开府仪同三司、行侍中。   康延寿是康默记之孙,千牛卫大将军。   他们四人除了高勋以外,皆是辅佐耶律阿保机建立大辽的汉人功臣之后,是最早契丹化的汉人,代表着在契丹汉人的利益。   耶律海里作为一个契丹人,还是部落的首领,即便一败涂地,不过是回归本心,过他们原来的生活。   可这些契丹化的汉人不一样,他们势力依旧是围绕城池发展的。为了避嫌,他们刻意避开了临潢府,主要核心位于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以及周边城镇。   现在放弃大定府,未来就得放弃辽阳,剩下一个只有一个基本盘的临潢府,又有什么用?   故而不到万不得已,以他们四人为首的契丹汉人集团不愿意放弃大定府的。   高勋地位虽高,但却是降将,言语诚恳说道:“陛下,大定府连通临潢、辽阳,放弃大定府,等于放弃我大辽百年基业。临潢府虽有天险可守,可道路不通,物资不丰。南朝甚至不用进攻,困都能将我等困死。”   韩匡美言辞就激烈得多,作为开国功勋之后,他早将自己视为契丹人,并不怕耶律海里,厉声道:“当年南京退了,西京也退了。现在中京还要退,是不是将东京、上京都退了。我契丹历经数百年,才有今日。我等一退再退,未来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双方各执一词。   你一言,我一语的,但很明显汉人集团口齿更加凌厉,人数也多一些,占据了上风。   耶律必摄给吵的头昏脑涨,怒道:“够了,这是庙堂,不是菜市口。是议事之处,不是你们口角之地,都退下冷静一下,各自思量,明日再议。”   耶律必摄口说明日再议,但他哪里等的了明日。   中原三面合围大定府,五支部队齐攻他们的堡坞,攻势尤为凌厉。   他不知道余下的二十余座堡坞能够撑多久。   真等到堡坞全清以后,想撤都不太容易了。   思前想后,耶律必摄实在拿不出主意,想要找一人商议,耶律屋质的身影出现脑海。   每当他犹疑的时候,耶律屋质都会给出附和他心意的计策……   接着是韩德让,韩德让与他一同长大,也是帮他策划除掉耶律璟的主谋,是他最信任的人……   想着两人已经不在人世,眼角微微湿润。   “你们都不在了,还有谁能替朕分忧解难?”   耶律必摄脑中出现了耶律休哥的身影,但想着他对上曹彬屡屡失手,折损了不少兵马,不免暗道:“逊宁终究年少,还需多多历练。”   “对了!”   他突然想到了赵匡义,他向来主意多,对自己意思,今日在朝会上却一言不发,似有难言之隐,念及于此,他当即对外高喝:“来人,将赵匡义赵将军请来。”   赵匡义在契丹的官职是左卫将军,领地是武将的职位。   看着匆匆赶来的赵匡义,耶律必摄让他高坐,以示器重,随即迫不及待地道:“对于今日庙堂,将军有何看法。”   赵匡义迟疑一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于越不在,现今庙堂之上,皆是自私自利,为自己考量之人。” ##第八十八章 这应该算是好消息吧?   耶律必摄一脸凝重地看着赵匡义,道:“此话何解?”   赵匡义道:“南院大王欲撤回上京,是为自己族部考量。与他而言,大定府的存在可有可无,不愿再次与南朝死磕。而秦王本就是中京留守,魏国公、越国公他们在大定府也有深厚根基,当然不愿放弃自身基业。他们所言,看似各有道理,其实都在为自身考量。”   耶律必摄看着义正严辞的赵匡义,心中触痛,他何尝看不出其中的利益关系?只是少了耶律屋质对群臣的把控,他这个皇帝的威信大减,无奈的长叹道:“家国存亡之秋,众卿却各怀心思,实在让朕心寒。”   赵匡义道:“逐利乃人之本能,无可避免。诸公因利而动,虽无利于家国,却也在情理之中。陛下当利用他们的私心以达目的,而非一味阻拦。”   耶律必摄顿觉有理,赞道:“将军此言,深得朕心。”他顿了一顿,问道:“将军你呢?是否也有私心?”   赵匡义苦笑作揖:“臣得有私心的资格才行……罗幼度这狗贼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当今世上,除了陛下,谁有魄力敢收留在下?陛下安好,臣便安好,陛下有恙,他人或许能够归顺,换取生路,而臣……唯死而已。”   耶律必摄听闻动容,想着赵匡义的情况,也知他所言不差,道:“将军放心,你我君臣荣辱与共,朕就不信,渡不过眼前难关。破了当前此局,朕将大定府托付于卿,若有机会南下,便为将军复仇,也未尝不可。”   赵匡义当然知道这是给自己喂大饼,但他还是兴高采烈地收下,激动的道:“臣愿为陛下效死。”   耶律必摄满意的颔首,耶律屋质、韩德让的离世,让他缺一个值得信任的心腹商议事务。朝中并非没有能人,只是各怀心思,不能完全信任。反之赵匡义与中原有血海深仇,在契丹也没有根基,不用担心他私心过重,是最佳人选之一。   “不过得试试他的本事才行。”   耶律必摄心底如此暗忖,嘴里直接询问:“对于退守上京,还是留守中京,将军以为如何?”   赵匡义道:“谁都能退守上京,唯独陛下不可。留在大定府,全军上下皆知,就算情况再危险,还有退路可走。一旦退守上京,意味着再无活路可言。面对生死存亡之境,陛下以为愿意同陛下一并死战之人多一些,还是寻求生路的多一些?”   耶律必摄默然无言,契丹汉化得很成功,但是在继承法上存在严重问题。   这国家的继承,很多时候连中原都搞不明白,何况是契丹?   迄今为止契丹自耶律阿保机建国以后,就没有一个皇帝是正常即位的。   不是顺位继承,就不可避免地有矛盾。   真到生死之刻,耶律必摄还真不敢保证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他坚持到最后。   耶律必摄认可了他的观点,继续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赵匡义高声道:“庙堂安,群臣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耶律必摄大为振奋,忙说道:“将军快快说来!”   赵匡义道:“南院大王不愿战,并非他心中无大辽,不愿为国出力,一切皆因心气不顺。契丹八部,遥辇氏第二。这些年遥辇氏中却无后继来者,唯一能统兵作战的耶律沙亦阵亡了。只要陛下重拾对南院大王的信任,重用他儿子耶律阿没里,在军中提拔遥辇氏的后辈。南院大王是庙堂上唯一的宿老,将他安抚住了,契丹一方,不会出乱。”   耶律必摄微微颔首。   赵匡义接着道:“其实真正的隐患并非南院大王,南院大王心中是有契丹的,在他看来契丹至多回到数百年前游牧生活,不会选择南投。可两韩、康、高以及诸多汉人大臣却不一样,他们是有可能南归的。”   耶律必摄神情凝重,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高勋当年就是晋臣,跟随杜重威投降辽朝。   至于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他们祖上是契丹的开国功臣不假,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将契丹卖了,成为自己晋升的阶梯。   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至于其他汉臣,更是如此了。   耶律必摄这些年深感南朝对于他们契丹的渗透,连当年的皇位第一顺位的继承人耶律贤都投奔南朝了,还有多少值得信任的?   赵匡义此话说道耶律必摄心坎里去了。   他们契丹越是危险,身怀汉人血统的汉臣就靠不住。   这些年他们投降南朝的汉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姚内斌、宋雄,这两人在南朝混的极好,一个成为了侍卫亲军司步军司的统帅之一,一个掌握进奏院,把控着南朝的报纸,掌控喉舌,都是响当当的存在,无疑给了逆反者莫大的激励。   耶律必摄现在最担心的也是此处,面对现在的危局,内部再出现大规模的叛逃,他们也只有躲深山老林这一活路了。   赵匡义道:“想要稳住汉臣,得给他们足够的权力。尤其是现在非常时刻,更得使用非常之法。契丹人善攻,汉人善守。围绕大定府建设堡坞防守乃上上之策,可他们的应对之法,实在堪忧,完全无法发挥堡坞应有的力量。让契丹人援助进攻,让汉人将领负责防守。通过重用汉臣,给予汉臣适当兵权,以应对当前局势。”   耶律必摄皱眉道:“可朕担心,给了他们兵权,万一直接叛逃,得不偿失。”   赵匡义道:“故而在人选上得重视起来,选择值得信任,有把柄在手的汉臣,重用他们,给予其他人榜样希望。”   耶律必摄默默颔首。   赵匡义一脸肃容道:“这一切都是稳定内部之法,实施起来,可治标,无法治本。我军遭逢大败,士气低落。一切缘由,皆因此而起。想要治本,还得来一场胜战,方能一扫阴霾,让大辽上下重新恢复信心。”   耶律必摄听到此处,来了精神。赵匡义这一番言论,可谓深得他的心思,对他也越发看重,忙道:“只是南朝罗贼用兵确实了得,我朝多次与之对战,皆没有占到便宜。”   他已经说得很婉转了。   岂止是没有占得便宜,损兵折将毫不为过。连北院大王、南府宰相这样的人物都阵亡了。   赵匡义也越说越兴奋,政治权谋不过是他的小手段而已,军略才是他的特长:“陛下,现今南朝士气正盛,我军新败,不得直面其锋。以臣之见,先据城而守,避敌锋芒。以城池堡坞之坚固,削敌锐气。待对方锐气消散,且天气转凉之时,再行与之一战。我们亦可趁此机会整顿内部事情。”   耶律必摄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也知就当前的局面,如果赵匡义真能在顷刻间力挽狂澜,那他也就不叫赵匡义而是吴起、白起、韩信、李靖了。   耶律必摄微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赵匡义肃然道:“陛下,臣在东北多年,深知契丹之兵并不弱于南朝。可野战屡屡失利,一切因由还是在于契丹之兵,不识战阵。空有蛮力战力,而不得灵活运用。反之南朝,他们训练有素,在战场之上,兵卒之间,兵种之间,将士之间,相互配合,常常形成以少打多之局面。故而契丹引以为傲的野战骑射都为南朝克制。在此方面,不作改变,想要正面战胜南朝,难若登天。”   赵匡义见耶律必摄脸上犹疑不定,上前一步道:“陛下,臣略懂阵图,若陛下信得过臣,臣愿趁此机会授予我军战阵之法,填补我军不足。”   耶律必摄一直觉得契丹勇士冠绝天下,可是屡屡交手,都不得胜。契丹在战阵方面的不足,确实是一大弱点。可是耶律屋质对于赵匡义万全阵地评价音犹在耳,不敢贸然尝试,但对上赵匡义那期盼的眼神,也有了定计,说道:“将军之才,朕深信不疑。只是将军资历尚浅,若将大军交予将军训练,只怕不能服众。这样吧,正好,朕要提拔一些汉人填补空缺,与其慢慢挑选合适可信的,不如就让将军来负责训练大定府的京州军。你若训练出成绩,朕让皮室军配合将军训练,亦未尝不可。”   赵匡义起初还有些失落,但听到最后,精神大振。   京州军是汉人、渤海等人组成的军队。   在辽阳府京州军多以渤海人,但大定府的京州军则是以汉人为主,数量也不在少数,足足有一万五千之数。   赵匡义昂声道:“属下必不让陛下失望。”   有一说一,赵匡义的政治天赋是极强的。   针对南院大王耶律海里的小心思,针对契丹汉人大臣的私心私利。   耶律必摄提拔了多位遥辇氏的将官,弥补战损的空缺。尤其是耶律海里的儿子耶律阿没里,更是取代了耶律斜轸的位子。   耶律海里果然不再说退回上京了。   而一直未能接触兵权的汉臣,也得到了不少的利益分配。   原本以为耶律屋质离世而动荡的契丹朝局,真就在赵匡义的谋划下,得到了稳定。   耶律必摄对于赵匡义更加的器重,成为新晋宠臣。   而且在赵匡义的提议下,改由汉人镇守堡坞,这建议确实也让中原的攻势减缓下来。   相比契丹将官,汉人对于防守上的天赋确实更胜一筹。   出色的表现,让赵匡义的地位得到了稳固。   大定府城南大虞军营。   罗幼度正在听着韩微汇报物资运送的情况。   现在是夏末时节,即将入秋。   草原上的冬天来得很早,时间也很漫长,朝廷已经开始调度御寒衣被,避免受恶劣环境的影响,不得不撤军。   韩微说道:“陛下,我部棉衣棉被与曹彬部的棉衣棉被皆正常送达。林仁肇、陈德诚部的物资,亦通过江南水路运往倭国、海东半岛。唯独萧将军所部,深入漠南,一时间寻不得踪迹。”   罗幼度略作沉吟,说道:“就送到张家口吧,他们真有需求,必然会派人联系的。”   萧胡辇部的作战风格与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萧胡辇部经过在漠南的长期发展,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牧帐牛羊。   此番她率兵北伐,那是带着少部分粮食与牛羊马一起出征的。   就她们的情况,饿了喝一大碗牛奶羊奶或者马奶,再配上一点炒面炒米或者青稞,既营养又管饱。   牛奶羊奶每天都有现成的,她们只带一些干粮配上牛奶羊奶,就能在草原上连续征战一年半载。   这种独特的天赋是中原农耕民族远远做不到的,即便易地而处,不习惯类似饮食的汉人,只怕也无法长期以牛奶羊奶充当食物。   萧胡辇率领的牧帐进攻蒙古,双方在北方一边游牧,一边寻机作战。   前一两个月,罗幼度还能准确地把握萧胡辇的动向,最近个把月便不知具体位置。   萧胡辇并不是没有派人传来消息,隔半个月一个月的,还是能够收到萧胡辇的消息。   但是萧胡辇在信中描述的方位已经超出罗幼度的理解范围内。   同样一个地方,两地差距能够相差百来里。   仅靠地图,根本无法知道详细位置,只晓得一个大概。   你真要去这个大概的位子找,十有八九寻不到的。   所以到底在什么地方,罗幼度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她们在北方生活多年了,对于那里的环境很了解。   罗幼度相信以萧胡辇的能力,应该不会忽视天气这因素。   罗幼度话虽如此说,心里不免有些担忧。毕竟对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长期在大男人堆里混迹着,有些想念……   “陛下!”张进求见的消息,打断了他的心猿意马。   “进来!”   罗幼度左右看了一眼,见卢多逊、韩微都没有发现异常,收起小小的尴尬,还真是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了。   只是想想,小兄弟就不安分,难怪阿三哥会对蜥蜴下手。   “这是大定府里传来的消息!”   张进将手中的情报递给了秦翰。   罗幼度伸手接过,瞧着赵匡义得宠崛起的消息,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应该算是好消息吧? ##第八十九章 过于熟悉 处处破招   漠南九十九泉。   萧胡辇双手抱着一个巨大的木箱来到了右营的空地,百余契丹妇人正在空地上搭着木架,支晒着皮革,她们嘴里还唱着小曲,豪迈悠扬,却是李白的《侠客行》。   罗幼度支持萧胡辇建帐,让她们保留契丹人的习俗。当然不是让他们完完全全去当契丹人,真要如此,百年之后,契丹还是契丹,关系一生疏,照样得干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故而萧胡辇手中的这支部落有着契丹游牧民族的习性,但内部文化却逐步为汉文化取代。   他们开始学习汉语,小孩子读经史子集,唱着汉人的歌曲,大有契丹皮汉人骨的感觉。   长吐了口气,萧胡辇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高声道:“拉得紧实一些,皮革拉得越紧实越好。最后几个好太阳了,将皮革晒好了,过个暖冬。”   五六个契丹妇人笑着应着,上来将木箱里陈放的皮革取出,一并拿去制晒。   这些皮革都是他们部落共同的财产,他们族中男人外出狩猎,得来的各类牲口的皮革,其中以狼兔最多。   萧胡辇也不打扰她们干活,而是在营中巡视着,部落里的男女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有挑柴打铁的汉子,做饭缝制衣服的妇人,来来往往都是烟火气息。   他们见到萧胡辇经过,都会恭敬地叫一声“将军”。   萧胡辇笑着回应,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们是出来打仗的,就跟日常生活一般。   在营中逛了一圈,萧胡辇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拿了一本手札看了起来。   在汴京的这几年,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到了中原正统的文化兵法。   虽说如《孙子兵法》、《吴子兵书》、《三韬》、《六略》之类的兵书早已烂大街,契丹内部也有。但是这些笼统的兵书,传授的多是大道理,真正细节方面的东西是历代将帅根据自己的行军经验谱写的心得。   这些东西往往都是以手札的形式出现,且代代相传。   便如符彦卿送给罗幼度的手札,里面就记载着符家几代人的打仗心得。尤其是符存审留下的手札,让罗幼度惊为天人。   符彦卿这个让契丹惊呼符王的家伙确实牛批,但跟他老爹符存审比起来,还要差上一个档次。   萧胡辇算得上是罗幼度的半个徒弟,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后来柴克宏迁到了汴京,萧胡辇又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比起历史上那个威震漠北,压得蒙古、乌古抬不起头的镇边大帅,年纪上是小了许多,但能力并不弱于分毫。   “将军!”萧挞凛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萧胡辇放下手札,说道:“进来!”   萧挞凛风风火火地入帐,一脸的喜意,说道:“一切都如将军说得一样,得知我向漠北方向出击,兀氏乞儿已经派兵去将牛羊接回来了。”   萧胡辇颔首道:“继续给我盯着他们,一旦他们将牛羊往远了赶,立刻袭扰,总之不能让他们将牛羊喂饱,不能让他们外出狩猎,更不能储备过冬食物。”   萧挞凛跺脚捶胸,高声领命。   萧胡辇道:“去将你父亲叫来。”   不一会儿,萧术鲁列大步入帐。   萧胡辇问起了存储物资的情况,说道:“入冬以后,就是决胜之日。我们的族人不能冻着,事先统计御寒之物。如果不够,要及时向朝廷讨要。”   她并没有将自己视为外人。   这为大虞而战,冬天了讨要过冬衣物,合情合理。   萧术鲁列看着身上尽显大将之风的萧胡辇,心中暗赞:“老族长生了一个好女儿。”   萧胡辇的成长,他这位叔父是看在眼里的。   初到漠南,高举萧家义旗的时候,萧胡辇还略显生嫩,随着族人越来越多,族部强盛,担子越重,她成长得也越快。   此次出征,是萧胡辇第一次率领大兵团作战。   不过三个月时间,已经隐隐有了大将风采。   萧胡辇部是最早出击的,与蒙古打了不少回合,并没有什么成果。   这并非实力问题,而是蒙古过于油滑。   他们知道装备上的差距,并不正面进攻,而是迂回袭扰。不断地搞偷袭,就如草原上的狼群一样,以顽强的意志与耐心,寻找破绽。   蒙古会的这一套,契丹人也会。   双方以拉锯的形式相互磨蹭,都是一些小打小闹。   一开始萧胡辇还想好好表现,在爱郎面前露露脸,急于求战,解决了蒙古,支援罗幼度。   两人一并杀上上京,她也好亲手为父报仇。   她这种心里,犯了兵家大忌,吃了点小亏。   萧术鲁列凭借老道的经验兜了底,并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经此一事,萧胡辇如开了窍,不再急躁,在萧术鲁列的提醒下,也洞察了兀氏乞儿的意思。   兀氏乞儿不是真不敢打,而是不想打,不愿意牺牲蒙古的有生力量,给东契丹换来胜利的机会。   蒙古虽说统一了漠北,实力较之以往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但早年让耶律阿保机教训了一顿,总体的实力就在那里,即便一统了,也无法撼动南朝中原。   蒙古想要得利,唯一的倚仗是东契丹打赢了这场战,南朝中原实力大损,失去了对漠南的控制。   如此蒙古才有希望与东契丹瓜分中原。   这也是兀氏乞儿想跟中原合作的原因,蒙古的力量还不足以撑起漠南、漠北,唯有如昔年薛延陀一样,得到中原支持,才能堂而皇之地吞并草原部落,成为名副其实的草原霸主。   只是罗幼度不屑于蒙古合作,他只想要听话的狗,兀氏乞儿这才退而求其次地跟东契丹一起。   兀氏乞儿并不信任东契丹,他怕打赢了,自己实力大损。   到时候就算东契丹赢了,也不会分给他约定好的云九州,反而随手将他灭了。   同样也担心打赢了自己,中原一旦战胜了东契丹,结仇太深,未来不好相处。   所以兀氏乞儿就想拖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支援中原,给东契丹创造机会。   想通此节,萧胡辇明白过来,自己想要速胜是不可能了,开始改变思路以求覆灭蒙古。   萧胡辇知道罗幼度的野心,知道他想将大虞发展成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朝代。   漠北不允许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经过细致的谋划,萧胡辇想到了逼迫蒙古决战的办法。   就是利用这个冬天。   游牧民族最难熬的就是冬天……   每一个冬季,对于游牧民族就是一次考验。   纵观历史,让风雪摧垮埋葬的部落比比皆是。   便是因为冬季难熬,游牧民族在没有彻底壮大,整合物资之前,他们的日子大多都是春夏秋存储过冬资源,冬天蛰伏。如果物资不够,便南下劫掠。   萧胡辇根据游牧民族的习性,威胁蒙古的羊群,不让他们安逸地放牧,减少他们的奶产量,袭击他们狩猎的部队,不让他们有额外的食物来源,威胁他们的大后方,让他们无法安全的耕种。   到了冬天,兀氏乞儿必然陷入弹尽粮绝的地步。   一战可擒!   萧术鲁列也知道萧胡辇的打算,说道:“得提防他们提前来攻,兀氏乞儿此人不是等闲之辈,他麾下的兀良哈族长更是以多谋著称,不容小觑。”   萧胡辇笑道:“之前是我想打,他们不打。现在他们想打,我却不愿与他们打了。强攻?正好试试柴叔父传授的防御之法。”   ……   蒙古大营!   黄金家族的第一代成员孛端察儿带着几分愁容地出现在了兀氏乞儿的面前,“大族长,萧挞凛已经回到了九十九泉了。”   兀氏乞儿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该死的娘们,比中原人更加狡诈可恨。”   得知自己的对手是一介女流,兀氏乞儿一开始还未将她放在心上,想着若不是自己不急于求胜,区区两万兵马,自己轻易灭之。   可随后一连串针对性的行动,让兀氏乞儿大感头痛,很是被动。   尤其是一个月前,萧挞凛千里奔袭,将他们在克鲁伦河附近种的青稞烧毁以后,兀氏乞儿已经明白了萧胡辇的用意了。   对方这是釜底抽薪,不想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孛端察儿此刻也是一脸无奈,他本想着利用兀氏乞儿与中原战的两败俱伤,然后他在东契丹的支持下,吞并敌烈八部,成为漠北霸主。   只是兀氏乞儿一样防着东契丹,不愿跟萧胡辇拼消耗,以致于陷入今日困境。   最让孛端察儿忧心的还是东契丹方面的战局。   孛端察儿现在并不知道东契丹中计大败,但已经得知耶律沙阵亡的消息。   可见东契丹处于劣势,这边不能取胜,东契丹又失败了,他一切算计都将成空。   “大族长,萧胡辇这臭娘们,太了解我们的习性了。这样下去,过于被动,真等到冬天,我们都得冻死饿死。现在唯有进攻,集结全力进攻,将她拿下。”   孛端察儿又在不动声色地拱火。   这一次兀氏乞儿没有拒绝,而是游移不定。   面对萧胡辇一系列针对性的举措,兀氏乞儿一开始也打算以相同的法子反制。   大家都是游牧民族出身的,谁不了解谁?   你能针对我,我不能针对你吗?   兀氏乞儿打算将自己遭遇的一切,原封不动地返还给萧胡辇。   结果……事实证明,他了解的是游牧民族的契丹,而不是契丹皮汉人骨的萧胡辇。   萧胡辇派人去他的大后方以猛火油烧毁了他们的青稞,兀氏乞儿便派人去张家口,打算烧毁萧胡辇的农作物。他们没有猛火油,但是动物油同样有助燃效果。   然而萧胡辇的部落根本就没有农作物。   游牧民族并非完全不耕种,只吃肉跟奶,以牛羊的肉奶产量是供应不过来的。   青稞耐寒性强,生长期短,高产早熟,是草原唯一能够种植的农作物。故而游牧民族迁徙的时候,除了会考虑草场外,还会将耕种的土地也算计在内,牛奶配青稞才是游牧民族的主食。   但萧胡辇背靠着大虞,吃得都是粟米、稻谷,压根就不种地。   萧胡辇袭扰牛羊群,通过惊吓,污染草场猎杀等手段,令得蒙古牲畜奶产量降低。   兀氏乞儿同样以相同的方法应对。   结果虽有效果,但萧胡辇是以粟米、稻谷为主食,奶制品为辅。奶产量降低,影响有限。   而蒙古则是以奶豆腐,牛羊乳为主食,青稞肉类为辅,奶产量降低,对于他们来说,那是致命的。   最关键的还是对于漠南漠北的了解。   以往汉人北征,漠南漠北广阔的草原、沙丘、荒漠,是天然的屏障。   不少大军都在征伐的途中迷路,他们利用地形地势,或是袭扰,或是躲猫猫,总有办法应对。   如霍去病那样,多深入几千里次次不迷路,还能精准的找到目标,几千年来,就这么一个。   可是漠南漠北归契丹统治数百年,哪里有草场,哪里有水源,哪里有河流,没人比他们更加清楚。   兀氏乞儿这个蒙古人都比不上。   就如现在萧胡辇驻扎的九十九泉……   九十九泉位于辉腾锡勒草原,是由火山喷发后出现无数山坑而形成的湖泊,因山上有分布不匀的大小九十九个湖泊而得名。那里气候宜人,山势平缓,水草丰美,即使在赤日炎炎的盛夏,也不显燥热烦闷。   兀氏乞儿一开始便想在九十九泉驻扎,与萧胡辇干耗。   结果人家抄小路穿过无人荒漠,先一步抵达,抢先占据了风水宝地。   几番交手,兀氏乞儿拿萧胡辇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相互消耗。   可是如何消耗得过?   萧胡辇的部落只有壮丁与妇人,在草原上都是劳动力,能够创造物资财富。他们部落里的老人小孩都在张家口,有汉人的官员负责照顾,完全无后顾之忧。   而他们还有老人孩子拖累,双方物资的消耗,不言而喻。   比拼消耗,萧胡辇将他们吃得死死的。   想着这段时间的遭遇,兀氏乞儿切齿道:“一个臭娘们有什么可怕的,她不想老子过冬,老子就让她给我暖床。” ##第九十章 出击 入冬   兀氏乞儿洞察了萧胡辇的计策,又在孛端察儿的鼓动下,留下万人驻守营盘,点齐所有蒙古所有精锐奔杀向了九十九泉。   五万骑兵在漠北草原上平铺开来,漫山遍野,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看不到边。   兀氏乞儿就是要给萧胡辇压力,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兵力之雄壮。   但他抵达九十九泉外围的时候,不禁面面相觑:一道坚实的防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漠南漠北不比中原,多山多林,能够随时随地就地获取木材。除了靠近马盂山、燕山附近的山脉群,或者杭爱山、肯特山这些地方生长着大量的落叶松林,其余地方多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荒漠以及戈壁。   偶尔生有一几棵孤零零的小树也活不长久。   在奇缺木料的草原,牧民们是不可能等到它们长大,基本上遇到了就砍伐自用。   九十九泉就是如此,这里方圆三百里内都找不到一棵大树。   在这种环境下,不存在什么防御措施。充其量就是用一些树枝树干以皮毛线缠起来圈羊而已。   可是在兀氏乞儿面前出现的确实一道坚实的防线,在两个大湖之间,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车首尾相连,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在屏障的后方,数以千计的兵士持拿着弓箭,等着他们步入一箭之地。   虽说相隔甚远,兀氏乞儿还是看出了对方持拿的是中原步弓。   步弓的威力射程是骑弓远远比不上的。   孛端察儿也觉得头皮发麻,萧胡辇给罗幼度擒到中原早已不是秘密,谁曾想在中原,对方竟然学了这么一手,以大车加沙袋搭建防线。   “大族长?”   孛端察儿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说道:“不如我们进攻试试?”   兀氏乞儿爱惜部下生命,不愿强攻,说道:“我就不信,那么大的九十九泉,那个贱人有那么多的大车,能够防得住?走,去南边……”   一彪兵马转道向南,他们围绕着九十九泉逛了大半圈,无一例外,都给封得严严实实。   九十九泉遍布辉腾锡勒黄花沟草场,足足有六七十余里,以大车全部包围自然不现实。   但是萧胡辇以琥珀为屏障,在两湖之间的细缝处以大车封锁,三万余人的随行辎重大车,确实绰绰有余。   萧挞凛看着围着九十九泉跑的兀氏乞儿,得意地大笑:“将军,您这招,绝了呀。这在大车上插满钢刀,不就是武钢车阵了?”   萧挞凛勇猛过人,但并非一员莽夫,喜欢读书,甚至天文学说,知道大将军卫青以武刚车战匈奴的典故。   萧胡辇笑道:“相去不多,此法就是从武刚车简化而来。既可用于驻地防守,面对突然袭击时,亦可倚为屏障,做临时阵地。”   唐末时期,有一个叫孙儒的吃人魔王,他从一小卒当上了军阀,靠的就是一个狠字,在杀人放火中,带出了一支可怕的部队,横行中原江淮,无人可挡。   最后栽在了南吴杨行密的手上。   杨行密起初面对孙儒是屡战屡败,完全不是对手。后来选择了避战,大摆车阵,严防死守。   孙儒这种人在五代最为常见,能打能战足够狠,但内政一塌糊涂,时间一久,耗空了。   为百败的杨行密,一战定乾坤。   柴克宏的父亲南吴名将柴再用当时就在孙儒麾下,面对车阵大吃苦头。归顺南吴以后,便将车阵之法,学到了手。在与朱温大战的时候,凭借车阵屡次建功。   柴克宏归顺之后,萧胡辇将这一套学了过来。   恰好为了北伐,中原建造了很多大车运送粮食物资,萧胡辇申领了一批,此刻派上了用场。   萧挞凛道:“真想见见兀氏乞儿气急败坏的样子。”   萧胡辇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道:“日神眷顾,给了一个好天气,我们看看去!”   她说着望向萧术鲁列道:“萧叔,营地就交给你了。”   萧术鲁列道:“去吧!”   萧胡辇跃上了自己的大红战马,高声道:“蒙古的宵小一而再,再而三地袭扰我们牧群,今天就是报仇的时候,在日神的庇佑下,跟我突击……”   在另一端,兀氏乞儿领着一部分精锐,围着九十九泉绕了一圈,仍是没有寻得可以顺利进入九十九泉的方向。   在最外围的泉与泉之间,必然有货车相连起来的防线。   一开始兀氏乞儿还打着找一条路的念头,后来也意识到对方不会留下明显的通道,便打算寻一处防守薄弱的地方,便于自己进攻。   兀氏乞儿与孛端察儿看着一处阵地,说道:“东北方有一处地方,我看东边的湖泊不大,水位也不深,可以试着强渡。”   孛端察儿不住点头,先拍一个马屁,说道:“大族长高明!”然后,才说道:“这些车辆相连,看起来难攻,但终究是木头做的,可以试试火攻。得用动物油辅助,我观对方的车涂抹了一层漆,不易点燃。”   正在他们商议的时候,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随着战鼓声的响起,就在他们正前方的相连的车队防线突然左右移动,让开了一条通道。   车队搭建的防线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灵活。   一彪契丹骑兵飞似地冲了出来!   兀氏乞儿领着兵马绕了九十九泉一圈,对面全无动静,对敌人的突然出现,谁也没有心理准备,不禁一片哗然。   兀氏乞儿大感意外,看着远处当先的那一抹艳丽的红色身影,大喜过望:蒙古人岂能惧战?   他抽出自己的弯刀,高高举起,正打算大声稳定军心激发士气,刚一开口:“天神……”   他直接破音了,这才发觉自己是口干舌燥,细语轻谈还好,一旦大声吆喝,喉咙便有种撕裂的感觉。   兀氏乞儿忽然惊觉过来,连忙向左右看去,只见身后的兵士们都有些紧张慌乱,看着杀将而来的敌人,并没有想象中的爆发战意,而是惊恐怯战。   “不好!”   自己见对面摆下了乌龟大阵,怒不可遏,又起了轻敌之心,以为对方不敢于战,一味地寻找对方破绽,反而忽视了兵卒的体力。   盛夏时节,九十九泉周边完全没有遮阴之处,他们绕到此处跑了大半日,累得够呛,哪有心思作战?   “该死的贱娘们!”   兀氏乞儿暗骂了一声,他顾不得自己嗓子的疼痛,在此危局,他反而镇定下来,在判断时局后,一边下令撤退,一边命人发出响箭支援。   兀氏乞儿的应对不可不快,但是萧胡辇的突击仿佛闪电一般,还未等对方全身而退,先一步杀到。   太阳的余晖之下,一身鲜红铠甲的萧胡辇,好像裹了一团烈焰,飞快地向面前的蒙古军做纵深突进,以扩大战果。   体力不支的兀氏乞儿部,让萧胡辇杀得一溃千里,直到对方援兵即将抵达,萧胡辇方才退却。   萧胡辇将自己的情况以及取得的成功派人修书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得到消息以后,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漠南的天气变化无常,总的来说春夏短,秋冬长。即便是秋季,也会急转直下,骤然变凉,甚至下雪。只是大半个月,便从夏天的酷热过渡到了秋冬的寒冷。   大定府城南中原军营。   罗幼度一边看着信,一边搓着手,心中庆幸,自己准备的及时,提前安排了御寒的衣物。   不然出征的将士就要受冻了。   罗幼度对于军中将士极为关怀,也是这份初心,所有兵将都愿意为他而战。   看着萧胡辇信中介绍的情况,罗幼度对于他那边的战事有了一定的了解,认可了她对蒙古的战术,暗忖:“不愧是历史上威震西北的边帅,确实了得。”   他认可了萧胡辇对于蒙古的战术,暖了暖手,亲笔回了一封信,前面是老套的嘉奖,让她莫要急躁贪攻,强调了她的任务是扫平北方之患,契丹之事,无须她分心。后面有歪了主题,隐晦地写了一些相思之语,密封好以后,让来人送了回去。   得到了萧胡辇的消息,罗幼度心中唯一的顾虑消散。   几路大军中,陈德诚的对手太渣,不值得一说,真要输了,那就得砍头。   林仁肇是经验丰富的百战名将,潘美是智勇兼备的将相之才,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唯独萧胡辇,过于年轻,虽说这些年表现不错,但大多是自另一军征战的将才,还有杨业为她护航。此次她领全族战士北上是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部队,对于她的考验可想而知。   他想过安排人辅佐萧胡辇,最后还是放弃了。   萧胡辇带领的部队几乎全是契丹人,而且有一大部分还是有着契丹后族王族血统的存在。   让他人指挥,或者充当副手,反而会引发各种问题,更加不妙。   罗幼度综合一切考量,他最后选择了相信萧胡辇。   直到今日,他才确定自己的选择没错。   在帐内跳了跳,驱了驱身上的寒意,听到了帐外传来姚内斌、刘福、李汉超、贺惟忠、郭暾一并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回到了位子上,让人点了炭火,将五人请入御帐。   人是他叫来的,主要是咨询一下堡坞的进攻情况。   姚内斌地位最高,先一步说道:“进展的还算顺利。只是相比之前,对方的应对多了些章法,原先他们遇到情况胡乱应对,现在有了一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意味。不过我军士气正盛,兵卒用命,最多两个月,就能将城外的钉子尽数拔去。”   郭暾道:“末将这边与姚指挥使相差无几,对方应该是换了一批守军。末将这里遇到的对手原本是一个秃头的契丹人,后来换了一个汉人打扮的将军。不只是他们,连带兵卒也是一样。原先他们很喜欢出寨挑衅袭扰,现在就缩在营地里防守。攻破他们营寨之后,缴获的物资少有军马,多了许多粟米。”   刘福、李汉超、贺惟忠三人也先后附和。   罗幼度想起武德司送出来的情报,立刻明悟,说道:“朕明白了,是赵匡义给耶律必摄出的主意吧?”   他是准备利用耶律屋质病故这一点大做文章,利用耶律必摄得位不正,契丹内部动荡搅乱契丹朝局。   从结果来看,起到一点点效果,但很快就给平复了下去。   耶律必摄通过针对性的放权画大饼,稳住了朝局。   然后赵匡义就得到了重用,成为了京州军的统帅之一。   武德司虽无法准确探知耶律必摄、赵匡义私底下的谋划,但通过赵匡义快速晋升,足以表明他在此事上立了不小的功劳。   赵匡义有能力帮助耶律必摄稳住朝局,这一点罗幼度毫不怀疑。   虽说高粱河车神这个蔑称在他那个世界背负千年,可抛去军事不谈,在其他方面,他还是有一套的。尤其是政治手腕,历史上赵匡胤当皇帝的时候,朝堂上遍布他的人,在他哥的眼皮子底下搭建了一支班底。   赵匡胤察觉后,为时已晚,只能在邵贤妃与制造僭越器具上,挑挑赵匡义的毛病,最后还留下一个烛影斧声的谜团。   不过赵匡义在政治上助耶律必摄稳住了庙堂,赏赐给他军权,这是罗幼度想不到的。   难不成耶律必摄以为人人都如耶律屋质这样老辣?才兼文武?   罗幼度沉吟片刻,说道:“朕本打算给契丹压力,让他们内部受到威胁,感到不安,从而生乱。现在对方稳住了局面,倒也不急着进攻。尤其是现在天气转凉,兵卒长期作战容易冻伤。此战朕打算扫平契丹之患,出征时便知道,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你们回去后,继续负责进攻。把握分寸,不要做无谓牺牲。那么多堡坞,慢慢拔,我们粮草充足,有的是时间。”   五将皆感受到罗幼度对于前线兵士的关怀,齐声应诺。   此后中原对于大定府城外的堡坞进攻不停,但势头减缓了许多。   原本五路攻堡兵马,平均三五日便可攻下一座,现在十余日才能下一座。   待清完大定府所有堡坞以后,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漠南早已下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第九十一章 阅兵,卫公风采   大定府,城西京州军军营。   “恭迎陛下检阅京州军!”   高勋高声呼喝,身着铠甲,弯腰作揖。   赵匡义在高勋身后,也是一身华丽的亮银甲。   老赵家的血脉还是不错的,赵匡义比不上他兄长赵匡胤那般威武,但膀大腰圆,一身结实的肥肉,配上这些年的经历,北地受的风霜,颇有雄壮之气。   此刻更是意气风发,眼眸中有着些许不可一世。   高勋是后晋北平王高信韬之子,跟着杜重威投降契丹时手上是领着数万大军的,地位非同一般。现今受封秦王、官拜枢密使,知政事令,总汉军事。   赵匡义虽得耶律必摄器重,但地位远无法与高勋相比。   不过他职低权重,负责京州军所有兵士的训练,此番耶律必摄能亲自驾临京州军军营,也是因为他的邀请,耶律必摄才会亲自来京州军军营检阅训练结果。   耶律必摄高居马上,看着面前的汉军将官,目光在每个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赵匡义的身上,眼神中充满了赞许。   自提拔赵匡义以后,耶律必摄依照其言,稳定了庙堂上的局势,中原的攻势也得到了减缓。   依照最先的预估,他在大定府周边的堡垒最多坚持一月半,现在将近四个月,直至入冬,大雪漫天,南朝方才真正的兵临大定府城下。   耶律必摄理所当然,将这一切都视为赵匡义让汉人汉将指挥的功劳。   赵匡义这三个多月,每隔半月都会汇报一次京州军的训练成果进展。   耶律必摄听得也是心痒难耐,最终忍耐不住,亲自来检阅视察,看看不过三个月,京州军是否真就脱胎换骨了。   耶律必摄紧了紧身上的皮大袄,心底骂了一句“贼老天”,人却矫健地跃下了马背。   其实一开始耶律必摄是乘坐辇车的。   契丹受汉化严重,除了很多文化之外,一些享受的物件也理所当然地在契丹上流社会蔓延,其中就包括轿子、马车。   尤其是契丹几个京师重地,随处可见坐着轿子、乘坐马车的契丹贵族。   耶律必摄也是如此,他觉得皇帝得有皇帝的威严。   日常出行都乘坐耶律璟留下来的华丽辇车,仪仗兵前后开路,好不威风。   直到南朝传来一句“等朕上了年纪再坐。朕正值壮年,好手好脚,哪用得上这个。”   耶律必摄便不在乘坐辇车,轿子了,而是学着罗幼度出行自己骑马,宫内行走,也是徒步或骑马居多。   尽管耶律必摄一口一个南朝贼首地骂着,心底却将之视为榜样对待,很多行动作风都在不知不觉的刻意模仿,只是模仿得有些四不像……   耶律必摄亲和的笑道:“诸公无须多礼,见诸公精神风貌,便知赵军使所言不虚。强将手下无弱兵,朕期待见到一支不一样的大辽劲旅!”   他说着对着高勋、赵匡义道:“开始吧!”   高勋忙道:“陛下请!”随即吩咐赵匡义好好表现。   赵匡义自信满满的拍着胸口。   高勋领着耶律必摄、耶律休哥、耶律海里默先一步去军营校场。   赵匡义挥了挥手,周边汉军诸将都聚在了他的身侧。   赵匡义这样的人在那里都能混得很好,他太善于拉拢人心。   契丹的军队大体分为皮室军、部族军、京州军、属国军四种,其中皮室军、部族军的兵源以契丹人为主,奚人为辅,京州军以汉人、渤海人为主,而属国军原本指的是草原上如蒙古、室韦这些依附契丹的草原部落,但随着契丹的影响力降低。现在的契丹属国军则以女真人为主。   契丹奚人是契丹军的主要战斗力,女真骁勇善战,也是契丹重视的对象。相比之下汉人、渤海人在契丹以耕种为主,平均弓马水平达不到标准,无可避免地受到歧视。   理所当然,他们的待遇也是最差的。   赵匡义凭借耶律必摄的信任,提升了京州军的待遇。因为稳定朝局之功,耶律必摄给了赵匡义很多赏赐。   赵匡义拿出来结交京州军的将校,得到了一致好评。   赵匡义效仿自己兄长与他们称兄道弟,不过三个月已经打成一片,部分关系甚至超越了老上司高勋。   赵匡义让诸将依照日常演练之法好好表现,鼓励道:“弟兄们,今天才是我们发达的时候。这可是少有的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什么皮室军、部族军都没有过的。这个机会,兄弟我是给你们争取到了,能不能得到陛下的青睐,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看你们的表现,你们表现得好,我才能在陛下面前给你们美言。表现差了,便怪不得我这个当兄弟的不给你们机会。”   他将一切功劳都攘在自己身上。   这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立刻便有人附和:“兄长放心,你的恩情,我杜正洪记下了。”   他年纪比赵匡义大得多,但这一声兄长,毫无违和感,其他人亦是如此,纷纷感谢之余,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耶律必摄一路走到军中校场,见周边营垒层层叠叠,好似迷宫一样,比之他们随遇而安的驻地高明百倍,说道:“逊宁,你观此营垒如何?”   耶律休哥对此亦不得不赞叹一句,说道:“此营垒臣在李卫公的《李卫公兵法》中见过,记得是中卷里《部伍营阵》中的安营之法,攻守兼之。赵监军使果然博学,将之妙用一心。”   耶律必摄笑道:“逊宁一眼看出此营出处,亦毫不逊色。只是为何不见你使用?”   耶律休哥为人谦逊,此刻一脸肃穆道:“李卫公用兵如神,臣不敢妄用。”   其实是李靖军事指挥水平远超常人,他作战的时候,将麾下兵卒细分为轻步兵、陌刀兵、跳荡兵、奇兵、弓箭手、弩手、马军等等多个兵种。跳荡兵为用来对付敌军的主力突击部队。奇兵作为预备步兵,通常和骑兵混合编组,作为跳荡兵的后备力量展开反击等等,他将兵种的特长最大化,同时以互相配合支持,来弥补兵种的不足,形成一个完整的作战团队。   除此之外,他还为各军设置了不同的阵法战法,横阵、六花阵、六花圆阵等等,将指挥玩成了一种艺术。   正常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如臂使指的将这一套系统合理运用,哪怕是李靖的徒弟,大名鼎鼎的苏定方。   能够做到这点的,除了李靖,中国历史上估计也就一个韩信。其他跟两人一个级别的将帅,风格完全不同。   契丹在此之前,清一色的骑兵队。   现在固然在罗幼度手上吃了亏,也特地训练了步卒,但也没有那么多的花样。   李靖留传下来的很多东西,本就不是给正常人玩的。少了兵种的配合,更是没戏。当然就算照搬一切,拥有相同的条件环境,也未必做得到。   真就有一样的东西,是个人就能玩得转,那人人都是军神、兵仙了。   耶律休哥有自知之明,李靖的流传在世的兵书他都看过,熟读于胸,很多东西他只敢瞻仰,压根不敢投入实战。   不过他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在人前人后说人坏话,尽管他内心并不觉得赵匡义有李靖的统率能力,却不会说出口。   耶律必摄却以为耶律休哥是自认为不如赵匡义,带着几分安抚的说道:“逊宁莫要自我菲薄,你的能力,朕最清楚不过了。”   来到校场校台,伴随着震耳的战鼓声。   赵匡义越众而出,先对耶律必摄作揖道:“京州虎跃军,请陛下检阅。”   随着他令旗一挥,五千兵卒列着整齐划一的阵型入场。   他们清一色地持拿长枪,操练着枪阵地攻杀战术。   随着赵匡义的令旗舞动,虎跃军开始变阵,时而六花阵,时而雁形阵,时而横阵,时而竖阵,这些都是李靖兵法里的阵型套路。   相比千百年前《六韬》、《吴子》和《孙膑兵法》等兵书中用烂的阵法,离他们这个时代最近的李靖所创的阵势最适合他们这个时代。   近三百年里,谁用兵比李靖更神?   赵匡义胸中豪情万丈,大有李卫公在世的感觉。   李靖兵书里记载的阵法当然不差,虎跃军练习了三个月,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配合着战鼓声,真就有一种亲临战场的感觉。   耶律必摄本就不精于兵事,给唬得一愣一愣。   耶律海里默都有些傻眼。   耶律休哥亦颇为震撼,如果在战场上遇到南朝军的冲击,还能维持这种阵势的转变,那这支虎跃军真就是一支可称劲旅的雄师。   京州军除了虎跃,还有熊突、狼啸、鹰疾、豹奔四军,每军人数在四五千上下不等。   赵匡义虽给戏称为车神,但真实水平还是有的,指挥三五千人绰绰有余,上下将官面对耶律必摄这个皇帝的检阅,也是人人卖力,表现得极好。   耶律必摄大感满意,赞叹道:“我朝善将兵者,匡义、逊宁是也。”   他担心耶律休哥会有小情绪,还是将他加上了。   一场阅兵,让耶律必摄大为震撼与满意,心道:“若我契丹皮室军人人皆学会如此阵仗,何惧南朝?”   他这时已经完全相信赵匡义的能力,动起了让赵匡义训练皮室军的念头。   不过耶律必摄也知道此事并不容易,赵匡义能力再强,亦是汉人,让他训练京州军,自然没有问题,可让他站在契丹人、奚人身上指东道西,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耶律必摄也不敢草率行事,只能一点点的为赵匡义造势,让他先得到契丹内部的认可。   过了半个月,耶律必摄与赵匡义之间大有刘备得孔明的感觉。   便在这时,噩耗传来。   林仁肇攻破了平壤城,斩杀守城大将萧合卓,横扫高丽故地,正在率兵北上渤海。   耶律必摄听闻此噩耗,脸色登时苍白,毫无血色。   面对中原的压力,他们将军队部署的重心放在了大定府与辽东,面对高丽是处在进攻状态,并没有修葺防备,也没有安排重兵驻防。直到林仁肇、陈德诚奇袭高丽、倭国以后,他们才开始布置东方防线。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更没有财力打造一条全新的防线,只能利用高丽原有地布防设防。   整体就是围绕平壤布置的……   平壤一失,那就意味着东方门户已经为林仁肇攻破了,他往北可以长驱直入,进攻渤海国腹地,往西可以杀向他们的东京辽阳府。   不管是拿下渤海故地还是辽阳府,下一步便是他们的上京。   在辽东城抵御潘美的耶律贤适闻讯之后,果断放弃辽东城,撤回了辽阳府,避免辽阳府为林仁肇攻取。   耶律必摄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目失神。   几乎在同一时间,罗幼度也收到了林仁肇攻破平壤的消息。   之前因为契丹沿途封锁,消息传递困难。   但随着林仁肇收服高丽故地,潘美拿下了耶律贤适放弃的辽东城,向辽阳府挺进。   两军已经能够通过辽东湾来传递消息,不存在消息传递困难一说了。   “还是林仁肇先我们一步呀!”   罗幼度看着信大笑着对诸将说着。   他们三路军,分别进攻大定府、辽东城、平壤城。都在讨论比拼,谁先拔得头筹。   很明显林仁肇先一步完成了突破。   帐内诸将皆无可奈何,契丹的主要防线就设在大定府与辽东。   平壤的城防早就让耶律休哥轰塌了一次,新的防线是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难易度不言而喻。   韩令坤挥手道:“林都督拿下了平壤,现在可以进攻渤海了吧。渤海是契丹的粮仓,也没有坚固的城池,可以轻易而下,然后直逼上京临潢府。如此一来,这大定府可以不用打了呀。我就不信,这老家都要没了,契丹酋长还能在大定府呆得住?”   罗幼度沉吟片刻,笑道:“殿帅言之有理,不过朕觉得,越是这个时候,越得稳一手,没必要过于急进。渤海先放着,现在是冬季,契丹已经将秋收的粮食取走了,此时拿下渤海没有意义。不如待到春来时,他们种下秧苗,我们再去接收。” ##第九十二章 趁机击溃南朝   依照原定计划林仁肇确实应该直接突入渤海,率先直捣临潢府。   但是契丹的耶律贤适让罗幼度改变了方略。   此次征伐,他将耶律屋质视为第一对手,其次是历史上的辽朝双壁耶律休哥、耶律斜轸。   却不想辽东一路的耶律贤适表现得极为显眼,他成功抵御了潘美的进攻。   相对于不善守的大多数契丹将帅,耶律贤适持重冷静,处事果断,深谙防守之术。他在营州城吃了猛火油的亏,在辽东立刻就想到了应对之法。   他在辽东城的城楼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沙土,猛火油洒在沙土上立刻从缝隙中漏了下去,可以很好地防止猛火油的四散蔓延。   除此之外,耶律贤适还调动起了地方的百姓。   辽东城百姓本就位于东北角,天高皇帝远,不受中原王化,加上昔年为高句丽统治了两百四十余年,又长期受异族、边镇军阀影响,对于中原归属感并不强。   契丹占据辽东八十余年,为数不多心怀中原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潘美更像是侵略者。   耶律贤适调动了城里百姓的敌忾情绪,以举城之力抵抗。   潘美与之展开了激烈的对决。   耶律贤适任是凭借城池的优势,让潘美的攻势铩羽城下。   在得知平壤为林仁肇突破以后,耶律贤适又果断地放弃辽东,退守辽阳府,护卫他们的东京。   这耶律贤适临阵的表现可一点也不输于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就是不知道为何在历史上并不出名。   其实并不是耶律贤适不出名,而是命短并没有赶上宋朝与契丹的战争。   耶律贤适一直都是耶律贤的心腹,在耶律贤还在藩邸,受耶律璟控制的时候,他就开始为耶律贤谋划。   耶律贤即位以后耶律贤适是他的第一腹心,耶律贤能够顺利登基,耶律贤适功不可没,任命为百司首职,西北路兵马都部署,掌漠南漠北的兵权。这个时候,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还没有崛起。只是在高粱河之战的前一年,耶律贤适病重,并于高粱河之战的同年去世。   耶律贤适错过了宋朝与契丹的战争,自然没有过多的笔墨。   但是耶律贤是将耶律贤适视为百官之首来培养,未来取代耶律屋质的人选无疑。   耶律屋质都曾赞叹他说道:“是人当国,天下幸甚。”   故而耶律贤适只是未遇到施展才华的机会。   此番大虞北征,耶律贤适正当壮年,展现出了自己应有的能力。   面对进退有序的耶律贤适,罗幼度给予了最大的重视,无论如何,先将他拿下再说。   至于渤海国……   罗幼度叫来了张进。   “想办法让武德司煽动渤海百姓动乱,便于我军拿下辽阳府后,顺势而取。”   张进回答得干净利索道:“三四个月后,必见成效。”   渤海国深受唐文化影响,对于中原是有一定好感的。   对于契丹,渤海百姓一直都抱有很深的恨意,当年耶律阿保机灭渤海国之后,遗民不愿接受契丹统治,一方面进行激烈抗争,建立了定安国、兴辽国、大元国等反抗政权,逼得契丹将大部分渤海遗民迁徙至辽东以及契丹内地。   历史上渤海国的遗民对于契丹的反抗一直持续到女真崛起。   渤海遗民在女真的帮助下灭了契丹,也彻底融入了女真。但是因为罗幼度的关系,耶律必摄统治的东契丹失去了漠南漠北的控制权,将力量向东扩张。   女真都成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的经验包,何况是渤海遗民?都让东契丹扫平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渤海遗民彻底心服,只是受到威压,不得不低头。   作为契丹最大的粮仓,渤海故地一直受到高压剥削,百姓所种粮食勉强维持生计,余粮都为契丹征收。   总之就是一句话,渤海之民苦契丹久矣。   若非东北冬天过于寒冷,百姓大多都是在猫冬,根本无须三四个月。   罗幼度对于武德司的办事效率还是很放心的,这些年大笔大笔经费的投入,在这一仗中尽显威能。仅将伊审征的消息传来,所得之利,便胜过一切投入。   这想到伊审征,罗幼度道:“想办法将伊先生营救回来,他此番立功不小,是该好好休息了。”   当初他派出的两大密探,陈处尧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高丽的小太子已经卧病在床,陈处尧正在帮着林仁肇安抚高丽贵族。等到契丹这边事情一了,小太子就会前往汴京养病,然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伊审征现在还身处契丹,尽管没什么危险,但罗幼度还是有些不放心,早一些将他接回来为好。   再过不久,潘美、林仁肇将会兵围辽阳府,完全可以派出一支部队迎接伊审征南下。   尤其是在契丹特地挖通直达辽河的环境之下……   张进听到罗幼度问起了伊审征,赶忙请罪,说道:“陛下恕罪,武德司办事不利,已经失去了伊先生的消息。”   罗幼度脸色骤变,问道:“怎么回事?”   伊审征人品不怎么样,但毫无疑问是有功之臣。   对于有功之臣,罗幼度都会感念其功,给予相应的好处。   伊审征传出的消息极为重要,真要是让契丹发现了,凌迟都是轻的。   张进忙道:“陛下莫急,并非伊先生身份暴露,而是他表现得太好,受到了上司的赏识,职位出现了调动,平王耶律隆先将他带回了上京,故而失去了消息。武德司已派人在上京调查,相信不日即有消息传来。”   罗幼度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哭笑不得,说道:“既然如此,那营救之事,先缓一缓。”   现在契丹内部情况必然动荡,想要将人从上京国都带出,绝非易事。不如按兵不动,来的安全。   罗幼度再三叮嘱张进要保护好伊审征的安全,方才让他离去。   罗幼度在张进离开御帐之后,信步来到地图前,看着东北的地形图,目光最后落在大定府上,轻声道:“就看你这酋长如何抉择了。”   是继续死守大定府?   还是退守上京临潢府?   “应该是后者多一些吧!”   罗幼度囔囔自语。   黄昏时分,他又收到了丑丑的来信。   一如以往,丑丑的来信就如聊天一样,不是一挥而就,而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将几天的话写在纸上,一段段地送来。   与之前语气的茫然忐忑不同,罗幼度明显地察觉了自己的儿子信中的语气越发的自信,想说的话不再带着疑问句,一副自己作出了决定,但不知道正确与否的样子。   随着赵普压下了所谓的“士大夫集团”,汴京朝廷陷入了平静。   罗幼度遗留下来的窦仪、寇湘、韩熙载、宋雄等行政集团足以面对绝大部分的问题。   丑丑在他们的辅佐下,渐渐培养了因有的自信。   在寄来的书信中,开始变成了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做了一些什么事,不再有疑问,而是邀功似的报道。   罗幼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父怀大慰。   有一个安稳的大后方,也是此战最大的保障。   带着心满意足的心情,罗幼度安稳地睡去。   相比已经在做美梦的罗幼度,契丹的皇帝耶律必摄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   自从林仁肇攻破平壤的消息传达以后,他便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大定府行宫再度乱作一团,原本稳定的朝局也再次动荡。   首先发难的依旧是南院大王耶律海里,他重新提出了撤退的提议。   这一次与之前的不一样。   之前耶律海里是因为耶律沙的遭遇心寒了,不愿在大定府与南朝中原死磕,以自己的族部为主。除他之外,不少契丹人是不愿意退的,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在大定府与中原一决生死。   但现在情况大不相同。   契丹之名,始见于北魏。自记事起,契丹就居于潢水之畔,所谓潢水之南,黄龙之北。   此后至今五百余年,契丹这个民族都秉承一条铁律,族部兴盛,向南发展。族部危亡,退居祖宗之地。   五百年中,契丹起起落落,被北齐高洋杀的近乎灭族,受突厥压榨,为隋朝击溃,被唐朝欺凌,最终在耶律阿保机手上崛起,成就契丹伟业。   临潢之地在契丹人的心中是神圣的,耶律阿保机尽管明白临潢府偏远,资源匮乏,不适合为国都。但他还是定都于临潢,采用多京捺钵制度。   这最后的巢穴,祖居之地都受到了威胁,契丹人如何坐得住?   耶律海里此次带头出来要求撤军,并非为了自己族部的利益,而是代表契丹军方的意思。   “陛下,且不闻楚汉相争,四面楚歌之典故?上京乃我契丹祖宗之地,这祖地为贼人攻取,皮室军还有谁能静下心来护卫中京?”   耶律海里话音方落,耶律奚底、乙室王撒合、耶律冲、耶律学古、萧干、萧讨古这些契丹将官纷纷站出来附和。   相较之下,汉臣高官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皆沉默不言。   他们家族的力量集中在大定府、辽阳府不假,但他们也清楚上京对于契丹对于辽朝的价值意义。   相比其余在契丹为官的汉人,他们情况大不相同。   在契丹建立的过程中,高勋所在的高家,出身将门,投降契丹以后,没少率兵为主子杀害中原军民。而韩匡美、韩德枢的两韩家,还有康家,他们是最早契丹化的汉人,他们辅佐着耶律阿保机建立起了辽朝,在契丹一路崛起的途中,几代下来,祖辈间天知道做了多少迫害汉人的事情。   有些在契丹的汉人汉臣可以回头,但是他们这些人就算回头,也不可能得到重用,更多的是在耻辱柱上,成为笑柄。   如三国期间,一世英名的于禁。   他们甚至比契丹人更希望契丹好,这样才能证明他们走的路是对的。   他们是舍不得大定府的利益,可更不愿意见到契丹灭亡。   少了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这群契丹化的汉人带头,局势完全呈现一面倒的情况。   耶律必摄见此也知自己别无选择,真要违背皮室军的意思,保不准就是兵变。   “传令下去,收集城中物资,准备撤退。”   耶律必摄乏力地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让所有人下去。   但随后耶律必摄又叫来了耶律海里、耶律休哥、赵匡义、耶律阿没里四人。   耶律必摄眼睛布满了血丝,头痛欲裂,但还是打起精神,说道:“大定府与临潢府孰轻孰重,朕不是不知。只是我们能不能安全退离,这是我们面临最严重的问题。南贼是何等人物?他用兵最善于把握机会,焉能坐视我们从容退去?朕最担心的是我们还未退回临潢府,已经给南贼击破了,得不偿失……”   耶律海里沉默不言,他的能力在于行政,位于南院大王十数载,治下民生安定,经济迅猛,人口提升,军事方面略逊,尚不如他儿子耶律阿没里。   不过耶律必摄也没有指望他,只是他现在是契丹百官之首,需要他在一旁听着。   赵匡义眼眸中闪着一丝兴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他并未出列,而是在等,等着众人无计可施的时候,再来救场。   耶律休哥这时出班说道:“陛下,臣来殿后。绕过七金山,走恩州,过老哈河。老哈河方圆五十里,唯有三座桥,陛下可兵分三路渡河。过河之后,立刻拆毁大桥。臣已经派人去探查过地形,老哈河河面已经结冰,但尚未冰封,人马不可渡。河水冰冷刺骨,周边又无木材,足以抵挡多日。”   耶律必摄深深地看着耶律休哥道:“桥毁了,你怎么办?”   耶律休哥淡定自若地说道:“陛下放心,臣只要确定陛下安全,自会想办法撤退。漠南那么大,南朝想要擒住臣也不容易。”   耶律必摄现在更器重赵匡义一些,但对于耶律休哥的喜爱并没有减少,很是不舍。   赵匡义见时机已到,出班道:“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击溃南朝,罗幼度此路一败,林仁肇、潘美则不堪一击。” ##第九十三章 狠辣   赵匡义此言一出,耶律必摄立时激动了。   当前的局势确实是不得不退,但是撤退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试想一下,放弃大定府撤退临潢府,先不谈撤退的风险。   最终的结果一样是兵临城下。   那时候面对的可就不是罗幼度这一路兵马,还要包括林仁肇,潘美两路大军,到时候十数万的兵马在临潢府的城外列下阵势,那还怎么打?   但是如果不退,所有皮室军以及军中将官都会不服。   临潢府除了是契丹的起源之地,更多的是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在那里。   什么护卫祖居之地,听听就好,真正目的保护自己的家小。   越是明白这点,耶律必摄便清楚放弃大定府,撤退是不可逆的。   就他们面对的情况,莫说是击溃中原,便是能够打胜,让他们从容而退就是一大功劳。   “赵监快快说来!”   他如拿着救命稻草一样,一脸期望的看着赵匡义。   耶律休哥也是如此。   其实赵匡义能够快速崛起,跟耶律休哥的不争是密不可分的。   随着耶律屋质的病故,耶律挞烈、耶律沙、韩德让的阵亡,耶律斜轸被俘,耶律贤适、耶律虎古这些有能力的将帅都在辽阳、临潢坐镇。   这一时期的耶律必摄最缺信任的大臣来顶替耶律屋质的位子。   耶律休哥是最有希望顶替的,可耶律休哥说是契丹人,但观他一生行事,更像是一个深受儒家熏陶的大将,不争不抢,忠孝仁义礼智信俱全,甚至于他镇守幽州的时候,宋朝百姓的牛羊越过边境,他都让人将牛羊送还。   以至于明朝文史学家王世贞读《辽史》时,都忍不住表示:羊叔子世所谓仁人也、然吾读辽史、以为耶律休哥之填燕、胜叔子远。   耶律休哥面对赵匡义的崛起,非但没有如其他契丹人一样,觉得不满不服,甚至觉得如果赵匡义真能带领他们契丹走出困境,自己要全力支持他,以避免他受到契丹族人的歧视。   面对现在的情况,耶律休哥苦思良久,方才想出亲自殿后,利用老哈河来撤军的法子。   他这一招需要有人为大军争取渡河的时间,南朝铁骑的战斗力,人所共知。   殿后军必须怀有必死之心,方才能够完成任务。   耶律休哥为自己拟定了不少退路,可真到那时候,能不能全身而退,他自己都不清楚,只能量力而行。但可以肯定一点,即便他全身而退,麾下的兵卒只怕也是十不存一。   如果赵匡义真有更好的法子,耶律休哥自然当仁不让的支持。   赵匡义吸引了足够的目光以后,方才说道:“其实南朝并没有诸位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只是之前没有用对办法。诸位不见近三个月,南朝攻势已呈现疲态?”   耶律必摄、耶律海里、耶律休哥、耶律阿没里皆不由自主地点头认可,汉人将领在守城方面确实比他们契丹人更加的冷静熟练。   大定府至今未被正式进攻,赵匡义的提议功不可没。   赵匡义继续道:“陛下,南朝拔除堡坞之后,平壤并未落陷,但是他们并未直接进攻大定府,这是为何?”   他望着众人,一字一句的道:“劳师远征,师老兵疲。如此状态,继续进攻大定府,无异于自寻死路。罗幼度此贼精于用兵之道,自然不敢进攻。现在离南朝兵卒整备休整不过两日,状态伤兵皆未恢复。相反,我军皮室军这三个月一直养精蓄锐。此消彼长,此刻正是他们虚弱的时候,也是我们的可趁之机。”   耶律必摄觉得有理,不住点头。   耶律休哥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拟定殿后战术的时候就将中原的步卒摒弃在外了,只是没有细说。   他也有想过利用这个机会跟中原来一场决战,只是他觉得胜算不大。   连番战败,军中士气大受影响,就算中原兵疲,他们未必能够取胜。   契丹输不起。   耶律休哥在这种局面下并不敢豁出一切。   耶律海里并不擅长军略,却也知道此战失败的后果,沉声道:“赵军使真有把握在战阵之上打赢南朝?”   连耶律屋质、耶律沙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并不相信赵匡义这个汉人能够做到。   赵匡义傲然道:“真就对阵沙场,在下自信并不输于罗贼。只是南朝兵将,以战阵融入训练。论及个人勇武,或许不及契丹勇士。可数量一多,对方结战阵抵御,我军便力有不逮。这也是野战交锋,我朝失利主要原因。”   耶律休哥并不否认赵匡义的说法。   契丹确实不善于战阵,与中原对战吃亏,确实也是因素之一。只是有些东西,不是不知道原因,而是不知道怎么解决。   大虞的军队为什么令行禁止?   那是因为他们不用为生活犯愁,大虞现在的人口以及经济制度能够养活禁军,禁军的任务就是训练以及护卫皇城。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操练……   契丹的军制是全民皆兵,换而言之就是全民皆是劳动力,每个人都肩负放牧狩猎的工作。   真要让契丹人效仿中原,采用募兵制,一下子少了十几万的劳动力,引发的后果是极其可怖的。   抛开这现实因素不谈,赵匡义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关键有许多,战阵也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大规模的团战,更需要战阵来维持军团之间的配合,而不是乱七八糟的瞎打。   耶律休哥做不到让自己的麾下所有人练习战阵,只能传授给自己的亲卫,确实能够大幅度提升兵卒的战斗力。   耶律海里也想起耶律沙曾经跟他抱怨过,他们契丹人在战场上配合不好,比不上中原,带着几分不甘的说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耶律必摄也叹道:“朕日后定然加强战阵训练,赵监,还是说及当下吧。”   赵匡义见目的达到,继续道:“我军于战阵间处于劣势,自然不能选择与他们硬拼。我们可佯装撤退,诱使他们来攻,在他们在追击的路上予以反击。”   耶律必摄一头雾水,就这?   耶律休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耶律海里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匡义视若无睹,继续道:“罗贼见状此人最爱标榜正义,以仁义之师自居。我们在撤退前,可以留下千百死士,让他们在城里焚烧屋舍,制造混乱,引发全城恐慌。罗贼见状必然会深信我军撤退,也会派遣兵卒灭火维护大定府的治安。同时,我们还可以安排死士乔装百姓袭击中原兵将,让南朝分不清谁是兵谁是民。让南朝将城中百姓视为兵卒来防,如此一来,他们追击我军的力量便会大受到影响。我军养精蓄锐,对方久战疲乏,我军数量又在对方之上。如何没有一战之力?”   耶律休哥一脸震撼,失声道:“这不好吧!”   大定府是契丹的中京,地位比不上上京临潢府。但一直以来,大定府都是契丹的经济中心。   临潢府过于偏远,经济发展是比不过大定府的。   曾几何时契丹内部还有一阵迁都大定府的声音,只是后来不了了之了。   大定府的富庶并不亚于临潢府,契丹在里面倾注了不少心血。   赵匡义却道:“不将之烧毁,难不成还留给南朝?”   耶律休哥表情抽搐,并没有接话,而是对着耶律必摄作揖道:“陛下,此举有伤天和,非仁君所为!”   耶律必摄看着自己的爱将,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沉声道:“逊宁觉得赵卿之计如何?”   耶律休哥张了张嘴,还是如实道:“赵军使将南朝情况看得很透,中原北伐远征,水土不服,确实有兵疲师劳的状态。以南朝的作风,也不会坐视大定府成为废墟。若指挥得当,就算胜不了南朝,也能退却,可是……”   耶律必摄道:“好了,没有什么可是的。非常之时,就得用非常之法。并非朕不体恤大定府的百姓,实在是为了大辽为了契丹,不得不牺牲他们。”   耶律休哥还想再说,却让耶律阿没里一把拉住,耳中听得对方轻声说了一句“为了大局。”   为了大局,牺牲一城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耶律休哥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大定府城南军营。   罗幼度与符彦卿、韩令坤、卢多逊巡视着伤兵营。   罗幼度看着将双手缩在大袖子里的老将,轻声说道:“岳丈要不回帐内歇息吧,这鬼天真够冷的。”   符彦卿吸了吸鼻子,将脸色一正,挺着胸膛说道:“谢陛下关心,在营帐内身子都僵了,不如出来走走。”   他说着看了一眼四周,道:“士兵冻伤了不少啊!”   罗幼度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确实做足了准备,冬衣冬被,甚至于靴子手套,还有各种伤冻药材,都很充分。   但准备充分并不意味着能够避免水土不服带来的问题。   很多兵士都得了手疮脚疮,这玩意不致命,但是磨人,一下子无法治愈,还会传染,对士气影响很大。   尤其是三个月的进攻战,不少兵士在作战的时候,受到了伤冻,一时半刻好不了。   在营中休养的伤兵足足八千余数。   好在药材什么的都不短缺,整个伤兵营都是药味。   罗幼度看着四周围绕着汤药罐子烤火的伤兵们,高声道:“好冲人的药味,这天天喝着药汤,将士们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吧!”   罗幼度在军中威望极高,他走在营地中本就吸引了所有兵士的目光,听他突然高喝,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答。   毕竟皇帝的身份是至高无上的。   只是你眼望我眼的小声议论。   罗幼度继续道:“今天后方送了一些肉来,大虞的军人,人人有份。”   听到这里,议论声更大了。   罗幼度再次道:“朕发现送来的肉里,有三百来斤熊肉。朕想着分发给全军,肯定是不够的,今天就便宜你们了。”   他这话音落下,议论声变成了欢呼。   “陛下万岁,大虞万岁……”   呼喝声此起彼伏,响彻了伤兵营。   带着几分沉重的心情,罗幼度回到了御帐,这冬天确实是一种折磨,他总算体会到为什么历史上李世民明明取得大胜,却不得不选择撤退的不甘了。   恶劣的环境气候,胜过十万雄兵。   “明年入冬之前,必须结束战斗。”   罗幼度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陛下!”   帐外传来了张进的声音。   “进来!”罗幼度回到位子坐下。   大定府的契丹兵是留是撤,这两天就会有答案。   罗幼度这里加强了对于大定府的监控,张进几乎一日两次汇报大定府的情况。   张进一板一眼地汇报情况:“陛下!城中传出了契丹决定在大定府死战的消息,但臣以为消息有假。不少契丹的贵族已经在暗地里收拾细软,皆有撤退的意向。”   罗幼度开始还一愣,听到后来方才颔首道:“这才合理,真要留在大定府,朕可就不客气了。”   爆菊谁不会?   他顿了一顿道:“你让城里的人帮朕留意两个人。一个叫邢抱朴,一个叫张雍。如果他们没走,想办法先一步控制起来。这两人,朕有大用。”   邢抱朴是契丹应州人,虽是汉人血统,但自由在契丹长大,理所当然的出仕契丹。他生性颖悟,好学博古,出身仕宦,入仕以后立刻就干出了成绩。他在大定府执掌刑法,刚直不阿且手段高明,十年间无一冤案。大定府的百姓甚至将他与开封府的寇湘相比,有言开封府寇判官,大定府邢判官,深得大定府百姓爱戴。   张雍是契丹的儒学家,在大定府办学立教,招收学生,讲授经术,为契丹培养了不少既有道德修养,又有实际治国能力的人才。其中他的儿子张俭更是未来大辽第一名相,极有威望。   整个漠南的地形非常复杂,别看范围广阔,但大多数都是无法生存的荒漠,以及小规模居住的草场。   真正适合大规模居住的地方就在燕山山脉附近,以及阴山山脉附近。   也就是说,只要控制了燕山、阴山就能控制漠南。   大定府就是控制燕山的要地。   战略意义极为重要。 ##第九十四章 敌众我寡   就在当天夜里,大定府升起了熊熊烈焰。   契丹的大军在烈焰的掩护之下,开始向北逃窜。   罗幼度是在睡梦中得到情况的,他甚至来不及穿衣,披着一件大皮袄。   他是何等机警之人,看着远处的火光,转瞬间就洞察了对方的意思。   对方这是要用大定府来困住自己,让自己无力追击,或者不能全力追击。   罗幼度没有任何抱怨,这两军作战,本就是各施手段,不管计策狠毒与否。   他并没有天真到指望对手宽厚仁德,点到为止。   但他别无选择,尽管明知是计,也得一脚踩下去。   这与赵匡义口中的仁义无关,罗幼度是打着仁义的旗号,但那只是手段,为了达到目的的方式,并非真的遵循愚蠢的仁义。   不能放任大定府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大定府来掌控漠南,而不是一个废墟。   因五代十国的动荡,黄河以北的人口严重不足。   历史上为什么会出现五胡乱华的事故?   便是因为汉末大动荡,导致人口折损过大,曹魏晋朝大肆将胡人迁入北方导致人口失衡之故?   北方人口不足就会导致朝廷对于北方的掌控力下降,这北方的掌控力下降,也会影响到朝廷对于草原的掌控。   这一连串的因果关系是相辅相成的。   现在大定府汉人与契丹混居,而且汉人也习惯了在漠南的生活,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模式。   维持下去,中原王朝就能完全掌控漠南,从而通过漠南来控制漠北。   这是大虞朝廷未来发展的千秋之计。   大定府真就给毁了,城中百姓伤亡惨重,导致牧民四散,汉人百姓另谋生路,想要再次聚集起来,就不容易了。   这一点罗幼度是深有体会的。   北方人口稀少,不利于控制。这一点大虞朝廷早有人提出了南人北迁的建议。   朝廷也一直在劝说恢复元气的中原,以及少经战乱的江南吴越巴蜀等地百姓北迁,还给了许许多多的福利。   只是反应寥寥,毕竟好端端的,在生活无忧的情况下,谁愿意背井离乡?   也就是天下大局未定,罗幼度忍了一手,没有硬来。等契丹覆灭之后,他便会强制让巴蜀百姓北填河陇,让中原江南百姓填补河东河北。   这强制让百姓迁途河陇、河东河北,依照估算即便百姓不满,也不会反抗的过于厉害,终究是华夏九州之地。但真要将中原江南百姓强行迁徙漠南,那分分钟就得造反。   故而大定府里这些已经适应漠南生活的汉人百姓,在罗幼度眼中就是无上之宝。   无论如何,他都得让大定府的这套汉人、契丹和谐混居的生活模式维持下去,让契丹人真正地融入华夏,成为大虞的子民。   这也是他让张进监控邢抱朴、张雍这两人的原因,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大定府。   “姚内斌,去将姚内斌叫来!”   罗幼度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作出了决定,继续道:“让他别来了,直接去接收大定府,安抚百姓,记住,所有捣乱者一概杀无赦。让他尝试联系城中故交,适当授予官职,无须汇报。让他尽可能地以最短的时间,稳住局势,减少伤亡。”   大定府发生如此动荡,必然会有商人百姓冲跑出城,可以直接入城接手。   姚内斌平州卢龙人,自幼生活在契丹的统治下,也为契丹立过不小的功绩,曾经在大定府当过几年的巡检,最后调任到瓦桥关担任关使,从而归顺中原。   罗幼度对于麾下将官的生平都有一定了解,姚内斌在契丹长大,精通契丹、汉语,在城中也有一些旧识,让他安抚百姓最合适不过了。   “传令下去,让高怀德立刻北上追击北逃的敌人,无须过于深入,袭扰便可。令韩令坤、石守信、曹彬分左右向老哈河方向行军,直至天明,坐看情况。”   他并没有盲目地对契丹人展开追击。   这天黑道路难行,他们对于大定府周边的地形地势远比不上契丹当地人熟悉。   盲目追击,必受其乱。   反正契丹撤退的方向必然是北方上京临潢府,只要往北而行,便不会相差太多。   到了天明时分,再来考虑战斗之事。   这面对突发情况,越考验当权者的应变能力。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根本就没有时间与符彦卿、卢多逊、韩微商量,全凭自己瞬息间的决断。   一道道命令,从他嘴里下放到各处。   原本在夜里休息的大虞军营,随着这一道道的命令下达,数以万计的火把汇聚在一起,照亮了天际,好似一轮骄阳平地而起。   “陛下……”卢多逊、韩微前后脚赶到。   符彦卿上了年纪嗜睡,来得晚了一些。   当他带着些许倦意抵达的时候,罗幼度已经准备动身北上。   “先去大定府城外看看情况……”   罗幼度对符彦卿说道。   在不少人此刻看来,追击耶律必摄是当前重中之重的事情,可在罗幼度的心里,以最快的速度稳定大定府的情况才是第一要务。   耶律必摄跑了就跑了,本就不指望能够将他们全部留下。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打到临潢府的时候,就没有地方可逃了。但是大定府要是毁了,想要重新聚集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来到大定府的城南,姚内斌此刻已经由城南进入大定府。   在这近处往城里眺望,城内火光四起,喊杀惊呼声阵阵。   耶律必摄留下来制造混乱的死士本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但是混乱将人性中的恶都给激发了出来。   尤其是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恶霸地痞,他们知道城中那家姑娘水灵,知道城中富豪的位子,开始乘乱而动。   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相互截杀,乱作一团。   “陛下!”   张进这时竟从城南走了出来,他领着两个人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说道:“这两位就是您要的邢抱朴跟张雍。”   关键的时候,除了考验当权者的应变能力,执行者处理事情的能力也是一样。   张进得知大定府有变,立刻就联系上了姚内斌,在他的帮助下与城中的武德司密探取得了联系,然后将罗幼度要的邢抱朴、张雍强行带了出来。   邢抱朴、张雍一路上并不配合。   张进用了一些小手段,两人此刻略显狼狈,还被绑缚了双手。   “松绑吧!”   罗幼度打量着面前的邢抱朴、张雍。   邢抱朴生的面方耳大,一副贵人的相貌,给人一种好说话的感觉,但此君在契丹的历史上有名的断案高手,堪称契丹版的狄仁杰、包青天。辽朝诸多成年积案,都是他解决的。尤其是耶律休哥为人过于仁厚,治理幽州的时候,处事先礼让三分,不忍重罚,以至于君子可欺,南京滞狱严重。耶律隆绪派遣邢抱朴前往南京协助处理。旬日积疑案件尽数了断,无一冤案,深受百姓称赞。   至于张雍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儒生,一脸的褶皱,带着幞头,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正冷得打着摆子。   两人给松了绑,但站在罗幼度面前,依旧有些气愤,两人都是契丹的臣子,也有读书人的臭脾气,面对罗幼度这个南朝中原皇帝,也不给任何面子,完全不予理会。   张进给了身后武德司的小卒一个眼色。   小卒直接上脚,将邢抱朴踹倒在地,说道:“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邢抱朴绷着脸,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依旧一言不发。   罗幼度挥了挥手,对着两人道:“朕不管你们是谁的臣子,忠于谁。现在朕给你们一个任务,帮朕安抚好大定府的百姓,朕让城里的兵士配合你们。事成之后,你们要走,朕送你们离去,想要留下,朕记你们功。继续揣着架子,就要你们的脑袋。张进……”   他叫了张进的名字。   张进心领神会,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邢抱朴、张雍意外的互望一眼。   邢抱朴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先一步道:“臣愿助陛下安抚城中百姓。”   其实邢抱朴在给擒拿住的时候,就是在安抚混乱的百姓。   邢抱朴的才能早已得到证明,耶律必摄撤退先行掩护一批对契丹有用的人才北去。   邢抱朴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邢抱朴逃了出来,选择了留下。   邢抱朴在大定府为官八年,对于城中百姓有着一定的感情。   耶律必摄以此手段撤退,他能够理解,但接受不了。他改变不了一切,只能选择以自己的影响力,安抚城中百姓,让他们尽可能地减少伤害。   在这时给张进武德司擒了来,故而一身怨气,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但见罗幼度将他请来是为了城中百姓,邢抱朴感动之余,顺水推舟便接受了他的好意。   张雍情况与邢抱朴有点区别,他是给契丹遗弃的存在。   如他这类大儒名声显赫,学生遍地,自然少不得倚老卖老的嘴碎,对于看不惯的事情批评几句,过过嘴瘾。   耶律必摄在位期间,受到中原的威胁,发展军备扩建军队。   这一切少不了要钱。   故而契丹的税赋很重,百姓生活得并不好。   张雍没少骂耶律必摄是暴君。   若非张雍威望太高学生太多,耶律必摄早就有将他除去的心思了。   张雍这类人,嘴巴是让人厌恶了一些,可他的德行是毋庸置疑的,在给擒来的时候,也打算发动自己的人脉,再想办法稳住大定府的局势。   他以教书育人为己任,并没有出仕的念头,此刻也一本正经地作揖道:“老夫亦愿意帮助陛下,稳定城中乱局。”   “好!”罗幼度知道这种关键时候,他们千百句话,比不上邢抱朴、张雍这两人的一句话,给了两人很大的权力,说道:“带他们去见姚内斌,让姚内斌配合他们行动。”   邢抱朴在百姓心中有着很高的地位,如同青天大老爷,他的话百姓愿意听。   而张雍在城中士林、豪绅之中有很大的威望。   他们听闻张雍联系上了中原天子,正在为他办事,皆如打了鸡血一样,想要在新主面前表现,凭借他们往日的影响力,让城中的百姓听从号令。   这解决了动乱扩张的基础,剩下四处捣乱的根源就显而易见了。   大定府的动乱,因为邢抱朴、张雍的相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趋于稳定。   罗幼度见大定府情况好转,放弃了入城亲自稳定局面的念头,对身边左右说道:“走吧,去城北!”   他本打算如果姚内斌镇不住场面,他亲自入城接见城中豪绅宿老以及遗留官员稳定局面。   现在大定府已经无须他亲自出马,转道城北,可以同时兼顾大定府与追兵的情况。   抵达城北,罗幼度收到了高怀德派人传来的第一份前线报到。   传令兵牵着战马,行了军礼,说道:“陛下,马帅让属下转报陛下,他在城北二十里外追上敌军,与之交手。发现契丹并非紧急退却,而是以步卒殿后,怀着诱敌之意,徐徐而去,大有激我军深入激战的意思。”   罗幼度眨巴了一下眼睛,望向身后的符彦卿道:“对方这可不是撤退,而是想与我军决战?”   到了这一步,符彦卿也想通了关键,沉声道:“好算计,以火烧大定府作为开局,表面上是制造混乱,为自己撤退作掩护,实际上是为了困住我一部分兵马。想必对方已经看出了我军因为气候问题,兵疲伤冻的弊端,又看破我们不会让他们从容退去的心思,特地设局一战……”他倒吸了口凉气,说道:“多亏陛下谨慎,并没有贸然追击,而是选择让马帅纠缠,打算天明再战。真要急于求胜,一头扎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着赞叹道:“想不到除了耶律屋质以外,契丹还有如此能人。”   卢多逊提醒道:“姚指挥使那边恐怕抽不出人来,也只有刘指挥使的神卫军可用,但神卫军装甲过重,不适合追击。在大冬天里,穿着五十来斤铠甲行动一夜,真到明日,怕是也没有多少战力了。我们能够动用的骑兵只有三万,对方初步估计,至少还有六万,算上跟他们一起跑的贵族私人武装,只怕更多。” ##第九十五章 万全大阵   听着卢多逊的分析,罗幼度只是略作沉吟便道:“我大虞纵横天下,焉有怯战的道理。传令给马帅,让他继续袭扰,缠住对方。另外让韩令坤、曹彬往马帅方向收拢。即便不能给敌重创,也要从他们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他言语中充满了自信。   这并非轻敌,更非骄意。而是大虞军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培养出来的自信,不管对方人数几何,不管情况恶劣与否,都怀有必胜之念。   没有多余的迟疑,罗幼度当即调动麾下所有骑军,向契丹的大军逼近。   他并不急于一战。   契丹机关算尽,意味着早有准备。   他们对于地形更加了解熟悉,黑灯瞎火的战斗,发挥不出己方的优势。   到了天明时分,敌我情况一目了然,才能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罗幼度一路北上,行了十余里,在高怀德不断派人引领下,他们于四更天的时候抵达了一处叫古羖历的地方。   高怀德亲自汇报情况:“陛下,对方退到这里便不在退了,似乎有在此地与我们一战的意思。”   罗幼度脑海中浮现周边地形,此地他并没有亲自来过,但在沙盘的覆盖之内,对于这里的情况有着大致的了解。   罗幼度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段地方的关键处,说道:“古羖历这里朕记得有一条小溪。”   契丹人取的地名本就怪,用汉语翻译过来就是怪上加怪了。   卢多逊的功课做得很足,自身又过目不忘,很快就接话道:“最早叫古羖历水,是老哈河的支流,最开始也是一条宽大的河流。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老哈河转了道,古羖历水变成了溪水,就丈余宽。春夏秋时节有水,一入冬季便干涸了。因原是大河,这里比寻常溪水地势要低。对方在这里停步,显然是打算利用此地的低洼地形与我军一战。”   罗幼度道:“这是欺我军无步卒,难打攻坚之战。形势调转,还真有意思。”   中原与契丹作战,向来都是中原靠兵种配合,步骑混动,而契丹全民骑卒。   现在他们的步卒或是疲乏伤冻,或是在大定府维持秩序,唯有清一色骑兵在手。契丹虽依旧以骑卒为主,但京州军大多数皆是骑马步卒。   这古羖历,想必就是他们选择的战场。   罗幼度双手一合,说道:“那我就试试他们的深浅。”   冬季的早晨来得较晚,伴随着刺骨的霜寒气息,太阳并不舍得跳出地平线,但光亮还是驱逐了黑暗,大雾笼罩着草原。   人和马呼出的气息,好似云雾一般,将人笼罩在其中。   赵匡义位于高坡之上透着晨雾看着对面的敌人,这大冬天里,他的手心却充满了冷汗。   针对中原大军,赵匡义这一次可谓机关算尽,很多情况皆如他所料,凭借对中原对罗幼度这个劲敌的了解,他算准了许多东西,成功拉大了敌我双方的差距。   可就在最后追击的时候,出现了偏差。   赵匡义深知罗幼度用兵大胆,善于抓战机,知他不会错过追击的机会。本打算利用夜晚混战,以兵力优势取胜。   这黑灯瞎火的混战,即便是中原也很难维持大规模的战阵配合。   如此便能将敌我优势,更进一步拉大。   完全有机会通过对南朝的拉扯,一举成功。   步步算中的赵匡义,在这最后一步却失策了。   赵匡义确实有着不俗的才智,但低估了身经百战的高怀德。   高怀德出身五代将门,十三岁从军担任牙将,二十岁便崭露头角,屡立战功,期间更是单枪匹马掩护自己的父亲从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不但勇冠三军,临阵经验最是丰富,并没有让赵匡义得逞,而是一路派骑兵袭扰,拖延契丹撤退的时间。   这一下赵匡义便有些被动了。   不管情况如何,撤回上京临潢府是契丹最终的目的。   即便他们真的击溃南朝的骑军,他们也得撤回上京,以应对林仁肇、潘美的两路兵马。   现在他们非但没有趁机取胜,还让高怀德咬住,无法从容退去。   其实这个时候,赵匡义是有办法掩护耶律必摄从容撤退的。   那就是壮士断腕,牺牲京州军殿后,皮室军以及族部军这些骑兵第一时间依照耶律休哥的撤退之法,能够以最小的伤亡代价撤出战场。   这一计比耶律休哥亲自殿后更好。   耶律休哥是想不出火烧大定府这样的毒计的。   然而赵匡义并不舍得这么干。   契丹军方排外严重,赵匡义深有体会。他一个南朝人想要统帅契丹最精锐的皮室军难如登天,京州军是他最大的倚仗。   牺牲了京州军,保全皮室军。对于契丹来说,确实是一件利好之事。可对于他赵匡义,却等同自断臂膀。   在私心的驱使下,赵匡义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与追来的南朝骑兵,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   他们占据地形优势,他们占据兵力优势,未必没有取胜的机会。   赵匡义调转马头,返回了耶律必摄的身旁。   耶律必摄正在听着诸将汇报的消息,见赵匡义到来,忙道:“赵监如何?”   赵匡义从容镇定的道:“一切皆如臣所料,他们吃了一夜的亏,不敢再战,打算拖到天明。根据斥候传来的消息,他们此次追击而来的兵马最多不过三万,皆是骑兵。少了步卒的配合,对方实力大减。”   耶律必摄哈哈大笑:“果然英雄所见略同,适才逊宁也说过类似的话。”   赵匡义不动声色地看了耶律休哥一眼,自耶律屋质病故以后,他最忌惮的就是这个耶律休哥。   赵匡义识人眼光不弱,早已看出了此刻在耶律必摄身旁最能威胁自己的唯有这个让耶律必摄亲切地称呼“逊宁”的人物。   此次撤退,他在一旁给自己提出了不少建议,令之受益匪浅。   “这家伙想要抢自己的功劳?”   赵匡义心中警铃大作,现今的优势是他创造了,焉能让对方拣现成的便宜?   他瞬间以退为进,说道:“耶律统军使智勇兼备,确实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臣只是偶有所得,不敢相较。”   他一方面表示自己不配与耶律休哥相比,但另一方面却在强调一切策略是他“偶有所得”的谋划。   耶律休哥在政治场上哪里比得上赵匡义老辣,听他如此称赞自己,忙道:“当前优势皆为监军使所谋,在下不过拾军使牙慧尔。”   他是真的谦逊。   耶律必摄左右看了一眼道:“你们二人乃朕的左右臂膀,无须谦让。”   他说着一脸肃容,望了周边将官,沉声道:“此战关系我大辽存亡,不容有失。朕自问军略不及对面贼首,也比不上赵监。在此将指挥之权托付赵卿,非常时刻,诸位休得置气。谁若误事,朕亲自问罪。”   耶律奚底、乙室王撒合底皆露不平之色。   耶律休哥深知此战关键忙道:“末将得令,一切愿听监军使指挥。”   耶律休哥虽是后起之秀,战功毫不逊于诸多老将,见他都出来支持,即便契丹诸将心有不满,却也不说什么了。   耶律海里这个南院大王此刻也做了表率,点了点头道:“我等全听监军使的安排。”   赵匡义心中大喜,说道:“我等兵力远胜对方,此刻便是以多围少,一战而定的最好机会。此处位于洼地,不利于骑兵驰骋,但左右开阔,适合大军行动,步骑于此配合,再好不过。臣以为将兵力分为九军……”   他对着耶律海里深深作揖道:“大王昔年太祖西征,大王亲率兵马孤军深入,指挥若定,大破吐谷浑。大王威名至此暴于南北,大辽上下无人不服。便与在下列于阵中,是为中军与中护军,指挥协调支援诸路兵马。如何?论及威望,在下远不及大王,无大王支持调度,仅凭在下一人,万万不成。”   耶律海里在契丹威望很高,但战功并不显著,跟着耶律阿保机征伐吐谷浑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让对方如此吹捧,也不好给甩脸色,应诺下来。   见搞定了耶律海里,赵匡义意气风发,望着耶律奚底说道:“听说奚底大帅乃我契丹第一勇士,手持开山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前军主帅的位子,当仁不让。”   耶律奚底是一个莽夫,听得赵匡义在众人面前如此夸赞自己,喜笑颜开,那一点点的不快,烟消云散,说道:“监军使好眼力,都说南朝猛将如云,那是没有遇到某的斧头。听说对面的高怀德勇冠南朝,正好,让某去会会他。”   他虎目如电,战意昂扬。   赵匡义道:“你率骑兵列于阵头中央,是为前锋,总领前六军!”   耶律奚底张口就道:“交给我吧!”身为契丹勇士,他没少干前锋的事情。冲锋陷阵,那是他的拿手好戏。   不过为什么是前六军,耶律奚底并没有细究。   赵匡义又看向了北院的头号战将乙室王撒合。   “乙室王撒合节帅!”   他叫了一声说道:“在下多次从陛下口中听说,节帅用兵沉稳老辣,坚如磐石,尤其是黄河之战,以一千孤军殿后,抵御五万贼兵进攻,从容而退,确实让人敬服……”   他说的是乙室王撒合此身巅峰之战:昔年耶律德光入主中原,但因在中原倒行逆施,为四方起义军驱赶,不得不退回中原。   在前往河北的时候,乙室王撒合奉命殿后,在黄河南岸以一千兵马挡住了五万起义军。   此战是乙室王撒合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候,一直都是他酒足饭饱吹嘘自己的谈资。   让赵匡义在这种场合下提起,顿觉脸上有光,客气道:“监军使谬赞!”   赵匡义接着道:“节帅最是稳重,布置于中军偏后的两侧,防止敌人自两翼以及侧后包抄我军。”   乙室王撒合自然没有异议。   耶律必摄见赵匡义轻描淡写地就搞定了地位最高的三人,心中大喜,自己当真没有信错人。   在安排好前军、中军、后军以后,他又任命耶律休哥统率右翼军,又命萧讨古统率左翼军。   一般情况下大军列阵多为五军,但是赵匡义别出心裁,细化了九军,除了正常的前后左右中五军之外,还有中护军、前护军、左护军、右护军。   在这九军之中,还有细化:“吴涛将军你位于奚底大帅之右,是为右前伏;杜正洪将军率步卒列于阵头左翼,是为左前伏……”   他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什么左前锋、右前锋,左前伏右前伏,还有左翼卫右翼卫。   八万契丹兵,一百三十多员将官皆有任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阵势,首尾相连,好似棋盘一样,整齐划一。   赵匡义一连串的命令下达的是口干舌燥。   诸多将官将军听得是云里雾里。   唯有耶律休哥明白赵匡义的意图。   耶律休哥曾经看过赵匡义的万全阵,此次赵匡义布下的阵势与当初的万全阵略有不同,想必是重新做了改良,但是大体上的情况还是一样的。   耶律休哥能够理解赵匡义,但他担心别人理解不了,硬着头皮说道:“监军使,您所布此阵过于复杂,在下恐怕诸将难以执行。”   赵匡义长叹一声,说道:“这也是在下最担心的事情,我军实力并不逊于中原。屡屡失利,便是因不习战阵之故。现在我们已经无时间练习,好在敌寡我众,只要诸位能够听从号令,破敌不难。诸公,在下知道你们大部分未经训练,有些茫然,但遇到情况,见令旗而动,莫要迟疑。最后……大辽必胜!”   他激昂地举起了手臂。   耶律必摄一路来见赵匡义算无遗策,今日又指挥若定,心中懊恼不已,早知有今日,当初就强令诸将接受他的训练了。   “今日若胜,定然赵监训练三军!”   耶律必摄心中闪过此念,抽出腰间宝剑,高呼道:“大辽必胜!”   诸将也高举起刀枪跟着高呼:“大辽必胜!”   随着晨雾的散去,由八万大军组成的巨大无比的万全大阵出现在了三万中原骑兵面前…… ##第九十六章 孙吴在世,韩白重生   随着晨雾的散去,罗幼度看着远处一眼望不到边的大阵,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撼。   八万人的大阵,那是什么概念?   方圆五里前后呼应,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肉眼根本望不到边。   即使罗幼度有千里镜在手,也无法窥得全貌。   壮观、华丽!   身旁的卢多逊都看呆了,惊呼道:“契丹哪里来的好人物,竟能布下如此大阵?”   罗幼度脸上浮现一抹古怪,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平戎万全阵?   他举着千里镜细细端详,口中啧啧称奇。   这统兵作战,排兵布阵重中之重。   罗幼度自然也精于此道,从孙膑十阵,到武侯八阵,还有《太公兵法》、《孟德新书》、《六军镜》等,都有研读。尤其是李靖遗留下来的著作,作为大唐军神,李靖除了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以外,还留下了丰富的军事思想,尤其是在军事训练方面,更是留下了浓厚的一笔:由单兵到多兵,由分练到合练,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对古代阵法布列、军事制度、兵学源流及教阅与实践等一系列问题也进行了细致的分析。   罗幼度受益匪浅之余,亦感慨李靖深不可测的军事能力。   这世间万物的真理莫过于化繁为简,越简单的东西越是让人容易接受。   战术战法越简单,成功施展的几率就越大。   而李靖的兵法却是由简入繁,深奥之处,几乎等同提线式操作。   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简单高效才是战场上最常见的方法。   所以李靖的存在,对于同一个时代的人来说那就是降维打击。   同样的,没有李靖那水平,跟他一般玩花样,便是东施效颦。   罗幼度忽然想到历史上宋朝文人,人人都拿兵书阵图,都以为自己是王猛、诸葛亮,结果呢?   除了范仲淹、章楶、宗泽少数几人,又有几个玩得转?   别提辛弃疾!   你管一个领着五十人冲五万金人大营,生擒叛将而归的家伙,真的是文人?   罗幼度从未于古籍中见过面前的大阵,也通过武德司得到赵匡义凭借进献万全阵而得到耶律必摄赏识的消息,心里明白除了赵匡义,真没别的人能够捣鼓出这复杂的玩意来。   罗幼度感慨的说了一句:“能够创出如此复杂繁琐的大阵,需要很深厚的学问,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还真是一个人才。”   符彦卿点头附和,说道:“陛下说得极是,还别说,此阵老夫想了许久,居然寻不到破绽。对方必然参考了诸多阵法,将诸多阵势的特点融合,形成了这种变化万千,毫无破绽的古怪阵法。”   罗幼度忍不住吐槽:“要不,怎么说是万全阵?万全万全,万般皆全。可见赵匡义的雄心何等之大……”   符彦卿并不知道赵匡义献阵图给耶律必摄的事情,有些茫然。   罗幼度将大体情况细说。   符彦卿这才知道赵匡义在赵德昭假称郭荣子闹出了矛盾之后,就给耶律屋质安排到了上京担任一闲职,与上京名士往来,累积名望。蛰伏多年,一直在研究阵法。在耶律必摄登基以后,抓住机会进献了平贼万全阵,从而进入契丹庙堂核心。   年纪大了,他不免有些唏嘘,说道:“原来是他,想当年赵贼曾领着他说亲呢。要不是皇后的一番言论,老臣便要答应了。”   罗幼度嘿嘿一笑,这门婚事还是他从中搅黄的。   卢多逊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追忆往事,更加呆了,对方摆下如此恢弘的大阵,怎么还有心情闲聊?   卢多逊足智多谋,但他如赵匡义一样,缺乏真正的实战经验,一切对于战术的理解都是出于理论。   从理论而言,赵匡义这耗尽心思研究出来的万全阵并不存在明显的问题,要不然宋朝也不会沿用多年。   但理论与实践是两码子事情。   罗幼度一方面是知道历史上万全阵是怎么回事,一方面自己的理论知识与经验异常丰富,心中已有定计。   至于符彦卿?   论及家学渊源征战经验,这天下就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丰富的。   万全阵能够唬住大多人,但在符彦卿眼中却能看出万全阵最大的弱点。   似乎见罗幼度久久不动,面对有些等急了,先一步响起了战鼓之声。   随着战鼓的响起,马蹄踏地那沉重杂乱的声响也跟着响起。   契丹的前军阵头涌出三千轻骑策马急速冲了过来。   人数并不多,显然是试探性的进攻。但滚滚的烟尘和巨大的呐喊声,使得他们看上去宛如洪水般波涛汹涌。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其实一路而来,他已经将目标定为从契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契丹一连串的算计,确实让他有些难受。   恶劣的气候,对他们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要大。   相反契丹人常年生活于漠南漠北,早已习惯草原的环境,相对来说,会好上许多。   场面对方处处占优,罗幼度自然拿得起放得下,主动缩小了此战目标。   但是这万全阵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不过得试一试虚实,现在的赵匡义,未必就是历史上的那个人!”   罗幼度并没有大意,这成长的轨迹的改变,能力什么的自然会跟着改变。   “传令给张崇贵,让他给对方的脑袋按回去。这战场之上,什么时候,轮到契丹小儿说话了?”   传令兵纵马飞似地跑开。   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得到命令的张崇贵已经率领麾下骑兵队奔赴了战场。   张崇贵乃常山真定人,是高怀德的老乡,因仰慕同乡的五代第一名枪高思继,苦学枪法箭术,学有所成之后,来到汴京投军,大胆的挑战高怀德,虽败犹荣,也得到了高怀德的认可,步步晋升,成为侍卫亲军司马军司中骁武军的指挥使。   张崇贵投军较晚,并没有赶上各方战役,能力足够,但缺乏拿得出手的战绩。   此时受命为前部,最先迎敌,卯足了劲力要证明自己。   他高呼咆哮,指挥着兵卒闷头冲向敌阵。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   张崇贵原先还防备着对方的骑弓大箭,但见对方压根没有骑射的意思,反而以更加凶狠的势头对着己方冲刺。   “来得好!”   张崇贵也放开了手脚,两道洪流硬生生的撞击在了一起。   强大的冲击力让彼此双方的势头都为之一滞,场面居然不分胜负。   张崇贵咬紧牙关,挥舞长枪催马继续冲锋。他身旁的亲卫队紧随其后,组成了一个小型的锥形阵,对着契丹骑军的内部突进。   尽管第一回合,双方皆未占得便宜。   但是训练有素的中原骑军很快就从撞击后的动乱着恢复过来,他们根据日常的训练,寻得了自己的十将,本能地汇聚成一个个的进攻阵势,稳住了阵脚。   这一点是契丹万万做不到的。   故而赵匡义说野战契丹吃亏在阵战之上,并不是虚言。   久经训练的中原骑兵在临阵配合上远不是契丹能够相比的。   见前方失利,于中军坐镇的赵匡义并不觉得奇怪,心中反而冷笑:“一个个自诩骁勇,真打起来,又岂是精于战阵的虞军对手?左右胜负的关键,还得靠自己。”   他高举着令旗,上下左右一阵挥舞。   在他的号令之下,右前伏的吴涛,左前伏的杜正洪分作左右翼杀出。   他们接受了赵匡义三个月的训练,对于赵匡义的指挥,已经形成了化学反应。   在得令的第一时间,奔赴战场支援落于下风的契丹骑兵。   两支队伍皆是长枪兵,他们挺着一丈长的长枪列阵急行。   前线胶着战在一起,骑兵的速度已经相互抵消。   赵匡义从容不迫的对身旁的耶律海思说道:“大王,失去速度的骑兵,面对长枪阵,那就是待宰的羔羊,且看长枪阵破敌。”   耶律海思并非完全不知兵法,说道:“南朝不会让长枪阵靠近吧!”   他这话音一落,立刻见南朝阵头涌动,两队骑兵左右翼迂回疾驰而出。   想也不用想,目标正是左右前伏,而且是以迂回的方式,利用速度从侧翼进攻。   赵匡义依旧淡定自若,说道:“这可由不得他们!”   紧接着前护军在他的号令下,分作左右两部,直奔对方迂回的骑兵而去。   赵匡义抽空对着耶律海思说道:“在下所布这万全阵有千万种变化,任凭对方如何进退,皆有办法抵御。只是可惜,做不到令行禁止。若皮室军皆能如京州军一样,让在下训练半年。区区南朝,何足挂齿?又何至于如此费心费力,获得这些许优势,方能一战。”   他说得有些狂妄。   但是耶律海思却隐隐有些心服,尽管有些不甘,但是赵匡义在耶律屋质死后的这段时间,确实表现出了超凡的能力。   原本他们被迫撤军,处于劣势,可经过赵匡义一连串的手段,竟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尤其是当下赵匡义居然摆出了如此可怕吓人的大阵,并且在谈笑间就占据了主动。   这可是当初耶律屋质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让赵匡义做到了。   简直不可思议。   “也许,他真能救我契丹?”   耶律海思心中徒生此念。   正如耶律海思看见的一样,赵匡义凭借一连串的指挥,占据了局面的主动。   对此罗幼度还真没很好的办法。   赵匡义倚仗的关键核心就在于那两队能够给骑兵造成重创的长枪兵。   对方已经摆出了步骑配合的架势,而罗幼度手中的步卒除却攻打堡坞受伤的兵士以外,余下的皆在大定府,身旁没有可用的步卒应对。   至于以骑兵破枪阵,并非不行。   只是万全阵唯一可取的对方就是细致,不管自己派出多少骑兵去进攻对方的枪阵,对方都有足够的骑兵前来阻止。   论及兵力,对方有八万之数,如此兑子,吃亏的是他们。   契丹的骑兵并不弱,短期内无法突破前来阻拦的契丹骑兵,一旦让对方枪阵近身,后果不堪设想。   罗幼度并不着急,而是望向身旁的符彦卿,说道:“岳丈,可察觉出那一点不自然?”   符彦卿颔首道:“对方派出第二波骑兵的时候,明显速度有些缓慢。尤其是对方的右前护军,多耽搁一会,他们来不及支援对方的右前伏枪阵。”   罗幼度不能眼见张崇贵让对方的两路长枪兵缠住,果断下达了全新的命令,让张崇贵撤回来。   此刻撤退不但会葬送张崇贵打出的正面优势,还会为对方追击,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是相比让对方的长枪兵缠住,果断撤退是最好的办法。   对方的深浅,已经测试出来了。   没有必要继续做无谓的牺牲。   如历史上的一样,赵匡义在阵法上着了魔,一点长进了没有。   他用兵向来谨慎,担心赵匡义因为自身经历的变化,在统帅这方面得到了出人意料地成长。   而今看来是他多想了。   不过他这命令一下达,对面的赵匡义更加嚣张了,继续对着身旁的耶律海思进行洗脑,说道:“南朝罗贼,也不过如此嘛?这就撤退了?”   他精神亢奋,手中令旗挥动,下令让耶律奚底追击。   契丹第一猛将耶律奚底早将万人兵马横列开来,黑压压的看不到边,却一直得不到出战的命令,眼见南朝退却,早已等得不耐烦,此刻得令。一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一面向前方疾掠而去。   此刻最兴奋的并非赵匡义,身为三军指挥,他还保留了几分理智。   在后方的契丹皇帝耶律必摄便无所顾忌,见赵匡义一出手就将自己的劲敌前部击退,激动地舞动着手臂。   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赢过南朝罗幼度,又或者从未占得便宜。   耶律必摄处处不漏痕迹的模仿罗幼度,便是想成为他一样的帝王,而今他心底涌现出一股战胜自己偶像的快感,实在忍不住高呼道:“赵监军真乃孙吴在世,韩白重生也。” ##第九十七章 不会打仗的耶律休哥   面对前锋追击,轰然转动的万全大阵,罗幼度目光逐渐锐利,抽出身旁佩剑,高呼道:“传令,韩令坤、高怀德、曹彬,出击。未得朕命之前,随意进攻。再令杨业自行寻找战机……”   他这一声令下,激昂的战鼓声整天响起。   没有任何的犹豫,在听得鼓声之后,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大虞三大禁军分别袭杀向了各自的对手。   御营司的张琼、党进,作为急先锋,两人配合默契,各率本部兵马,宛若两道利剑,直插契丹的右翼。   殿前司石守信刚刚立了大功,加上受伤刚愈,并未如以往一样冲杀在最前头,而是派遣了骁将米信。   米信跟着曹彬在岭南之战中大放异彩,论功行赏,重新调回了殿前司。   作为殿前司的老人,米信发现回到殿前司的自己,原先的下属都混成了自己的上司。每每念及此处,便将赵匡胤拿出来,在心底鞭了会儿尸,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选择跟了一个二贼。不说跟罗幼度,便是跟随石守信,怎么样也能混上一个殿前司虞候当当。何至于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都知。   米信当年跟赵匡胤走得近,对当年侍卫司的韩令坤不熟,与石守信之间最初还有一定的往来,后来也因王彦升的事情疏离了关系。   两人都不计较当年之事,可在用人上无可避免地有着亲疏之别。   米信出头的机会相对来说要逊色许多,此次获得先登的机会,那是卯足了劲力,务必要证明自己。   尤其是知道对面是赵匡义的时候,米信牙恨得痒痒的。   “兄债弟偿,赵家的仇,今天要报了。”   其实米信最初对赵匡胤是存有一定忠心的,论及人格魅力,赵匡胤甩他弟弟赵匡义好几条街。   赵匡胤死的时候,米信一开始还存着报仇的心思。   但随着时间流逝,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报仇的心,化为虚无。可随着重新入军营,自己因当年走错了路,导致前途不顺,便将一切归功于赵匡胤,当年的恩义早抛在了脑后了。   中军高怀德派出的大将是高琼,此人身世离奇,祖上世代居于燕地,祖父高霸及父亲高乾受契丹派遣,出使南唐。南唐为嫁祸于后周,暗杀了高霸,并宣称是后周派人刺杀的,将高乾安置在亳州居住。   大虞灭南唐之后,高乾遂摆脱南唐的控制,携家眷投向汴京。   罗幼度闻讯后,厚待了高乾一家。高琼也得以加入侍卫亲军司,成为马军司的指挥使。   罗幼度并不识得高霸、高乾,但对高琼此人印象极深,倒不是因为他战功多少彪炳,而是那一身敢挟持宋真宗的勇气。历史上寇准强迫宋真宗北上,到了澶州南城,探马飞报辽军势盛。宋真宗当时就怂了,腿都发软,要求车夫后退。   高琼当年已是花甲之龄,一鞭子就抽在了车夫的身上,让他继续前进。   强迫宋真宗北上的是寇准,但挟持他入城的却是高琼。   相比米信有奶便是娘,高琼是真正的忠义之士。罗幼度不以他们契丹使者的身份为怪,加以重用,如此恩德,自然是拼死回报。   张琼、党进乃悍勇宿将,米信为了功绩,高琼为了知遇之恩,都亡命地表现自己,无不先登在前,将大虞的豪勇之风展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大虞三禁军的一同出击,赵匡义是凌然不惧,亲自挥舞着令旗,指挥兵士迎击。   耶律海思此刻对赵匡义已经信服,赞叹道:“古之名将,未有如监军者……”   他心底还是有契丹的,想着要配合赵匡义对皮室军的训练,但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见赵匡义没有了先前一边退敌,一边与自己细谈的从容,而是绷着脸,猛力地舞动着令旗,完全没有理会自己。   赵匡义现在连抱怨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面对的是大虞朝三大禁军统帅韩令坤、高怀德、曹彬。   这不同的将领大帅,打战的风格不同。   韩令坤用兵稳重,喜欢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高怀德性格大胆奔放,脑子回路与他人不同,常常异想天开,出其不意。   而曹彬年纪最小,却是最难对付的一个,用兵奇正结合,最是让人捉摸不透。   面对他们不同方式的进攻,应对之法也有细微差别。   赵匡义此刻一心三用,指挥着前军与左右两翼分别应对三人不同风格的进攻方式,显得有些慌乱,好一阵指挥,方才将命令传达,喘了口气,说道:“大王,适才说了什么?”   耶律海思不敢让他分心,忙道:“监军使先行指挥,我们随后细谈。”   赵匡义正想表现自己的从容,结果立刻发现前军出现了异常。   耶律奚底冲得太前,与左右前伏的吴涛、杜正洪拉远了距离。   他暗叫骂了一声,这前军能够取得优势,全靠步骑配合,耶律奚底冲得太前,在赵匡义眼中跟送死没有区别。   别人不知道高怀德的神勇,他赵匡义焉能不知?   赵匡义在汴京的时候,不止一次听自己的兄长说这天下能与他交手之人唯高怀德,也只有高怀德一人,他无把握取胜。自己的兄长那是能够在万军丛中取敌首级,可以媲美关羽、秦琼的盖世虎将。   他不管耶律奚底这个契丹第一勇士能有多厉害,但肯定比不上高怀德。   真要让高怀德挑了,还不前功尽弃?   赵匡义舞动着令旗,不断的给传令兵发号施令,让他将耶律奚底强行从最前沿拉回来。   他再次看向左翼军,耶律休哥正指挥着右翼军迎战张琼、党进,利用自己的万全阵,成功抵挡住了两人的进攻,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即望向了左翼军,眉头不免微皱。   左翼军的前部居然有崩溃的迹象。   ……   半个时辰前,韩令坤、石守信眺望着战场。   两人看着米信奋勇杀敌,后者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小子真的不错,难怪当年得他器重,到有几分老石的风采。”   韩令坤自然知道哪个他是谁。   时隔多年,他们相互之间很默契的不提昔年好友的名字。   米信此刻出色的发挥,勾起了他们的回忆。   韩令坤却摇头笑道:“老弟这是让他的表象给骗了,这个米信看着是头狼,其实是条毒蛇。要不是确信他无异心,某还不敢用他。”   石守信一脸讶异,看着如狼似虎在敌群中左突右入的米信,有些差异。   如此猛士,怎说是毒蛇?   前方米信咆哮连连,他挥舞着长枪将面前的一人刺于马下。   他表现得过于勇悍,周边契丹兵都不敢直接与之对上,本能地规避。   米信见有空隙,并没有继续冲锋,而是环顾了一圈四周,瞄见了右侧有一契丹大将,正挥舞着狼牙棒左敲右打,将他麾下的兵士一个接着一个地敲翻下马。   对方极为凶悍,不管是谁,但凡挨他一下,不死即残,失去战斗之力。   米信并未杀将过去,而是不动声色地杀得数人,来到了敌将的右侧,死角盲区,一挥手身后的亲卫继续前突,将他包围在了中间。   米信利落的将长枪横于战马之上,从背后取过弓箭,屏气凝神,一箭射出。   米信是奚人,勇猛强悍,一手箭术放眼大虞也是排得上号的。   阴狠的箭矢破空而至,郎业只觉得颈部一凉,箭矢竟穿破了他的颈部甲片,透颈而出。   强烈的剧痛,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面前的大虞骑军见状,长枪猛地突刺,将郎业刺下了马背。   石守信瞧得目瞪口呆,明白了韩令坤口中毒蛇的含义,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米信本就骁勇善射,在战场上还喜欢暗箭杀人,谁不发怵?   米信这一箭的效果无疑是巨大的。   所谓万全阵全靠阵头带动,郎业这一阵亡,右翼前部一下子群龙无首。   虽有队帅站出来指挥,却也只能勉强维持不立时溃败。   赵匡义不知情况,只能气恼地骂了一句:“哪个蠢货?”   然后一番操作,让左翼军的萧讨古派遣了两支部队稳住了局面。   赵匡义松了口气,继续总揽全局。   前军的耶律奚底已经退下,凭借步骑配合,依旧占据着优势。   右翼……   赵匡义眉头紧锁,右翼并未失利,相反还取得了小小的优势。   耶律休哥竟然自作主张,将阵型向右移动了一里,占据了一个小山坡,凭借人数地利的优势,将张琼、党进分割开来,让他们无法相互配合。   “胡闹!谁允许他擅自移动的?”   赵匡义大急,万全阵是一个整体,环环相扣,相辅相成,耶律休哥私自移动右翼军,万一右翼军遇到危险,他的右护军来不及支援。   他气急败坏地舞动令旗,命令耶律休哥退回原位。   耶律休哥此刻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他与曹彬交手多次,少有占得便宜的时候。这一次他利用曹彬破阵的心里,出其不意地率部脱离大阵,将了他一军,取得了先手。接下来就是将先手,转化为优势。   敌寡我众,这一次要赢了。   耶律休哥固然心性沉稳,可多次小输年纪与自己相仿的曹彬,难免存有不甘,此时脸上少见的露出些许激动。   “统军使,监军使让你立刻归位!”   耶律休哥正想进攻,让传令兵叫住了。   耶律休哥知道原委,头也不回,直接道:“告诉监军使,右翼无须他费心。在下有把握取胜,无须右护军支援。”   赵匡义得到回报,气得破口大骂,“告诉耶律休哥,兵势如水,水无常形,不存在绝对把握,万一失利,前功尽弃。”   他可不信耶律休哥嘴里的把握,只信自己的万全阵。   见耶律休哥不为所动,赵匡义再三发出号令,同时让人去通知耶律必摄,让他出面制止耶律休哥的愚蠢举动。   耶律休哥左右为难,急得几欲呕血。   曹彬是什么样的对手,他最了解不过了。   这一次出其不意地占到了便宜,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但赵匡义是军中指挥,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抗命?   便在这时,耶律必摄身旁的亲信赶到。   “统军使,陛下让你听从赵监调度,不得有误!”   很显然,在这关键的时候,耶律必摄更加相信他的孙吴!   耶律休哥愤然大叫:“撤!”   随着耶律休哥的退去,与之相对的曹彬松了口气,脸色透着一丝丝凝重。   此番确实是他大意了,他隐隐察觉出了罗幼度的用意,将心思用在了乱敌之上,捣乱敌人的指挥,谁想对方直接放弃了结万全阵,弃阵而出,让他吃了个小亏。   他一直在想法子扭转局势,但对面的耶律休哥是完全不给他机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对方就如咬着肉的饿狼,死不松口。   现在对方突然退去,优势转为劣势。   憋了好一阵子的曹彬,焉能放过机会,立刻道:“传令党都指挥使咬着对方,不要让他们撤退,再令张都指挥使绕过敌阵,袭击对方的右护军。”   耶律休哥眼瞧着优势变劣势,气得直跺脚。   他想先稳住阵脚,徐徐而退,但是得到的却是继续退却的命令。   他想支援前护军,得到的却是稳住阵脚,前护军自有中护军支援。   耶律休哥这种天才级别的将帅在战场上极有创造力,极有想法。   历史上便是他,大胆地绕至宋军后方,异想天开的发动了奇袭,一口气直接杀到赵匡义的中军,在赵匡义屁股上射了一箭,成就了高粱河车神传说。   现在赵匡义完全不给耶律休哥自我发挥的空间,按部就班的维持万全阵的运转。   不许有任何想法,不许有任何念头,让怎么动就怎么动,阵图怎么来,就怎么动。   因为有前车之鉴,赵匡义加强了对自己右翼军的监督,事事照顾着不听话的耶律休哥,将他当作提线木偶一样控制。   曹彬并没有放过耶律休哥,除了党进、张琼,他又派出了牛思进、李汉琼两员大将,一路支援党进硬抗耶律休哥的右翼军,一路迂回从另一方向绕过右翼军去袭击右护军。   刚刚稳住阵脚的耶律休哥,见又多了两支部队,脑子里一片浆糊。   金英俊道:“大帅,怎么办?”   耶律休哥气急败坏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他望向赵匡义的方向……   一代名将已经不会打仗了! ##第九十八章 手忙脚乱   罗幼度一直留意着战场的一举一动,见对方的万全阵已经在高速运转,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用对了办法。   万全万全,这个所谓的万全阵,成也万全,败也万全。   这世上从未有万全的事情。   赵匡义的万全阵的核心就是大阵套小阵,大阵的弱点,以小阵地灵活运转来弥补。不同的打法,不同的进攻方式,产生的效果大不相同,也就需要多个小队负责接应。直接导致了大阵包小阵,越包越大。   一般的阵法大小适宜,大到几万人,小至百十人都能适用。但万全阵不一样,依照赵匡义的假象,大阵全部实施,至少要十万人以上。   历史上更加恐怖,因为有他哥给他留下来的班底,平戎万全阵更是需要可怕的十四万大军才能成型,其中中军兵力就达十一万,还要细分步、骑、车、拒马、长枪、床子弩、步弩、步弓、刀剑、盾牌,甚至于每一军都需要建造一个瞭望楼,便于探查敌情以及接受中央指挥。   现在八万人的大阵,已经是经过赵匡义特别精简了。   但就是八万人,也不是赵匡义能够指挥的。   尤其是这个所谓的万全阵每一个小阵需要接收各种微操。   现在面对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三面进攻还能够维持不乱正常运转,已经很考验指挥能力与兵将的素质。   但很明显,从战场上的反馈来说,这已经是赵匡义的极限。   如果他相信耶律休哥。   以耶律休哥有那能力,完全可以解放他右翼军的压力,他只需面对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情况将会有所好转。   可现在他将主要注意力放在了耶律休哥身上,导致了前军、左翼军的整体反应都慢一个档次。   这细微的变故,并没有逃过罗幼度的眼睛,他对身旁的传令兵轻轻地说了一句,道:“让韩令坤、高怀德、曹彬不要墨迹了,给对方加加速。”   战鼓之声,轰然作响。   四方鼓手听到这激昂的声音之后,跟着旋律敲响了面前的战鼓……   便如后世的冲锋号角一般,高怀德、韩令坤、曹彬几乎在同一时间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不论是韩令坤、高怀德、还是曹彬,他们无一例外都招呼着麾下将士冲锋。   韩令坤大虞朝一号人物,高怀德大虞朝军方三号人物,曹彬后起之秀,职位不高,但他的实权仅次于韩令坤……   大虞朝廷在罗幼度的影响下,始终维持着唐朝、五代的尚武风气。   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该冲的时候若是怂在后方,那会给人瞧不起的。   哪怕是韩令坤、高怀德、曹彬这样的地位身份,在得到全军突击的命令以后,也会毫不迟疑地率部冲杀。   他们的奋勇向前也会给麾下兵卒以良好榜样。   韩令坤、曹彬是指挥着大部队一同冲锋,身旁有着亲卫队相护,加上穿的铠甲都是罗幼度赏赐的最新款战甲。这个时代最强的工艺,寻常刀剑难伤,只要不是溃败,危险系数并不大,还能随时在亲卫的掩护下指挥战斗。   但高怀德却不一样。   这厮在赵匡胤死后,看谁都是匹夫。   他将指挥权交给了自己的副手田重进,自己领着一千亲卫奔着耶律奚底的方向就去了。   他并不知道耶律奚底的名号,也不知道他是契丹第一勇士,只是在观战指挥的时候,发现对方杀了自己不少的部下,最先迎战的张崇贵也给他一击劈砍,震飞了手中的兵器,腰部也吃了一斧子。   若不是大虞冶炼技术发达,将官的铠甲质量过硬,怕是有生命危险。   饶是如此,也去了半条命,给抢救下来以后,完全动弹不得,没有一年半载地休养,难以恢复。   高怀德孤高,但实际上面冷心热,他就是自持自己勇冠三军,找耶律奚底给属下报仇去的。   高怀德并没有任何表情,也从不给自己打气,更没有任何鼓舞士气的举动,白马银枪一人一骑直接撞进敌阵。   他手中的银枪盘旋飞舞,左右挥挑。他的招式并不复杂,就是简单的几下,拦、拿、扎,可偏偏简单的招式在他手中有着莫大的威力,随手的扎刺就能带走一条性命。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但凡进入他长枪范围之内的敌人,无不被他刺杀下马。   在这满是敌人的战场之上,他居然杀得敌方近不了身。   高怀德的亲卫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勇士,还有一些是他高家的战仆,与之配合默契他们熟练的跟在高怀德的身后,护住他的左右翼的同时,将高怀德冲杀出来的口子跟进一步的撕裂。   高怀德的表现全看在罗幼度眼中,来到这个时代,他也想过自己练就一身好武艺,冲锋陷阵。   结果广播体操做多了都会气喘的体质,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些年他几乎天天晨练,偶尔贪睡也是因为晚上运动量过大……   身体倒是无灾无病,可膂力始终无法突破自己的界限,除了陪丑丑晨练,跟着符清儿练了一套拳法,便无其他技艺。   高怀德这一身近乎无敌的武艺,实在让人羡慕。   他并没有阻止高怀德的发挥,或许说高怀德这样神勇之人,更适合率领小部队冲锋陷阵,打出局部优势。   然后再以一良将居中指挥,将高怀德打出的优势巨大化。   这一人自然就是高怀德的副将田重进。   田重进此人颇为神奇,他形貌奇伟,膂力过人,颇为勇悍,且大字不识一个。这种人本该是当一骁将,冲锋陷阵,但是他天赋异禀,大有蜀汉王平之风。对于军事的领悟力奇高,临阵指挥,屡立战功。   历史上雍熙北伐,田重进隶属于曹彬一路,他受命进兵飞狐,擒俘辽朝猛将、西南面招安使大鹏翼及其监军马赟、康州刺史马頵、马军指挥使何万通以及契丹、渤海军队三千多人,杀敌数千,缴获数万鞍马、铠甲,追逐辽军四十里,接连攻下飞狐、灵丘等城,随即又攻下军事重镇蔚州,可谓战功彪炳。   也就是因为田重进战功过于辉煌,引起了曹彬部下的不甘,他们裹挟着曹彬出战,导致了雍熙北伐的大败。   当时宋军全线溃退,田重进不但护送蔚州官民入塞。还全军而归,只有田重进以及李继隆做到了这点。   这就属于老天爷喂饭吃的天赋。   不识字就是会打仗……   田重进眯着眼,看着战场高声道:“传令给荆罕儒,让他收一收,莫要过于靠前。”   荆罕儒也是一员悍将,不过就是一莽夫,喜欢冒进,历史上就是死在了冒进上,领着几百人就敢深入北汉的腹地,北汉诸多将官奈何他不得,虏获甚众。但走多了夜路终究遇到了鬼,在一处冒进时,让北汉大将郝贵超领万余兵士包围。   荆罕儒战至最后一人,手杀十数人战死。   田重进这是要让高怀德对上契丹的耶律奚底。   面对中原的全军突击,赵匡义彻底慌了手脚。   整个万全大阵开始超负荷地运行。   赵匡义最先因为耶律休哥不听他指挥,导致右翼军陷入劣势,他一直在填补右翼军的问题。   对于萧讨古的左翼军,耶律奚底的前军疏于照顾。   罗幼度突然全军而动,刹那间三面都需要他来辅佐操控。   战场的局势千变万化,赵匡义稳住了这边,那边出了问题,解决了那边,这边又有了新的情况。   赵匡义手忙脚乱,令旗不断地挥动,手臂仿佛有千斤之重,他已经隐隐舞不动令旗了。   其实最慌张的并非赵匡义,他连慌张的时间都没有。   在他身旁与之坐镇中军的耶律海里,作为一个看客,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可是从赵匡义的从容不迫,一直看到现在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甚至于挥令旗的手臂都在发抖。   瞠目结舌了半晌,耶律海里叫来了懂旗语的传令兵,帮着赵匡义发号施令。   赵匡义来不及道谢,而是不断地对着传令兵下达命令:   “让右前伏支援左前军……”   “让前护军支援右前伏……”   “让右护军上前挡住侧翼的袭击……”   这时他发现曹彬竟然大胆地杀向了他们的后军也就是耶律必摄所在之处,而耶律休哥又一度不听他号令,分兵袭向了曹彬。   “耶律休哥,让耶律休哥不要妄动……”   赵匡义连骂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时异变突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杨业出现在了他们的大后方。   “快,让耶律休哥分兵……”   他这命令一出口,立刻发现曹彬调转了马头。   原来曹彬也发现了神兵天降的杨业,果断放弃了对于契丹后军的袭击,而是转向契丹的左翼军。   耶律休哥敢去支援后军,那他直接就打残契丹的左翼。   曹彬对于战局战机的把握绝对是天才级别的。   赵匡义直接乱了手脚,“不,让左翼军回来,稳住左翼……”   “快,让左护军支援后军……”   “等等等等,让左护军不动,让右护军支援后军……”   他一连串下达了多个矛盾的指令,导致了耶律休哥刚刚收到按兵不动的消息,撤回了支援的部队,又得到了分兵的决定,这兵刚刚安排好,又变了。   耶律休哥再次乱了。   ……   他这一道道的命令下达,连挥舞令旗的传令兵都不知怎么指挥,只能呆立当场。   “滚开!”赵匡义急得大叫,夺过令旗自己指挥,勉强控制住了左翼的情况,前军又出现了问题。   耶律奚底一直遵从赵匡义的调度,并未突击,而是被动地应对,居前军指挥。   这对于一个擅于冲锋陷阵的猛将来说是极为憋屈的,尤其是在他指挥的时候,发现了高怀德这一支奇兵。   高怀德武艺太高太强,他领着一千亲卫好似坦克一般,在前军中来去自如。   他这一千人所到之处望风披靡,他已经派出了两员大将去支援,但无一例外都给对方轻易挑杀。   耶律奚底也是一员纵横天下的虎将,深知高怀德这类勇冠三军的猛将与寻常武将不同。   一般武将再强,左右不了战局。可是真到一定境界的盖世虎将,是完全有实力凭借个人武勇,扭转局部乾坤。   不压制住高怀德,放任他突杀,整个前军都有可能被他搅乱。   耶律奚底看着蔑视一切的高怀德,终究按耐不住心底的冲动,咆哮一声:“去他娘的,真当我契丹无人?”   他叫吼一声,仿佛半空打了个霹雳,随即纵马上前道:“来一千人,随我砍了那家伙。”   赵匡义气得几欲呕血,本来就自顾不暇,还不听指挥号令,这仗怎么打?   他再三舞动令旗,让耶律奚底回来。   耶律奚底也在身旁的棋官的提醒下,收到了命令。   耶律奚底也没有耶律休哥的好脾气,顾全大局。   耶律休哥怕自己主动行事,坏了赵匡义的大局,可耶律奚底哪有这觉悟?   他本就瞧不起赵匡义,只是碍于耶律必摄的安排,赵匡义又捧了他一把,让他心里舒坦,这才听命至此。   现在他脾气一上来,立刻变成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汉人懂什么兵事,待我砍了对方再说。   耶律奚底手中大斧一挥,将看旗语接受命令的棋官直接拍下马背,理也不理的杀向了高怀德。   高怀德武艺已达化境,一边如宰鸡杀鸭一般收割着生命,一边还能留意周边形势,他冲杀的地方都是契丹人最关键之处。   耶律奚底一露头即为高怀德察觉,眨眼的工夫,人已经冲入了两丈之距。   耶律奚底神力过人,高举着大斧,没有任何花俏的斩向了高怀德。   人借马势,大斧挥舞时还夹杂着鬼嚎般的破空之声。   高怀德面色不变,长枪只是一架,借助银枪的侧面轻轻一擦,化有形为无形,直接将耶律奚底的猛力一击,化为虚无。   高怀德眉头微微一皱,他这一招本是连招,还有一记反手一刺。   然耶律奚底这契丹第一猛将亦非浪得虚名,这一斧的威力霸道迅捷,难以形容,给他一种山崩地裂般的感觉,身子微微一僵,错过了绝佳的机会。   他反手一枪,扎进了耶律奚底的后心。   只是一合,胜负既分。 ##第九十九章 全军溃败   耶律奚底背心中枪,惨叫一声低伏在马背上,连那柄跟着他多年的杀敌无数的大斧,都掉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拾取,借助着战马加持之力,闷头继续前冲,不顾一切地逃命。   他在战场上向来所向无敌,却不想对上高怀德,那一身千钧神力好似砍在丝带上一样,完全失去威力。   高怀德也暗叫“可惜”。   若无那一瞬间僵硬,错过了最佳的出手时机,耶律奚底肯定是活不了的。   但双方冲向彼此的速度奇快,交手也在那短短的喘息之间。   未能第一时间击杀,彼此已经错马而过。   高怀德并未回马去追,他对于自己那一枪还是有把握的,即便耶律奚底侥幸不死,几个月内亦别想再度使力。   当务之急是要趁着耶律奚底受到重创,无法继续指挥的时候,将战果扩大,将敌人的前军击溃。   高怀德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对于战机的把握更是得当,已经看出了敌方前军因为耶律奚底生死不明而士气大挫。   契丹兵与中原兵在本质上还是有着很大不同的。   中原兵纪律严明,虽说主将出了意外,无可避免地导致士气下降,但是副将能够第一时间挑起大梁。   契丹兵的皮室军或许能够做到这点,但耶律奚底率领的部队是部族军,是耶律奚底自己部落的兵士,他们跟着自己族中的第一悍将纵横疆场,早已习惯了这位未来族长无敌的英姿。   结果一合让高怀德打下神坛,对于这支契丹部族军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高怀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马不停蹄地向这支契丹前军的中央冲杀过去。   白马银枪所到之处,横尸遍野。   作为高怀德信任的副手田重进,见到高怀德重创耶律奚底之后,兴奋地舞动着手臂,随即让荆罕儒全力进攻。   之前让荆罕儒收着是担心他引起耶律奚底的注意,适得其反,现在正是全力突杀的时候。   早已憋了一肚子劲力的荆罕儒,吱哇乱叫,高举着折铁大刀,叫道:“孙子们,你荆爷爷来了。”   “好的,爷爷!”   荆罕儒这话音一落,一道影子就从他身旁窜了出去。   那熟悉幼小的身影,已经先一步破入敌群之中,舞动着那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大刀。   荆罕儒大慌,骂了一声:“兔崽子!”   幼小的身影是他从孙。   荆罕儒好勇斗狠,但他几个儿子却各自体弱,难以从军,无法延续家门。唯独从孙荆嗣与他相当,刚毅勇武,颇有他的风范。于是,将一切经历都用于对荆嗣的培养,以求光宗耀祖。   此次北征,未满十五的荆嗣就缠着自己的爷爷一同出战。   荆罕儒一开始有些顾忌,但想着自己十三岁就当了强盗杀人越货,自己的孙子十四上战场又怎么了?   荆罕儒这种大老粗思想最是简单,于是便将荆嗣带在身旁,充当亲卫。   在后方的罗幼度一直注视着战场,契丹前军的动向,尽在眼底。   “前军要溃了!”   罗幼度大喜的说了一声。   这前军的崩溃就是契丹军溃败的开始。   万全阵地运转就好比一台机器,而促成机器运转的是无数的齿轮。彼此之间相互支援,相互照应,弥补一切漏洞缺点。故而形成万全姿态,没有破绽。   可一旦其中之一的齿轮出现了故障,那么这台机器将会彻底无法运转,直至崩坏。   前军的溃败,将会给这个可笑的万全大阵带来致命的一击。   “咦!”一旁的符彦卿举着千里镜看着战场,说道:“那位小将极为勇悍……”   罗幼度寻声望去,正好见到荆嗣舞动着大刀,大杀四方。他穿着一身亲卫的铠甲,但从铠甲放光的情况便可看出并非寻常亲卫的衣甲,应该是走后门进入军队的。   此事是罗幼度默认的从军手段。   罗幼度严控文人的举荐权,对于武人也是如此,一碗水端平。   如韩令坤、石守信这级别的将二代自不用说,他们的后代,罗幼度会特别照顾。但很多中下级将官,罗幼度是照顾不来的。让他们的后人从军当一小卒也不现实,于是便有了带在身旁充当亲卫的这一做法。   只要在担任亲卫期间立了功劳,理所当然地就走上了军旅之路,要快寻常人一步。   这也算是中下级将官的福利。   至于此举对白身的兵卒不公,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公允的事。   “荆罕儒?”   罗幼度低语一句,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名。   韩微此时说道:“此人叫荆嗣,乃荆指挥使的从孙。”   荆罕儒在高平之战的时候,跟他父亲韩通同属一支部队,负责攻打晋阳城南门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韩微也因此与荆嗣相识,说道:“此子颇有其祖父之风,年纪轻轻便已弓马娴熟。臣记得他今年十四,指挥使倒也不怕有个意外。”   罗幼度一听是荆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果然是他。   这荆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历史上自高怀德、杨业、呼延赞这群老将或阵亡或病故以后,荆嗣就是大宋的勇将的颜面。   历史上他首战就斩杀五十余人,此后一直充当先登,由士兵逐渐提升,以功劳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后人统计荆嗣经历一百五十多次战斗,每战皆胜。   当然这个每战皆胜应该有些水分,不过打了一百五十多场战,能够活下来就足够见其勇悍。   “此战结束,带他来见朕!”   罗幼度对着韩微说道。   韩微欣然领命。   相比罗幼度这边的从容,赵匡义所在的中军已经有动乱之态。   造成这一切的并非高怀德的前军,而是杨业与他的静塞军。   杨业此人并不擅于打攻坚战,杨无敌之名是他在凭借自己无与伦比的嗅觉,领着麾下骑兵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通过一个奇字,打赢了一场又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后来与北宋赵匡胤、赵匡义意图灭亡北汉,与之正面交锋的几次对决,杨业都没有占得便宜。   一次力竭,险些让党进所擒,一次让荆嗣杀退,委实有损杨无敌的名号。   当然这也跟宋朝与北汉的综合实力相关。   但是雁门关之战,杨业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当时西京大同府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率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地向雁门关进发。   节制西北边疆军事、正驻守太原的潘美用兵沉稳,不敢贸然行动,存着放弃雁门关,以太原防线退敌的心思。   杨业却没有理会,大胆的由小径至雁门北口,绕到契丹后方,以数千兵马,一举击溃契丹十万大军,还斩杀了敌军主将萧咄李,打出了自己的威风。   当然对于杨业这一降将不听自己号令,潘美也是有一定微词的。经过后世一加工,潘杨两家就成世仇了。   罗幼度看中的就是杨业这种能力,故而尽管杨业屡立战功,地位不断提升,但他都没有让杨业统帅大军,而是让他领着战斗力不弱于禁军的静塞军,游走于战场寻找进攻机会。   此战高怀德负责前军,曹彬负责右翼,韩令坤负责左翼。   杨业找不到插手的机会,就突发奇想,自己绕去契丹的后军瞧瞧,能不能寻得便宜。   当然杨业并不鲁莽。   万全阵有着致命弱点,但在杨业看来却是极为雄伟,军阵里大阵小阵环环相扣,一个不慎就会陷入其中。   相比于高怀德、曹彬、韩令坤手上的兵马,他麾下的两千余众,显然有些不够看。   契丹的万全阵怎么说也有八万人,一个不慎陷入其中,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杨业向来不缺耐心,就在远处用望远镜眺望着战局。   直至曹彬分兵攻打契丹后军,耶律休哥本能的支援,赵匡义勒令他撤回巩固右翼,分后护军兵马迎战曹彬的时候,杨业看到了机会。   后护军前去迎战曹彬,赵匡义这个时候已近给逼得手忙脚乱,一时间未能顾得上后护军离去后所留下的缺口,并没有及时安排部队补上。   这转瞬即逝的战机一出现,杨业这头藏身暗处的孤狼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静塞军为了便于隐藏,他们的铠甲都上了一层黑漆,黑色的铠甲在大白天里反射着阳光,周身呈现出一种火焰外沿般的白色光芒。   他们人数不多,但滚滚的烟尘和巨大的呐喊声,使得他们看上去宛如洪水般波涛汹涌。   赵匡义在这个时候已经指挥不过来了,静塞军的突然出来,让赵匡义更加乱了手脚。   这个时候的曹彬又来了神配合,放弃后军去打契丹右翼军。   逼得赵匡义顾不得对杨业的安排……   毕竟在赵匡义眼中曹彬的威胁更大,御营司的战斗力冠绝天下,又有党进、张琼、牛思进、李汉琼这些名扬多年的悍将,怎么样也比身后的两千余人更难对付。   赵匡义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   论及综合能力,杨业确实比不上曹彬,但杨业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只要让他近身抓到机会,他的威胁是致命的。   杨业与静塞军便如一把利刃顺着缝隙插进了契丹后军最薄弱的地方,直奔耶律必摄的所在之处:在远处蛰伏的时候,他早已将耶律必摄大纛所在之处刻在脑海里。   杨业不与沿途阻拦的契丹兵纠缠,一路横冲直撞,奔杀向耶律必摄所在之处。   此时的万全阵已经呈现崩溃状态,赵匡义的号令顾及不到四面八方,见到耶律必摄很可能遭遇危险,诸多原本就不服赵匡义的契丹将军开始自主地支援后军。   这万全阵本来就难以维持,现在内部还出现了问题,结果毫无疑问。   万全阵内部的小阵彻底停止了运转。   连耶律休哥这样的名将,都不会指挥了,何况是其他人?   绝大多数将官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万全阵绵延数里,前军不知后军情况,左翼不知右翼情况。   他们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八万契丹兵成功让三万大虞军包围。   韩令坤、高怀德、曹彬不是宿将,就是难得的帅才,焉能错过如此机会?   他们全线加强了攻势……   万全大阵彻底崩溃,在中军的赵匡义不甘心地舞动着令旗,但是不管他什么挥舞手中的旗帜,皆无人理会他的命令。   赵匡义茫然的望着四方,除了后军还能维持阵势以外,前军、中军、左翼军、右翼军四大核心阵眼已经不成建制。   放眼四顾,战场上皆是溃逃的契丹军,以及冲来杀去的,尽是红着眼睛只顾挥刀砍杀的大虞军人。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他不甘心失败,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杨业的冲杀威胁到了耶律必摄的安全,导致了后军动荡。见此一幕的中军、左翼军、右翼军都不自主地救援。   杨业兵力终究不占多数,面对多路兵马的支持,攻势有所减缓。   赵匡义眼中闪过一线生机,正高举着令旗,想要指挥契丹后军……   接下来的一幕,赵匡义看得怔住,随即惊天动地一声狂叫:“罗幼度!”   这叫声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伴随着咆哮。   溃败的契丹军像黑色的潮水,他们失去了战斗的欲望,满脑子都是逃跑,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   溃败的他们裹挟着中军一同冲向了后军……   在这种时候哪有什么敌我分别,推搡、拥挤、踩踏,直接将勉强稳住的后军冲垮了。   有些人更是在惊恐中失了心智,挥刀砍向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友军。   大虞三路兵马所造成的伤亡,远比不上他们自相残杀造成的伤亡。   面对这种情况,契丹皇帝的大纛倒下了。   耶律必摄见此情况,终究放弃了抵抗,选择逃跑。   这种规模的溃败,耶律必摄连自己代表契丹皇帝的旗子都不敢竖立,避免自己受到危险。   大纛这一倒,契丹上下更是哀嚎成片。   赵匡义也反应了过来!   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留得有用身,自有改天换日时。   没有任何犹豫,赵匡义飞身上马,调头便跑。 ##第一百章 叛徒“耶律休哥”   赵匡义逃跑的那叫一个利索,与身旁这些年栽培的亲信藏在了溃兵之中。   此时此刻整个契丹也只有耶律休哥还在苦战。   “大帅,撤吧!”   金英俊来到了耶律休哥的身旁,他一脸血污,左肩膀还有一道伤口,草草用布条包扎,勉强止住了血。   耶律休哥抿着嘴,焦虑地看着四周,望着败如山倒的同僚,不甘心地道:“此时撤退,我大辽将再无生机。”   以他才智过人,如何看不出来,此时此刻,无力回天。   但是他不敢退……   没有人比耶律休哥更清楚此次大败意味着什么。   面对中原的三路大军,他们契丹几乎倾尽举国之力应对。   重兵驻扎于大定府,其余兵力分别安排在了平壤城和辽阳府。   平壤城已经让林仁肇攻破,城中精锐十不存一。   辽阳府现在面对两路大军的袭击,就算耶律贤适沉稳老辣,凭借辽阳府的坚固,抵挡住了潘美、林仁肇的进攻,却也没有办法回援上京。   他们这一路兵马经过轮番失利,已经折损严重,这八万人几乎就是他们契丹最后的精锐。一旦折在这里,将会导致国中再无精锐。   虽说他们契丹全民皆兵,强征百姓入伍,还是能凑出一支可观的兵马。但是面对现在的大虞禁军,新招募的百姓,拿什么与之对抗?   他此刻依旧死战,并不是认为还有机会,而是想着凭借一己之力拖延一些时间,多让一些契丹败卒能够安全退出战场。   整合残部,老卒带新兵,利用上京天高地远环境复杂的特点,才有最后一线生机。   金英俊急道:“大帅,就现在这局势,继续强撑,于送死有何区别?”   耶律休哥突然灵光一动,高举着长枪,高呼道:“我耶律休哥曾言,要领着你们成就一番事业。今日怕是要食言了……心念妻儿家人的跟着金部将撤退,愿意与我一同赴死的,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他说着用长枪一指,却是他们撤退相反的方向。   他并没有多说,而是直接对着他长枪所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耶律休哥的亲卫队没有一点的迟疑,跟着他一并向南方突击。   金英俊呆傻了片刻,脑中浮现自己归顺之后的点点滴滴,自己一高丽降将,却有今日成就,不正是因为这个坚毅果敢的大帅?   娘的,豁出去了。   金英俊咆哮道:“大帅对我们恩重如山,生也好,死也罢,我这辈子跟定他了。心有顾虑的自行退去,不惧生死跟着大帅走上这最后一遭。”   他说着紧随耶律休哥的身后,向南方疾驰。   耶律休哥一马当先,鲜血飞溅中,挑翻了阻挡在面前的兵士逆风而行,杀出了一条血路。   御营司的骑兵都在追杀北逃的敌人,突然有一支部队逆向而行往南突围,反而有着奇效。   耶律休哥突出重围以后,毫不停歇,直向记忆中的一处高坡飞奔而去。同时,还对身旁的亲卫说道:“举起我们大辽的旌旗,让中原人看看我们契丹勇士大无畏的胆气!”   这位这时代最出色的将帅在这生死存亡之境,并没有失去理性,反而想出了应对之法。   擒贼擒王。   与耶律沙的冒险殊死一击不同,耶律休哥此次出击却有着极大的把握。   此次大战,不管赵匡义指挥如此,但之前的一连串的算计,确实成功削弱了中原的兵力。   耶律休哥相信以罗幼度的胆气,一定不会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还在自己的身旁部署太多的兵力。   他笃定罗幼度身边无多余的兵马,正是可乘之机。   至于罗幼度所在的位置,耶律休哥也只能赌上一把。   自此战开始,杨业在漠南来去自如。耶律屋质就已经怀疑中原有一种能看很远的神器,能够处处察觉他们的动向,从而做出相应的举措。   耶律休哥在跟曹彬交手的这些时间进一步验证了耶律屋质的猜测。   只是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神物,能够如传奇故事里的千里眼一样,看到数里外的东西。   但可以肯定一点,再神奇的东西,也逃不了自然规律。   如晚上,再如山丘或丘陵的背面。   这些都是耶律休哥在与曹彬的对战中察觉的。   借此设想,神物无法透视穿过丘陵,自然也无法穿过人群。   想要总揽全局,除了拥有神物以外,还有一个条件,必须站在高处,站得高,看得远。利用高度,辅助神物,方能将战况看在眼里。   耶律休哥这种名将自是懂得地利的重要,周边的地形地势早已深入脑海,在高怀德的后方,地势最高,视线最好的就是他的目标所在。   ……   “陛下!”   韩微突然惊呼一声,指着西北方向道:“耶律休哥向我们这里杀来了!”   正在享受胜利喜悦的罗幼度突然听到这则消息,赶忙寻声望去,果然在视线所及之处,一支一千五百余人的骑兵队伍正向自己这边飞速杀来。   他们旌旗招展,声势尤为浩大。   罗幼度皱起了眉头,他身旁只有三十余人,还包括了卢多逊、韩微这类的文士。   要让耶律休哥摸到近处,真有给他擒拿斩首的可能。   只是对方旌旗林立,可没有任何偃旗息鼓的意思。   难道?   罗幼度反应过来,对方想必意识到自己这里有千里镜,不可能神出鬼没的靠近。   他们久战师疲,自己养精蓄锐,要跑不可能追上。   他这般行为是做给曹彬、高怀德看的,他是想让两人知道他们的皇帝有危险了,需要支援。   以此来削弱追击力量,减少契丹不必要的损失。   试问谁能无视皇帝遇险?   “好一个耶律休哥!”   罗幼度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位契丹第一名将当真是名不虚传。   了不起!   卢多逊慌张地道:“陛下撤吧!”他不是没有看出问题,只是他这样的文人,向来抱有君子不立危墙的念头,不管耶律休哥存着什么念头,都不愿冒险,更不愿与罗幼度一同冒险。   罗幼度看着向自己这边快速奔驰而来的耶律休哥,轻轻一笑:“为了这个家伙,朕觉得可以试着冒一冒险!”   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开始下达命令:“放射进攻响炮,告诉曹彬、高怀德他们,继续进攻,尽可能的杀伤敌人!”   “秦翰,你领着十人,掩护卢参军、韩枢密承旨撤退,沿途你们会遇上我们的部队,让他往七金山方向支援……”   说着,对着符彦卿笑道:“岳丈当年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却不知逃跑的本事如何?”   符彦卿轻撵着胡须,打趣说道:“老夫能够活着见陛下建立大虞,驱逐契丹,直捣临潢,靠的就是这一身的逃跑功夫。”   罗幼度也不再多言,而是看着向他们这边飞驰而来的耶律休哥,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若将大宋双壁,大辽双壁皆收入囊中,那天下还有谁是敌手?   ……   老哈河北岸。   耶律必摄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四周兵将茫然无神的目光,一嘴的苦涩。   想着自己亲征时的盛况,旌旗遮天蔽日,十数万大军前赴后继。   再想着现在的落魄,也不知十万大军能够有多少回到临潢府。   “陛下,监军使回来了!”   耶律必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心中涌现一股怒意,他还好意思回来?   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狼狈过,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赵匡义,如果不是对方拍着胸口保证能够取胜,他早已采纳耶律休哥的计策,也许此刻早已安全退回临潢府了。何至于受此大败,落入今日境地?   萧讨古直接骂道:“此贼安敢归来?”   身为左翼军统帅,他是亲自感受到那股无力的感觉。手中的兵力明明多于对手,但就因为指挥系统的崩坏混乱,导致的全军溃败。   耶律必摄见义愤填膺的萧讨古,心中却是一动,此次战败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赵匡义无疑是平息众怒的最佳选择。   “陛下!”   赵匡义一声悲呼,连滚带爬地来到了耶律必摄面前,说道:“臣能见陛下无恙,死而无憾也。”   耶律必摄长叹一声,并不说话。   萧讨古怒道:“我观你是南朝细作,胡乱指挥,葬送我八万大军。”   赵匡义气急败坏地道:“萧统军使说话可要凭良心啊,若非耶律休哥存有异心,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听号令,导致全军溃败,指不定此刻我们已经夺回了大定府。”   赵匡义此话一出顿时惹了众怒,耶律休哥本人有君子之风,对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人缘极佳。   赵匡义将锅甩给耶律休哥,让原本对他不满之人,更加愤慨。   萧讨古亦是如此,耶律休哥跟他关系不深,但耶律休哥的父亲耶律绾思是他的老上司,骂道:“你这鼠辈贪生怕死地逃到了此处,却不知你诋毁之人,尚在死战,为我等拖延时间……”   赵匡义给指着鼻子骂,也来了火气道:“萧统军使比某逃的更快吧?在下是鼠辈,你又是什么?”   萧讨古抽出宝剑。   赵匡义也毫不退让,拔出了佩剑。   剑拔弩张。   但两人皆不敢在耶律必摄面前动手。   “够了!”耶律必摄怒喝道:“你们眼中还有朕?”他怒视着赵匡义道:“赵监军有些话不能乱说!”   赵匡义这些日子的表现远胜耶律休哥,他对于赵匡义的器重超过了耶律休哥,可是在信任方面,赵匡义这个汉人是远远比不过耶律休哥的。   赵匡义是何许人物?   在逃跑的时候,已经将推脱之法考虑妥当,他将宝剑弃之于地,跪伏道:“陛下,并非属下虚言,在指挥的时候,属下就觉得奇怪。耶律休哥处处不听指挥,从中捣乱。直到我军溃败,属下才发现耶律休哥竟带着本部兵马高举着旌旗往南而去。陛下……这并非是臣胡言,尤育智队帅也亲眼所见。试问,此时往南去,耶律休哥意欲何为?”   耶律必摄一脸失神,“不可能,不可能!”   他让人将尤育智叫来。   尤育智是耶律奚底的部下,隶属于前军。   耶律休哥南下的时候是从前军侧翼掠过的,见到耶律休哥旌旗招展南下的人不在少数,都是证人。   “耶律休哥,安敢负朕?”   耶律必摄气得大吼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耶律休哥是他一步步提拔出来的,嫡系中的嫡系。所有的好事,耶律必摄最先想到的都是耶律休哥……   好的兵源给他,好的装备给他,立功的机会也给他,甚至于为了提拔他,得罪了好一些老臣。   结果,尽心竭力的培养,却养出了一身反骨?   萧讨古也不敢再言其他,但实在难以相信耶律休哥会反。   “陛下!”耶律海思一脸惶恐,奔行至近处,说道:“恩州发生了兵变,城中长史卫子布听得我军大败,起兵造反,现在恩州城楼上挂着的是南朝的旌旗。”   耶律必摄惨然道:“难不成天亡我大辽?”   恩州是耶律德光建造于乌桓旧地的一座城池,借着地利而建,虽比不上大定府坚固,却也能够抵御中原的骑兵。   此番大败,恩州是唯一能够让他们整编残兵之处。   恩州丢失,意味着方圆百里,他们无地方藏身休整。   便在这时,远处一阵动乱,喊杀声由远及近。   南朝追兵已经到了近处。   “快,断桥,断桥!”   赵匡义反应的最快,这个时候断桥,还能给他们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但此刻还有大批的契丹兵未渡过老哈河,他们见前面有人意图毁桥,无不高声谩骂,箭术好的直接对着河岸射击,将意图毁桥之人统统射杀。   推搡、践踏、自相残杀,再度重演。   耶律必摄慌忙上马,还未跑得百步,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本怒火攻心,一时间竟受不得颠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让坐骑拖行了十余步。   萧讨古见情况不对,一剑斩断了马鞍,这才救了耶律必摄。   耶律必摄疼得冷汗直流,手臂骨折脚踝也扭了,连走路都不行,何况骑马。   便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赵匡义驾着存放帝王仪仗器物的马车飞驰而来,高声道:“快,将陛下扶上马车!” ##第一百零一章 耶律贤到来   耶律必摄蜷缩着身子,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黑黝黝的四方,脑子里一阵迷糊:   我这是在哪?   好冷啊!   他想开口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低微的呻吟。   靠在马车旁假寐的赵匡义听得动静,高兴道:“陛下,您总算醒了!来,快喝点水!”   赵匡义将水壶抵在耶律必摄的嘴上,小心翼翼地喂着他。   略微恢复了一些体力的耶律必摄,问道:“我们这是到哪了?”   赵匡义道:“还有十数里就是苍耳河了……”   苍耳河?   那岂不是快进入上京地界了?   耶律必摄用力晃了晃脑袋,多少清醒了些,想起了自身的处境,自己这是在逃命。   失去了恩州这一据点,他们找不到可以据守之地收拢残兵。   而中原南朝更是抓住了这一点,犹如疯狗一般地对着他们追击了两天两夜,将他们的八万大军全部打散。   耶律必摄望了一眼四周,只有孤零零的三十余人,不由悲从心起:回想起这一路的颠簸,他带着几分感激地望向赵匡义,说道:“赵监,此次顺利回到临潢,朕绝不负卿。”   原本他都打算牺牲赵匡义来平息众怒了。   但他手足受伤,面对纠缠到底的追兵,全靠赵匡义凭借高超的车技,领着他东躲西藏,想起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若没有对方,指不定自己已经成为了南朝的阶下囚。   赵匡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为陛下效死,是在下本份。”   耶律必摄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汉人男子,长叹道:“想不到对朕最忠心的,竟是赵监。”   他又想到了背叛自己的耶律休哥,心底堵得慌。   赵匡义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是何许人物?   论心思诡计,天下少有对手。如何看不出契丹诸将对他的不满?   虽说他将战败的过错推卸给了耶律休哥,但是依旧有不少人希望他来承担这个责任。   在逃跑的时候,他故意驾车往人少路险的地方走,有意制造自己独自救护耶律必摄的机会。尽管冒了些危险,但凭借与生俱来的天赋,再一次获得了耶律必摄的信任。   看着神色复杂的耶律必摄,赵匡义道:“陛下放心,臣无论如何都会守在陛下身旁的。”他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说道:“臣已经派人去临潢府求助了,估计明日便能与朝廷取得联系。我们所处地方已达上京疆界,相信南朝追兵不敢追至此处。陛下身体不适,好好歇息吧。”   耶律必摄确实觉得头重脚轻,睡意满满,轻声道:“你办事,朕放心。”   ……   大定府。   历史上的大辽双壁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耶律斜轸很是尴尬地笑了笑,找着话题:“你也给擒来了?”   “……”耶律休哥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他原本打算进攻罗幼度所在之处,以诱使曹彬、高怀德回援。但是他想不到那如此混乱追逐的战场,中原仍然有办法及时地通知前线继续追击。   曹彬、高怀德不上当,耶律休哥心知自己此刻即便调头加入战斗,就凭手上这一千余人也掀不起风浪,不过是泥牛入海罢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奔着罗幼度而去,赌个万一。   结果不言而喻。   他们并没有追上罗幼度,反让支援而来的贺惟忠堵了后路。   南朝的支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可见大定府的动乱并没有爆发,而是成功让南朝控制了。   看着一脸疲态的部下,耶律休哥并没有坚持,选择了缴械投降。   “听说于越病故?现在连你也受缚于此,大辽只怕无回天之力了。”耶律斜轸有些唏嘘,终究是自己的国家,说起来还是有些伤感的。   “嘭”的一声,却是耶律休哥不甘的一拳打在身旁的立柱上,留下了鲜红的拳头血印。   耶律斜轸让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见他面容悲怆扭曲,眼含热泪,忙上前将他拉到身旁坐下,说道:“你这是何苦呢!再说也未必真就全无希望,指不定陛下便能力挽狂澜,将我们救回去。其余自我折磨,不如吃好睡好。这里不愁吃,不愁穿,还有读不完的书看,就是一个说话的人。现在你来了,正好能够陪我解解闷。”   他故作豁达地说着,热心地给耶律休哥倒了一杯水。   他如此轻松,其实已经看开了一切。   他并不惧死,但惧怕死得不值得。   他还没有向世人证明自己,还没有让世人记住耶律斜轸这四个字,不甘心就这样为契丹殉葬。但他又不愿成为他人唾骂的叛徒,就在这里等着。   等到契丹覆灭,然后理所当然成为中原南朝的臣子。   耶律休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耶律斜轸心知肚明,两人同是契丹后起之秀的佼佼者,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耶律必摄常将他们两人视为左膀右臂,但耶律斜轸对待耶律休哥的态度很复杂,欣赏之余,却喜欢不起来。   原因无他,过于正直。   耶律必摄为了拉拢他们,多次重赏金银牛羊女人。   耶律斜轸来者不拒,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耶律休哥却每每说出一通大道理,说什么国家有难,将赏赐拒绝。   这让耶律斜轸很是尴尬,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耶律休哥这类人可以不喜欢,但没理由不敬重。   耶律斜轸很热情地将水杯递到了耶律休哥的面前。   耶律休哥平静地伸手推开,说道:“人各有志,都详稳不必如此。”   耶律斜轸长叹了口气,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好吧!”   他遗憾地将水杯放在一旁,走出了屋子。   很快罗幼度就收到了耶律斜轸传来的消息,耶律休哥死意已决。   罗幼度怔了怔,缄默半晌,轻轻地说了声:“知道了。”   他挥手让人下去,双手扶背,眺望着窗外皑皑白雪。   坐拥大宋双壁、大辽双壁的梦想只是存在短短几日,便告吹了。   他并不打算继续劝说耶律休哥,在派出耶律斜轸之前,已经试过各种方式的劝降。   自己更是在他宣布投降的第一时间就抛出了橄榄枝,只是对方毫不在意的拒绝了。   面对耶律休哥如此决绝的态度,罗幼度固然心中不舍,却也不愿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   得不到耶律休哥固然可惜,但耶律休哥并不值得他低声下气地去当一舔狗。   他惋惜了片刻,很快心情就让一连串的胜果转为喜悦。   这一仗的胜果远超罗幼度的想象。   关键就在于恩州的归降。   这是罗幼度未曾想到的意外之喜。   少了恩州的修整,契丹失去了最后休整立足之地,对方只能退回上京休整。   而他们安全地追击的范围从十里扩成了一百三十余里,这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   契丹的大军完全让他们冲杀散,百里之地尸横遍野。   这一仗以后,契丹已经很难拉起一支能够与他们正面对抗的精锐部队了。   充其量就是强征精壮。   这契丹全民皆兵,精壮的实力确实强于一般百姓,但与真正训练有素的部队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接下来,直捣临潢!”   罗幼度目光落在的地图上,契丹的上京所在处。   就在他修整疲兵,准备直捣临潢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又在预料之中的人出现了。   “耶律贤,见过陛下!”   耶律贤脸色依旧苍白如故,身上穿着厚重的大衣,但难挡北地风寒,孱弱的身躯微微发颤。但他强忍着不适,勉力支撑着。   “来人,多上些炭火!”   罗幼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多年的筹备,终于有了效果。   当年耶律贤南投,罗幼度很大度地接纳了他,还让他进入国子监任职,任由他随意翻阅国子监里的所有书籍。   耶律贤感受到身前炭火盆传来的热度,长吐了口气,苦涩笑道:“在汴京的这些日子,臣反而不适应着北地的气候。”   作为一个痴迷中原文化的契丹人,他在南朝一直沉浸于浩瀚的知识海洋,孜孜不倦地在国子监学着中原的数学、物理力学,深切的了解中原与契丹的国情,对于中原的强大,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最初耶律贤的想法很单纯,觉得他们契丹是有能力与中原一战的,只要他离开,不给罗幼度分裂彼此的机会。他们契丹是有希望在这场优胜劣汰的角逐中存活下来的,哪怕实力不济,也能苟出一个未来。   但随着深入的了解中原的底蕴,接触中原先进的思想文化,耶律贤对于契丹能够战胜中原已经不存有任何希望,只是一直期待奇迹的发生。   最终奇迹并没有降临,他们一败再败,直至今日,主力部队让对方击散。   耶律贤坐不住了,再依照现在的局势走下去,中原三路大军将会齐聚上京临潢展开最后的灭国之战。   不管谁胜谁负,首先遭殃的都是契丹百姓。   “陛下……”耶律贤作揖道:“可还记得昔年之言?”   罗幼度颔首道:“你指的是将契丹皇族安置于大理、交趾?”   耶律贤道:“然也!臣在汴京这些日子,眼界大开,深知世界之大,无边无际。相比不服王化的大理、交趾,我契丹上下所受之教育,远胜他们。而今此地蛮人人口远胜汉人,给朝廷统治带来巨大隐患。充实人口是解决问题唯一之法,只要将我族人安置于两地。他们在此处毫无根基,只能依附当地汉人,不出十数载,将再无契丹一说。”   罗幼度道:“正如你当年所言,朕并非嗜杀之辈。除少数几人,朕必杀之。余则只要你能劝得他们来归,朕可以免去他们死罪,至于安置在何处,除了大理、交趾,朕觉得夷洲也是一个选择,你觉得呢?”   耶律贤很识趣地说道:“臣只想为契丹取得一线生机,至于安置何处,一切由陛下定夺。”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   未来的发展在大海之上,早罗幼度的预算中从东北黑龙江的出海口一直到海东半岛、倭岛、琉球群岛、夷洲这一片岛链将会组成大虞未来的沿海防线。将这套防线打造成功,那将是功在千秋万代的事情。   现在海东半岛、琉球群岛已入手中,倭岛如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黑龙江也差不多,只要契丹覆灭,东北皆入瓮中。   唯独夷洲,罗幼度并未正式涉足其中。   现在的夷洲以地方土著为主,想要彻底占领必需要大量移民综合汉夷比例,方能一劳永逸。   将契丹贵族打散安置,就算有个别不满不服,身在异地他乡也掀不起风浪。   耶律贤这一招虽说给契丹皇族留下了血脉,但无疑是断了他们崛起的路,狠是真狠。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罗幼度也不会轻易就饶恕契丹贵族,不趁这个时候将他们清理一批,全部留着早晚坏事。   耶律贤招狠,效果却是拔群。   耶律贤神色复杂,说道:“陛下,辽阳府耶律贤适乃臣知己好友,臣能够从上京突围,全靠他暗中相助。臣先为陛下劝降辽阳府,以表诚心!”   罗幼度忽然想到了已经快支撑不住的耶律休哥,道:“这个不及,我这里有一个叫耶律休哥的家伙,不怕爱卿笑话,朕爱煞了他的才华,只是他一心许国,不饮不食,朕甚是心痛。你若能说服他归顺,朕向你们保证,此去临潢府,非必要,不动刀。”   耶律贤当然知道耶律休哥,也知他秉性,道:“臣勉力一试,成与不成,便不敢保证了。”   罗幼度本已经放弃,甚至做好了为其收尸的准备,自然无所谓道:“尽力便可。”   耶律贤见到耶律休哥的时候,吓了一跳,多日滴水未进的他此刻瘦骨嶙峋,好似干尸,嘴角都裂出了口子,露出了红黑相间的肉,模样极为可怖。   一声长叹,一声“逊宁!”   耶律休哥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容颜,颤颤巍巍地道:“贤宁……殿下?” ##第一百零二章 大仁大义   耶律休哥自然认得耶律贤。   身为契丹皇室宗亲,耶律休哥自小就混迹在皇族圈子里。   耶律贤作为辽世宗耶律阮的儿子,耶律璟任命的继承人,生来便是孩子王。   那个时候睡皇帝耶律璟酗酒怠政,耶律贤作为公认的未来皇储,谦逊仁德获得了一致好评,身旁已经聚集了一批拥戴的文武大臣。   不少人都在期盼着耶律璟能够早亡,由耶律贤继位,成为契丹新主。   耶律休哥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耶律必摄在两韩家、康家的支撑下,绕开了正常传承,窃取了皇位。   耶律屋质顾念大局,已经分裂的契丹,无法再次承受内部的二次分裂。   在耶律屋质的从中调和下,年少的耶律贤选择了退让。   耶律休哥也在耶律屋质的举荐下,成为了契丹新帝耶律必摄的左右臂膀。   耶律必摄这个契丹皇帝干得并不差,但在耶律休哥心中其实更认可耶律贤。   两人在这方面有着相同的特点“仁厚”。   耶律休哥看着幼时的玩伴好友,有着万千感慨,久久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在南朝,殿下过得可好?”   耶律贤笑道:“直呼我贤宁便好,殿下早就过去事了。我现在是南朝的端明殿学士,中原书馆里的书籍任我翻阅。每日便是读书做学问,唯一的工作就是协助几位宰相整理一些契丹、漠北、漠南的史料,以作未来修史之用。”   耶律休哥带着几分牵强地说道:“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只是我不了解。”他有些激动:“殿下对契丹的感情,不比我少,为何要选择叛逃?”   耶律贤道:“我留在契丹,只会造成契丹的分裂。不如留下一个叛逃之实,求得契丹一线生机。”   耶律休哥难看的一笑,心中的芥蒂释怀了。   耶律贤道:“其实在逃跑的路上,我不止一次问自己,如此选择是对是错。直至入京,见到了罗天子,确定了自己的选择。这辈子我做了不少错误的决定,唯独此次,无比正确。在汴京,我看到了一个跟契丹完全不一样的天下。一个让人向往,憧憬的世界。一个梦想中我们渴望见到的乐土……”   耶律贤将自己在汴京的见闻,自己这些年学习的知识,一一细说。   已存死志的耶律休哥听着听着,眼中透露着一丝向往。   耶律休哥作为一个契丹人,但他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向往的是圣人治世。   这一点当前高压下的契丹是完全不存在的,而中原在罗幼度的治理下却隐隐有了一点痕迹。   尤其是国都汴京,作为大虞的中心地,称一句人间乐土,毫不为过。   罗幼度并没有复制赵宋以天下养一城的制度,却也无可避免地受到最大的利益加持,成为经济文化的中心。   听着耶律贤的叙述,耶律休哥闭目感慨道:“可惜,不是我契丹。”   耶律贤说道:“可以是契丹,前提是契丹要在罗天子的统治之下。”   耶律休哥带着几分自嘲的笑道:“你就那么信任他?竟为他当起了说客。”   “没错!”耶律贤并不隐瞒,直言不讳地说道:“越在中原生活,越能感受罗天子的可怕。身为皇帝,一个开国之君。雄才伟略,自然少不了。但他最厉害的不是自身的能力如何,而是将自己的大义与民生结合。”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是真心诚意以百姓为先的盖世豪杰,或是为自己争霸事业赢得资本而作伪一世的无双枭雄。但他克平乱世,以仁政理百姓,这已经足够了。”   “他目的何在,相比百姓获得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将百姓大义与自己的一己私利紧密相连,水乳交融。只要他能够成功,百姓的生活就能从其中得到更大的好处。这一点耶律必摄远远不足以与之相比。”   “不亲自经历,常人无法感受,中原百姓对于他们皇帝的支持。”   他想起了罗幼度亲征之日,整个汴京上空都在回荡“大虞万胜,陛下万胜”的呼喊。   耶律贤笑道:“罗天子的眼界太高,目标太远。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亏待契丹,相反,他需要契丹人与汉人和平共处,为他提供稳定的支持。故而他不会以暴政苛政来对付契丹。首先损害的就是他自己的利益……谁会无故折损自己的利益?”   “就拿大定府来说,在你们为了求生,准备烧毁大定府之前,他已经入手准备安抚大定府了。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大定府,帮助他来控制漠南。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大定府在如此环境下,未来只会更好。”   耶律休哥虚弱笑道:“真是如此,倒不失为契丹之福。”   耶律贤道:“除了契丹,不是契丹以外,无可否认这点……”他缄默了半晌,亲自给耶律休哥递上了一杯水,说道:“喝吧!”   耶律休哥惨笑道:“我这条贱命,却不知能救回多少人?”   耶律贤犹豫了片刻,说道:“估计救不了多少人!”   这下轮到耶律休哥尴尬了。   耶律贤道:“也不瞒你,在来之前,陛下确实亲口说只要你逊宁归顺,此去临潢府,非必要,不动刀。但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不管你归不归顺,陛下都不会大动刀兵。他只会杀那些他认为该死之人。”   耶律休哥听得一怔,心底有些触动。   耶律贤道:“逊宁,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来,替我看一看我们幼时向往的净土,会不会在东北出现。”   耶律休哥惊愕的看着耶律贤。   耶律贤轻声道:“我旧患缠身,早已时日无多。此番北来,便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回去。也许,这就是我的归宿,能够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感受中原文化的魅力,能够在最后时刻,帮助我契丹百姓出最后一点余力。本该知足,可没有见到未来,还是不甘呐!”   他说着笑了起来,豁达中带着那一丝丝的不甘。   耶律休哥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接过耶律贤递来的杯子,一饮而尽,说道:“让你这么一说,真就不舍得死了。贤宁,就让我们一起见证未来吧……”   耶律贤缄默片刻,笑道:“好!”   当耶律贤扶着耶律休哥出现在罗幼度面前的时候。   罗幼度高兴的喜不自胜,大笑道:“还是爱卿有本事……”他看着进了食,稍微有些气色的耶律休哥说道:“朕很庆幸,还能见到将军驰骋疆场的英姿。”他说着,将自己的千里镜递到了对方的面前道:“这就是将军心心念念的神物,朕这里就送给将军了。便由它陪着将军,为朕开疆扩土吧。”   “谢……陛下!”   陛下这两个字有些难以叫出口,但还是叫了出来。   罗幼度更是满意,嘴角都要笑到了耳朵根,忙让两人入座。   罗幼度返回位置,经过火盆的时候,随手将火盆向耶律贤的位置移动,然后才上得主座。   耶律贤自幼体弱畏寒,耶律休哥是知道的,见状微微暗叹。   耶律必摄确实不错,可从这一细节,便可看出差距。   罗幼度得到了耶律休哥,话语中都带着欢快之意,但当说到对于耶律休哥安排的时候,罗幼度的话让耶律休哥有些意外:“将军暂且还是在公署里住下吧,好好调理身子。归降之事,得暂且瞒下来。”   见耶律休哥一脸意外,罗幼度解释道:“朕刚刚得到消息,耶律必摄、赵匡义已经回到了上京临潢府。他们将此战失利的缘由都推给了将军,还将将军南下袭击朕的举动理解成了南下投诚。实在可笑……”   耶律休哥听得此言,只觉得满脑子都是嗡嗡的。   耶律贤怒道:“岂有此理!糊涂透顶!”   罗幼度道:“将军也不用过于担心,将军的为人在契丹还是有一定风评。朕也已经让人将将军南下的用意透露给了临潢朝廷,就算他们认定了将军不听号令的罪,也不至于祸及家人。如果将军归顺的消息传开,将军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上的污名了。”   “所以……”罗幼度认真地看着耶律休哥说道:“将军就在公署里休养身体吧,朕不许宵小玷污朕的将军,待朕能够左右局势以后,再行细说。”   耶律休哥张了张嘴,沙哑着声音说道:“陛下是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   罗幼度想了想道:“在追击的时候,从契丹的败卒中听过类似的消息。不过朕以为以耶律必摄的能力,不至于这般无脑。也不知道赵匡义给他逛了什么迷魂汤,将一切罪名都嫁祸在了将军身上。”   耶律休哥道:“陛下早得到这消息,何不将错就错?”   罗幼度直言道:“你是说故意传出你归顺的消息?让耶律必摄杀你全家,以此来说服你归顺?”   耶律休哥并不接话。   罗幼度笑道:“这是将军太不了解朕了,也太小觑你自己了……”   耶律休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罗幼度高声道:“朕要你耶律休哥,是真的将你当作一号人物,器重你的才华,欣赏你的能力。这种欣赏器重不说嘴上说的,朕不打算留你在身旁当作摆设。在朕的规划中,你的未来与曹彬、潘美一样,都是朕手中开疆扩土的无双利剑。未来的你,将会统帅我大虞的千军万马,成就卫青、霍去病、李靖、苏定方这些伟人的功绩。”   “如果朕以这种卑劣的手段,迫使你归顺。试问一下,朕敢让你独自统帅大军吗?你真的会对一个用阴谋,毁了自己全家的人付出自己的忠心?”   “朕要的是君臣相知,而不是相互猜忌。朕想做汉光武帝,不想做刘邦。”   耶律休哥本有些迟疑,不知自己的决定对不对,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话可说?   “臣愿为陛下开疆扩土,不负厚望。”   罗幼度满意地摆了摆手,看着耶律贤道:“朕已经下令让潘美、林仁肇停止进攻辽阳府,耶律贤适那边就看爱卿的了。你的身体受不了风寒,也不用亲自去。修书一封即可。耶律贤适是个聪明人,真有意归顺,爱卿亲不亲往并没有多少差别。”   耶律贤知他担心自己的身体,一口应下。   罗幼度接着道:“至于上京临潢府,朕打算等一等。现在气候太冷,我军兵卒很多都有冻伤的情况,临潢府的恶劣远胜大定府。朕不愿兵卒过于受累,打算休整到四五月份再行进兵。以爱卿对契丹的了解,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耶律贤道:“陛下用兵如神,臣不精于此道,不敢献丑。不过此战耶律必摄几乎全军覆没,他回到临潢府后,必然会大范围地募集新卒。契丹连连战败,八部自身也损失惨重。此时强募兵士,必然会有怨言。臣以此入手,如能劝得其中族部归顺,亦能减少不必要的损伤。”   罗幼度本就有此心,点头道:“就这么办!”   接下来两人针对细节做了一定的商议。   直到殿外传来萧胡辇大捷的消息。   “陛下!”   韩微大步走进殿内,见殿中的耶律贤、耶律休哥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说道:“萧将军说降了耶律罨撒葛,与北契丹联手大破蒙古与九十九泉,获得牛羊无数。”   罗幼度伸手接过韩微递来的战报,细细阅读。   看着萧胡辇破敌的经过,不免眉飞色舞。   原来萧胡辇从罗幼度那里得知蒙古兀氏乞儿与北契丹耶律罨撒葛心不和之后,一直想要拉拢北契丹对付蒙古。   不过耶律罨撒葛一直游离于两者之间,待价而沽。   萧胡辇选择将战事拖到冬天,除了打算利用蒙古无充足的过冬资源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加深蒙古与北契丹的不和。   漠南资源不足,尤其是冬天的草场更是稀少。   萧胡辇所在的九十九泉足够应对,但蒙古却只能不住地安排麾下的牛羊在冬天来之前尽可能地补充草料。   蒙古此举无可避免,抢占了北契丹原有的资源。   这让看戏的耶律罨撒葛坐不住了,原来的小弟真正踩在了自己的头上。   耶律罨撒葛气愤之下,主动联系上了萧胡辇。 ##第一百零三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接下来就是最经典的二打一的戏码。   兀氏乞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安答会在这关键的时候,在自己的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猝不及防之下,大军一溃千里,仓皇北逃。   罗幼度看着此间详情,也忍不住暗暗叫好。   萧胡辇在中原的这几年没有白待,对于人性把握得透彻。   其实萧胡辇与耶律罨撒葛关系并不好,反而是生死对头。   萧胡辇在漠南高举萧家大旗招募族部,收拢帐幕最多的恰恰就是北契丹。   自从耶律敌烈的云中契丹为中原吞并以后,耶律罨撒葛的北契丹就夹在了中原与蒙古的中间,失去了缓冲之地。而北方的蒙古日渐强盛,一南一北大大压缩了北契丹的生存空间,实力削弱的厉害,日子过得很是拮据,无法给治下的牧民带来安全感。   牧民举家出走是常态,其中大多都跑到了萧胡辇处。   为了跟萧胡辇争夺牧民草场,耶律罨撒葛没少与萧胡辇大打出手。   萧胡辇一开始实力不足,但有杨业相助,后来实力强了,自己顶上也能不落下风。   萧胡辇有中原的支持,耶律罨撒葛大多都是吃亏的那一方。   罗幼度估计便是因为如此,兀氏乞儿才不会相信耶律罨撒葛居然能够跟萧胡辇合力对付于他。   兀氏乞儿完全忽视了一点,人性不是用道理就分析的明白的。   耶律罨撒葛这种人最是偏激,道理什么的跟他讲不通,也不会去讲什么道理。   蒙古兀氏乞儿是他一手提拔的,两人还结了安答。约定好不论富贵贫穷,同进同退。   结果兀氏乞儿绕过了他去与中原接触,又在得不到中原的支持下,与东契丹合谋,接受对方的任命。   如此行径,在耶律罨撒葛眼中无疑是背叛。   耶律罨撒葛这类人能够接受自己打不过萧胡辇这个敌人,却接受不了自己兄弟的背叛。   萧胡辇就是抓住了这点,拉拢了耶律罨撒葛,打赢了蒙古。   罗幼度继续看下去,看着萧胡辇信中表露的决心,不由一震目眩,心想:这代表大虞打到这里的不是潘美、不是曹彬竟然是萧胡辇!   萧胡辇在大胜蒙古后,并未就此罢休,而是整备了物资,领着缴获的牛羊,一边放牧一边北上,目标正是昔年冠军侯霍去病到过的地方……狼居胥山。   ……   “畜生!混蛋!我兀氏乞儿不报此仇,就不是苍狼的子孙。”   兀氏乞儿破口大骂,他真的做梦都想不到势如水火的两人竟然会联合在一起对付自己,想着自己这些年积累的家底,一战而没,便有一种郁闷若死的感觉。   一面策马疾奔,一面向远处望去: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整个漠北大地都陷入了苍茫之间。唯有大雪覆盖之下,隐隐约约的一抹新绿让人精神一振。   前面就是肯特山,那里是他们族部的圣山,克烈部世代居住之所。   “只要到了肯特山,一切都会有所好转!”   兀氏乞儿绷紧着脸,已经预想到自己接下来将会面对的挑战。   这一败,蒙古精锐损失惨重,尤其是他们克烈部更是如此。   草原上弱肉强食,他这一败,蒙古可汗的位置肯定不稳。   即便克烈部内部,也会有人反对自己,当务之急就是得稳定内部,先坐稳克烈部大族长的位置,然后重新获得蒙古的信任。   心中念及此处,兀氏乞儿叫了一声:“察儿兄弟!”   孛端察儿堆着笑容来到了兀氏乞儿身侧。   这位蒙古黄金家族孛儿只斤氏的始祖此刻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依照历史原来的进程,孛端察儿收复兀良哈以后,老老实实地给契丹当狗,一点点的发展族部。   但是因为中原的崛起,契丹的分裂。   原本统御漠北的契丹失去了对于漠北的控制,漠北出现了一个权力的真空地带。   以兀氏乞儿为首的克烈部顺应时势崛起,东契丹为了进一步掌控漠北,也准备扶持孛端察儿,用他来取代兀氏乞儿。   孛端察儿实力弱小,在这尔虞我诈的角逐中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能依从东契丹同兀氏乞儿虚与委蛇。   结果东契丹是一败再败,对他的承诺就如大冬天呼出的气,随风而逝。   兀良哈部也在此次决战中损失不小,让他未来的日子,更加难受。   当下,唯有与他抱团取暖了吧?   孛端察儿念及于此,脸上堆起笑容,说道:“大族长,何事叫我!”   兀氏乞儿说道:“此次南下,你助我良多,在肯特山脚,我送你族一块牧场!”   孛端察儿眼前一亮,笑道:“那太好了呀,在下代表兀良哈上下谢大族长,不管什么时候,大族长永远是大族长。”   肯特山还有一个叫法,在汉代叫做狼居胥山,历代外战将官心中的圣地。   肯特山得到贝加尔湖水系的支持,在荒凉的漠北是为数不多水草丰美的地方。   能够在肯特山附近获得一块牧场,对于兀良哈部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孛端察儿知道兀氏乞儿这是在拉拢他,以便应对即将到来的内部冲突。不过现在东契丹已经靠不住了,不如趁机在肯特山这风水宝地立足,徐徐发展。   兀氏乞儿也得到了助臂,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个做着回到肯特山重整旗鼓的梦,一个做着在肯特山立足,壮大族部的梦,相视一笑。   却不知萧胡辇的大军已经先他们一步,进入肯特山了。   兀氏乞儿被杀得大败,沿途收拢残兵败卒,还要寻找食物,躲避追兵,绕了不少的路。   而萧胡辇虽兵马众多,但目标明确,而且契丹原本就统治了漠北百年,对于漠北的地形极为熟悉,有着明确的目标,轻车熟路地就到了肯特山,比当年大汉的骠骑将军还要轻松。   肯特山近百年都被蒙古的克烈部所掌控,此番兀氏乞儿领着七成克烈部壮士南征,只余下三成护卫家园。   萧胡辇携带雷霆之势,三个时辰结束战斗,歼灭了肯特山周边克烈部的所有有生力量,俘虏了大批的老弱妇孺。   萧胡辇在兀氏乞儿遗留下的大族长蒙古包里听着耶律颇德与萧术鲁列的详细汇报。   萧挞凛少年心性,忍不住道:“这一仗,将军几乎将克烈部一锅端了,也不知陛下会给将军什么赏赐。”   萧胡辇轻笑道:“少不了你的!”   萧术鲁列忍不住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萧挞凛立刻闭口不言。   萧胡辇问道:“我部对于这里的气候可还习惯?”   萧术鲁列道:“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如日常放牧一样,只是这一次跑得远了一些。”   萧胡辇笑道:“一两千里路,确实有点远了。”她说着,脸色一正,问道:“萧叔、兀古邻叔,你们帮我琢磨一下。我一开始没想那么多,就是陛下不愿意未来受到蒙古的袭扰。我琢磨着让陛下他们打到这里,指不定要耗费多少粮食人力物力,还不能长久的占领。”   “所幸这事,我们直接干了。我们有游牧的优势,杀到这里消耗的物资可比他们节省的多。在这里彻底的将蒙古打残打服歼灭,让朝廷未来三十年,免除北方之患。”   萧术鲁列不住颔首,这是他们定好的目标。   萧胡辇继续道:“可到了这里,我有些舍不得了。想不到漠北苦寒,这肯特山竟然有如此山林地貌,这里简直就是我游牧民族最佳的牧场。甚至可以说,谁掌控了这里,在这里发展壮大起来就能控制漠北。我再想,能不能在这里建一座城池,断了蒙古的根基。”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对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里就是大虞的领土,在自家的领土,建一座城池,应该不成问题吧?”   “呃……”萧术鲁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道:“属下也觉得,应该不是问题。不过建城一事,必须得到陛下的同意才行。”   耶律颇德看着两人将蒙古的圣山祖宗之地就这样变成了中原固有领土,也识趣的附和道:“当年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还在这里祭天呢!”   萧胡辇大大咧咧的道:“这个当然,只要两位叔叔觉得可行,我们商议出一个方案。有了方案,才好请示。”   萧术鲁列细细思量片刻,道:“可行,可以让人将这里的详细地形绘制下来,传给陛下。朝廷自有精于筑城防守的能人,无须我们班门弄斧。”   萧胡辇道:“就这么办!”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萧割烈的声音在外头传来。   “将军,我擒住了,这老妖婆将自己藏在雪里,好在属下眼尖,才没让他跑了……”   萧割烈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萨满祭师进了大帐。   萨满瘦骨嶙峋,全身上下的装饰品都是骨头制成的,非常可怖。   她让萧割烈推的倒在了地上,看着萧胡辇、萧术鲁列对着他们一阵吱哇乱叫,也不知说的是什么。   萧胡辇精通契丹语、汉语,对于蒙古语却不知道,只能望向萧术鲁列。   萧术鲁列摇了摇头道:“应该是咒语,蒙古人很信这个。”   萧胡辇在中原待了几年,深得迷信三味,坏的不灵,好的灵。路过神邸的时候,不论观音还是道尊都会拜一拜,但要挡了路,踩上几脚都是轻的,笑道:“告诉她,少装神弄鬼。想活命的就听话,想去陪火神母,那我就将她丢进火堆里成全她。”   萨满居然听得懂汉语,没有等萧术鲁列翻译,先一步说道:“火神命我留着性命,看你们的报应。”   蒙古人十分崇拜火,认为火是天地分开时产生的神物,每年都会在长者的主持下将黄油、白酒、牛羊肉等祭品投入火堆里,感谢火神爷的庇佑,祈祷来年人畜两旺。   同时还有很多的忌讳,如不能向火中泼水,不能用刀、棍在火中乱捣,不能向火中吐痰等。   萧胡辇哑然失笑道:“也就是说你愿意配合?”   那萨满一言不发,但态度明显是默认。   萧胡辇也不与她废话,直接说道:“你是蒙古的萨满大祭司,我知你有办法通传漠北诸部。你替我给他们带一句话,向我大虞皇帝陛下递交降表,尊他为主。谁不交,我出兵灭谁。”   大祭司一脸惊恐地看着萧胡辇。   萧胡辇道:“不信,让他们试试。最好跟兀氏乞儿一样,一起来,免得我一个个找上门,麻烦!”   大祭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在漠北,拳头,永远比嘴巴管用。   还未等大祭司将消息传达漠北诸部,兀氏乞儿的踪迹已经让萧胡辇先一步掌握了。   兀氏乞儿的警觉性远远比不上耶律屋质、耶律休哥,他们多次吃了千里镜的亏,但皆无意识到萧胡辇握有能够在数里外看破他们行踪的神物。   萧胡辇直接下令道:“萧挞凛,这一战你为先锋!”   萧挞凛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随着萧胡辇手中的队伍不断增加,在用人上也有了高很多的选择。   萧胡辇已经有了将帅之气,懂得用人需雨露均沾,不是逮着一个人好用就用他一个人。   萧挞凛作为萧胡辇身旁的老人,此次征伐却少有单独领兵的机会。   却不想这关键的时候轮到了他。   萧挞凛道:“将军放心,此战不胜,提头来见!”   他激昂地点齐了兵马,向着兀氏乞儿的方向奔杀去了。   这眼瞧着到家,兀氏乞儿、孛端察儿都有些放松警惕,即便孛端察儿的海东青在空中警示尖叫也将之视为是牧群放牧。   直到萧挞凛到了两里之外,方才警觉,列好了阵势。   萧挞凛见对方做了准备,并没有立刻突击,而是让部队在一里之外休整,自己领着二十余人,扛着大刀悠然自得地来到近处,高声道:“哪里来的毛贼?竟敢犯我大虞疆土,知道马王爷有几个眼睛不?”   兀氏乞儿听得这般叫唤,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了喉咙处。   这蒙古的圣山祖地,怎么就成大虞疆域?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家已经毁了?   蒙古原本就大败不高的士气,立时垮塌。 ##第一百零四章 送上门来的肉   草原,夜!   “不要,不要!”   兀氏乞儿在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   见四周一片死寂,周边零零散散的聚着大几百人,身旁最近的火堆处有着一道雄壮的身影,正在拨弄着燃烧的马粪。   抹去了额角的汗珠,兀氏乞儿方才回过神来,看着胸口给包扎好的伤口,一摸腰间的酒壶,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马奶酒,信步来到了孛端察儿的身侧,说道:“谢了,兄弟,今日要是没有你,我这条小命,只怕保不住了。”   日间与萧挞凛一战,他败得极惨。   原本他们的蒙古联军就被萧胡辇打散了,重新汇聚在他身旁的残兵败卒多是克烈八部成员。饥渴无助的他们,已经将回家当作最后的信念。   结果萧胡辇长驱直入先一步攻占了肯特山,将克烈八部的留守部队一扫而空,将克烈八部立足的巢穴给踹了。   这些残兵败卒见信念破碎,失去了战斗意志,只是几个对冲就让萧挞凛率领的精锐杀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兀氏乞儿在交战的时候,让萧挞凛一刀劈中胸口。若不是此次出征前,东契丹赠送了一副上等盔甲,护住了要害,甚至有被当场斩杀的可能。   这一败,让他这位蒙古克烈部最后的一点威望彻底打没了。   兀氏乞儿这个克烈部大族长,借助克烈部的力量,得到了蒙古诸部的认可,成为了漠北无冕之王。但他没有履行壮大克烈部的职责,反而连累克烈部丢失了祖居之地,已无任何威望可言。   克烈八部中除了兀氏乞儿的本家只儿斤部还有小部分愿意跟随兀氏乞儿以外,其余七部残余都选择了抛弃兀氏乞儿而去。   兀氏乞儿便如丧家之犬一般,气急之下,伤口崩裂,晕死过去。   直至现在方才醒来。   孛端察儿头也不抬,继续拨弄着火堆,说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兀氏乞儿左右看了一眼,见黑暗中还不满千的人,说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孛端察儿说道:“去投奔我兄长,不然漠北无立足之地。”   他见兀氏乞儿一脸不解,说道:“大族长只怕还不知道,萧胡辇这娘们太霸道了,直接让大祭司通知漠北草原诸部,让他们上表归顺虞朝。都将话挑明说了,谁不服灭谁。其他时候,萧胡辇说这话,他部还有机会逃。惹不起,躲得起。”   “现在?”   “本来气候就恶劣,大雪天的,能逃哪去?要不了多久,七成部落都得向那娘们低头。”   兀氏乞儿气急败坏地叫道:“漠北就无男儿了?居然要向一娘们低头。”   他心念电转,兀氏乞儿的两个兄长在漠北草原实力不弱,是蒙古黑塔塔儿部中的强部,如果能够与他们取得联系,借助他们的力量对抗萧胡辇,大有可能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势。   他试言道:“听闻令兄不古讷台、别勒古讷台是草原上的大英雄大豪杰,应该不至于臣服于女人脚下吧。察儿兄弟,我与你同去。”   孛端察儿沉吟片刻道:“我改变主意了,不去寻我兄长。”   兀氏乞儿愕然道:“那去哪?”   孛端察儿道:“去见罗天子!”   兀氏乞儿一下子警觉过来,伸手去摸自己的宝刀。   孛端察儿动作比他更快,先一步抽出了他的刀,毫不留情地插进了兀氏乞儿的胸口……   兀氏乞儿惊骇的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孛端察儿。   孛端察儿眼中透着一丝狠厉,低声说道:“现在的你,死的,更值钱!”   孛端察儿一直都在思考着未来的出路。   他确实是有两个当族长的兄长,两个兄长都有不少的兵马,但孛端察儿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他的兄长是草原名门英勇善战的朵奔篾儿干的后人,而他是他母亲阿阑豁阿跟人苟合的产物。   这草原上并不讲究守节一说,寡妇改嫁是正常的事情。   关键是阿阑豁阿不愿意改嫁,对外宣称自己受到神仙的召唤,生下了不忽台塔吉、不合秃撒勒只、孛端察儿三个儿子,将三人的父亲,强行安排到了死了多年的朵奔篾儿干头上。   这就让不古讷台,别勒古讷台非常的不满与反感,觉得父亲的英雄血脉受到了玷污,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孛端察儿就是因为受到两位兄长的嫌弃,这才出来自立门户的。   回去投奔兄长,混口饭吃不是问题,可日常奚落少不了。   孛端察儿要是受得住奚落,当初也就不会孤身出来闯荡。   跟兀氏乞儿说投奔兄长,只是一句试探性的言语,他想看看兀氏乞儿还有没有底牌。   结果兀氏乞儿二话不说地表示同往,想来也是无路可去,破罐子破摔。   孛端察儿不再与他多言,亲手了结了他。   在孛端察儿杀了兀氏乞儿以后,不远处也传来了阵阵惨叫声。   一人上得近前,低声道:“族长,都解决了。”   孛端察儿道:“将物资都整理一下,我们先回部落,带着全族的人一起去大定府投奔罗天子。”   以漠北现在的局势,要不了多久大半都会在萧胡辇那娘们的掌控之下。   整个草原未来一段时间都得姓罗。   与其臣服萧胡辇,不如直接去投罗幼度,获得最多的利益。   至于未来,走一步,算一步。   ……   大定府。   罗幼度收到了萧胡辇在肯特山筑城的建议,一时间有些失神。   自己这爱妃有点虎啊,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漠北建城?   但随即又明白了原委,也许这才是对付那群野蛮人最合适的方法。   跟讲理的人说理,跟大字不识一个,于弱肉强食中生存的蛮夷就得来横的。   霸道才是征服他们最有效的方式。   罗幼度找来符彦卿、卢多逊、韩微、耶律贤、耶律贤适一起商议此事。   耶律贤适在收到耶律贤的招降信以后,并没有多少犹豫,放弃了辽阳府,孤身前来大定府觐见。   罗幼度授予他右卫将军衔位,留在身旁听用。   几人一听萧胡辇的壮举,纷纷都露出异色,想不到萧家女竟能做到这一步,讶异之余,纷纷道喜。   罗幼度心情大好,说道:“萧将军在来信中提出了要在肯特山附近修建城池,诸位怎么看?”   卢多逊道:“想要实控漠北,建造城池,安排兵力固守是有必要的。但若如唐朝一样,遥控,便无建造的必要了。”   韩微皱眉道:“由古至今,我中原从未实控漠北,在此地驻军,后勤补给线太长。”   罗幼度望向耶律贤、耶律贤适说道:“两位的看法?”   耶律贤笑道:“臣以为,万事都得试上一试。”   耶律贤适道:“后勤补给线问题,其实并不难解决。大定府周边是能够种植粮食的,从幽州、晋州运送物资到漠北确实不易,但从大定府运送物资,却不是很难。”   罗幼度颔首道:“贤宁的话,深得朕心。万事都有第一次,汉武帝收河套、开河西走廊,令得我华夏疆域北门多了朔方、九原、云中,西边多了凉州、敦煌。今日萧将军在肯特山站稳了脚跟,她一介女流都有信心镇服漠北,朕还能退缩不成?”   他看着殿内的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朕不只是要在肯特山建城,还要划分为州府,将漠北、漠南都属于我朝廷管制。”   卢多逊自然是满口奉承,他与赵普是一类人,罗幼度说什么就是什么。   韩微心中有着小小的不安。   耶律贤、耶律贤适却是大喜。   耶律贤适说道:“以武力征服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施以怀柔,才能长治久安。此战一了,可以建造一条从肯特山直达云中、大定府的大道,加强三地的往来,道路一成,便于控制。”   耶律贤也道:“臣虽未去过漠北,更不知肯特山附近的情况。但孤零零的一座城池,不足以固守,根据地形而定,两座或三座才够稳妥。”   两人很是热情,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出了很多中肯的建议。   罗幼度听得不住颔首,一一采纳。   会议结束之后,罗幼度并未直接离去。   他在等韩微,知道韩微一定会在事后求见。   果然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殿外就传来了韩微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让韩微入内,让他在坐下说话。   韩微不敢入座,而是小心翼翼地作揖道:“陛下,臣明白陛下的壮志雄心,只是担心养虎为患。”   罗幼度道:“朕懂得你的意思,在漠南漠北大兴土木真正得得的是契丹人。你是担心契丹人崛起了,反咬我们一口?”   韩微道:“臣不敢多想,但不能不想。陛下,真心未必能换来真心,想要控制漠北种族混杂,想要控制就得倚仗契丹人。在漠南还能维持契丹人与汉人的平衡,可在漠北,全无平衡可言,不能不防,不可不防。”   罗幼度起身道:“朕完全能够理解爱卿的想法,就拿耶律贤、耶律贤适来说,他们有反心吗?肯定没有,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现在的局势,想要契丹人有个好的未来,效忠于朕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他们忠于朕,并不妨碍他们为契丹人谋利。实控漠北,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契丹人。可那又如何?朕能够抬得起他们,自然有把握将他们压下,更有能力除去。要知道,漠北虽说没什么汉人,却不知有契丹人。”   “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吗?”   他看着韩微,微笑安慰。   韩微见罗幼度言语中透着提防的意思,心中大安,满意的告退。   就在罗幼度等着北方开春的时候,孛端察儿顶着风雪领着上万族人来到了大定府附近归附。   罗幼度听着张雍传来的消息,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你确定是孛儿只斤氏?”   张雍有些莫名其妙,自从那夜在他的帮助下稳住了大定府的局势,罗幼度就围绕张雍、邢抱朴两人打造了一套大定府的临时班底治理大定府上下事务。   邢抱朴依旧负责刑事,而张雍则充当他的副手,协助他处理事物。   张雍瞧不起耶律必摄,但对于罗幼度很是敬重,见对方听到一个小部落的归顺,居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不免诧异。   “对方确实说是孛儿只斤·孛端察儿,兀良哈的族长,还说他为陛下除去了克烈部的兀氏乞儿……”   罗幼度拍着大腿,莫名笑出声来:孛儿只斤氏,这不就是历史上的黄金家族吗?铁木真的那一支?   作为穿越者,罗幼度在这方面的觉悟向来不差。   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份并不在乎什么,完颜阿骨打,并不在乎什么铁木真,历史都大变样了,谁知道完颜阿骨打、铁木真会不会出现?   再说了,就历史上那个情况,没有完颜阿骨打未必就不会出现拓跋阿骨打,没有铁木真,未必就没有金木真,银木真。   但是能够随手消灭的东西,为什么要赌那个千分之一的概率?   明明动动脚趾就能捏死的玩意,为什么就不能动动脚趾,换取一个心安?   所以罗幼度一直有留意女真完颜家的情况的。   不过并没有等到他出手,女真完颜家已经跟着韩德让在奇袭粮草大营的时候覆灭了。   至于蒙古孛儿只斤氏,罗幼度是完全打探不到消息。   毕竟离蒙古的真正崛起,确实有一段距离,现在蒙古就不存在乞颜部。   罗幼度也没有强求,毕竟能够捏死最好,没有出现不必强求……   结果人家送上门来了!!!   罗幼度双手一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孛儿只斤·孛端察儿举族来归,足以表明朕的仁德泽被四海,赏赐他族部一片草地,朕亲自接见。”   孛端察儿跪伏在罗幼度面前的时候,心在滴血,满脑子的后悔:跟着兀氏乞儿这货流离失所,就如老鼠一般。   这选择了罗天子,一见面就封将军,还给草地,早知道早就归顺了,何至于受天大的罪过。   孛端察儿压根就不知道,坐在上首的罗天子满脑子的都在想怎么动用自己的小拇指将他这个黄金家族的始祖给碾死。 ##第一百零五章 三军北上   冬去春来。   随着漠北漠南的积雪渐渐融化,受到雪水滋润的土地披上了一层新绿。   在大定府休整的一个多月,罗幼度可不是什么也没干,而是与卢多逊、耶律贤、耶律贤适一起远程连线汴京的赵普、窦仪等人,商议治理漠北的办法。   这既然要在肯特山附近建城,那理所当然地得将漠北之地纳入实际统治。   如何统治就是他们面临的一大难题。   毕竟华夏还没有正式实际统治漠北。   唐朝的那种名义上的统治经验,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很多政策制度都需要尝试,通过实践来定真知。   首先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将漠北所有土地都归为国有。   为此罗幼度在萧胡辇的霸道上更进一步,特地下旨诏告漠北、漠南所有族部:从今以后,漠北所有部落都必须接受中原天子的册封。未得天子册封的部落,不得拥有漠南、漠北的草场,所有得到册封的部落,可以随意进攻吞食。同样的,得到册封的部落一律视为大虞百姓,不得相互攻讦,必须和平共处。   若有纠纷,寻求官府调解处理。   这要是寻常,漠北的族部百分之百不予理会,现在却由不得他们。   与汉唐朝都曾饮马漠北,最后也都放弃退回了草原。   原因显而易见,汉唐之兵确实远胜匈奴、突厥,但是他们不适应漠北气候,只能退让。   与他们相比,罗幼度手上最大的优势就是萧胡辇统帅的契丹人,他们拥有草原人的游牧特性,能够直接威胁到漠北的所有部族。   这也是漠北诸部不敢反抗的原因,之前他们遇到中原北征,他们可以躲可以藏。   中原大军在草原上消耗不起,现在萧胡辇就在肯特山放牧。   他们又能躲多久,又能藏多久?   只要罗幼度能够完全掌控萧家,漠北的制度政策就能顺利实施。   “今日,我们再来谈谈如何征税的问题。这成为大虞臣民,这纳税是必不可少的。不论是哪族人,只要接受朝廷的统治,都得纳税。”   罗幼度看着下手的卢多逊、耶律贤、耶律贤适以及张雍、邢抱朴两人,继续说道:“草原大多部落的财产都是共有的,只有个别少部分为私人所有。依照中原的人头税,来征收应该行不通。”   耶律贤说道:“可以采用我们契丹的办法,依照族部来征收。依照族部的大小,牛羊的多寡,每个族部半年上缴一次固定物资。”   张雍轻哼道:“此法过于粗糙。漠北不比漠南,那里的人习惯了自给自足,他们几乎用不着交涉,跟不会有往来。无法以户籍、路引之类的手段控制。族部的大小如何判定?谁能保证不会从中做鬼?契丹对于漠北的治理,可谓是一塌糊涂。效仿之,也只能是一塌糊涂。”   老家伙年纪大,嘴巴不饶人,说话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   耶律贤脾气甚好,轻笑道:“难得糊涂,贵在糊涂。草原人散漫惯了,管得太紧,反而误事。”   张雍道:“想要长治久安,必须从严而行。唯有如此,才能算是真正的掌控,不至于风向一变,立刻改变立场。老臣以为最好是能够在诸部落间展开人口普查,最好是大索貌阅。得摸一下底,才便于政策实行。”   耶律贤适说道:“此法其实昔年,契丹世宗也动过此念。只是他们族部之间相互包庇,有的甚至于得到消息,远行十天半月,再多的人力物力也无法同他们消耗。”   张雍不再言语。   罗幼度听得却是心中一动,说道:“帐篷可以谎报,人可以藏,牛羊也可以藏。草场土地藏不了吧?漠南、漠北的草地都是朕的,他们想要在朕的草地上放牧就得交税。不以人口的多寡,不以帐篷的数量,更不以牛羊来计算税收。直接以草地来统计,申领多少草地,上缴多少税。有本事养数十百万头牛,就领多少草场。不服?可以,离开漠南、漠北,往西去,跑到西方,朕暂时顾不到的地方。反正想要在漠北、漠南生活,就得按照朕的规矩来。”   耶律贤、耶律贤适互望一眼,齐声道:“陛下圣明!”   卢多逊此刻却一脸骇然,他联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如果说可以凭借草场来收税,那是不是可以凭借田地来收税?   隐户、逃户即便是太平盛世的大虞朝廷都存在的陋习……   如果改为田地收税,这一弊政将会消失。不过此令一出,将会令天下都为之动荡。   陛下能够想到以草场收税,八成已经想过以田地入税,只是时机还没有成熟。   如果?   卢多逊眼中炽热,大有擦拳磨掌,大干一场的冲动。   接下来一行人又针对漠北的治理,提出了诸多建议,最后归纳起来,命人传给了汴京。   这天,耶律贤适提出了举办春猎的建议,担心罗幼度对于草原习俗的不了解,他说得特别详细:“陛下,这春猎在草原是必须举办的活动,等同于中原的祭春。草原上的野兽以豺、狼、豹居多,经过漫长的冬季,这些野兽都空着肚子结束了休眠。这个时期的它们进攻性最强,如果不组织狩猎,将野兽们的数量灭杀下去,牧民的生命以及牛羊都会受到极大的威胁损失。”   罗幼度道:“如此说来,举办春猎还能收一波民心?既是如此,那就办吧。估计朕这里一直没有消息,不少牧民百姓都急坏了,让他们放心。这种必要的节日,朕不会废除的。相反还会大力推行。今年就这样了,明年朕组织我燕赵豪杰北上,一同参与进来。或者可以在这里定时举办盛大的运动会,赛马、狩猎,比试马球,足球等等活动。”   他这一开口,思绪就大开,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们可以先自己内部办着玩,有了经验,邀请周边邻国一同参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到时候指不定能够成为漠南的特色……”   耶律贤、耶律贤适经过这个把月的相处,已经有些适应罗幼度天马行空的想象,见罗幼度举一反三,通过这种手段促进彼此的交流往来,感慨之余附和笑道:“届时必然是一段盛况佳话。”   罗幼度道:“只要我们的计划顺利实施,这一日,必将到来。”   耶律贤适此刻已经完全相信了耶律贤的判断,有罗幼度在,契丹人会过上好的日子,也许过个数十年,连契丹人这个说法都没有了。   春猎活动,草原上几乎年年举办,漠南百姓都是轻车熟路。   在大定府王宫里猫了一个多月的冬,罗幼度也忍不住出来透气,亲自参与其中,还射出了第一箭,为此次春猎开了一个头彩。   一只打晕了的大肥兔,罗幼度瞄着它的脑袋,一箭射穿了它的肚子,赢得了满堂喝彩。   最后拔得头筹的人物毫无悬念,高怀德以碾压的优势,依仗着超于常人的马术、箭术与狩猎技巧收获最丰。   即便有契丹人在狩猎技巧上略胜高怀德,但马术、箭术方面却相差太多了。   春猎只是小小的彩头,这一结束,对于契丹最后的征伐随即展开。   三路大军一起北上……   ……   契丹上京临潢府。   自从耶律必摄逃回上京以后,整个临潢府便陷入了动荡。   面对越发恶劣的局势,临潢府的契丹百姓无不人心惶惶,至于汉人百姓隐隐却有着几分雀跃。   不管契丹的官员怎么丑化南朝,汉人百姓都相信中原的罗天子是一个盖世明君,他的到来对于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临潢府分为南北两城。   契丹人居住在北城,而汉人居住在南城。   一座巨大的都城,呈现两种不同的气象,不得不说是一件奇事。   契丹上京皇宫,大殿。   耶律必摄居于上首,然后是耶律海思、耶律道隐、乙室王撒合、萧干、萧讨古一系列的契丹贵族成员,以及高勋、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这些汉人大臣,前前后后加起来足足有四十余人。   但此刻殿内一片死寂,除了沉重的呼吸声以外,听不到别的声响。   最终还是耶律必摄打破了这份沉静:“韩图育氏,你来说说情况吧!”   韩图育氏是韩知古的第十个儿子,作为汉人第一家族,韩家的政治地位在契丹内部是脱俗的,包含军政两个方面。   韩图育氏道:“根据可靠消息,南朝天子以米信为先锋,已经进入了上京地界,现在位于丰州。他们行军速度不快,应该是再等潘美、林仁肇两路军队。潘美与半个月动身,他从辽阳府一路北上,沿途渭州、壕州、遂州、龙化州皆无抵抗,已经到了横河下游。至于林仁肇部,他已经攻取了渤海之地,现在往黄龙府方向去了,最终目的暂无头绪。”   耶律道隐说道:“这不用想了,南朝天子与潘美分左右一起来攻我临潢府,至于林仁肇,他打算从黄龙府绕过馒头山、兔儿山断绝我们后路,不让我们北逃。”   耶律道隐父亲是耶律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耶律倍原来是契丹的太子,但遭后唐末帝李从珂杀害,当时耶律道隐年幼,洛阳一僧人将他藏匿并养大,因此取名为道隐。   辽太宗耶律德光灭亡后唐,耶律道隐回到上京,受诏赐外罗山地区居住。因身份特殊,一直游离于权力之外。现在这非常时刻,耶律必摄也不管身份不身份的,是个人都拿出来顶上。但别说耶律道隐在中原长大,颇有文武才能,一眼就看穿了南朝三路大军的意图。   不过看穿与否并没有实际意义。   契丹已经无路走,无路可退。   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去抵挡任何一路大军,任由地方长官自我发挥,自行招募乡勇,自己抵御。   但毫无效果……   原因无他,契丹统治者对汉人太好了,他们是将内附的汉人百姓当作宝一样照顾的。   在大定府、辽阳府这些边陲之地,契丹人、汉人还是有一定等级划分。契丹人主军事,汉人主政务,契丹人能管汉人,但汉人管不了契丹人。但对于东北腹地,这里很少受到军事威胁,也没有安排多少契丹兵马驻守,契丹人大多随着水草而居,他们并不习惯如汉人一样,聚在一起生活,依照城池而居。   故而沿途遇到的城池里面居住的大多都是汉人。   这在契丹生活的汉人看到汉人的旌旗,还有别的选择吗?   一个个投降的比谁都利索,很多地方人还没到,酒席就安排上了。   不过也以为如此,罗幼度、潘美、林仁肇三路大军对于契丹百姓也存有一定的善意,只要不抵抗,大多不予为难。   对此契丹贵族也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中原大军会杀到他们的腹心之地。   听着沿途汉人的举动,耶律必摄忽然想到了临潢府的南城,双手撑着脑仁,一阵剧痛。他可没有忘记,整个南城生活着八万汉人百姓……   “要不?”乙室王撒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是一个杀胚,直接动了屠杀的念头。   “算了!”耶律必摄想着都是自己的子民,真要杀,还是下不去手,而且就是杀了,也扭转不了局势,没有多余的意义,说道:“我们拒北城而守,南城随便他们吧。”   赵匡义道:“陛下仁德,相信城中百姓也会念陛下的好处。臣也觉得固守北城更为妥当,我们兵力不多,整个临潢府太大,全城据守,反而将我们的劣势暴露,不如据守北城。”   耶律必摄起身道:“我契丹历经千难万险才有今日,朕至今都以为,此次大难是天神给我们的考验,只要能够渡过此难,我大辽一定能重现昔日辉煌!”   他强行鼓动士气,让众人做好迎敌的准备。   耶律必摄特地留下了赵匡义商议如何守卫临潢府。   乙凛在这时突然求见。   耶律必摄心下好奇,将他请入大殿。   乙凛行礼过后,看了一眼赵匡义。   耶律必摄毫不犹豫地道:“爱卿放心,赵监救过朕的命,可信。” ##第一百零六章 意外发现   乙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赵匡义,当然知道这位风云人物。   古羖历惨败让他们契丹损失惨重,八万精锐全部打散,逃回来的不过十之一二,导致现在除了临潢府还有一些剩余的兵力以外,其他地方无兵可用的境地。   此战役之失,在契丹内部不少人都觉得赵匡义得负主要责任。   结果硬生生让耶律必摄保了下来,“投敌”的耶律休哥,成了罪魁祸首。   对此乙凛心里很是不满,耶律休哥的品行在契丹是公认的,说他投敌,谁都不信。绝大多数的人更加愿意相信上京流传的另外一个版本,耶律休哥洞察了罗幼度的所在方位,擒贼擒王去了。   最后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陛下,于越生前一直让属下与兀良哈的族长孛端察儿往来。此人向南朝天子进献了蒙古大族长兀氏乞儿的头颅,得到了南朝天子的器重,任命为右骁卫将军,还将松山州靠近阴凉河的草场送给了他们的族部栖居。”   耶律必摄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冷哼道:“此人朕记得,就是一两面三刀的小人,为了讨好蒙古,还特地从我们这里讨要去两千锁子甲。现在见南朝势大,直接背叛了旧主。”   乙凛道:“就是此人,臣以为此人还有利用的价值。”   耶律必摄迟疑道:“这小人现在得了南朝的好处,不会因为旧恩,为我们办事了吧。”   乙凛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道:“他现在是发达了,想用旧恩捆绑这种小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但他抹杀不了自己崛起时,所干的一切。他是在得到我契丹的支持才能如此顺利地重组兀良哈,蒙古也是在他的唆使之下才会选择南侵。如果这些消息传到南朝天子的耳中?如果这些证据出现在了南朝天子的面前,孛端察儿还能如此安逸的当他的右骁卫将军?”   赵匡义闻言,眼前一亮说道:“陛下,这是一个机会。对方越接近胜利,往往越容易出现破绽。罗幼度重用孛端察儿的心思很明显,他是打算立一个典型。他以孛端察儿为榜样,告诉其他的蒙古人,真心实意地归顺将会受到优待。对于孛端察儿,罗幼度会表现出自己的信任倚重,完全可以为我们所用……”   耶律必摄也明白过来道:“就劳烦爱卿与孛端察儿再度联系,威逼之余,可以告诉他。跟着罗幼度,他最多就是一部落的族长,永远是人家的狗。但他只要助我打赢此战,漠北就是他的。”   赵匡义提醒道:“乙郎君与孛端察儿接触的时候千万小心,中原的武德司特别厉害,莫要让他们察觉出端倪。”   乙凛微微作揖,表示明白,告辞离去。   赵匡义又与耶律必摄商讨了布防的事情。   赵匡义的军事理论知识尤其扎实,再度将耶律必摄说得心服口服。   走出上京皇宫,赵匡义看着大街上闷头而行的契丹贵族,心中也是一片凄凉。   他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契丹已经无力回天,也不是不明白留在上京,有很大可能会陪着这群蛮夷一同殉葬。   只是除了留下来,还能去哪?   正如他对耶律必摄说的那样,人人都可能降,唯独他不可能。   漫不经心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转角处却见一辆豪华的马车从身旁掠过,在一栋雄伟的府邸面前停了下来。   一个青衫文士走下了马车,他四五十许的年纪,气度非凡。   一位身着蟒袍的契丹男子恭敬的对着青衫文士行礼问好,将他请进了府邸。   赵匡义微微皱着眉头,蟒袍男子他认识是契丹的东丹王耶律隆先,此人是辽义宗耶律倍第四子,负责东丹的经济民生。东丹就是契丹的粮仓,渤海故地。在职时期减省赋税,体恤鳏夫寡妇,多次推荐贤能人士,为契丹的经济作出卓越贡献。   因为林仁肇攻入东丹,耶律隆先撤回了上京。   赵匡义深知自己不容于契丹军方,最近一直在拉拢汉人大臣,却不知哪个汉人能够得到东丹王耶律隆先亲自接见?   他挥手招来身旁护卫,说道:“守山,你去打听一下,刚刚进府的人是谁?”   亲信洪守山作揖领命,不一会儿,他便打探到了对方的身份,向赵匡义汇报:“打探到了,对方叫伊审征,原是蜀地的宰相。”   ……   饶州长乐县。   又是一座不用攻取,主动投降的州府。   契丹的饶州是耶律阿保机为了安置渤海国遗民特别建立的。   这些渤海国遗民看不起契丹文化,一直沿用着渤海人的习俗以及汉人文化。   契丹对于这种情况视若无睹,只要这些人老老实实地纳税,不闹事不捣乱,契丹高层根本不管这些遗民的生活。   这种开明的风气导致了契丹人是契丹人,渤海国遗民依旧是渤海国遗民,他们并没有融入契丹,只是换个地方生活。   罗幼度的中原大军抵达城外,掌握饶州兵权的契丹兵马使还没来得及整兵,渤海国遗民就已经喜迎王师,将米信的先锋军请到城里了。   闻讯的罗幼度对于这种情况也是哭笑不得,他这次北上感觉就如回家一样,一点攻城略地的快感也没有。   罗幼度接见了城中归顺的官吏,熟练的安抚册封,然后对着耶律贤、耶律贤适说道:“这北上的路实在太顺了。”   耶律贤、耶律贤适也不知说些什么。   他们两人对于耶律德光开明的政策相当推崇,一直觉得因俗而治,以“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的政策非常高明,充分的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特性发挥出来。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政策最后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   喜迎王师?   罗幼度见耶律贤、耶律贤适一脸纠结,也不给他们添堵,而是挥手招来孛端察儿。   看着有些意气风发的孛端察儿,罗幼度笑道:“刚刚得到了萧将军传来的消息,你的两位兄长已经向她上表归顺,可有合为一部的想法?”   萧胡辇在漠北没有别的高明举动,就是一个莽字开路。不服就打,不服就干。   蒙古本就让当年的耶律阿保机削过一次,百年来恢复了一点元气,又让萧胡辇打残,已经没有强大的部落了。   萧胡辇越蛮不讲理就越无人敢惹,以至于想继续留在漠北生活的部落,纷纷接受不平等条约。不愿意接受的,跑都跑不掉。   萧胡辇的轻骑兵没有族部百姓的拖累,逃不出漠北的地界。   现今已经有八成部落选择归顺,其中就包括孛端察儿的大哥、二哥。   罗幼度是想的是将对方五兄弟一锅端了,免得留有后患。   孛端察儿缺忙道:“只怕两位兄长不乐意,不瞒陛下,两位兄长与臣同母异父,他们一直看不起我们兄弟三人。相处得很糟糕,还是各顾各的好。”   他担心大哥别勒古讷台、二哥不古讷台实力过强,反客为主将自己族部吞了。   至于跟他一起由神仙所生的三哥不浑合塔乞、四哥撒勒只,已经被他叫到了身旁,三部合成一部,实力有了很大的提升。   罗幼度道:“如此便作罢了,朕需要一个扶持一个蒙古人作为表率,朕很看好你……”   他意味深长地给孛端察儿一个暗示。   孛端察儿瞬间明悟,大喜道:“臣愿意为陛下效死!”   带着几分激动的心情,孛端察儿回到了自己的驻地。   为了好好表现,他合并了自己三哥、四哥的部落,强行筹齐了一支三千骑兵队跟着罗幼度出战。   这一入营帐,孛端察儿便得到了乙凛在帐中等候的消息。   孛端察儿脸色大变,低喝道:“他来干什么?谁放他进来的?”   他野心很大,一直想着统一蒙古,让自己的兀良哈取代克烈部的地位。   现在契丹大势已去,他只想跟着罗幼度混,恨不得将原来的自己舍弃的一干二净。   他不等心腹回话,铁青着脸走进了自己的蒙古包,见乙凛在帐内怡然自得的喝着奶茶,眉头突突自跳。   “好胆!”   孛端察儿抽出了自己的宝刀气势汹汹地走向了乙凛。   乙凛摇头而叹,说道:“世态炎凉,这有了新人,旧人就抛在脑后了?”   孛端察儿面容阴晴不定,低喝道:“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乙凛嘲讽道:“当了南朝的将军,你与于越的合约,你受到我契丹的好处,就能撇得一干二净?别说你不过是区区右骁卫将军,就算你当了南朝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也抹不去发生过的一切。你孛端察儿就是我契丹的暗子,你逃不掉,避不开。”   孛端察儿气得浑身发颤。   乙凛将手中的奶茶往案几上重重一放,道:“你大可以砍了我的脑袋,但只要今日我不回去,明天南朝天子就会听到你与于越的所有合谋,你受到我契丹所有好处的账簿都会出现在南朝天子的面前。你觉得到时候你还能如现在这般?安逸的当你的右骁卫将军?”   “你……”孛端察儿切齿道:“你究竟想怎样?”   他又急又气,真恨不得能够穿越回过去,捅原来的自己一刀。   乙凛道:“我们合作继续,寻找机会,除去罗幼度,或助我军取得最后的胜利。只要成功,你就是漠北王。但如果失败南朝攻破了上京,那在下就在地下恭候右骁卫将军了。我们接触了多年,掌握了不少你的东西。吃定你了,逃不掉的……”   他一副吃定孛端察儿的表情,眼睛眯着,笑容灿烂。   孛端察儿周身如堕冰窖,寒意从脚底直冲脊背。   饶州长乐县府衙。   罗幼度看着手中汴京传来的消息,京中情况一切安好:丑丑越来越有皇储的气度,书信里的成长是显而易见的。   丑丑的每一封信,他都如珍宝一样收藏,想念的时候,从头观看,便能清晰的差距,第一封信与最新几封信的差距。   此次来信,丑丑说了两件事,一件丧事,一件喜事。   丧事来至于陇右,陇右节度使慕容延钊病故了。当年那个虎步陇右,所向披靡的悍将早早的病逝了,享年五十六岁。   如他这样的猛将,年轻的时候拼杀的太狠,累积的旧患过多,一旦上了年岁,身体就大不如前,一直受伤病折磨。   这些年陇右安定,在丝绸之路的刺激下,陇右逐渐恢复了生机,甚至有不少吐蕃人受不了吐蕃内部的混乱,举族部来投。   慕容延钊身为陇右第一边帅,他的存在居功至伟。   “唉!”   罗幼度忍不住微微叹息,其实这些年已经有不少当年的老人开始逐渐病故了:如向训、王景、李继勋,只是除了王景,份量都比不上慕容延钊。   他提了提精神,他亲自写了一篇文章悼念慕容延钊的功绩,并且追赠他为中书令、陇西郡王,一口气加封他的儿子慕容德业、慕容德丰、慕容德钧、慕容德正。   收拾了一下心情,罗幼度望向喜讯,洛阳城的修复进程极为顺利,西城、北城都已经竣工,现在就差洛阳宫与洛阳南城,尚未完工,估计再有一年,迁都的事情就能提上章程。   罗幼度心情好了几分,开封实非国都首选,洛阳虽有不足之处,却是唯一的选择。   “陛下!张武德使求见!”   罗幼度头也不抬,说道:“让他进来。”   张进先行了一礼,以一种异常的语气行礼:“见过陛下……”   罗幼度笑道:“坐,怎么第一次见到朕?”   张进恭敬道:“不是,恕臣孟浪,实在是陛下太神,让臣有些惶恐。”   罗幼度莫名道:“这是怎么了?”   张进道:“臣一直好奇,陛下为何对孛端察儿如此上心。今日方才明白,陛下是何等高瞻远瞩,竟从一开始就看出了他有问题,今日孛端察儿在他的营帐里接见了一位契丹人,此人身份应该不一般,臣还未查出,但可以肯定孛端察儿与契丹有很深的勾结……”   罗幼度大有深意的笑道:“继续调查!”   黄金家族?   瞬间他想到了安置他们族人的好去处了,倭岛多黄金白银,族长砍了,族人都去挖黄金白银吧! ##第一百零七章 一边决死 一边过节   罗幼度与潘美几乎前后脚抵达契丹的上京临潢府外。   “臣潘美,见过陛下!”   潘美身着华丽的雁翎甲,衬托着轩昂的气概。   这家伙本就是武臣的颜值担当,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的成熟,气度越是不凡,尤其是那一脸的络腮的胡须好似美髯公一样。   来到这时代多年,罗幼度很多习惯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   最基础的就是蓄须。   后世已经没有蓄须的习惯了,为了方便罗幼度后世每天都会用电剃须刀刮两下。可到了这个时代,他发现蓄须是一种展现男性美的习惯,胡须的有无、长短是资历的象征,是所谓“年高德勋”。   在古代不蓄须的大概率是两种人,一种是太监,一种是动了刑的罪人。   没有胡子会受人鄙夷的。   罗幼度一开始很不习惯,留胡子太麻烦了,尤其是吃饭的时候,经常染上油污残渣不好打理。   后来渐渐入乡随俗习惯了,也渐渐臭美起来,每天都得花时间打理一二。   不过胡子这玩意跟基因有关,罗幼度的胡子并不茂密,也就唇上左右两撇微卷的翘髭,加上下颚的细长的胡须。   潘美不过四十年许,却已经有着如同关二爷那样的美髯,将他的气质完美的承托起来,让罗幼度看得大为羡慕。   “快快起来,让朕瞧瞧,你胖了还是瘦了……”   罗幼度大步上前将潘美搀扶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北方苦寒,可朕怎么觉得你胖了?”   潘美一脸笑意道:“那是陛下仁德所致,我大军所到之处,州府皆是望风而降,准备美味酒食,渴望沐浴天恩。臣一时贪嘴,长了不少的肉。”   这一路北上,他也体会到了戏剧性的感觉,原以为越深入契丹腹心,遇到的抵抗会越严重。结果一路而来,几乎都见不到多少契丹人,沿途所有州府皆是汉人、渤海人、熟女真人。契丹不让他们武装自己,也不干涉他们的文化自由,只要如实耕种纳税,干什么都不管。结果一个接着一个,投降比谁都快。   罗幼度莞尔道:“此事朕也始料未及。”   说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辽东之战打得不错,战报朕是一字不落地反复看了。能够在辽东那苦寒之地,对上耶律贤适这样的敌手,还能屡屡得手,将他逼得不敢出战,了不起。”   此番分兵,潘美面对契丹布置的整个辽东防线,先破营州为他中路大军争取到了突破松亭关的机会,又将耶律贤适困在了辽东一线,隔绝了大定府、辽东的往来。以一旅偏师,完美地完成了牵制任务。   此次决定胜负的两大战役,龙山伏击战、古羖历大捷。   龙山伏击战有潘美一功,至于古羖历大捷,首功在赵匡义。   与潘美合兵一处,罗幼度领着两路兵马抵达了契丹的上京临潢府。   如一路上的情况一般,即便到了契丹的国都临潢府,他们也跟回家了一般,受到了临潢府百姓的热情招待。   临潢府是契丹建国初期在本土兴建的第一座京城,当初耶律阿保机在建城的时候已经将汉人百姓考虑进去了。   临潢府建造的极为辉煌,气势雄伟,内分为二城,两城相连为“日”字形。北城呈六角形,内部又细分由外城和内城,内城为契丹皇城,墙高三丈,设有楼橹、塔台、仓城、瓮城等先进的防御设施。而南城名汉城,在皇城之南,略呈正方形,墙高两丈,不设敌楼,也没有仓城、瓮城。   顾名思义,契丹统治者住皇城,外城则是居住着契丹贵族与契丹人,南边的汉城也理所当然地由汉人居住。   耶律阿保机当年也是防着汉人一手的,汉城这边除了城墙没有其他的防御设施,估计建造城墙也是为了便于收税。   因一路上汉人、渤海人、熟女真人对待中原大军的热情,耶律必摄根本不敢连同汉城一起守,担心适得其反。   其实契丹对于境内的汉人百姓并不差,临潢府这样契丹人、汉人同居一城的环境下,双方早已习惯这种生活。临潢的汉人未必真就会响应罗幼度的号召,但是耶律必摄不敢赌,为了节约兵力,也没有在南城安排驻军。   这一下就让南城的汉人豪绅们别无选择了……   罗幼度贤名在外,从未干过屠城劫掠的事情。在耶律必摄抛弃他们的前提下,不至于为了自保,自发组织民众反抗。   选择开城迎接罗幼度这位中原天子的到来也就理所当然了。   走在临潢府汉城的街道上,罗幼度看着繁华的街景,街道两侧相迎的百姓,挥手叫来耶律贤,对着他说道:“耶律必摄若是愿降,朕可以授他王爵,三代之内,衣食无忧。”   看着临潢府汉人百姓殷实的生活,罗幼度也微微动了些许恻隐之心。相比未来的金人、蒙古人,契丹人在种族之别上最开明的。   不过显然耶律必摄并没有投降的打算。   耶律贤还没有靠近城墙,已经让城楼上的弓箭手射退,连交谈的意思都没有,做出了顽抗到底的态度。   罗幼度闻讯以后也不再客气,说道:“想死得壮烈,那朕成全他。”   当即将兵马一分为四,分别驻扎于北城的大顺门、安东门、乾德门、拱辰门,做攻城的准备。   东丹王府。   伊审征长吁短叹,感慨世事无常。   原本只是在高丽当一个小小的间谍,很快就可以功成身退。   结果老天好像在给他开玩笑一样,给耶律休哥带到了契丹,当了一个县令,立了大功,就等着武德司的人将他接回潘美的军中。   然而东丹王耶律隆先爱他才华,将他带到了上京,还给他在汉城安排了住处。   本打算在上京安逸地等着罗幼度大军抵达,然后汇合。   关键时候又出现了意外,耶律隆先很客气地将他接到了北城王府,告诉他南朝大军即来,王府安全。   伊审征急得几欲呕血,忍不住暗自吐槽:要不是您过于客气,自己指不定已经回到汴京,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既来之,则安之。   伊审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当他的东丹王门下幕僚。   “伊先生,大王回来了,请您去大厅一叙。”   “这就来!”   伊审征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衣着,带着几分文人雅士的风度来到了王府大厅。   大厅中共有四人,皆是契丹庙堂上数一数二的人物。   其中两人位于上首,两人左右落座。   左上首的那一位正是东丹王耶律隆先,右上首是耶律隆先的弟弟蜀王耶律道隐,下首两人分别是右龙虎卫上将军耶律合住、皮室详稳萧安团。   伊审征最擅阿谀奉承,对于契丹庙堂复杂的人际关系,早已了然于胸。   耶律隆先、耶律道隐两人是契丹皇室,耶律阿保机的孙子,他们的父亲是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而耶律合住是耶律阿保机弟弟耶律迭剌之孙,萧安团的父亲是萧阿古只,契丹开国勋贵之后。   这四人是契丹庙堂宗室一派的核心成员,也是耶律必摄手中最大的倚仗。   伊审征不卑不亢的与四人行礼,敏锐的发现四人眼睛有些微红,精神有些亢奋。   耶律隆先说道:“伊先生,陛下今日在庙堂之上,誓与临潢府共存亡。我契丹上下民众也是反映炽热,万众一心。从即日起,北城将战略物资将会统一调配,由专人负责。我们这群大老粗动动刀枪尚可,数字上的微末算计,非我等所长。在下想到了先生,便由先生担任监察官一职吧。”   伊审征忙道:“愿为大王效力。”   耶律隆先对于伊审征很是信任,并没有避开他谈事,而是让他在一旁入座,几人说着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   伊审征在一旁认真听着,也明白了一个大概。   原来面对兵临城下的窘境,耶律必摄这一次没有主打必胜牌,而是高举起了与大辽契丹共存亡的旗帜。   临潢府是他们大辽的第一座都城,是他们契丹的祖居之地。   临潢在,大辽在,临潢失,契丹亡。   “契丹”之名,最早见于朝鲜《三国史记》东晋太元三年已有契丹人犯高句丽陷八部落的记载,《新唐书》等明确指出:“至元魏,自号曰契丹。”   一个至今五六百年的民族,历经了不少风雨,大起大落,历经大贺氏、遥辇氏直至现在耶律氏,契丹也有着自己的民族骄傲。   民族生死存亡之境,也爆发出了视死如归的气魄。   故而整个临潢府的北城并没有想象中的士气低落,反而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壮。   临潢府中成千上万的契丹青年走上街头应募从军,无数老弱妇孺给自己家的男人孩子鼓励打气。   面对中原大军的压境,整个临潢府的北城契丹人反而凝聚在了一起。   耶律必摄看着庙堂上文武大臣的愿与大辽共存亡的魄力,感受着民间百姓那不愿意做亡国奴的斗志,站在城楼之上眺望着城下中原军营里的那如繁星一般的火把,切齿道:“想灭我大辽,得看你的牙口够不够锋利。”   中原大营御帐。   罗幼度召集了军中诸将一并议事,看着帐内近百位中上级将官,他并没有说及如何攻打临潢北城,而是问向了耶律贤道:“再过不久就是寒食节了,你们契丹人对于寒食节是什么态度?”   耶律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道:“受汉人影响,寒食节在我们当地也是一大节日。只是略有改变,比如踏青插柳,我们这里就不盛行。这出门便是草地,没有什么稀奇的。至于柳树,北方不是没有,就少许几棵,真要采摘,一人一截都能将之折秃了。我们这里的寒食节,最大的活动就属马球比赛。近几年也流行足球,不过踢得不怎么好,制度并不完善,没有中原精彩。”   在后世寒食节已经并入清明,几乎没有什么人提起了。   但是在古代寒食节是三大节庆之一。   尤其是唐宋时期,更是盛行。   唐宋时期,法定节假日,元日(春节)、寒食、冬至,各休假七天。至于上元节、夏至、先天节、中元节、下元节等三五天不等。   大虞朝的很多节日习惯都是承传于唐朝,对于寒食节也是相当重视的。   在原来的基础上还增加了足球、植树、秋千、赏花、斗鸡、馈宴、咏诗作词等活动。   反正就是一个字“玩”。   这天下承平,生活富足,有事没事的就找些事情玩乐,以宣泄生活。   罗幼度道:“北方的冬天太冷了,以至于元日、上元节都躲着猫着,现在天气转暖,万物复苏,也得让将士们放松放松,临潢南城的百姓也让他们参与进来。朕连着组织几场足球、马球比赛,邀请他们参观。马球比赛就由马帅负责,足球嘛,就交给石指挥使了。”   高怀德是公认的马球第一好手,在中原玩马球就没有人玩得过他。   马球比赛双方人数不固定,罗幼度亲自见过高怀德领着三个无名小卒就四个人,横扫了十五人组成的西州回鹘马球队:据说在西域那边,西州回鹘马球队所向无敌。   至于足球方面,石守信最为精通,汴京最厉害的球队之一,就是他养的,在汴京受到万人追捧。   他说着又吩咐韩微负责在汉城举办祭祀孔子的活动,让卢多逊组织诗会。   这一场军事会议,竟然都是围绕寒食节来进行的。   罗幼度包围了临潢府北城,想着居然不是进攻,而是打算轰轰烈烈地举办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   同一时间,耶律必摄这个皇帝,连续几天都亲临四门,给守城兵卒打气鼓励,表示自己与他们同在。   整个临潢府北城的气氛打磨得好似一把利剑,耶律必摄就是握剑之人,他高举着宝剑,随时准备劈向意图攻城的中原。   结果一日,两日三日……   时间一天天过去,耶律必摄站在北城眺望南城,只觉得气氛很不对劲。 ##第一百零八章 焰火中的进攻   巨……啪!!!   巨……啪!!!   ……   寒食节的庆典在夜晚的烟花中完美的落幕。   临潢府是契丹文化经济中心,相对其他地方,生活确实富足不少。但是这些年耶律必摄、耶律屋质都在于中原做军备竞争。   相比中原的地大物博,还有罗幼度这个外挂支持,契丹在军备竞争道路上的付出远比中原要多得多。   即便是临潢府的百姓,他们的生活负担也是很重,很少有游玩的机会。   但这一次的寒食节,罗幼度却给他们带来了一个难忘的节日庆典。   从太阳升起时的祭祀孔子开始,临潢府的汉城就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军中的伙夫客串着街边的商贩,他们用军中的食材制作成中原的美食在大街上售卖。   寒食节,寒食寒食顾名思义就是禁烟火,只吃冷食的意思。   这一点契丹做不到,但中原寒食延续了千年,各种美味的寒食不胜枚举。   饱肚子的食物有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浆、青精饭、饧、凉粉、凉面,菜食有面燕、蛇盘兔、枣饼、细稞、神餤、凉糕,饮料有春酒、新茶、清泉甘水丰富多彩,还有很深的寓意。   比如蛇盘兔,俗有“蛇盘兔,必定富”之说,意为企盼民富国强;子推燕,取介休方言“念念”不忘介推高风亮节的典故……   因寒食节将至,后勤送来的辎重里有类似的食材,至于蛇兔之类的食物,草原上一点也不缺,让生活在契丹的汉人,真真正正的品尝到家乡的美食。   除此之外,有让人血脉喷张的马球比赛,精彩刺激的足球比赛,还有杂技表演,以及诗词盛会。   契丹的文化发展早年并不会逊于后周,大量汉文书籍的翻译,将中原人民的科学技术、文学、史学成就等介绍到了草原地区。耶律阿保机崇拜孔子,先后于上京建国子监,府、州、县设学,以传授儒家学说,又建立孔子庙,供儒家学子祭祀,养士与科举取士,甚至超过重武轻文的后周。   他们的作品有诗、词、歌、赋、文、章奏、书简等各种体裁,有述怀、戒喻、讽谏、叙事等各种题材。诗词既有气势磅礴之句,也有清新优美之词,有着自己特殊的风格。   不过自从罗幼度当上中原皇帝以后,一改重武轻文的政策,还忽悠起了李煜这样的词堂帝王常住中原,令得中原文风盖过了蜀地、江南。   在罗幼度有意引导之下,中原的诗词风气并非江南、巴蜀的那种柔美婉约,而是偏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类激昂的诗词。   卢多逊博涉经史,聪明强记,文辞敏捷,文采在整个大虞朝廷都排得上号。   他在太原担任长史的时候也没少组织诗词会,通过传播文教给自己增加功绩,才能经验俱全,一场诗词盛会让临潢府周边的才子大开眼界……   宾主尽欢。   直到夜里,满以为到此结束。   天上却响起了连串的爆炸之声。   火箭在空中炸响,爆射出星星点点的焰火,驱除着黑暗,在刹那间将天地照得一片皙白。   这个时代的烟火自然比不上后世,种类繁多,五颜六色,能够玩出花样来。但要知道,这是个烧竹子爆响当作爆竹的时代。突然遇到能够在天上炸响的烟花,就算色彩单一,样式单一,一样能够吸引广大群众的眼球,让临潢府的百姓好似土包子一样,嗅着满城的火药味,兴奋的手舞足蹈,难以入眠。   其实别说是临潢府的百姓,即便换作汴京百姓,同样未曾见过这般景象。   汴京百姓充其量就是听一些简单的火药炮仗的响声,那里见识过火箭当作烟花的景象。   如此情形算得上是有史以来第一遭了。   契丹北城大顺门。   大顺门的守将耶律迟宗看着天上的烟火,心中有些欣羡,耳中听着周边兵士兴奋地叫喊:“来了来了,又来了。”   随着火箭的炸开,漆黑的空中闪着炙热的火光。   耶律迟宗目视天空的火光消散,见城楼上站满了兵卒,驱赶苍蝇一样地叫道:“都干什么呢?不睡觉了?你,时绍南,你两更天当值吧?老子记住你了,晚上你敢眨眼睛,老子给你两耳刮子。”   他骂骂咧咧的情绪有些复杂,更像是发泄心中的不满。   耶律迟宗并非皇室中人,只是因为祖父跟着耶律阿保机立了大功,给赐姓耶律。当年耶律阿保机排列开国功臣的时候,列举了二十一人,耶律迟宗的祖父刚好位列末尾的二十一。但因契丹政局混乱,耶律迟宗的祖父跟随错了主子,站队铁腕太后述律平,受到了耶律阮的排挤,调离了权力中心。   耶律迟宗一门也渐渐走向没落,直至今日也没有什么起色,只是因历代忠良,混了一个大顺门的守将的职位。   原本是混吃等死的职位,但随着中原大举入侵,一下子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耶律迟宗甚至两次收到了耶律必摄的召见,耶律必摄亲自巡视城楼的时候,还让他相陪。   耶律迟宗只觉得与有荣焉,尤其是听到耶律必摄那与契丹共存亡的誓言,更是觉得热血沸腾,想着自己身为契丹功勋之后,追忆着祖上的荣光,便是将这条性命交给自己的国家也没有什么。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耶律迟宗的热血一点点冷了下来。   别说是他,连耶律必摄最近几日都不来巡视城防了。   他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没用,中原那边根本就不进攻,就耗着他们的锐气。   “大哥,你看谁来了!”   一个身型魁梧的小校,脑袋上顶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儿,大步走了过来。   “爹爹,爹爹……”   小娃儿见到耶律迟宗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   耶律迟宗脸色微变,上前将小校拉到一旁,说道:“你将磐儿带上城楼来干什么?”   小校无所谓的道:“磐儿吵着要看烟花,在别处看,哪有城楼上看得清楚。”   耶律迟宗想要训斥,但看着自己儿子微红的眼眶,心中一软,道:“好了,就这一次。”   他双手从小校颈上抱过自己的儿子,让他骑在自己的肩上。   他本怀着誓死报国的决心,可每每回家看着妻儿,决心便隐隐有所松动,尤其是看着南边汉城的景象,脑子里不止一次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当初听从三弟的建议,将磐儿交给他,也许更好一些。”   临潢府契丹人、汉人杂居,双方经过五十余年的相处,彼此之间,隔阂早已消弭。   临潢府虽分北城南城,但其实有不少的契丹人生活在南边的汉城,也有不少发达了的汉人搬迁至北城生活。   耶律迟宗的三弟就是因为娶了一个汉人的媳妇,举家搬迁到了汉城,此次中原大军压境之前,老三就提议让他们搬迁至汉城,以避免战祸。   原本耶律迟宗并不后悔,但今日见汉城举办的寒食节,还是忍不住有你们一点点的欣羡。   带着自己的儿子,耶律迟宗并没有去正门,而是去了城楼上的西南角。   大顺门的对面就是临潢府的南城汉城,但北城与南城之间隔着一条白音戈洛河。   城楼的西南角城楼水门,最偏僻的地方,平时也没有什么人聚集,视野也不差,可以避开人群,免得给人说是滥用职权。   这来到水门,耶律迟宗看着这冷清的地方居然有不少人同他是一样的想法。   就连北城拱辰门的守将夏均亮都在此处。   拱辰门可是在北城的北门。   夏均亮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姑娘,两人见到彼此,尴尬一笑。   正在这时,汉城上空又升起了焰火,映照着彼此的脸庞。   听着彼此子女欢快的声音,两人也顾不得尴尬,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然而就在他们目光为焰火吸引的时候,中原大军借着夜色分别对乾德门、东安门、拱辰门发动了进攻。   猛火油浇洒在城楼之上,英勇无畏的中原兵卒通过折叠壕桥越过了护城河,高举着飞梯、推着云梯尝试着登城。   冲天的焰火点燃了北城的半片天。   得知中原攻城的时候,耶律必摄正在皇宫里宴请契丹的勋贵大口地喝着酒,大口地吃着肉。   在中原的策划下,这个寒食节的节日气氛实在过于浓厚。   耶律必摄并不想在当前的局势下举办什么宴会,可中原那边玩得如此开心,他们这边要是没有半点表示,对于士气的影响太大。   他做不到如中原一般将寒食节弄的轰轰烈烈,但也在城里象征性的弄个马球比赛,宴请勋贵,给守城的兵士加餐。   当乾德门、东安门、拱辰门遇袭的消息传到皇宫的时候,耶律必摄手中的酒杯不自觉的跌落于地,大殿中一片哗然。   赵匡义反应最快,顾不得咽下嘴里的食物,直接上手连吐带掏的将来不及嚼碎的食物吐在桌上,叫道:“陛下,快安排人支援三门。”   他不止一次在想南朝中原会什么时候发动进攻,但怎么也想不到中原会选择这一天进攻,在这节日气氛烘托到顶点的时候进攻。   他实在难以想象,中原在汉城弄出这么大的动作,就是为了今夜的进攻。   耶律必摄让赵匡义这么一叫,也反应过来,立刻点名,让耶律阿没里、乙室王撒合、萧讨古支援。   耶律阿没里喝了不少的酒,带着几分醉意领着兵马来到了拱辰门。   这还未到近处,便见拱辰门上喊杀震天。   耶律阿没里打了一个激灵,暗叫“不好?”   这都杀上城楼了?   耶律阿没里酒意全消,高呼着:“为了契丹,为了大辽,随我夺回拱辰门。”   负责进攻北门的大虞将军叫康再遇,正是御营司宣威军的指挥使。   宣威军成立之初就是以破城奇兵为主,主要训练的方向便是登城以及爬山越岭。   康再遇站在拱辰门的城楼之上,他也想不到此次进攻会如此顺利,敌人甚至都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原来康再遇进攻的时候,拱辰门守将夏均亮大意渎职,领着女儿去看焰火了。他走的时候,将一切安排给了副将班元扆。   班元扆并未渎职,但运气不佳。   南朝的猛火油在辽东大发神威,临潢府吸取了教训,他们在城墙上铺了一层沙土,让猛火油浇上城楼的时候,油随着沙土缝隙渗透下去,以此来避免猛火油向四方流动,导致火焰扩散。   面对铺了厚厚一层沙土的城楼,只要在着火点盖上一层沙子就能很方便的将猛火油熄灭。   此法对于猛火油确实有奇效,但也造成了另外一种情况:丝滑……   沙土本就不便行走,让猛火油渗透,一个不慎便会摔一个四仰八叉。   班元扆急着抵御即将登城的中原兵士,并没有顾及脚下,一个不慎一头撞在了城楼之上,当场晕死过去。   大将不在,副将又戏剧性的失去了指挥能力,康再遇一口气杀到了城楼之上。   他本想着一口气将拱辰门夺下来,但契丹人发疯了似的,完全不顾伤亡,不要命的与他们搏杀。   在小小的城楼过道上,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条鲜活的生命。   双方都在用命争夺每一块土地。   康再遇连续冲锋了五次,都未能杀到塔楼,更别提占领城门,打开城门,见遇到的抵御越来越强,他暂且退了下来,左右看了一眼,见到了江惟智,一把拉住他大叫道:“江都头,那里,看见没,从这里数过去,第二个街道,第四栋屋子。那里是契丹存储火油的地方,你领些兵马去将他烧了,就从这里下去。”   江惟智根本顾不得此去凶多吉少,本能的应了一声,找来绳梯,从城楼的内侧攀爬而下。   康再遇高举着手中满是缺口的刀,厉声道:“我宣威军深受皇恩,无以为报,今日便为陛下夺了此城。”   他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强行挤到城楼过道的最前面,踏着不知敌我的尸体,挥舞着手中的残刃。 ##第一百零九章 不畏死的康家父子   耶律阿没里“哇”的一下,将胃里的酒肉都吐出了出来,精神也好过了一些。   他刚刚还在参加宴会,胡吃海喝了一顿,还没来得及消化,直接投入这高强度的战斗,胃里如翻江倒海一样。   “大帅,鲜于彦将军已经阵亡,前边顶不住了。”   一个退下来的兵士哭丧着脸,他一脸血污,一手捂着胳膊,疼得脸都揪在了一起。在拼杀的时候,他让中原兵卒的金瓜小锤砸中,看着没什么事情,实际上内里的骨头裂了好几条缝隙,短期内手臂无法用劲了。   耶律阿没里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治伤,眉头紧紧皱在了一处。   南朝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此处,他们的经济实力太过强大,兵卒配备多件兵器。遇上他们的轻装部队,他们锋利的手刀能够轻易地通过劈砍、刺击的方式给他们制造大量杀伤。   守城战役,骑兵作用不大,他们在这个冬季整合了骑兵铠甲,将大部分骑兵铠甲分发给守城步卒,以增强守城兵卒的战斗力。   结果南朝的攻城兵人人手持金瓜锤这样的钝形武器,直接伤及筋骨,给他们的甲兵带来了巨大的伤亡。   现在城楼上的南朝兵卒打着“康”字旗号,宛如猛虎一般在城楼上突进,他们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人数众多,源源不绝,踏着鲜血和尸体,一步步的向前推进。   耶律阿没里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抽紧,手心出汗:早就听闻南朝的兵不叫兵,叫军人。   他们拥有过往军队难以企及的斗志,冲锋陷阵,不畏生死伤亡,尤其是罗幼度一手创建的十二军御营司,任何一军单拉出来,都能覆三军之众,斩万人之将,今日对上以攻城陷阵擅长的宣威军,只能说是名不虚传。   临潢府的规模很大,拱辰门左右长达三里,宣威军成功登城的地段于拱辰门西段城楼三百步外的一截城墙,他们只是占领了不到百步的地方。   面对这一情况,他派遣精锐从左右阶梯登城,前后夹击。   看似十拿九稳的局面,宣威军硬生生打成了略带优势的局面。   宣威军上下好似无惧生死,他们好像化身为一柄大锤,只是一下接着一下地撞击。没有花里胡哨的技巧,却难以抵挡。   不扭转这局面,真有可能崩溃。   “娘的!挡不住也得挡!”   耶律阿没里深知挡不住的下场,守住临潢府的北城,他们就有源源不断的资源能够长时间的与南朝消耗。   一旦守不住,仅靠皇城,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   耶律阿没里年轻气盛,骨子里还是有着一腔热血,高举宝刀,厉声道:“我们身后是契丹万千子民,今日拱辰门一旦为贼人夺去,我们的家人将会成为亡国奴,我们的国家将会消失在历史上。今日不管胜败,我们要让南朝人知道,我们契丹没有孬种,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亲自领着部队去填补鲜于彦留下的漏洞。   此刻罗幼度已经亲临临潢府城北,询问战斗情况。   此次突然对临潢府发动进攻是他临时起意的。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随着年岁的增长,罗幼度对于这句话的体会越来越深。   罗幼度的作战风格不难预判。   他向来不打没有把握的战,说白了就是打呆战,将自己的优势彻底发挥出来,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寻找机会败敌。   以正兵取胜,是罗幼度惯用之法。   面对耶律必摄死战到底的态度,罗幼度果断选择避敌锋芒,打算以时间来耗敌锐气,同时制作攻城器械,以发挥他们科技发达的特点。   这寒食节的到来,正好可以笼络人心,让临潢府北城的契丹人失去死战抵抗之意。   就在寒食节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候,罗幼度突发奇想,觉得耶律必摄必然看破了自己的打算,既然如此,何不乘此机会奇兵突袭?   于是,他暗地里招募兵将商议,同时拿出了大量的火箭来渲染气氛,吸引契丹将官百姓的注意,然后出人意料的袭击乾德、东安、拱辰三门。   这一变化,有违罗幼度原先的风格,果然取得了奇效。   三支进攻部队都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不过守城的优势确实太大,乾德门、东安门在经过一阵动乱之后,凭借防守的优势,渐渐搬回了劣势。   贺惟忠、何继筠见情况转为不利,不再坚持,选择了撤退,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虽说两人退却了,但给乾德门、东安门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身为进攻一方,打出了一比二、一比三的伤亡数字,已经很不错了。   乾德门的贺惟忠还利用猛火油烧死了一员契丹大将。   拱辰门的情况是战场上的意外。   夏均亮大意渎职,副将在指挥反击的时候,不小心踩着了浸满了猛火油的沙土上,撞上了城墙,导致指挥失控。   这战场的变故千奇百怪,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关键就在于统兵之将能不能抓到这个机会。   康再遇是御营司旧将,多次接受过御营司内部的将略学习,在关键时候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在城楼上站稳了脚跟。   得知消息的罗幼度,第一时间就摆驾城北支援。   向罗幼度汇报情况的不是别人,正是康再遇的儿子康保裔。   康保裔本在城楼上拼杀,遇上了契丹的大将鲜于彦。   两人一死一伤,康保裔一棒敲碎了鲜于彦的脑袋,但他胸口也受了一枪,血流不止,给人抬下了城楼。   康保裔在城楼下做了简单的包扎,止住了血,便想再上城楼拼杀。   也亏得罗幼度赶到,让人将他拉住,不然以康保裔的脾性,真就登城再战了。   “陛下,家父已经在城楼上站稳了脚跟,以一攻一守之势,正在向城门方向扩张。家父说了,不拿下拱辰门,不下城楼。”   他语速很快,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通通一吐而出。   他不是为了邀功,而是想尽快地表明情况,好再度上城拼杀。   罗幼度还不了解自己的旧将?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再加上康再遇的父亲康志忠,祖孙三人都是一个性子的人。   他们说是将军,但更倾向是游侠,轻生好义,忠勇无双。   历史上他们祖孙三人都是为国尽忠讨贼而死,尤其是康保裔,面对十倍于己的契丹兵,死战一夜,马蹄践踏起的尘土都有两尺深,力竭而亡。祖孙三代都是大将,但皆无余财,他们将自己的俸禄都赏给了部下,甚至为了照顾家境不好的属下,还特地向朝廷借钱。以至于死后,一家人欠了几十万钱。   因为过于仗义,后世人康保裔称之为康皇、康公、康元帅、康真君……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这一世受自己照拂,每每上阵皆是以命相搏。康再遇身上的刀枪伤多达一百余处,康保裔也有六十多处,他们为人仗义,麾下兵卒没有一个没受过父子照顾的。   所以上了战场,宣威军上下受康家父子影响一个个的都是拼命三郎,攻城拔寨,无往不利,令得罗幼度对他们父子是又敬又怕还不得不重用。   “令尊已经拼杀了两个时辰了吧,朕让郭指挥使接替令尊,让宣威军好好休息。”   康保裔叫道:“陛下!”   罗幼度板着脸道:“不必说了,朕意已决。”   康保裔并不在乎功绩,只是想为罗幼度贡献自己的力量,已报知遇之恩,对于他的命令,不敢不从。   罗幼度望向郭廷谓,说道:“信臣,想法子将优势扩大,此次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了,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再有了。”   郭廷谓一直守着后方的大本营,将一切调配处理得井井有条,唯有任何意外。   正如一句话说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当初契丹韩德让的奇袭队伍选择粮草大营,而不是后方的大本营幽州,大有可能就是郭廷谓将幽州守卫得水泄不通,无任何破绽的缘故。   罗幼度自然信守承诺,并没有让郭廷谓在幽州守到最后,在大定府猫冬的时候,做了调配,将郭廷谓调来了前线,而幽州交给了郭从义。   郭廷谓高声领命,领着麾下雄武军开始登城。   雄武军最大的特点就是清一色的由冷锻甲打造的步卒铠甲。   中原兵卒的铠甲大体上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轻重型铠甲,中重型铠甲以及重型铠甲。   轻重型铠甲就是宣威军装备的铠甲,是由无数铁甲片淬火锻造而成,防御力尚可,胜在轻便,便于宣威军登城以及翻山越岭。   至于重型铠甲就是刘福率领的神卫军所穿着的重装铠甲,他们身着重甲,手持大斧,专门用来硬抗契丹铁林军这样的重甲骑兵的。有几分步人甲的味道,但并非步人甲。   大虞朝廷已经具备制作步人甲的工艺了,不过罗幼度并没有采用。   在罗幼度看来,所谓的步人甲就是一个笑话。   根据统计,宋朝步人甲弓手可达七十斤,枪手甚至能穿至八十八斤,再加上兵器粮食什么的,一个兵的负重超过上百斤。   堆厚甲不是这样堆的,完全牺牲了灵活性与机动性,就是一个笨重的铁疙瘩。就算能在正面战场上取得优势,却也完全失去了追击的可能。   至于郭廷谓的雄武军,他们的铠甲用的是冷锻法制作成的冷锻甲。说白了就是冷轧,金属全程不加热,靠外力捶打定型,在这个过程中,金属会出现硬化,防御力惊人。   历史上的冷锻法是西夏人研制出来的,历史上西夏的铁鹞子,金人的铁浮屠用的就是冷锻法。   但定难军现在已经归于大虞。   定难军里的铁匠将冷锻法献给了罗幼度,从而锻造出了冷锻甲。   冷锻甲的防护力比不上神卫军的重型铠甲,但胜在相对轻便,让他们攻城肯定比不上宣威军。   不过宣威军已经占领了一段城楼,在城墙过道里厮杀,雄武军显然更加占据优势。   郭廷谓亲自领着雄武军登上了康再遇占领的一段城楼。   此刻康再遇已经将自己趁手的战刀换成了金瓜锤,面对身着骑兵铁甲的契丹守城兵刀的威力有限,远不及金瓜锤实在。   他奋战了两个时辰,体力有所不支。   但康再遇完全不在乎这些,依旧拼命的向前冲杀。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他对面的契丹人心生恐惧。   “这世上真的有不怕死的人?”   直到郭廷谓亲自带队来到康再遇的身侧,带着罗幼度的命令让他退下休息。   康再遇这才停下了攻势,此刻他全身浴血,身上还有白花花的脑浆,完全看不出来康再遇是否在淌血,只是他身上多处甲片都已经脱落扭曲,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郭廷谓与康再遇同是御营司的人,早已听说康家父子的“虎”,今日一见,只能说名不虚传。   “交给你了,信臣兄。”   康再遇战了两个时辰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着,这话音刚落下,便累得一屁股坐在尸体上,一个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郭廷谓让人将康再遇护送下去歇息,心中大受震撼,他本是一个极为理智理性的人,但见宣威军如此英勇,亦是热血沸腾,高呼道:“雄武军的兄弟们,这里的优势是宣威军的兄弟死战出来的,要是在我们手上失去了,以后在御营司,见了宣威军的弟兄,可要低着头走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猛然间一阵冲天爆炸的声音响起……   “轰!”   好似天地间的一道惊雷,劈在了临潢府北城北门的街道仓库里。   随之而来的连串爆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蘑菇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敌我双方的进攻势头都为之一窒。   郭廷谓、耶律阿没里都站在城楼上,茫然地看着北城门内侧,瞠目结舌……   在契丹的仓库方向,周边屋舍好似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一般,数十栋屋舍轰然倒塌,烈焰冲天而起。   附近的契丹兵士哀嚎遍野,极为凄惨。   “什么情况?”   郭廷谓茫然不知缘由,看着那爆炸的地方,脑中浮现了罗幼度给他看过的地形图,那里好像是契丹的仓库! ##第一百一十章 城破   看着爆炸失火的契丹仓库,郭廷谓一瞬间甚至怀疑契丹也弄出了黑火药,威力远比他们中原的轰天雷还要强。   但很快郭廷谓就甩开了这个念头:契丹真要有如此可怕的火器,何至于逼到这个地步还将它当作宝贝一样的藏起来?   而且他敏锐的发觉契丹那边也是一脸懵圈的,而且这惊天一炸,死伤的多是契丹人。   不少契丹人都将这一炸归功于南朝的“妖法”了。   毕竟刚刚不久南朝已经向天上施放了妖法……   妖法的“威力”让契丹人心生恐惧。   其实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康再遇派出的奇袭小队江惟智。   罗幼度在城中有伊审征这个内应。   伊审征这个监察官并没有多少权力,所谓监察,就是契丹庙堂上几大党派各出一人相互监督而已。   因为情况紧急,契丹统一战略物资。若将物资单独交予一人,定会引发争议。故而几大主事之人,各派出一人相互监察监督,以避免有人捣鬼。   伊审征只是其中之一。   但监察官有个好处,能够知晓战略物资的存储数量以及仓库位置。   契丹北城有一个大的粮仓,两个武库,四个仓储库。其中四个仓储库位于临潢北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靠近城门的地方,以便于守城兵士的取用。   仓储库存储的东西很杂,有粮食、火油、器械等战略物资。   康再遇登城之后,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并不确认自己是否能够夺取拱辰门,便派遣江惟智去袭击契丹的仓库,将对方的石油烧毁。   临潢府作为契丹的国都,粮草充足,但石油储备却不多。   石油在防守端效果远胜进攻,摧毁一部分便能在日后挽救不少将士的性命。   江惟智趁着夜色从城楼上攀着绳梯而下,抹黑到了仓储库附近。   契丹在仓储库附近安排了严密的守卫,江惟智身为宣威军的都头,也是不怕死的主,看着机会来了就冲向仓储库。   但江惟智的目的太过明显,契丹守兵着重防守石油仓库,并没有让他得逞,反而将他们一波人逼进了存放面粉的库房里。   契丹人自从攻占渤海国,拿下燕云十六州以后,获得了大量的田地,食物变得多样化起来。   自从唐朝开始,面食文化得到了广泛的发展,馒头、包子、夹子、胡饼和各式面条都进入普通百姓的食谱上,契丹在入主中原以后,将面食带到了北方……   面食凭借制作简单,果腹感强,容易保存等特点,深受契丹百姓喜欢,早已成为了契丹离不开的食物之一。   江惟智退到了面粉仓库,心知已是凶多吉少,看着上百袋的面粉,忽然想到了自己家那不靠谱的小舅子沈曾庆。   沈曾庆原来是吴越国营田使,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但跟着钱弘俶归降大虞之后,没有趁机向上爬,反而申请学习术数,研究火药爆炸,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原因是在当任吴越营田使的时候,他的一个负责管理粮库的至交同窗莫名爆炸身亡,他想要查明缘由。   江惟智是恨铁不成钢,要不是自己的媳妇护着,他都有动手教训的冲动。   就在前年拜年饮酒的时候,江惟智问起了当年的事情。   沈曾庆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江惟智听得并不明白,只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个意外,因为存放面粉的架子年久失修倒塌,导致仓库里的面粉满天飞舞。   他的朋友以为进了贼,拿着火把进仓库查探情况。结果发生了爆炸……   江惟智听的是莫名其妙,完全不知前因后果。   反倒是沈曾庆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感慨中原科学博大精深,只恨自己年事已高,很多东西学不过来,还说一定要让自己的后人学习术数,学习科学。   面粉加上火会爆炸!   江惟智是不信的,只当是自己的小舅子酒后胡言乱语。   但到了他这一步,仓库外都是契丹兵,江惟智已经是求生无望。   索性破罐子破摔,让人用火把点面粉。   一群陷入绝境的勇士“愚蠢”的用火去点面粉。   结果可想而知,火烧面粉除了将面粉烧熟,没有任何反应。   江惟智气得大骂,书呆子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这时外边已经找来了木桩撞门,眼瞧着大门即将撞破。   一个已知自己下场的兵卒叫道:“将面粉都扬了,让我们的血尿和和面,怎么着也不能让契丹狗吃上这大白面粉。”   江惟智一想也对,让剩余的兵卒,将仓库里的面粉都扬了……   然后粉尘遇上了明火,惊天动地的一炸。   强烈的爆炸气浪掀翻了周边数十栋屋舍,还波及到存放火油的仓库。   数百罐火油趁势燃起……   烈火势如奔马一般,向周边扩散,给了契丹沉重一击。   直接将周边还活着的契丹兵炸懵逼了……   其实如果江惟智活着的话,他也是一脸的懵逼。   郭廷谓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虽不知原委,但在第一时间就下达了突击的命令。   身着冷锻甲的雄武军,列阵向前推进。   相比宣威军,雄武军的作战风格完全不同。   宣威军是上下一心,悍不惧死,从将官到兵卒,个个都跟亡命之徒一样。   雄武军则是倚仗军阵称雄。   郭廷谓身为大唐名将郭子仪的后人,世代将门,家中有祖辈流传下来的统兵之术,布阵之法。   郭廷谓自幼接触这些耳濡目染,于行军布阵上别有心得。   在不宽敞的城墙过道上,雄武军五人为一队,有人负责进攻,有人负责防守,有人持盾,有人持矛,分工鲜明,步步推进。   如果说康再遇的宣威军是一柄大锤,一下一下让契丹难以承受。   那么雄武军就是一颗钉子,他们在宣威军已经将契丹守兵敲出裂痕基础上,插进了裂缝之中,不断地深入其中,将优势不断地扩大。   耶律阿没里急得几欲吐血,叫道:“援兵呢?怎么还不来!”   他带来的兵跟宣威军已经打了两个时辰了,体力也消耗殆尽。   原本两支部队体力都不支,彼此还能依靠意志打得有来有回。   可郭廷谓得雄武军这一换防,情况立刻就不一样了。   面对体力充沛又擅于配合突击的雄武军,耶律阿没里手上的疲兵根本无法抵挡。   “撑住!”   耶律阿没里也不管援兵到没到,直接高呼道:“援兵不时就至,只要再坚持一刻钟,胜利属于大辽!”   他高吼着,亲自领着亲卫去抵挡雄武军的攻势。   郭廷谓并没有冲在第一线,身为大将,他深知自己什么时候该上前线,什么时候该指挥。   “卯字营退下休整,丙子营接上。”   郭廷谓已经看穿了对方兵卒体力不济的问题,一波波的轮换进攻,让自己最强的队伍与敌作战。   同时也能让前线受伤的兵卒有包扎喘息的时间机会。   以最小的代价,给敌人制造最大的伤亡。   郭廷谓爱兵如子,隐隐有昔年郭令公的风采。   “大帅,仲将军的援兵来了!”   耶律阿没里只觉得自己的双臂有若千斤重,敌方的铠甲防御力极好,他的宝刀是坚固破甲的唐横刀,但依旧很难造成有效杀伤,双手臂好似千斤重,听到援兵的抵达,总算松了口气。   他喘着粗气从前线退了下来。   他来不及责问仲为舟为什么来得那么晚,指着前面道:“快,快去支援,我的人撑不住了。”   仲为舟想要说什么,但见耶律阿没里累得瘫坐在地上,一咬牙领着乱糟糟的兵卒就上去了。   “咦!”   郭廷谓精神突然一振,他发现契丹兵自己乱起来了。   他们在狭窄的城墙过道里拥挤在了一处……   郭廷谓何等精明,当即抽出了自己的佩剑,高呼道:“敌人已溃,随我碾杀上去!”   原来契丹的精锐让赵匡义一战败得精光,现在除了一些四散逃回来的老卒,七成兵卒都是新兵。   新兵最怕乱战。   临时临急的调派聚兵,新兵的动作永远要慢上一拍。   仓库可怕的一炸,让不少新兵魂飞胆丧,动作更加慢了。   尤其是他们前来支援的时候,经过爆炸现场,那可怖的景象,让不少人吓得打退堂鼓。   这也是仲为舟来迟的原因。   耶律阿没里带来的族兵早已支撑不住,得知援兵到来,开始后撤。   但契丹新兵并没有及时接上。   双方一退一进,没有任何配合。   最后拥挤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堵车现场。   郭廷谓哪能放过这机会,亲自带队碾压了上去。   耶律阿没里还以为能够松一口气,结果这还没有缓过神来,却已发现溃兵不断向自己方向涌来。   他辛辛苦苦支撑至今的防线,转瞬间竟然崩溃。   耶律阿没里还想再战,一群五大三粗的亲卫夺了他的兵器,将他扛下了城楼。   耶律阿没里气得大叫,但无济于事。   耶律阿没里年轻气盛,有着血气之勇。但他的父亲耶律海里却看淡了一切,遥辇氏已经后继无人。   耶律阿没里是最后的希望,耶律海里在耶律阿没里出战前特地吩咐族部亲卫,让他们非常时刻强制带领耶律阿没里离开。   随着耶律阿没里的撤离,拱辰门失去了最后的倚仗。   郭廷谓在契丹新兵的帮助下,成功占领了塔楼,拉起了千斤闸,向着城门发动进攻。   随着厚实的大门缓缓打开,早已等待多时的党进、张琼、李汉超领着骑兵奔杀入城,他们并没有理会拱辰门,而是分别冲向了另外的大顺门、安东门、乾德门。   契丹临时组建的新兵部队根本打不了这种逆风局。   耶律必摄全无办法,只能退守契丹皇城。   罗幼度站在拱辰门上,欣赏着初升的朝阳。   郭廷谓在一旁向罗幼度汇报制胜的关键,听着契丹新兵的表现,说道:“这就是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未经训练的新兵,若是没有一个出色的大将带领,对上真正的百战之师,反而坏事。”   郭廷谓深感认同,顿了顿说道:“还有一件怪事,契丹仓库莫名爆炸,也是取胜的关键,却不知什么原因。”   罗幼度道:“应该是火油燃爆吧!”   他在城外感受不到爆炸的威力,但已经从康再遇的口中得知了江惟智小队的任务,故而一猜。   但很快罗幼度就得到了江惟智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   在控制拱辰门以后,康再遇已经安排人搜索江惟智的下落。   从侥幸生还的降卒口中得知了详细情况,罗幼度这才知道爆炸地点是在存储面粉的仓库,而非火油库。   打扫战场的兵卒已经从仓库里寻得了数十具烧焦的尸体。   粉尘爆炸,四个字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罗幼度让人记下江惟智小队的功绩,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陛下!呜呜呜……陛下……”   罗幼度心情有些沉重,耳中却在这时听到了一阵哭腔。   顺着声音寻声望去,却是三年又三年的大虞第一间谍伊审征。   罗幼度哑然失笑,这家伙一次次错过回归的机会,这一次终没有错过。   “快,让伊先生过来。”   因伊审征举止异常,已经让御营司的兵卒拦下了。   伊审征带着几分狼狈地来到近处,然后跪伏在地,行了一个大礼道:“陛下,臣九死一生,终于再见到您了。”   罗幼度对于伊审征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这家伙天生就是当官的料,能力不俗,擅于见风使舵,跟人说人话,同鬼说鬼话。分别得到了王昭、耶律休哥、耶律隆先的欣赏器重,在高丽、契丹都是上流社会的坐上宾客。   九死一生?   谈何说来!!!   不过这家伙在高丽、契丹干得都很不错,尤其是洞察出契丹有水军这一事情,更是直接为契丹敲响了送葬的钟声。   论及功劳,伊审征这些年累积的功绩,可不亚于打了胜仗的将帅。   “快,起来!”罗幼度没有戳穿,而是拉着伊审征的手,感慨万千地说道:“伊先生辛苦了,朕今日能够站在这城楼上欣赏日出,伊先生功不可没也!”   伊审征听得这话,一切的委屈都消失了,抹着泪道:“能为陛下效力,臣死而无憾。”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报仇 中原的弱点   随着大顺门、安东门、乾德门先后传来捷报,大虞军正式控制了临潢府除契丹皇城以外的一切地盘。   罗幼度放心下来,让人叫来了耶律贤、耶律贤适。   “陛下!”   耶律贤、耶律贤适心情有些复杂,他们想不到契丹临潢北城落陷的如此神速,甚至于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罗幼度道:“朕给你们一个任务,将朕对契丹百姓的态度公布下去,好好安抚城中百姓。只要他们不予抵抗,朕视他们为国人,若能诚心归顺,朕待他们若子民。不分契丹、汉人,皆是我大虞百姓。”   他顿了一顿,说道:“想必城中会有不少人寻你们说情,你们也不必避讳,直接让他们收拾行装就好。”   耶律贤、耶律贤适这些日子早已领会罗幼度对待契丹的态度,对此并无任何意外,而是沉声领命。   随即罗幼度又叫来张进、伊审征。   “伊先生!对于契丹贵族,你了解多少?”   伊审征道:“臣在临潢时日不长,但跟耶律隆先见过不少的人,有一定的了解。”   他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人脉往来,借助耶律隆先的信任与面子,在契丹上流社会中已经混了一个眼熟。   在契丹贵族圈里大半都知道有伊审征这一号人物,而伊审征则是只要见过面的,他都能认得出来,并且知道对方大概事迹与实力。   罗幼度笑道:“好,你协助张司使,注意所有契丹勋贵的动向。若有意图逃跑的,别客气,一律拿下。”   对待契丹百姓与契丹勋贵,罗幼度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想要更好地控制漠南、漠北,临潢府中习惯了与汉人生活在一起的契丹百姓很有用处。   他们本就习惯了与汉人生活在一起,自然不会排斥汉文化,只要安排良臣治理,大有可能将他们真正的同化成为大虞百姓。   至于契丹贵族就不同了。   契丹贵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他们肯定不愿意接受汉人统治,这样会伤及他们的集体利益。   但是面对强权,他们又不得不妥协,只能憋着,给自己披上一层人畜无害的羊皮。   这就好比秦朝一统天下以后六国贵族,秦始皇在的时候,听话的如若羔羊,一旦出现异变,他们就会厚颜无耻地以自己贵族的身份,忽悠无辜的百姓,为自己卖命。   习惯了人上人的契丹贵族,他们是不可能在北方安逸生活的。   他们在契丹百姓心中有着一定的影响力,在关键时候,振臂一呼,不少契丹人会因为历史原因而盲目跟从。   故而罗幼度最初的打算是清算一大批不听话的契丹贵族,然后将少许听话的契丹贵族迁徙至汴京、江南等地,让他们失去自己应有的底蕴。   但因为耶律贤、耶律贤适这些人的存在,罗幼度并不准备大开杀戒,但也决不允许契丹贵族继续留在契丹本土蛰伏。   他可以容忍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样的人才在中原为大虞发光发热,却容不得任何一个契丹贵族留在临潢府、大定府这些地方,威胁大虞朝廷的未来。   大虞攻破临潢府北城的速度出乎意料,以至于临潢府北城的契丹百姓贵族大多都无准备。   有一大部分的契丹贵族都没有来得及撤入契丹皇城。   现今契丹皇城已经让中原大军团团围困,临潢府外出的几个大门也在中原的掌控之中。   无法逃脱的他们开始寻求新的生路,耶律贤、耶律贤适的出现,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寻求支持的对象。   罗幼度这时利用耶律贤、耶律贤适表明自己的态度,就是告诉契丹贵族,让他们作出选择。   如果乖乖听话,还可以迁徙至江南、巴蜀这些地方享福,不愿意配合的直接丢到交趾、大理或者是夷洲这些不毛之地,让他们去开荒。实在过分地就去倭岛挖黄金白银,总之想要留在契丹,万万不行。   将漠南漠北彻底归为华夏疆土,这是长远之计,他不允许留下任何隐患。   张进、伊审征一并领命。   果然如预料的一样,耶律贤、耶律贤适在安抚契丹北城百姓的时候,那些与两人有亲近关系的契丹贵族,不约而同的找上了门,得知了罗幼度的态度。   任命的选择的依从,不认命的已经准备化整为零,趁机溜出临潢府,在草原溜达流浪一段时间,等罗幼度的北征大军离开临潢,再寻机会回来。   但显然他们低估了罗幼度整治漠南漠北的决心,张进、伊审征已经盯着那些不愿认命的“契丹贵族”,正在统计第一批杀鸡儆猴的目标。   “陛下!”   便在罗幼度布局临潢府的时候,罗幼度得到了萧夷懒求见的消息。   萧夷懒?   罗幼度“哎呀”叫了一声,有些惭愧。   此次北征,罗幼度分别得到了萧绰、萧胡辇的请求。   萧绰留在汴京充当人质,但因小丫头为人圆滑讨人喜欢,深得符清儿、周娥皇的欢心,罗幼度也对她极有好感。   此次出征之前,萧绰便求他让他如果遇到二姐萧夷懒,帮着照顾一二。   在跟萧胡辇巫山云雨之后,萧胡辇也提出了相同的恳求。   当初他因为萧胡辇、萧绰在历史上的表现,为了避免留有后患,特地留下了萧胡辇、萧绰,以至于萧思温为韩家杀害以后,独留萧夷懒一人在契丹。   萧胡辇率领契丹大军深入漠北对付蒙古,无法顾及临潢府之事,便让他帮着照顾萧夷懒。   萧胡辇在张家口立足以后也派人深入临潢府想要接自己的妹妹,但因萧夷懒体弱多病,至萧思温死后,一直卧病在床。   耶律必摄忌惮萧家的实力,对于萧夷懒的看护也很严实,萧胡辇并没有机会将萧夷懒解救出来,只能委托罗幼度帮忙照看。   这刚刚拿下临潢府北城,罗幼度还没来得及顾上萧夷懒,却不想对方自己找上门来了。   “快,快快有请!”   罗幼度让人将自己的小姨子请进来。   萧夷懒盈盈而入,她面色有些苍白,但双目却是炯炯有神,一点也不像是传言中久病在身,命悬一线的情况。相比萧胡辇的英姿勃发,不让须眉的野性,相较萧绰的人小鬼大,古灵精怪,萧夷懒这个萧家二姑娘却柔柔弱弱的,好似林黛玉一样,让人心生保护欲望。   “萧夷懒见过陛下!”萧夷懒轻轻行礼作福。   罗幼度忙道:“都是自家人,无须客气,萧二娘子入座。”   萧夷懒显然知道面前这位中原天子与自己大姐的关系,并不觉得奇怪,但也未入座,再次作福道:“契丹皇城耗时二十年方才竣工,内里有巨大的仓城、楼橹,这些城内饮用井水多达一百零八处。城楼上每五十步还有一架大型床子弩,百步之内有大型抛石车。床子弩、抛石车都是昔年从汴京、晋阳、洛阳拆卸下来的,城楼最矮之处也有三丈,极不易攻取。”   罗幼度见萧夷懒开口就谈正事,摆正了态度,说道:“萧二娘子可有攻城之法?”   萧夷懒道:“有,奴家有办法让陛下麾下精锐潜入皇城,但希望陛下答应奴家一个要求!”   罗幼度道:“说说看!”   萧夷懒苍白的俏脸上透着一丝阴狠,说道:“奴家要韩家人为家父陪葬,要用韩家一百五十一人条性命祭祀家父在天之灵。”   罗幼度只是略一沉吟,已经想通前因后果,大概猜出了萧夷懒用什么法子让自己进入契丹皇城,但还是说道:“朕答应你。”   对于契丹韩家,罗幼度是没有半点的好感。   韩家与契丹已经深深绑在了一起,他们的身份特殊尴尬。为了向契丹证明自己的忠心,对于汉人下手那叫一个狠。   就是因为坏事做绝了,他们完全没有了退路。   在契丹生死存亡之境,他们表现出来的忠诚,远比真正的契丹人更加热烈。   契丹汉人三家两韩一康,罗幼度都不打算轻易放过。萧夷懒想要为父报仇,索性顺水推舟,遂了她的意愿。   看着面前“柔弱”的萧夷懒,罗幼度忽然觉得自己小觑了这个萧家二娘子:当初他留下了以女儿之身威震漠北的契丹北疆大帅萧胡辇,留下了一手将契丹辽朝推向巅峰,力压两代宋帝的萧绰萧太后,放了名不见经传的萧夷懒。却不想这个装病五载,身在契丹上京虎穴的柔弱姑娘,竟也不是易于之辈。   萧思温的三个女儿,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   契丹皇城。   耶律必摄巡视了一圈,鼓舞守城门的将官士气。   回到龙眉宫,耶律必摄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之上,目光有些迷茫。   “赵监……”他叫了一声赵匡义。   赵匡义应了一声。   “你说,这皇城,还能守多久?”耶律必摄在外边信心十足,一副契丹必胜的模样,可在这私底下却已经是一脸无助。   赵匡义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契丹大势已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并非没有机会的。   临潢府北城高城深池,契丹上下也不愿意当亡国奴,上下一心,只要一点点耗下去。一年两年三年,中原大军深入临潢万里,时间一长,肯定支撑不住,早晚得退去。   可谁曾想北城如此轻易就让中原攻下,皇城虽说坚固更甚外城,但皇城内部是没有一套完整的生态系统,无法自给自足。   皇城中的仓城尽管保证了他们军队的吃饭问题,可终有吃光耗尽的一天。   这有盼头跟没盼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赵匡义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并非没有机会,陛下,中原幼主年少,罗幼度不可能长期与我们耗下去,国内一旦生变,他的大虞基业,万事皆休。”   耶律必摄默默颔首。   这时韩匡美、韩匡文同时求见。   “陛下!”   见礼过后,韩匡文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臣最近得到一则消息,说是中原洛阳城即将竣工。”   耶律必摄有气无力地说道:“当年南贼弄了一出凤凰出洛的把戏,名正言顺的为迁都作准备,也有些年了,竣工有什么奇怪的。”   洛阳与他们临潢府不一样。   临潢府是平地起城池,需要按部就班地打地基,故而耗时二十年。   洛阳的根基早在隋唐时期就打好了,中原只是在原址基础上修葺重建,自然不用耗费过多时间。   赵匡义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权谋上的天赋,他远胜军事水平,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陛下,洛阳城即将竣工这也就意味着迁都之事上了章程。您有所不知,这汴梁自唐末以后,长期成为天下中心。南贼这些年发展神速,汴梁地位之高,更是到达了巅峰。不过汴梁当年就是一座州城,不似长安、洛阳,建造之初就是从都城的理念设计的。汴梁在体量上远逊色长安、洛阳,早期中原常年混战,人口锐减,还不觉得。随着中原稳定,汴梁人口与日俱增。当年郭荣时期,就已经有所饱和,呈现寸土寸金之势。这些年想必更是如此……”   “一旦迁都洛阳,汴梁的地位将大不如前,这将会牵扯涉及无数利益关系。罗幼度在尚好,他镇得住。现在罗幼度在临潢,只要在汴梁宣扬南朝凯旋迁都之事,那些不愿坐视迁都之人,必将有所行动。”   韩匡美带着不满的看了赵匡义一眼,在这时候,他也不想与之争辩,说道:“据臣所知,南朝一直提倡文武并举。但随着中原一统,天下稳固。罗幼度收江南、吴越、巴蜀、南汉名臣,又通过科举提拔了诸多文臣协助自己治世。文臣地位直线上升,他们很多人都有吸取唐末武人乱政的教训,打算压武人一筹。罗幼度一直致力维护平衡,现如今他与诸多武将都远在临潢,中原朝政皆托付于文臣,也可从此处入手。”   韩匡文接话道:“只要南朝后院起火,就凭一黄口小儿,如何镇得住场面?罗幼度此番出征已有年余,一旦中原出现异样,他必然退却。少了罗幼度的大虞军,实力至少锐减一半。”   正面打不过,就乱敌后方。   赵匡义、韩匡美、韩匡文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大虞朝廷内部存在的各种问题,一一解刨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美梦   赵匡义、韩匡美、韩匡文的分析极为透彻。   这世上并没有完美健全的制度,每一项政策制度的诞生,都不可避免的存在各种问题。   这也是宋朝全方面无死角压制武将的原因。   哪怕罗幼度表明了态度,在这个时代依旧有一部分人前仆后继的想要压武将一筹。   并非所有人都愚蠢,也并非所有人都为了利益,而是武将祸乱天下的结果就在眼前。   吸取前人的教训,是后人理所当然的觉悟。   罗幼度是穿越者,方才先一步知道文臣压制武将的后果,但其他人受时代限制,并不清楚。   对此罗幼度即便拥有超前的思想,也改变不了局面。   哪怕是未来,号称“最民主”的漂亮国,也有各种奇葩搞笑的政策,便不说零元购了,连美人鱼白雪公主都能变成黑色的。   即便是华夏,在失去参照对象以后,也得一步步的摸着石头过河。   过于超前的思想,并不一定适合这个时代。   罗幼度自己也在不停地试探,希望能够寻得一个切合的良法。   赵匡义、韩匡美、韩匡文说的很多东西,都是大虞朝存在的事实,而且这种情况并不容易改变,需要时间来验证一切。   不过耶律必摄想不到中原内部居然存在如此多的问题。   这些情况,让他再度燃起了胜利的希望。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有了动力。   耶律必摄第二日便出现在了皇城城楼,以爽朗的心态面对士气低下的守军,安抚鼓舞。   耶律必摄积极向上的态度也确实让退守皇城的诸多文臣武将安心不少。   康延寿道:“陛下,我大辽皇城之坚固,不逊于长安、洛阳,任凭中原兵马再多十倍,也难以攻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几分骄傲。   身为大辽开国汉人功臣二韩一康中的康家人,整个临潢府便是康家先人康默记设计的。   尤其是契丹皇城,康默记综合了中原、高丽的风格特点,还将晋阳、汴梁、洛阳城楼上的守城利器拆卸安装上京皇城。   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并没有意识到契丹会有今日,但如他们这类拥有大智慧的雄主,并不会介意自己多一张底牌,给予了康默记最大的支持,也有了今日的契丹皇城。   康延寿继续说道:“皇城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自给自足,虽说仓城里粮食储备足够我们支撑一两年时间。但到了这一步,想必南朝也不会轻易放弃。南朝国力强盛,又有南海诸国的粮食支持。若无大灾难,短期内怕不会轻易退去。谁也无法确保未来,他们会围城多久。兴许强攻不下以后,便存着耗光我们粮食的念头。臣以为,我们不可坐以待毙,当作好长期消耗的准备。”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提议在皇城之内开垦田地,将适合耕种无用之地利用起来。”   耶律必摄抚掌道:“康卿之言,未雨绸缪。朕为了大辽,先做表率。这宫城后苑山水秀美,但朕非享乐之主,这非常时刻也容不得朕享乐,可推平后苑,作耕种之用。”   耶律必摄这话音一落,“陛下英明”的奉承之声大起。   殿下的一众大臣见耶律必摄身先士卒,在自家皇帝的鼓舞下,开始努力献策。   君臣斗志高昂,直至入夜,方才结束这次会议。   耶律必摄见麾下文臣武将众志成城,彻底心安,准备睡个好觉。   这还未躺下,便收到了最新的战况。   “陛下!四门都传来消息,南朝再行土攻之事,打算从城墙下进攻。”   向耶律必摄汇报情况的是耶律道隐,此刻他已经是皇城总指挥,负责皇宫整体的守备。   耶律必摄闻言并不惊骇,反而笑出声来,打趣道:“南朝这是多小觑我等?真以为我们是倭国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犊子?”   耶律必摄说的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此时的倭国战术理论极差,攻打高丽时,见识过契丹的攻城手段,惊为天人。最常见的土工作业,什么挖地道、断水断粮、水攻等战术,都能吹成神乎其神的神技。   但其实这些手段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让一个个兵法先驱玩成花了。   经过千百年的演变发展,只要是军事重地,修建城池首先考虑的就是水攻、火攻、土攻等问题。   还有专门探测土攻地道的瓮听。   《墨子·备穴》中就有记载,当守城者发现敌军开掘地道时,立即在城内墙下挖井,井中放置一口新缸,缸口蒙一层薄牛皮,令听力聪敏的人伏在缸上,监听敌方的动静。敌方开凿地道时所发生的音响在地下传播的速度高,衰减小,容易激起缸体共振,从而可以侦测地下敌人所在的方位。   契丹皇城各处都设有瓮听,南朝中原那边一动土,他们这里就能收到讯息。   耶律必摄即便不懂兵事也懂得其中奥妙,土攻一旦给洞察行踪,便无成功的可能。   只要确定方位,用一根空心竹子,往里边灌烟,便能保证对方土攻失效。   狠一点的灌水灌毒,负责土攻的兵卒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   耶律道隐也是一脸轻松惬意,并没有将南朝如此低劣的进攻手段放在心上。若非耶律必摄关心战事,在此之前,再三强调,南朝一有动向便向他汇报,就这等低下的手段,他都不愿说的。   耶律必摄道:“密切留意一切动向,洞察具体方位以后,直接上毒烟。得让他们知道,轻视我等的代价。”   耶律道隐欣然领命。   耶律必摄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安然闭目睡去,还做了一个美梦。   梦见他们契丹上下万众一心,成功在临潢府抵挡住了中原的进攻,而中原内部异变,他们趁势反击,不但收复了失地,还重新夺取了燕云十六州。   就在他下令从燕云十六州南下进攻河北,意图饮马黄河的时候,耳中却听到了内侍急促的惊呼声。   “陛下,陛下……贼人杀进宫了!”   耶律必摄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手拿烛火,一脸可怖的侍从,吓得惊呼了一声:“什么?进攻了?赵监渡过黄河了?”   梦里的记忆有些真实,耶律必摄还没有清醒过来。   没错,梦里领着契丹军夺回燕云十六州,准备饮马黄河的大将正是赵匡义。   内侍听了想哭,叫道:“陛下,是南贼攻进皇城了。”   一句话直接将耶律必摄从梦中拉回了现实,他铁青着脸,寒声道:“是谁将南贼迎进城的?”   负责把守皇城的几位守将都是他亲自安排的亲信,最是信任不过的人。但他不信南朝能够从天上跃过皇城,也不信南朝能够如此轻易的攻破皇城,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投降,将贼人迎进了皇城。   “不知道!”   内侍茫然无错,道:“贼人莫名就出现在了内宫,他们已经向这边杀来了。”   “怎么可能?”   耶律必摄这一下彻底的慌了,契丹的皇城很大,分内宫外宫,外宫是契丹百官处理事务的地方,六部所在之处。内宫也分主殿与后宫,各处皆有宫城相护。   即便一处出了问题,能护卫其他地方。   这直接出现在了内宫,总不至于所有心腹都降了吧?   耶律必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造成这一切的是一个他为了彰显自己仁德,放过的一个女人。   萧夷懒!   开教寺,九重塔。   罗幼度站在塔顶第九层,眺望着已经出现火光动乱的契丹皇城,心知大事将定。   萧夷懒轻轻咳了咳,有些弱不禁风,站在罗幼度的身后右侧,目光却不在契丹皇城,而是眼前这个“姐夫”的身上,有些惊叹,又有些不舒服。   萧夷懒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相比大姐小妹流落异乡,生死不知,自己好歹在自己的国家,不用瞧着别人的脸色行事。   结果却发现大姐小妹小日子过得极为舒坦,大姐更是成为手握数万大军的统帅,圆了自己的梦想,自己却独自背负仇恨,装病五年,谋划五载,为了计划,为了自保,五年不出大门一步。   这之间的差距,让萧夷懒有些不是滋味。   听得身侧的咳嗽声,罗幼度道:“这里风大,萧二娘子受不得风寒,不如下去休息。答应你的事情,朕不会失言。”   萧夷懒带着几分倔强地摇了摇头道:“妾身要亲眼看着耶律必摄的江山灭亡。”   虽说萧思温是死在了韩家人的手上,但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毫无疑问是篡夺皇位的耶律必摄。   以萧夷懒的才智,不可能看不出这点,但她并没有在条件中加上耶律必摄,可见她还是明辨道理的。   耶律必摄就算非死不可,也轮不到萧夷懒来动手。   这一点也让罗幼度高看了萧夷懒一眼,挥了挥手,对着秦翰说道:“去给萧二娘子取一件大袄,别让大功臣冻着了。”   萧夷懒犹豫了片刻,问道:“陛下一开始就洞察了妾身的计划?”   罗幼度并没有隐瞒,说道:“你们萧家的情况,朕有一定了解。你说有办法帮助我军攻入皇城,朕不免多想了一些。你们萧家的影响力在于庙堂而非军中。莫说现在受到了打压没落了,即便是鼎盛之时,也无法让皇城守卫归顺降服。”   “除了劝降,能够攻入城的办法,也只有上天入地了。上天自然不现实,入地却有可能。萧家作为契丹后族,地位显赫,对于皇宫里的情况,自然了如指掌。朕早在兵围北城的时候,就得到了北城的地形图。发现你们萧家的祖宅便位于皇城一侧,与契丹宫城为邻。”   “恰好,你装病五年,五年不出府院,朕便想这五年时间,完全有可能挖掘一条通往宫里的暗道。只是朕没有想到,你将暗门藏在了自己的闺房里。”   萧夷懒苍白的脸上有些泛红,说道:“萧家在巅峰时得罪了不少的人,没落了,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我一个病秧子的房间才真正安全,谁愿意在一个充满药味浊气的屋子里久待?”   罗幼度心中暗赞,随即又好奇问道:“若我大军不来此处,你待如何?”   萧夷懒道:“等着呗,五年能等的,十年有什么不能等的?真逼到了极处,大不了舍命一击,反正萧家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拔里氏萧家不只是萧思温一脉,为了保住萧家,已经有一部分人站队耶律必摄。   萧夷懒完全不在乎会不会拖累族人。   她说得轻松,罗幼度却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如意与风险。   罗幼度又道:“如果有人趁着你们萧家没落了,想霸占你们屋子,那又当如何?”   萧夷懒道:“那就更好了,敢这么做的人,必然是耶律必摄最宠信的对象,才敢如此持宠而娇。他们有本事有能力霸占我萧家宅子,那就当得起谋反的罪名。”   罗幼度暗道:“厉害!”   这一波耶律必摄输得真是不冤,任谁也想不到有人会耗费心神的挖掘一条通往宫城里的通道。   萧夷懒挖掘的地道并没有彻底打通,在没有那个实力的情况下,彻底打通只会增加被发现的可能。   这也是罗幼度安排四方掘地的缘由,扰乱瓮听视线……   其实萧夷懒还有一些细节没有说明,当然她也不了解详细情况。   当年萧思温并没有与萧夷懒说政治上的事情。   契丹内部的情况过于混乱,睡皇帝耶律璟并不得人心,不少人都在找寻契丹的真命之主。   萧思温作为契丹后族族长,为家族考量也在押宝。   他所选择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的契丹圣主耶律贤。   萧思温是在等耶律贤成年,拥有一定力量以后,再想法子促成耶律璟的“意外”,然后将耶律贤推上位子。   结果因罗幼度的出现,韩匡嗣死于耶律璟之手,韩家人选择了耶律必摄提前动手,让萧思温的谋划功亏一篑。   萧夷懒从萧思温的遗物中得到了契丹皇城的详细结构图。   那可不是草图,而是建造图纸,最标准的结构图。   临潢府是康默记设计的的不假,但萧家人却是监工。   这本是萧思温为耶律贤兵变时准备的,到了萧夷懒的手中,便成了一条通往契丹皇城内宫的通道。   这一切细节,早在萧思温死后便无人知晓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亡   契丹皇宫西楼开皇殿。   耶律必摄坐在龙椅之上,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那代表无上权力的椅子,脑中浮现父亲耶律德光英武的身影,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父皇,孩儿尽力了!”   “孩儿自问远胜兄长,只是对手实在太强,孩儿输得半分怨气也没有。”   殿外急促的声音传来,却是一个惊慌的太监内侍,他手里捧着金樽酒器,进殿就左顾右盼,居然没有瞧见最上首的耶律必摄。   耶律必摄见来人模样,心知肚明,并未动怒,而是出声道:“出去,殿中诸多宝器,你无福消受。即便拿了,侥幸逃过此难,也只会招惹杀身之祸。”   内侍这才发现大殿上首竟然有一道人影,接着微弱的烛光细看,瞬间魂飞胆丧,连忙跪伏在地,语无伦次地叫道:“陛……陛下,小奴该死,小奴该死!”   他磕着头,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怀里手上的各种宫里的宝贝器物掉落一地。   耶律必摄挥手道:“去吧!”   内侍吓得连滚带爬的调头便走。   耶律必摄叫住了他道:“等等!”   内侍打了一个激灵,带着几分惊慌地转过脑袋,身子却做了逃跑的准备。   “地上这些东西,都带走吧!”耶律必摄指了指内侍偷来的器物,想了想,又从腰间取过一块玉牌,丢了过去,说道:“送你了,权当留个纪念。”   内侍手忙脚乱地接过飞来的玉牌,怯生生地看了最上首的耶律必摄一眼,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道:“陛下不跑吗?”   耶律必摄自嘲笑道:“跑?这里是朕的家,能跑去哪里?”   内侍顿了顿,想着昔年对他们动则打杀的耶律璟,耶律必摄即位的这些年,从未乱杀过一个宫人,道:“小奴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藏身,可以带陛下去。”   耶律必摄说道:“你去吧,朕不想跑了。”   内侍见耶律必摄心意已决,而且周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也不敢多待,赶忙拣了地上的器物,匆匆跑了。   内侍离开不久,耶律必摄便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隐约间还听到有人说:“耶律必摄就在这开皇殿……”   对方的声音有些谄媚,“这开皇殿是西楼最大的宫殿,是册封契丹皇帝登基,册封太子、皇后之所,还有许多从中原带来的帝王器物都置放于此处。”   西楼是契丹对于皇宫西处总体的统称,因为皇城地基偏高,又落座于西边,最初叫明王楼,简称西楼,便如中原汴京的皇宫简称大内一般。   耶律必摄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脸上露出一抹嘲弄,正是最早契丹化的汉人二韩一康中的韩德枢。他是契丹的佐命功臣韩延徽之子,他父亲耶律德光亲切地称呼他为“国之宝”,二十岁就封为太尉。   现在却……   耶律必摄并没有等对方入内,而是大步走下了大殿,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来到了开皇殿外。   舒元领着韩德枢快步向开皇殿走去。   此次奇袭契丹宫城,罗幼度亲点了舒元为先锋。   舒元这位与林仁肇、郭廷谓一起并入罗幼度麾下的南唐三降将,即便现在功成名就,依旧不忘初心,那一颗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心思始终不改。   舒元的武艺比不上郭廷谓、康再遇这类人,更别说高怀德、林仁肇、杨业这类猛将,但是论及打硬仗,舒元与他麾下的黑云军不虚任何人,靠的就是那一往无前,舍生忘死的锐气。   用他的话说,人活一辈子就为“名利”二字,与其老死病榻之上,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在建功立业,冲锋陷阵的路上。   与康再遇的重义轻生不同,舒元刚中带柔,他有决死的勇气,但更有把握战机的机敏。   淮南之战,以他为首,掀起的反攻号角就曾让郭荣大吃苦头。   只要给他立功的机会,舒元便如偷腥的猫儿一样,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会完成得漂漂亮亮。   此次亦是如此,舒元挖通入宫隧道以后,并没有直插耶律必摄所在的位置,而是根据形势,一边让人制造混乱,自己亲自带队突袭了守备相对薄弱的东楼,打通了一条连接城外的通道。预防契丹人利用地道兵源输送缓慢的弱点,先一步封锁地道入口。   此法错过了最佳擒拿耶律必摄的机会,但却保证了此次夜袭的容错率。   舒元部在制造混乱的时候,意外擒拿住了韩德枢。   韩德枢为了保命,为了家族,将耶律必摄卖得一干二净。   舒元依旧最先寻到了耶律必摄的所在位置。   “陛……陛下!”   这刚到开皇殿外,韩德枢便看到了一身衮服,手中握着弯刀的耶律必摄。   舒元看着面前的耶律必摄,在他的眼中,对面站着的不是人,而是移动的功勋包,激动兴奋的眼眼珠子都要凸出眼眶。   耶律必摄带着几分洒脱地说道:“殿内多是我父皇从中原取来历朝历代的帝胄器物,朕想过一把火将之毁去,细细一想,自己痛快了,却可能激怒罗天子,伤我契丹无辜子民,那可不美。朕用这些换取我契丹百姓平安,望将军向南朝天子转达朕意。”   舒元昂首道:“尊上也太小觑我家陛下了,契丹百姓的平安乃是因为我家陛下的仁德所致,与你何干?真有话说,不如当面去同我家陛下说吧!”   他一挥手,立刻有六名兵士上前拿人。   耶律必摄眼中闪过一丝愤然,随即眼中战意昂扬喝道:“大辽只有战死的君王,未有投降的皇帝!”   他这话音一落,竟挥刀砍向了六名兵士。   他动作迅猛,刀法居然凌厉异常。   六名兵士让他一人齐齐逼退,其中还有三人受了伤。   若非兵卒铠甲坚固,都有性命之忧。   舒元眉头微皱,看出了耶律必摄实力不俗,叫道:“退下,让我来!”   他不想伤了耶律必摄,白白放跑了这移动的功劳簿,也不想自己麾下兵士平白受伤,抽出自己的双刀,一步步走向耶律必摄。   耶律必摄毫不畏惧地迎难而上,手中弯刀刁钻的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劈砍向了舒元。   舒元原本的作战风格是搏命,可面对耶律必摄却也不得不收着打。   耶律必摄却是招招搏命,完全不管防守。   舒元要是真有心杀耶律必摄,他能轻易的一刀了账,可这收着打,反而给逼退了几步。   耶律必摄三招逼退舒元,直接奔向了韩德枢。   韩德枢手无缚鸡之力,骤见此情况,魂飞胆丧,手足冰凉,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已经让耶律必摄一刀刺入胸口。   耶律必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杀了韩德枢之后,毫不迟疑,继续杀向舒元。   舒元见耶律必摄在他面前杀了韩德枢,眼中也露出一抹怒意,猛地一刀砍在了耶律必摄的胸前。   耶律必摄压根不设防,一击而中。   只是舒元用的是刀背。   耶律必摄受此一击,却不后退蓄力,反而一手抓住舒元的手腕,狞笑着一刀刺向了舒元的颈脖,死前能带走一叛徒一敌大将,知足了。   舒元魂飞胆丧,左手的刀本能的捅进了耶律必摄的胸膛。   舒元的武器是双刀……   耶律必摄无力的倒在了地上,想着如果这些年自己多花时间练武,也许今天就赚了。   意识在遗憾中消散……   ……   整个大辽皇城乱作一团。   皇城中除了契丹皇族,还有许许多多的重臣家眷。   他们听得动乱以后,惊恐的漫无目的地乱跑,四处躲避兵祸。   荆季彰怀揣耶律必摄赏赐的玉牌,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开皇殿的右侧死角,他见左右无人,来到转角的一处枯井,使力移开了上面的盖子。   明王楼原本是契丹皇城最豪华的大楼,西楼之名也是因为明王楼而来的。   但耶律阿保机称帝的第七年,契丹发生了叛乱,剌葛、神速姑等人洗劫西楼,焚烧了明王楼。耶律阿保机很快平定叛乱,并于次年冬十月甲子朔,建开皇殿于明王楼基。   开皇殿相较明王楼小上许多,原本配给明王楼的水井也因此荒废,重新为开皇殿量身定挖了新的水井。   契丹的匠人在旁边种植了松柏,作景物掩盖空旷,旧水井就藏在松柏之中。   五十余年过去了,旧水井长期无人问津,鲜有人知。   荆季彰在宫中负责打理宫中植被,故而成为鲜有人知中的一人。   他将自己怀中的金樽等器物通通丢进了井中。   不想井底竟然传出了两声吃痛的惊呼。   荆季彰吓得毛发倒竖,低呼道:“谁?”   井下先是一阵无声,随即传来温和的声音:“在下耶律德斌,井下还有位置,上面的仁兄若是想躲避灾祸,速速下来。”   荆季彰闻言心中一宽。   耶律德斌是契丹于越耶律屋质的孙子。   耶律屋质为契丹上下人敬重,而耶律德斌年纪轻轻名动契丹,以温良恭俭著称,耶律德斌与耶律休哥二人并成为契丹二君子。   荆季彰刚想下井,又觉得不对劲,自己喊的是契丹语,对方回答得却是汉语。   虽说在契丹契丹语、汉语并行,但契丹人相互对话,哪有一个说契丹语,另一个以汉语回应的?   荆季彰想了想将手中的昏暗灯笼丢入井中。   在灯笼的映照下,荆季彰魂飞魄散:井下拥挤着三人,那里是耶律德斌,分明就是那个他们皇帝陛下的宠臣赵匡义。   赵匡义手心发汗。   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跟耶律必摄同进同退,只是这世上除了契丹,找不到任何可以与中原罗幼度对抗的存在了,只能报以最后一丝希望。但随着契丹北城的陷落,赵匡义已知事不可为,本打算逃跑。但耶律必摄感念赵匡义救命之恩,在北城失陷的时候,特地派人将他接近了皇城。   赵匡义气得几欲呕血,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成为瓮中之鳖。   赵匡义一边思量破局之法,一边为自己谋求生路。他以布防为由,特地看了契丹皇城的结构图,想找一处可以躲藏的地方。   于是发现了松柏林里的枯井,他还亲自察看了环境。   今夜中原攻入皇城,赵匡义心知契丹大势已去,准备了食物饮水带着自己的弟弟侄儿,藏身于枯井之中。   万万想不到有人居然跟他想到了一处。   面对上面的质问,赵匡义没有任何办法,他知道自己在不少契丹人的心里印象极差,甚至得罪了不少的人,如果真的直报姓名,十有八九会受到刁难,枯井里的他们,毫无疑问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于是赵匡义假借耶律德斌之名,想利用耶律屋质的影响力,利用耶律德斌的名望来渡过此难。   他并非不想用契丹语应对,只是他尽管学会了契丹话,可那一口夹杂着中原口音的怪腔调是短期内改变不了的。   赵匡义只能冒险用汉话应对。   不想还是漏了馅……   “仁兄,在下并无恶意,只是不想足下多心。”   赵匡义急得满头大汗,藏在袖子里握着匕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   荆季彰眼中却闪着一丝恨色,他在契丹宫里只是一个小人物小角色,受人欺压的存在。   正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契丹皇宫里的各阶层的钩心斗角一点不亚于中原。   荆季彰耳濡目染也有一定的心机经验,这枯井不大,勉强也就能容四人,但赵匡义自身肥壮如猪,赵匡美也得赵家真传,膀大腰圆,他俩就占去了三个半的位子,自己一个人下去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这情况还叫自己下去,十有八九不安好心。   这时远处阵阵脚步声传来,荆季彰在宫里多年,倒也不是不知第二个藏身之处,只是自己偷来的财物已经丢入井中。现在宫里乱作一团,出去寻找其他藏身之处也是危险重重。   左思右想,荆季彰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废弃的青石砖,将心一横,他说道:“我去别的地方,就不与你们挤了。”   说着,他假装跑开,吃力地抱起了五十来斤的青石砖,对着井口往下丢去……   一块还不够,他来来回回找了三块青石砖丢入井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契丹灭 东北归附   随着耶律必摄的战死,皇城里的战斗也落下了帷幕。   得知皇帝战死的消息,或是失去了战斗力,或是失去了理智舍生忘死的殉国,更有人高呼“陪同耶律必摄”拔剑自刎之人。   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最终的命运……   在古羖历大败之后,契丹精锐全军覆没,辽朝已经无力回天。   北城、皇城的固守,不过就是苟延残喘而已。   面对中原已经正规化的军队,新组成的兵卒根本就不是对手。   利用城池的优势,还有勉强一战,失去了这项优势,连对抗的资格都没有。   各类喜讯如期而至,皇宫各处要地攻陷的消息逐一传至,最关键的消息莫过于契丹皇帝耶律必摄战死。   听到耶律必摄战死的经过,罗幼度有些好笑,耶律必摄到死还想给自己搏一个好的名望。   不过舒元贼坏贼坏,并没有顺了他的意思,但舒元的话是让罗幼度很是舒服。   本来嘛,华夏历朝历代君王器皿都是昔年耶律德光从中原掠夺去的,今日取要回来,天经地义。   对于契丹百姓是仁德、凶暴,那也是他这个中原皇帝自己的事情。   什么时候轮到耶律必摄用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跟他来谈条件,让他对契丹百姓好一些?   如何对待自己的子民,哪里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   不过罗幼度还是下令厚葬耶律必摄,大度的给了他帝王葬礼的规格。   “陛下,神卫军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的尸体。”   听到三人的死讯,罗幼度有些意外,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原来荆季彰在落井下石以后,听着下方没有了动静,便放心的钻入井中。   有一句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这句话用在这里也恰好合适。   落井下石,石头砸的也是高个肉肥的。   肥壮的赵匡义、赵匡美首当其冲给砸死了。   赵德昭随了他母亲,并没有继承老赵家壮硕的体格,加上年纪不大,在两位叔叔的支撑下,受了重伤,并未立刻死去。   赵德昭悲愤之下,忍着痛处等着荆季彰下井,给了对方一刀。   他给压在了两具尸体之下,无法自由行动,只够得着荆季彰的跟腱,一刀割破了胫后动脉。   荆季彰惊骇之下,杀了本就濒死的赵德昭,却止不住往外流的血,只能在井下高呼救命。   路过的兵士听到了呼喊,将荆季彰救出了枯井。   这路过的兵士正好是御营司的老卒刘福麾下神卫军的一都五百人的小分队,都头阮福洪知道昔年罗幼度与赵匡胤的情况,便费力搬移开了石头,将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都从井中捞了出来,报告给了上司刘福。   刘福忙让人将消息传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想不到赵匡义居然死得如此憋屈,让一个小太监用落石活生生砸死了,不免怔了怔,叹了口气道:“可惜,还没来得及谢他呢。”   有一说一,没有赵匡义一力促成的古羖历大战,让他们有机会野战全歼契丹精锐,攻打临潢北城与皇城的战役不会如此顺利。   经验丰富的老卒跟新兵蛋子,在战场上的表现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   不想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罢了,好歹也为大虞一统北地出过力,死者为大,好生安葬吧!”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人下去了。   这想着历史上的宋太宗死得如此憋屈,不免有些唏嘘。   萧夷懒在一旁陪同听着喜讯,此刻见罗幼度为赵家人感怀,不免奇道:“耶律必摄死了,陛下都不曾有此表情,赵家三人有何特殊之处?”   罗幼度说道:“倒没有什么特殊,只是……”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黑一下赵匡义,道:“只是有些惋惜,赵匡义若不死,我还有心将他丢到西域去,指不定能助我大虞尽快平定西域。”   萧夷懒一脸不解。   这契丹抵定,大辽覆灭,罗幼度心情愉悦,忍不住多说两句道:“知道谁是大秦战神吗?一统天下始皇帝的那个大秦……”   萧夷懒想了想,说道:“白起?”见罗幼度笑而不语,再猜:“王翦?”   罗幼度道:“先后陷害廉颇、李牧的郭开!”   萧夷懒傻眼片刻,随即会意,掩口轻笑。   罗幼度瞧得一怔,撇开了眼神。   契丹皇城的混乱动荡一直持续到正午,倒不是因为反抗的激烈,而是有很多人为了逃避兵灾兵祸,如荆季彰一般,找个偏僻隐秘的地方躲藏起来。   为了避免后患,中原诸路兵马对于整个皇城展开了地毯式的搜寻,将各处犄角旮旯都找寻了一遍,反复确认安全以后,方才通知了罗幼度。   罗幼度骑着骏马,从大顺门在大虞兵卒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来到了契丹的开皇殿。   站在大殿前,看着下方巍峨的士兵,高声道:“朕永远不会忘记,耶律德光在会同十年以以中原皇帝的仪仗进入东京汴梁,于崇元殿接受百官朝贺,并且在同年二月一日,登东京皇宫正殿,接受百官朝贺,宣布国号‘辽’。”   “这是我中原最大的耻辱,朕潜邸之时,便立下宏愿,有朝一日,直捣临潢,取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今日在你们的浴血拼杀之下,朕站在这个地方,实现了昔日的宏愿。”   “你们都是好样的,大虞军人万胜!”   三司禁军听闻莫不热血沸腾,高举着兵器,大声呼喝:“万胜,万胜,万胜!”   在一旁的符彦卿也激动了眯起了眼睛,他这一生半辈子都在跟契丹打交道,深知契丹的厉害,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够看到契丹的覆灭。   罗幼度听着震耳欲聋的呼喊,走进了开皇殿。   开皇殿里摆放着各种历朝历代的帝王器皿,有汉武帝时期的匾额,有唐太宗李世民用的龙椅,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武则天造的东原鼎,后晋伪造的传国玉玺等……   当年武则天为了彰显正统,利用儒、佛、道的思想来巩固地位,作大乐、铸九鼎。其中诸多大鼎因为是铜制的,为后人熔炼了。代表徐州的东原鼎,留了下来,流落到了契丹。   至于后晋伪造的传国玉玺,契丹人一直以为这就是秦始皇的那一块,以致于一直以正统自居,自称:大中央辽契丹国。   这些玩意其实没有什么大用,罗幼度并不怎么重视,他不太习惯用别人的东西,帝王器物帝王器物,他用的东西也是帝王器物,又不是没有,何必用他人的?   但他更清楚,这些都得带回去,留在契丹就是一种后患……   真正让罗幼度兴奋的还是珍藏在宝库里的各种名家真迹:耶律德光这王八犊子走的时候,将秦汉以后存储在宫廷里的名家珍藏都带到了北方,其中包括了王羲之、李白、杜甫、颜真卿、吴道子等人的真迹。   最让罗幼度高兴的还是在这些真迹孤本中寻得了《韩愈集》。   《韩愈集》是韩愈门人李汉曾编其遗文,总结出来的四十卷书籍,但传至后世只余下《韩昌黎集》。   罗幼度在后世就大爱韩愈,相比李白、杜甫这些大众偶像,他更崇拜韩愈。   在中原的时候,就有心收集韩愈的文集,不想尽在契丹寻得了。   罗幼度有些惊喜的看着手中的文集,作为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的文笔自不用说,《韩愈集》里除了耳熟能详的《论佛骨表》、《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论淮西事宜状》、《师说》以外,还有许多未传世的雄文。   因为韩愈的文章发言真率,无所畏避,以继承儒学道统自居,但又敢批判儒家不正确的传统观念。他尊儒但不墨守,敢于突破流俗之见。他甚至能够做到自打嘴巴,亲自写文章驳斥自己之前的观点,承认自己原先的不足。因故很多文章不同流俗,不容于时代,加上印刷术不发达,以及唐末五代之乱等各种缘故,大多失传。   罗幼度看着韩愈文章中透露的开明思想,推崇尊重传统文化,又敢于挑战不适应时代腐朽的传统,实在对罗幼度的口味,感慨道:“昌黎先生的雄文,失传实在太可惜了。”   有人说韩愈文起八代之衰,开宋明理学家之先声。   前一句是当之无愧,但后一句就有些膈应人了。   就韩愈那开明的思想,焉是程朱理学一潭死水可以相比的?   罗幼度顿了顿,说道:“契丹人从也是我大虞子民,朕打算在临潢建一座图书馆。这些文章、孤本,朕打算拓印一份留在临潢,供给此地学子抄写借阅。此外朕估计有不少宝贝让契丹历代酋长赏赐给有功之臣,传令下去,朕不夺他人所爱,不求原版。只要拓印一份即可。朕不愿先人遗留下来的文化瑰宝因此失传……”   罗幼度拿下临潢之后,最关注就是华夏文化的传承。   罗幼度并没有立刻凯旋归国,而是凭借覆灭辽朝的气魄,在临潢府大刀阔斧的进行整改。   他将汉、契丹一家的思想传给契丹百姓,然后将契丹所有贵族都席卷一空。   契丹皇族有贤名的安置于汴京、洛阳,当作猪来圈养,恶名昭彰的直接处死换取民心,顺便震慑宵小。至于诸多贵族都准备丢往交趾、琉球填充人口。   罗幼度强硬的态度做法自然引得了绝大多数契丹贵族的不满,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大虞十万精锐就在临潢府,身为阶下之囚,他们只能被动的应允。   当然这里面耶律贤、耶律贤适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依照罗幼度的原定计划是要杀上一批人,让他们感觉到痛了,自然就跟着老实。   现在有了耶律贤、耶律贤适从中周旋,罗幼度并没有举起手上的刀。   只要他们到了交趾、夷洲、琉球,就算他们心有不满也没有用了。在没有路引的情况下,即便给他们插上翅膀也没本事从交趾、夷洲、琉球回到契丹。   “陛下!林将军与陈先生到了……”   罗幼度放下手中的一切,大步走出了龙眉宫,看着在宫外等候的林仁肇、陈处尧,他“哈哈”大笑着说道:“林都督、陈先生,让朕好等,走,我们入内说话。”   他带着几分激动一手拉着一个,向宫内走去。   林仁肇、陈处尧皆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林仁肇此次覆灭高丽,夺取渤海,功不可没。   陈处尧在高丽内部呼风唤雨,让中原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占领高丽,也是居功至伟。   罗幼度少不了对他们一通夸奖。   林仁肇、陈处尧皆是红光满面。   罗幼度先给两人表了功,方才说起正事:“都督,怎么样,一路可算顺利?”   当初契丹在揣测林仁肇行踪的时候,一直以为林仁肇的军队是打算迂回至他们大后方。   其实这是他们高看了他们自己,最初罗幼度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是在赵匡义的帮助下,契丹精锐一朝尽丧,他便让林仁肇率部往东北深处进发了。   失去精锐的契丹,仅凭他的中军与潘美的部队足矣。   罗幼度打算完全掌控东北,他要在东北的出海口建立一个军港。   至于原因自然是为了往东打算横跨白令海,前往美洲大陆。   林仁肇是了解罗幼度的壮志雄心的,身为内定前往美洲大陆开疆扩土的水师都督,在这方面是尽心竭力,说道:“这方面契丹帮了我们大忙,他们几乎扫荡了东北,诸多夷民都为他们迁离故地。此次探路并未遇到什么麻烦,偶尔一些漏网之鱼,也随手收拾了。”   他说着伸手入怀中,道:“这里是顾先生绘制的地图,臣亲自探察了一番,发现有两处地方适合建立营地。分别是库页岛,还有率宾府,陛下请看!”   罗幼度伸手接过林仁肇递来的地图,只是看了一眼,不由微微一笑:库页岛自然就是库页岛,这不用解释。   率宾府不就是海参崴吗?   真是两处好地方呀。   “就在率宾府吧!”   罗幼度当即拍板说道:“库页岛虽好,过于偏远。率宾这里可以建造一个港口城市,就叫率宾港将我朝海东半岛、倭地连接起来,形成一个经济区,便于发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倭国消息 耶律贤逝   罗幼度详细地询问了东北的诸多情况,没有人比他这个穿越者更了解东北的潜力。   东北是一个纯天然的宝藏,只是古人一直没有那个实力科技去开发。   尤其是想要连接美洲大陆,当第一个吃螃蟹,还能将螃蟹打包带走的人,东北的强弱至关重要。   东北自己都一片凋零,又拿什么打通东北到美洲大陆的海上通道。即便打通了,又靠什么掌控美洲大陆?   后世有人说哥伦布并非第一个发现美洲大陆的人,郑和才是第一个。   这事真是假不去辩论,但其实就算郑和第一个发现的又如何?   明朝得不到半点的利润,航线从南海出发,横跨印度洋、大西洋,几乎等于绕地球一圈了。   这么长的航线,就那个时代的科技,焉有利润可言?   华夏想要吃到美洲大陆的利益,发展东北,将渤海、海东半岛、倭岛联合起来开发,只有东北强盛壮大,才能真正的将利益握在手中,才能更好的把控美洲大陆。   罗幼度根据自己的脑海中的记忆,给出了诸多建议。   东北地大物博,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气候。   只要规避了冬季,东北还是很有塑造性的。   罗幼度根据记忆,说了一些老祖宗避寒的方法。   比如土炕,火窖之类的,罗幼度本是南方人,对于东北古老的避寒手段,不是很了解。但后世精神疲累的时候,偶尔也会追追潮流,刷刷某音,有很多东北农村生活的老屋子,他们用来避寒的古法并不复杂,很容易模仿。   至于火窖更是有现成的经验:孟昶为了避寒,给自己建造了罗幼度都咋舌的火炎殿,身在其中,冬暖如夏。   当然就火炎殿的建造方式,连罗幼度都不舍得在汴京、洛阳建一个,可来一个十万之一的简化版,还是可以的。   林仁肇擅于军略,对于这方面的问题不是很了解。   但是陈处尧却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这些年他在海东半岛也接触了许多东北行政上的事物。   陈处尧说道:“在高丽为官时,臣与渤海遗民有过接触。近百年来,东北之地,连年寒冻,百姓苦不堪言。为了应对严寒,他们也想出了诸多土法子,臣觉得可以用上。”   罗幼度突然想起历史上关于小冰河时期的记载,根据史书上的记录,华夏历史上出现过四次小冰河期。第一次是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第二次是东汉末年、三国、西晋,第三次就是唐末、五代以及北宋初年。至于第四次,就是明末清初了。   现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是小冰河时期的尾巴,再过不久,将会出现长达好几百年的两千年之内气候最温暖的时代。   根据宋朝的记载,荆襄一代发现了野生大象的存在。   要知道大象身上没有毛发不能御寒,是最怕冷的动物之一,故而大多生活在非洲、东南亚的热带雨林,能够在荆襄一带发现野生大象,可见宋朝的气候是多么舒适。   可惜两宋并没有把握住这种气候,壮大自身,反而让西夏、辽、金、蒙古这些异族趁着气候变暖发展壮大。   也就是说,未来数百年里是东北最缓和的时代,是发展东北的最佳时机。   看着侃侃而谈的陈处尧,罗幼度说道:“陈先生,你在高丽这些年,熟知当地情况,依你之见,想要发展渤海,应当如何?”   陈处尧想了想说道:“要发展渤海,首先得改了渤海这名。名不正,言不顺,昔年渤海国号称海东盛国,渤海国为契丹覆灭时,国民人人心念故国,国中造反比比皆是。逼得当时耶律阿保机不得不将渤海百姓强行迁离。有三十万百姓不愿依从,蜂拥逃入高丽,可见渤海国百姓对故国的爱戴。”   东北本就人口稀少,三十万百姓逃入高丽,这数字相当可怕了。   陈处尧继续道:“其次在渤海国施行归家政策,鼓励渤海旧民回家,以充实人口。最后展开海上贸易,将渤海国与海东半岛、倭岛以及河北的津沽,京东东路的登州一并串联起来。尤其是渤海国、海东半岛、倭岛这三地,挨得最近,彼此相互往来,刺激发展。”   罗幼度抚掌赞道:“陈先生高见……”他顿了顿说道:“先生为我大虞潜于高丽,居功至伟。回京之后,朕本有心授予先生吏部侍郎之职,可听先生今日之言,深以为治理渤海,非先生莫属。渤海,朕回去以后,将会改为吉林府,先生来做这吉林府第一任州府长史可好?”   陈处尧略一沉吟,他这样的聪明人对于自己的前途是有一定规划的。   吏部侍郎,吏部第二把手,毫无疑问是一个雄职,可见罗幼度这个君上对于自己的功劳是极为肯定的。   而吉林府州府长史将会是渤海国行政第一把手,这里百废待兴,很容易就干出成绩。   但不管是吏部侍郎还是吉林府州府长史再进一步就是尚书级别的人物了,这级别只要再进一小步,便是文人一生所求的宰相……   陈处尧只是思量片刻,便毫不犹豫的道:“愿为陛下效力!”   此时入京,固然便于自己巩固人脉,培养亲信,但是京中的势力错综复杂,尽管靠近天子,可庙堂之凶险,朝堂上累如他这样的人不知凡几。至少当年南唐的几位同僚,如韩熙载、潘佑,便是他无法比及的。想要在中原庙堂上更进一步,难如登天,相反在吉林府他是第一把手,更能够施展一身才华。   罗幼度满意地含笑点头:“朕会尽快作战后安排,派遣良臣接管海东半岛与倭岛的行政,促成三地的往来。”   他说着望向了林仁肇,说道:“这倭岛还没打下来,我们就这样将倭岛视为自己的领土,是不是有点太不尊重他们了?毕竟,人家可是会驱使鬼怪的……”   林仁肇、陈处尧闻言相互笑出声来。   这古人迷信,真就什么都干得出来。   历史上北宋灭亡时就上演过这么一出。   有一说一,北宋末年,军事实力确实比不上当时的女真,但是绝对不至于到了灭亡的地步。   偏偏是一个奇葩接着一个奇葩,明明有一战之力,宋徽宗直接吓得逃跑,明明有实力守护汴京,偏偏信任妖人郭京,弄一个六丁六甲神兵,直接导致靖康之耻,然后上演一出“搜山检海捉赵构”的戏码,成为天下笑柄。   现在这个笑柄出现在了倭国……   陈德诚攻入平安京的时候,平安京完全不设防,传说中最伟大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在城中开坛作法,打算驱使百鬼抵御中原大军。   然而就在陈德诚马踏平安京的时候,安倍晴明这位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神色大变,惶恐不安的跪伏在地惊呼:“安倍晴明拜见天将!”   陈德诚当时有些懵逼,在进攻之前,他就听倭国认祖归宗的和尚说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在平安京召唤百鬼对付他。   虽说和尚与阴阳师立场不同,但安倍晴明的威望响彻倭国,即便是拜佛陀的和尚也真的相信安倍晴明这位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是有驱使百鬼的本领。   陈德诚作为闽人,对于神神道道的事情,存有几分忌讳。   鬼神之说,中原也很流行。   但身为三军统帅,陈德诚也不至于让虚无缥缈的东西吓得不敢出兵,只能硬着头皮杀进平安京。   结果迎接他的不是百鬼,而是安倍晴明的磕头跪拜。   陈德诚很快反应过来,瞬间明白戏言问道:“百鬼何在?”   安倍晴明惶惶不安的跪伏道:“天朝神兵天降,中原圣天子,煌煌天威。圣人入得城中,将城中百鬼驱散。安倍晴明今日能够瞻仰中原圣天子之气,死而无憾。”   此话一出,原本打算看着安倍晴明驱使百鬼破敌的倭国公卿,亦吓得跪伏于地,叩拜中原神兵身上携带的圣天子的煌煌天威。   便在这戏剧性的一幕之下,倭国核心京畿之地,全部都归于中原。   但是越后、关东、北陆、甲信依旧有倭国残兵继续抵抗,不愿归顺。   陈德诚势头正盛,兵分三路,一路进攻越后,一路进攻东海、关东,一路进攻甲信。   除了甲信因为多山,地形复杂,进展的不顺利以外,越后、东海皆很顺利。   依照战事的发展,陈德诚完全有机会平推倭国的,但就在陈德诚一路凯歌高奏,虾夷国的爱奴人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虾夷国也就是后世的北海道。   倭国一直都很敌视位于倭岛最北端的爱奴人,他们将爱奴人称之为蛮夷,特别设立了征夷大将军这个职位,就是“征讨夷族”的意思。   从平安时代起,他们就开始针对爱奴人进行了清扫。   尤其是桓武天皇在位时期,这个时候的倭国实力强劲,将爱奴人驱赶出了倭国本岛,逼着爱奴人退守虾夷。   现在爱奴人见倭国灭亡在即,从虾夷杀了出来,在陆奥、出羽一通乱杀,爆了倭国残余反抗势力的菊花。   罗幼度是为了日后方便治理倭岛,并未在进攻的时候制造过多的杀戮,可虾夷爱奴人却没有这个顾忌。   他们本就长期受到倭国的屠戮欺压,现在有机会报仇,几乎化身成为了复仇使者,将倭国老一套的三光政策发挥的彻底,真就是所到之处人畜无存……   罗幼度在收到陈德诚传来的消息以后,当即就让陈德诚休整待命,同时让人联系虾夷首领,打算乘此机会将虾夷也一并收服。   不过爱奴人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并没有受到汉文化的熏陶,接触起来有些麻烦。   罗幼度也不着急,只是让陈德诚休整备战。   倭国残余的反抗势力,不敢放松对陈德诚大军的防守,又不能无视爱奴人的复仇,左右为难。   至于陆奥、出羽的百姓,让爱奴人杀怕了,纷纷逃往越后,投奔已经占领越后的中原。   倭岛还未征服,并非陈德诚能力不行,而是罗幼度有些不放心倭国百姓,他打算在倭岛的东北扶持爱奴人,在西南九州道扶持隼人族,以此钳制倭岛本土百姓。   林仁肇、陈处尧并未在临潢府多待,他们前者要去率宾港建造水师营地,后者直接去渤海故土作实地考察了。   罗幼度则继续处理契丹内部的琐事,直到夏末秋初,他准备凯旋回朝的时候,一则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传到了罗幼度的耳中。   耶律贤病逝了!   走得极为突然,走得理所应当。   罗幼度听到这个消息,带着满腔愁思的叹了口气。   自从当上皇帝以后,罗幼度无可避免的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即便昔年玩的最好的韩令坤、石守信都有着一定的距离。   耶律贤的出现,却给了他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两人很多思想理念都有一定的相同之处。   与赵普、卢多逊的那种揣摩圣意的了解不同,是理念想法的统一。   即便历史大变,耶律贤并未登上契丹皇帝的宝座,但无可否认,耶律贤这位契丹的中兴之主,确实有成为一代贤君的潜能。   在劝说契丹皇族贵族的时候,罗幼度能够感受到耶律贤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威望。   越是如此,耶律贤越不可能留在契丹。   就算他没有反意反心,凭借他的威信,自然会有人聚在他的身旁,促使他站出来。   这也是耶律贤南逃的原因,他不愿契丹内乱,但是契丹有他在,就不可能不内乱。   若说见一见中原的景象,瞻仰中原文化是耶律贤此生第一愿望,在这个愿望实现以后,第二个愿望就是能够死在草原,葬在自己出生的地方。   耶律贤小时候受到惊吓,本就不是长寿之命,南逃的时候,又遭受颠簸之苦,更是如此。   在尽心竭力协助罗幼度促成汉人、契丹人一体的政策以后,他自己断了药……   直至心愿达成。   罗幼度缄默了好半晌,方才出声:“让人以契丹皇家葬礼为耶律贤下葬,定好停灵日子,同朕说一声,朕要亲自吊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凯旋而归   罗幼度身着白衣,大步走进灵堂,看着大厅正中停放的棺椁,点燃三炷香,上香之后只是行了一揖,并未下拜行礼。   身为皇帝,能着白衣来此,已经足够尊重耶律贤了。   臣子,即便去了,死者为大,也受不得君王的大礼。   看着面前的棺椁,他长叹了口气,道:“贤宁身为契丹贵胄,却有大胸怀大气魄,致力于汉契一家,操劳过度,英年早逝,朕深以为憾。贤宁于国有忠,于民有仁,于己有德,于朋有义,诚乃当世之君子,可为天下人表率。”   罗幼度这一番话,给了耶律贤极高的评价。   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罗幼度转向家属方,打算接受家属的谢礼。   这一转身,罗幼度见到耶律贤的“家属”不免有些错愕。   他入内的时候守灵家属正在跪拜着低头烧纸钱,也没有多关注,现在对方答谢的时候,才发现在他面前穿着一身孝服拜谢的居然是自己的小姨子萧夷懒。   在萧夷懒的身后,才是耶律贤适、耶律休哥。   耶律贤身为契丹皇族,命途多舛。四岁的时候,遭遇兵变,父母死于火神淀之乱,他自己也是险死还生,躲在柴垛里才逃过一劫,但也留下了体弱的隐患,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   正是因为看中这个,厌恶女人的耶律璟才将耶律贤养于永兴宫,当作契丹太子来培养。   而今耶律贤病故,确实寻不到亲属守灵。   耶律休哥作为契丹宗室,与耶律贤一同长大,而耶律贤适与耶律贤惺惺相惜,也属知己好友。   两人充当家属为耶律贤送葬守灵,罗幼度是知道的,但萧夷懒为何排在两人之前,便不得而知了。   其实严格地来说,萧夷懒算得上是耶律贤未过门的妻子。   萧思温在军事上的水平一塌糊涂,可行政方面的能力可圈可点,尤其是手握萧家这张王牌,即便身上有丢失幽州的污点,但依旧在契丹庙堂上如鱼得水。   历史上萧思温的三个女儿,长女萧胡辇,嫁辽穆宗之弟齐王耶律罨撒葛,次女萧夷懒,嫁耶律李胡之子赵王耶律喜隐,三女萧绰,嫁给耶律贤。   细细分析一下,辽穆宗无后,兄终弟及的耶律罨撒葛是第一继承人。   耶律李胡是耶律阿保机的嫡长孙,只是昔年耶律德光威望太高,这才选择立贤。如果契丹皇室血脉断绝,耶律喜隐这位嫡长孙有很大的优势。   至于耶律贤自不用说,他是辽世宗耶律阮的儿子,耶律璟内定的继承人。   没有超强的政治人脉与手腕,萧思温哪能这么嫁女儿?   不过因为罗幼度的出现,萧思温的女儿从三个变成了一个。   萧思温自然只有一个想法念头,自己的女儿必需的大辽的未来皇后。   萧思温最终选择了耶律贤,与之定下盟约。   耶律贤娶萧夷懒,而萧思温举萧家之力,帮助耶律贤获得帝位。不过因为耶律璟犹在,他们并未公开,只是口头约定,都在凝聚实力。   结果韩家抢先发难,耶律必摄登基,萧思温惨死,耶律贤南逃等一系列变故。作为萧夷懒未婚夫的耶律贤再次见到萧夷懒的时候,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耶律贤有心求死,自然不愿意耽误萧夷懒的未来,便推了这门婚事,认萧夷懒为义妹。   萧夷懒理所当然的为耶律贤送葬。   其中的复杂关系,罗幼度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不过看着萧夷懒这一身白色的孝服,他突然想起了在蜀地的花蕊夫人,那一身白色缟素,似如今日一般。   萧夷懒五年装病,足不出户,纵然自身没病,亦是一副娇弱的病美人姿态,让人怜惜。现在又穿着一身孝服,一眼望去,竟有一种将之拥入怀中抚慰的冲动。   罗幼度暗笑自己出征近两年时间,这精虫真就有些把持不住。   他并未表露出自己的悸动,从容不迫地向萧夷懒、耶律贤适、耶律休哥道了一声:“节哀”。   萧夷懒微微作揖,说道:“陛下白衣吊唁,妾替家兄叩谢陛下大恩。兄长临终之前,有言陛下乃天命仁主,契丹族仁能够归为大虞,成为大虞子民,实乃我族仁之幸。只恨不能长期辅佐陛下左右,亲眼见大虞王朝再现汉唐盛世。”   她这番话是加了私料的,耶律贤想看到的是汉契一家。   汉人、契丹人不分彼此。   真要有辅佐之心,也不至于死在这里。   但萧夷懒此言,无疑是帮助大虞朝廷更好地统治契丹。   罗幼度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道:“贤宁虽不能亲眼所见,但自会有人替他完成这一宏愿。”   他说着看了耶律休哥、耶律贤适一眼,用意显然。   耶律休哥、耶律贤适肃然回礼。   尤其是耶律休哥。   耶律贤适是一个政治家,在这方面看得很透很开。他能够很理所当然的接受自己的身份,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耶律休哥相对纯粹,作为一个忠于国家的军人,尽管他能够感受到罗幼度对自己的信任与器重,也觉得面前这位中原天子确实比耶律必摄更加出色,能够在他麾下效力,确实让人心动,可内心深处终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然……   直到今日,耶律休哥听到罗幼度对耶律贤的评价,真正感受到面前这个中原天子的胸襟气度。   耶律贤怎么死的,耶律休哥心底门清。   他相信罗幼度不可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耶律贤还是获得了契丹皇家葬礼的资格,还得到了“于国有忠,于民有仁,于己有德,于朋有义”这样的评价,让人不得不服。   耶律休哥心中执念尽去,说道:“贤宁兄亦与臣言:此生能入汴京,一睹华夏文化风采,见识大虞气象,此生以足。若有来生,愿生在中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罗幼度忽然想到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耶律贤说的那句话“草民又何尝不想生生世世生在中国?”   耶律贤始终为契丹谋划,但他对华夏文化的向往之心,却是实打实的。   罗幼度微微颔首,转身离去了。   罗幼度在临潢府又待了十余日,作了最后的善后工作,在九九重阳节这一日,率师南下返京,班师回朝。   凯旋大军与契丹贵族一道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归程。   回程的第一站是昔年契丹的中京大定府,现在依旧叫大定府,但已经不是契丹的中京,而是大虞的州府。   一入城中,罗幼度便受到了地方百姓热切的欢呼,街道旁不只是汉人,还有奚人、契丹等草原民族,他们都发自内心的欢迎罗幼度凯旋。   本来契丹与大虞朝作军事竞赛,通过压榨百姓的收入来获得资本,百姓生活得并不如意,又发生了焚城一事。   百姓对于耶律必摄更加厌恶,反观罗幼度却积极的协助灭火。   在大义上高下立判。   此外罗幼度在税收上并没有苛刻契丹,而是采用一视同仁的态度。相比契丹原先的重税,自然好上许多。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罗幼度这边席卷了契丹的贵族……   古往今来这财富都是掌握在贵族手上的,百姓的生活质量,完全取决于那口汤的多寡。   罗幼度将契丹贵族一扫而空,贵族们遗留下来的土地、商铺将会重新整合划分。   这将会造成千千万万有识之士崛起的机会。   这些人必然是拥戴罗幼度的大虞朝廷的。   大定府已经出现了这种情况,不论是汉人农民还是草原牧民他们现在都有自己的田地与牛羊,草场也得到了适当的分配。   商贩工匠们面对大把的机遇,收入地位肉眼上涨。   尽管大虞朝廷攻取大定府不足一年,但全新的气象早已遍布全城。   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罗幼度,他们自然是以最热烈的态度来迎接造成这一切改变的天子,他们的新皇帝。   罗幼度挥舞着双手,骑在高头大马上回应着周边百姓。   在罗幼度身后不远有一辆华贵的马车。   萧夷懒微微掀开马车一角,向外眺望,看着街道两旁热情的百姓,眼中闪着一丝丝的异彩。   马车里还有一人是萧夷懒的丫鬟叫秋影。   小姑娘偷偷的从缝隙里向外眺望,说道:“二娘子,陛下太了不起了。要不是这一路上都有兵士列队相护,百姓看上去都可能扑上来。如此受爱戴,也就书里尧舜一样的圣君可以相比了吧。”   萧夷懒轻笑道:“确实如此!”   想着这些日子的接触,她道:“陛下将会是继秦皇汉武唐宗之后又一位盖世明君。”   她放下了车帘,继续干着手上的针线活。   细小的银针在白色的绸缎上穿梭,灵活的如同活物一般。出针之快捷细腻,便如一个拥有十数年针线活的老师傅。   秋影看得入神,赞道:“二娘子的绣的真好,唯有江南、蜀地的绣娘可以一比了。”   秋影说话的时候有些惭愧,萧夷懒的针线功夫还是她教的,但是现在她的技术,远远比不上自家这位小姐了。   秋影是汉人姑娘,早年给契丹劫掠到了临潢府,因生活所迫,卖身成为萧夷懒的丫鬟。   秋影会一些针线功夫,萧夷懒装病足不出户,闲来无事,就跟自己的丫鬟学习针线打发时间。   这一练就是五年有余……   她一天到晚自困牢笼,也不用为生计奔波,这五年的练习时间远比正常人十年还多,熟能生巧,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功夫。从小小的绣帕枕巾,到后来制作衣服,都是游刃有余。   萧夷懒轻轻咬断了线,将自己缝制而成的衣服摊开,在身前比划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喜悦的说道:“怎么样?”   秋影一脸惊愕,脸上带着几分迟疑,道:“二娘子生的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只是……”她顿了顿,轻声道:“这衣服看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萧夷懒制作的衣服用针精细,手艺高超,布料也是高丽走私来的上等丝绸,怎么样也不可能难看。   但在秋影眼中,萧夷懒制作的这衣服虽不是孝服缟素,却有几分相似,让人往那方面联想。可说是孝服,又没有孝服的朴实,与孝服本质上是不同的。   萧夷懒轻笑道:“不会,只要他喜欢就好。”   大定府行宫。   罗幼度接见了马得臣、邢抱朴。   马得臣是罗幼度任命的大定府长史,而邢抱朴已经升任为大定府司马,两人现在是大定府的一二把手,至于张雍他醉心教育,并不愿出仕,在协助安抚大定府百姓之后,继续教书去了。不过因为张雍的功劳,其幼弟张琪混了一个功曹参军的职位。   马得臣在契丹长大,但入中原考得进士,心自然是向着大虞,他又习惯了解契丹方面的习俗文化,便调到了大定府任职。   马得臣、邢抱朴皆是良臣,前者擅治,后者重刑,绝佳组合。   两人各自向罗幼度汇报了大定府的情况。   罗幼度听得极为认真,大定府是汉契共治的第一试点,很多政策都是结合大虞朝廷的政策以及契丹的政策综合,或者全新颁布尝试的制度。   其中无可避免的存在诸多问题,需要寻找出来,然后一一解决。   马得臣、邢抱朴在施行的过程中,发现了不少的问题,逐一汇报。   罗幼度一一记下,紧急的直接重新修正,不着急的或者严重的,带到汴京与百官一同商议。   两人从下午一直待到黄昏方才离去。   罗幼度忙了一下午,肚子饿的咕咕叫,正想传旨用膳,却听殿外传来萧夷懒求见的消息。   “让她进来吧!”   罗幼度不加多想,让人请萧夷懒入内。   这一路上他没少受萧夷懒的照顾。   罗幼度率军出征,作为表率大多时间都是在军营中与兵士同吃同住的,最多开个小灶,也不会很过分,也就多一两个小菜。   现在凯旋而归,讲究少了一些。   萧夷懒一路上给他安排了不少契丹的美食,味道并不差。   “妾身见过陛下!”   萧夷懒一身白衣,轻步入殿。   罗幼度见萧夷懒一身超前的服饰,似孝服又非孝服的白衣,将她那病美人的风采完全衬托了出来,眼眸下闪过一丝惊艳。 ##第一百一十七章 替你做到了   萧夷懒本就自带病美人属性,再穿上一身类似孝服一般外裳,深情款款,楚楚可怜,诱发男人的保护欲。   罗幼度有些口干舌燥,故作镇定地说道:“二娘子来得正好,朕让厨房准备了中原的炒菜。你们契丹可不多见……”   铁锅是近几年才在中原盛行的,契丹在开采、冶炼、锻造技术上并没有如中原一般改革,并没有铁锅这东西。平素吃食,还是以烤、蒸、煮为先。   大定府已经开通了与幽州、大同云中的商路,中原的诸多物资先一步抵达大定府。   萧夷懒盈盈作福道:“妾自困府上多年,对于世间事物懵懂无知,多亏遇上陛下,见了不少世面。方才知道不过短短五载,天下竟有如此变化,还有诸多稀罕奇物。”   她话语中指的是千里镜。   千里镜能够用于军事,此次与契丹对决,取得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罗幼度并未色令智昏地将千里镜送她,只是借她看了看远处。   萧夷懒很懂得展现自己的魅力,楚楚动人的眼眸中充满了崇拜。   罗幼度心情愉悦,让萧夷懒这类女子崇拜,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而且他也看出了萧夷懒的小心思,颇为自得,不过短短数月,自己就不知不觉便将萧夷懒这种奇女子迷倒了,看来自己还是很有魅力的。   “走吧,顺便陪朕喝几杯,暖暖身子。”   这大定府的秋天,气温已经下降。   在议事厅里谈论了一下午的政事,手脚都是冰凉的。   北伐途中,罗幼度多是喝当地的马奶酒,并不符合他的胃口。   现在大定府也有杜康、汾酒、即墨老酒之类的中原名酒,他本想叫上韩令坤、石守信一起喝上几杯。但有萧夷懒在,韩令坤、石守信自然往后推了。   萧夷懒见罗幼度对自己放下了态度,眼眸中透着几分欣喜,快步跟在后方。   来到膳堂,还未入殿中,汾酒特有的杏花香味已经迎面扑来。   汾酒这类辅以杏花酿制的美酒,经过热火一烧,那香味让人垂涎三尺。   两人入座,很快爆炒羊肉,炒肺、旋炒银杏、炒蟹四样精致的小菜上了餐桌。   萧夷懒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炒菜,很是新奇。   罗幼度并未让人伺候,给自己斟满了酒,说道:“尝尝看!”   萧夷懒夹起一块羊肉,没有遮掩住面容,直接细嚼慢咽的品尝着美食。   罗幼度大大方方的欣赏着美人用膳,见她吞咽下了食物,问道:“味道如何?”   萧夷懒眯眼轻笑,说道:“别有滋味,妾身还是第一次品尝如此美味的食物。这炒羊肉的味道,远比蒸烤来得更有滋味。”   罗幼度却道:“风俗不同,朕在京中常吃蒸煮炒食,烤制食物却是极少。反而觉得烤肉更有味道,若是多些调料,来点辣椒的辣味,那就更好了。”   “辣椒的辣味?”萧夷懒一脸好奇,问道:“此话何解?”   罗幼度道:“我们所言之辣,其味与辛相当。姜、茱萸、芥末、胡椒之味更甚辛味,故称之为辣。可还有一种食物,位于库页岛以东,大海的另一面。那里也有一块陆地,辣椒就产于此处。辣椒之辣,又属于另一种滋味。”   萧夷懒愕然道:“大海之对岸还有尽头?”   “当然有尽头,这世界之大,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在西方除了熟悉的罗马、天竺、大食,还有伽色尼、塞尔柱……”罗幼度略微说了这个时代地球上各个势力,随即说道:“未来十年,朕会将重心放在西域,会一会西方诸国,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上帝,还有一个人叫罗幼度。十年以后,朕的水师将会抵达大海的对岸。到时候取来辣椒,让二娘子也尝尝味道。”   罗幼度眉飞色舞的说着,这也是他未来的规划。   西域他肯定是要夺回来的,唯有西域稳定,才能真正维护丝绸之路的安定。就在他出兵契丹的这两年里,因为于阗李圣天跟喀喇汗交恶,西域很不太平,原本稳定的丝绸之路利润大减。   直接导致凉州、陇右、关中的发展大受影响,远不如预计。   好在出征之前,罗幼度在南海布了局,现在南海局势稳定,江南近海海运发展神速,泉州、广州两大港口几乎垄断了南海近海的大部分利润。远洋收益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利润。   海上贸易带来的利润,弥补了陆路丝绸之路带来的经济危害,让大虞朝廷的财政,维持健康。   面对海上贸易带来的巨大利益,现在大虞朝廷已经出现了一种偏激的论调。   着重发展海上贸易,放弃前景一般的陆地丝绸之路。   对此罗幼度嗤之以鼻。   虽说未来的发展趋势是海上丝绸之路不假,但并不意味着就得放弃陆地上的丝绸之路。   一个国家的发展必须是全面性的,而不是只往一处使力,只用一条腿走路。   放弃陆地丝绸之路等同放弃西域,放弃西域,意味着无法掌控西方,无法将国家的影响力向西方输送。   此外大虞朝廷不只偏居江南的割据势力,开发西域,凉州、陇右、关中也会跟着获利。   为了凉州、陇右、关中的发展,西域也不能放弃。   凉州、陇右、关中发展起来,也能更好的震慑西方。这之间的关系,相辅相成的。   至于去美洲大陆,此事急不得。   现在的航海主要航行模式还是内海行船,就是沿着海岸线走。   去美洲大陆是需要跨海而行,没有海岸线作为参照物,两者之间的差距是不能以道理来计的。   以现在的航海、造船技术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需要时间来沉淀。   萧夷懒看着罗幼度神采飞扬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痴迷: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最理想的郎君……   萧夷懒眼界奇高,造成这一切的是她父亲萧思温以及偌大的萧家……   契丹拔里氏萧家,除耶律皇族以外,最尊贵的姓氏家族。   受到罗幼度的干涉影响,萧思温三个女儿,变成了一个。   面对这种情况,萧夷懒这个契丹后族萧家唯一的儿女,理所当然的需要肩负家族的荣耀。   萧夷懒回到上京临潢府,就开始接受各种训练,萧思温也不住的给她灌输她未来会嫁给皇帝,会成为契丹皇后的思想。   萧夷懒也是这么以为的,萧家的女儿,本就理所当然的是契丹皇后。   虽说时过境迁,萧夷懒也知自己处境,不在想什么皇后,但培养出来的眼界,看不上凡夫俗子。   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   罗幼度身为这时代最强帝国的皇帝,雄心万丈,英武果敢。   这世上哪里还有比他更理想的郎君?   萧夷懒早已沦陷,只是一直不得其法,直至那日以义妹的身份为耶律贤守灵,敏锐地察觉一丝异样,特地亲手作了这一身精致的服饰。   相比中原女子的委婉,萧夷懒更是直接。毕竟她自困五载,早已过了婚配年纪,家中又无长辈,总不能指望自己老姐?   尽管在契丹,姐妹共事一夫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这让自己的姐姐来当这个媒人显然不合适。   思前想后,也只能亲自出马。   萧夷懒举起了酒杯:“妾敬陛下一盅,祝陛下心想事成,成就秦皇汉武之伟业。”   罗幼度道:“与二娘子共饮!”   罗幼度本就是健谈之人,美色在前,天南地北的说着天下之事。   萧夷懒为人机敏,比不上罗幼度博学,但应对得很是得当,相谈尽欢。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聊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入深夜,气氛渐渐开始微妙。   萧夷懒似乎不胜酒力,脸颊绯红,配上那一身类似缟素,楚楚动人的模样,让人心神荡漾。   酒是色媒人这话一点不假。   在美酒刺激下,两人不知不觉就转移了阵地。   出征在外,已有两年不知肉味的罗幼度终究没有柳下惠那本领,面对美色,无法做到坐怀不乱。   只是苦了初经人事的萧夷懒,面对一个憋了许久床榻老手,本就体弱的她,不堪征伐,连续两日无法正常行走。   罗幼度自然因为要处理大定府的公务,在大定府逗留了两日。   直到第三日,方才南下。   捅破了窗户纸,南下之路有美人在侧,自是一路顺遂。   自进入幽州地界以后,凯旋大军所到之处,一路上皆有百姓夹道欢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耶律休哥、耶律贤适、耶律斜轸看着官道两旁的百姓,看着他们激动地高呼:“大虞万岁,陛下万岁……”不免暗暗惊叹。   耶律休哥感叹道:“听贤宁说,朝廷百姓对于陛下的敬重胜过神佛,原本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贤宁并未说大话。”   耶律斜轸也是一脸震撼,低声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作秀呢,后来我发现。即便在远离村镇的官道,遇到远行的路人,他们也是如此,见到陛下的凯旋大军,他们根本不躲。反而凑上来欢呼。这绝非地方官讨好陛下的行为……”   耶律贤适道:“无怪他对汴京念念不忘,无怪他笃定了契丹不是对手。这差距,实在太大。”   耶律休哥激动道:“能在如此贤君圣主麾下效力,此生何憾!”   萧夷懒看着官道上高呼“万岁”,激动得面红耳赤的远行书生,也忍不住道:“陛下,您太了不起了,妾从未见过如此得人心的皇帝,便是在书上也不曾看过……”   罗幼度顿了顿,道:“其实我没那么伟大,只是之前百年,他们过得太苦太苦!太容易满足……”   五代十国的混乱程度不亚于南北朝,完全的礼乐崩坏,道德沦丧。   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才知道太平来之不易。   随着天下一统,五代纷乱之局,已经平息。   经历过人命如草芥动乱年代的百姓,他们从来不敢奢望过上富足的生活,就是能够有一处可以睡觉的地方,远离战火危害,就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至于劳力?   那是最不值得说道的东西。   跟太平日子相比起来,流汗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点罗幼度无疑是做到了。   大虞朝廷百废待兴,尽管现在远没有达到百姓乐业的地步,但安居已不是问题。   强盛的国力给了他们和平的安全感,只要付出劳力,就能养家糊口,遇到了丰收年,还可以存点小钱。   这种生活,在十年前是万万不敢想象的。   故而对于现在的大虞军人,对于给他们带来太平日子的大虞天子,百姓是发自内心的爱戴。   面对如此质朴的百姓,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未来的生活,更好一点?   越往南方,迎接的队伍越壮观。   不过相比北方的情况,南边就多了一些势利。   富足的生活让南方的豪绅远多于北方,他们为了向地方官员表达对朝廷的忠心,出钱出力。   准备好了各种各样的美酒美食……   离汴京越近,这种情况越是严重。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不过无可否认,对于大虞朝廷绝大多数人都是发自内心的信任爱戴。   渡过了黄河,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南下汴京,而是留下了大军休整,自己领着一部分亲信将官去了澶州。   郭荣的庆陵就葬在此处。   郭荣入承帝位之前,坐镇澶州,对于澶州有极深的感情。   他的陵墓也葬于此处。   陵墓的规模并不大,这是郭荣生前的意思。   作为一个节俭至极的皇帝,郭荣即便病逝之前,亦不愿浪费劳力,再三强调一切从简,不派宫人守陵,不用金银陪葬,以纸衣装殓。唯一要求就是免除附近二十户百姓的徭役,让他们抽时间打扫打扫陵寝,别荒废即可。   罗幼度站在庆陵前,看着宫廷画师为郭荣画的遗像,昔日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浮现。   来到这个世界对他最好的人,除了照顾他起居的老胡,就是有着知遇之恩的郭荣。   “你们背过去!”   罗幼度说了一句。   韩令坤、高怀德、石守信等人闻言,马上背过了身子。   罗幼度点了香,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心底念了一句:“您的夙愿,替您完成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回宫   汴京开封城北新郊外。   罗幼度看着周边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景象,笑着对身旁的韩令坤、石守信、卢多逊、韩微等人道:“这是我儿的功劳。”   城北郊外原本是各大士绅的庄园,他们在城里有自己的屋邸,城外有自己的别院。   或是休息的时候住上几日,或是夏日避暑之用。   汴京的人口早已饱和,城内的土地是寸土寸金,很多京官根本都买不起城里的房子,都是在租房子住。   若非罗幼度早早的透露出迁都之念,汴京的地价更会起飞,压制不住。   即便是如此,在真正决定迁都之前,汴京开封的地价只会涨,不会降。   罗幼度早有心扩充开封,只是很多事情得一步步来,不能如杨广一样,想到什么就干什么。今天扩东都得罪关陇集团;明天打肿脸充胖子,花费重金不惜血本招徕周边国家来华朝贡通商,还命令商人要穿华美衣服,面对外商热情款待不收一分一厘,得罪了士绅商贾;后天修运河,苦了中原江南百姓;大后天再来个征伐高句丽,将整个河北山东百姓,搅的一团糜烂。   毫不客气的说,隋朝不灭,天理难容。   这改革无可厚非的得罪一批人,得一步步来,想到什么就立刻执行,哪怕政令再好,也会受环境影响。   故而罗幼度并不急着得罪汴京城里的富商豪绅。   毕竟罗幼度即位的时候,天下还未一统,东征西讨的经济很是吃紧。   汴京城里的富商豪绅没少出钱出力,罗幼度自然不会去伤害他们的利益。   随着吴越的投降,天下的一统。   大虞朝廷得到了吴越数十年兢兢业业发展的国库,国内各类贸易逐一展开。   朝廷的经济复苏,已经不需要依靠汴京城里的富商豪绅支持。   罗幼度虽做不出鸟尽弓藏这没品的事情,对这些富商豪绅动手,但为了大虞的发展,也不会顾念什么旧情。   在一年前,为了考验丑丑,他遥控朝廷,提出了扩充汴京的提议。   即便未来汴京开封会因为迁都而历史地位下降,但此地水陆贯通,连接东西南北,依靠得天独厚的地利条件,最后即是撤去了东京的地位,也会有条不紊的发展,只是不会如历史上那般畸形。   扩张汴京的提议是工部沈虎子提出来的。   他已定好了方略,并不动城里分毫,只是将南北城郊归为国有民用,也无须修建城墙,等于是在城郊多建两个城区发展。   此提议一出,自然有诸多官员展开博弈。   尤其是那些在南北城区有别院的官员,或者利益受损的群体,反对的最为激烈。   他们或是上书,或是通过各种方式手段找人说项,意图通过各种方式影响拖延此事的发生,甚至还有不少“书生百姓”跑到开封府抗议。   这情况要是在十年前,决计不会发生的。   挑衅朝廷?   多少人都不够兵头砍的。   就是因为开封府在寇湘的坐镇下,深入人心,而是汴京作为国都是天下最富足,思想最先进的地方,才会有这种情况。   丑丑扛住压力,选择了立刻扩建汴京的方案。   丑丑这一点头,接下来一切自然好说了。   以窦仪为首的宰相协同工部成功拆除了南北城郊的别院,规划建造城区,将新城郊往北方推了五里。   看着新城郊还未竣工的新别院,罗幼度笑得格外开心,比他打了一场大战更要痛快。   他深知做这一个决策,说起来简单,真行动起来,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遇到诸多阻碍的情况下,能够短时间内作出决定,而不是特地征求自己的意见,或者拖延着等自己回师,直接就拿定主意,难能可贵。   卢多逊、韩微自然明白罗幼度的意思,纷纷夸赞丑丑年少果敢,有陛下之风。   至于韩令坤、石守信则更进一步,直言丑丑有明君贤主之器。   文武之间政治上的敏感在这里一眼可见了。   罗幼度对于丑丑的态度是明确的,但丑丑终究没有立为太子,不是虞朝的储君。莫说不是储君,即便是储君,历史上废弃的亦不在少数。   故而卢多逊、韩微赞的是“有陛下之风”,就是为了避免意外,这简单的奉承给人利用。   韩令坤、石守信却没有这个心思。   再说了,皇后符清儿是符彦卿的女儿,本就属于军方的人。   罗幼度未即位的时候,家中的事情都是符清儿管理的,家中设宴,逢年过节的礼物走动,都是符清儿负责。   符清儿在韩令坤、石守信这类老人眼中更有一重嫂子的身份,理所当然的支持丑丑。   罗幼度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有些归心似箭,不知觉的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礼部早已传来消息,说秦王领百官于城北迎接,恭贺凯旋。   只要再走上一段,便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了。   走了里许地,远处尘土飞扬。   罗幼度昂首眺望脸色大喜,随即又是大惊,来人居然是阔别近两年的丑丑罗康叡。   罗康叡独自在前头骑乘着马匹飞奔,身后常思德与十余护卫在后边守着。   罗幼度心中惊慌,在他的记忆里丑丑可不曾单独骑马,赶忙扬鞭而上。   来到近处,罗康叡很利索地拉了缰绳,停下了胯下粗壮的蜀马,很矫健地翻身下马,作揖道:“儿臣见过父皇!”   罗幼度松了口气,一想也对,自己对丑丑的记忆停留在离去的时候,那时他才六岁,现在已经八岁了。   六岁与八岁之间,相差的可不是一丁点。   尤其是罗康叡自小在符清儿的培养下练习拳脚,给自己打下了坚实的武功底子,身手动作之敏捷,远胜常人。   罗幼度下得马来,看着比记忆中高了近乎一个头的儿子,上前一把将他抱起,原地转了一圈,笑道:“好沉,再下去。父皇可要抱不动你了!”   罗康叡明显有些害羞,身子有些僵硬,尽管有些怀念父亲的怀抱,但自己好歹也是监国秦王,太过羞耻!   罗幼度放下罗康叡,比了一下,自己走之前,丑丑还在自己的大腿处,一眨眼就快到腰了。   他认真端详了丑丑好一阵子,然后才望向后边的常思德。   常思德并未打扰两人父子叙旧,此刻见罗幼度目光望来,方才上前拜见。   罗幼度嘉奖了常思德几句,此次北征明显是捞功绩的大好机会,但常思德却无怨无悔的留了下来,镇守京师皇城。   罗康叡也在这时接受了韩令坤、石守信、卢多逊、韩微等人的见礼。   双方并没有细谈,罗康叡提醒道:“父皇,窦相、赵相、薛相在前面等着呢,孩儿收到父皇的消息,思念心切,不愿再等了,便先一步策马而来。”   罗幼度带着几分宠溺的道:“你呀,回去要跟几位相公赔礼……”   罗幼度上了马,看着罗康叡安全的跨上了马,边走边道:“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罗康叡带着几分骄傲的道:“七岁生日的时候,娘亲教我的。”说着,他委屈巴巴的道:“本想骑着父皇送的白燕,母亲却是不让。她说要不骑小乖,要不坐车轿。没别的选择,孩儿只能骑小乖了。”   “哈哈!”罗幼度闻言大笑,也知符清儿的良苦用心。   白燕是府州马场培育出来的汗血马驹,天神的宝驹胚子。   罗幼度当时准备送给李继隆一匹宝驹,意为朝廷麟驹,这位历史上战契丹破西夏的名将是少有能够与耶律休哥叫板的人物,已经逐渐成年。   罗康叡知道后,吵着也想要一匹。   罗幼度选了白燕送给自己的儿子。   不过这种马驹即便还未成年,脾气也大的很,而且没有经过严苛的训练,容易受惊失控。   平时在特定场合骑乘无妨,即便摔下马来,也不至于重伤意外,非特定场合,罗康叡的年纪把握不住。   小乖则是蜀地驮马,性情温顺,处变不惊。历史上唐朝后宫,杨玉环她们宫中妇人打马球骑的就是这玩意,矮小壮实,跑起来四平八稳,不精于骑马的人都能骑着溜达,特别安全。   当然别指望这种马能有多快的速度。   向前行了半里地,大虞官员列队相迎。   赵普还是老样子,一脸的淳厚,笑容傻傻的。   薛居正作为文臣一派的颜值担当,风采依旧。   唯独窦仪身子有些佝偻,须发灰白,老态严重。   罗幼度心中一酸。   自己出征在外,丑丑年少,只有选择决策权,拿不了什么主意。赵普的主要任务是稳定朝局,管控百官。行政上的琐事大多都落在窦仪的身上。   尽管有很多官员辅佐,但主君不在,幼主年少,他这首相担负的压力无疑是最重的。   “窦相!”   罗幼度叫了一声。   窦仪尽量挺直身形,毕恭毕敬的作揖道:“恭迎陛下凯旋!”   “恭迎陛下凯旋!”   在百官的恭贺声中,礼炮礼花随即炸响,罗幼度与诸多北伐将官在百官的拥簇下一并进城。   至于禁军停留在了城外,朝廷已经安排了酒食,礼部也准备了歌舞给他们举办超大型的庆功宴会。   汴京城里的百姓如同疯了一般,他们高呼万岁,呼喊着各路英雄将帅的名字。   大虞日报中雷打不动的都会出现历史现实中忠君爱国的英雄事迹:既给百姓谈资,也在宣扬爱国思想。   此次北征涌现出诸多的英雄事迹,比如党进、张琼百骑叫阵,高怀德单骑斩将,潘美力克营州,曹彬、耶律休哥两虎争斗,七旬小将卢绛大破倭国水军等等等等……   当然少不了此次北征最关键的一战,大破赵匡义的万全阵。   这些事迹都逐一上报宣扬,人尽皆知,大虞上下耳熟能详。   更有好事者已经开始写野史,赵匡义的身份话题性太足。赵匡义居然成为了一号的反派,那能力大幅度加强,以此来衬托大虞天子的英武……   一路抵达宣德门,罗幼度看着左右心不在焉的诸位将官,笑道:“朕知你们归心似箭,这庆功宴就延后两日,先解散回去见父母妻儿吧!”   在一声声的陛下圣明之中,罗幼度也与罗康叡一并大步不停地向后宫走去。   身为皇后的符清儿早已领着周娥皇、折赛花、花蕊夫人、皇甫秀以及一众儿女相迎,让罗幼度意外的是周小妹居然也在其中。   两年不见,周小妹长得越发水灵,神彩端静……   若说周娥皇是高贵的牡丹,周小妹便如清纯娇俏的白莲。   罗幼度很是好奇,周小妹即便是周娥皇的妹妹,依照礼制,也不能随时随地的入宫。   至少他没给这个特权,周娥皇虽身为四妃之一,也没有这个权力。   将心底的疑问压下,罗幼度开心的与久别的妻儿相聚,详细地问询了皇子皇女的情况。   罗幼度彻底放下了一切事务,整个下午都在陪同符清儿、周娥皇的女儿,与折赛花的两个儿子玩耍,似乎要将逝去的两年时间统统弥补回来一样。   直至晚上,罗幼度与妻儿们一并用了膳。   符清儿这皇后的身份是至高无上的,周娥皇、折赛花、花蕊夫人、皇甫秀等人心中固然不舍,却也知趣的告退了。   罗幼度这才问起了周小妹的事情,说道:“今日周小妹怎么在宫里?她夜里也没出宫,看样子是直接留宿宫中的?”   符清儿轻轻一叹,说道:“陛下还不知道吧!”   她见罗幼度神色有些疲累,上前自然的给他揉着肩,说道:“周司徒已经去了。”   “啊?”罗幼度意外的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符清儿道:“一年前吧,那时前方战事吃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告知陛下。”   罗幼度微微颔首,周宗跟自己北上的时候已经八十了,只是挂了一个司徒的头衔,根本不干事的。   “朕记得出征的时候,他快九十了,也算是长寿。”   符清儿道:“周司徒去得突然,家中又无男丁,小妹独自一人在家守孝,哭晕过去好几次,日渐消瘦。周妃心疼小妹,请妾允许她入宫照顾。周妃一家,在城里只余周小妹一人,妾实在心疼,便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全新的庙堂局势   听及缘由,罗幼度便不再多言了。   周小妹的情况他是了解的,周宗本是孤儿,侥幸成为李昪侍从,在重视门第出身的江南一路青云直上,成为赫赫有名的周司徒,这一路艰辛,确实不易。   他热衷仕途,半辈子都用在这方面,一味的向上爬,直到功成名就,才想起传宗接代的事情。生周娥皇时已经六十,然后七十好几有了周小妹。一直都是父女三人相依为命,而今周宗离世,周小妹孤独无依,确实让人心疼。   此去近乎两年,宫里宫外皆发生了诸多事情。   符清儿如聊家常一般,将一切细谈。   宫里的情况都是一些琐事,目前为止后宫还是很和谐的。   折赛花是直性子,性格爽朗,跟符清儿很合得来。   周娥皇清冷高贵,不喜与人争斗,如宅女一般,平时抚琴自娱。   花蕊夫人情商极高,八面玲珑,她自知出身不好,更不敢奢求什么。   至于皇甫秀,存在感就更低了。作为高丽皇女,王昭当年将她送来,本就存着一定政治目的,并不得宠爱。随着高丽的灭亡,她更加掀不起风浪。   符清儿自是镇得住场面,只是大略一提。   真正的关键还是围绕丑丑来说的,他不在的这两年里,丑丑负责监国,无可避免的接触一些别有想法的文武官员,想要趁着罗幼度不在,利用年年幼的监国秦王达到某些目的。   符清儿深知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平时从不过问政务。   但有人想趁她儿子年幼,忽悠诓骗她的儿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符清儿早已通过皇后的权力特地召见对方的夫人予以警告。   聪明的人,收到了警告,不敢再动。顽固愚蠢的,自持后宫不得干政的架势态度,不予理睬。   符清儿确实无法绕过宰相去惩治庙堂官员,可将对面名字记下,在此刻吹吹枕边风,那是特有的权力。   罗幼度听得很认真,潮水退后才知道谁在裸泳。   他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很多牛鬼蛇神都会现出原形。   罗幼度听着符清儿的叙述,脑海中已经大致有了一个方向。   果然在整活一方面,文人不会放人失望。   士大夫集团在他的默许下,已经为赵普摧毁,只余下残兵败卒。   历史上影响大宋朝廷的文人集团,已经不复存在。   士大夫集团的核心来至于后周的文臣集团,他们以范质、王溥、魏仁浦为首。这一时期,他们在郭荣的支持下,掌握了一定的权力。因为给武将欺负压制的太狠,文臣集团内部固然有矛盾,但真遇到事情,毫无疑问会凝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绳。   历史上赵匡胤是向他们这群士大夫集团妥协了,虽然他办了范质、王溥,让自己的人当了士大夫集团的掌舵者,但为了不让自己黄袍加身的事件再次重演,一边收缴兵权,一边与文人集团达成协议,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大虞朝与宋朝都是继承于郭荣的后周,他们遇到的问题都是一样的,皆有一群不能不用的相对很团结的文人集团。   赵匡胤妥协了,罗幼度则没有。   他一边死抓着兵权,一边扶持窦仪、宋琪、赵普来分化士大夫集团,还提出了一些列偏向利于文臣的政策:劝学、改革科举、推广教育等等等等,给士大夫集团一种依旧维持以文压武的政策。   直到灭巴蜀、江南,吴越归附之后,士大夫集团才觉得不对劲。   但为时已晚,罗幼度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江南、巴蜀文风鼎盛,他们的文臣集团或许没啥骨气,偏于享乐,能力还是有的。其中也不乏韩熙载、徐铉、徐锴这样的清流人氏。   罗幼度通过科举提拔了一批人才,又接收了江南、巴蜀、吴越的人才,摆脱了对士大夫的依赖,最后用赵普将他们打散。   但要认为少了他们就没有斗争,那便大错特错。   恰恰相反,文人间的争斗反而愈发激烈。   失去了主心骨的大臣们开始依附新的力量。   他们有的依附窦仪,有的依附赵普,有的依附宋琪,三股力量开始分食“士大夫集团”的残余实力。   旧的模式打破了,自是迎接新的局面。   符清儿顿了一顿,说道:“还有一事,宋相公在年初举荐二郎为作坊副史。”   罗幼度奇道:“他们很熟悉?”   符清儿口中的二郎是符彦卿的二儿子符昭愿。   符昭愿身为符彦卿的儿子,六岁就给郭威封兴州刺史,领天雄牙将。但随着五代军阀一个个的泯灭,符彦卿也开始急流勇退。   符彦卿将长子符昭信赶出了天雄军,次子符昭愿也以无领兵之才为由离开天雄军,符家一步步的交出了兵权。   符昭愿与父兄不同,从小谨厚谦约,喜好读书。喜好与文人雅士往来,广交朋友,待人有礼,半点没有将门风采,反而一身书生气息。但符昭愿一直生活在大名府,极少进京。   宋琪是朝廷宰相,除了奉命扩建幽州离京以外,一直都在京中,两人的生活轨迹是没有多少接触的。   符清儿摇头说道:“二郎说,此次入京前从未有过往来。此番到京之后有了交集,二郎自己也不知为何举荐自己。妾以为应该是丑丑很喜欢二郎之故。但二郎终究是男子,并未如母亲一般长时间呆在宫里,只是待了不足一个时辰。”   罗幼度笑道:“这宋相公也太小觑朕的这个二舅子了,作坊副史?真是小家子气,不论才学,还是荫补,二郎怎么样也得是一州刺史。这样吧,陇右现在急缺干吏,便让二郎去兰州担任刺史。”   符清儿笑道:“谢陛下体恤!”   罗幼度道:“你我夫妻,何须在意这个。”   他能够理解符清儿的心思,符家的威望就是一柄双刃剑,可以伤敌,亦能伤己。   宋琪这个时候举荐符昭愿,明显打算走外戚的路子,通过推荐符昭愿来换取符清儿与丑丑的好感,从而达到一定的政治目的。   符家的影响力本就不小,如果再让符昭愿在京中立足站稳脚跟,对于符家绝非好事。   符清儿能够在这时拎得清,确实不易。   至于宋琪?   罗幼度微微摇了摇头。   其实他并不介意窦仪、赵普、宋琪拉帮结派。   罗幼度很清楚,别说是朝廷管理着天下,就算是他后世管理的公司,里面内部都会出现各种小团体。   真正的管理者并非打压这种小团体,而是利用这些小团体为公司谋利,将他们掌控在手上。   连一个小小的公司都避免不了的问题,何况是整个大虞朝廷,掌控百万疆域的超级大国?   窦仪、赵普、宋琪身为虞朝宰相,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即便贤德及事无巨细的诸葛亮,面对偏居一隅的蜀国,他的幕府依旧养着蒋琬、费祎、董允、杨仪、马谡这些人,协助自己处理琐事。   身为上位者,若是连几个用得顺手的人都没有,手中没有几个亲信。这并非代表他清廉,反而是无能的表现,只能说明这个上位者不合格,手中无可用之人。   这需要有亲信,用得顺手之人,理所当然的就会有人依附。   宰相之下有尚书,尚书下面也有自己的亲信,尚书以下是侍郎,侍郎同样有自己的人,一个个串联起来,就会形成一个利益群体。   随着王溥、魏仁浦渐渐淡出朝廷,全新的政治班底围绕窦仪、赵普、宋琪来搭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罗幼度甚至默许这种情况,暗中还在促成这种局面。   毕竟“士大夫集团”的核心是后周的一群官员,现在的朝廷是大虞。   窦仪、赵普、宋琪皆是罗幼度身旁的老人。   但如果宋琪是因为收到丑丑特别喜欢他二舅的消息而推荐符昭愿,那就意味着他有可能在宫里收买了眼线,这就超出罗幼度所容忍的范畴。   罗幼度并没有立刻对庙堂上的新局面有任何动作,一连三日他都将心思用在论功行赏之上。   朝局再怎么闹腾都无妨,军方的赏罚必须到位。   孰轻孰重,罗幼度还是很清楚的。   此次覆灭辽国,攻取高丽,上到林仁肇、潘美、曹彬、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斩首过重的小兵小卒,乃至于意外触发粉尘爆炸已经阵亡的江惟智都必需获得一定的嘉奖。   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禁军的战斗力。   一支军队的堕落,往往就是从有功不赏,有过不罚,阵亡不恤,赏罚不公开始的。   罗幼度不敢保证自己的奖赏一定让所有人满意,但至少得让八成的人满足。   这可是极为重要的工作,罗幼度在临潢府的时候,已经在拟定赏罚标准,跟身在枢密院的韩微作了深度探讨。   这一路南下,也与韩令坤、高怀德、潘美、曹彬、林仁肇确认了他们麾下将官的功绩赏罚,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   用三日时间,与枢密院做最后的整理。   还特地举行了一场开国以来最盛大的庆功宴。   罗幼度面对庙堂上新的局面,并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如自己离去之前,与庙堂上的官员商议如何治理契丹事务。   面对罗幼度,以窦仪、赵普、宋琪三人为首的新党可不敢相互争斗。   毕竟丑丑年少,面对庙堂之事,作出抉择已经很不容易了,让他洞察一群老谋深算之人的钩心斗角,明显不符合实际。以至于面对他们彼此攻讦,以为是意见不合。   以至于整个庙堂好似经历过清洗了一般,一派和和气气。   但事实上罗幼度什么也没干,他就单纯的坐在龙椅上。   这天,罗幼度找来了曹彬、耶律休哥、耶律斜轸。   “见过陛下!”   三人一并向罗幼度行礼。   罗幼度让三人入座,跳过曹彬,对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说道:“在京中可待的习惯?”   耶律休哥道:“叹为观止,末将去了大虞图书馆,足足五日,从早到晚,不舍离去。”   耶律斜轸道:“陛下,末将好似井底之蛙,京中的繁华,让末将迷了眼睛。末将早听汴京乃人间乐土,世上天堂,却不想繁华至此。”   罗幼度打趣道:“迷了眼睛不要紧,莫要迷了心,上了战场腿软,可不好。”   耶律斜轸立刻道:“陛下放心,臣受陛下不杀之恩,此身愿死在为陛下冲锋的路上。”   罗幼度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凉州,当李节帅的副手,那里有你驰骋疆场的机会。只是凉州苦寒,不比汴京。”   他短期内不准备大规模动兵,但只要时机一到,必打西域。   最近几年他准备增强凉陇力量,作提前部署。   耶律斜轸眼中一亮,急不可耐的说道:“末将绝不丢陛下的脸。”   罗幼度望向耶律休哥说道:“至于逊宁,本想留你在身旁,但河湟急需一员智勇兼备的大将,想来想去,你最为合适。”   对于耶律休哥的安排,并非是为了西域,而是打算趁着吐蕃动荡,将原本属于他们的青海湖拿回来。   作为华夏的固有疆域,这青海湖让吐蕃侵占多年,是时候讨要回来了。   不过想来吐蕃不太愿意将青海湖吐出来,也得提前做好接手文成公主迟来的嫁妆。   “国华,西南地形复杂,你先去熟悉情况。”   同样的大理也是自古以来。   大理实力不强,但地形环境特别复杂,提前去摸索地形,做足准备,并无坏处。   图谋大理,属于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茶马古道。   青藏高原由于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在吐蕃茶是一日不可或缺的生存必需品。但吐蕃所居的青藏高原地区,素不产茶。为了将川滇的茶叶运入雪区,同时将雪区的土特产输入华夏,于是,一条条以茶叶贸易为主的交通线,在商贩、背侠、驮隊、马帮劈荆斩棘下,被开辟出来。   茶马古道直通吐蕃的拉萨,即是商道,也能是运兵道路。   同时茶马古道有好几条,地跨陕、甘、贵、川、滇、青、藏,外延达南亚、西亚、中亚和东南亚各国,拿下大理即能完全的把控这条道路,将华夏的影响向四方辐射。 ##第一百二十章 逃不过权力的诱惑   宋府门前车水马龙。   宋琪此刻眉头紧皱,心情有些解郁。   在他下首的分别是王延范、柴禹锡。   气氛有些压抑,宋琪说道:“王兄,大理寺少卿暂不考虑了,陛下今日传下旨意令寇湘担任大理寺卿的职位。寇兄那性子,自不用我多言,备棺断案寇判官之名,天下谁能不知?有他执掌大理寺,王兄即便当上了少卿职位,也讨不得好。”   宋琪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头疼,罗幼度此刻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将他的一切布局谋划,通通打破。   随着士大夫集团的垮塌,大虞朝廷的庙堂政治核心一分为三。   其中获得最大一份蛋糕的就是宋琪。   宋琪名望比不上首相窦仪,恩宠比不过制约百官的赵普,但偏偏就是他吃了最大的一份,庙堂实力力压窦仪、赵普。   这有些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窦仪是罗幼度亲信中最先拜相的一位,为相多年,综理朝政,爱惜民生,方正不阿,多次正面硬刚喜好兵事的大虞皇帝,以如历史上的房杜一般,乃良相典范。   但窦仪有一致命不足,风骨过正,过于清高。   窦仪受其父窦禹钧影响太深,为相多年,赏赐丰厚,但其人清廉节约,从不奢靡浪费,以至于出行代步都骑着一头毛驴,得了一个骑驴宰相的雅号。   罗幼度有心赏赐他宝马,窦仪却妙言拒绝,道:“宝马太过精贵,不能拉磨干活,喂养耗资过大。臣骑术不精,汴京街头人流涌动,万一撞了行人可是不妙。陛下赏赐的,臣还不能卖。与其供着,不如赏给良臣猛将,一并建功立业。”   窦仪所省下的银钱绝大部分都用在了窦禹钧的义塾,或者买书之上,自己吃住都很节俭。   如他这样的人,不了解的,说他作秀,了解的大多都会赞不绝口,伸出大拇指来夸赞。但是敬重归敬重,愿意归附他的人却是不多。   因为窦仪只会朝廷提拔人才,不会因为与自己关系好,就违心的提拔对方。   故而窦仪名重,身为首相,他能一呼百应,很多人都因敬重他而配合他,可真到了关键时候,愿意与窦仪同甘共苦的人却是不多。   至于赵普,他的才干已经为世人所知。但同样的,他的“文采”早已暴露无遗,加上早年为了迎合罗幼度,站在军方的立场上,时不时的背刺整个文官集团。这士大夫集团又毁于他手,由此种种,赵普的名声极差,甚至有几分佞臣的意味,受大多数文人鄙夷。   这愿意跟着他的人,自然不多。   相对名望太好的窦仪,名声太臭的赵普。   宋琪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进士出身的他本就拥有一定的才名,又是最早跟随罗幼度的老人。虞朝崛起的过程中很多地方都有他的身影,而且他很会照顾自己人,与之关系好的,多多少少都得到了晋升。   宋琪也理所当然的分得了最大份的蛋糕,成为此次朝堂动乱以后最大的受益者。   宋琪手中的掌控的力量极速膨胀,野心也在无形中增长,加上手下人的撺掇,萌生了争夺首相的心思。   王延范后悔不迭道:“谁曾想陛下回来的如此迅速……”   其实王延范一开始压根看不上大理寺少卿,他与宋琪是亲家,关系密切,得对方庇佑,官路顺通。   士大夫集团的覆灭,留下来许多空缺,其中不乏雄职,但宋琪却削着脑袋想给他谋取大理寺少卿这个职位,让他心底很是不满,只是不敢表达出来。   这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在五代之前一直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官署。大理寺少卿很早以前也是香饽饽的,不过随着汴梁成为天下的中心,开封府横空出世,取代了大理寺的地位。   大理寺的情况也就每况愈下,大理寺卿甚至成为了寄禄官,有官名有待遇,但没有实际职事。   王延范自然看不上大理寺少卿。   直到今日,罗幼度将寇湘调到大理寺担任大理寺卿,重开大理寺,王延范才懂得宋琪的老谋深算。他早就料到罗幼度会重开大理寺,而自己这个少卿可以先一步入职站稳脚跟。   难怪赵普也在争夺这个位子,为此宋琪甚至不惜走了符皇后的路。   王延范偷偷望了宋琪一眼,见他面色沉重,一时也不敢多言。   宋琪心烦意乱,出于对那位的敬畏,现在有些不知所措。   宋琪是在契丹长大的汉人,见识过临潢府的雄伟,在他看来就算攻势再怎么顺利,临潢府也得打个一年半载,没有两年回不来。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巩固根基。   结果不过短短几月,契丹竟然灭了。   大军凯旋而归,宋琪吓得停止了一切行动。   一连过了半月,宋琪胆战心惊不敢有任何动作,见自己的君上只是重新展开对外的军事部署,面对全新的政治局面并没有任何态度,反而一副乐意见此的态度,心安了不少,也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赵普敢如此霸道的对付文儒领袖张昭,定是得到了君上的默许。   庙堂的变故,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宋琪又是惊喜又是惶恐,意味着自己这位君上并不在意他们的壮大崛起,但想到自己的小动作,不免脊背发凉。   柴禹锡见状说道:“在下以为相公不必惊慌,从陛下近日态度可见,他并无追究的意思。真要秋后算账,赵普第一个跑不了。赵普的动作可比我们大得多。”   宋琪一想也对,自己好歹顾念着面子,赵普却是霸道强塞。若不是赵普过于蛮横,他也不至于走符皇后的路子,遂然笑道:“玄圭说的在理,即便追究责任,也有赵普挡着。陛下还能一下子将左膀右臂都折了不成?”   他心中大安,满意的看了柴禹锡一眼。   这个柴禹锡是大名府人,当地望族,少年时,便有相士见到他说:“你资质不凡,如果学习经术,必将位至将相。”   柴禹锡从此发奋治学名动乡里,如历史上一样,他早早的入京游学,博取名望。不同的是,上一世他遇到了赵匡义,进入了他的幕府,历任供奉官、翰林副使、如京使、宣徽北院使、枢密副使、宣徽南院使等职,是赵匡义的核心幕僚。   如今赵匡义早离开了汴京,柴禹锡机缘巧合的让宋琪相中,收为己用。   柴禹锡说道:“陛下乃当世明君,既凯旋归朝。相公也无须他想,只要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自会有出头之日。再说就以窦相公,现在的情况,还能理事几时?”   宋琪听得“出头之日”心头一阵火热,世人都赞骑驴宰相窦仪有名相之气,可谁又知道他宋琪才是第一个投入天子麾下,撑起御营司的半片天?谁又知道,他鞍前马后的功绩?   窦仪当得房杜之名,自己为何当不得?   此刻他已经不记得,曾几何时,他、窦仪、寇湘聚在一起,若挚友亲朋一般,一起饮酒畅谈天下,打闹席间,还曾笑窦仪的妻子下酒菜炒的难吃。   ……   文德殿。   罗幼度脸色阴沉的看着武德司收集的消息,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不可置信,拿着消息的手情不自禁微微颤抖,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说道:“俶宝真的想将可象置于死地?”   张进不敢抬头看罗幼度此刻的表情,而是低垂着脑袋,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消息确实如此。”   罗幼度强压着怒火,想起自己在汴京城外,再见窦仪时,他那佝偻的模样,话语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此计何其歹毒,俶宝的为人,朕是了解的,他或许为权势所迷,走错了路。但绝不至于出此毒计,一定是有人在背后鼓动挑唆。”   张进依旧不抬头,说道:“宋相公极为信任一名叫柴禹锡的心腹,此计多半出自他手。”   宋琪谋害窦仪之法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让人几乎挑不了错,找不出毛病的阳谋。   窦仪为人方正,处事一丝不苟,身为大虞首相,百官之长,他的工作量远胜任何人,甚至于罗幼度这个皇帝。   此番罗幼度亲征,行政要务都决于窦仪,面对无法与他分担压力的少主,万千担子压在他的身上。   面对勉力支撑这一切的窦仪,宋琪居然在这个时候强行给窦仪增加工作量,想要将他活生生地累垮拖死。   宋琪所掌控的宋党人数众多,他们不需要干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要在关键的时候,阳奉阴违一下,或者挑挑毛病,耍耍官老爷的脾气就能让窦仪的工作量剧增。   窦仪身上担子本就重,再对上这一招,时间一久,不亚于在喝慢性毒药。   与投毒不同,下毒至少有迹可循。就这毒计,查无可查。   也就是武德司通过非常规手段探得了消息,真要摆在明面上来查,即便狄仁杰、包拯这样的断案高手也找不到证据。   罗幼度忽然有些庆幸,自己还好及时结束了战斗,若拖延个一年半载,窦仪的身体真有可能给拖垮。   他想着宋琪,想着自己还在开封府任职的时候,在流民居遇上的那个一腔热血的青年。那个敢无惧王继勋,出庭指责其罪证的意气书生,那个兢兢业业辅助自己的功臣。   权势,真的能够让人迷失自我!   “唉!”罗幼度长叹了口气,好半晌方才说道:“去将柴禹锡拿下,由你亲自审问。”   “诺!”张进告辞离去。   罗幼度拍了拍脸颊,强打起精神,看着张进用了半个月打探的消息。   面对全新的朝局,除了窦仪还能维持本心,赵普、宋琪、薛居正多多少少都有牵扯其中。   不过薛居正是老好人,他的实力弱,无伤大雅。   争斗厉害的是赵普、宋琪。   但相比宋琪,赵普就聪明多了。   赵普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面对“士大夫集团”解散留下来的肥肉,他是大大方方的张口去吃,给人一种蛮横不讲道理的架势。   其实这在罗幼度眼中是理所当然的。   肉就摆在那里,谁吃不是吃?   赵普有资格吃,宋琪也有资格吃,同样的窦仪也有,乃至于寇湘、宋雄都能去吃。   他们都是罗幼度最信任的近臣,只要忠心办事,吃肉没有什么不对。   总不能将肉留给别人,不分给自己人吃?   真要这样,大虞江山早就垮了。   赵普给自己巩固势力,在朝堂上培养自己的人是他应有的权力,大大方方的干,只要不僭越,罗幼度完全能够接受。   反倒是宋琪这种背着身子偷吃的行径,让人有些反感。   不过罗幼度也不会多说什么,文人爱面子好民望,能够理解。   毕竟是最早跟着自己的老人,只要不太过,他都能体谅的……   罗幼度闭目沉思,半晌他重重在案几上一拍,骂了一句:“王八犊子,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宋琪作为最大的得利者,赵普会不会看他不爽?   十有八九会!   以赵普的政治头脑,他不至于洞察不出宋琪背后的小动作。   但是他选择了看戏,做那最后的渔翁。   偏偏罗幼度还不能说他什么,还得记他的功。   宋琪倒了,窦仪身体大不如前,薛居正这老好人,哪里是赵普的对手?   罗幼度还想着有机会统兵出去浪一浪,现在想着赵普的手段,要是没有自己压着,这家伙没准不知不觉的就搞出个一言堂来。   “来人,去将卢多逊叫来!”   就赵普的手段,窦仪这种正人君子绝对不是对手的,卢多逊固然差一点,但有他的支持,制衡赵普还是可行的。   罗幼度想通这一切,心情略微有些好转:窦仪需要休养,宋琪罢相势在必行,自己想要控制庙堂,在卢多逊未成长起来之前,重用赵普是唯一的选择。   赵普打出了一手好牌。   罗幼度并不反感这种手段,想要统御百官,成为百官之首,没有手段怎么行?   随着柴禹锡为武德司带走,罗幼度很快就得到了宋琪求见的消息。   略微迟疑,脑中浮现窦仪的模样,决然道:“不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送行   对于宋琪,罗幼度终究留给他了最后的颜面,并没有直接问罪处罚,而是外放荆南担任节度使。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   宋琪终究是宋党党魁,在朝堂上已经有了很高地位,真要一棍子将他打死,那庙堂上依附于他的一大批官员必然人人自危,以为自己卷入了什么大案,造成不必要的动荡。   先外放再贬罚,一步步慢慢来。最终目的是贬至交趾,在朝廷的最南端发光发热。   即便如此,朝野上下也为之人心惶惶。   毕竟士大夫集团刚刚解散,宋琪又接手了大部分士大夫的力量,现在宋琪又出事了,不了解情况的官员,大多都有些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直至见罗幼度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又得窦仪、赵普的安抚,方才安心。   汴京城南。   秋风萧瑟。   宋琪与自己的儿子宋贻序依依惜别。   宋琪此刻一身干净的儒士服,神情有些萧瑟,不复之前意气风发,再三叮嘱自己的儿子说道:“为父一步踏错,而今追悔莫及。你日后为官切记为父教训,当厚重简约,不悲不躁。你娘身体不好,身为人子,切记好生侍奉,不可懈怠……”   他不知此次南下,能不能重回汴京,将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逐一与自己的儿子细说。   “俶宝兄!人即远行,为何不通知我等故人?”   宋琪听得声音,身体却是一僵,向出声之人望去,却见寇湘、宋雄并肩而来。   两人一个是他在汴京飘荡时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他在幽州求学时,最亲的同窗。   可自己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寇湘在开封府多年,寇判官的名声响彻朝野。在汴京谁不知铁面无私的寇判官?寇湘在京畿百姓心中名望之高,仅次于身为皇帝的罗幼度。   而宋雄掌控进奏院,负责报纸的宣发。既把控朝廷的喉舌,又掌握京漂学子扬名的渠道。   得此二人相助,首相之位,手到擒来。   宋琪不止一次拉拢两人,不过寇湘性子执拗,非但不愿同谋,反而次次厉声告诫,让他莫忘初心。   那个时候的宋琪,哪里听得进去,反而觉得寇湘与窦仪自命清高,已经走到了一处。   两人关系近乎决裂。   至于宋雄处事相对柔和,并未与失去本心的宋琪争辩,好言相劝无果之后,便不再相劝,一如往常,但对于他的拉拢,当作没有听见。   他们两人关系并未闹僵,却也无可避免的少了往来。   却不想到离去之时,来送自己远行的,唯有他们二人。   心中感触,宋琪道:“戴罪之身,怕污了两位贤兄的前程。”   寇湘道:“问心无愧便是,怕什么污言?”   这位寇判官也亏遇到了罗幼度,一直得他庇护,不然就他这脾性,在太平盛世还能勉强混出头。与乱世之中,能够活着就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宋雄道:“陛下明察秋毫,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   宋琪闻言不语,作为最早跟随罗幼度的人,他是最清楚那位的能力,只是到了那一步,便如鬼迷了心窍,就想近前一步,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想着窦仪,宋琪叹道:“此生无颜面对窦相公,他日替愚弟致歉。”   他对着寇湘、宋雄深深作揖,望着远处的汴京城门,看着进进出出的商贾行人,想着自己之前威风八面,前呼后拥,不过短短几日,便无人问津,不免倍感沧桑,说道:“此去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愚弟就此别过,两位贤兄珍重!”   此言一落,宋琪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往南而去。   两名小厮骑着骡子紧随其后。   寇湘、宋雄目送宋琪远去,两人与宋贻序说了一声,一并返回城里。   宋琪南下江陵,走的是南薰门。   他们也是从南薰门入城,随着大虞朝廷日渐富强,汴京的人口日渐增多。   尤其是城门口的进出,行人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书生、商人、百姓顺着街道徐徐而行,有拥堵的情况。   并非出了什么事故,就是纯粹的人流密集。   寇湘、宋雄早已习惯,牵着马并肩而走。   宋雄道:“无怪窦相公喜欢骑驴出行,就这人流,骑驴骑马又有何分别?”   寇湘应道:“贞观、开元之盛,我等无从体会见证。然雍靖之盛就在我等眼前,有幸见之,不枉此生。”   宋雄说道:“我亦如是。”   两人沿着人流一直北行,行至一半,两人同时默契的转道往西,不继续北行了。   北边是进入朱雀门的必经之路,也是最近的道路,他们往西行,则是要沿着城中蔡河绕上一圈,多走五里路。   但他们宁愿多行五里路,亦不走北方朱雀门。   朱雀门是汴京中最繁华的地段,聚集了天南地北的商贩,他们将生意从朱雀门一路向北,将州桥、大相国寺团团包围,一直到皇宫附近。   盛世的景象已经显现,只是汴京已经承受不住如此盛况。   两人绕了一圈,从新郑门进入内城,口干舌燥,足下酸麻。   正遇到一家饭馆,闻着焦糖、酱油混着羊肉的气味,宋雄忍不住道:“寇兄,我知这附近有一家酒肆,爆炒羊肉是一绝,不如去歇歇脚?”   寇湘为见宋琪最后一面,往来城内城外也有些力不从心,欣然应诺。   饭馆的生意极好,热闹非凡,大厅竟挤不出位子。   百姓商贩游客聚在一起,说着时下最流行事情喀喇汗王朝与于阗国的矛盾。   这就是大虞朝现在的百姓,天下之事,皆可为谈资。   宋雄不得已开了两处包间,一处自己与寇湘,一处给他们的随从护卫。   宋雄点了时下流行的几个小炒菜,要了一壶酒。   两人随意闲聊。   寇湘心情明显有些不佳,还在为宋琪的事情难过。   两人当初一并在汴京飘荡,相互鼓励,苦中作乐。   最后一并受罗幼度看中,一人入御营司,一人入开封府,各自闯出了一番前程。   如果自己当初的劝诫再严厉一些,甚至割袍警示,会不会不至于到这一步?   宋雄知他心中所想,说道:“其实某觉得寇兄不必为俶宝过于担心,陛下将其往南外调,在某看来,反而是一件好事。”   寇湘听得一怔,不明所以。   宋雄自若道:“陛下将俶宝往南外调,意味着贬罚之处,十之八九是交趾、崖州两地。寇兄或许不了解,但在某看来,交趾、崖州大有可为。”   寇湘一脸茫然,这古往今来交趾、崖州皆属于蛮荒之地,史上有数之不尽的官员客死其中。人在那里,有什么前途可言?   宋雄笑道:“寇兄可知现在的泉州、广州是什么光景?”   寇湘微微摇头,说道:“只是听说发展的不错。”   他主要负责刑法事务,并不涉及内政,对于经济方面的事情,只有耳闻,不知详情。   宋雄放下手中酒杯,以手比划了一下:“八个字,千帆竞发、百舸争流……”他带着几分激昂的说道:“陛下对南海的布局,实属高瞻远瞩。我朝商船往来于南海各国之间,以我们的高端产物换取他们廉价货物,赚得是盆满钵盈,南海所有利润皆在我朝掌控之下。具体数字,某并不清楚,不过照我估计,整个江南这些年上缴的赋税,直追除京畿地以外,大虞赋税的总和。”   寇湘惊得是目瞪口呆:“此言过了吧!”   宋雄道:“毫不为过。”   身为进奏院的一把手,宋雄经过这些年的历练,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来称呼,毫不夸张。   进奏院除了保证,还有一个任务,接待南北进京述职的官员。   这天南地北的官员聚在一处,谈论他们本地事实。   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了解自己所管辖之地的事物,宋雄每日与他们接触往来。北到云中,南达交趾,东临东海,西至凉州。若说见识之广,汴京文武百官鲜有人比得上宋雄的。   宋雄能够通过接触各方官员面,了解大虞朝廷四方情况,其中自然包括经济。   江南的发展情况,宋雄虽不在其位,脑中却有一个大概印象。   “寇兄当知昔年黄巢在广州屠戮十万胡商之事。”   寇湘道:“知道,广州通海夷道的通畅,致使西方胡商齐聚广州,为当时朝廷带来了丰厚利润。但因数量太多,渐渐生出动荡,与黄巢发生了冲突,最终覆灭。”   宋雄问道:“那寇兄可曾想过为何会有十万胡商齐聚广州?”   寇湘理所当然地道:“商人逐利,自是有利可图。”   宋雄微微摇头道:“寇兄高洁,看不上商人逐利,却不知这利润能让朝廷更加强大,让天下读书人有更好的读书环境,让百姓更加富足……”   寇湘道:“某并无此意。”   他有些纠结,其实不只是他,很多庙堂上的文人都陷入了纠结。   士农工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重农轻商是之前历朝历代的铁律。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商人的存在价值意义开始为世人所接受。   就连郭荣,早年为了补贴家用也去当过一阵子的商人,贩卖过茶叶。   在唐末商人之子已经允许科考了。   大多数人都重新认识商人存在的价值意义,如宋雄这种开明的,完全接受。   寇湘这类思想顽固的,难免有那么点点不适应,但他们也承认商人确实能够带动经济,促进国家的强大。   宋雄也不点破,只是道:“华夏素来轻商,并未真正意识到十万胡商齐聚广州这背后巨大的利润。华夏自古以来皆以天朝上国自持,欢迎他国远来贸易,自身却鲜有大商走出去。陛下高瞻远瞩,他在南海采取了主动贸易的手段,将近海利润接收为己用。为此西方的胡商还闹过,说什么于民争利。让泉州刺史符昭信逐出了泉州……事情还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直接下令,让南海诸国不得与其通商,还命南海水军对方不在护航之内。整个南海,无敢不从。”   “陛下此去北征两载,朝廷多路并进,何故国内经济不大受影响?便是得江南、南海诸国支助。”   “交趾地处偏远,可交趾的叫什么来着,对,红河三角洲……还是陛下给取的名。那是一块未打磨的璞玉,俶宝若贬至此处,大有可为。至于崖州,不及交趾,却也极有潜力。就看俶宝能不能再次把握机会。”   寇湘举杯叹服道:“听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宋雄打趣道:“朝廷前途似锦,未必全是好事。也不知此生能不能攒够一套房的钱……”   很多时候,现代人头疼的东西,古人一样头疼。   宋雄深得罗幼度器重,自他登基以后,宋雄就为州府一把手,后来调到汴京掌管进奏院,也是一个极好的职位。   罗幼度给官员的俸禄可比朱洪武大方的多,采用高薪养廉,严惩贪腐的态度做法来避免贪腐。   贪腐是无可避免的,可一旦贪腐的代价与利益不对等,就能相对减少贪腐的出现。   不过就算高薪,在汴京,宋雄一样买不起房。   大虞汴京比不上宋朝以天下养一城的繁华,但是大虞威扬四方。   寇湘说道:“迁都便好了!现在出城一探,来去路不长,得走大半日,有车马都快不了……”   对于汴京的拥堵,他也是深受其害。   宋雄心中一动,问道:“寇兄可知详细迁都时间?某得让人先一步去洛阳瞧瞧宅子。某算是明白了,这买房越早越好,要是晚了。这涨的钱,都得超过积攒的钱。”   迁都洛阳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寇湘调离开封府,执掌大理寺,就是为迁都作准备。   开封是汴京、汴梁的另外一个称呼。   迁都洛阳,自然不能将开封府一起搬走,重新授予大理寺因有的地位,削弱开封府的权势就是前兆。   宋雄在庙堂的地位比不上寇湘,细节方面知道的不详细。   寇湘道:“详细情况某也不了解,不是年底,就是年后。”   宋雄笑道:“那得快些去洛阳看看,就现在朝廷的发展势头,要不了数载,洛阳必将超越昔年长安。得在这之前,住上自己的屋子。”   言语之间,对于大虞朝廷的未来,充满了向往与信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明智的真腊国王   广州港。   广州秋天的气候如夏日一般,烈阳高照,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大地。   巨大的海湾遍布各类商船,码头上来来往往的挑夫穿着单薄的衣服,热情洋溢的运送着货物。他们健步如飞,嘴里还哼着小曲小调。   挑夫卖的是体力活,工作很是辛苦,但付出的辛劳与收入是成正比的。   不像南汉统治的时候,奇葩的刘家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   广州港的飞速发展,带动了全广州的经济,百姓的生活有了显著的提升。   一个少年郎站在船头负手而立,见广州港内外情景,眼中闪着欣羡向往,更多的却是一丝丝愤慨。   少年郎叫苏耶跋摩是单马令国的王子。   单马令是海南诸国中微不足道的小国,原本属于室利佛逝的属国。   不过因为罗幼度在召见南海诸国使者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在东方,除了大虞,不许任何人以宗主国的形式接受其他国家的从属。   单马令也因此成为了大虞王朝的从属之一。   相比受制于室利佛逝,成为大虞朝的从属,单马令国显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   罗幼度没有兴趣压榨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国,只要规规矩矩的进贡,依照国力,象征性送些贡品,便不予为难。哪里会像室利佛逝那样,往死里薅。   不过很显然,苏耶跋摩这位单马令国的王子并没有领情。   苏耶跋摩道:“听说汴梁比广州府还大?”   苏耶跋摩身后站着一位身着儒衣的中年人,回礼道:“要大得多,亦繁华的多。广州府的繁华赖于港口,仅限于此。而汴梁的繁华,却是全方面的。四方商人汇聚,在汴梁能够买到天南地北的货物,甚至于西方的大食弯刀、波斯地毯,在汴京都是常见之物。只要有雍靖通宝,在汴京鲜有买不到之物。”   中年人原来叫巫马逢泰,是单马令的国相,现在已经改名李逢泰。   昔年罗幼度接见南海诸国使者,李逢泰就是其中之一。   李逢泰见到了大虞的繁华,心中充满了向往,回到是单马令就给自己改了汉名,换上了汉服,努力学习汉文化,将自己出使汴京的经历,视为自己这辈子最荣耀的事情。   苏耶跋摩心下不服,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早晚有一日,某要建一座比汴梁大十倍二十倍的城市。”   李逢泰闻言也不答话,也知自己这位少主心性高傲,只当他爱面子胡言乱语。   却不知未来的苏耶跋摩真就毫无节制的扩建吴哥城,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将吴哥城扩建至近乎三千平方公里,有一百一十五个汴京城那么大。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建筑的方式不同。   吴哥王朝不造城墙,无休止的向往扩建,自然获得的工业革命前最大城池的称号。   苏耶跋摩也因一手将吴哥王朝推向巅峰,被尊为柬埔寨三神王之一。   行船靠岸,苏耶跋摩、李逢泰与侍从一并登岸,他们目的明确,领着礼物直奔广州府府衙而去。   入得广州城,便见街上来来往往,尽有许多黄发碧眼之辈,甚至依稀可见不少黑奴。   他们穿着华丽的衣裳,走在新修葺的街道上,两旁皆是各类杂货商铺,或是各种酒肆饭馆,生意极其红火。   苏耶跋摩曾经来过一次,那是随着他父亲拜会广州都督潘美。   那个时候的广州,远不及此刻……   苏耶跋摩一脸震撼,低声道:“这才几年?竟发展至此?”   李逢泰轻声道:“这一切都归功于我们即将拜会的广州府长史边光范,此人或不及之前潘都督文武并举,威扬岭南,却是柔中带刚,绵里藏针。他带领岭南诸蛮致富,威望不亚于潘都督,在吏治上的能力更在潘都督之上。”   他说着左右望了一眼,见周边人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无人注意他们,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想要成就大事,必须跟他打好关系。唯有得他说上几句好话,才能心想事成。”   苏耶跋摩默默颔首。   苏耶跋摩父子所统单马令虽是一小国,但父子两人志气极高,都想干一番大事。   此刻的海南诸国有几分类似于春秋时期的中原,数十个国家彼此都沾亲带故,相互间的争斗,大有亲戚闹矛盾打架一样。   海南诸国以疆域国利来论,毫无疑问是真腊国,也就是后来所谓的吴哥王朝高棉帝国。   苏耶跋摩的父亲里亚格多见真腊国国王昏聩,膝下唯有一子也是纵情享乐的无能之徒,动了鸠占鹊巢取而代之的念头。他以举国财富迎娶真腊国王之女为妻,生下了兼顾真腊国、单马令国血统的苏耶跋摩,就等着真腊国内部动乱,苏耶跋摩取而代之。   历史上这对父子成功了,苏耶跋摩凭借出色的能力,打败了所有的继承人,坐上了真腊国国王的宝座,并且凭借自身的能力,一举让日暮西山的真腊国重新崛起,并且走向巅峰,成就吴哥王朝高棉帝国。   不过全新的世界与历史出现了偏差,真腊老国王病故,新国王就是在汴京被称之为卧龙凤雏的那派吉郎。   这个真腊昏庸之主得到了大虞天子的支持,成为了无人敢反对的真腊新王。   那派吉郎酷爱天朝上国的丝绸、瓷器等享乐之物,也爱天朝各种美食,为了享受从中原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与大虞朝廷展开了全方面无保留地合作。   那派吉郎为了获得更多的雍靖通宝,让举国百姓种地,将粮食卖于大虞,换取丝绸、瓷器等物。   这站在风口上,即便是一头猪也能飞起来。   那派吉郎这种近乎愚蠢的做法,让真腊国内的经济快速腾飞,贵族百姓反而过上了好日子。   百姓耕作贵族享乐,真腊国上下一片和谐。   这让苏耶跋摩父子的计划彻底告吹。   他们本以为事不可为,却不想最近起了点点变故。   真腊国内部出现了严重的信仰冲突,主要原因是随着与大虞的全面往来,中原的儒家文化开始冲击真腊国内部的文化。   在真腊传至西方天竺的婆罗门教根深蒂固,上至国王贵族下到百姓,无不推崇婆罗门教,将种姓制度视为真理。   而儒家思想包罗万象,上到兼济天下,下达独善其身。   论及哲学精神,儒家思想远胜婆罗门教。   位于最下等的真腊百姓对于儒家思想推崇备至,而高高在上的贵族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反对儒学入侵,联合起来上表抵制儒学。   那派吉郎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对此不予理会。   苏耶跋摩父子看到了新的希望,真腊国动乱在即,那派吉郎一死,真腊国将无王储,苏耶跋摩即成为王位继承人之一。   里亚格多对于南海局势看得很明白,真到了那一步,大虞天子的态度至关重要。   若能得广州府长史边光范的支持,事情成了一半。   苏耶跋摩对此很是不满,他们高棉人的家事居然需要一个外人做主,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他日自己若为真腊国主,必将励精图治成就高棉人的霸业。   但现在他很谦卑的递上了求见边光范的拜帖。   拜帖送达的时候,边光范正在处理广州府的政务。   边光范是罗幼度想了好久,才狠心从工部调出来外放的人才。   那时潘美卸任广州都督回京,一直寻不得接替的人选。   广州的情况与其他地方不同。   广州位于岭南,天高皇帝远,那里有优良的商业环境,也有复杂的民族矛盾,一般人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也就潘美这样兼之文武的人,方能镇住场面。   潘美恩威并施的镇住了百越蛮人,稳住了岭南的局势,然并未彻底开发广州的商业价值。   这方面确实非潘美所长。   罗幼度需要一个善于吏治,又能在关键时候镇得住场面的人才。   想了许久,最终选择了边光范。   此君他年达六旬,历唐、晋、汉、周、虞五朝,是一个多面手,懂得宗庙祭祀,能上书指陈时弊,能审案断刑,能安抚地方,能处理民政,还能治水修路,检视民田。   五朝唐用于礼部,晋用于太府,汉用于刑部,周用于户部,虞用于工部。   他这一生任职无数,无论是在中央或地方、在战时或和平时期,处理政务干练妥贴,每到一地,都有政声上闻,不仅卓著的才干被君王所重,还能其替民解忧、为民造福。   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处理好广州复杂的局面。   边光范没有辜负罗幼度的厚望,让广州焕发生机色彩。   看着手中的拜帖,边光范略微一思索,随手丢在了一旁,说道:“将他们请到府衙客厅,便说本官手中正有要务,让他们稍等片刻。另外去将张县丞叫来……”   不多时,广州府县丞张汉思已入府衙大殿。   边光范看着自己的搭档笑道:“府衙里逃了只漏网之鱼,我们不方便杀,也懒得与他们口舌。劳烦张兄将他们擒了,押往汴京交由陛下处置。另外将他们来的船队都控制起来,所有人一律拿下。”   张汉思早让边光范的能力折服,毫不犹豫的领命去了。   边光范微眯着眼,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一群跳梁小丑。   南海诸国与大虞朝廷的近海贸易往来所产生的利润已经成为大虞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对于此处的情况哪有不重视的道理。   真腊贵族因为信仰问题与真腊国王那派吉郎起了矛盾冲突一事,早为身在交趾的郭进得知。   边光范、郭进两人一合计,来一波按兵不动,待心怀不轨的真腊贵族都冒出头来,再一并收拾。   这阻碍儒学在真腊的传扬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在观望的时候,真腊贵族里的虞奸发现了单马令国的里亚格多、苏耶跋摩父子暗中挑唆他们造反的全新情况。   今日苏耶跋摩亲自来广州,实属羊入虎口,自己送上门了。   吴哥城!   那派吉郎躲在皇宫里瑟瑟发抖,苍白的脸上不住地咒骂:天杀的叛贼,你们就等着接受天朝皇帝陛下的怒火吧,孤王可是天朝皇帝陛下认可的真腊国王……   他实在不敢相信,就现在这情况,居然还有人敢反自己。   “大王,大王!”   国相葛安靖利手舞足蹈跑进了寝宫:“援兵来了,是郭大帅,郭大帅亲自领兵杀来了。”   那派吉郎就怕援兵到来之前自己的王宫给攻破了,现在得知援兵抵达,瞬间勇气倍增,推开怀中的美人,高声道:“相公,随孤王去剪灭叛臣。”   那派吉郎太喜欢华夏的奢侈品,太爱华夏的一切,连对官员的称谓也改成与大虞一样了。   披上了铠甲,那派吉郎英姿勃发的来到宫城眺望情况。   眼前的一幕,让他眼中闪过一丝畏惧,然后扶着城墙干呕起来。   城外的战事还在继续,三千身着坚甲的兵卒正于战场上横冲直撞,面对叛军聚集起来的一万五千军势,他们没有半点畏惧,而是以摧枯拉朽的架势横扫平推。   那派吉郎看着面前如同厉鬼一样的索命的军队,一股发至内心的恐惧直上心头。   郭进挥舞着战刀,一骑当千。   这位历史上伐汉败辽,在石岭关能够正面大破辽兵的猛将,面对一群破不了他铠甲防御的小歘歘,真就是猛虎进了鸡群,完全虐杀!   那派吉郎强忍着不适,对着葛安靖利说道:“相公,我有一想法,要不我们不要军队了,只要护卫王宫的亲卫,还有维持秩序的卫兵就好。”   葛安靖利闻之色变,说道:“万一敌人来攻,那当如何?”   那派吉郎苍白着脸,说道:“谁敢?如果是他们,相公觉得我们得招募多少兵才够?”   葛安靖利默然无言,他是见识过大虞禁军的威力的,现在他们连边军都对付不了,何况禁军?   那派吉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既然这样,何必花费重金养军队?养了还有可能造反,不如将省下来的钱用于百姓,让我真腊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   尤其是此次动乱,各地府库被劫,国库没有多余的钱财可供他挥霍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远谋不如实利   占城国国都因陀罗补罗。   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带着几分遗憾地对左右说道:“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却只能白白看着。可恶,可恨!”   南海东南亚的局势很混乱很复杂,他们一直缺乏一统的契机。   占城国在一百五十年前是有机会的,那是占城国最巅峰的时候。   只是当时的占城国国王选错了发展的方向,他们看不上当时分裂的水真腊、陆真腊,而是发兵攻打唐朝,占领驩、爱二州。   当时是贞元十九年,唐德宗李适时期。当时唐廷一直将心思用在对付吐蕃身上,并没有理会,忍了下来。占城却得寸进尺,再度侵犯,为安南都护张舟所败。   占城吃了败战,方才意识到即便是受伤的猛虎,也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转过头来对付真腊。   然而就在这一愣神的时间,水真腊、陆真腊因为阇耶跋摩二世出现一统了,真腊进入了第一个巅峰期。   原本是一群小鸡互啄的地域,出现了两个大公鸡,结果就是两个大公鸡你咬我一口,我啄你一口,相互谁也奈何不得谁,彼此消耗,各有胜负,生生磨了一百五十年。长期的战争将彼此的巅峰消磨干净。   这累积下来的仇恨可想而知……   换作以往,真腊国出现这种动荡,波罗密首罗跋摩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骑着他的大象出征,现在看着固定巡航于南海之上的大虞水师,只能切齿痛骂,白白的让机会从眼前消失,满心憋屈。   “大王,相高凭桑德尔求见!”   波罗密首罗跋摩听到桑德尔的名字就是一脸阴沉。   相高凭是官名,负责占城经济的官员,类似于大虞的财政大臣三司使。   大虞朝廷这些年大势推行南海贸易,除了南海的大米,他们还大势收购木材、油棕、蕉麻、甘蔗等特产。   波罗密首罗跋摩看出了那位大虞天子的险恶用心,他是用大虞朝廷饱和的生活工艺来换取他们的劳动力。   这一时半刻还好,长久下去,他们国家自身的生活工艺技术将会受到严重打击,甚至于失传,对大虞朝廷会有一定的依赖性。   一旦到了关键时候,对方将贸易渠道关闭,他们自身生活都会存在问题。   波罗密首罗跋摩今年刚满四十,年富力强,满腔雄心壮志,想要将占城发展成为南海霸主,并没有如真腊一样,全面与大虞朝廷展开贸易往来,而是做了一定的限制。   此举关乎占城未来,可得不到所有人的理解支持。   担任财政大臣的桑德尔便是其中之一。   桑德尔恭敬地将帛布呈上:“这是我朝半年来的全部税赋情况,请大王指示。”   波罗密首罗跋摩有些古怪的看了桑德尔一眼。   这个财政大臣是占城国的勋贵之一,因为与大虞朝廷贸易一事,与之闹得很僵,有几次他甚至动了杀心,今日这般恭敬,却是少见。   接过桑德尔递来的帛布……   大虞的对外出口物资中并不包括寻常纸张。   在大虞境内纸张普及之前,罗幼度是完全不考虑纸张出口的。   宣纸之类的奢侈品当然除外。   故而在占城主要记事用具还是帛布,他们国内也有走私而来的寻常纸张,但既然是走私,价格自然不会便宜。   波罗密首罗跋摩看着手中的经济,眉头拧成了一条线,惊呼道:“怎会如此?今年是丰收年,为何税收如此低下?”   桑德尔恭敬说道:“天朝的东西远比我们自产的更好,更加实用。我们拒绝购入,周边的国家却大肆购入,然后高价卖给我们,自是大受影响。”   大虞朝廷在南海收购的物资主要以大米、甘蔗为主,次之是油棕、蕉麻、木材。   木材在他们当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大米、油棕、蕉麻、甘蔗这些都是他们当地特产。   依照原来的情况,甘蔗、油棕根本没有人去种:他们制糖、榨油水平太差。蕉麻是烂大街的东西……   大米他们多的甚至能够来喂大象,养一支食量惊人的象军。   现在这些东西都能换钱,能够给地方贵族豪强带来巨大的利益。   波罗密首罗跋摩还是听出了话语中的那一点点不满,见他今日没有顶撞自己,耐着性子说道:“如果我们跟真腊一样,我占城未来再无活路可言?最近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花重金去天朝求学他们的工艺,只要我们生产的货物不逊于天朝,国内问题自然得到解决。”   桑德尔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的大王,且不说天朝愿不愿意传授技术,即便愿意,天朝几乎所有技术都领先他们,这逐一去学得花多少时间,多少银钱?   他们占城真的能够坚持那么久?   桑德尔不再说话,而是作揖离去。   波罗密首罗跋摩脸露古怪,但也无暇顾及太多,再想如何打破眼前遇到的困局。   走出王宫的桑德尔脸上谦逊的表情不在,换了衣服面孔,面带狰狞,这是他们给自己的国王最后的机会。   其实桑德尔等占城贵族并非不理解波罗密首罗跋摩,只是在利益面前,与其为了虚无缥缈的远谋,费心费力地成为一个栽树人,不如实利来的痛快。   看着真腊国贵族一个个都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占城贵族们看得哪能不眼红?   阻止贵族发财,就算国王又如何?   当日夜里,占城副王李耨带兵杀入王宫的时候,波罗密首罗跋摩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同一时间,真腊国那派吉郎美美的睡了一个好觉。   为了感谢郭进的大恩,他在宫里宴请了这位来至于天朝的救命恩人。   然后他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自从得知叛乱,胆小的那派吉郎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觉得一闭上眼睛叛军的大刀就会砍下他的脑袋,他已经小半个月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但昨夜却安安稳稳的睡到了大中午,足足睡了七个时辰,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原因无他,郭进那可敌万军的三千劲旅就在吴哥城中。   “要是郭都督与他的雄兵能够常驻吴哥就好了!”   那派吉郎突发奇想。   “大王,郭大帅已经等候多时了。”   听到郭进已经等自己多时,那派吉郎赶忙叫骂了一声:“为何不叫醒我?”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卧房,见郭进笔挺的在大殿站着,忙道:“郭大帅,昨日未曾尽兴,今日你我继续昨日宴会,好好痛饮一番。”   郭进心中暗笑:这真腊国王还真是奇葩,内乱方止,他不安抚地方,却拉着自己喝酒?   他心中有些异动,这真腊国王确实大方,昨日饮酒,塞给了他两个美姬。   但是……   想着大虞朝廷由天子罗幼度亲自定下的军规,郭进立刻摆正了心态,一本正经的道:“贼首诛服,末将得率兵而归。他日寻得机会,再与大王共饮。”   虽说交趾天高皇帝远,但郭进是知道也见识过罗幼度的能力与手段。   现在的大虞朝不缺能打的将军,只缺机会。自己真要胡来,可瞒不过交趾的几位文臣。   他们掺自己一本,自己拼杀一生的功绩就算到头了。   大虞朝廷文武不同属,谁也管不了谁。   但对于边帅,边臣除了给他们权力以外,也注重制衡。   文武间的制衡,上下级的制衡,以避免边帅久镇边陲,真将自己当成无冕之王。   朝廷明里有专门的监察机构,暗里也有武德司,只要收到对边帅、边臣的异样消息,会第一时间展开核查,确认是否属实,另行决定,不会轻易听信一家之言。   不过有一说一,任何政策在面对边境问题都会有多多少少的问题。   没有任何完美的解决方法。   唯一看的就是朝廷是否有足够的威信,能够让远方的将帅大臣敬畏。   很显然罗幼度自身武功盖世,又年轻力盛,英武果决。   便是远在万里,郭进都不敢过于放肆,昨夜睡了那派吉郎赠给他的两个美姬已经是极限了。   那派吉郎却大惊失色,拉着郭进不愿放手,说道:“大帅何必急着离去?可是招待不周,怠慢了大帅?”   郭进如实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某此来只为助大王平叛,不宜多待。”   那派吉郎道:“可是大帅若去,叛贼卷土重来又当如何?”   郭进满脸无语,一时间不知到底谁才是这真腊国的大王,耐着性子道:“大王放心,真腊乃大虞属国,陛下不会坐视不理,但有异样,某定率部再来。”   那派吉郎心头慌乱,忙道:“既是如此,将军何不留下来震慑宵小?待我稳定局势以后,再做打算。大帅放心,贵部一切粮食……”他想了想,还是咬牙道:“军饷皆由我真腊支付。”   那派吉郎荒唐,其实并不愚蠢,尤其是经过此次叛乱,他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生及时行乐最为重要,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真腊的未来,与他何干?   只要自己潇洒一生,哪管后人洪水滔天。   郭进并非莽夫,那派吉郎这话让他想到一个可能,“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   真腊国、占城国的动向先后由广州边光范、交趾陈览传到了汴京。   两封信件前后脚到,通过兵部传到议政厅。   这种紧急信件议事厅的宰相们都会第一时间处理。   对于交趾国的事情,诸多宰相是喜闻乐见的,彼此相互道喜,便如过年了一样。   窦仪、赵普、薛居正、卢多逊、潘美五位宰相都明白一点,未来数十年,南方都不可能发生大规模的动荡了。   南海诸国细数起来十几二十个,但真正有一定影响力的唯有三个:真腊、占城、室利佛逝。   其中室利佛逝居于海岛之上,南海的制海权为朝廷掌控,不足为虑。   唯有真腊、占城这两个陆地国家,还有脱离控制的机会可能。   这两个国家情况恰好相反,真腊的文化深受天竺影响,君王昏聩无能。   而占城国国王颇有远见,但国内文化风气却偏向自由,并不限制百姓的信仰,也不排斥华夏文化,甚至有借华夏文化壮大他们自身的意思。以至于出现了婆罗门教、大乘佛教轮着当国教的奇葩情况。   现在真腊国重创了信奉婆罗门教的贵族,占城国除去了拥有远见的国王,效仿真腊全方位与朝廷合作。   这意味着从此刻开始,南海就是大虞朝廷的后花园,钱袋子。   窦仪问道:“这单马令的王子应该如何处置?”   卢多逊毫不迟疑地接话道:“他们一行有百余人,除了少数几人多是水手护卫,都是壮力。不如提议发配往倭岛石见银山挖矿?”   这提议显然是冲着罗幼度的脾性去的。   罗幼度向来提倡废物利用,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很少动刀子杀人,而是大度的饶对方性命,然后将他们丢到矿山矿洞卖苦力。   尤其是现在倭岛上诸多银山、金山缺少苦力……   赵普瞄了卢多逊一眼,并没有说话,此次宋琪的倒台,他得益最大。论及庙堂势力已经超过了窦仪,只是卢多逊飞速入相,让他即便手上势力暴涨也不敢大意。   舔狗之间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卢多逊的提议很快得到了一致认同。   但在是否与真腊国驻军上有些拿捏不定,毕竟在儒家文化还没有彻底将真腊的婆罗门教取代之前,贸然行动未必是一件好事。   潘美看了周边一眼,说道:“某以为值得一试,兵不贵多,一千足矣。只要一切顺利,成为常态。未来真有异样,我们可将战火控制于他国境内,能够确保我国不受战火侵扰。”   窦仪带着几分复杂的看了潘美一眼。   他深受武人势大的危害,不想不愿出现武人入相的情况。但他们的陛下却趁着宋琪倒台制造的影响,敲打着赵普,任命潘美为枢密使入相,成为大虞朝廷第一个入相的武将。   但无可否认,潘美兼之文武,窦仪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有一就有二,指望文人在太平年代压过武人的路,无形中给堵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妾身这里没问题   议政厅综合了真腊、占城的消息,由潘美向罗幼度汇报。   罗幼度接过手中的来信,细细阅览,见两国内部各自的问题,发出了爽朗的笑意:“南方之事定矣。”   他自然也看出了这两封信背后的意义所在。   尤其是趁势在真腊国驻兵,更能稳固南方的局势。   真腊位于东南亚的核心,东南亚的地域就那么大,想要出现一个影响局势的大国,逃不开占据真腊这一途径。   真腊国中有大虞朝驻兵,东南亚就不可能出现历史上如吴哥王朝这样的南方大国,只要朝廷的控制力不削弱到一定程度,南海就是华夏的后花园。   他看着议事厅给出同意在真腊国驻兵的建议,带着几分欣慰的看着潘美道:“这真腊国建设军营驻兵是你的主意吧?”   潘美微微作揖,说道:“是属下愚见。”   罗幼度道:“朕便知道唯有仲询有此远见。可象、则平、多逊他们皆是当世之英杰,然对外眼见,还是受到旧时制约。唯仲询开创之心,才能提出如此建议。”他一边往下看,一边问道:“在议政厅理事,可还顺利?”   潘美道:“赵相、卢相对臣多有照顾,窦相清介高雅,虽不喜臣,却也没有为难。薛相为人友善,多次为臣介绍庙堂官员,请臣参加各种聚会,帮助臣结识了不少的人。”   潘美这并非在背后说人不是,打小报告,而是他懂罗幼度的心思,将其他四相对他入相的反应一一道明。   罗幼度满意的颔首点头,赵普、卢多逊、窦仪、薛居正的反应并没有超脱他的掌控。   让潘美入相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对于未来武臣力量的巩固。   罗幼度毫不怀疑未来的文臣力量肯定会超越武臣,这是任何人都无可避免的事情。   打天下需要武人,坐天下治天下还得靠文臣。   地盘越大,需要的文臣越多。   就算再如何维护文武之间的平衡,未来文臣的力量一定会盖过武臣,尤其是庙堂之上的话语权。   罗幼度并不打算强求武臣在庙堂上能够与文臣一较长短。术业有专攻,除了个别文武全才的绝顶人物,在治世上鲜有武将比得上文人。但武臣在庙堂上一定得有自己说话的地方,不能是非对错都让文臣把握。   庙堂五相武臣至少得占据一或者两个席位。   不过文人在这方面很是重视,莫说他们不愿意跟武人分享,就连自己人他们都排斥,甚至在内部自己定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有不高中进士就不配担任宰相的说法。   这也是赵普一直受到鄙夷的原因,就赵普那文化水平,让他考进士,还不如给他一把刀,上阵杀敌搏个出身更加容易。   面对这种情况,一个武臣入相谈何容易?   宋琪这次一闹,反而给了罗幼度塞潘美入相的机会。   赵普、卢多逊向来见风使舵,薛居正是个老好人,窦仪反对也没多大意义。   何况窦仪的性子罗幼度了解,他不支持只是担心武将干政,历史重演,在没有涉及底线的情况下,他不会贸然反抗。   但是是宋琪若在,他必然会带头反对潘美入相,哪怕他们两人当初一并在御营司效力,关系很好。   他所代表的的早已不是他自己一人。   罗幼度看着议事厅对单马令王子苏耶跋摩的处置方式,流放倭地石见银山。   他回想了一下,说道:“此人就杀了。”   潘美心下意外,并没有迟疑,应诺下来。   罗幼度想起了对方就是历史上将吴哥王朝推向巅峰的柬埔寨三神王之一,在后世他还跟着朋友去苏耶跋摩建造的空中宫殿游玩过。   南海诸国现在翻不起风浪,罗幼度也不惧怕苏耶跋摩,但是能够动动脚趾覆灭的隐患,他向来不吝啬将对方弄死。   就如成吉思汗的祖先,甭管未来会不会有金木真、银木真,反正不会再有铁木真了。   潘美想要告退。   罗幼度想到一事,道:“仲询不急着走,朝廷诸事上得正轨,现在南边也随即安稳,朕心中欢喜,你留下来陪朕喝上几杯。可惜国华不在,未能凑上一局。”   潘美自不会拒绝,一脸荣幸,说道:“其实还有一件喜事,未曾传来。”   罗幼度略一思索便道:“朕猜猜,可是东方倭国?”   因一直言语不通,与虾夷国爱奴人的交涉也取得了进展。   爱奴人一直困于北海道,祖祖辈辈都在跟倭国打仗,便如坐井观天的青蛙,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本来就言语不通,更不知大虞现在实力何其庞大,对于降服一事,并不热衷。   对于他们,罗幼度已经失去了耐心,他是打算以爱奴人钳制倭人,这才减缓了平推倭国的进程。   爱奴人真不识趣,那就跟着一并平推。   故而在两个月前,罗幼度已经让枢密院签发了命令,让在率宾(海参崴)的林仁肇趁着爱奴人屠戮倭人的时候,直接跨海兵临虾夷(北海道)。   至于接下来什么情况,罗幼度就不得而知了。   枢密院负责接收颁布军事调命,前线的消息最先传到枢密院。紧急军情自然是直达天听,但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战事,都是等有结果了再行汇报的。   潘美道:“爱奴人若当年夜郎一般,自大排外。并未诚心与我们交涉,存着探底之意。林都督大军压境,看着我们的水师海舰,爱奴人完全吓傻了。据消息来报,爱奴人南下击倭人都是乘坐木筏,舟船都没有几条,哪里见过遮天蔽日的海舰?吓得跪伏在地,祈求平安。至于倭国残余部队,他们为爱奴人杀得胆寒,早有归顺之意。只是一切还未定论,枢密院也未上报。”   罗幼度心知潘美此刻能说出来,事情定然八九不离十了,说道:“确实值得多喝一杯!”   倭国这实力,也就值得多喝一杯。   以大虞朝廷当前的武功之盛,两杯都不值得。   同潘美喝酒,其实并不痛快。   毕竟两人一开始就是从属关系,现在更是君臣,他为人多智多谋,在与当今皇帝往来,自是谨小慎微。   罗幼度也知这点喝酒交谈,也不涉及私事,而是围绕国事而论。   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李继隆这小子还没入京?”   潘美忙道:“目前并未来枢密院报道,也许是路上耽搁了。”   罗幼度有些恼怒地道:“要不是怕正元多想,朕都有心将他叫来汴京骂一顿。好好的边陲不待,将儿子送来,这不是毁人嘛!”   潘美不敢多言,他自是明白李处耘此时将李继隆送来,多半是有当人质的意思。   作为大虞宰相,对于大虞的未来有着一定的了解。   总的来说就是水陆并进,剑指西方。   水指水上丝绸之路,陆指陆地丝绸之路。   西域现在局势剑拔弩张,喀喇汗王朝与于阗大战一触即发。   罗幼度让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去凉州、河湟就是为巩固西方的力量。   身在凉州筹备多时的李处耘必然是一路大军主帅无疑。   李处耘在凉州经营多年,在那穷山恶水的吐蕃化严重,东西方文化触碰激烈之地,罗幼度给了李处耘极大的权力,甚至包括生杀之权。   李处耘凭借大虞朝廷的支持,在外压西州回鹘、曹家归义军,内去吐蕃化,让汉声再次响于凉州大地,稳定了西方局势,称呼一句无冕之王都不为过。   就在这关键时候,李处耘上表朝廷让自己儿子李继隆入京,目的是迎娶杨光美的女儿。   杨光美是侍卫亲军司的一员指挥使,当初李处耘在李继勋麾下任职的时候就是一起的好友,定了儿女亲家。   随着李处耘被罗幼度看中,地位水涨船高,李处耘与杨光美的发展前景天差地别。   现在一个是凉州都督,一个是效顺军指挥使,差距不言而喻。   不过李处耘并未因自己的地位跟变而失言,让自己的儿子万里来娶杨氏。   但其实就现在的情况让杨光美将杨氏护送至凉州完婚才是正理,何须李继隆亲来?   罗幼度说道:“朕当初用他,任命他为一府都督,便不会疑他。多此一举!”   大虞朝国公不少,节度使各种级别的武勋更多,但真正担任都督,权掌文武的人唯有面前的潘美昔年的广州都督与现在的凉州都督李处耘。   即便是予以重任的陈处尧也不过是吉林府长史,都督的位子都是空置,留给未来的皇子遥领。   罗幼度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人就是这么复杂。   相信你是一回事,面对这份相信,做不做表态,就是另一回事了。   罗幼度感慨道:“你们这一辈中,你仲询,还有国华、正元是朕一手提拔,也是最信任的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俊杰。真要排个席位,仲询可为第一。”   潘美心中喜悦,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三人没少较劲,现在年事上来了,又各分东西,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可听罗幼度此刻提起,难免喜悦。   “不过……”罗幼度话有所指的说道:“你们三人各有千秋,但以后人来论,正元可就在你们前头了。这李继隆年纪虽少,却有大将风采,未来前途不会逊于其父,反之你等,国事重要,家事一样重要。莫要为了国事,而疏忽对子嗣的教诲。”   潘美闻言肃然一惊,忙出席拜道:“谢陛下警示。”   罗幼度招手,笑道:“你我私下里饮酒谈话,不必如此。”   历史上潘美的几个儿子无一能担当大任的,以潘美的地位,居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事迹,可见一斑。   此外在潘美死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宋真宗赵恒时期,赵恒遣内侍蓝继宗定夺潘美家赀产务令均济,可见潘美后人为了争家产都闹到皇帝跟前了。   现在潘美作为大虞朝廷第一个武人宰相,地位远胜历史上那个替车神赵匡义背黑锅的倒霉蛋。   他的家人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在他人无尽的吹捧讨好,潘美的几个儿子远比历史表现的更加不堪。   面对经济腾飞的大虞朝廷,确实诞生了一批潜力非常的官二代、将二代,如寇准、李继隆、尹继伦、荆嗣,但更多的是一群平庸之辈。   他们能力稀松平常,但家中有实力财力,天生高人一等,有着特别的优越感。   争风吃醋,相互攀比,比比皆是。   大错没有,小错不断。   罗幼度都从萧绰的耳中听到不少类似的谈资,其中就是有关潘美的二儿子潘惟固在青楼与人大打出手。   罗幼度已经动了敲打之意,但这一榔头不能敲在潘美身上。   他甚至怀疑有人不动声色地利用潘美的儿子来对付潘美这个武人宰相。   此事终究是潘惟德、潘惟固自己不争气,罗幼度不用做太多,点一点潘美足矣。   潘美尽管不是那个小说中权倾朝野的奸相潘仁美,却也不是好对付的……   酒足饭饱,罗幼度带着几分醉意回到了后苑,算了算时日,今天得去萧夷懒的屋子。   萧夷懒理所当然的入了宫,册封为婕妤。   因为萧绰的关系,萧夷懒很轻易就在后宫混了一个熟脸,得到了除周娥皇以外,所有人的善举。   至于周娥皇,本就是高冷的存在,除了对符清儿这个皇后有着基本的尊重,对谁都一个样。   今日罗幼度满腔欢喜的给萧夷懒带来了一个消息。   “爱妃!”罗幼度拉着萧夷懒,一手挽着她的细腰,说道:“再过一个月,你大姐便返回汴京,到时候你们姐妹三人便将团聚了。”   漠北环境恶劣情况复杂,萧胡辇领着麾下的部落一直守护着漠北,直到姑衍、燕然两城的建立,漠北也正式改名为瀚海。   如历史上的萧胡辇一样,她依旧以女儿之身,压得漠北诸部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方才归还。   萧夷懒眼中闪过一丝喜意,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妾身也得恭喜陛下。”   罗幼度点了点头,轻笑道:“阔别多日,朕确实有些想念。”   萧夷懒娇媚的将脑袋靠在肩上,吐气如兰地道:“妾身这里没问题,就看大姐同不同意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虞少年郎   萧夷懒这话中有话,罗幼度焉能听不出来,立时有些心动。   萧胡辇与萧夷懒的面貌有六分相似,但前者常年练武,身形健美有力,英气勃发,好似一头雌豹。而后者本就喜欢书画,更是自困五载,足不出户,有着林妹妹般的病娇之态,弱柳扶风。   如此面容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并肩躺在床榻上任由自己为所欲为的景象,只是想想就觉得血脉喷张,心猿意马。   “瞎说什么呢!”罗幼度强行维持自己皇帝的尊严,说道:“朕……可不是这种人。”   萧夷懒却是噗嗤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戏谑。   罗幼度本就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这些年的皇帝生涯,更是见多了大风大浪,在与庙堂文武间相互依存又相互博弈的斗争中也累积了大量的经验,在洞察人物的微末细节上,当世少有敌手。   萧夷懒这一笑,罗幼度便意识到自己这位萧婕妤今日说的这些虎狼之言,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幼度挑起了面前爱妃的下颚,说道:“萧燕燕那个小丫头又给你说什么了?”   萧夷懒没有在汴京生活过的,她就是在入城的当天住在了恩义国公府,也就是昔年的罗宅。第二天,知会了符清儿后,就因协助攻破契丹皇城的战功,入宫受封婕妤。   萧夷懒对汴京城的认识大多来至于萧绰。   萧绰年纪轻轻,却有一副天生干大事的机敏,很擅于讨人欢喜,即便冷清的周娥皇都对她另眼相看,身为人质,却出入宫廷,获得了大众好感。   萧夷懒入宫以后,萧绰进宫的频率也多了一些。   萧夷懒今日反常,不用细想,多半与萧绰有关。   萧夷懒眼波流转,轻笑道:“哪用燕燕嚼舌,谁不知陛下偏爱姐妹花!”   “哈啊?”罗幼度愕然半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曹贼之好以外,又多了一个新的癖好?   “谁乱嚼的舌根?”   罗幼度气得骂了一句……   ……   雍靖五年,十一月中旬。   隆冬的时节却罕见的风和日丽,通往洛阳的洛水人船如流,络绎不绝,往来客商成千上万。   自从大虞收复凉陇,从开丝绸之路以后,虽然西域暗流汹涌,可是毕竟没有人愿意跟钱财过不去,加上大虞朝政清明,政通人和,国力蒸蒸日上,同时凉陇驿道的修复,兴成渠的开通,更是方便了东西各处的商旅。   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横跨黄河中下游南北两岸的洛阳已经依稀可见当年风采。   在络绎不绝的商旅中,有一支并不显眼的商队不紧不慢地赶着路,这支商队是由西域的一些小商旅临时组成的。西域现在并不太平。尽管摄于大虞威势,西州回鹘、甘州回鹘、曹家归义军,重开丝绸之路,但终究不是大虞亲自坐镇。   长路漫漫,无可避免会有盗匪出没,结伴而行,图个平安,这是长久以来的惯例。   这支商队主事的是一个蒙姓商人蒙笋,五十岁出头,在凉州经商多年,精明能干,性情豪爽。重开丝绸之路后,吃了第一波红利,打下了不菲的基业,在诸多商贩中威望极高。   看着洛水河岸已经凋谢的柳树,蒙笋高声道:“前面就是孟津港,到了码头各自卸货,赶一赶,今日日暮之前便可将货物运到栈中。届时一切流程,自有大虞官吏安排。在下于洛阳待半月,若有心与在下一同返回,可于十二月初在栈中集合。”   他说着爽朗一笑:“若觉得时间过短,也是无恙。这一路上你们想必也瞧明白了,大虞治下国泰民安,即便是凉陇境内也不见盗匪。别的不敢说,由洛阳到凉州一路,在下来回跑了二十余趟,从未见过世面贼人。到了凉州,可自行寻商队结伴前往西域。”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欢呼,不管商队大小,只要安全抵达洛阳,那就意味着丰厚的利润。   船舶靠岸,蒙笋上了码头,看着各商队有序的搬运货物,也松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   目光微凝,见一意气风发的青年牵马下得船来,身后还跟着三名小厮,上前笑道:“木公子今日便是你我分别之日了,祝公子此去汴京,高中进士,青云直上。”   面前这少年郎叫木图,是他在河湟官道上遇到入京游历的士子。   因拉书的马车车轴断在了路上,正好遇上了他们。   蒙笋载了一路。   木图十分健谈博学,言谈举止都彰显着自身的不凡,年纪不大,却如游历多年的老江湖。多半是贵族子弟,外出历练。   蒙笋这等大生意人向来都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邀他同往,沿途好生照顾,直至洛阳终点。   木图看着蒙笋心中有些复杂,他真正的身份乃是大虞凉州都督李处耘的长子李继隆字霸图,此次奉父命入京觐见,求娶杨光美的女儿,路上遇到了蒙笋的商队。   李继隆听过蒙笋的些许事迹,知他手疾严重,反复发作,早在一年前便不跑商道了。而是将自己的生意交给女婿负责,此番他亲自带队,规模又很一般,觉得古怪。现在西域是非常时刻,李圣天的于阗已经与喀喇汗王国多次发生大规模的冲突。以国力而论,喀喇汗王国更强一些,但是喀喇汗在西方受到了萨曼王朝的钳制,东线与李圣天就打得有来有往,双方各有胜负。   但随着大虞朝廷覆灭契丹,扫平北地以后,压力就来到喀喇汗王国身上了。   于阗、西州回鹘、甘州回鹘、归义军都在名义上归附东方的大虞朝廷。再拖延下去,东方大国掺和一脚,那便完全没得打了。   喀喇汗王国并非西方人建立的国家,而是由回纥人、葛逻禄人、突厥人等族群一并建立的政权国家,都是东方华夏的老对手,即便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轻视的敌人,知根知底。   故而喀喇汗王国最近大动作频频,明显是要搞一波大的动作。   退休的蒙笋亲自带着一支西域来的商队,有违常理,队伍中又有一些异常,李继隆自持自幼家教极严,抵达凉州之后,就给李处耘丢在了凉州军营磨砺,极少入凉州城享乐,整个凉州真正见到他的人却不多。年轻气盛,技高人胆大,亲自混入商队调查情况,真就让他察觉出了一些异样。   这支商队有鬼!   只是这一路上,李继隆深受蒙笋照顾,心情有些反常。   这时码头右侧一艘官船靠岸,一众如狼似虎的骑士逐一从甲板上踏着踏板跃上码头,更令人惊讶的是为首一人居然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少年。   李继隆眯起了眼睛,他就在凉州军营历练,有道是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西凉骑军向来天下闻名,李继隆自小跟着骑兵一起训练,一眼就看出了面前的骑军一点也不逊色他父亲在凉州精心训练的亲随选锋军。   在那极其年少的少年身后有一人高举着旌旗,旗帜上面有一个鲜明的“折”字旗号。   折家?   李继隆身在凉州,也听过府谷折家之名。   随着三十余骑飞速掠过,身旁响起了阵阵议论之声,都在谈论府谷折家。   蒙笋也感慨地说了一句:“都这么大了!”   李继隆好奇问道:“蒙大叔,你认得他?看他相貌不过十二三岁吧?竟能统御府谷精骑?”   蒙笋道:“认得,早年送货去过府谷。此人是折家少公子折御勋,别看他年岁不大,但如大多府谷男儿一样,会走路便开始训练手脚学习武艺,十岁出头就可以箭射群狼,枪挑沙匪,是有名的将门虎子,有军功在身呢。此番入京,多半是为陛下贺岁来的。”   李继隆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自己都快二十了,还未有军功在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就立有军功,实在惭愧,忍不住带着几分欣羡道:“好一个少年英雄!”   蒙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说道少年英雄,我大虞天下归心,人才辈出,少年英雄又岂是折家少公子一人?”   李继隆不动声色地说道:“蒙大叔见多识广,不知还知道谁当得起少年英雄这个称呼?”   他越发觉得自己一路提防跟随的蒙大叔不一般了。   蒙笋道:“我知一人,年方十五,首战冲阵,手刃契丹先锋军五十余人,陛下称呼为朝廷乳虎,当不当得少年英雄?”   “自然当得!”   李继隆知道,说的是荆嗣。   “还有一人,年不及十五,随父镇守灵州。定难军轻装奇袭百里抢粮,少年狩猎途中偶遇贼兵。他让家将折返报信,自己只领三名侍从尾随。在夜间贼人歇马之际,他一人一弓,趁夜射杀二十八人,令贼兵千人不敢点火,惊慌失当,仅以三人拖住上千贼人足足半夜。使得灵州做足准备,杀得贼人浮尸五百……少年在灵州不过一年,便让党项人敬呼黑面小王。”   李继隆倒是没听过,却也道:“当得少年英雄。”   蒙笋再道:“还有一人,今年八岁,才智超群,胆略过人,通晓《四书》、《春秋》。有武勋之后,醉酒纵马,撞伤行人。他无谓拦马,一通训斥,引经据典,为民伸冤,大有其父之风。应该当得一句少年英雄吧。”   李继隆眨巴了一下眼睛,八岁通晓《四书》、《春秋》?   自己现在也不太读得懂《春秋》,毫不犹豫地道:“是英雄。”   蒙笋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还有一人,虽然现在并未有什么事迹,但我相信他也会成为一个英雄,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李继隆奇道:“谁?”   蒙笋左右看了一眼淡笑道:“凉州李继隆!”   李继隆瞬间闹出了一个大红脸,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尴尬地说道:“蒙大叔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蒙笋道:“一开始吧,少公子自身并未透露破绽,只是你的那张脸与令尊有着五分相似,在下对令尊的雄风英姿记忆犹新,相互一对比,自然不用去猜。”   李继隆惊愕道:“蒙大叔识得家父?”   蒙笋伸出自己受伤的手道:“岂止识得,还跟令尊参与过凉州城下那场五百破五万的大战。当时某就在你父亲身侧,只是在乱军中受了伤,手不能使力,这才退了二线。不然没准就是凉州府的一员骁将了……”   李继隆心思何等机警,当初他父亲担任河西节度使的时候,手上是没有兵权的,能够调用的五百兵皆是武德司潜伏的密探。   蒙笋口中这句退了二线,他是武德司的人?   李继隆不敢多言,只是道:“承蒙大叔夸赞,却不知后两人是谁?侄儿有心结识……”   蒙笋道:“黑面小王尹继伦,神童寇准。”   正在说这话的时候,随行的商人已经相互拜别离去。   商船上走下一群一身怪异之人,他们的装束与中原汉人无异,可穿在他们身上就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蒙笋轻声说道:“少公子是为他们混入商队的吧?”   李继隆害羞的点了点头。   蒙笋说道:“他们是从于阗逃出来的摩尼教众,身上藏着西方的情报。具体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他们的圣女说,不见到陛下不开口,留着打算谈条件。”   李继隆登时明白个中缘由,他在凉州多年,对于凉州的情况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于阗李圣天与曹家的归义军关系密切,摩尼教一直都为李圣天软禁。   李圣天表面尊大虞为主,内里却是一个不甘居于人下之主,一直想要独霸西域。   蒙笋此次东来是为了掩于阗、曹家的耳目,这些年的贸易往来,无可避免地混入了各方势力的潜伏。   李继隆这时才完全信了蒙笋的话,忙道:“大叔莫要说了,这次是自家人撞自家人了。侄儿懂得分寸,不会也不敢坏朝廷之事。”   蒙笋亦不多说,领着摩尼教众离去了。   李继隆目送几人离去,看着洛水畔的景色,收拾了心情,上马入城,记忆中上次来此,可追溯至六年前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爹是石守信   李继隆再入洛阳,眼前景象与记忆中已经是天差地别。   记忆中的洛阳依旧有着战祸留下来的痕迹。   城中百姓都聚于城东,城西、城北、城南皆荒废多年,鲜有人迹。   现在他从城北而入,左右都是兴起的屋舍。   相比记忆中汴京的拥挤,洛阳明显整齐宽敞许多。   洛阳的整体结构与长安一样,属于街坊布局,街坊之间整齐划分。   生活区、市场区都有鲜明的规定,确实少了几分汴京那样随处支个摊就是店铺,皇宫门口推个车就能做生意的热闹,但环境却无疑上了好几个档次。   人流不少,但不见拥挤。   他先去城中驿馆与自己的护卫汇合。   依照他的原定计划是自己确定蒙笋身份以后,让自己的护卫联系洛阳方面的人实行抓捕计划。   但蒙笋是武德司的人,洛阳这边自然不会配合,反而怕他们误事,将他们关在了驿馆。   也因如此,李继隆在洛水岸边没有见到自己的随行护卫,蒙笋也亲自出面打消了李继隆多余的心思。   李继隆身份摆在那,驿馆的兵卒也不敢刁难,两边通了气,领着人便出来了。   李继隆看着满腔抱怨无处说道的护卫,有些过意不去,找了一家很不错的酒肆,请他们大吃了一顿。   李继隆说道:“这事让你们受委屈了,我自罚三杯。今夜我们还得连夜赶路,待到汴京,每人赏五贯通宝,你们自行玩乐。但注意一点,莫要以为到了汴京,就可以不守军规。大虞军法,在大虞疆域之内,都虚遵守。”   护卫们先是一凛,随即喜笑颜开。只要有钱,找姑娘都是合法的,何须触犯军规?   李继隆连喝三杯,便不再饮,而是竖耳聆听说话人讲述忠烈传,正说到苏定方西灭突厥,开拓西域的英雄事迹。   虽说听了不少遍,李继隆还是有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看着说书人下去,掌声中有人高呼:“我朝名将辈出,武功之盛,定然能够重新夺回西域……”   酒肆里响起了阵阵“夺回西域”的呼喊声。   李继隆一脸愕然,想不到这中原百姓竟然也有跟自己一样的感觉。   其实他不知道,中原这一亩三分地,先让沙陀人占据欺凌,后让契丹人祸害,即便是后周也有沙陀军事集团支持。   而罗幼度这个正统汉人南征北战,让四分五裂的江山重新归于一统,还覆灭了契丹这样的仇敌,重新打回了身为汉人的自信。以至于不少百姓都以为罗幼度是天上下凡的救世主,对于他的崇拜无以复加。   李继隆感受到大虞朝廷无比强大的自信与凝聚力,更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待护卫们吃饱喝足,李继隆领着他们连夜赶路前往汴京。   外臣入京是需要向朝廷通报的,李继隆自然也不例外。   他为了抓“西域细作”已经耽搁了些许时间,可不想最后闹到让罗幼度这个皇帝担心,派人来寻自己。   昔年李处耘因为能力太过出众,在折从阮麾下任职的时候,让折从阮的外甥嫉恨,特地到朝廷诬告李处耘有罪。   经此一事,李处耘吸取了教训,处处谨小慎微,哪怕成为罗幼度最信任的大将之一,也是如此。   而李继隆受父亲影响,同样有这种心态。   一行三十余人在黑夜的官道上快速奔驰……   李继隆跟随父亲训练过深夜奔袭,即便在路况不明的荒野,他们也能凭借依稀月光,快速奔行,何况是宽阔的官道。   至于他身后的三十余人更是精英中的精英,都是李处耘为自己儿子精挑细选的勇士。护卫李继隆安危是其次,面对中原境内的三大禁军不丢凉州边军的脸才是关键。   他们逐一跟随在李继隆身后,相隔不过一个马身,以相同的速度前行。   一口气奔行了十余里,突然官道上一道黑影横穿而过。   李继隆吓了一跳,猛地一拉缰绳,将战马拉得直立而起。   他身后的护卫骑手也展现出了超凡的骑术,纷纷拉停了战马。   李继隆绷着脸,将马背上的弓箭,低呼道:“什么东西?”   身后一人紧张地说道:“狼?”   另一人忙道:“这附近怎么可能有狼,许是条野狗。”   李继隆摇头道:“都不是,黑影又肥又大,狼、狗没那么壮实……”他在最前头看得最清楚,这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带着几分迟疑的说道:“可能是猪……”   身后护卫闻言登时不说话了,也不知怎么接话。   这时一人指着右后方说道:“衙内,你看!”   现在的衙内还是一个正常的词汇,指的是衙内指挥使。   如李继隆这种没有军功在身的将门子弟,父辈通常会让他担任自己的亲兵。   到了李处耘这个级别的大帅,有建牙的权力,牙门亲卫长,又叫衙内指挥使,简称衙内。   李继隆顺着亲卫指的方向看去,却见远处隐隐约约可见火光移动。火光速度奇快,可见是骑在马背上疾驰,若有若无间还能听到嬉笑的声音。   紧接着一连串的灯火亮起……   李继隆一行人这才发现不远处是一个小村庄,吵闹怒骂声随即传来。   这是闹贼了?   李继隆不敢相信在这中原地界,竟然还有毛贼?经过他父亲的多年努力,凉州境内都见不到如此猖狂袭击村庄的贼人。   情况容不得他多想,李继隆道:“点火,我们去看看情况!”   随着火把的燃起,李继隆向着村庄的方向快速疾驰而去。   在途中李继隆还遇到了好几头惊惶失措的黑猪。   “有人来了,快跑!”   “快跑!”   ……   李继隆耳中听着呼唤逃跑的声音,眉头挑了一挑,先前听到嬉闹声就觉得有些问题,现在到了附近,清晰的听出对方声音中的稚嫩:哪有毛孩子骑马当贼人的道理。   他心里有些迟疑……   耳中听到了村民的哭嚎声:“我的猪,我的猪啊……没了你们,我们一家怎么活!”   还有不住的咒骂……   李继隆听得心里难受,脑子里浮现百姓高呼“夺回西域”的激烈情感,喝道:“分头去追,将他们都给我擒回来!”   他一扬马鞭,冲着一处火把就追了过去。   李继隆骑术高超,坐骑又是罗幼度送的千里驹,爆发起来速度奇快,在干硬的田地间奔跑飞跃。   在他前方有两人,看身影一大一小。小的在前头奔行,大的举着火把照明。   似乎发现了身后的追兵,前方传来阵阵惊呼:“快,舒二,快拦住他,拦住他!”   那个举着火把的身影听此呼喊,将火把丢向了李继隆。   李继隆早已取长枪在手,挥手一荡,精准的将火把弹开。   见对方高举着兵器向自己杀来,伴随着尖锐的破风声,一根烧火棍从正前方如毒蛇般捅过来。棍尖吞吐闪烁不定,忽然抖成一朵棍花,捅向他的前胸。   李继隆屏住呼吸,反手一枪挑在棍身上,身体微微左倾,企图将这一棍化解。岂料棍身不为所动,偏移少许之后依然向他肩膀捅过来!   对方武艺竟然不差!   李继隆赶忙身形再变,身体于马背右侧倾斜,闪过了这一招。   黑影“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想不到,自己手拿把掐的一招会这样给闪开了。   两人交错而过。   李继隆并没有罢休,身体向后彻底躺倒在战马上,右手运枪照着对方背影用力猛扫。   “啪”的一下,直接打在对方的背心,将他击与马下。   这一招得手,李继隆都有些意外,从对方出手的武艺可以看出对方身手不凡,但似乎不精于马战,如此轻易的让他击倒,有些出乎意料。他也不去多想,对着那小小的黑影就追了过去,还高呼道:“站住,别跑!”   小小的黑影并不能很好的驾驭座骑,听到这一声呼喝,手忙脚乱,栽倒下马来,惨叫了一声。   李继隆翻身下马,向那小小的黑影走去。   黑影吃痛,但还是不住后退,最终爆出一句话:“别,别过来!我爹是石守信……”   李继隆在追击的时候,已经意识到对方不是什么盗贼,而是一群愚弄百姓的富家子弟,有了一点点心理准备,可听到“石守信”三个字,还是忍不住,稍微停顿了脚步:   石守信!   大虞庙堂军方仅次于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的人物,与当今天子关系极为密切,昔年负荆请罪一事,早已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佳话。   这一下让李继隆有些骑虎难下,担心给自己的父亲带来麻烦。   小家伙确实是石守信的儿子。   石守信有三子:长子石保兴、次子石保吉、幼子石保从。   石保兴、石保吉皆已从军,在军中历练,其中石保兴勇猛不亚于其父,在此次北伐契丹中亦展现出超凡的武艺,立下了不小的军功,石保吉也甚为勇悍,颇有其父之风,只是年纪尚幼,还没有上得战场。   还有一子就是此间的石保从,石守信本打算也在他年少时丢去军营历练,却受到了石父、石母的拒绝,说家中有两子从军足矣,无须三人皆入行伍,刀头舔血,总得给老石家留一人,传宗接代。   石守信一想也对,便将石保从交给了自己的父母培养。   石保从在祖父祖母的宠溺下长大,在洛阳与一群将官二代结拜往来,在洛阳横行无忌。   因为年幼,一群孩童少年也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大多情况都是惹不起躲得起,稍微严重一些的,也能用银钱摆平,逍遥自在。   这种情况无形中也助长了将官二代的气焰,他们开始变着法子寻乐。   在洛阳城里,他们玩得过火,也会受到府衙的惩处。   于是琢磨出了新的法子,去远离城镇的村庄,策马狂奔,闹得鸡飞狗跳。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村里的鸡鸭猪羊放出来,驱赶着进行一场狩猎游戏。   他们只为嬉戏,射死的鸡鸭猪羊也不带走。   一行人都骑着快马,小地方的村庄到顶不过几匹驮马,如何追得上?   鸡鸭猪羊这类动物受到了惊吓会奔逃,但驯服的天性也注定了跑不远。乡里乡亲的相互帮着找,大多都能找回。   至于死去的鸡鸭猪羊,回收贩卖自食,也能回些本。   面对这种情况,大多人只能自认倒霉,将之归为天灾。即便村里的管事从城镇请来捕快调查,大多是不了了之,即便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也不敢多言。   最终结果显而易见。   直至今日遇到了夜行的李继隆,给他逮了一个正着。   看着面前的小子,李继隆有了定计,道:“你说是便是了?正好,家父与你父石国公有交情,便将你带去汴京,让石国公处置。”   他不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他可以当作没看见,但掺合了,却又畏惧逃跑。事情万一传开,他李家可就没脸见人了。尤其是传到天子的耳中,更是如此……   即便运气好没有传开,自己今日此举,只怕也将这些二代们都得罪了。   就他们背后的权力,不难查出自己的身份,暗中的刀更可怕。   不如将他们全部擒下,交给他们各自父亲,逼迫他们承情。   于法说不过去,但于情无可指摘,就算传到天子那里,也是自己做法失当。   他押着石保从与自己的部下汇合,如他所想的一样,给擒来的家伙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除了石守信的儿子以外,还有韩令坤的外甥,向训的孙子,王晏的孙子,王审琦的侄儿,魏仁浦的外孙等等等等,都是一群背景深厚的将二代,官二代,足足有八人。   得知他们身份的李继隆都有一种腿软的感觉……   至于小村里的人远远了解一些片面情况之后,已吓得躲了回去。   李继隆硬着头皮强撑着从行囊里掏出了三贯钱,丢给了一并擒获的家将,说道:“这些钱你们拿去安抚村里的百姓,弥补他们的损失。在下凉州都督李处耘之子李继隆……”   他说着让身后亲卫亮起了自家的旌旗,说道:“我不会为难你们自家公子,只是既然遇上了,没办法坐视不理,我会逐一将他们送还各自家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荒野求生   李继隆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很显然想得太过简单。   大虞朝廷的政治场是不断变化的,继承后周的大虞朝廷,武将依旧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随着罗幼度南征北讨,平定江南、吴越、巴蜀、凉陇、北汉、南汉以后,天下归一,需要大量的治世之臣来治理这些广袤的土地。   武将的刀能够打天下,却坐不得天下。   罗幼度无可避的免提拔了大量的中下级别的降臣,又通过科举获得了大量的人才,填补空缺。   大量的提拔重用文臣,无可避免的导致文人的地位大幅度上升。   尤其是后周遗留下来的那批备受武臣欺凌抱团取暖极为团结的士大夫集团,他们是大虞朝廷文官的核心力量,遍布各个岗位。   而军方这边,不管是韩令坤、高怀德、还是韩通、石守信这些人都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   让他们砍人,没得说,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真要让他们跟文臣比脑子玩手段,真就不够格。   那个阶段要不是罗幼度帮衬着,还有赵普背后捅着刀子,就这武将阵容,早让一群面善心黑的文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可随着此番灭辽平高丽以后,情况完全不同了。   士大夫集团在罗幼度、赵普的配合下一举覆灭,宋琪实力暴涨动了歪心思,让赵普不动声色地摆了一道,迅速消亡,文臣实力大衰。   潘美在罗幼度的操作下因功接管枢密院入相,武将的地位一下子就起来了。   别看现在军方三大佬依旧是韩令坤、高怀德、韩通,但真正的话语权已经向潘美身上倾斜。   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石守信这类人未来将会负责禁军内部的管理训练,在朝堂上真正拥有话语权的是潘美。   潘美兼之文武,可不是韩令坤、石守信这类人可以让文臣随意拿捏的。   现在的武臣已经不需要罗幼度特地腾出手去照拂,他们自己就能与文官叫板对着干。   庙堂上的文臣那个不是眼高通天,哪能甘心让一群武夫再度爬到头上?   反击是必然的。   这也是罗幼度特地叮嘱潘美的原因。   李继隆领着一群将官二代,还未抵达汴京。   陈沟的村长就将事情传到了洛阳,然后弹劾的奏疏在议事厅转了一圈,第一时间出现在了罗幼度的案几上。   “混蛋!”   罗幼度气得重重地将手中的奏疏丢在了案几上,然后又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的态度将奏疏重新拿起,认真一个字一个字揉碎了细看。   他早在胜利归朝的时候已经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随着天下大定,经济复苏,一部分的将二代官二代面对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开始倚仗父辈累积下来财富地位,彰显自己的优越性。他们自觉得高高在上,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形成了一套无形的鄙视链。   或许他们没有五代时期礼崩乐坏,道德沦丧那种敢当街杀人,视人命如草芥的野兽行径。但却在不触犯道德底线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优越感展现的淋漓尽致。   开封有一个寇判官,那就去洛阳,去商丘、去大名府这些离汴京不远,又脱离开封府管制的地方,尽可能在不远离中枢的情况下,获取最大的自由。   很多事情罗幼度就算不去查,心底也有几分了解。   在后世他做生意的时候虽然没有经历过官场,但却通过一双眼睛见识过其中的弯弯绕绕。很多时候就为了一个上面人随手一盖的公章,要疏通整个部门,请客送礼吃饭都是常事。   连后世都难以平等,何况是古时封建社会?   罗幼度现在自己当了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还指望下面的人做得到?   他不是白莲花,更不是圣人,他能做的唯有以帝王之尊,引领这个时代进步,而不是向前一跳就搞自由民主。   很多事情,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毕竟都是跟着他打天下的人,是他身旁最可靠的倚仗,不偏心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手处理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这样会让人寒心。   只要不是太过,他便当作没见到。   不过罗幼度更清楚一味的纵容换来的永远不是理解,而是得寸进尺。   赵匡胤为了收兵权,给予武臣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了避免武将乱政,授予了文臣无与伦比的权力。   结果呢?   换来的是武臣无尽的贪婪,祸害百姓,以及文臣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一副皇帝垂拱,士大夫治天下的态度。   这也是罗幼度一门心思维护庙堂平衡的原因所在……   看着手中的奏疏,罗幼度暗自庆幸自己走制衡之路是对的。   他不愿不能做的事情,需要有人去做。   就如这一次,李继隆的态度明确,同样身为武臣集团的存在,即便他正义感爆炸,也会为自己的父亲考虑,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朝堂之上如果任何一方势大,都有可能导致此事受到刻意隐瞒,唯有现在这种双方都想抓彼此小辫子的时候,才能让这种事情,无所遁形,真正传入深宫,出现在御桌之上。   他早就料到会有事发生,但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离谱。   一群吃喝无忧的毛孩子竟然深更半夜跑到人家村里去打猎?袭扰无辜百姓生计……   这算什么?   将整个村子视为他们嬉戏的场所?   百姓辛辛苦苦养的鸡鸭牛羊,成为他们嬉闹的玩具?   罗幼度一直觉得一群衙内二代,最不济也就是争风吃醋,或是年轻气盛,在某个不适宜的地方大闹一场,出个笑话,然后影响了城里百姓的生计……   他一直觉得在大虞律法的约束下,就算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衙内二代就算看不起百姓,也不敢公然欺凌。   却不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一群人跑到远离城镇的小村去闹,这不明摆着欺负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奏疏里写得清楚,一开始只是有人去他们村里策马奔行,渐渐的才发展成驱赶猪羊玩弓马射箭。   胆子越来越大,所干之事也是越发夸张。   “来人!”罗幼度高呼了一声。   内侍应声而入。   罗幼度道:“传旨秦翰,让他领兵去迎李继隆,将他同行之人一并带来见朕。”   秦翰此次北伐立有不小的功绩,现在已经提拔为御前班直指挥使,负责罗幼度的安全,而是皇宫里唯一一支直接隶属罗幼度调配的兵马,不受枢密院管制。他领着骑军出得汴京,顺着官道而行。   李继隆本打算一路急行入汴京,但沿途要照顾八个将官二代,速度不免慢了许多,忽见远处尘土飞扬,神色微变,别是抢人来了,真是如此,可就越闹越大了。   “前面可是李都督之子李衙内?”秦翰高呼一声。   李继隆看着面前的军队,略感震撼,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对面的骑军是百战精锐,比及他们的凉州骑军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对方的军备,战甲光亮,制式新奇,马背上还配有长枪、战锤。   或许凉州骑兵拥有不输于这支军队的战力,可真打起来,多半是不敌的。   这装备这兵卒素质,投入战场,还不所向无敌?   李继隆在马上抱拳道:“正是在下,不知尊驾拦路何事?”   秦翰抱拳道:“御前班直指挥使秦翰,陛下命我护送衙内一行人入宫觐见!”   李继隆不敢有任何迟疑,道:“遵命!”   到了这一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都传到了天子耳中,那唯有听天由命。   至于后边的那些将官二代闻言直接吓傻了,胆小的甚至号啕大哭起来。   反倒是石守信的儿子石保从一脸的无所谓,反而一脸喜意,恶狠狠地看了李继隆一眼。   罗幼度与石守信的关系太铁,常一起喝酒。   石保从尚在汴京时,不止一次进宫,在他记忆里那个皇帝待他极好,和颜悦色,称呼自己为侄儿。   相比凶狠会揍自己的石守信,石保从听到入宫,反而不怕了,还打着告状的意思,要不是李继隆,他何至于摔下马背?   秦翰一挥手,御前班直从李继隆手上将八位将官二代接过护在队中,一并赶往汴京。   此事闹得很大,开始在汴京上流传开。   韩令坤、石守信最先得到了消息,两人一个殿前司一把手,一个二把手,本就在一起办公,一合计先一步来到汴京西城堵人。   两人自然不敢从秦翰手中抢人,只是希望对方能够网开一面。   “秦兄,给我俩一个方便,就跟我那俩不孝侄儿说上两句话……”   韩令坤大秦翰三十岁,又是军方第一人,这种态度已经很给秦翰面子了。   石守信也忙接话道:“咱不会让兄弟为难,那畜生犯了此事,即便陛下不罚,我也饶不得他。就是怕他年岁小,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嘱咐一两句。”   秦翰看着面前两人,绷着脸道:“陛下有命,令某直接领人入宫。两位大帅所求,恕不能从命!”   他说着一挥手,直接率队前行,竟全然不理会韩令坤、石守信。   石保从是真的怕自己老爹,缩在人群中,一句话都不敢说,还接着兵士的身影遮挡。   李瞻却远远看到了自己的舅舅大叫:“舅舅舅舅,救我!”   韩令坤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李瞻是他亡妻陈国夫人李氏兄长的儿子,李氏临终前再三托付,托他好生照料,不想竟发生此事,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   石守信目瞪口呆的看着秦翰带人离去,也是无奈地骂了一句:“这小子,还真有胆量。”   他们两人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换作常人早就行个方便,换自己一个大好前程。   韩令坤倒是叹服道:“这就是陛下的厉害了。这小子本是皇宫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太监,羸弱胆小,说话都结巴。谁想陛下授他兵书,让人传授他武艺,短短两年,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此恩情,换作你我,同样得舍命相报。有他在陛下身旁护卫听用,倒也不错。”   石守信一想也对。   早年他就与罗幼度有着过命交情,对方当上了皇帝,免不了有点点疏离,但彼此向来将心比心。罗幼度身旁有一个这样的人物听用,他也跟着高兴。   不过想着自己那个惹事的种,石守信问道:“可那畜生怎么办?”   韩令坤苦笑:“等着受罚吧,还能咋办?”   秦翰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命令,将李继隆与八个衙内二代领入了皇宫。   都是将门官宦子弟,各种礼节十分熟络,十分标准恭敬的行礼作揖。   “见过陛下!”   不过他们终归知道自己犯了事情,神态表情无可避免的忐忑。   唯独石保从带着几分调皮的对着上方的罗幼度眨了眨眼。   罗幼度回以一个微笑,他是真的将石保从当作自己的子侄看待的。   他先示意李继隆入座,然后看着殿前站着的八人,除了魏仁浦的外孙以外,其余都是将门之后,看他们的年岁,大的也就是十六七岁,小的十一二岁。   这帮年纪就视百姓为无物,长大了还了得?   “果然都是将门之后,这般年纪,弓马娴熟,真了不起!”   石保从完美继承了他父亲的基因,并没有听出反话,而是带着几分自豪的道:“自能走能跑以后,小子就跟着家将习武。九岁那年,父亲送了一片马驹作为礼物,就开始学习骑马射箭了。”   罗幼度和颜悦色地点头说道:“不错,在你们这个年纪,朕都骑不了马。只是你们可知你们玩狩猎游戏的猎物是百姓赖以生活的口粮食物?可知你们嬉戏的场所,是百姓日常生活之地,万一撞着了人,当如何?”   一众人都低下了头,但心安了些许,皆心想着:这个皇帝不凶嘛!   罗幼度笑道:“你们年少贪玩,朕不怪你们。只是跑马狩猎,得去跑马狩猎的地方。朕在长社附近有一个猎场,可供你们尽情玩耍。”他说着,看了秦翰一眼道:“领着他们去玩,吃喝用度,他们自己解决。让他们玩个尽兴,玩个痛快。”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朕这个皇帝,当得憋屈”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秦翰将人带了下去。   李继隆正襟危坐,好似木头一样。   “让你见笑了!”罗幼度跟李继隆打了一个招呼。   李继隆忙道“不敢”,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都是大佬,他这晚辈现在是风中凌乱,要是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宁愿一头将那肥猪撞倒,也不会停下来掺合这事。   罗幼度道:“这件事你干得不错,后续措施也很得当……真”   他已经看出了李继隆有瞒着他的心思,打算私底下解决此事,但他并不气恼,反而很是欣赏。   做人是一门学问。   正直并不是坏事,但不懂得变通,很多时候就会坏事。   李继隆的潜力只要能够发挥出来,未来注定会是大虞军方的领军人物。他的心若不偏向军方,而是一味的追求公证,以后怎么在军队里混?   如果这一次他如愣头青一样,将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王审琦这些在大半个五代摸爬滚打过来的军方大佬得罪个干脆,未来李继隆还怎么成长?   这打仗在外,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将帅不齐心,后果是相当可怕的。一次军事上的不配合,就可能导致一场大败,甚至身死。   强如薛仁贵这级别的人物,还不是因为将帅不和,致使大非川惨败?   罗幼度并不是想听谎话,但绝不想这实话从李继隆口中说出来。   李继隆一时判断不了面前这位天子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只能在一旁赔笑。   “陛下,韩殿帅、石大帅,向太尉、王太师在殿外请罪。”   罗幼度笑着对李继隆道:“来的好快!”   李继隆忙道:“臣先行告退!”   “不用!”罗幼度指了个位子道:“去下首待着。”   在李继隆入位以后,他挥手让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四人入殿。   这一入殿,四人便如商量好了一般,一起跪伏请罪。   一共八人,其中七个将二代,另外王审琦等三人都在外地任职,除了魏仁浦,人已经到齐了。   韩令坤、石守信自不用说,大虞军方头几号人物。   至于向训、王晏,他们两人已经退休致仕,一个太尉一个太师,在大虞朝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但是两人都是从后汉、后周一路打拼上来的宿将,在军中很有威望。   向训是后周的从龙之称,石守信、韩通、高怀德都在他手上待过。而王晏一直坐镇一方,与军中京中倒是没有什么密切关系,但退休前是仅次于符彦卿,与王景并列的小军阀。王景镇秦川,王晏镇徐州。在军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   韩令坤、石守信还好说。   向训、王晏此刻的心底是有小小的不满,两人都是有着五代旧习的宿将,向训还好一些,运气好直接抱上了郭威的大腿。   王晏是靠打家劫舍杀出来的名气,想想也知道他有今日的地位,手上染了多少无辜人的血。   韩令坤、石守信的观念能改,但向训、王晏这种大半辈子都这么混迹过来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改变观念的。   在他们看来,就是小孩子的玩闹有什么大不了的,早些年屠村他们都没少干,何至于因为一点玩闹,闹得如此地步?   不过摄于罗幼度现在的威望,他们并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将心中的不满不服憋着。   向训道:“陛下,老臣那孙子年少不懂事,都是老臣教导无方,罪在老臣,您要罚就罚老臣吧。”   他完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他的儿子向德明、向昱都不是成才的料,孙子也是天赋平平,都靠着自己旧时功绩,在不重要的岗位上混吃等死。   反正已经攒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钱,他便不信,罗幼度会因为这小事处置自己。   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皮厚。   罗幼度还真就拿这种不要脸的老家伙没有什么办法,笑道:“都起来说话,这里没有外人,不必那么见外。弹劾的奏疏朕看了,就是小孩子的胡闹,根本算不上事。”   他一脸无所谓的指着李继隆道:“这小子其实已经安排妥当了,给了钱,就想着将几个小家伙送到诸位府上。哪里想到那群没事找事的大臣连续几道弹劾的奏疏送到朕的眼前。小题大做的让朕给个说法……唉,朕也是无奈。朕虽是皇帝,却也不能凭借喜好,随性而为。”   李继隆听得此言,心中感动。   王晏气地骂了一句:“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罗幼度见四人已经起身,继续道:“只是谏官们说得也在理,大晚上的跑到村里嬉闹,用百姓的猪羊鸡鸭练习剑箭法也确实不是个事。总得给个交代,不然那群嘴碎的家伙,保管到处宣扬,朕不体恤百姓,纵容将门子弟,胡作非为。你们……也不想见到此事发生吧?”   “不敢!”   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赶忙作揖。   罗幼度自得一笑:“谏官们想要重罚,哼,都是朕的子侄,哪忍心重罚。于是想了一个妙招,朕觉得都是我大虞的好儿郎,哪有什么坏心思,就是缺少游玩跑马狩猎的地方了,这才干出这等事情。”   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见罗幼度的借口都帮他们找到了,连连称是,高呼:“陛下英明。”   罗幼度道:“所以,朕就给他们一个嬉戏玩闹,能够练习骑马射箭的地方。就在长社那里,在那里关他们些许日子,让他们尽情嬉闹,一展所长。正好……朕也想见识一下我大虞儿郎的骑射本事,看看他们继承了诸位几成风采。”   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见罗幼度处处为他们考虑,而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多言什么,带着几分羞愧的退去了。   罗幼度看着在一旁正襟危坐的李继隆,笑道:“此事还不算完。错不在你,终究因你而起,你在京中,他们见你心中膈应,对你未来并无好处。你父亲的心意,朕明白。朕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初决定重用你父亲,就不会多想。成婚之后,去蜀中辅助你曹彬叔父。”   李继隆闻言大喜,去蜀中那就意味着有立功的机会,忙作揖道:“谢陛下!”   罗幼度挥手禀退:“霸图贤侄……朕没记错吧!一路远来辛苦,你先下去休息,明日再进宫来,去陪秦王读几天书,安分几日。宫内侍,替朕送贤侄出宫。”   李继隆心中感动,再三道谢,作揖告退。   罗幼度等李继隆离去,重新弹劾奏疏,静静的看了半晌,命人去叫韩熙载。   “直接让他去文德殿,另外再让尚食局弄几个下酒菜,烧上一壶……杜康,对,韩夫子喜欢喝杜康,要上年份的。”   罗幼度将手中的事情放一边,到了文德殿,换了一身便服,殿中已经支起了炭火烧着杜康。   嗅着若有若无的粮食香味,罗幼度道:“先给我来上一壶……”   这时尚食局热菜还未上来,就两个冷盘,一个腌鱼,一个肉脯。   他也不等韩熙载,自己先就着冷盘吃喝起来。   他吃的很快,一壶酒已经见底,眼眸中已经涌现一股酒意。   韩熙载姗姗来迟,入殿见君上有着几分醉态,有些讶然。   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君上这副模样,想着耳中听得的消息,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怒意。   “陛下!”   韩熙载风度翩翩,作揖行礼。   “啊……是叔言啊,来得正好,坐,快坐下,陪朕,好好喝一杯。”   韩熙载道谢之后,在一旁入座,见罗幼度频频劝酒,他也来者不拒,两人话没说几句,酒便喝满了一壶。   韩熙载在江南事情没干多少,但这一副酒量却练出来了。   韩熙载陪饮了一壶酒,方才打破了僵局,说道:“陛下这是为陈沟之事发愁?”   罗幼度长叹一声,说道:“叔言也听说了?”   陈沟就是那八个衙内细细胡闹之所,也就是未来陈式太极拳的发源地陈家沟。很显然,现在的陈沟还没有武林高手……   韩熙载将手中酒盅重重地放在面前的案几上,怒道:“如此恶行,自是人尽皆知。臣万万想不到,在此太平之世,还有人如此欺凌百姓,实在可恶可恨。”   罗幼度道:“朕何尝不是如此觉得的?朕恨不得将这些孩童通通贬为平民百姓,让他们亲自感同身受一下,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何等可恶。可是朕不敢呐,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是憋屈。”   他带着酒意,言语中有些愤恨。   韩熙载见状立刻脑补了许多情形,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这四人居功自傲,联起手来逼迫君上。   换作他人,或许不敢多想,但是韩熙载是亲身体验过武夫如何治世,如何嚣张跋扈的。   韩熙载最初是北海人,出身官宦世家,其曾祖父韩钧,曾任太常卿;祖父韩殷,任侍御史;父亲韩光嗣,任秘书少监、淄青观察支使、平卢节度副使。他本人二十出头高中状元,若生于太平盛世,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只可惜处在武人当权的乱世。   李存勖死于兴教门之变后,天下无主,平卢军青州指挥使王公俨乘乱杀死监军杨希望,掌握青州,他强迫韩熙载的父亲韩光嗣担任他的副手,借助韩家的威望安抚青州。   韩光嗣一介书生,哪有拒绝的权力。   唐明宗李嗣源稳定朝局之后,下旨传令平卢节度使王公俨调任登州刺史,又派遣霍彦威移镇青州。   王公俨不愿服从,找了一个借口,说将士挽留。   霍彦威却不管那么许多,抵达淄州后,聚集兵力,逼迫王公俨赴任,然后在途中发动奇袭,将王公俨斩杀。   原本此事可以了结,但五代的武夫就没有适可而止的念头,他杀了王公俨还不够,还将王公俨任命的所有官员通通杀个干净,还要实行连坐灭族。   悲剧的韩光嗣一族就这样让霍彦威杀个干净,唯有在外地任官的韩熙载逃过一劫。   韩熙载不敢继续在后唐任官,逃到了江南,成为了江南的韩夫子。   这种刻苦铭心的事情,韩熙载又怎么能忘?   深知五代匹夫暴虐的韩熙载,登时起了共情,说道:“朝廷内外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已经一步一步扫平了前朝陋习,现在剩下的一些不过是癣疥之疾。以臣之见,几位将帅不过是闹闹脾气,耍耍性子,倚老卖老,翻不起什么风浪。”   罗幼度道:“朕自然知道,朕所顾虑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陈沟之事,以情况来论,甚为恶劣。可总的来说,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真要问罪,充其量也就是扰民,管教不严。可是叔言想过没有,那群孩子为什么会选择在陈沟?”   韩熙载道:“自是因为陈沟较为偏远,百姓求告无门。”   “是啊!”罗幼度叹息道:“陈沟只是较为偏远,细说起来,还属于洛阳的管辖范围。即便如此,已经有这种事情发生,更为偏远的呢?我大虞疆域何止万千里,又当如何?那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朕相信陈沟之事不是个例,在更远的地方,在朕不知道的之处,有远比陈沟更加令人发指之事。”   韩熙载默然不言,只能道:“陛下爱民如子,如此体恤苍生,真乃万民之福。”   罗幼度苦笑着摇头:“能解决此事,才是万民之福。”   韩熙载劝道:“陛下,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哪能事事顺如人意?陛下有此念头,已经远胜诸多明君圣主。”   罗幼度道:“话是如此说来,但朕终究在想有没有办法约束这些无所事事的将门子弟,让他们精力能够发泄,不去袭扰百姓。就如你们读书人一样,读书人想要成才,得用十年时间上书塾启蒙,再十年苦读。二十年后,即便无法高中,却已成年,知道分寸,畏惧律法。不似陈沟闹剧,一群完全分不清是非的孩子搞出来的闹剧。”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可真要给他们养成了习惯,早晚会出事。可偏偏这群人不用为生活发愁,靠着蒙荫就能养活自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韩熙载道:“不如强迫他们进学?不结业,享受不到朝廷此利。”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今日无事……   韩熙载话音一落,罗幼度猛地一拍大腿,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嘴里却是说道:“此法大妙……”   他顿了顿,却摇头道:“不行,这恩荫制度波及太大,关系文武。此议无论由谁提出,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叔言乃国之栋梁,朕可不愿见你里外不是人。”   韩熙载带着几分傲气道:“陛下如此顾虑,可是将臣小觑了。就臣这性子,不该得罪的,该得罪的,早就得罪了,怎差这一次?”   罗幼度会意一笑。   如果满朝都是不知变通的魏征,绝对会出事情,但一个朝廷要是没有几个敢说真话的魏征,也会出大问题的。   韩熙载就是大虞朝廷的魏征,不管是谁,不管官职多大,只要行为失当,他都敢直言弹劾,甚至当面弹劾,不留半分情面余地。   换在前二十年,就韩熙载这种谏官,活不过一个月。   但在大虞朝,韩熙载却过得有滋有味。   他得罪的人多,却也收获了一大批迷弟。   中原早年因武夫作乱,文风不行,最顶尖的人物是窦禹钧、张昭、田敏。   窦禹钧之贵,在于品德,张昭、田敏之尊,在于翻译儒家经典,在创新上差江南不止一个档次。   当年李煜入京,一身惊世才华,压得中原士子抬不起头。   随着江南并入大虞,中原士林整体水平远逊江南士林。   就不说李煜这种词坛雄主,书画一道董源、巨然、徐熙、顾闳中,文章之美,韩熙载、江文蔚、徐锴、高越、潘佑等饮誉南北,为天下所仰止。   正面打不过就曲线救国。   韩熙载身为北人,一身才气却冠绝江南,给尊为“韩夫子”、“神仙中人”,也算给中原争了点颜面,加上深受罗幼度器重,担任谏官,后来更是晋升御史中丞,执掌御史台,手中拿着类似魏征的剧本。   窦禹钧醉心教学,已经不过问士林中事,张昭为赵普贬罚退隐,田敏病故。   韩熙载隐隐有文儒领袖的架势。   其他人或许受不住文武两端的排挤,但他却有无惧的资格。   也是因为如此,罗幼度才诱使韩熙载提出此议。唯他有这个胆子,也唯他扛得住如此压力。   看着正气凛然,带着几分孤高的韩熙载,以对方的聪明才智,罗幼度相信他一定看破了自己的用意,颇为感慨的高举着酒杯道:“朕敬叔言,此事委屈你了。”   韩熙载自然知道圣心圣意,但身为人臣理当为君分忧。为君上背黑锅,也是一种荣耀。   韩熙载不是赵普,也不是卢多逊,舔的毫无自尊。不管对错都是先舔为敬……   韩熙载是真的感受到自己的这位君上体恤苍生百姓之心,心甘情愿的替他背这个受文武唾弃的黑锅。   罗幼度并非天性凉薄,他很认可恩荫制度存在的价值意义。   尽管后世人不断抨击官僚制度,可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而且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古代现代都是一样。   华夏五千年历史,真正的圣人道德楷模又有几人?   身为人父,谁不为子孙后代考虑?   古话就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朝廷真要不设恩荫制度,怎么让官员为朝廷卖命?为天下百姓谋福?   真就依靠仁义吗?   这根本就不符合实际。   就如后世朱元璋的理念:当官不为钱,不为权,就是为百姓服务。大手一挥,把官吏的俸禄定得出奇之低,还取消了荫封,大官之子虽有荫叙,但所叙的只是“禄”而非“官”,想做官仍要参加考试。   身为农民的朱元璋,他的初心是好的,但结果却是显而易见……   尽管朱元璋惩治贪官的狠辣手段称得上古今之最,但贪官污吏却是层出不穷,越杀越多。   可真要不管,欺凌百姓之事,将会成为常态,也会重蹈宋朝冗官、冗员的后尘。   罗幼度并不打算废除恩荫,但必须在恩荫的基础上加上一个约束,不能如向训那样,后辈无可塑之才,就破罐子破摔,站着后辈吃喝无忧,就来薅朝廷的羊毛。   向训这种情况绝不是个例,毕竟谁家没有一个混球?   罗幼度不奢望将二代人人都如李继隆这样的李衙内,却也不想个个都是小说里的那种完全将朝廷赋予的权力私用的高衙内。   罗幼度陪着韩熙载喝了一个尽兴。   韩熙载红光满面,兴致盎然的告辞离去,脑中已经在草拟诏书,打算趁势在庙堂上丢一记重磅炸弹。   罗幼度伸了一个大懒腰,想了一想,政务已经处理完毕,一拍大腿,轻哼了一句:“今日无事,暖阁听曲。”   带着几分酒意,罗幼度向琥珀阁走去。   大虞朝廷虽说最近人员变动很快,其实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正是因为一切上了正轨,罗幼度才会放心大胆的让赵普对“士大夫集团”动手,将一切的损失减至最低。   大虞朝廷现在就如一个磨合成功的机器,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飞速地运转。   罗幼度身为驾驭这台机器的人,已经不需要事无巨细地处理事务。   他要做的就是发现问题,然后利用问题,解决问题。   就如此次将二代引发的陈沟事件……   稀碎琐事交给下面的人干,既可以磨炼他们的能力,也能适当给自己放个假。   罗幼度并未让内侍通传,而是信步来到周娥皇的琥珀阁,一踏入殿内,就见周小妹百无聊赖地玩着积木:这是罗幼度吩咐工部特地制作出来,给自己女儿玩耍的。   听到脚步声,周小妹漫不经心的转了一下脑袋,见是自己的皇帝姊夫,无神的双眸猛然一亮,带着几分雀跃地道:“皇帝姊夫,今天来得这么早?”   她高兴的起身去迎,哪里有半点不适的样子。   罗幼度看着面前的周小妹,心情有些复杂:这丫头似乎赖上了自己的姐姐,晚上不敢自己一个人睡,一闭眼泪水就哗啦啦的落下,导致了回朝至今,他还没有跟周娥皇深入交流。   他现在是不缺美人儿,但周娥皇那高冷气质下文艺少女的范,还是让他甚为怀念的。   “陛下……”   周娥皇在书房里研究古曲,听到罗幼度的到来,快步而出,模样清冷依旧,但那双迷人的双眸也有些水汪汪…… ##第一百三十章 愁嫁的周小妹   周娥皇看着信步而来的郎君,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又有小小的内疚。   身为大虞朝的四妃之一,周娥皇在皇宫里的地位仅次于符清儿这个皇后,与折赛花齐平。   罗幼度回朝以后关顾的次数并不在少数,只是面对拖油瓶一般的周小妹,最后都是连夜离去。   但便是如此,罗幼度来她这里的次数并不少,反而与她一并宽慰精神受创的周小妹。   周娥皇外冷内热,性子冷清,却有着文艺少女的偏执,自是极为感动,心情也很是复杂,大有辜负了情郎的感觉。   但让她不管周小妹显是不成的……周宗醉心权势,一辈子就两个女儿,周小妹是她娘家唯一的亲人,自然得好好照顾呵护。   “陛下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妾都来不及准备。”   罗幼度勤政是出了名的,大多都要忙到黄昏时分,才得空休息。   现在不过午后,那是极少之事。   罗幼度很随意地拉着周娥皇的手道:“爱妃国色天香,要什么准备?就如李太白诗句中的那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这样最好,多一分脂粉,反而不美。”   周娥皇骨子里有着文艺青年的范,对于这种情话最是受用,带着几分窃喜的娇嗔道:“陛下就爱哄妾开心。”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道:“君无戏言,实话实说。”   周娥皇脸颊绯红,心里很是受用,嘴上却道:“小妹在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收回给罗幼度握住的手。   罗幼度回朝有一阵子了,来这琥珀阁也有十余次,次次都有周小妹这电灯泡在。   罗幼度有意无意的亲昵,周娥皇一开始拒绝,在自家小妹面前,很不好意思。可次数多了,却也有些习惯,没有那么抵触了。   周小妹在一旁瞧着,很不是滋味,插嘴道:“皇帝姊夫今天不用处理政务吗?”   罗幼度笑道:“风雨欲来,这暴风雨来临之前,总会平静一段时间。”   周小妹喜道:“姊姊最近修复了唐明皇的《凌波曲》,小妹特地跟着曲中的意境,编了一支凌波舞,可以跳给皇帝姊夫看!”   罗幼度并未应答,而是看向周娥皇,问道:“如何?”   周娥皇笑道:“小妹在凌波舞上花费了不少心神,妾为她抚琴。”   她说着去里屋取胡琴,周小妹兴致大好,舒展着身子,做着拉伸。   罗幼度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热身这一事情,反正周小妹现在正在热身,轻柔地扭转着身子,时而作出拱桥姿态,时而将自己的身子做出一个倒着的土字。那一字马迈的,可比后世某音里的那美颜舞蹈博主专业的多。   罗幼度即便深知周小妹在舞蹈上的天赋,也不禁暗暗咂舌:就这柔韧性,什么姿势做不出来?   看着那微微露出来的芊芊细腰,配合妖娆的身型,罗幼度暗暗吞了口唾沫,暗忖:真是一个小妖精,要不是有历史上的前车之鉴,真有心将她办了。   周小妹与历史上的小周后有几分相似。   一样的美颜,一样的有才情,也一样的无法无天,一样的爱慕虚荣,贪图享乐……   历史上周娥皇对于小周后这个唯一的亲人极好,小周后却趁着自己的姐姐病重,与姐夫李煜私会。当然,这事也不是小周后一个人的问题,李煜自身就是一个好色胚子,早就爱慕小周后的美貌,趁机就搅和在了一起。   周娥皇本就在病中,发现之后,病情加重,气得面壁而卧,至死不回头看小周后一眼。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李煜现在依旧是个好色胚子,但相比历史上的憋屈,他现在的日子可就快活得多。   人家狎妓从来不用付钱,中原上百头牌,都在扫榻而待……   只要他点头,京中的名门闺秀,哪个不愿意嫁给一个才气惊世人的才子?   至于周小妹相比历史上的小周后,更加的无法无天。   因来到了汴京,周宗面对一个比南唐更加广阔的天地,已经不是南唐的司徒,重新开始自己追逐名利的道路。他在中原全无根基,仗着未来女婿罗幼度的势头,也混得风生水起。   但周宗显然不满足于此,毕竟在入汴京之前,他便打听郭荣的儿子,打着将周小妹当作政治筹码的心思了。   摊上这么样的爹,周小妹自然没有学好。   随着年岁增长,她从自己的父亲身上感受到了名利权势的重要,便想着自己要嫁给天下最尊贵的人……   那个时候,天下最尊贵的人正是她的姊夫!   罗幼度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姑娘天真烂漫,时间一久,却也察觉出了一二。面对有着国色姿容的周小妹再三的诱惑,无可避免,动了点点色心。   若是常人,你情我愿,早就顺势收了。   但有周娥皇有历史上的前车之鉴,罗幼度还是管住了自己的第三条腿,并没有付出行动。与周小妹相比,周娥皇在他心中显然更为重要。   在周娥皇未首肯之前,罗幼度即便再有色心,也不会将这小妖精吃了。   周娥皇手拿着胡琴而出,周小妹也热身完毕。   罗幼度高坐案首,看着下方的姐妹花,周娥皇清冷丰腴,周小妹热情妖娆,着实各有千秋。   周娥皇、周小妹心有灵犀的互望了一眼。   伴随着胡琴柔和明亮的音调响起,周小妹的身形腰肢如杨柳般扭动而起。   周娥皇于音律一途的天赋确实过人,她最擅长的是琵琶,但对于其他乐器也是信手而来。   盛唐的开元天宝时期是华夏音乐最鼎盛的时候,宫廷乐舞教坊艺人多达数万人,名家云集,高手如林,李龟年、李永年、马仙期、张野狐、贺怀智,莫不是各中翘楚,在华夏乐舞基础上留下了浓厚的一笔。随着唐末大动乱,武人崛起,诸多乐舞曲谱都为之损毁或者消亡。   而周娥皇却能凭借自身对乐理超凡的认识,凭借损毁的曲谱,将曲谱补漏,令之再现世间。不只是《凌波曲》,还有极负盛名的《霓裳羽衣舞》、《雨霖铃》,都经过周娥皇之手,重现世间。   确实音乐曲舞会让人玩物丧志,但同时也是宣扬文化的最佳渠道。想要文化入侵一个国家,音乐跳舞是一条捷径。   汉文化博大精深,方外之国如何接受得了?   但音乐舞蹈却是不同,人类的审美很多地方都有一定的共同之处,美妙的乐舞不分国籍,哪怕听不懂意思,也会觉得优美。   南海的东南亚诸国一直以来都受到天竺文化的影响,汉文化一直都很难攻破。最先打破僵局的并非恢弘的文化深度,而是简单的音乐舞蹈以及漂亮的服饰。   就是这玩物丧志的精神文化,对着盛行于东南亚的天竺文化,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从而带起了传统的儒家文学的传播。   同样的效果不只是对于外,对内也有一定的效果。如岭南、交趾、巴蜀诸蛮,他们甚至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还指望他们能够理解汉文化?   美妙的音乐恰恰能够搭建起一座座交流的桥梁。   周娥皇的音乐天赋对此也有一定的功劳。   罗幼度将目光落在了周小妹的身上,轻盈的舞态似空中浮云又似晴蜒点水,真就如龙宫的仙女在波涛上飘来荡去……   天赋异禀的周小妹好似无骨一般,极高极难的舞姿无不信手而来。   罗幼度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若是能左拥右抱,那当真不枉此生。   曲落舞停,意犹未尽。   周小妹抹去笔尖上的点点汗珠,带着几分献宝的说道:“皇帝姊夫如何,小妹跳得怎样?”   罗幼度抚掌赞叹:“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曹子建诗中的洛神如何,朕不知道,但想来也不过如此。”   周小妹心中窃喜,微微一拜。   周娥皇道:“小妹,你去将湘儿叫来,就说父皇来了。”   湘儿自然是大虞朝廷的庶长公主,现在已经五岁了,性子并不似周娥皇般恬静,喜欢玩闹,常去折赛花的院里去跟哥哥弟弟们玩耍。   周小妹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明抗自己姐姐的意思,小嘟着嘴儿,慢悠悠地离去。   罗幼度见周娥皇支开小妹,知她有话与自己说。   待周小妹离去,周娥皇颇为动情的依偎上来,罗幼度配合地伸出手臂将之搂在了怀中。   周娥皇问道:“陛下觉得小妹如何?”   罗幼度心头一颤,面不改色的道:“什么如何?”   周娥皇急切道:“就是才貌品行。”   罗幼度带着几分心虚又有点点期待,回道:“自然是上上之人,小妹神采端静,有才情,有样貌,至于品行,也是极好的。”   最后一句话有些违心,但是周小妹为人并不跋扈霸道,也没有欺凌下人的事例,只是对她这个姊夫心怀不轨而已,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周娥皇一脸古怪难受,道:“妾也觉得小妹是极好的,才情样貌,还有家室,又有陛下照拂。依照道理,应该不愁嫁才对。”   她带着几分不甘心的道:“可为何小妹嫁不出去?”   罗幼度有点不舒服,道:“这话怎么讲?”   周娥皇道:“父亲他……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妹。当时妾并不在身旁,是小妹与几个忠仆送的终。父亲的遗言就是希望小妹有一个好的归宿,能够无忧无虑的过此一生。这是父亲最后的的意思,妾自然要做到。通过圣人姊姊,妾接触了不少的人,但一听为小妹说媒,无不找各种理由推诿。”   原来符清儿身为大虞皇后,没事召见诰命夫人入宫,聊个家长里短也是一种拉拢官员的手段。   尤其是罗幼度出征期间,符清儿更是时不时的将各家诰命夫人请入宫中,一起打马球,聊天看戏。   向来不参与诰命夫人聚会的周娥皇,在过百日守孝礼后,也跟着符清儿一起参与其中。   符清儿知周娥皇的心思,大虞朝廷还是有不少家世显赫的年轻俊杰的。   符清儿给周娥皇介绍了不少高品阶,家族中俊杰又有俊杰的命妇。   周娥皇本以为就凭周小妹的姿容才气,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只要她提起此事,不管是上了年岁的国太夫人,还是中年持重的国夫人、郡夫人,甚至是新晋的五品宜人、六品安人,莫不是退避三舍,不敢接茬,甚至以各种借口理由推诿。   周娥皇一开始还挺傲气,觉得周小妹不愁嫁。结果到了最后,自己这个妹妹真有嫁不出去的感觉……   周娥皇入宫多年,每日不是研究罗幼度特地为她寻来的古曲谱,就是照顾孩子,或者弹琵琶自娱,从不过问宫外之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能暗暗急在心里。   她又委屈又气愤,她性子本就清冷,高高在上的,放下身段为自己的妹妹说亲,结果一个个避如蛇蝎,在外人面前还能坚强,但此刻在爱郎怀里,小情绪一下子上来了,眼眶都有些微红。   罗幼度看得好是心疼,低头亲了亲,说道:“那是他们没眼光……”   他嘴里说着,心底却想着之前萧夷懒听来的关于自己爱好姐妹花的传闻,两件事隐隐约约的联系在一起了……   姐妹花,确实让人心动。   但罗幼度却觉得有些委屈,人家曹老板好人妻,那是有根据的,为了人妻还搭上了儿子、侄儿……   自己还没有尝到味道呢,这么就偏爱姐妹花了?   还让萧绰这丫头嚼舌根,说给了萧夷懒听。   如果这事真的传开,周娥皇吃瘪那也就在情理之中,自己喜欢的东西谁敢来抢?   真当是传奇故事?   罗幼度眼睛微眯,好一阵安慰,违心说道:“要不朕下旨赐婚?”   周娥皇心里好受了一些,哼道:“强扭的瓜不甜,他们瞧不上小妹,小妹还看不上他们呢。妾真就不信了,小妹还能嫁不出去?”   罗幼度附和道:“就是……”   同一时间,在屋外蹲着墙角的周小妹轻手轻脚的离去,眼中透着一丝丝的得瑟。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将三代   罗幼度并未在琥珀阁久待,他本以为会有一个愉快的陪姐妹花的下午时光。   但贼老天显然有些嫉妒,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便在他陪着周娥皇、周小妹的时候,传来了折御卿求见的消息。   折御卿此来一是为了述职,二是为了给他恭贺新年。   罗幼度自己知道,此次折御卿入京是他一手促成的。   罗幼度最大的优势就是先知,能够知道对方的潜能,通过提前施恩来巩固忠心,同时也能体现他身为君王的识人之明。   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石守信是大虞朝的一代将星,那么曹彬、潘美、耶律休哥、杨业、姚内斌、马仁瑀等人是第二代,而李继隆、秦翰、折御卿、尹继伦这些人就是第三代。   相比他们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冒头,罗幼度先一步给予他们机会,给予他们更好展现自己的平台,意义完全不一样的。   忠心从来不是某个人的性格,而是在特定的环境内,生出的高尚情操。   诸葛亮对蜀汉的忠,是因为汉王朝?   显然不是,那是基于昭烈帝刘备对其那厚重的知遇恩情。   折御卿是大虞未来可以倚仗的力量,罗幼度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布局。   面对政事,罗幼度最是拎得清,舍下了周氏姐妹花,下令让人将折御卿请到仁明殿,并且让人叫上了折赛花,将读书中的丑丑罗康叡叫了回来。   折赛花听得小弟来了,很是高兴,有些激动,眼圈都有点微红。自从嫁入宫中,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哪怕是父亲折德扆病故,她也没能回府谷悼念,难过了好一阵子。   “臣折御卿拜见陛下、圣人,祝陛下、圣人躬安……”   随后又对着折赛花与罗康叡行礼问好。   罗幼度看着面前不过还不满十三岁的少年郎,颇为感慨,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是一个偷家里钱去打游戏的糊涂蛋,对方却已经是经过战场考验的少年将军了。   定难军的拓跋氏大部分已经诛服,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逃到沙漠中化身为贼,四方劫掠。   与历史上的不同,历史上的定难军深得宁夏百姓爱戴,导致了即便李继迁逃到沙漠里,还有宁夏的贵族暗中支持他们,还有南山的党项族愿意与他结盟,一点一点地打下了西夏的基业。   但罗幼度通过经济封锁,让定难军的李家拓跋氏与宁夏贵族因为利益彻底决裂,双方现在势同水火。   南山党项也早为罗幼度收服,定难军的余孽得不到支持只能化身劫匪,在沙漠中游荡,袭击宁夏诸地。也彻底断绝了李家百年来名望。   面对这伙沙匪,朝廷也很是头疼,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李家人对于西北沙漠太熟悉了,他们人数又少,来去自如。   地方官员多次主动出击都没有效果……   直至一年前,折御勋寻得了定难军余孽的踪迹,与杨重勋、折御卿兵分三路围杀。   定难军余孽不敢招惹成名的折御勋、杨重勋,打算给年少的折御卿一个教训,结果踢到了铁板,给年仅十二的少年将军杀得大败。   折御卿深知此次对方是欺自己年少,不留余地全力施为,意图抢在折御勋、杨重勋支援以前,将自己吞下。面前的贼人就是对方主力,当即不顾折御勋、杨重勋两部,死咬着溃逃之兵,最大漠中追击八个昼夜,靠着马血止渴,马肉充饥,寻得了贼人在沙漠中不为人知的绿洲巢穴,将之连根拔起。   定难军余孽人数不多,也就七百余人,折御卿的杀敌之功并不算大,但他在此次行军中展现出来的坚韧不拔,大胆果然已有名将风采,更何况他才十二岁。   “自家人,不必多礼!都随意一些……”罗幼度很顺和地笑着说道:“朕听说你是你姐一手带大的,多年未见,想必也有很多话说,今夜就住在秦王的福宁殿,不必出宫了。”   折赛花嫁入宫中的时候折御卿还小,他对于这个姐姐只是依稀有着的印象。   不过府谷折家早年孤悬府谷,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启蒙的孩童最先学习的不是读书,而是握枪。女耕男战是当时的传统,必要时候不分男女全民皆兵。   每一个劳动力,对于那个时候的府谷都极为重要。   折母也不免以身作则,照顾折御卿的事情就交给了年少的折赛花。   也因如此,后宫诸人论及带娃照顾孩子,反而是天真烂漫的折赛花最是拿手。   府谷折家满门忠烈,为了教导后辈不忘初心,时常对折御卿说及昔年之事。也是因此,折御卿对于大殿下首的这位贤妃姊姊,很有感情,听极此言感激道:“谢陛下,臣确实有许多话想与贤妃娘娘说。”   折赛花也很是激动,换作入宫的时候,早就不顾旁人上前与折御卿细谈。只是现在她已经是三个儿子的母亲,稳重了许多,就在一旁如针毡般地坐着。   罗幼度见状笑道:“先不急着汇报府谷情况,你们姐弟先去叙旧,晚膳时再过来用膳。”   折赛花大喜着与折御卿一并下去了。   罗幼度看了一眼目送折赛花、折御卿离去的道:“小子,这个折御勋,还有明天陪你读书的李继隆,你要是能够获得两人的信任支持。守住未来给你的江山,那是轻易的事情。”他若有所指地说道。   经过两年监国的罗康叡心性上已非孩童,作揖道:“皇儿明白。”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后世崇文抑武除了是唐末藩镇的前车之鉴,更多的还是文臣集团远比武臣集团好控制。   庙堂文臣不管什么职位,哪怕是宰相,都可以随时根据局势更替,这千古名相难求,可能干宰相活的却是一抓一大把。武臣却不一样了,尤其是从战乱走过来的将帅,那都是一群人相互扶持,从战场上滚爬过来的。都是肝胆相照,过命的交情。   皇帝的话,未必就能够胜过这种交情。   但是如果没有这种交情,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一支军队又很难发挥出特有的战斗力。   这是一个死结,很难解得开。   尤其是居于边陲的大将,他们手中握着极高的权力,即便有制度的约束,但真遇到厉害的角色,如安禄山这样的,阳奉阴违,将内部打造的如铁桶一样,远在万里的皇帝,想要洞察也不容易。   故而除了制度的约束,还要施威施恩,以恩威来帮着对方抵御诱惑。   罗幼度现在除了自己施恩,还在为大虞的未来铺路。   黄昏即至,折赛花、折御卿应约而来。   折赛花与亲生弟弟聊了一下午的家长里短,折御卿也见了自己的三位外甥,两人皆是喜笑颜开。   折御卿得知自己的姐姐、外甥都过得极好,对于罗幼度这个皇帝自然更加亲近忠心。   在罗康叡的陪伴下,折御卿向罗幼度如实汇报了府谷现在的情况。   府谷早已不是大虞的边陲之地,但是他的地位有增无减。   府谷位于黄河中上游,负山阻河,地势险峻,水草丰茂,最适合繁殖军马。   大虞朝廷在诸地都设有马场,但主要的军马来源分别于府州军马场、陇右军马场以及霸州军马场。其中府州军马场规模最大,所产的战马也是最好。   折家并不负责府州军马场内部事务,但有护卫之责,监察之权。   罗幼度听了不住点头。   现在朝政清明,天下文臣都想着跟随罗幼度这种有为的开国之君,名垂青史,只要有担当抱负的,大多都不会在这种时候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负责府州军马场的官员也是勤勤恳恳,折御卿给了极大的好评。   罗幼度并不怀疑他们两两相护,因为监察御史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   “骆驼骑兵怎么样了?”   罗幼度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此次折御卿追击的捷报传到罗幼度手上,即动了心思,想要在沙漠中行军,骆驼才是最好的工具。   华夏核心区域并没有大沙漠的存在,骆驼这种生物并不盛行。但越往西方而去,骆驼的价值意义越大。   朝廷需要一支骆驼骑兵以及一支骆驼运输队来应付西方即将到来的变局。   罗幼度将训练骆驼骑兵的任务交给了折家。   至于骆驼运输队的任务,他交给了在陇右为官的李昉。   武德司传来消息,西域摩尼教圣女与诸承法教王逃出了于阗,带着西方的情况而来。   依照目前得到的情况,摩尼教圣女所带来的消息应该不小,很可能就导致西域大战的提前到来。   骆驼骑兵也将拥有用武之地。   折御卿作揖道:“自得陛下命令,兄长与末将便不敢懈怠,从军中挑选健儿日夜于沙海中训练,已颇有成效。就是单峰驼的数量有些少,双峰驼速度太慢,并不适合战斗。现在我军兵士,三人才分得一匹,有些拮据。”   罗幼度道:“此事朕来解决,争取筹齐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回去告诉令兄,未来的西域,将是你们兄弟驰骋的战场!”   他眯起了眼睛,府谷折家坐镇府州百年,忠肝义胆不假,但从长远计,挪挪窝还是好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圣战   罗幼度一直留意着折御卿的表情。   折御卿一脸喜意,说道:“谢陛下信任,我兄弟二人,决不负陛下厚望,为陛下为朝廷开疆拓土。”   罗幼度见状也安心下来。   府谷折家意义上来说还是属于军阀范畴,只是相比符彦卿、王景这类自私自利的老军阀,折家在高义情操方面甩他们十条街不止。   符彦卿、王景都属于五代墙头草,他们有自己的底线,不是第一波投降的人,但真危机自身,还是会选择妥协的。   契丹入主中原,符彦卿、王景见势不可敌,皆毫不犹豫地选择归顺,以此维护自身权势。   折家的折从阮、折德扆却抵抗到底,尤其是后周时期,府谷为契丹、北汉、定难军四面包围。北汉不是没有尝试过劝降,但折家依旧尊中原为正朔,不管多困难,坚守府谷这一亩三分之地。若不是后来折可求降金,折家的威名怎么可能次于杨家之下?   但哪怕折家代代忠烈,并无反心,罗幼度也不愿见到朝廷内部存在军阀这玩意。   便如折德扆一样。   折德扆不忍舍弃府谷这个折家的基业,罗幼度也随着他。他不会卸磨杀驴,但是折家想要得到重用,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罗幼度在折德扆统领折家的时候,也就是赋予了守土任务,对付近在咫尺的定难军余孽。   真正北伐大功,折家上下并无一人参与。   反倒是麟州的神木杨家,思想开放,愿意放弃麟州基业,杨业也不断地得到重用,成为大虞朝廷举足轻重的虎将。   折御勋、折御卿两兄弟终究是志向远大,并非他们父亲折德扆能够相比的。   放弃府谷的折家牢笼,罗幼度会给他们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让他们自由翱翔。但如果舍不得府谷,虽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但兄弟两人想要展翅高飞,却是不可能的。   罗幼度与折御卿聊了一些自己当前所了解的西域的局势。   折御卿听得极为认真,那句“未来的西域,将是你们兄弟驰骋的战场”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入夜!   汴京城灯火通明。   在汴京就没有宵禁一说,这里有了丰富的夜生活,各种小吃摊位沿街摆设,叫卖声此起彼伏。   胡拉斯德快速的在大街上行走,在汴京已经呆了三年的他,对身旁的一切极为熟悉,兜兜转转来到了城中的驿馆,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胡拉斯德身为摩尼教的十二宝树王之一,肩负着营救圣女,宣扬摩尼教的任务,但是胡拉斯德并没有担负应尽的责任,而是沉迷于华夏的文化,无法自拔,跟着楚衍一并学习华夏术数,同时也将自己在西方学得的古希腊术数理论以华夏数字编撰成册,一并拿出来学习研究。   西方的诸多理论思想很有可取之处,华夏术数不缺历朝历代的数学家的经验巨著,缺的正是基础理论。这正是西方重视擅长之处,华夏文化最具有包容性,一点也不排斥西方的术数理论,胡拉斯德的所掌握的术数理论,正好能够弥补其中的不足。   数理馆在大学士楚衍的领导下,学士柳曜、周杰、周茂元、胡万倾加上胡拉斯德在罗幼度的支持下组成了一个学习科研小组,已经提前百年将增乘开方法研究了出来,现在正在向天元术方向攻克。   此外朝廷科举还增加了术数科目,转术数的学子不胜枚举。   面对无与伦比的学习氛围,胡拉斯德已经忘记自己的肩负的任务。   直至今日,摩尼教的圣女与诸位宝树王在武德司的护卫下抵达了汴京,寻到了胡拉斯德。这才让胡拉斯德这位来至于波斯的学者想起了自己还有摩尼教宝树王这一重身份,在屋官衙外呆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经过通传,胡拉斯德略带忐忑的心走进了大厅,大厅上首坐着一位带着面纱的波斯女子,正是摩尼教的圣女,周边还有三位形态各异的中老年人。   最年长的是一位古罗马拉丁人叫奥斯古丁,还有两个中年人分别是波斯人与埃及人,如胡拉斯德一样,三人都是摩尼教的承法教道者,也就是宝树王,除教主、圣女以外,地位最高之人。   胡拉斯德在亲眼见到摩尼圣女与其他宝树王的时候,心中原本的忐忑一片清明,反而不惧了。   长久以来,对于圣教的敬畏,让他心生惶恐,以至于都不敢相见。但其实在汴京的三年,胡拉斯德已经深受华夏文化影响,对于神明已经有了选择性的“认识”。   在这里没有强制信仰,不管你信佛还是信道,都能拜菩萨还有天尊,甚至在大多数人的心里,孔子这“凡人”,威望都远胜老君天尊菩萨。   胡拉斯德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对于明尊的敬畏。   “见过圣女!”   胡拉斯德对着上首的波斯女子行礼,然后又跟三人分别以西方的见面礼问好。   波斯圣女道:“感谢勤修使徒的相助,方才使得我等脱离魔窟。”   胡拉斯德略感意外,他真的什么也没做,连推广宣传摩尼教都忘记了,完全醉心于术数,不明所以。但转念一想,却也知是大虞朝廷这边给他说好话了。   人情世故,胡拉斯德已经有所体会,当即道:“都是在下应当做的。”他迟疑了片刻,说道:“大圣、掌火、功德三位使徒?”   波斯圣女失落的道:“三位使徒已经献身明尊,此次能够从李圣天这恶贼手中逃脱,全靠大圣使徒领着十二位萨波塞亲自为饵,方才寻得逃脱的机会。”   胡拉斯德傻眼呆了片刻,摩尼教很惨他知道,但想不到竟凄惨至此。   大圣使徒是十二宝树王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地位并不亚于教主、圣女,居然要牺牲他才能逃脱,实在……   “唉!”胡拉斯德不知说些什么,只能长叹一声,以表心情。   奥斯古丁道:“能够入得中土,也算我教浴火重生。勤修使徒莫要伤感,当务之急是要重整我教教义,招收纯善人、俗信徒。勤修使徒,你在此地三年,可否得到中土陛下的支持?”   奥斯古丁是十二宝树王中位于第二的智慧王,也是当下摩尼教中话语权最重的一人。   胡拉斯德回道:“陛下并不反对我等在中土传教。”   他此言一出,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等宝树王大喜,纷纷开口称赞。   奥斯古丁道:“我明尊圣火能够复兴,勤修使徒功德无量。”   胡拉斯德摇头道:“圣女、智慧使徒高兴的太早了,中土百姓与我们之前所传教的诸国有着完全不同的思想。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或是尊儒或是尊道或是尊佛,甚至于在岭南还有人尊我们的圣火明尊。可那又如何?信道之人,路过寺庙,他们会拜的心安理得。信佛之人,也会跪伏在三清道尊面前为子孙祈福。中土陛下尊许我教传播不假,然我教想要在中土发展,必须遵守中土的规矩。尤其是纯善人地招收,更是需要注意。在中土,天大地大,朝廷最大,没有任何一尊神像能够超越陛下。也没有任何一个教派能够蔑视朝廷颁布的律法。”   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等宝树王同时皱起了眉头。这种习惯在他们的理念中那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西方神权之重,不亚于皇权。   摩尼教现在损失惨重,波斯圣女与一众宝树王并没有过大的野心,只想着延续明尊香火,并没有与道教、佛教争锋之念,但他们的理念无法接受信徒去跪拜别家的神仙,这异教徒的思想,万万要不得。   处置异教徒是他们这些掌教理所应当的权利,照胡拉斯德的这番话,他们连处置自己教徒的权利都没有?   这算什么事?   奥斯古丁问道:“此事无法商量?”   胡拉斯德肃然道:“没得商量,不改教义,我摩尼教在中土唯有灭亡一路。”   波斯圣女直到此刻方才出声,说道:“我们掌握西方重要消息?不知以此是否能与中土皇帝做交易?”   胡拉斯德心中微动,说道:“却不知是什么消息?”   波斯圣女正想开口。   奥斯古丁抢先道:“自然是李圣天这奸人的诸多恶行。”   胡拉斯德心知奥斯古丁这个老狐狸已经怀疑自己,也不多说,只是如实道:“很难,大虞天子英明神武,比之凯撒、奥古斯都、查理曼三位大帝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他们这样的伟大君王,不会随意为利益所动。”   听着胡拉斯德对罗幼度的夸赞,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波斯圣女、奥斯古丁等人并不怀疑胡拉斯德的话有所夸大。   尤其是奥斯古丁,作为一个古罗马拉丁人,他今年已有八十高寿,是西方著名的学者,见识过昔年的大食帝国以及拜占庭的罗马帝国,也看过西方强大帝国的资料。给关押在于阗的这些时日,他开始研究东方的历史文化。只是唐末之后,中原丧失了对西域的统治,很多原本在西域盛行的资料早已不存在。   李圣天表面上尊大虞为主,却一直存着独霸西域的心思,并没有在国内推广中原文化。   奥斯古丁只能得到一些零碎的消息,可只是如此,足以让他震撼:一个从上古传承至今的文化,实在骇人听闻。能够统治如此神奇的土地,君王又岂是等闲?   胡拉斯德详细说了大虞朝廷的情况以及注意细节,直至天明方才告辞离去。   波斯圣女看着奥斯古丁,道:“智慧使徒怀疑勤修使徒叛教?”   奥斯古丁摇头道:“并非叛教,而是缺乏对明尊的崇敬。在中土朝廷与明尊之间,他更偏向于前者。西方的消息是我们唯一能够与中土皇帝谈条件的筹码,绝不能有任何意外。”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激动地说道:“此地繁华富饶,政策制度又极具包容,正是我们重燃圣火的最佳之地。圣女,这中土皇帝胸怀伟略,对于西域的消息理当重视,要不了多久,必然会传旨召见。务必要说服对方,为我教获取最大利益。”   ……   随着朝廷的一切都步入正轨,并没有之前百废待兴时,有干不完的事情。罗幼度除了自己减负,也开始给下面的官员减轻负担。   他大幅度的减少每日常参的官员,现在除了朔望大朝见一见百官以外,其他朝会时间都是与窦仪、赵普、卢多逊、薛居正、寇湘这些官吏见一面,聊一些工作。手上真要有事,知会一声也可以不用参加,让时间得到更加合理的利用,提高办事效率。   这天也没有什么大事,在韩熙载没有点爆炸药之前,百官都异常安分。   罗幼度只打算了解一下工部修蜀道的进程以及户部人口的增长,即结束今日的朝会。   这还没等她开口,薛居正先一步汇报说道:“数理馆学士胡拉斯德要求面见陛下,说是有紧急情况汇报。”   胡拉斯德是没有资格直接面圣或者将消息直达天听的,唯有通过议政厅,他才能见到罗幼度。   “宣!”罗幼度已经听张进说过摩尼教的事情,知道摩尼教掌控着很关键的信息,就等今日朝会过后召见。   胡拉斯德在数理馆的表现有目共睹,对于这个西方学者,抱有一定的好感。   见胡拉斯德神态有些急促,罗幼度直接免去了行礼环节说道:“可是西域有了变故?”   胡拉斯德回道:“确实如此,陛下,臣从旧部口中探知喀喇汗王已经暗中跟西方的萨曼国议和,他们还向大食法教廷求助,请求教廷发动圣战。”   罗幼度一脸惊讶。   圣战?   胡拉斯德以为罗幼度不了解西方情况,忙道:“陛下,大食法在西方极为盛行,他们多次发动圣战,清算异教徒。一旦教廷同意,西方诸多信奉大食法的国家都会出兵相助。臣以为对付于阗,完全不必发动圣战。喀喇汗王此次放下仇怨与萨曼国议和,目的绝非只是一个于阗。对方是冲着我大虞朝廷来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晾一晾   罗幼度并没有立刻理会胡拉斯德,心念电转,分析这消息将会引发的连锁反应。   他并没有怀疑胡拉斯德带来消息的准确性,也认可了对方的判断。   自从开丝绸之路以后,前往西域的除了商人,还有不少武德司密探。尤其是契丹覆灭以后,原本遍布契丹各处的武德司密探,诸多经验丰富的精英都调往西域。   很多内部的关键消息,因为时间问题无法探知,但再隐秘的事情都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的流露。尽管暂时无法探知具体原因,却也成为诸多密探关注的疑点。   而今这些疑点与胡拉斯德此刻带来的消息加以印证,足以佐证此消息的准确性。   不过相比对于契丹的全面了解,赵宋王朝并未涉及西域,罗幼度对于西方的情况不甚了解,需要一定的时间整合现有的消息,以便作出最佳判断。   除了胡拉斯德以外,最了解西域的当属薛居正。   薛居正是从礼部尚书入的相,主要负责处理事务的方向也是礼部外交方面的事情。   作为大虞文臣的颜值担当,薛居正常代表朝廷与四方属国以及领邦往来,无可避免的了解对方的风土人情,他皱着眉头说道:“喀喇汗国多次派遣使者与我朝廷交好,十日前,凉州玉门关传来消息,一支喀喇汗国的进贡队伍带着丰厚的贡品向汴京而来。他们与于阗有着血海深仇,如此举动会不会只为对付于阗?”   对于喀喇汗国,他有很深的印象与好感。   胡拉斯德大急说道:“消息来至于萨曼王国的总督,也就是我朝的都督,绝对可靠。”   卢多逊也接话道:“越是如此,越显得喀喇汗国心虚。”   他先对着罗幼度行了一礼,然后对薛居正作揖道:“薛相公应该知道喀喇汗国是由漠北回鹘西迁到葱岭以西的一支部落建立的国家,其居民以回鹘人、葛逻禄人、突厥人为主,他们的国语就是突厥语,因为很多习俗都保留我东方的一定风格,给真正的西方人称之为‘秦之王’或者是‘秦与东方之王’。严苛的来说,喀喇汗国并非是西方国家,反而与我东方中原更为熟悉……”   “他们都曾是华夏的手下败将,都曾跪伏于华夏,也都给华夏带来巨大的危害。但凡我华夏强盛,便是他们覆灭之时,我华夏羸弱,就是他们崛起之日。我大虞朝廷在陛下带领之下,已经再现汉唐盛世。都是老对手,彼此知根知底。臣不信他们对我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他们早早的派遣使者与我们往来,也会得知我朝覆灭契丹、海东,称雄南海之壮举。尽管朝廷目前并无出征西域之意,以发展休养为主。但可以肯定一点,他们一定防着我们再度收复西域。”   “他们也应该知道,我朝收复西域是迟早的事情。与其等到我朝恢复北征的元气出动出兵西域,不如先一步借西方之力,提前进入西域。到那时,我们想要再度进入西域,面对的就不是高昌回鹘、于阗这些小国,是大半个西方。”   卢多逊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博学,而且过目不忘,看得出来,为了跟赵普争夺这第一舔狗的地位,下了不少的功夫。   窦仪皱着眉头,扶额道:“会不会危言耸听了?”   他是真的不想打仗,大虞朝廷的疆域其实已经不亚于巅峰的汉唐时期,虽说西南还有一个大理,西域也未开拓。但而今漠北漠南都在大虞的掌控之下,东北也扩张到了北海大兴安岭,还有海东半岛加上倭岛、琉球诸岛,怎么样都抵得过西域。   面对如此疆域,窦仪这位大虞朝廷的首相呕心沥血,拟定了一个三年方针,一个五年规划,尝试将漠南、漠北真正归入朝廷的统治,展开建设。   这西域真要起了兵戈,计划只能往后推迟。   罗幼度直接道:“绝非危言耸听,西方势力不能入西域。由他们先一步进入西域,我们想要向西扩张便难了。就算最后取得了胜利,留给我们的也是满地残骸。我们的文化容得了他们,他们的文化,却容不得我们。”   封建时代,东西方最大的差别在于核心,一个是神权至上,一个是君权至上。尽管双方的文化都讲究君权神授这一说法,都在用迷信约束百姓,让他们对高高在上的君王心生敬畏,从而臣服,但本质上有很大区别。   就如喀喇汗国,他加入西方的敲门砖就是宣布大食法为国教,强迫国内王公贵族以及二十万帐突厥人入教,壮大大食法的影响力。摩尼教也是因此原因,遭受毁灭性的灾难,从而向东逃亡。   大食法对于异教徒是极其严苛的,历史上之所以会出现十字军东征,也是因为大食法过于霸道而引发的。   真让大食法进入西域,少不得先内部清洗一通。大食法除了拥有信仰,还肩负教育文化宣传。   先以血腥手段清理一波不服的异教徒,然后建造庙宇创建学校,宣扬属于他们的文化信仰,恩威并施。   文化这玩意一旦断绝,想要卷土重来却不容易,尤其是具有侵略性的文化……   胡拉斯德见罗幼度一语道破大食法的霸道,忙道:“陛下说得极是,喀喇汗国原本信奉圣火明尊,便是因为萨图克·博格拉汗为了取得大食法的支持,受到了屠戮驱逐。”   摩尼教起源于西方,但是一直不瘟不火,唯有昔年的回鹘将之定为国教,喀喇汗国核心民族正是漠北回鹘……   罗幼度见苍老的窦仪,想着朝廷的经济情况,确实不适合再战,笑道:“可象也不必焦虑,据朕所知,喀喇汗国与萨曼王国有着数十年的仇怨,现在黑衣大食也大不如前,内部钩心斗角。此事真要成了,不至于如此神秘。现在能够成为摩尼教的筹码,可见尚在执行之中。”   “陛下英明!”一号舔狗赵普眼中闪着异彩,轻描淡写的看了卢多逊一眼。论及博学,自然是对方更胜一筹,可比及洞察能力,却是他的长处,说道:“先前胡学士说消息来源于萨曼王国的总督,能将如此重要的消息泄露,便可知萨曼王国内部并非全部支持和解。”   胡学士就是胡拉斯德,他为了方便,给自己取了一个汉人名字叫胡德。   “属下觉得喀喇汗国想要促成议和已是不易,再想要促成圣战,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萨曼王国也是信奉大食法的国家,在没有得到足够利益之前,不会赞同发起圣战。朝廷完全能够在此事上大做文章,相信萨曼王国也不会乐意见到于阗灭亡,平白让对手壮大。”   历史上便是如此,喀喇汗国让萨曼王国、于阗两个国家东西夹击,疲于奔命,手忙脚乱,多次向大食法教廷求助,企图发动圣战解决困境,可皆受到萨曼王国的阻止。最后还是喀喇汗国破釜沉舟,在国都喀什噶尔以及旧都怛罗斯为于阗攻陷的情况下,先将萨曼王国灭了。这才说动大食法教廷发动圣战,发起反击,覆灭了于阗国。   罗幼度并不了解西方的历史,自然不知其中细节,但就如赵普分析的一样,喀喇汗国知道华夏的厉害以及对西域的执念,能够从长远考虑,由波斯人建立的萨曼王国又如何得知?   这其中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窦仪听闻终于松了口气,也不再言语了,不立刻开战就好。   朝会结束,罗幼度特地留下了胡拉斯德。   “胡学士能够传递如此消息,朕倍感欣慰,当记一大功!”   胡拉斯德赶忙道谢:“为陛下效力,乃臣的本分……”他终究是摩尼教的信徒,想要为摩尼教说些好话,但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摩尼教在中原是没有存活空间的。   罗幼度见她欲言又止,微笑说道:“胡学士可知佛教也是从西方传来的?”   胡拉斯德当然知道。   罗幼度继续道:“卿在汴京已有三载,对于我中原的佛家也应该有一定了解。可以对比一下天竺的佛教与我中原的佛家有何不同。朕从不排斥摩尼教,甚至乐于见到摩尼教的兴起,只要你们能够融入我华夏文化,一切都好说。”   他顿了一顿,饱含深意的说道:“相比佛教,朕更加希望能够在西域推行你们摩尼教。”   胡拉斯德大喜过望作揖道:“谢陛下指点!”   罗幼度也眯起了眼睛,大虞朝廷以道教为国教,他自然想推广国教,但道教在西方实在不吃香,远比不上佛教、摩尼教。   佛教已经足够兴旺,再推行佛教,那群和尚得翘上天,不如推行摩尼教附和基本利益。   但有个前提,摩尼教必须如佛教一样……儒家化,成为宣扬汉文化的载体。   “臣会竭尽全力说服圣女……”   罗幼度却道:“不必,你不用表现得过于热情。这样会显得你在求他们,得让他们来求你,这才好行事……朕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底牌消息,失去了底牌,她们便是砧板上的鱼肉,还有什么资本?朕先晾一晾他们,看看着急的是谁。” ##第一百三十四章 压力反转……   就在罗幼度决定晾一晾摩尼教一行人的时候,韩熙载在大朝会上引爆了雷。   一封厚厚的弹劾奏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弹劾韩令坤、石守信、向训、王晏、王审琦等一众武将,怒斥他们管教不严。   韩熙载此番显然是做足准备的,除了特地选择在文武官员齐聚的大朝会上弹劾以外,还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整理了这些年将二代的嚣张跋扈的诸多事迹。   其实将二代这些年累积下来早已干了不少的事情,只是并未造成大的影响。一般人也不愿意为了一点小事去跟他们计较,能避则避。   即便是寇湘这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判官,也会有一个尺度,不会盲目地为他人出头,将小矛盾闹大,从而影响他人的生活。   但文人的花花肠子不是寻常武夫能够相比的,他们不追究,并不代表不计较,而是将诸多问题一一记录下来,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在关键的时候一股脑地抖出来。   罗幼度也有些傻眼,他一直以为韩熙载这位江左的神仙刚直方正,现在看来也没少干记小本本的事情。   韩熙载将这些年将二代跋扈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条不紊地说出来,甚至详细到人物时间,根本不存在作假诬告的空间。   这谁家没有一两个败家玩意?   就算家教极严的曹彬,也不可避免。曹彬的小舅子醉酒闹事,最后抬出了曹彬,不了了之。这事曹彬完全不知情,但对方也确实仗了曹彬的势。   这种情况再谨慎的人也避免不了。   于是乎一个个被点名的武将都接连请罪,心中恼怒,却也无处辩驳。   在这大朝会上即便是韩令坤、石守信这等受宠的大将亦不敢多言放肆。   这些天尽管都不提此事,可民间的指责声一点也没减少,甚至都流出罗幼度偏爱韩令坤、石守信处事不公,或是武臣逼宫等流言蜚语。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他们草木皆兵。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皇帝得放下身段哄武将的时代。   见武臣们一个个低耸脑袋,大多文臣们都露出幸灾乐祸地笑容:之前覆灭士大夫集团,宋琪党,武臣没少看热闹,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了。   唯有赵普、卢多逊这等拥有长远政治目光的人却在心中暗叫:“不好。”   若是在之前,大字都不识几个,只靠武勇上位的武夫自然能够随意任由他们拿捏,但现在对面出了一个潘美,韩熙载这招完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诚然文人重视名誉,他们这些有地位的大臣名士,绝大多数人都会约束子孙,整治家风。   可还是那一句话,再严谨的家风,也避免不了出现漏网之鱼。   偌大的一个家族,不可能没有老鼠屎。就算管得了儿子女儿,亲戚也可能拖一把后腿,就如曹彬的小舅子……   武臣中将二代有这种情况,文臣里的官二代,又怎么可能没有。   罗幼度一脸为难,看着一众请罪的将官,说道:“都是为朕出生入死的大将,都起来吧!”他带着几分和气地道:“诸位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以至于忽视家中教育,情有可原。朕会给出相应处置,韩卿以为如何?”   他完全一副和稀泥的态度,意图包庇的心思不要太过明显。   韩令坤、石守信、白延遇、赵晁已经被点名的诸将,见状皆松了口气,均暗思:陛下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韩熙载却不管不顾,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妥。若事事都情有可原,那要律法何用?若是于国有功,便能拥有特权,后世子孙便可为非作歹,长期以往,不加以限制,将会动摇国之根本。”   韩令坤坐不住了,冷声道:“韩中丞危言耸听了吧!”   韩熙载毫不犹豫的说道:“并非臣危言耸听,而是诸多将帅后人长期习武,加上年少气盛,满腔气血之勇,一言不合就大动干戈。此类事件几乎天天发生,从未断绝。尤其是石节帅,教子有方。公然放出豪言,与人争斗赢了有赏,输了回家挨揍。令公子可没少酒后失态,与人当街斗殴。”   石守信脸上一红,有些气急败坏,说道:“打坏了东西,又不是不赔。”   韩熙载颔首道:“此言不假,令公子相比其他人确实要多懂一些礼数,造成的损害皆会多数偿还。可这并不意味着令公子的行为就是对的,百姓的损害可以弥补,造成的影响如何赔付?”   石守信搭不上话,他知道理不对,可就算再来一百次,他也是这样教儿子的:石敢当的儿子,哪能让人欺负?   韩熙载见石守信并不答话,继续道:“臣以为让诸位将帅之后入书塾、大学学习读书,不符合实际。让他们过早的进入军营中历练,亦不合适。不如建教武堂,让朝中将帅之后入教武堂学习武艺兵法,传授行军布阵之术。唯有从教武堂结业的学子,方能享受朝廷恩荫。”   他此言一出,武臣中一阵哗然。   其实大多数武臣都不知道教武堂是什么东西。   教武堂在历史上是有先例的,顾名思义,是一个专门教授军事技能的场所,历史上记载的真正意义上的军校,由前秦苻坚开创。但效果并不明显,这还未成立一年大臣朱彤就开始进谏,说“大王东征西伐,所向无敌,只剩下江南弹丸之地,随手可灭,理当偃武修文。可您倒好,反设教武堂教人作战,非令天下归心之途。”   于是苻坚就关闭了教武堂,然后就是著名的了投鞭断流、风声鹤唳的淝水之战。   但是除了潘美这样少数文武双全的,即便如韩令坤这样识字的武将,平时看的也是一些兵法韬略,而不是历史典故。如石守信这样字都认不全的更是如此了。   不过约束恩荫,这是他们不愿意见到的。   即便在这朝会之上,也忍不住喧闹起来。   潘美瞟了一眼上首的天子,心中明悟,原来如此。   他一直觉得奇怪,韩熙载今日刻意针对他们武臣,并非他往日风格。这位与寇湘寇判官齐名的韩钟馗,向来是怼天怼地,不论文武,今日逮着他们武臣怼,所弹劾的对象也是武臣,似乎意有所指……   现在却明白了,甚至比赵普、卢多逊更先一步反应过来。   赵普、卢多逊是靠着自己的才智揣摩圣心,而潘美则是理解罗幼度的思想理念。   很早很早的时候,御营司只有五百人,那个时候罗幼度就开始抽出一定的训练时间来传授兵卒知识,让兵卒读书习字。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询问缘由,放才知道目的是让兵卒明理。即便是现在他都记得原话:   “学习能够令人开智,我不需要一群听到号角声就‘嗷嗷嗷’冲上去与人一对一的莽汉。我需要的是懂得随时随地利用优势,在战场上相互配合,以多打少的兵卒。即便身处战场,哪怕是一小卒也需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什么时候补位,什么时候前进,什么时候撤退。”   事实证明五百御营司的老兵之中涌现出了许多中下级的将官,他们在御营司扩军的时候,成为了御营司的基石,成就了现在第一禁军的美名。   “开设教武堂绝对是陛下的意思,只是如果单纯的开教武堂,何必通过韩熙载在这尴尬的时候说出来?莫不是另有目的?”   看着已经激愤的武臣,看着幸灾乐祸的文臣,潘美立时明悟,出班说道:“韩中丞今日弹劾,是否公允?”   韩熙载道:“相公何出此言?”   潘美道:“诚然因年少轻狂,家中颇有权势,不少人因其年少,导致行为跋扈。如此情况不只是出现与我等将帅之后吧?在下也曾听说不少官宦俊杰在甜水巷为争一秦楼女子一掷千金,甚至打得头破血流,引为笑谈。听说不少人还将此视为雅事……我等饮酒斗殴是错,为戏子头破血流,就是风流逸事?”   韩熙载一时无言。   见韩熙载吃瘪,石守信立刻来了精神,说道:“就是就是,什么话都让你们说去了。我们打架不对,你们就对了?还唯有从教武堂结业的学子,方能享受朝廷恩荫,你怎么不说未从大学结业的学子,不得享受朝廷恩荫?”   他这话一出,原本看戏之人,人人神色大变。   这引火上身,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武臣见状登时来了精神,开始冷嘲热讽,都是粗人说话难听,婊子骂娼,假仁假义,什么难听的都来。   罗幼度也不制止。   读书人也是有脾气的,这比文斗,他们焉能认输?当即就展开了反击……   就在这文武激愤之中,韩熙载高声道:“陛下,臣觉得石国公此议甚好,臣赞同。”他本等着潘美接茬,不想石守信冲了上来,顺着杆子而上……   瞬间文武噤声,都愕然的看着韩熙载。   韩熙载却是轻轻一笑,道:“怎么?石国公这是说话不认了?”   石守信哪受得了这气,道:“有什么不认,只要平衡公允,我没意见。”   潘美这时也受到了激励,道:“臣也认可韩中丞之意……”说了,带着几分蔑视的看了诸多文臣一眼。   所有的压力瞬间到文臣一边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诸国降王侯长   罗幼度在上方静静的看着表演,限制恩荫制度这是长远必然之举。   这恩荫制度是华夏上古时代世袭制的一种变相,先辈有功而给予后辈入学任官的待遇。   汉朝的荫任制,唐朝的门荫皆是如此。   本来这是朝廷对于有功之臣的一种恩泽,但最后都会成为巩固政治地位,败坏吏治,维护士绅官僚特权和既得利益的一种手段。   尤其是唐末五代,皇帝为了拉拢朝臣,朝臣为了巩固地位,将恩荫制度彻底玩坏了。   历史上宋朝非但没有改正,反而变本加厉,将恩荫制度变为收买士大夫官员的一种方式,对其名额大范围的扩充,范围更大,名目繁多,什么圣节荫补、大礼荫补、致仕荫补、遗表荫补等等,甚至连旁支、异性、门客都能享受此利,最终导致严重的冗官冗吏现象。   做个对比,作为大一统的唐王朝,李世民为了节约开支,将中央朝廷两千多官员减至三百六十四人。而宋朝严苛的来说,并非大一统的朝廷,只能算是封建割据,但他们的中央官吏在宋仁宗时代就超过了一万七千余人……   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你当官的越多,效率就无法提的上来,臃肿就是溃烂的开始。   宋廷又采用厚禄养廉的制度,朝廷大部分的税收都进了士绅官僚的口袋,百姓的生活也可想而知。   当然在获利的士大夫口中,大宋的政治清明,富庶远迈各朝。   若不是终宋一朝,四百余起的“刁民”起义,真就信了。   罗幼度一直都在寻找机会对恩荫制度展开限制,只是这约束恩荫制度关系文武乃至大虞朝廷所有中上级别官员的利益,即便他身为皇帝,也不敢轻易开口。   哪怕是皇帝,也得顺应时势。   现在却是一个机会。   潘美在罗幼度的扶持下,已经成为武臣集团在庙堂上的发言人,他的话很大程度能够代表武臣。   但韩熙载的分量明显不够,不足以代表这大朝会的上所有文臣。   一瞬间无人敢接茬。   本就给韩熙载这样刻意针对,受到文臣看戏嘲弄的武臣,来了精神。   大虞朝廷这个阶段的武臣几乎都是凭借战功一步步走上来的,大多数都不懂政治场里的弯弯绕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不理解约束恩荫制度代表什么,在他们看来就是晚一些恩荫,不过就是晚一些日子领俸禄。   武臣最不缺的就是钱,相同一级别的官员,武臣的是俸禄是文臣的两倍。这还不包括打胜战的犒赏以及空饷之类的额外收入。   他们之前不开心主要还是因为韩熙载将他们在皇帝陛下面前逐一弹劾了一遍,还单方面的约束他们,损害他们的利益。   现在弄巧成拙,起了敌忾的心思,一部分人便如打了胜战一样,就怕没直接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武臣集团,赵普看着有些义愤填膺,又有些恼羞成怒的文官们,发现不少人都望着自己。   此宋琪罢相,赵普的势力开始膨胀,逐渐取代了对方的地位。   他露出为难之色,给众人一副无奈的表情,出班道:“陛下,臣觉得潘相公的建议极好。读书学礼乃人臣本份,未出学堂,字不识礼不通,即便受陛下恩典,得了一官半职,亦是庸才,败坏家风。”   赵普话音刚落,卢多逊就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臣也同意潘相公的建议!”   他心中带着些许不爽,但他更清楚他没有资格代表文臣,只有等窦仪、赵普任何人表态以后,才能发言。   他是希望站出来的是窦仪,压赵普一头。   他能看出这一切是罗幼度主导的,赵普焉能看不出来?   卢多逊刻意的无视了赵普,说道:“陛下这些年致力于推广教化,与城镇中广建学堂,招募良师,与各地创办小学、大学,且授予文凭,臣以为可以凭借文凭享受朝廷恩荫。教武堂亦是同理,可以效仿之……”   庙堂五相,赵普、潘美、卢多逊三人表态,几乎等于此事有了定论。   罗幼度见下首静默,打破了沉闷,说道:“诸位爱卿皆言之有理,但还是朕觉得,规矩不能定得太死。功勋之后,理当授予一定嘉奖,哪怕对方才略不足,也得顾之周全。不然朕心难安……”   他苦思片刻,道:“这样吧,与国有大功之人,可适当受以虚职。至于其他,便如诸位爱卿所议……”   打一棒子,当然得给一个甜枣。   只要破了五代承传下来的陋习,其他在细节上的改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罗幼度又解决了一件大事,心情大好,说道:“对了,朕听说洛阳城已经修葺完工,洛阳宫也恢复了七成风貌。朕决定去西京看看,时间就定在来年的初五,如何?在汴京祭祀天地仙人之后,在洛阳与我大虞百姓欢庆上元节。”   古代并没有过年一说,大年初一称为新岁、岁旦,万象更新的岁首,并不是阖家欢乐的日子,而是更为隆重严肃的祭祀。   有道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在古人眼中不亚于战争。   新年初始是报祭天地众神、祖先的恩德,驱邪攘灾、祈岁纳福的日子。   大虞朝廷自然不例外,礼部已经开始筹备祭拜天地、告慰太庙的活动。   三天上元节才是真正欢庆的时候。   罗幼度表面是询问,实际上已经给出了选择。   庙堂文武自不会拒绝,而且他们对于去洛阳过节并不排斥。   开封太小,本来人就多,这一过节就是人挤人的情况。   这几年国运大涨,汴京人数突飞猛进,每年上元节都会因为拥挤而出现不小的事故。   尤其是去年,前线大捷,虹桥之上那是人山人海,高声欢庆,近百人给挤落下水,情况混乱。   卢多逊虽为宰相,但拍马之功却日渐精进,立刻联想此事,高声道:“陛下心系苍生百姓,定是念及年初虹桥之事,仁心圣德……”   说了老大一通,然后高呼:“陛下圣明!”   罗幼度都让他吹得有些脸红,道:“朕为天下之君,自然为天下先。”   随着新年即将到来,朝廷逐渐忙碌,尤其是礼部更是如此。   除了各处庆典以外,还要接待入京朝贡来贺的四方诸国。   契丹的覆灭,在东方这片大陆上已经找不出任何能够与大虞相比的势力,不管真心假意,四方诸国都派出了使者,已经有了万国来贺的迹象。   尤其是薛居正感慨最深,当年大虞新立,借助夺回幽州、覆灭北汉之威,不少国家想要一探虚实,前来朝贺。   薛居正作为接待大使,能够看出诸国使者的态度。   不过六年,情况已是天差地别。   “陛下,礼部有一问,告慰太庙时,是否要让契丹、高丽、倭国方面的官员参与!”   罗幼度略一思索,笑道:“让吧!不过不是其他的身份,以我大虞朝的臣子的身份参加祭祀。”   雍靖六年,岁首,太庙。   在陪同祭祀的百官中,一个矮小肥胖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紫袍,努力地踮着脚,探着身子想要看一看前面的景象,只可惜他人太矮,完全给前面的高个子遮住了视线。   “莫要东张西望!”   忽地一声厉喝,吓得矮小胖子打了一个激灵,脚下一软,险些跪倒,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一阵鞠躬。   这一下让刘鋹有些尴尬。   在诸多亡国之君中,刘鋹地位最低。原因无他,他并非提前投降,也不是被逼投降,而是自己跑了,然后给丁部领生擒,辗转落到罗幼度手上的。   相比钱弘俶的荣耀,刘鋹只是得了一个幸运侯带着几分嘲弄的封号。若不是他改良了神臂弓,连幸运侯都没有。   每每有宴席,他都是坐到末尾的那一个。   不想今日祭祀,于侯爵这一列居然有人排在自己的身后,心情大好,起了与之结识的念头,但见对方獐头鼠目,完全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摆起了身份上的谱,呵斥了一声。   结果换来对方一个劲地鞠躬,一连串的动作浑然天成,让他防不胜防。   “够了!”刘鋹赶忙制止,生怕闹出什么事故来。   刘鋹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矮小胖子忙道:“成明践祚。”   “什么怪名字?”刘鋹嘀咕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倭国的那个违命侯?”   矮小胖子正是倭国的村上天皇,成明践祚是他登基前的名字。   当时成明践祚亲自为倭国最伟大的阴阳师安倍睛明捧场,坐看安倍睛明驱动平安京的百鬼覆灭攻入平安京的大虞军。   结果安倍睛明面对杀将而来的大虞军跪伏在地,成明践祚吓得落荒而逃,躲进了猪圈,让奈良的和尚搜寻出来,最后送到了汴京。   面对成明践祚,罗幼度毫不客气的封他为违命侯,成为亡国之君中最垫底的存在。   成明践祚道:“正是在下。”   刘鋹点了点头,一副老江湖的气派道:“同是诸国降王别跟田舍汉一样,丢故国的脸,我是诸国降王侯长,最得陛下器重了。想要在汴京过得好,你得听我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愿为陛下舞上一曲   刘鋹带着几分倨傲的说着,成明践祚听的是一愣一愣的。   其实哪有什么诸国降王侯长,纯粹就是刘鋹作为亡国之君,一个幸运侯在同个圈子里处处让人压制抬不起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比自己地位低的,本能的心生好感,想要与之交朋友。这样两人走在一起自己也倍有面子。   成明践祚这位村上天皇倒也不是愚蠢之人,只是身为一个傀儡,他自登基起就失去了实权,在倭国属于吉祥物的存在。他的眼界思想都给困在了皇宫,以至于到了汴京,无所适从。   罗幼度对于倭国又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对成明践祚也不上心,更使得对方难以融入汴京的生活。   成明践祚见刘鋹有提携自己的意思,赶忙打蛇随棍上,深揖道:“在下初来乍道,又远居海外,不懂天朝礼数,还望侯长大人多多指点。”   成明践祚的谦卑,刘鋹甚为满意,轻声道:“在这里想要混得开,首先得讨得陛下的欢喜。只要陛下高兴,要什么有什么。当初……”   他想说自己当初是恩赦伯,就是因为制造了神臂弓给提拔为幸运侯,但转念一想,人家违命侯虽说难听,却也是个侯爵,自己那个伯,说出来太丢人了,立刻转移了话题道:“那个,就是前面那个叫李煜的。这臭小子就是给陛下写了一篇文章,讨得了陛下的欢喜,现在于汴京横着走。”   李煜的父亲李璟已经去世了,李煜接替了南昏侯这个爵位。   基于李煜对于中原文化的推动之功,加上当初力劝李璟投降的功劳,罗幼度给他升了爵位,现在是莱州郡公。   刘鋹是满腔的嫉妒恨,想着如果自己当初跟钱弘俶一样,直接纳土归顺,那该多好,少不得一个王爵在身,心里那个气。   成明践祚眼珠子转了转,忙问道:“不知是什么文章?”   他自负才气,在倭国也是响当当的文化达人著有《清凉集》,受到平安京所有贵族的吹捧,对于自己的文采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李煜能够用一篇文章讨得陛下的欢心,自己为什么不能?   成明践祚深得民族传统三味,能屈能伸,当年白江口惨败,当了多年的孙子,现在不过是重走老路。只要能够过得好,当个孙子没有什么不对的。   刘鋹想了想,又尴尬了,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成明践祚却有些不依不饶,再三追问。   刘鋹只好说了四个字:“讨倭檄文。”   成明践祚尴尬地挠了挠头。   刘鋹看出了对方想要讨好罗幼度的意思,眼珠子转了一转,计上心头。   陪同罗幼度祭祀的人太多,两个小人物在后边叽叽歪歪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文官一列中后方也有一人在人群中左顾右盼,他一身红袍,目光认真严肃,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逗留,好似要将他印在脑海之中。   即便祭祀结束,百官有序退场。   红袍男子依旧自顾自的环顾四方,并没有退去的意思。   “闳中兄,你这左顾右盼的,看什么呢?”   醇厚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红袍男子正是从高丽战场回来的顾闳中,此番他奉命绘制精细地图,用时两载,走遍海东半岛全境,绘制出了一份精细的地图。此番回京是因为母亲生病,需要回来照顾,不然还打算走遍东北,将大虞朝廷新得的领土详细绘制下来。   顾闳中新绘制的地图极为详细,远胜存储的旧时地图,罗幼度龙颜大悦,升任他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   顾闳中低声道:“鼎臣兄,此次随军出征,绘制地图,将山水缩小于笔下,意外获得不小感触。前日与叔达、兴和把酒言欢,两人皆拿出彼此画作,让某大为震撼。”   这位叫鼎臣的,正是与韩熙载齐名徐铉,也是文采飞扬的好人物。   徐铉就站在顾闳中的身后,将顾闳中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只是相比刘鋹、成明践祚,身为江南名士他更加知礼,忍着好奇一直未出言询问,直至祭祀结束,方才出声。   徐铉轻笑道:“这是自然,陛下文武并重。对于书画一道,亦极为重视。这汴京中聚集了南北画师,彼此交流探索,功底是越发深厚,尤其是叔达的《泰山小径》,以小窥大,仅看一小径,便有小天下之感。”   两人口中的叔达、兴和分别是董源、徐熙。此二人皆是当世少有的画家,董源是南派山水画开山鼻祖,擅于山水画,笔力沉雄,后以真山实景入画,与李成、范宽,并称“北宋三大家”,而徐熙善画花竹林木,蝉蝶草虫,为五代、宋初花鸟画的两大流派之代表。   顾闳中工画人物,用笔圆劲,也是江南久负盛名的画师,彼此关系极为要好。   “是啊!”顾闳中也是眉飞色舞,说道:“我也对《泰山小径》爱不释手,此画必将名垂青史,成为叔达兄的代表之作。”他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自归顺陛下以后,在下投身仕途,多年未有佳作面世。见诸位好友画技精进,皆有良作面世,颇为心动。鼎臣兄当知某最擅画人物,今日祭祀。文武百官皆是名臣猛士,陪同使者不下百人,还有归顺的诸侯国主,这般盛景,若能画下来,岂不美哉。”   徐铉恍然大悟,随即又迟疑道:“不妥不妥,人物不比死物。想要将这番盛况绘于画中,如何绘制人物细微表情?倒是可以缩小人物,以画全貌。可闳中兄最擅长的是神情意态,少了人物细微姿态,无法发挥仁兄特长。”   顾闳中道:“我已想出解决之法,不必只画一图,可以择取关键,多画几幅,以叙事之法,拼凑而起。”   徐铉抚掌大笑:“妙哉妙哉,期待闳中兄大作。”   ……   罗幼度脱下身上长袍,长吐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胡床上,大大地舒张着手脚。   这祭祀可不比打仗轻松多少,穿着一身厚重的冕服,戴着高冠,头不能歪,脚不能移动,一步步都得按照流程而来,几乎不能喝水不能休息,一整套流程下来,整个人都累脱了。   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一点点元气,罗幼度道:“宴会准备的如何?”   这祭祀过后,将会是一场超大型的宴会。   就如日后公司年末聚餐一样,吃了这一顿,就是万众期待的年假。   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各国使者归顺的诸侯王都在宴请的行列。   礼部侍郎吕余庆道:“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时辰一到,即可开宴。”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卿办事,朕放心”便让吕余庆下去了。   这个吕余庆是横海军节度判官吕兖之孙,兵部侍郎吕琦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叫吕端,就是那个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的宰相。兄弟两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一个在京中当任尚书,一个在地方当任刺史,皆为朝廷立下不小的功劳,值得信任。   小歇了片刻,到了黄昏时分,罗幼度得到消息,宾客已经到位,提了提精神,来到了宫中的宴殿升平楼。   升平楼是皇宫中最大的宴殿,可容下三百张宴席,支持上千人宴会。   他从里间走出,文武官员以及各国使者纷纷起身行礼问好。   宴席分左右两侧,左边的是大虞官员,右边的是诸国使节。   坐在左上首的毫无疑问是钱弘俶。   这位昔年的吴越王在大虞朝拥有无与伦比的待遇,但凡他参加的宴席,他都居于首席。   钱弘俶备受恩宠却不骄不躁,约束子孙,安分守己,甚至自行断绝了与昔年吴越旧臣的往来,这点是最难能可贵的。   也是因为如此,那么多年过去了,钱家的恩宠半点没有减少。   钱弘俶以下才是庙堂宰相以及诸多公侯。   至于使者一列,最上首的毫无疑问是真腊使者。作为接受大虞驻军的国家,那是理所当然的兄弟之国。   不管实力如何,必须是最上首。   “诸位免礼,新年喜庆,辞旧迎新,诸位尽情畅饮,朕与诸位共庆新春!”   在恭贺声中,教坊司安排的乐舞节目也逐一呈现。   随着礼乐大兴,教坊司的节目也逐渐多姿多彩起来。此番覆灭了契丹、蒙古、高丽、倭国,还引进了一批他们自身衍生的本土节目。   除了中原特有的乐舞还引进了契丹的散乐,蒙古的角抵,高丽的花郎,倭国的和歌等等,别有滋味。   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中原的《霓裳羽衣舞》,毕竟论玩,李隆基是一把好手。   优美的音乐加上婀娜多姿的佳人,无不吸引着众人的眼球。   罗幼度看着推杯交盏的众人,意外发现一人与宴会格格不入。   顾闳中若一个旁观者在认真观察着殿中的一切,完全没有融入宴会中去。   罗幼度正待出声询问,却听一人说道:“今日喜庆,我等二人愿意为陛下表演一个节目!”   罗幼度收回心思,寻声望去,却见刘鋹拉着成明践祚走了出来。   成明践祚总觉得让刘鋹坑了,但这时候也容不得他退缩,硬着头皮道:“臣愿为陛下舞上一曲助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孝心可嘉   罗幼度啼笑皆非的看着下方的刘鋹、成明践祚。   这男人跳舞在古代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寻常时候喝酒聊天,舞乐声一起,兴致来了,找一个顺眼的人,说一声:“郎君,能否请你舞上一曲?”然后两个大男人搔首弄姿的相对蹦跶,属于正常交际。   只是现在这个宴会是正式场合,在场的官员级别最低的都是五品官,还有王侯公爵,各国使节,都属于有身份的人。谁愿意在这种场合自降身份,取悦他人?   对于刘鋹、成明践祚的提议,宴席上的诸位都有一些意外,但都露出看戏的表情。   罗幼度却是引以为常了,并非是成明践祚,而是刘鋹这个身怀被迫害幻想症的家伙。   刘鋹此人安全感极低,这也跟有一个禽兽父亲有关。他父亲刘晟荒淫暴虐,杀臣诛弟,十八个弟弟刘晟杀了十五个,剩余三个不是刘晟手下留情,而是死得早,没来得及杀。刘鋹身为嫡长子,南汉朝第一继承人,面对这样的禽兽父亲,没有半点的安全感。以至于精神上有点点的问题,总觉得有人会迫害他。   刘鋹自身又极为惧死,为了避免遭受迫害,他选择溜须拍马。只是刘鋹大小锦衣玉食,后来当了皇帝,宠信太监,一门心思都用在劝说他人割鸡儿,哪里会奉承他人?   他的溜须拍马属于尬拍,以小丑的姿态来取悦罗幼度。   历史上的刘鋹也是如此的,通过各种方式来取悦赵匡义。南宋的史官李焘在编写《续资治通鉴长编》的时候,很婉转的送了刘鋹“诙谐”二字。   罗幼度面对刘鋹的尬拍,一开始觉得挺有意思,时间一久觉得无趣:他并没有这种折辱他人取悦自己的恶趣味,好言劝刘鋹不要如此,却将之吓得够呛,还以为他说的是反话,自己小命不保,当即就跪下来请罪。   罗幼度只能好言相劝,一阵安抚。   为了避免尴尬,索性有类似的宴会,在礼部最后送来名单的时候,他将刘鋹的名单从列表上划去了。   结果刘鋹又多想了,生了大病,还耽误了工部的工作。   最后逼于无奈,罗幼度任由刘鋹“胡作非为”,还陪着他尬笑。   虽说有些愚蠢,但刘鋹的那双手,确实精巧,工部没有一人比得上。诸多诸侯君王,刘鋹是唯一一个拥有实际职位的人,值得谅解。   罗幼度看着成明践祚这个倭国前天皇,露着与刘鋹一样的谄媚表情,暗暗好笑,也猜到对方是让刘鋹忽悠瘸了。   不过能够看一看倭国前天皇的舞姿,也是不错的。想当年李世民让突厥的颉利可汗跳舞,成为一段佳话,自己让倭国天皇主动跳舞,也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吧。   当然论及身份,倭国天皇跟颉利可汗那是没得比,却也好过无。   罗幼度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说道:“准了!”   见罗幼度高兴,刘鋹精神大为振奋,给成明践祚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好好表现。   成明践祚见罗幼度真如刘鋹所言那般,龙颜大悦,也进入了状态,随着音乐的响起,这位倭国天皇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翩起舞。   出人意料的是成明践祚舞技很不错,一举一动,很有力量。   作为一个没有实权,唯有政治意义的天皇,成明践祚在平安京里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在平安京里领着一群公卿,不过问朝政,纸醉金迷。他在倭国多次于皇宫内里举行盛大歌会,本人亦精通琴、琵琶等乐器。后世倭国人将之称作是“使平安文化大放异彩的天皇”。   这舞蹈正是他的强项……   倭国的核心文化起源于唐朝,他们的乐舞来至于华夏的乐府诗。对于精于华夏文化的宴会众人来说,也能看得明白。   在业余中算是顶尖的,但跟教坊司出来的那些专业舞者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不过成明践祚跳得很是卖力,娇生惯养的他体力自然比不上教坊司的舞者,一曲舞毕,大冬天里已经是汗如雨下,气喘如牛,总得评价:孝心可嘉。   罗幼度带头鼓起了掌,心中却有着小小的后悔,若是有事先安排宫廷画师将这一幕画下来就好了,倭国天皇如此精妙的舞蹈,只能体现于文字中,可太遗憾了。   他却不知在宾客中,顾闳中这位过目不忘且擅长绘制人物的画师,脑海中已经有《大虞天子夜宴图》的构思了。   历史已改,中国十大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注定不复存在,但却出现了全新的更为珍贵的《大虞天子夜宴图》……   本就精彩的大宴,因为刘鋹、成明践祚的出现,又多了几分谈资。   祭祀太庙之后,朝廷的重心就为迁移洛阳做准备。   罗幼度说是去洛阳过上元节,这真到了洛阳少不得住上五六个月,什么时候回来,看他心情再说。等到朝廷重心向洛阳倾斜的时候,迁都之事,自是水到渠成。   对于移驾洛阳,最兴奋的莫过于罗康叡、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四个小孩子。   这些年后宫不是没有添丁,皇后符清儿生了一个女儿叫罗慧珍,贤妃折赛花又生了一个儿子罗宁川,德妃周娥皇再次生了女罗慧竹,婕妤花蕊夫人更是一炮双响来了一对龙凤胎,分别是罗宁和跟罗慧玉,即便是没有什么存在感,昔年高丽送来的公主皇甫秀也生了一个儿子,目前还未取名。   后续子嗣年岁都在三四岁不等,刚刚少不知事,并不觉得稀奇。   但罗康叡、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皆到了知事的年纪,长期困在本就不大的汴京皇宫,早就向往外边的世界。   动身的当日,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三人高兴的如脱缰的小马驹一样,围着马车蹦蹦跳跳,嘴里不住高呼“去洛阳,去洛阳!”   罗宁松、罗宁柏两小子如虎犊子一般精壮皮实,这也跟折赛花接触的教育有关系。   折赛花出生于府谷这边陲之地,女躬耕男征战,府谷儿郎几乎是会跑会跳的时候就开始为习武打底子。   当年符清儿用老符家的手段教育罗康叡都让罗幼度一阵心疼,折赛花这直接上老折家的教育方式,罗幼度都不忍看了。他不止一次见到折赛花提小鸡似的将自己的儿子拎起来,对着屁股就是一顿输出。   都说慈母多败儿,可他家这两个媳妇生生把他逼成了慈父。   不过也是因为自小严格,罗康叡、罗宁松、罗宁柏三人的品行都很不错,罗康叡经历过了年幼监国的重担,有着超于常人的沉重,而罗宁松、罗宁柏皮是皮了一些,却不是熊孩子的那种无法无天,知道分寸。   “二郎、三郎!不要跑得太快,担心摔跤!”罗康叡作为嫡长子,充当着管教弟弟妹妹的责任。   罗宁松、罗宁柏顿了顿,见罗慧湘迈着小短腿已经追了上来。前者叫道:“兄长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说着还一个跟斗了马车,然后从马车的另外一边跳了下去。   罗宁柏小罗宁松一年,还没有这本事,却也身手灵敏,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从另外一边爬了下去。   跟在后边跑的罗慧湘年岁与罗宁松相当,也想效仿两个长兄攀爬马车。但她一直为周娥皇富养着,加上女子在力量灵活上本就比不上男子,哪里爬的上去,上半身子挂在车上,小短腿浮空,晃荡晃荡,上不去也下不来,急得眼睛都红了。   突然身子一轻,一股力量从后边传来,罗慧湘忙借着力量爬上了马车,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长兄罗康叡,笑嘻嘻的说了声:“谢谢兄长!”   罗康叡和悦一笑,随即绷着脸道:“过来。”   罗宁柏、罗宁松两小子脸色微变,带着几分胆怯的来到了近处,叫了声:“兄长!”   罗康叡老气横秋的教训着两个弟弟:“三人一起玩,别顾着自己,三妹哪有你们的身手……”   看着这一幕的符清儿带着几分打趣的说道:“丑丑可比你这父皇更有威严……”   罗幼度开怀笑道:“可不是,这两小子在我面前,可没这么老实。”   长兄如父,罗康叡本就年长,又有血脉压制,看不顺眼抽自己弟弟几下,两小子哪敢还手?   反倒是罗幼度见两人常挨母亲、兄长的教训,心疼的扮演慈父的面孔,不被畏惧,当然也更加亲近一些。   不远处萧绰扶着胡老徐徐而来:罗幼度此次打算在洛阳住上半年,自然不能将胡老孤零零的留在汴京,将他一并接往洛阳。   至于萧绰也在同行之列,萧胡辇已经从蒙古退回了漠南,将漠北的军务交给了萧术鲁列,而她将聚集的萧家族部撤回了张家口。萧胡辇也知此次南下,就没有什么机会北上出征再见这些跟着自己征战的族人,将族部托付给了萧挞凛,作善后之事,也耽搁了返回的时间。   罗幼度已经传信让她直接去洛阳,萧绰自然跟着同往。   小丫头裹在一件桃红色的棉袄中,粉脸冻得通红,身上看不出半点契丹人的气息,反而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只是她目光躲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萧绰的志向   罗幼度看着有些躲闪的萧绰,眉头挑了挑,这小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编排自己喜欢姐妹花,自己真要有这癖好,还能留你到今天?   罗幼度带着几分恶意的想着。   不过这小丫头还真是越长越有味道了。   萧绰这几年跟着窦禹钧的义女杨氏学习儒家经典,相比周小妹的囫囵吞枣,萧绰学的却极为用心,已经颇有才名。   这饱读诗书,身上自有一股知书达理的优雅气质,一眼望去真就如隋唐时期门阀世家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一般,温文尔雅,亭亭玉立。但罗幼度却是清楚,这小丫头可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狐狸,心思鬼着呢。   罗幼度快步走了上去,原本在马车旁嬉闹的几个小孩,在丑丑罗康叡的吆喝下一起跑向了胡老。   “太公!”   罗康叡向胡老行了一礼。   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就没有那么多礼,都跑到胡老跟前。   罗宁松、罗宁柏各抱着胡老一条大腿,罗慧湘则去拉他的袖口,皆亲昵的叫着太公。   随着年岁越长,胡老身子骨大不如前,入宫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   小孩子向来亲近隔代长辈,胡老也常带一些宫外寻常孩子家的玩具入宫,深得诸多皇子的喜欢。   胡老见身旁一下子多出一群孩子,笑得合不拢嘴,摸摸这个脑袋,摸摸那个脑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准备的压岁钱。   说起这压岁钱,也有一番故事。   压岁钱最早叫压胜钱,并不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是为了佩戴玩赏而专铸成钱币形状的避邪品。到了唐朝变成了一种春日散钱之风,就是立春日,宫内皇帝赐给新生儿的洗儿钱,除了贺喜外,更重要的意义是长辈给新生儿避邪驱魔的护身符。此习俗只限于宫内,民间并没有这一习惯。   但因罗幼度自己后世在粤省生活了多年,那边的习俗是没结婚的人皆有红包,哪怕三四十岁的都有,但红包的数量真就全凭心意。   罗幼度将这习俗带到了古代,最早就给御营司五百兵卒发放少许利是,图个吉利。   一开始也没有引起什么效果,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随着罗幼度登基称帝,他过往的许多事情都给人翻了出来。   这发利市讨吉利的行为,在这些年的传播下,风靡天下,成为过年的习俗。   当然跟后世千奇百怪的漂亮红包还是有一定不同的。   这个时代在罗幼度的督促下造纸工业确实获得了极大的提升,每年的纸产能有着显著提升,却也没有多到浪费用来制作红纸包的程度。   但古人自有庆祝的方式,没有红纸包便用红绳。以红绳穿钱孔,简单的打个蝴蝶结,手艺好的直接编制成龙形、凤形,美观实用。   胡老的压岁钱就是府中心灵手巧的侍女编制的龙、凤形态。   收了压岁钱的几个孩子嘴里叫得更加甜了……   罗幼度、符清儿与一众嫔妃这才上前跟胡老打着招呼。   “胡伯!”罗幼度道:“洛阳不比汴京,洛阳宫的占据范围远胜汴京大内,进出一趟极为不便。您老到了洛阳就别住在外边了吧,在宫里住着吧,也便于照顾这几个小子。”   胡伯一直拒绝在宫里享福,说舍不得街坊邻居,当然也有这个原因。但关键还是不想给罗幼度添麻烦……   可随着年岁越高,胡伯独自住在府上也觉得寂寞孤单。尽管因为养育之恩,罗幼度加封他为忠义王,佣人钱帛自然不缺,可终究是有区别的。   这一次胡伯没有拒绝,只是带着几分迟疑地道:“那……燕燕怎么办?”   罗幼度撇了她一眼,说道:“这丫头不是想考科举吗?朕可不能给她开这个先例,不过就她这机灵劲,当个女官却也是绰绰有余。能否超脱时代束缚,得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是否把握得住机会了。”   萧绰闻言大喜过望,美眸中透着一丝丝的激动,忙道:“谢陛下成全。”   胡伯张了张嘴,但见萧绰如此高兴,梗在喉咙间的话语也说不出口了,只是长叹了口气。   萧绰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在古代这个年纪早就可以结婚生子了。   萧绰虽是契丹人,但她的背景并不差。在中原她契丹后族的身份没有用,可就凭大虞忠义王义女这从身份就足够吸引人。何况她师从窦禹钧的义女杨氏,是名扬京畿的才女,在罗幼度出征的两年里,上门求娶的人不胜枚举。   胡伯也有为她说亲的意思,特地在私下里拿了一串名单让萧绰挑选。   萧绰毫不犹豫的回绝。   没有借口,也不想推脱,而是直接拒绝,还对胡伯说出了理由。   “耶耶,燕燕知道您老疼我。燕燕讨好您,一开始确实心存不良,希望得到耶耶的庇佑。面对耶耶无微不至的呵护,燕燕早就没了最初的念头。在得知父亲亡故后,在燕燕的心里,您老就是燕燕的父亲。耶耶想燕燕有一个好的归宿,燕燕明白。但燕燕不想嫁人,不想被生活束缚。燕燕想跟大姐一样,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燕燕想要当上官婉儿……”   胡伯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惊骇的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混乱。   罗幼度回来之后,胡伯私下里与他说了此事。   罗幼度也呆了半晌,萧家这几个姐妹还真有意思,老大想当将帅,统兵作战,老三想要从政,当上官婉儿,就老二好一点,却也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主,非君王不嫁……   只是一个女子想要混迹政治场哪有那么容易?   这并非罗幼度歧视女性,而是在这个以男人为主的男权时代,女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太难太难,尤其是在政治场上,不靠男人的女人,在罗幼度的记忆中也就是上官婉儿了,她靠的是武则天。   至于武则天、吕雉这些人,她们的权力还不是她们男人授予的?   尤其是武则天,吕雉至少有一个吕家撑腰,武则天的一切权力都是李治给的。   至于原因那是李小九吃了外戚长孙无忌的亏,不想外戚做大,逼得自己的皇后跟武家决裂,利用贺兰氏杀了武惟良、武怀运,然后让自己的皇后公开骂自己的母亲乱伦。庙堂上的所有宰相都是反武的……   武家可谓最惨外戚……   是李治自己身体不争气,急转直下,眼睛还瞎了,来不及将太子扶持起来,担心自己死后,还未成气候的儿子给大臣们欺负,便给了武则天极大的权力,让她庇佑自己的儿子,加上裴炎的神助攻。这才让武则天有了机会……   罗幼度并不否认武则天厉害,她能抓住一切机遇,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已经足够了得,但无可否认的是她的一切政治资本都是李治赋予的……   没有一个后盾,女性想要在政坛混出点东西,太难太难。   不过罗幼度并不怀疑萧绰有这个天赋,就如她姐萧胡辇一样,确实有着不输于男儿的能力。她们缺少的是机会,但最难的就是这个机会。   罗幼度可不想冒天下的大不为,在这个时代提倡男女平等。可念及萧绰在历史上的成就,还是忍不住给她一个机会,就看她能够走到哪一步。   萧绰也不是不知自己选择的路千难万难,可自从在书塾里接触过报纸之后,听师丈与他亲友谈论国家大事的时候,无可避免的沉溺其中,心中涌现一股冲动。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却很清楚如果自己此刻嫁人就一定不可能成功。   罗幼度看着萧绰谢恩的爽快利落,满意的点了点头:皮厚,接受他人的好意是成大事的第一步。   如果她摆出一副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的态度,那也就这样了。   现实,不是玛丽苏。   很显然萧绰看得很清楚,她自己想要得偿所愿,只能依靠三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胡老,还有一个是军功在身的姐姐萧胡辇……   “我们出发吧!”   罗幼度见时候不早,挥了挥手。   后宫女眷都上了马车,罗幼度、罗康叡则一并骑上了自己的坐骑,在御前班直的护卫下驶出了皇城,踏上了前往洛阳的路。   汴京驿馆。   摩尼教的一行人就如给抛弃了一般,自胡拉斯德那夜离去以后,便无人问津,就如他们不存在一样。   摩尼教的诸位大多来自西方,那边并没有进入华夏文化圈,不存在以会说汉语识汉字为荣。   除了他们的智慧王奥斯古丁在于阗临时学了一些,其余人连基本交流都成问题,无人关照,就晾着哪里……   奥斯古丁人老成精,看出了中原天子的把戏,对摩尼圣女说道:“现今就看谁先沉不住气,谁沉不住气,谁失去主动。”   于是,一众人如此僵持着。   直至今日,他们听到街道上传来“陛下万胜,大虞万胜”的呼喊,走出驿馆,看着浩浩荡荡的人流,奥斯古丁这才知道大虞天子要去另外一个都城住上一阵子,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奥斯古丁将此消息告诉了摩尼圣女。   摩尼圣女立刻反应过来,说道:“勤修使徒可没与我们说此事?”   奥斯古丁道:“此贼背叛了明尊。我怀疑他已经将圣战之事,泄露出去了。”   摩尼圣女一脸凝重,他们防着一手,但胡拉斯德身为摩尼教的宝树王,在摩尼教有一定的人脉,未必查探不出她们掌握的筹码! ##第一百三十九章 驾临洛阳   当御驾抵达洛阳城的时候,出现了比之开封更为盛大的景象。   倒不是因为洛阳已经取代了开封,而是洛阳的街道比开封的御街宽阔得多得多,街道两旁容纳的百姓远胜开封。   洛阳在五代时候已经走向没落,是罗幼度重新打通了丝绸之路,让这走向没落的城市重新散发光彩。   经济的复苏,人口的回流,洛阳短短五年时间已经成为比肩金陵、成都的存在,仅次于汴梁。   洛阳百姓对于大虞天子自是感激涕零,正好是喜庆的时节,得知罗幼度特地从汴京过来与他们过上元节,那与有荣焉的荣耀感无以言表,都换成了一阵阵的热烈欢呼。   罗幼度依旧高坐马上,挥手向周边示意。   他不是不知道坐马车舒服,在没有到真正能够享乐的时候,他都不准备松懈享受。   罗幼度对于“上行下效”这四个字有很深的认识。只要他敢贪图享乐,下面的人就会成倍的放松。反之亦是如此,连皇帝都未曾懈怠,下面的人又哪敢放松?   罗康叡跟在自己父皇的身侧,听着周边百姓高呼“大虞万胜”、“陛下万胜”,心底也涌现出一股自豪感,不禁的暗思:“若我以后也能如父皇一般,那便好了。”他情不自禁的微挺胸膛,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洛阳的布局与长安、开封不同,长安、开封的皇城位于城中心,而洛阳因地势的原因位于洛阳城的西北隅。   罗幼度是看不出来什么名堂,但负责修缮洛阳以及洛阳宫的喻皓却对洛阳的一切结构布局赞不绝口,说什么天人合一,城池对应星象。   苍穹中央分为太微、紫微、天市三垣。天市垣位于紫微垣东南方,紫微垣在天市垣西北。而洛阳城外郭城象征天市垣,宫城象征紫微垣,而太微垣即为皇城百官办公之处。   说得神乎其神,罗幼度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沿街而行,城内街道纵横相交,宽窄相配,街道分割成众多的里坊,形成棋盘式的城市布局,相比开封汴梁的紧凑拥挤,洛阳城明显更甚一筹。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见到修缮后的洛阳,左顾右盼,尤其是面前这大约一百多米宽的主街道,甚为满意。   其实真正欣喜的是跟随而来的一部分饱受拥堵困扰的官员,汴京的臃肿已成日常,给他们上下朝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现在就洛阳这条最宽一百四十米,最少也有一百一十米的天街,加上四通八达的街坊……   拥堵?   至少在近二十年内是完全不存在的。   沿着天街过了天津桥进了皇城,全新修葺的官署位于两侧,左侧的官署核心是宰相们的议政厅,右侧则是对应的枢密院……   皇城里头才是此次的真正目的地洛阳宫也叫紫微宫。   进了紫微宫,第一批赶到洛阳的内侍傅裕已经等候多时了。   “陛下,宫里的一切用度,都已经准备调度妥当,随时都能入住。”   罗幼度深知重用太监的危害,对于太监的使用也慎之又慎。真正得他信任的太监就两个一个是傅裕,一个是秦翰。   傅裕负责宫中采办,从不让他涉及政务,而秦翰也只是负责统领御前班直,护卫安全。至于身旁的照顾的太监,也不会让他们掺和行政之中。   未来怎么样,罗幼度不知道,但他自己这里要带好头。   赶了好几日的路,后宫诸人皆有些疲累。尤其是胡老,下马车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罗幼度笑道:“日后有的是时间游玩欣赏,今日便各自回宫,看看朕给你们准备的住处喜不喜欢。”   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汴京的皇城太小了,以至于内宫之中唯有罗幼度跟符清儿有属于自己的宫殿,即便是四妃级别的折赛花与周娥皇也只能与花蕊夫人、萧夷懒、皇甫秀这些九嫔一并住在慈元殿。   甚至于汴京的皇宫连太子的东宫都没有,历史上宋朝的太子所住的地方是和帝、后的宫室连为一片的区域,画一个圈就是东宫了。   洛阳宫里的东宫就不一样,亦分内外,还有幕府办公署,俨然就是一个小朝廷。   九嫔级别的妃子三人分一殿,至于四妃级别的也一人拥有一处宫殿。   符清儿、折赛花喜好练武,她们的宫殿里有特别为他们建造的演武场,还有玩乐的篮球场。周娥皇的宫殿有一个书楼,一个小型的花园,皆以江南园林的风格修建。   还有花蕊夫人、萧夷懒、皇甫秀,她们的住所,罗幼度都根据她们日常习惯与喜好作了特别的安排,都上了心。   不过罗幼度并没有来得及欣赏爱妃们的喜悦之情,而是命人邀请了韩通、吴廷祚、喻皓三人先后觐见。   想要人给你好好干活,表彰是少不了的。   洛阳城与洛阳宫能够及时竣工,这三人是功不可没。   罗幼度以护卫东京为由,将韩通部调来洛阳,兵卒没少为洛阳宫的建设出力。   吴廷祚这位洛阳留守更是如此,洛阳能有今日繁华,固然因为开了丝绸之路的缘故,但也跟他用心治理密切相关。   喻皓自不用说,一开始他还是因为资历问题是修葺洛阳城的副工程师之一,但随着工程的深入,喻皓所展现的天赋受到了大众的认可。   换作常人,早就给人排挤了,但是喻皓自身是由钱弘俶这位胶东王举荐,罗幼度亲自任命的人物,也没有敢对他动手,渐渐地凭借能力征服了所有人,成为主要的工程师。   与韩通的交谈很简单,就是问他是否喜欢自己送他的宅院。   在设计图出来的时候,罗幼度就让韩令坤、韩通、高怀德、石守信四人自己选择一处街坊,送给他们屋邸。   至于其他人罗幼度根据职位功劳也送,但显然没有四将的待遇。   韩通感激道:“喜欢,陛下考虑的太过周到了,臣即便身死,亦无以为报。”他眼圈有些微红。   这真不是做作。   他选择的地方是立德坊,位于皇宫东城。   罗幼度特地将太医署安排在了东城,就是因为韩通有一个年迈的母亲以及多病的儿子。   做到这一点,韩通自是感激涕零。   罗幼度很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严重了,你我君臣交心,不必如此。再说卿父子皆是朕倚重之人,日后少不得倚仗你们之处。”   韩通肃然道:“臣万死不辞!”   罗幼度挥手让他下去,接见吴廷祚的时间要长许多。   对于洛阳的了解,罗幼度仅限于文书,自然不及吴廷祚了解的详细。   洛阳将会成为未来大虞的中心地,少不得要了解一二。   吴廷祚治理洛阳多年,对于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详细的说了洛阳的优势,还有不足。   洛阳的优点,依旧是老一套了,群山环绕,八关四水,有天险也有平原,又位于天下之中,得天独厚。   吴廷祚沉声道:“洛阳极易引发水害,尤其是伊水、洛水,只要天降暴雨,绵延余日,即溢满而出。陛下想要在洛阳久住,对于伊水、洛水的治理,需多多注意。”   罗幼度不住点头,将此事记下。   召见喻皓就简单多了,喻皓的地位远比不上韩通、吴廷祚。   罗幼度也没对待他们的拘束,表达了自己对于洛阳宫的满意,赏赐了他钱帛等物。   “陛下,西苑何时动工?”喻皓突然问了一句。   西苑?   罗幼度想了想,反应了过来,对哦,洛阳这里还有一个西苑。   这西苑是隋炀帝杨广创建的禁苑,象征天之瑶池,周回两百里,面积约四百平方公里,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皇家园林,被誉为“天下第一苑”。   因为洛阳是挨着西北而建,所以西北处就多出了一大块广阔的空间。   杨广是多潇洒的人物,直接在苑中挖出了周长十几里的大人工湖“北海”为景象构图中心,海中设蓬莱、方丈、瀛洲三岛,北至邙山,南抵伊阙,号称华夏最华丽的园囿之一,只是早已荒废了……   罗幼度尴尬地笑了笑道:“西苑就算了,朕囊中羞涩,待日后再说。”   喻皓道:“那臣斗胆问一句,接下来是否还有用得着臣的地方?”   罗幼度奇道:“怎么了?你有事情?”   喻皓不敢隐瞒,道:“回陛下,是这样的。城中白马寺因战祸焚毁,胶东王找上了臣,愿意出资为修缮白马寺,还有心在白马寺里修建一座最高的宝塔。臣想着,若是无事,不知是否能够揽下此活。”   罗幼度听得是一阵肝疼,倒不是因为钱弘俶信佛,而是相比佛教的发展,道教也太佛系了一些。   作为大虞的国教,有国家的支持,发展都要输上佛教一筹,这往哪说理去?   为了推广道教,罗幼度还曾派人去华山请传说中的道家老祖陈抟,来一段佳话,刺激一下,结果人家出门远游去了,也不知在那个山林里修仙……   最高的宝塔?   罗幼度依稀记得历史上喻皓在开封修建了一座十三层的木塔叫开宝寺塔,塔高三百六十尺,是这个时代,最高最精妙的木塔,以至于欧阳修忍不住赞叹“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只是后来开宝寺塔在一次火灾中被烧毁,没有能够保存下来。后人在原址上又建造了开封铁塔,也就是现在开封的名胜之一。 ##第一百四十章 “些许钱帛”   罗幼度若有所指地说道:“对于佛塔可有想法?”   喻皓忙道:“胶东王的要求是建一座大虞最高的佛塔,最好是要惊奇,让人望之惊叹。臣构想是在白马寺中建一座十三层的木塔,不用一根铁钉,纯木建制。”   罗幼度即便知道喻皓这家伙真在历史上建造出了十三层木塔,此刻听了也忍不住咂舌,问道:“估计多高?”   喻皓道:“初步预估三百五十尺。”   罗幼度心算了一下,这时代的一尺大概是后世的三十一厘米,一百零八米,百米高塔!   在没有钢筋没有水泥没有各种器械的时代,建造一座纯木质的百米高塔,想想都不可思议。   罗幼度莫名有些嫉妒,钱弘俶这才是神仙日子,不像自己节衣缩食的,一出手就捐赠一座高塔,还要独一无二的天下第一塔。   这家伙的身份是胶东王、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一个人要领了五个最高品级的俸禄,除了这些,他在杭州还有额外收入。   杭州最出名的是什么?当然是茶叶!   如国营盐铁一样,茶叶在吴越是最畅销的物资,也为吴越朝廷掌控。但在纳土归虞的前期,钱弘俶将茶叶私有化了,将最大最好的西湖茶园卖给了自己的小舅子。因为在大虞茶叶并不是国有的产业,只要有条件的人都可以自行种植。肥水不流外人田,交给自己的小舅子,总比给他人好。   茶叶畅销东西南北,完全不愁销路,日进斗金,钱弘俶每年都能获得一大批的分红。   这时代没有什么财富榜,但罗幼度可以笃定,钱弘俶的家财不说前三,至少也是前五的数,称一句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一点也不为过。   得想法子让他掏一点出来。   他心念转动,却也有了定计,笑道:“这第一塔的名号可不能给胶东王,朕也有心择地建造一座高楼,里面摆放我大虞朝廷的功勋重臣,英烈健儿的画像,若汉之麒麟、云台阁,唐之凌烟阁一般。此事还得你来设计监工。至于胶东王所请,朕会替你回绝。”   罗幼度并不排斥钱弘俶信佛,却也不想佛教再次做大。   这洛阳白马寺已经足够有名,作为洛阳一景,重修白马寺无可避免,可在于其中整一座天下第一塔,风头还不全让佛教抢去了?   喻皓自然明白罗幼度、钱弘俶这两人之间的分量,毫不犹豫的应诺下来。   接见了韩通、吴廷祚、喻皓三人之后,罗幼度方才有空逛一逛自己的洛阳宫。   见御前班直牵来宝马,罗幼度立刻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觉。   在汴京皇宫,来去都是双腿,可在这洛阳宫需要骑马,这差距可不能以道理计。   不只是女人喜欢大的东西,男的也是一样。   上了战马,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事,洛阳宫如此广阔,窦仪上朝岂不是很不方便?   这庙堂上还是有一些人需要特殊照顾的?   “传朕口谕,窦相公、魏太尉可乘轿子骑马入进宫。”   他想了想,加了一句“亦可骑驴!”   窦仪这骑驴宰相的雅号,已经传遍天下。   魏太尉自然是魏仁浦,在处理黄河水患上,这位历经风雨的老臣透支了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宰相重任。但他的才智见识依旧受到罗幼度的倚重,时不时便会请入宫来,商谈对策。   至于赵普、卢多逊这类人,就让他们多走走,权当锻炼身体,等他们真到走不动的时候,再给他们这个权力。   第二日,罗幼度便在雍靖殿接见了钱弘俶。   钱弘俶红光满面的向罗幼度行礼。   罗幼度笑眼盈盈道:“胶东王就是不听劝,朕与你亲若挚友,私底下哪来那么多礼数。你是雍靖殿第一位客人,看看,这雍靖殿如何?”   洛阳宫中庭有三大殿一小殿,分别是三大殿乾元、太和、仁德以及雍靖小殿。   其中最中央最豪华的是乾元殿,那里是举办大朝会以及重大庆典,如封后册立太子的场所。太和殿是寻常朝会的地方,仁德殿则是罗幼度寻常办公之处,昨日召见韩通、吴廷祚、喻皓三人就在此处。至于雍靖小殿类似于开封的文德殿,是疲累小憩的地方。   仁德殿是办正事的场所,而雍靖殿作为休息之处,唯有亲近重视之人,才有这个荣幸收到邀请。   钱弘俶也是圈内人,自然知道这不成文的规定,倍感荣幸,脸上笑开了花,心里再次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纳土归降的决定:不然哪有如此待遇?   不只是今日,每每宴会,钱弘俶都居于首席,那种感激倍有面子。   钱弘俶左右看了一眼,说道:“简单大方,朴实厚重。”他说的是赞美之词,心底却觉得有些寒酸。不过比起文德殿的破旧,这里至少是新的。他有一种感慨,貌似面前的天子,过得好像不如自己。   罗幼度不以为意的说道:“说白了就是简陋,这朝廷处处用钱,朕这个皇帝,真不如你们自在。”   钱弘俶少不得一阵吹捧,说道:“陛下心系天下,宽俭待民,古之尧舜,不过如此。”   罗幼度道:“那是因为实在囊中羞涩,谁不想过好日子?”他摆了摆手,道:“不说了,今日叫胶东王来,主要是为了喻皓的事情。听他说你想为白马寺建一座百尺高塔?”   钱弘俶不敢迟疑,说道:“确实如此,臣早陛下几日来到洛阳,特地去白马寺看了看,如此古刹毁于战火,实在可惜。臣下与灵光主持探讨了佛法,深受感触,故而动了此念。”   钱弘俶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在吴越为王的时候,就曾自豪的自称“凡千万机之暇,口不辍诵释氏之书,手不停披释氏之典”。统治两浙期间,因中原战祸,佛家典籍焚毁,特地遣使往高丽、日本寻求佛教诸宗典籍,在首府杭州重修灵隐寺,创建永明禅寺,建六和塔、保俶塔、雷峰塔等,还修了烟霞洞、慈云岭、天龙寺、飞来峰等几处南方地区少见的石窟造像。   吴越让钱弘俶打造成了一个江南佛国……   罗幼度颔首道:“朕打算修建一个纪念功臣的高楼,有大功于朝廷的功臣,皆表入其中,这名字都想好了,叫重华阁。喻皓怕是抽不开身了。今日要你来,也是同你说声。”   钱弘俶满心疑惑,这种事情派人知会一声就好,何必将自己叫来面谈?嘴上毫不迟疑的回应:“自是陛下的事情重要,臣这里不急的。”   他说着有些意兴阑珊,到了他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了。   地位有了,财富那就是数字,不值得一说,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名字。   为何要在白马寺捐献一座天下第一的宝塔?   固然是因为钱弘俶确实是佛教信徒,更多的还是为了出名,炫富。   随着洛阳政治地位的上升,白马寺这东汉永平年间建造的古刹注定了其不会限于平凡,内里再有一座天下第一的宝塔,将会是什么景象,不用多言。   届时钱弘俶之名,也必然会水涨船高。   可再如何出名,比得上麒麟阁十一功臣?云台阁二十八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一下子钱弘俶便觉得什么第一塔不香了。   罗幼度继续说道:“朕新建的这高楼与麒麟阁、凌烟阁略有不同,麒麟阁、凌烟阁只为表彰文治武功出色的功勋,但朕的重华阁不一样,除了最高三层表彰文治武功皆出众的功勋以外,余下几层还会表彰一些对天下有特殊功绩的人。如引领文坛的李煜,术数巨匠楚衍,力学先驱怀丙和尚,还有各种发明出于国有大用的新奇事物等发明家,如发明出水运浑象的张思训。甚至为我朝廷开辟海外的商人,都可能成为重华阁上的宾客。”   钱弘俶听到这里,登时激动了,即是如此,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入阁?   “陛下?那你看臣,是不是也?”   钱弘俶眸光熠熠,带着几分期盼。   罗幼度略带迟疑道:“胶东王纳土归顺,若非钱家百年积蓄,朕亦无钱粮征伐南汉,此功不小,倒也不是没机会……”   他说着又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国库空虚,西域那边也不安定,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建成。”   钱弘俶察言观色,瞬间明白了一切,道:“陛下为天下殚精竭虑,臣才略不足,无法为陛下分忧解难,唯有敬献些许钱帛,略尽绵薄之力。”   当天便有一车车的钱帛运入洛阳宫。   这“些许钱帛”也确实是些许……   罗幼度看着一车车的钱,大有人比人气死人的感觉,身为皇帝,他羡慕李煜逛青楼不花钱,现在也开始羡慕钱弘俶有数不完的钱……   看着忙上忙下的侍从,罗幼度猛的一拍脑袋,真蠢!   明明有抢钱的路子,为何还要讨?   几年前他就曾想过推行纸币,只是当时大虞朝廷的影响力不足,现在契丹灭了,还顺带将高丽、倭国一并拿下,影响力公信力正是最鼎盛的时候,完全可以开银行推行纸币……   他竟将这抢钱的行当给忘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纸币之议   罗幼度本想给自己放个假,直至上元节以后,再行处理朝政。   但心中有事,还是忍不住先行处理。   这习惯与后世一般无二,多次说要休息出去游玩,最后都会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取消了一切活动。   罗幼度迫不及待的将窦仪、赵普、卢多逊三人请来。   五相中潘美是不参与政务的,薛居正是老好人,用于维护庙堂稳定。   窦仪、赵普、卢多逊三人才是大虞朝廷真正拥有实际权力的宰相,国之大事,基本上都是由他们商议,然后罗幼度最后拍板,其他人更多的是负责执行。   罗幼度看着自己昨夜整理出来关于纸币的一些细节,看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补充的。   尽管此时在休假,但赵普、卢多逊还是第一时间赶到了仁德殿。   从速度来看,两人根本就没有休假,而是在议政厅候着,就等着自己的召见。   罗幼度会意一笑,这两个家伙现在内卷得紧,什么事情都得比较一下高低,连勤快也是一样。   两个宰相,大过年的还守在办公署加班,若非财政拮据,这个时代的薪酬又是一年一结,他都有心给两人开双倍工资了。   罗幼度尽管知道两人的心思,但还是打开了这个话题,让两人有表现自己的机会:“你二人来得好快?不是从家中来的吧?”   赵普作揖道:“微臣愚钝,常为人笑话才学平庸,也只知能力有限。可受陛下如此器重,不敢辜负厚望,更不敢有半点懈怠,只想着笨鸟先飞,以便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罗幼度心底暗道:“你若愚钝,这天下哪里还有聪明人?”   赵普是怎么不动声色地取代宋琪,成为现在庙堂上最大党派,他这个皇帝可是一清二楚。   也听出了赵普解释之余,还给卢多逊上了一副眼药。   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文化程度低,人所共知。   卢多逊身为后周进士,不止一次表示自己对赵普的鄙夷与不服。   罗幼度撇了卢多逊一眼。   卢多逊却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他位低赵普些许,没有抢在他前头说话,说话却也不甘示弱道:“陛下乃在世尧舜,如此年纪,功劳亦不输历代明君圣主。臣知陛下忧心国事,天下人歇了,自己亦不会歇。陛下不歇,臣又岂敢歇息?”   罗幼度笑着点了点头道:“爱卿的心意,朕收到了。你们且入座品茶等候,待窦相公来了以后,一并商议。”   他说着也不理会两人,自行看着手中的资料。   窦仪也是一个工作狂,但他不似赵普、卢多逊没事也在议事厅杵着,来得较晚一些,脸色有些红润。   “见过陛下!”   窦仪带着几分虔诚地行礼。   相比能干事也能惹事的赵普、卢多逊,罗幼度对于窦仪是完全信任的,窦仪亦是如此。   他们君臣相知多年,即便窦仪早已知道罗幼度的为人,可今日入宫,听侍卫说特许他骑乘车马入宫,还是忍不住的生出一股暖意。   罗幼度入住洛阳宫不过第二日,这命令已经传达,可见面前这位君上是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的。   细节方见真心。   罗幼度示意窦仪入座,然后说起了发行纸币的事情:“通宝铜钱只适合小规模交易,一旦上了数额,钱币将会成为一种累赘,极大因素的影响贸易往来。针对这一点,前朝发行了飞钱,我朝将飞钱彻底推广推行。”   所谓飞钱就是便于商人贸易的一种兑换钱币的方式。   随着时代的发展,商业越来越为朝廷重视。古来轻商的社会,到了唐朝已经开始给商人开后门行便利之举,飞钱也就因此而生。   所谓飞钱,也就是字面意思凭纸券取钱而不必运输,钱无翅而飞。   说白了就是一种凭证,类似于支票。汴京的商人可以将贸易本金交给进奏院,由进奏院开发凭证。然后商人带好凭证去成都、泉州,甚至广州这些地方的进奏院领取等量的货币,免去了一路上带着数百斤的钱币之苦。   为了便于专门办理更换,罗幼度还特地在进奏院设置了兑换司这个部门,而且钱币兑换只收取很小很小的利息,以促进刺激远距离的商贸往来。   但飞钱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种汇兑业务,它本身不介入流通,不能行使货币的职能。   罗幼度加重了声音:“可朕以为只靠飞钱远远不够,最好是直接发行纸币。朝廷在天下各大州府开设钱庄,商人百姓以钱币换取同等的纸币,用纸币来代替大规模钱币的交易,如此一来,不论商贾还是百姓,购买大宗货物皆无须携带大量钱币,只要携带几张纸币即可。若能推广发行,好处多多……”   他详细的将开设钱庄,发行纸币的好处一一细说。   什么便于商品的流通,能够促进民生发展。可以适当的收回商贾百姓手上的钱币,充当国用,甚至于朝廷调控利息等等等等……   罗幼度后世就是经商的,对于商业中的猫腻,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选择性地挑一些方便接受的来说。   长篇大论,说得有些口干舌燥。   罗幼度端起了桌子上茶水,一饮而尽,喘了口气,说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仿佛回到了后世开会,找到了一点点的状态。   窦仪、赵普、卢多逊都是当时一等一的俊杰,他们认真地听着,努力消化着一切。   三人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各自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窦仪整理了思绪方才说道:“臣大体上了解了陛下的意思,陛下这推行纸币之念,确实独特,各中自有奥妙。不过臣心中有几问却不知陛下如何解决?”   罗幼度微笑道:“可象直说。”   窦仪说道:“纸币纸币,自然是以纸制而成。再牢固的纸张,转手多了,保养不好,终究会有损耗。届时无可避免会出现字迹磨损,甚至破裂,应当如何?还有这世上奇人无数,我大虞的雍靖通宝做工精良,尚且有人仿照。大量发行的纸币,不可能让国之圣手,逐一绘制,必然得用到印刷术。这印刷的物件,极易模仿。万一纸币发行之后,伪造泛滥,人人都以假纸币换取真通宝,又当如何?”   “还有陛下可曾想过,这纸币不过是一张纸,它能够代表的面额直接与朝廷的信誉连在一起。但凡出了问题,将会直接影响朝廷的信誉,将会导致市场的动荡,百姓不再相信朝廷,将会倒退至以物易物恶劣情况。到了那一步,又如何收场?”   窦仪一连三问,问的罗幼度是连连惊叹。   古人或许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在很多事情上受到常识的束缚,显得短视甚至无知,但真以为他们愚蠢,那就太小觑前人了。   窦仪第一次听说纸币,但仅从罗幼度的叙述中立刻就洞察出了纸币存在的巨大不足。   这份干略,着实让人惊叹。   一切正如窦仪说的一模一样。   对于钱币的发展,后世身为商人的罗幼度是知晓其中一二的。   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纸币最早的记载是蜀地民间富商主持发行的,十六家大型商号为了便于贸易,联合起来发行了纸币。但很快就因其中个别商人的道德丧失,个别商人的财力的不足,导致纸币失去了应有的公信力。   但此举也给北宋朝廷提出了可行之法,随即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面世。   交子的面世很快就风靡天下,但随即也引发了各种问题。   封建时代,朝廷无法有效地控制纸币的发行量,每当出现巨额财政开支需要时,朝廷约束不了自己的行为,利用手中的权力,滥用公信力,无限制地发行纸币,令得交子成为其敛财的工具,造成通货膨胀,从而使纸币丧失了信用,也就丧失了流通的功能,变成了废纸。   窦仪的三问,字字珠玑,就如未卜先知了一般。   而罗幼度无法很好的解决,他没有任何隐瞒,而是如实道:“可象一语中的,朕也无法彻底解决这无可避免的问题,但朕以为发行纸币,于国大利,值得一试。”   发行纸币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甚至无可避免,但是便利之处,也是肉眼可见的。   历史上宋交子,明宝钞,民国钞票最终的结果都令得民不聊生。   可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有如此多的前车之鉴,这纸币依旧流行于世?   是历朝历代的官员愚蠢?看不明白这中间的危害?   明显不是!   实在是随着时代的进步,经济的发展,笨重的钱币已经满足不了经济的需求,纸币的出现是必然的结果。   罗幼度身为大虞王朝的最高掌舵人,明显就感觉到朝廷经济渐渐到了一个瓶颈。   钱币支付的不便利,大大影响了经济的发展。   尤其是远距离贸易……   譬如江南的茶叶、漠南漠北的马匹皮革药材。   草原人无茶不欢,江南少马缺少优质皮革,本可形成一条互补的商道。但是江南的商人宁愿廉价将茶叶卖到附近,也不愿意卖往北方,漠北漠南的马匹皮革药材也是一样。   实在是路程太远,钱币交易太麻烦,风险超过了价值,直接影响商品的流通,经济的发展。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试点推行   自从想到推广纸币之后,罗幼度连夜做了调查。   根据后世经济学的经验判断,如果不推行纸币,南北的经济受到货币支付困难的影响无法相容,不只关系南北经济,也会直接影响南北的接触往来。   南北贸易越频繁越深入,才能真正融合在一起。   如果不作改变,永远自顾自的,漠北漠南很难彻底融入华夏,成为大虞朝廷的一分子。   罗幼度推心置腹地道:“朕知道推行纸币会有诸多困难,但朕以为遇到困难就退缩,并非真正解决问题之法。将问题克服,是处世之道。”   面对罗幼度的态度强硬,窦仪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沉思。   大虞朝廷自创立起始,窦仪就接管了朝廷的政务。   他是最传统的儒学门徒,心系天下百姓。横渠四句中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是窦仪最真实的写照。   一直以来,窦仪主要负责的方向也是政治民生这一块。   这些年的工作经历,窦仪自身也不住的成长,认识到了商业的价值意义。   农业是生活的根,但商业却是富国富民之本。   乱世重农,盛世重商,这是窦仪为相多年的心得。   正因为如此,窦仪能够理解推行纸币的意义。   纸币的推广,对于经济的推动毫无疑问是巨大的,若是成功,将会迎来一波经济的腾飞,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但是在利益面前,人心是最不可相信的。   纸币背后的漏洞太大,利润又高的可怕,一旦出现问题,将会让朝廷失去最为倚重的民心。   大虞朝廷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窦仪作为首相最懂得其中的原因关键。   无他,就两个字,民心。   论及历朝开国皇帝,得民心者,莫过于今朝。   倒也不是大虞天子如何如何显德,远胜历代开国圣君,而是受这时代的影响。   唐末以后,武夫当权,礼崩乐坏,人命如草芥蝼蚁,皇帝换了一茬又一茬。论及动荡,在华夏历史上唯有南北朝可以相比。   罗幼度却在短时间内如救世主一样,拨乱反正,结束这个动乱的时代。   以至于很多百姓亲身体会过时代的动荡,深知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道理。   对于终结这个乱世的人,罗幼度只要不如杨广那样折腾,就算生活苦一点,他们都会心存感恩之念。   朝廷诸多的政策,百姓皆愿意配合,政令通达。   纸币一旦出现问题,受伤的不会是商人,更不会是贵胄,而是百姓。   这不是概率,是一定……   窦仪知道没有多少人能够拒绝这个诱惑。   正当他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   卢多逊站了出来,道:“针对纸币的发行,臣以为应当注重四个方面。其一、监管。必须设置专门的机构负责监管纸币的制作发行;其二、针对纸币的损耗,可设置一个使用年限,以两年到三年为准,避免纸币损坏严重,从而导致无法辨别;其三、禁止私人印刷纸币,违者严惩不贷,必要时可采用连坐政策;其四,想要杜绝纸币,关键还得看自身。想法子从纸币上入手,或是纸张的材质,或是印刷的技术。让他人无法轻易仿造,更甚至仿造不了。”   罗幼度再度于心底赞叹,卢多逊这四点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未等他开口,窦仪不再犹疑,说道:“陛下之言,发人深省。确实如此,退缩并非解决问题之法。卢相公所提四点,亦是字字珠玑。但臣以为关键问题犹在,无法解决。尤其是当下,天下百废待兴,受不住经济动荡的打击……只要能够解决问题,臣支持全力推广。”   罗幼度脸色一僵,却不想给窦仪反将了一军。   “陛下,臣倒有一个建议!”一直没有开口的赵普突然说道。   “快说!”罗幼度精神一振。   赵普作揖道:“推行纸币与国有大利,只是其中存在诸多不可控的危害。不如择一地推行,看看成效,将推行中遇到的问题整理出来一一解决。如此可将危害降至最低。”   罗幼度心中微动,这不就是试点推广?倒是一个好方法……   窦仪看了赵普一眼道:“臣并无意见。”   罗幼度想了想,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没能直接推广纸币,确实有些遗憾,但他也有一种感觉,这事确实是自己太急了一些。   在时机未成熟的情况下,稳妥胜于冒险……   “那就如此决定了!”   罗幼度不再纠结,豁达的笑道:“就先定在幽州推广吧,若成则带动北方的经济。即便出现问题纰漏,也能于第一时间弥补,将损失控制在范围之内。”   他正愁幽州人口的问题,在幽州推行纸币,会带动此地的经济发展。至于出现的各种隐患,也会因此地的人口缘故,不至于引发动乱。   幽州北连漠南漠北,南接中原,西方接着山西,东面还有津沽这样的经济港口,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窦仪、赵普、卢多逊皆无异议。   罗幼度了却了心事,伸展着手臂,但见窦仪皱着眉头,马上收回了不安分的双手,一本正经的道:“三位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平日你们事情繁重,难得有悠闲的时间。这节假日难得聚在一起,就陪朕一起小酌一番,下……”他本想说下围棋,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臭棋篓子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立刻改口道:“赏赏寒梅……”   “至于纸币一事,你们回去好好思量,节假日后第一日,便执行此议……”   虽说等到节后执行,罗幼度最后还是没忍住,召集来了国子监丞范墉。   范墉是吴越人,跟着钱弘俶一并入京的,相较中原武夫当权,南方文风鼎盛,江南吴越的官员在文采方面胜于中原,诸多官吏也因此被罗幼度安排从事教育行业。   范墉便是其中之一,编入国子监负责印刷方面的工作。对于印刷,有着一定的认知。   当然最关键还是他为官清廉,德行高尚。   国子监丞地位并不低,俸禄颇丰,但范墉自身除了官服无一件好的衣服,所有积蓄都托人捐给家乡,帮助家乡建设。   这等品行,即便久居宫中的罗幼度都听其名声。   负责印钱这事,就得找这样的人干才能放心。   故而罗幼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范墉。   其实范墉还有一重身份,便是他偶像范仲淹的父亲,只是相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范墉除了在历史上留下清廉之名,就再无其他具体事迹。罗幼度自然不知……   “陛下!”   范墉模样清瘦,但精气神极佳,双目炯炯有神。   罗幼度将发行纸币一事向范墉细说。   范墉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理解纸币的价值意义。   罗幼度也不在乎,要是人人都有窦仪、赵普、卢多逊这样的能力,他这皇帝可就清闲了。他只是略作解释,将内里情况细说,然后直入正题,道:“……因故,朕打算从印刷方面入手,能不能制造出他人难以仿照的纸币?”   范墉细细一想,很直白的道:“不能!”   罗幼度面色一僵。   范墉小心翼翼的道:“我朝印刷技艺确实有了十足的进步,但总归是熟能生巧的死物。陛下口中的纸币想来也就寻常书本大小,磨具便是再复杂也是有限。有心仿造印刷模板,只要十余年的老匠人都能做到。至于纸张,即便用最好的澄心堂纸,也是有利润的。”   范墉听得解释也明白了大概:纸张就为了避免通宝的笨重衍生的产物,面额相对巨大。除非出现跨时代的纸张,不然都无法避免仿造。   罗幼度忽然想到后世电影里那些假钞最关键的是油墨,忙问道:“是不是可以从墨上入手?”   范墉沉吟片刻,道:“倒不是不失为一种思路,只是印刷水墨也是极易制作的常见之物……”   罗幼度奇道:“水墨?不是油墨?”   他记忆中小时候的试卷都是用油墨印刷的。   范墉说道:“叫法不同而已,印刷用墨以水调和为主,但也会在其中添加一些桐油、麻油、脂油,总的来说,还是水墨。”   “不对!”罗幼度忽然意识到关键所在,道:“印刷就得用油墨,你回去以后招募一些经验丰富的制墨匠人,让他们研究油墨。”   在印刷技术上东方可谓西方印刷术的老祖宗,但还有一种说法西方的约翰内斯·古登堡才是印刷术的发明者,这种言论是极其可笑的。   毕昇的活字印刷早了他四百年,至于什么约翰内斯·古登堡的金属活字,远胜毕昇胶泥活字,都是屁话。   毕昇就是杭州书肆刻工,一个小匠人,哪来的资本用金属刻活字?   有了胶泥活字,自然会有金属活字。   古登堡的活字印刷最重要的革新压根就不在印刷术上,他的印刷术不过是拾东方牙慧,真正的贡献在印刷油墨,他发明了油基油墨大大提升了金属活字的印刷效果,也是这一发明,大大降低了印刷成本,令得书籍在西方广泛普及,从而文化大兴。   罗幼度哪里了解印刷的内情,只是在他记忆中油墨油墨就是以油为主的墨,而不是油烟墨。   油烟墨用来书写绘画是一绝,但印刷上还得是油基油墨。   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了纸币而衍生的一系列效应,会给后世带来何等翻天覆地的影响。 ##第一百四十三章 提倡研究   与范墉针对印刷术作了详细深入的探讨,罗幼度也了解了印刷术的内情。   印刷术是一直有在发展进步的,尤其是天下归一之后。吴越、南唐、孟蜀归附以后中原的印刷技术与三国融合,取长补短,效果斐然。   但是印刷技术发展的方向是走向低端,并非研究花里胡哨的东西。   现在的大虞朝廷不需要将一本书印刷的多么完美,甚至有彩绘点缀,而是要让书本更加廉价,普及大众,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令百姓开智,发展的方向与纸币要求的精细是完全相左的。   罗幼度不住颔首,无怪窦仪态度决绝,自己这步子确实迈得有些大了。   这也是自己的通病,尽管这么多年,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通过超前的知识,大开方便之门,无可避免的就会混淆常识,纸币便是如此……   支付的便利,最能带动经济的发展。   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怀念后世口袋里没有纸币的日子。   不如退一步,先将金银货币捣鼓出来?   相比铜钱,金银固一样笨重,但价值上远胜通宝,也能够解决大宗商品支付的困扰。   何况在市场上也有金银换取货币的方式,只是不受官方管制而已。   银子在明清时期才成为正式货币,但自古以来这两类金属就因珍贵稀有,属于硬通货。就算不在市面流通,但只要身处喧闹市场,凭借手中金银都能够换取足够份额的钱币。   相比纸币,金银还有一点好处。   开采困难,需要一定的冶炼技术,极难仿造。   实在不行不整元宝的样式,弄个复杂的银元?再将自己头像刻上去……额……罗,罗大头?   这个……还是算了吧!   罗幼度心底一阵恶寒。   要不,将郭荣的头像刻上去?好歹人家也是一方财神。   罗幼度思绪大开,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历史上银子真正成为国家货币的是什么时候?   明朝的时候,国外的白银涌入明朝,渐渐取代了明朝的宝钞跟铜钱。   现在大虞的航海技术、造船工艺达不到五六百年以后的水平,可他们有倭地……   倭地小归小,却是盛产金银的大国。马可波罗在游记里称呼倭国为黄金之国,倭岛也被西方人称为金银岛。现在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以倭岛金银,巩固国内贸易系统。等书本普及之后,再走高端精密的路子。发展出稳固的金融体系,再来考虑纸币一事。   范墉看着突然陷入沉思的罗幼度,不敢出言打扰,他与罗幼度本接触的不多,能力也比不上窦仪、赵普等人,无法产生思维上的共情,就安静如鸡的站着。   罗幼度想到开心处一拍大腿,惊得范墉打了个哆嗦。   罗幼度见范墉还在,忙道:“朕适才在想多亏了有爱卿这样的良臣,我大虞未来,人人有条件读书识字,皆爱卿等人之功。”   范墉听了也是眉飞色舞,身为一个读书人,罗幼度的那句“为往圣继绝学”可是为他奉为座右铭的,他自知能力不足以成为宰辅,为天下贡献力量,能够在国子监里为后人读得起而努力,便是他此生之愿。   罗幼度继续道:“纸币之事,你且不用理会,但墨水上的改良不变。朕会让度支司调拨一笔经费,供给你们进行研究。”   范墉顿了顿道:“就在国子监里?”   罗幼度想了想道:“对,就在国子监。”他手指在案几上重重地敲了一敲,说道:“你除了挑选同僚研究,朕还允许你们招国子监里有天赋的学子加入研究。但记住,要做好保密工作,定下协议。研究期间,可以适当的给予他们一定的工钱,研究成功亦可获得学分奖励,表现出众,有特殊功绩者,可以保取入工部科技司。”   经过罗幼度的引领,大虞诸多重臣已经意识到农业是立国之根,商业是富国之本,其实还有一句:科技是强国基石。   罗幼度对于科技上的重视不遗余力,又是上报,又是重金嘉奖,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只是还没有达到罗幼度的要求……   人才还得以培养为主,当然如毕昇这样靠着天赋自己野蛮生长的大有人在。可想要满足一个国家的需求,就得拥有一套自己的人才培养系统。   国子监是国家掌控的最高学府,是时候在科研上作出一点贡献。不能让大虞朝廷的未来,都奔着宰相死读书。   这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确实是读书人的毕生志愿不假,但也得量力而行。   现今大虞的教育系统逐步完善,是时候作一些改革。   罗幼度又将窦仪、赵普、卢多逊找了过来,与他们说起了白银的事情。   对于这番变故,窦仪、赵普、卢多逊没有一个意外的,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君臣相交多年,他们早已习惯了自己这位君王在某些方面的思想跳脱,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个想法来挑战他们的常识认知。   但是三人都很清楚一点,那跳脱的思想,并非空穴来风的胡言乱语,而是存着极深的道理,只是有些时候因为各种原因不适合立刻实施。   便如纸币,他们三人回去以后,作了深入研究,确实能够刺激举国经济。只是利益会促使各种未知问题,反令百姓受累。但如果真有一套可以避免危害或者控制危害的办法,纸币完全可行,而且大有可为。   窦仪甚至将此事罗列了一个章程,封存于议政厅,以备时机成熟后使用,留给后人……   相比纸币的不成熟,银子的推行就顺理成章了。   本来金银就属于货币的一种,只是不被朝廷承认认可而已。   随着生产力的提升,冶炼技术的加强,华夏又是产铜大国。经济越发展,铜的价格也会大受影响,将银子投入市场与铜钱并行,确实极有必要。   窦仪、赵普、卢多逊皆没有反对,一并认可了此事。   “可象留下,你们二人先行下去吧!”   罗幼度留下了窦仪。   刻意留下他并未是为庙堂之事,而是关于大学义塾的改革。   窦仪的父亲窦禹钧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教育家,毋庸置疑。即便在武夫当权的时代,他依然坚守着开办义塾,甚至为了让人多读一点书,多认识几个字,不论是谁,即便不能入学,只要来听课就提供衣食,自己则抠搜俭朴。若不是他五个儿子,个个都高中进士,一家人出钱养着义塾,根本开不下去。   现在不一样了,让天下人读书识字是罗幼度这个皇帝的事情,窦禹钧已经做得足够多,怎么能让他一直无偿付出?   在朝廷的干涉下,窦禹钧的义塾也开始改革改变。部分改为民办教育,部分为官府收购。   原本义塾很不规范,师资力量也有限,甚至八岁孩童跟十八岁的书生在一间教室学习。   现在也分了种类,有小学、大学以及年级之分。   在罗幼度的默许下,窦禹钧整合了这些年的义塾师资,开了一家开封大学,简称开大。凭借他为人的威望,还有师资力量。开封大学已经成为汴京最好的大学之一,仅次于最高学府国子监。   罗幼度出声询问:“现在开大是望之负责一切事务吧?”   望之是窦禹钧的二儿子窦俨的表字,窦家五子登科满门龙凤,原本都在庙堂任职。但窦禹钧希望有人继承他教书育人的事业,最终好贤乐善的窦俨退出了庙堂,辅佐窦禹钧管理学校。随着窦禹钧上了年纪,精力不济,窦俨已经接替了父亲的一切工作。   窦仪躬身道:“正是二郎!”   罗幼度颔首道:“开大的发展前景不错,据朕所知,已经有不少人成为了来年科举的种子选手,其中有一个叫陈万倾的,朕都听过他的大名。此次术数一科,几乎是他囊中之物。”   术数一学,不同于其他进士科目。   一篇文章一份见解,有的人说好,有的人说烂。但术数,会就是会,解不出来,就解不出来,不存在其他问题。   故而术数一科,魁首之人很容易猜出大概。   窦仪显然也听过陈万倾的名望,笑道:“此子与常人不同,昔年天下大乱,僧一行的后人逃难至岭南,将历算之法传于此处,因故南汉术数学问远胜诸地。他本是僧一行的徒弟陈玄景之后,南汉神童,通九宫三元之法,此番入京算是带师学艺。不过此子于术数上的天赋,确实超凡。初接触我中原算术华夏数字,便能举一反三,知一通十。”   罗幼度道:“于教学上开大确实为朝廷培养了不少的人才,但朕以为你们可以大胆一些,开放一些。就拿术数来说,开大的昭文先生以辈分论可是大学士楚衍的师叔,楚衍一直对他这个师叔尊敬有加。楚衍将术数融合力学,创出了物理学。昭文先生亦是术数宗师,为何就不能在开大里展开学术研究?开大学子可为助手,若是因经费问题,朝廷可以相助。”   “朕以为大学不只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还是研究学问,探究学术之处。”   “说句不好听的,死读书,读死书又有何用?” ##第一百四十四章 理念的冲突   窦仪出了皇宫,并没有回自己的相府,而是来到了自己二弟窦俨的家中。   得知兄长到来,窦俨高兴的出门相迎:“兄长!”   窦禹钧家教严苛,窦家五兄弟本就是手足,兄友弟恭,互爱互敬。   窦仪拉着自己二弟的手,大步向内走去道:“先去给父亲请安!事情等会再说……”   窦俨却顿住了脚步,尴尬的道:“还是兄长去吧,父亲刚刚将弟轰了出来,就不去惹他生气了。”   窦仪一脸意外,更加好奇说道:“父亲最钟爱你,怎么会生你的气?”   窦俨道:“这事,晚点就与兄长说。兄长且去给父亲请安,弟让娘子弄些下酒小菜,你我兄弟好好细谈,正好弟这里也有事情向兄长请教。”   “好!”窦仪大步向窦禹钧的院子走去,心下却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五兄弟皆是儒门弟子,受父亲熏陶,五子登科,同属大儒,但心性擅长的方向皆不相同。他这二弟心性豁达,好贤乐善,精通礼乐,与父亲窦禹钧年轻时最为相似。因故六年前,窦禹钧希望他们其中一人退出官场,协助他管理开封大学的时候。   窦俨是最先愿意放弃自身官职,揽过此项重担。   对于此举,窦仪心中很是佩服。   要知道他这二弟虽比不上他为相多年,却也高居礼部侍郎的职位,且编撰《虞正乐》一百二十卷,新朝的礼乐皆是出自他这个弟弟之手,已经有了晋升的空间功绩。说放下就放下,这份心气,窦仪自问比不上。   当然佩服的同时,还有小小的遗憾。   外人说道他们窦氏五龙,大多都赞誉不绝,什么五子登科,满门英杰。但身为长兄的窦仪却清楚,几个兄弟虽同为进士,然论及天赋潜力三郎、四郎、五郎都没有办法与自己跟二郎相比。   昔年冯道也曾评价窦家五子,窦仪与窦俨尤为才俊。   窦俨是完全有能力为相的,届时一门两相五进士弟,那是何等的荣光。   窦仪每每念及自己这个二弟,便觉得惋惜。   窦仪来到父亲的院子里,让下人去知会一声。   原本照顾父亲是他这个长兄当仁不让的责任,兄弟成年分家之后,窦禹钧也一直与他同住,便是因为窦俨退出官场,接手开封大学之后,窦禹钧自己跑去跟窦俨同住了。   未能尽孝膝前,窦仪对此很不是滋味。   窦仪带着疑问给窦禹钧请安。   窦禹钧已经九十了,身体大不如前,挂了一个太子太傅的名号,处于半退休状态。   窦仪见自己父亲似乎并没有生气,请了安,聊了几句家常,问起了窦俨的事情,身为长兄,当个和事佬,调解一下矛盾。   窦禹钧见儿子询问,摇了摇头道:“为父并没有生二郎的气,只是自己这心里过不去,老了,不中用了,比不上你们豁达。”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与二郎聊聊,自然明白。”他突地一笑:“莫要气坏身子。”   窦仪满心疑惑,作揖告别而去。   来到客厅,窦俨已经准备好了酒菜,邀请窦仪入座。   兄弟两人对饮了三杯,窦仪先问出了心中疑惑。   窦俨却有些心虚笑道:“还是兄长先说吧,弟这事有点大,怕也惹的兄长不开心,耽误了兄长的事情。”   窦仪哑然失笑,道:“看来事情不小?”他也不拒绝,将今日罗幼度特地留下他以后发生的事情,大体上说了一遍。   窦仪本以为听了自己的话,他这位二弟会一脸肃然,却不想迎上的却是一对发光的双眸。   窦仪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这位弟弟没有反应过来,说道:“陛下特地强调了大学士楚衍与怀丙和尚一并研究出来物理学,听陛下的语气是打算在学校里推广的。二弟有所不知,这物理学已经脱离了孔孟之道,物理学的前景不再是让人明理而是为了战争。”   窦俨沉吟了片刻,道:“兄长此言,弟不太敢苟同。”   窦仪语气有些激烈道:“那是你不了解物理学,有些事情为兄不能与你说,但物理学真要发展起来。为兄有一种预感,非常非常的可怕。”   窦仪身为大虞朝廷的首相,很多事情自然是明白的。   其实楚衍这位数学巨匠与怀丙和尚这位力学专家加上摩尼教宝树王胡拉斯德一并研究出来的物理学与后世的物理不是一个层面等级,充其量就是初级物理入门。但只是这个入门,已经涉及各种力量抛物线的知识。   在罗幼度不断的提醒下,各种砲石车已经规定度量衡,统一标准配件,加上规定弹药的重量大概密度,便于流水线生产,利于在战场上快速维修,拆卸搬运,在精准方面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通过力学的进步,现在大虞朝廷的抛石车已经能够发射一百五十斤的巨石。   此外大虞的火药也有了革新,一次意外有人在黑火药里夹杂了一点白糖,结果威力大增,霹雳弹也有了一定威力,不再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一切窦仪都看在眼里,以至于有些恐惧。   如果这一切都作为大虞朝廷的秘密武器,窦仪还不至于迂腐的惧怕,而是罗幼度的态度大有将一部分知识推广出去,还要在大学里推行。   这就让窦仪有些惊惧了。   他是看着黑火药从一点点如烟花爆竹一样的威力,发展成现在开山裂石,未来保不准能够将人轰个四分五裂……   窦俨一脸诧异道:“能有多可怕?比得上当年耶律德光入主开封,将帅向他讨赏,他的那一句‘我契丹无此犒赏军队的先例,诸位想要钱财,自行打草谷去吧’,来的更加惨烈?”   窦仪脸色一白,眼前浮现凶神恶煞的契丹兵在开封城,在京畿周边打草谷的情形。如果不是得冯道的庇佑,他们窦家满门都有可能死在那次兵乱之中。   他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窦俨。   窦俨继续说道:“兄长难道不应该庆幸,你口中那可怕力量,握在我们手中,而不是在我们的敌人那边?”   窦仪眼中透着一丝迷茫,说道:“话是这么说不假,但现在天下大定。是应该让苦了百年的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时候……”   窦俨道:“这不正是兄长这些年一直在干的事情?我大虞立国初,兄长便握相印至今,陛下对于兄长的信任并不亚于昭烈帝与孔明,唐太宗与房玄龄。”   窦仪默默颔首,说道:“确实如此,能遇陛下,为兄此生无憾。”他有些混乱,带着几分烦躁地挥了挥手道:“只是你不觉得在教书育人的学堂里教这些很不妥当吗?”   窦俨认真看着窦仪肃然道:“不瞒兄长,弟以为可以接受。”   窦仪一脸骇然的看着窦俨,再三确定他说的话,然后看着自己这个陌生的弟弟。   窦俨问道:“兄长,你以为书塾学堂是什么地方?”   窦仪毫不犹豫的道:“当然是学习的地方。”   窦俨再问:“那学习为了什么?”   窦仪依旧没有任何犹豫道:“明理开智。”   身在教育之家,这几乎是祖训一样的东西。   窦俨先是一阵沉默,随即道:“弟这些年除了管理开封大学,手中还有些许小学。兄长,你可知道,现在的孩子,了不得。八岁,人人都会背乘法口诀,九岁就会计算加减乘除法,稍微机敏一些的,甚至能够做到心算。你说我们当年,哪会这个?到底是四书五经令人开智,还是数学?”   窦仪高居相位,日理万机,对于这些情况自是不了解,动容:“当真如此?”   窦俨重重的颔首点头,说道:“弟特地做过调查,发现数学成绩优异的孩子,思绪之敏捷,远胜那些研读《三字经》、《千字文》的孩子,这些孩子的未来,大有可为。这些年弟从事教育,一直在研究陛下透露出的思想,发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都是孔孟书本里没有的,但这些知识的存在,给了天下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尤以数学为最。”   “兄长,如果不是当初陛下以六艺中的‘数’来强调数学的重要,强行推广数学,会有今日情况?”   “这些年弟一直在研究数学,发现数学之深奥,远非《四书五经》能够相比的……”   “住口!”窦仪气得身子微颤,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窦俨毫不畏惧的道:“当然知道,还很清楚。弟也曾迷茫过,可看着已经改变的学子,看着越来越富强的天下,愚弟现在比谁都清醒。”他看着自己的兄长,一字一句的道:“数学之重,不亚于《四书五经》,甚至孔孟之道。孔孟之道教人明理,但数学却能开智。”   窦仪猛地拍着面前的案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窦俨却开心畅快地笑道:“兄长莫要以为只是愚弟变了,兄长是当局者迷。您是何等清高之人,曾经的你视金钱如粪土,蔑视商人逐利之心。可现在呢?一门心思研究商政,整天考虑的如何攒钱……”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学   窦俨的话语,让窦仪微微一怔,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虞疆域广阔,短期内是不存在土地吞并问题的。   为了吸引百姓迁徙黄河以北,不论是山西还是河北、幽州,朝廷都出台了许多租地降息的政策。百姓只要愿意举家北迁,便能领取相应劳力的土地,而且只需支付少量的租借费用,耕种满十年或者五年,则土地归百姓所有。就连迁徙的费用,都是朝廷支付。以各种政策填补北方人口的不足,诸多无地生活困苦的百姓,朝廷甚至半强迫的将他们送到北方生活。   劳力不缺,还有足够的土地,只要不遇到灾荒之年,粮食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即便遇到灾年,也有南海诸国这个大粮仓,不至于出现粮食短缺,无粮救济赈灾的情况。   盛世的机遇就摆在面前,只要不遇上杨广,猪在风口上都能振翅而飞。   面对这种情况,继续一味发展农业,只会让朝廷开倒车,让已经富足的百姓陷入困苦之中。   谷贱伤农!   这个道理,窦仪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到了这一步,发展商业已经是不得不干的事情。   尤其是在海外贸易上获得巨大的成果之后,以窦仪的才智,怎可能察觉不出商业富国的道理?只是他不愿意往这边去思考而已。   窦俨此刻揭开了面纱,让窦仪伪装不下去了。   窦俨不客气的说道:“兄长已经意识到,想要百姓富足,商贸的繁荣才是关键。其实这已不是先例,是必然之事。重农抑商是历朝历代之国策,从先秦奖耕战、抑商贾开始,秦至隋唐崇本抑末,虽一直如此,内中政策却一直放宽。最初士人不与商人往来,到近亲有人从商者不得为官,直至唐中后期,商人之后可以科举为官。即便是前朝世宗,亦曾南下从商,补贴家用。”   窦仪道:“借前朝之鉴,取长补短,固本创新,本就是治理天下之法。农业是根,这根基强壮,遂以商富民,理所当然之事。为兄问心无愧,并不觉得半点不可。”   窦俨赞道:“兄长壮哉,朝廷正因有兄长这般开明且一心为民的良相辅佐,才有今日之盛。”   窦仪压下心中怒火道:“休要给为兄戴高帽,为了朝廷,为了百姓,顺应时势,以作调整,此在情理之中。可你说的却是什么话?你接管学堂才几年?竟敢大言不惭,放言数学之深,胜过圣人留下来的四书五经?数学之重,可比孔孟之道?读书能明理开智,此乃千年文化传承。你凭什么一句孔孟之道,教人明理,数学却让人开智,就否认圣人之学。”   他重重地拍着桌子道:“孔孟之道,四书五经就不能开智了?你有今日成就,靠的是什么?你别告诉为兄,你有今日成就,靠的是数学……休要凭你个人揣摩出来的东西来质疑你我学了五十年都没有学透的圣人学问。”   若非面前这个质疑孔孟之学的人是他最亲近的弟弟,窦仪早已甩袖而去了。   窦俨之前的一番话,已有严重质疑孔孟学说的意味。身为圣人弟子,在这个儒家独尊的时代,这种异类思想是难以接受的。   今日窦俨这些话如果传出去,必将受到千夫所指,为士林唾弃。   窦俨却早已料到这一幕,类似的情形,在不久前已经出现过一次了。只是训斥他的人换了一个,不过相同的是两人都乃他最尊敬的对象:一个生养教育的父亲,一个如父一般的长兄。   看着已经动怒的兄长,窦俨并没有与之争辩,而是静静的看着对方,待他略微平复心情之后,方才道:“兄长,弟以为圣人千言,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意思。孔圣留下来的经典,传承至今,到底真实何意,谁又有把握悟透?别的不说,就父亲传授我们的经义,便于潜夫先生,大有不用。是父亲说得有理,还是潜夫先生说得在理?”   窦俨口中的潜夫先生,就是张昭。   窦禹钧、张昭、田敏这三人同为中原的文儒领袖。   窦禹钧重教育,而张昭重校释。   中原最乱的那些年,还保留文化种子,于张昭不辞艰辛的校释六经功不可没。   作为站在中原士林巅峰的两人,对于儒家经典的理解在某些方面有着一定的冲突。   双方皆有一定的支持者,为此争辩了多年,谁也说服不理谁。   窦仪早年还用心研究经义,能够说上一二,可自从当上宰相之后,一心为国为民,少有研究儒家经义的时间,当年分不出个真伪,现在更是如此了。   窦继续说道:“我们中原尚且如此,现在天下一统。江南一个意思,巴蜀一个意思,现在更是,契丹也来凑一个热闹。一句话,能有五种六种甚至更多的解释,谁对谁错,弟真不知道。”   窦仪知窦俨说的是实情,中原受到五代动乱影响最为严重。以至于礼崩乐坏,对于读书人的打击最为严重,很大一部分的读书人都给武夫强行打断了脊梁骨。   以至于文风鼎盛的江南、巴蜀在这方面向来看不起中原,他们对于儒学有自己的见解,并不认可中原的经义。   这不但是江南、巴蜀瞧不起中原文化,连中原自己的士子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随着窦禹钧、张昭、田敏的老去病故,中原士林推崇的领袖叫韩熙载。   韩熙载虽说是北海人不假,也有足够的才能担任这个领袖,可他深受南方士林的影响,对于经义的理解偏向于江南。   这让窦仪、窦俨都很难受,却也无可奈何。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大儒,可真要在经义上与韩熙载展开辩论,他们未必就是那位庙堂上的钟馗,江南的神仙中人的对手。   至于契丹也在参上一脚,别说是中原,即便是江南、巴蜀也有一点无从招架。   契丹的汉文化来自耶律德光从中原带去的书籍,那位契丹太宗除了将代表中原正统的帝王器物带到了北方,还将中原朝廷代代传承的儒家经义一并带去了。孔颖达编撰的那集合魏晋南北朝以来经学大成的《五经正义》的孤本就在契丹人的手上。   契丹的学子拿着他们根据儒家正本拓印来的书籍对着中原、江南、巴蜀的士林学子一口一个:“我们学的儒家经典是传承下来的正版,你们所学的皆是私人藏书,或有错漏,或有修改,并非真正的儒家经典。”   一副我们学的才是真的,你们学的都是假的架势。   降维式打击,就跟秀才遇上了兵,没办法反驳。   总而言之一句话,各有各的理解,外人或许无法察觉,但士林内部却极其混乱,尤其是罗幼度打压了孔家之后,现在更难做到经义上的统一解释。   窦仪沉声道:“经义混乱,是这乱世所致,天下分裂,导致文化断绝。面对突然一统,彼此存在摩擦,在所难免。陛下已经一统,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前进。你我受时代影响,无法给予准确答案。但只要我等恪守本心,后人自然会将你我的观点作出总结解释。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窦俨道:“可数学不一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真正的道理,哪有那么复杂?”   “二郎!”窦仪脸色大变,说道:“你……你这是质疑圣人学问?”   “不!”窦俨一脸凝重肃然道:“兄长,你错了。弟不是质疑圣人学问,更不敢质疑圣人。是想拯救圣人学问。由始至终,弟都将自己视为圣人门徒。只是弟以为学问应该跟着时代而变,并非复古守旧,墨守成规。现在儒学思想如此混乱,弟以为与其争论一个对错,不如创一个新学,一个由儒家衍生的新学。”   窦仪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弟弟,眼中满是震撼。   窦俨继续道:“就跟初唐一样,两晋南北朝,混乱动荡。儒家学问一样给拆解的四分五裂,是盛世鸿儒冲远先生奉唐太宗之命编纂《五经正义》,将诸多经学家见解融合,让思想得以统一。”   他口中的冲远先生便是唐初的大儒孔颖达,是孔家除孔子外最伟大的经学家。   窦仪总算听明白了自己这个弟弟存的念头,倒吸了口凉气,说道:“你想统一儒家经义,将数学也加入其中?”   窦俨道:“圣人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数本就是孔圣重视的学问,是我们后人丢弃了。现在陛下找了回来,将之纳入儒学之中,有何不可?”   “兄长!”   窦俨叫唤了一声,带着几分期望又有点点哀求地说道:“创建新学,将数学纳入儒学之中,利于朝廷,也利于儒学,更利于后世,倘若成功,保不准你我兄弟便如冲远先生先生一般,亦获得鸿儒之美名。”   窦仪脑中忽然浮现自己父亲的话,“为父并没有生二郎的气,只是自己这心里过不去,老了,不中用了,比不上你们豁达。”还有最后的那句“莫要气坏身子。”   “原来父亲大人指的是这个……听他的语气,他竟也为自己这个弟弟说服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的未来,新的儒学   窦仪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二郎,这可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窦俨道:“弟明白,甚至于能否成功,是臭名昭著,还是什么,都无法确定,但这条路终究得人来走。与其交予后人,不如自己先闯上一闯,探探路。哪怕失败了,也为人换得一些经验,让他们少走一些路。”   窦仪看着豁达的弟弟,高举着手中的酒杯道:“二弟有此魄力壮志,兄自愧不如,敬二弟一盅。”   两人对饮之后,窦仪一脸肃然,说道:“立新学,非同小可,为兄现在于经史造诣比不得你,但旁观者清,亦帮你参考一二。”   窦俨忙道:“求之不得!”   当即他将自己琢磨的新学向窦仪细说。   “新学其实受到了一位小兄弟的影响,他叫柳开……”   窦仪本耐心听着,可听到“柳开”之名,忍不住道:“就是那个河东狂士?”   连他这个宰相都听过此人之名。   柳开最早的名字不为人知,扬名的时候叫肩愈,字绍先,自称‘师孔子而友孟轲,齐扬雄而肩韩愈’故叫肩愈字绍元,取继承韩愈、柳宗元之意。后来,他又不服韩、柳,又给自己改名为开,字仲涂……   柳开是一个文人,但更是一个狠人。后周年间,他随父亲居住在南乐县。一夜,有强盗闯入柳家宅院。家人都吓得不敢动弹,只有柳开拔剑冲出,杀得强盗翻墙逃跑,结果被柳开挥剑劈掉两个脚趾。当时,柳开只有十三岁。   柳家是当地大户,财政权掌握在柳开的叔叔手中。柳开和叔叔一个想挥霍和一个吝啬闹得很不愉快,叔侄关系很紧张。   柳开有一朋友,叫赵昌言,游学到大名府寻他。两人是一见如故,柳开见赵昌言贫寒,便想支助他一些钱。   柳开的叔叔却不给,说生出乱世,天下人皆困苦,如何接济得过来。   柳开一气之下,一把火就给他叔叔家烧了。   活下来的叔叔,看着自己的侄儿,大方的给了他三千钱支助赵昌言,而且从此柳开花钱顺当了许多,叔侄关系分外和睦……   其实历史上还有一事,柳开进京赶考,在一个叫临淮的驿站休息,临淮令贪墨,给仆人抓了把柄。仆人直接威胁临淮令,要取他的女儿。   柳开闻讯之后大怒,烧了一锅汤,将仆人杀了,丢到锅里,然后请临淮令来吃……   不过因为大虞官场风气所致,并无此事发生。   当然别看柳开狂狠,历史上他却标举文统与道统,主张文道合一,是北宋诗词、文章革新运动的发起人,在他身后的是王禹偁、穆修、石介、范仲淹、李觏、尹洙、梅尧臣、欧阳修、苏洵、苏轼、王安石、曾巩这一票牛人。   范仲淹在他的文集中就曾给予柳开极高的评价:唐贞元、元和间,韩退之主盟于文而古道最盛、懿僖已降,寝及五代,文体卑弱,皇朝柳仲涂起而麾之,髦俊率从焉。仲涂门人能师经探道,有文于天下者,多矣。   但其实柳开自身的能力只能说不俗,算不上拔尖。与范仲淹、欧阳修、苏洵、苏轼、王安石这些人比起来,不足为道。但他狂他傲,看不起任何人,任何事,故而有胆量勇气打破腐朽禁锢,冲在反对陋习弊端的第一线。   柳开没有能力破局,可他的行为却点燃了火种,范仲淹、欧阳修、苏洵、苏轼、王安石这类大佬又接过了火种,将之转化为熊熊烈焰……   大虞朝廷因为罗幼度的出现,已经不存在宋初颓靡的文风。   罗幼度推崇的是唐朝激昂的边塞诗,鼓励学子彰显刚阳之气,而非醉生梦死的靡靡之音。即便是李煜这样尚写情爱的花间派大词人都改了文风,自然轮不到柳开再来起这个头。   柳开没能掀起古文运动,可他孤傲的性子,注定不会安逸,主张文道合一,大有将儒道并举之意。柳开自身的行径并没有产生重大影响,可他大胆的将文道合一,却给陷入迷茫中的窦俨照亮了一盏明灯。   腐朽是可以用来打破取代的……   窦俨根据柳开文道合一的初步设想,将儒学、数学揉捏在了一起,然后还不知足,将道教、佛教的一些可取的知识披上了儒学的外衣,形成了新学的根基。   窦仪听着窦俨一点点说着自己的新学,眼中全是震撼。   其实儒释道三教合一是历史的必然性,魏晋南北朝梁武帝是一个阶段,唐宋是一个阶段,元明清是一个阶段。   经过唐朝的过渡,这个时候彼此内在意识上的已经融合,逐步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精于道法、佛法的儒生,通晓儒学的道士,懂得儒学的和尚,比比皆是。   宋朝的程朱理学就是以儒释道为核心的道德神学,明朝的阳明心学更是集儒释道合一于大成的学问。   窦仪作为当代大儒,他也精于佛道之法,听懂了新学的核心立意。除了其中夹杂了大量的数学,让他有些膈应以外,竟生出了一点点共鸣。   窦仪心道:“如果没有‘数’参与其中,新学大有看头……不过,陛下应该特别欢喜。”   “兄长,你觉得如何?”窦俨一脸期待。   窦仪只是略微迟疑,却抚掌道:“大受启发,叹为观止。二郎,若需相助之处,可与为兄说来。”   他是有异议,不过却也知道和而不同的道理。   窦俨激动的眼中含泪,说道:“能得兄长支持,再好没有了。”   窦仪笑道:“其实父亲并不反对你创新学,只是上了年纪,好颜面……”   窦俨道:“弟晓得的,父亲大人的脾气,做儿子的,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顿了顿,说道:“弟这里确实有一事急需兄长相助。”   窦仪已知自己弟弟的壮志,说道:“你且说来。”   窦俨道:“此事其实在弟心中已经谋划好一阵子,也遇到了同路知己。只是建立新学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整合大量古籍经典。我们开封大学的藏书量远不及国子监书馆,更不及朝廷的书楼。弟希望能够随意进入国子监书馆,若是能借阅朝廷书楼里的诸多孤本典藏就更好了。”   窦仪讶然道:“你还兼任着大学士之职吧,进不了国子监书馆?”   他话刚说完,就反应过来,想到了缘由,必然是开封大学的缘故。   罗幼度对于官员的任命管的极严,最近连恩荫都受到了限制,科举的地位无可避免的得到提升。越是如此,这大学也就越受重视,各所大学彼此间的明争暗斗也是越演越烈。   大虞这些年拔尖的大学不少,如白鹿洞大学、应天府大学、嵩阳大学等等,这些大学就是历史上的四大书院中的三位,他们历史悠久,凭借丰厚的底蕴,依旧成为当世第一流的大学。   但国子监与开封大学同在京师,都在天子脚下,彼此间的矛盾就大了。   窦俨想以大学士的身份进国子监书馆,国子监表面上不会阻拦,可身为百官之首,他深知只要存心刁难,国子监上下有一百种方式在不触犯法规的情况下让窦俨进不了书馆。   他说道:“为兄会跟监正打招呼的,进出国子监书馆并无问题,不过想要借阅皇城书楼里的孤本典藏,这就得让陛下恩准了。”随即,他又笑了笑道:“数学一道乃陛下极力促成,他应该乐得见到此事。明日……明日你随我进宫,拜见陛下。”   正如窦仪说的,听了窦俨对新学的介绍,他强压着镇定,心中却涌现了滔天巨浪。   其实对于儒学的动荡,罗幼度是知道的,只是他并没有出门干涉,一方面他乐意见到如此,儒学自己的思想都没有归一,就没有多余的心思来针对数学、物理之类关于未来的强国新文化。一方面他也知道除非孔子复生,不然就儒家那么多部经典,一万人有一万个意思,不是随便干涉就能成型的。   历史上同一时间也发生类似的动荡,导致程朱理学的诞生。   程朱理学由宋初三先生胡瑗、孙复、石介拉开了序幕,周敦颐、邵雍、张载奠定了基础,最后由程颢、程颐、朱熹作了最终的完善。   这一套系统从北宋跨越到南宋,发展了上百年才成了气候。   罗幼度最初的念头是打算在胡瑗、孙复、石介三人形成新学基本观念的时候,再行干涉,将之改为利于朝廷的儒学思想。   他想不到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窦俨在胡瑗、孙复、石介三人之前提出了新学,而且新学之中数学还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形成了新的儒学。   罗幼度瞬间意识到了新的未来即将在自己的面前的诞生,影响了华夏六百年的宋明理学,那个以伦理道德为核心的儒学将不复存在,出现在世界的将会是包容了数学、物理乃至于未来化学的新儒学。   “啪啪啪!”   罗幼度用力地鼓着手掌,说道:“学孔孟之道明理,学数学开智,望之先生,说得太好了。”   他看着忧心忡忡的窦仪,笑道:“可象,你也无须担忧,孔孟之道乃我华夏根本,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乃国之美德,朕重视数理发展,却也不会舍弃我华夏的美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虞契丹骑军入城   罗幼度并非忽悠敷衍窦仪,发展科技固然重要,但是国人的美德一样重要。   他在后世就很反感一群公知片面的自由论调。   相比所谓的自由,他更加崇信老祖宗传承下来那生而为人所应当担负的责任。   窦仪闻言也宽慰了不少。   罗幼度对于窦俨的新儒学极有兴趣,拉着他这位未来的鸿儒,细细说了一些自己对于儒学的理解。   罗幼度确实不精于儒家经典,来到这个时代那么多年,也没有多少时间去钻研《四书五经》,充其量就多读了几遍《论语》、《礼记》这类用的到的典籍,但是他对于儒学并非一无所知。   因为后世浙商大佬大多推崇阳明心学,与他们往来,坐下来品茶聊天,嘴里不会说几句“心外无物”、“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心学思想都聊不到一起去。   为了生意,罗幼度还真翻过几本说阳明心学的书籍,不敢说有多了解,能够谈古论今,班门弄斧。随意聊天的时候,却也能说上几句,小装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展露自己这方面的知识。   窦仪、窦俨兄弟皆是当世大儒,自有一定的判断力,分得清好坏。   心学源于南宋陆九渊,经明朝陈献章开启,湛若水完善,王守仁集大成,但总的来说都是围绕儒学衍生的一门学问,万变不离其宗。   两兄弟未必认同,却也能够理解,各有感触。   尤其是窦俨,他的新儒学本就未完全定型,最容易受到影响,得了不小的启发。   罗幼度也对兄弟两人针对物理学作了详细的介绍,将生活中能够用到物理学的东西一一说了出来:如水车、纺车、起重机都一一描述,便是为了让窦家兄弟明白,物理学除了能够适用于战场,对于天下人的生活,也有巨大的影响。   送别了窦家兄弟,罗幼度依旧难掩心中激动,新儒学若成,未来他们华夏,必将引领时代变革。清末民国列强侵略的耻辱亦将不复存在。   窦仪、窦俨一并出了宫,两人心情也格外激荡。   因为现在还是新年休沐日,皇城里空荡荡的。   窦俨轻声说道:“兄长,你说陛下是不是真的如传说的一般,紫微星下凡?”   紫微星在中国古代一直都视为帝王星。   窦仪缄默了会儿,说道:“你也察觉了?未尝没有如此可能!”   他自从淮南之战时,便跟着罗幼度。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这个上司常有惊人之语,虽说顶着小诸葛,后周名士的称呼,实际上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入门都算不上。当时世人将他顶得那么高,实属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发人深省,同时也需要一个能够站出来与武将打擂的文人。   罗幼度那时候的风头无两,固然是因为逼降后蜀、淮南之战,表现优异,得到郭荣的器重,文臣们在背地里默默支持吹捧也密不可分的。   不了解的人或许会为盛名所骗,但窦仪这样跟随他多年的身边人,哪里不知真相。   不过自从登基以后,他就发现自己这个上司胸中藏着无数让人叹为观止的东西。   很多时候,能够将一些惊世骇俗之语,当作常识一样轻易的说出。   窦仪了解得越多,越有如窦俨一样的感觉,越发觉得自己辅佐的是一位紫薇圣人。   其实哪有他们说的那么玄乎,就是罗幼度随着地位越来越稳,选择了不装而已。   因为他不信现在还有谁能将他捆绑起来,破开脑袋调查研究!   就在上元节的前一天,洛阳举城狂欢之前,洛阳的守军暂时接管了北大街的控制,将行人劝离街道两端。   不一会儿,原本车马如龙的大街百姓都列队于大街左右。   急着行路的,在街边人群里徐徐而动,不急赶路的则顿住眺望。   摩尼教一行人也在其中。   摩尼教的波斯圣女好奇向城门口处眺望,一般这种情况在他们西方是大人物到来才有的景象,很早很早以前,在她的记忆中自己的教主父亲也曾有如此待遇。   “不知是哪里的王侯?”波斯圣女心里想着。   奥斯古丁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想要发展教派首先得到皇帝贵族的支持,将他们收为信徒,授予他们权势,脑海里想着能不能将之发展一下。   这时他听身旁一挑担小贩,开口询问道:“吴头,什么人物,这个阵仗?”   被称之为吴头的人叫吴朝辅,曾经是御营司龙骧军的一个都头,在此次北征的时候,于三叉水同契丹先锋军作战的时候,肩膀上挨了一刀,伤了骨头左臂无法使力,不得以退出了军队。   对于这种为国受伤的退伍兵卒,朝廷除了发放抚恤之外,还会安排一定的就业机会,让他们在家乡任职。   吴朝辅就获得了洛阳北城巡检都头一职位。   他看了小贩一眼,道:“去去去,打听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些去市场,担心你家许娘子不让你进门。”   小贩他认识,叫栾一雄,住在兴义坊的百姓,靠贩卖各种杂货为生。因性子执拗,不愿意缴纳“保护费”与街道的地痞关系不睦。他任职之后遇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帮栾一雄教训了地痞。   两人也有了一定的往来,栾一雄还请他喝过一顿酒。   栾一雄急眼叫道:“她敢!还反了不成。”   周边大多都是邻里邻居,闻言都善意的笑出声来。栾家娘子可是泼辣出名的……   一人道:“吴头,说嘛,陛下进城差不多这个排场吧?”   吴朝辅虽一条胳膊无法使力,却是实打实凭借战功升任龙骧军都头的,手下曾管着五百龙骧军,手上染了不少敌人的血,即便只有一条胳膊,也不是地痞流氓能够对付的。   自他接管洛阳北城的街道治安以后,整体的治安大为提升,原本流氓地痞都夹起了尾巴。   经过大虞这些年的宣传,百姓潜意识里有了军人、大学生都是光宗耀祖的概念。   吴朝辅这类从前线退下来的将官,身上自带光环。   他们通常为了维护自身光环,享受百姓的爱戴,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尽责的干一些好事。   吴朝辅也因此深受街坊爱戴。   久而久之,就打成了一片,军民关系融洽。   吴朝辅看着周边都期盼的目光,低声道:“是萧大娘子凯旋了!”   周边一阵惊呼。   栾一雄眼中闪着光道:“就是纵横漠北,在霍骠骑封狼居胥的肯特山建姑衍城,设瀚海州的萧大娘子?”   大虞对于朝廷里以及历史人物的英雄事迹的宣传很是到位,报纸上关于霍去病封狼居胥,禅于姑衍,登临瀚海的事迹早已通过说书、出故事书、登报等途径反复宣传。   萧胡辇威临漠北,在霍去病封禅的姑衍山下建城,这种光辉事迹自也少不了宣传。   茶余饭后,在茶馆酒肆听书,已经成为了大虞百姓最喜欢的消遣之一。   哪怕是一平头小百姓,也知道大虞庙堂上的诸多英雄豪杰。   吴朝辅挺着胸口说道:“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排场?不只是她呢,此次她南下,据说还带了漠北三十九个部落的首领,一起南下觐见陛下。”   栾一雄突然想到什么,低声说道:“都说陛下喜欢姐妹花,听说宫里的萧婕妤就是萧大娘子的妹妹,吴头,你说这位大娘子?”   吴朝辅脸色微微一僵,一时不知怎么说出口。这事他还真知道一些,当年北征的时候,他是龙骧军党进麾下的兵,在幽州城北安营。   萧胡辇率部来幽州会见,麾下所部亲卫骑军是他们负责接待的。   据说萧胡辇那天晚上没出幽州行宫……   尽管不能确定,却也留下了不少的传言。   栾一雄察言观色,惊呼道:“还真是?”   “不许胡说!”吴朝辅板起了脸。   栾一雄却道:“陛下圣德,乃千古明主,又不会怪罪,怕什么。”   正说间,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从洛阳的北门驶入,为首一人正是威压漠北,征服蒙古、室韦、乌古等强大草原部落的萧家大娘子。   她一身火红的铠甲配上若烈焰一般的神驹,英姿飒爽,在她身后的是一支英伟的骑兵,但与常见的骑兵不同,这支骑兵队是亲一色由契丹人组成的,他们的容貌与中原人比起来并没有多大区别,但是发型就有很大差异了。   中原人习惯了须发,而契丹大多习惯了髡发,所谓髡发就是将头发剃去一部分或大部分,然后留下几许辫子。   军队入城,并不少见,但如此规模由契丹人组成的军队入城,就不多了,追溯往前,还是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的时候,那时候的契丹骑兵就是屠夫恶魔。   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先是一怔,随即想起这支契丹骑兵帮着他们大虞抵御住了蒙古大军的南下,征服了漠北,开始为之欢呼鼓掌。   萧胡辇听着周边百姓的呼喊,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在汴京生活多年,深知中原人对契丹的仇恨。   当罗幼度让她率凯旋之军南下,接受检阅庆功封赏,她是有些不安的,怕发生不好的事情。   但听着四周的欢呼,萧胡辇也明白,罗幼度那句:只要一心,汉胡一家,并非虚言。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也是可以的……   罗幼度检阅契丹骑军的地方在应天门外,正是洛阳王宫的正南门。   这里是朝廷举行登基、改元、大赦、宴会等外朝大典的场所。历史上唐高宗曾在此诏释百济国王扶余义慈、武则天曾在此登基称帝,亦是接见倭国遣隋使、遣唐使以及万国来朝之所。   选择在这里检阅萧胡辇所部,是对萧胡辇此次征服漠北的最大肯定。   在汴京的时候,他也是在同等地位的宣德门前检阅部队。   两者除了洛阳地方更为广阔以外,并无差别。   罗幼度以此表示自己对于契丹的信任与善意,他不会以有色目光来对待契丹人,对于他们不会苛责也不会有优待,纯纯的视为汉人一般对待。   看着尽量维持队形的契丹骑军,罗幼度脸上露出了理解的笑容,相比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禁军,尽管萧胡辇提前做了准备安排,在纪律这方面还是逊色许多的。   因为大多契丹兵还不会汉语,罗幼度特地安排耶律贤适在一旁翻译,免得自己叽里呱啦的说一大通,下面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也没有听懂。   老生常谈的一套赞美,换作是大虞的禁军,听到罗幼度的夸赞,早就热烈欢呼,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作为武功超凡的开国之君,罗幼度在禁军心中的地位是超凡的,能够得到他的夸赞认可,那是非常荣幸的事情。   这股契丹兵不一样,他们是萧胡辇拉着萧家的旗子一手打造,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耶律贤、耶律颇德从契丹临潢府带来的。   这些年他们确实受到了中原带来的各种福利,可是想要他们立刻承认罗幼度,为他几句夸赞而骄傲自豪,显然没到这一步。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   如萧胡辇、如萧挞凛。   萧胡辇本就因罗幼度如此善待她们而心情愉悦,又听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表彰自己的功绩,认可自己在漠北的一切功绩。罗幼度与她而言,除了是君王还是丈夫,同时得到两者的认可,加上多时的思念,振臂高呼:“愿为陛下效死,大虞万胜!”   至于萧挞凛,这位历史上阵亡于澶渊城下,为辽朝立下汗马功劳的虎将,早因萧家的遭遇对于契丹辽朝死了心。在大虞凭借自己的成就一番大业,早已是他此生追求。   此番北征,他屡屡充当先锋,攻无不克,论其功绩仅次于萧胡辇,今日得罗幼度如此隆重接待,念及已经获得重用的耶律贤适、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几人,亦是喜于言表,高呼:“愿为陛下效死,大虞万胜!”   萧胡辇是这支骑军的核心,而萧挞凛又是军中第一虎将,他们带了一个好头。   余下人也跟着高呼起来,他们有样学样,带着几分蹩脚的契丹语口音,喊着汉话,却也颇具威势。   罗幼度制止了呼喊,适宜的公布了奖赏。   随着耶律贤适将赏赐逐一吐露,契丹将士这才发自内心的恍惚雀跃,声音震耳欲聋。   事实证明,任何优美的词句夸赞,亦比不上实务来得令人惊喜。   再一次制止了呼喊,罗幼度道:“今夜为了与将士们表功,又为欢庆这新年,朕特地为你们一人准备了一套崭新的棉衣。将士们可穿着新衣服,参加今夜的宴会。”   经过南方的文化入侵所吸取的经验,罗幼度已经意识到文化入侵最快最好的方式不是真文化,而是精神文化,漂亮的衣服,优美的音乐,能够让人心声共鸣的舞蹈,这些才是让人迷失的存在。   草原人在北方生活了千百年,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想要让他们作出改变,并不容易。   先从乐舞以及服装入手,是庙堂官员一并拟定的方针。   乐舞是常规操作,有人的地方就离不开乐舞。   至于衣服,并非华美的衣服,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是保暖用的棉衣。   历史上棉衣是出现在宋朝中后期,但其实棉花很早以前就有了,最初是叫绵花,无人知道它的价值,只是将之视为观赏之物。   罗幼度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收集了一批种子,让人在岭南、福州等地大范围种植。   为此朝廷还亏了不少的钱。   棉花并不是种出来就能立即使用的,还得有棉纺织技术、棉纺织机。棉花的加工,与蚕丝完全不一样。   种出棉花不会加工,闹得听劝种植棉花的百姓都聚起来闹事,最后还是官府一律收购,才平息了此事。   但不得不说,人类能够成为地球上的霸主是理所当然的。   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只是短短两年时间,棉纺织技术、棉纺织机先后出现,尽管技术还不是很成熟,却已经能够制作出暖和的棉衣棉被了。   罗幼度第一时间在福建、岭南建造官方的纺织厂,让他们依照汉人传统的服装方式大批量的制作衣服。   棉衣优越的性能不是皮衣能够相比的,相信要不了多久,漠南漠北以及东北等地,人人都会裹着汉人的棉衣生活。   这穿汉人的衣服,或许一开始并不代表什么,但只要穿多了,想要脱下来却不容易。   当天夜里的庆功宴,契丹诸将本来对于带着几分花里胡哨的漂亮衣服有些排斥,可穿上以后,那种轻便舒适暖和的感觉,让他们欣喜若狂。   寒冷是草原民族最大的敌人,北方的冷是南方人无法想象的。   后世有人说南方的冷是魔法攻击,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那是因为没有见识过什么叫冷。   北方人到南方冻成狗,是因为装备的问题。你要是将北方零下三四十度穿的衣服在南方穿起来,能给你捂出汗。   棉衣的出现对于中原人或许只是锦上添花,可对于北方人那就是雪中送炭。   当夜宴会,陪宴的官员与契丹将官一样,都穿着各式的棉衣,并没有任何的特殊。   萧胡辇也分到了一件,她的样式最为华丽,淡红色棉袄,外罩一件淡红色大氅,娇美不失英武。   罗幼度见状都不免在心中暗赞。   随着宴席的开始,罗幼度发现诸多契丹将帅他们都挽起袖子吃喝,不免问向萧挞凛道:“萧将军,你们这是为何?契丹人的习俗?”   萧挞凛脸上微红,尴尬道:“这里的食物太过丰盛,油性大,我等不擅使箸(筷子),怕脏了陛下赏赐的衣裳。”   罗幼度登时哈哈大笑,却也没有说话,而是在等耶律贤适开口。   果然,没过片刻,耶律贤适便道:“萧将军大可放心,此棉衣乃陛下为了你我北人,特地命人制作的御寒之物。未来将会优先供应北地,人人皆有。”他说着也感慨的叹了一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棉衣的价值,如果当作珍品贩卖,绝对能够赚得盆满钵盈,但罗幼度却为北方大开方便之门。   尽管他明白,此举存有一定目的,但是真正享受此福利的还是他们北方的族人。   原本他与耶律贤是存着一个意思,用心为罗幼度效力,以换取他对契丹人的优待。   现在却改了想法,竭尽所能让契丹人融入中原,成为大虞百姓。   他相信面前的这位天子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大虞百姓,不论对方是什么人。   耶律贤适在契丹人眼中还是有极高威望的,听他如此说来,皆露出感激之色。   萧挞凛高举着酒盅道:“末将敬陛下,祝陛下健康长寿,祝大虞千秋万代。”   罗幼度笑着与之共饮。   其余将校也纷纷效仿,罗幼度也是来者不拒,这些年他的酒量也练出来了。   直至深夜,宴席方才散去。   罗幼度并没有放萧胡辇出宫,而是领着她往后宫行去。   萧胡辇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更添了几分娇媚。   来到一处宫殿,殿上高挂着“瀚海殿”三个大字。   萧胡辇看着眼前的瀚海殿,目光中透着一股暖意。   罗幼度道:“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宫殿,至于为何取这名字,当然是为了纪念爱妃饮马瀚海的丰功伟绩。明日封赏即会下达,朕特地为你创荣妃之位,以彰爱妃之功。”   四妃依照惯例,贵、淑、德、贤。   折赛花是德妃,周娥皇是贤妃,贵妃、淑妃空缺。   罗幼度没有立贵妃的心思,面对萧胡辇也没有依照惯例,特地赏赐她符合身份的称号。   “陛下!”   萧胡辇感动的叫了一声。   罗幼度“嘿嘿”一笑,拉着她道:“一起进去看看,瀚海殿里的陈设可是朕特地为你修葺,朕知道你喜欢宝马良驹,喜欢打马球,殿里就有一个马球场,还有马厩,偏带契丹风。”   萧胡辇想着爱郎如此体贴,也兴致高昂地陪他闲逛。   萧胡辇见这里的布局陈设都迎合自己的喜好,越看越是满意,脚步也是越走越快。   好一会儿,萧胡辇才反应过来,说道:“这里好大,比汴京大多了……”她说着带着几分迟疑的道:“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   罗幼度心中微动,漫不经心地道:“自然的,四妃以上,一人一殿。九嫔以下方才混住,这里是洛阳紫微宫,可不是汴京。不过倒也没有特别规定,非得一人一殿。你若愿意将夷懒接来一起住,也是可以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锻炼 没有资格   萧胡辇听极罗幼度提起自己的二妹妹萧夷懒,忍不住轻哼了声,自己临行前让他帮着照顾,可倒好,直接照顾到床榻上去了。   罗幼度自知理亏,在一旁赔笑。   萧胡辇也没有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她是契丹贵族出身,对于贵族生活的混乱早有所耳闻。   自己这个男人比契丹那些乱七八糟的贵族可要好太多了,在来的路上萧夷懒也修书道明缘由。   想着自困五载,只为报仇的妹妹,萧胡辇也很是心疼,本来就不指望能够独宠,宫里多一个妹妹照应也是好的。而且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这位丈夫,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对自己的三妹妹有意思,此次外出统兵,留下萧绰为人质,甚至做好了小兔子给大灰狼吃了的准备。   现在不过换了一个妹妹,似乎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萧胡辇不是那种使性子的小女人,也实在心疼萧夷懒这些年受的罪,说道:“那妾明日便将二妹接来。这些年委屈她了,孤独无依的在贼人眼皮底下潜伏,定然受了不少的苦。”   罗幼度并不觉得自己有姐妹花的嗜好,只是想着萧夷懒那贴心的建议,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毕竟那滋味,还没尝试过呢。   萧胡辇并不知罗幼度此刻心中所想,汴京传开罗幼度有特殊喜好的时候,她已经远在张家口练兵,并没有听说,只以为罗幼度一心为她们姐妹着想,想着这些年的照拂与思念,眼眸水汪汪的一片。   罗幼度现在是久经疆场,瞧出了爱妃情动,草草结束了瀚海殿夜游,携手共入闺房。   第二日便是上元佳节。   丑丑罗康叡一大早就领着罗宁松、罗宁柏、罗慧湘几个兄弟妹在宫廷回廊翘首以盼。   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而来,眼尖的罗慧湘首先叫道:“是爹爹,是爹爹,爹爹在晨跑!”   罗幼度已经将晨跑养成了一种习惯,罗慧湘也是知道的,年纪小小的她并未多想。   罗宁松、罗宁柏也是如此,大叫着“爹爹”不止。   上元佳节不及岁首祭祖隆重,却是举国欢庆的日子。   在这一天几乎所有县镇都会组织各种节目,与民同庆。   朝廷自然也不例外,户部早已经请了五千民间艺人,他们会分成好几批,沿着洛阳城的三条主干道流动式表演绝技。   但最终他们的目的是端门街……   罗幼度作为大虞天子,会亲自登端门领文武官员与他国使节一并观看,与民同庆。   在汴京皇城门口清一色的摊贩,没地方举行这种庆典,为了避免踩踏事件,多是小打小闹,罗宁松、罗宁柏这些从未出过皇宫的皇子更是不知烟火气息。   罗幼度今日答应他们,带着他们登端门看表演,兴奋得彻夜未眠,一大早就起来了,若三尊望爹石。   唯有日渐成熟的罗康叡觉得好奇古怪,自己这个爹爹虽有晨练的习惯,还常常陪着自己跟随母后练习拳脚,多都是点到为止,以强身健体为主,会抽出一些时间看书,今日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在锻炼?   罗幼度气喘吁吁地来到近处,看着扑向自己的罗宁松、罗宁柏,伸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然后大张着双臂等着自己的小棉袄跑过来。   罗慧湘如他所期待的一样,大步奔向自己的爹爹,但跑到一半,见他满头大汗的模样,顿住了脚步,皱眉道:“湘儿换了新衣裳,不要脏脏的爹爹抱抱!”   给自己的小棉袄嫌弃,罗幼度一脸受伤。   罗康叡上来行礼,打了圆场,道:“父皇,天气寒冷,您这出了一身汗,莫要冻着了,先去屋里洗漱一下吧。”   罗幼度本身体热乎,停下来只是片刻,冬天的凉意入体,打了一个寒颤,忙道:“康叡,你领着弟妹先自行耍耍,父皇再跑一会儿……”   他说着摆了摆手,大步而去。   罗康叡看着自己父皇离去的身影,眼中透着一丝敬重,心道:自己的毅力跟父皇比起来,还是差太多了。母后说上元节休息一日,自己便忍不住雀跃,断了晨练。父皇日理万机,却依旧如此坚持,真是不该。   他却不知,自己的父亲,心中那伟岸的高山,昨夜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洗去了一身的疲累,罗幼度在皇后符清儿的帮助下,穿上了大红的龙袍。   符清儿道:“都在等你了,大过节的,也不知休息一下。”   罗幼度一本正经的说:“那可不行,锻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朕还觉得自己平日练习少了,以后得多多锻炼才是。”   他想着萧胡辇那可怖的体力,自己费尽千般手段,才与之同归于尽,这一个都如此勉强,再来一个,还不得要自己的小命?   再说了,一个都搞不定,还想来两个?   不嫌丢人?   不成,从明天开始得将晨练的时间加倍……   ……   当罗幼度出现在端门上的时候,端门前的巨大广场已经聚集了数以万计的百姓。   应天门是皇宫的正南门,而端门则是皇城的正南门。   端门正门对着洛水,有一块巨大的空旷之地,便如后世的广场一样,是百姓游玩之所,但凡有个节日,定有百姓在此地施放烟火。   在洛水上有三座巨桥,分别是天津桥、黄道桥与皇津桥。   此刻密密麻麻的百姓沿着河道站立,三座横跨洛水的大桥上也挤满了人。   洛水的河道上更是舟楫频移,好似在以舟船于河面上铺上木桥一般。   技艺高超的民间艺人正在中央耍着百戏,找鼎、寻橦、吞刀、吐火、叠案倒立,这世间存在的杂技,绝大多数都在在此处见到。   尤其是罗幼度出现在城楼上的时候,气氛更加炽热。   在洛河之上,一艘豪华的三层画舫,停靠在一处极佳的观景位置。   摩尼教的一行人正在画舫二层看着远处的表演。   “那是安息五案,想不到这里也能看到。”   波斯圣女本因处处碰壁,传教不利,苦大仇深,但此刻受周边的节日气氛感染,又见到诸多前所未闻的表演,心情渐渐开朗,看着远处几位漂亮的西域女子在叠摞起的木案上摆着各种高难度的姿势,忍不住说了一句。   在她身旁站立的并不是他们的智慧王宝树王奥斯古丁,而是改叫胡德的勤修宝树王胡拉斯德。   奥斯古丁此刻位于两人之后。   这几日摩尼教想尽一切办法求见罗幼度,以及诸位宰相甚至于尚书,都受到了冷遇。   摩尼教波斯圣女,智慧宝树王在西域或者是岭南,还有一点点的威信,但在洛阳、汴京这京畿之地,他们的身份,还比不上一个百姓。   最终摩尼教选择向胡拉斯德妥协,愿意先修改教义。   这才得以登上这艘画舫与洛阳百姓一同过这上元节。   胡德以波斯语说道:“大虞朝廷海纳百川,在这里除了能够欣赏到本国的特色,还能玩到吐蕃的马球,吃高昌的面饼,能够喝着波斯的三勒浆、龙膏酒,听着龟兹的音乐,跳大食的舞蹈。他们重视自己的文化,却不排斥他国的文化。相比西方的回回,大食法,这里将会是传教的圣地。”   波斯圣女冷着脸说道:“但我们要被迫改我们的教规,改我们的神明?”   胡德道:“这就是为何我教无法昌盛的缘由,你可知道我大虞的尊道,以道家为国教,为何佛教发展的势头更胜一筹?”   波斯圣女并不说话,而是侧耳恭听。   奥斯古丁也竖起了耳朵。   胡德道:“那是人家那群和尚懂得什么叫做入乡随俗。观音菩萨本是男性,是转轮圣王无净念的太子。因此地百姓觉得男性性格多粗狂,脾气暴躁,不符合大慈大悲的形象。佛家就说‘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以大道理,将之变成了女性。”   波斯圣女、奥斯古丁听得是目瞪口呆。   胡德继续道:“关羽,华夏史上忠义的化身,在百姓心中极有威望。佛教便将其尊为伽蓝菩萨,供奉祭祀。”   “这上元节真正最热闹的时候是入夜,届时整座城池,数以十万盏灯火争辉,整座城市为火光笼罩,成为一座不夜城。上元节的习俗源于汉魏时期,这燃灯的习俗是一个叫杨广的暴君兴起的。杨广为了彰显自己国家的强大,将四方诸国使者请到洛阳,免费提供他们吃喝玩乐,整条大街的树上都挂上绫罗绸缎,在端门,也就是这里,盛陈百戏,炫耀国力。所谓‘声闻数十里,自昏达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   “此事过后,上元节昼夜燃灯的习俗也因此而起。这原本是一个暴君的炫耀之举,可佛教却说此为燃灯供佛。满城的灯火,佛家灯火遍布民间……”   胡德毫不留情地道:“你们来此地传教,连基本对手都未弄明白,着实可笑。”   奥斯古丁问道:“如此说来,佛教才是我摩尼教的敌人?”   胡德“嘿嘿”一笑道:“我所言之佛家手段,不过百中之一。智慧使徒真觉得我们有资格成为他们的敌人对手?” ##第一百五十章 摩皮汉骨   胡德看着依旧拥有西方思想的波斯圣女跟奥斯古丁,说道:“大虞朝廷的开放与强大,远超你们想象。想要在这里立足,就得收起你们的傲慢。学会融入这里,而不是让这里适应你们。来到大虞,就得守大虞的规矩,看清自己面对的局势……”   他偷偷的左右看了一眼,见画舫上大多人都在看着百戏,低声道:“如果不是我们摩尼教在西域有一定的根基,陛下根本不会搭理你们。以陛下的雄心壮志,早晚有一日会跟西方诸国大战一场。若能在此事上成为陛下的助臂,即便中原这里不易发展,西方还是大有可为的。”   言尽于此,胡德也不多说了。   或许在波斯圣女跟奥斯古丁眼中,胡德已经归为叛徒的行列。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对明尊的信仰依旧不变,只是在中原的这些年,受到了华夏文化的影响,思维渐渐东方化。对于宗教远没有以前的那种狂热,变得更加的理性理智。他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见到摩尼教能够在大虞发展。   面对思维固化的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一众人,胡德自能来当这个恶人。   想要摩尼教成功,佛教的方式就是最好的例子。   摸着别人过河,远比自己摸石头过河更加便利。   胡德已经为摩尼教定下了基调,就看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妥不妥协。   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却失去了看百戏的心情,两人看了一会儿,便退入船舱商议去了。   胡德并没有跟上,依旧津津有味的看着百戏。   他心中已经有了备案,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这伙人顽固,死守教规,他也不打算坐视圣火熄灭,大不了自己另起炉灶,以自己的想法点燃明尊圣火。   两人的决定,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事实上波斯圣女、奥斯古丁并没有其他的选择,西方除了公教就是大食法的天下,也就西域还有一定的影响力。可为了图谋出路,逃离于阗国,已经与李圣天交恶,现在的他们便如丧家之犬一般,除了在东方,没有任何去路。   这些日子的冷落,已经让他们认清了事实,找上了胡德,便是存着妥协的意思。   只是他们实在接受不了胡德让他们将华夏的文化融入摩尼教的教义,还要更改他们的神邸,将他们的明尊与火神祝融牵扯到一起。   “众所周知”罗幼度的祖先已经给追述到火神祝融之后了,大虞又崇尚火德,七弯八绕的将摩尼教的明尊圣火与大虞朝廷有了一定的联系。   大虞天子受圣火庇佑,几乎将他们摩尼教的教义改了个彻底,就是披着摩尼教外皮的汉学。   波斯圣女珍珠一样的大眼睛里闪着一丝的无奈,说道:“智慧使徒,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奥斯古丁缄默的半晌,面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女,比他想象中的更要机敏,说道:“至少还能将摩尼教握在手中,还有希望。真要放弃,这世上将再无我教。”   至从胡德将那篇写着“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教义总纲,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位年近九十的智慧王已经明白了一切。   东土朝廷需要一个摩尼教在西方宣扬东方文化,压根就不在乎这个摩尼教在谁手上。   他们便如为狮群围困的羔羊,只有待宰一途。   波斯圣女道:“走吧,让勤修使徒领我们去见陛下。”   奥斯古丁道:“勤修使徒原来东方宣扬教义,翻译我摩尼教法典,居功至伟,可尊为大圣使徒。”   摩尼教十二宝树王中大圣为尊,次之才是智慧王。   波斯圣女道:“知道了。”   罗幼度得到胡德传来消息的时候,正在城楼上抱着自己的小棉袄看百戏。   罗慧湘手舞足蹈地指着洛水上密密麻麻的人潮,小手都拍得通红。   宫里时不时也会请民间的百戏艺人入宫表演,罗慧湘已经见过不少,对于他们的表演并不感兴趣,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景象,看人更胜过表演。   至于罗康叡一行小家伙早已经没影了。   这端门上除了他们一家子,还有不少官员以及彼此的家眷。   半大的孩子聚在一起,哪能那么老实的看表演,早不知跑哪里去玩耍了。   左右都在皇城之中,罗幼度也不在意。   符清儿在一旁不见罗康叡,忍不住道:“也不看着点孩子,这么乱,万一闯了祸如何是好?”   罗幼度眯着眼笑道:“放心,有寇家小子在呢,翻不起天。”   寇家小子指的就是寇准,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未来名相,还不满十岁,已经如小大人一样,老气横秋。   作为丑丑的少时玩伴之一,寇准现在就有小魏征的风范。   有他在一旁陪同,罗幼度还是很放心的。   得知摩尼教妥协以后,还未等他开口,符清儿无奈地道:“湘儿就交给妾身!”   周娥皇不喜热闹,并没有一同跟来。   罗幼度冲着善解人意的符清儿一笑,悄无声息地下了端门。   罗幼度并没有特地去皇宫接见波斯圣女跟奥斯古丁,就近的户部找了一个安静的办公署接见了胡德、波斯圣女与奥斯古丁。   “摩尼教穆宁、奥斯古丁见过陛下!”波斯圣女、奥斯古丁用着华夏的礼仪行礼问好。   “穆宁?”   罗幼度目光落在波斯圣女的脸上,这位波斯圣女满打满算二十余岁,修眉端鼻,樱桃小口,鼻子高挺与汉人有着明显的差别,尤其是那双眼睛,隐隐闪着天空之蔚蓝,湛湛有神。   波斯圣女有些感慨面前这位东土天子的年青,操着蹩脚的汉语,大方的自我介绍:“在下伊本·阿赫马德·阿穆宁,入乡随俗,为自己取了穆宁的汉名。”   罗幼度暗笑,表面上不同意,心里还是很诚实的嘛,连名字都取好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波斯美女,说道:“你们今日来见朕,说明已经同意了胡德博士的提议。不过作为砧板上的鱼肉,朕觉还是得你们得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才有商讨下去的必要。”   他这段话说得有些复杂,奥斯古丁听懂大概,穆宁却只能看向胡德。   胡德忙为两人翻译。   穆宁闻言,惊疑的看着上首那位年青的天子,想不明白自己都已经作出了如此大的让步,还要怎么证明自己的价值?   奥斯古丁恭声道:“我等最大的筹码即是圣战,已经为陛下探知,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罗幼度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们费尽心力从于阗逃于此处,以圣战为筹码。可据朕这些日子的探知,此事并未传开,处于保密阶段。你们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朕想知道的是这个……”   覆灭契丹以后,武德司的精锐密探大批进入西域,开始组建西方情报网。   以回纥人和葛逻禄人等族群为主的喀喇汗王国与西域老牌势力于阗的交恶,已经影响到了西域的稳定。   武德司的谍报也是主攻这两个国家,但就算是现在他们依旧未得到圣战的任何消息,只是察觉出喀喇汗王国确实作出了一些诡异的调动。   这些调动可以从侧面佐证“圣战”消息的可靠性,但如果不是事先知晓有圣战一事,就凭现在的蛛丝马迹是无法得知这一切的。   穆宁、奥斯古丁是以受到李圣天的迫害为由,借助武德司的力量逃到了大虞。   从一开始,罗幼度就不信这个说法。   李圣天是一个极有野心的政治家,他对中原表面恭敬,早早的尊奉中原为宗主国,大力支持丝绸之路,可实际上一直阻碍中原文化的侵入。提防着大虞再次掌控西域,将西域视为自己的禁脔。   于阗国举国崇信佛教,李圣天收留摩尼教是处于政治考虑,要掌控西域他最大的两个对手一个就是宿敌喀喇汗王国,一个是高昌回鹘。   而摩尼教在这两国都有很好的基础。   李圣天现在的国策就是拉拢高昌回鹘对付喀喇汗王国。他脑子只要不是被驴踢了,就没有任何理由迫害摩尼教,最多就是将他们软禁起来,不让他们逃往大虞或者对于摩尼教更加友好的高昌回鹘、甘州回鹘。   现在于阗国在与喀喇汗王国的战斗中一直是处于优势的一方,甚至包围了喀什噶尔城,缴获了大批珠宝、良马和一头会跳舞的大象。   在这种局势大好的情况下,摩尼教穆宁、奥斯古丁一行人宁愿壮士断腕也要撤向大虞,显然跟喀喇汗王国打算放弃怛罗斯,以此讨好萨曼王朝,发动圣战有关。   问题在于这种最高级别的国策,至今也没有半点消息透露,甚至于李圣天都不知情。   摩尼教又如何得知?   他们退得如此决绝,显然对于这个消息来源有十足的把握。   摩尼教在西方也曾辉煌一时,尽管现在受到了大食法跟公教的打压,没有了立足之地,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罗幼度笃定,他们在西方必然残存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力量。   他不在乎圣战这消息的本身,消息是哪里传来的,却是罗幼度最为关注的重点。 ##第一百五十一章 浴火   穆宁、奥斯古丁两人心头各自慌乱,眼神不安。   正如罗幼度说的那样。   他们摩尼教源自古代波斯祆教,有着八百多年的历史,还是拥有着一定的底蕴,在西方诸国中有不少潜藏的信徒。   当年喀喇汗王国国王苏丹·萨图克·博格拉汗,宣布伊斯兰教为国教,创建官僚队伍与管理机构,设立宗教法庭,驱逐异教徒的时候,摩尼教便是在潜藏信徒的提醒下,才免除遇难,成功逃到于阗,避免了灭顶之灾。   圣战的消息也是这伙人传出来的,为的是让他们早些准备,避开即将发生的兵祸。   其实最早从喀喇汗王国逃出来的时候,穆宁、奥斯古丁就没有想过投奔李圣天,他们的目标是高昌回鹘。   回鹘一直将摩尼教视为国教,相比佛教盛行的于阗国更加适合他们发展。   只是他们的行踪为野心勃勃的李圣天掌控,先一步派出军队把他们迎到了于阗。   面对李圣天诚恳的招揽,穆宁、奥斯古丁也动了心思,相比求稳发展的高昌回鹘,李圣天更有可能领着他们杀回喀什噶尔、坦罗斯,甚至于更远的塞琉西亚和安条克……   但是局势的发展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东方兴起了一个强大的帝国,重新打通了西域。   面对这一变故,李圣天明显有些慌乱了,但最先支持不住的居然是喀喇汗王国。   他们莫名的畏惧东方的力量,面对崛起的东方,他们先一步选择向自己的宿敌萨曼王国妥协,放弃西线对坦罗斯的争夺。   这一下让西域的局势彻底变了……   其实于阗国的实力比之喀喇汗王国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之所以节节胜利,甚至一口气杀到喀喇汗王国的王城喀什噶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喀喇汗王国在西线有一个老对手萨曼王国。萨曼王国是西方的一个老牌强国,吸引了喀喇汗王国大部分的兵力。   喀喇汗王国处于两面受敌的状态,这才让于阗国处处占据优势。   现在喀喇汗的国王受到了大虞朝廷的压力,选择向萨曼王国服软,只要将西方的兵力调往东方,形势将会逆转,于阗国未必就讨得了好。更加别说还准备发动圣战,穆宁、奥斯古丁对于西方大食法的回回们那为了信仰,悍不畏死的尽头那是记忆犹新。   留在于阗,失去了一切意义。   即便到了现在,穆宁、奥斯古丁都想不明白。当年李圣天率领的于阗大军不止一次次杀到喀喇汗王国的王城喀什噶尔,面对这种近乎亡国的局面,喀喇汗王都选择跟萨曼王国硬刚,两面作战,强硬无比。为何听到东方大国的消息,会吓得与宿敌妥协?   他们哪里知道作为老对手的回鹘、葛逻禄、突厥遗民,他们的基因深处就刻着对东方大国的忌惮。深知东方一旦崛起,四方将会完全丧失一切动武自由,一个不慎,动辄灭国。   但不管怎么样,于阗已经不安全,尽管李圣天对待她们确实不差,穆宁、奥斯古丁还是决定强行逃离。   他们原以为带着圣战的消息已经足够跟东方的皇帝换取相应的筹码,却不想对面盯着的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一时间穆宁、奥斯古丁都不知如何开口。   罗幼度却怡然自得地品着茶,今日他来见穆宁、奥斯古丁就是为了摩尼教潜藏的力量,不然以皇帝之尊,两人又凭什么得他亲自召见?   只因为他们是摩尼教的圣女跟智慧宝树王?   连基本的推心置腹都做不到,还指望她们能够配合宣传汉传摩尼教?   真就不愿说,还不如将胡德推出来,让他担任这个摩尼教的教主,至少人家现在心向着大虞。   道教在西域不太吃得开,反倒是佛教如鱼得水。   实在不行,在西方宣扬佛教,也是一法。   于阗自身就是佛教圣地,高昌原本也是,但回鹘西迁之后,占据了高昌,将摩尼教带到了此处。可受高昌本土佛教影响,高昌回鹘虽依旧坚持以摩尼教为国教,但内部已经有不少人改信佛教。   说白了摩尼教教义二宗三际。爱、信、忠实、崇高、贤明、温顺、智慧、了解、秘诀、洞察,这些崇尚人性品德智慧或修身信仰,根本比不上佛家的来世之说更得民心。   现在的西方、西域奴隶盛行,百姓贫苦,今生无望,但求来世,能够大富大贵。   这种思想在这个时代不是一般的吃香。   罗幼度手上可用的牌很多,自然不会跟穆宁、奥斯古丁有商有量的。   真谈不拢,两人走不出这皇城。   智慧宝树王一大把年纪了,可以将就,就是穆宁这圣女倒是有几分可惜,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还是有些迷人的。   罗幼度胡思乱想着。   盏茶工夫后,穆宁带着几分不甘的说道:“传递消息与我们的是伊斯玛仪·阿米尔阿布尔·卡姆·曼苏尔·伊本·海达尔……”   罗幼度听得有些傻眼,就这名字,怎么记得住?   一旁翻译的胡德心中却翻起了巨浪,强压着镇定,解释道:“此人是当今萨曼王国古拉姆将军,臣想不到他竟是摩尼教的人。”   罗幼度是知道西方古拉姆制度的。   这古拉姆源于波斯文,意为经过训练的奴隶。   这项制度最初出现于阿拉伯帝国时期,他们的国王哈里发在身边蓄养一批奴隶侍卫,负责哈里发的个人安全。其实就是职业军人,与大虞的禁卫军一样。不同的是大虞的禁卫军是雇佣制度,而古拉姆军队是奴隶买断。   国王从购买精壮的奴隶,组装训练他们,将这些奴隶视为最亲密的战友。为了培养出悍不畏死的军队,古拉姆在训练的时候,还会灌输他们宗教的献身思想,将他们培养成一支没有自由,有着狂热献身精神的军队。   古拉姆统帅的统帅竟然是摩尼教的人?有些滑稽……   难怪胡德会如此震撼。   罗幼度皱眉头道:“此人可靠?”   听着胡德的翻译,似乎已经察觉危险的穆宁,毫不犹豫的道:“海达尔是我义兄,当然可靠。”   原来当年穆宁的父亲摩尼教的教主为了重返西方,收留了一批突厥奴隶,培养他们长大,将他们安插进古拉姆中充当内应。其中大多数人或是背叛,或是生死,只有少个别活了下来,其中就包括了海达尔。   萨曼王国内部贵族问题严重,不少大贵族都想着自立。   萨曼王国国王只能依靠古拉姆与之对抗,造成了古拉姆奴隶兵夺主的情况,干预朝政,甚至拥兵割据。   海达尔却因为恪守内奸的本份,坚定不移地跟在萨曼王国国王左右以便于探知整个国家的政策动向,反而深受器重。   萨曼王国国王在驱赶了阿尔普特勤以后,便将古拉姆的统帅交给了海达尔。   而给驱赶的阿尔普特勤,最后在加兹尼建立了一个新的突厥政权伽色尼,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罗幼度已经将心思扩张到了西域,也知海达尔这身份的价值意义,沉吟了片刻道:“两年,只要你们能够做到将圣战推迟两年,朕在西域给你们一个良好的传教环境。”   刚刚结束了与契丹的大战,不宜立刻拉开西域战事。   当年唐朝因各种原因输了一次,这一次他可不能让历史重演。   “谢陛下!”穆宁、奥斯古丁怎能看不出罗幼度的心思。   大虞的国教道教在西域、西方没有影响力,佛教势头太猛,而西方宗教气氛浓厚,让佛教挑大梁不符合大虞朝廷自身的利益,将汉传摩尼教推出来是必然之举。   唯一不同的是主教是他们,还是胡德。   他们在,摩尼教至少还能保留一些,真让胡德当这主教,摩尼教得直接改成明教。   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拿捏。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罗幼度并没有为难穆宁、奥斯古丁,而是和悦的领着两人一并登上了端门。   随着夜幕的降临,烟火从洛阳上空炸开。   带着几分畏惧的看着天上的烟火,奥斯古丁看着远处与官员、使节谈笑风生的大虞天子,轻声道:“也许对于我教来说,今日被迫之举,并非坏事。”   左右都是拿捏,那就躺下来享受。   躺着看天上的烟火,未必不是一种新的感受。   穆宁明白奥斯古丁说的意思,摩尼教越来越颓势未尝没有自身原因。   摩尼教的历史仅次于公教,比大食法早了五百年。结果呢?大食法由穆罕默德创立至今不过两百余年,他们就给大食法按在地上摩擦了两百年,从一个西方宗教,一点点的驱赶到东方,还不能说明一切?   “也许吧!”   穆宁看了身穿大红龙袍,在满城火光的映照下,闪闪生辉的大虞天子,看着如同白昼一般,为火光包裹的洛阳城,大有浴火重生的感觉,脑中浮现了一个念头:也许他真与我教有缘?   到了这一步,即便无缘也是有缘。   罗幼度看着洛阳的万家灯火,脑中浮现昔年此地的破败,也有一种浴火重生的感觉。   上元节的狂欢过去以后,罗幼度并没有将主要心思放在西域上,用心的处理着国政,静下心来发展自身的力量,打铁还得自身硬,硬实力才是问鼎世界的关键。 ##第一百五十二章 西方之事   布哈拉!   萨曼王国的国都,位于泽拉夫尚河三角洲畔,沙赫库德运河穿城而过,是中亚最古老的城池之一。   身为萨曼王国古拉姆将军,海达尔如往常一样巡视着宫城,往来的官员、神职人员经过时,莫不停下脚步,与之热情地打着招呼,亲切地叫着“海达尔将军”。   海达尔完全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只是带着几分淡漠的回应,但并不妨碍对方的热情,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热脸贴上海达尔的冷屁股。   “海达尔将军!”   海达尔忽然顿住了脚步,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   叫他的是一位一脸络腮大胡子的中年人,头顶锃光瓦亮的,头发与胡子的数量完全不成正比。   来人正是大食法在萨曼王国的大祭司阿布·阿里·侯赛因·本·阿卜杜拉·本·哈桑·本·阿里·苏莱曼,简称苏莱曼。   作为一个神权至上的国家,苏莱曼在萨曼王国的地位仅次于国王,对外影响力甚至超过国王。   海达尔不敢怠慢,恭敬地叫了一声“大毛拉。”   大毛拉有保护者、教长的意思,大祭司的通常叫法。   苏莱曼眯着慈祥的双眸,友好的说道:“刚刚从将军家里归来,你儿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得了胃病,已经给他开了药,只要好生调理,不出五日,即可痊愈。在这五日里,当需忌口,不得吃食辛辣之物。”   海达尔虽知对方别有用心,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激,苏莱曼出生于医学世家,一身医术远近闻名,但自他当上大祭司以后,极少出手救治病人了。   自己的儿子昨夜不知吃了什么东西,疼痛难忍,今日遣人往大清真寺求医,不想苏莱曼居然亲自出手。   海达尔连连道谢。   苏莱曼却道:“真主庇佑善者,将军一家最是虔诚,爱好和平,当得真主庇佑。在下只是受真主指引,回馈将军。”   他话中有话的说着,并没有等海达尔回话,慢悠悠地离去了。   海达尔并未来得及表示什么,对方却先一步离去,让他如鲠在喉。   海达尔瞧着苏莱曼远去的背影,眉头紧蹙。   萨曼王国内部的情况很复杂,这位中亚强国已经到了日暮西山的境地,内部三权分立,分别是皇权、宗教、贵族。   皇权毫无疑问,自然是萨曼王国国王曼苏尔一世,宗教、贵族分别是苏莱曼为首的大食法教以及迪万贵族。   迪万贵族掌控着财政、外交、户口,而大食法教掌握着法律、教育、医疗。   针对喀喇汗王国的示弱,宗教想要扩大大食法的影响,愿意接受喀喇汗王国,同意发动圣战,帮助喀喇汗王国清除西域的异教徒,将大食法扩张向西域。迪万贵族却不愿意求和,打仗能够巩固他们的势力,有外部威胁,他们才能握住兵权,一旦和平来临,他们与皇室的矛盾冲突会直接激发。   而作为萨曼皇权一派,曼苏尔一世既不愿意见到治下宗教势力扩张,也不愿意坐看迪万贵族门做大,自立门户,一直都在勉力维持平衡。   现在显然要维持不住了,到底是偏向宗教还是贵族,曼苏尔一世无法权衡利弊,给不出一个果决的答复。   海达尔是曼苏尔一世最信任的人,他的态度是最容易左右曼苏尔一世最终决定受到。   也是因此海达尔成为双方极力拉拢的对象。   今日受苏莱曼如此大恩,却不知怎么还了。   “唉!”   所有烦恼,最终都汇成了一声叹息。   海达尔推脱了一切邀请,以儿子生病为由,提前回家,刚到家门口身子却是一僵,一种恐惧由心底涌现。   在屋子的墙角有人画了一个黑色的云,那是摩尼教要求见他的特殊符号,他潜伏于古拉姆近卫军以后,还是第一次收到摩尼教主动请他见面的消息。   拳头紧握,身子微微颤抖。   摩尼教虽是历史悠久,但先让公教教做人,后给大食法杀的溃不成军,早已日暮西山,在西方没有什么出路。   海达尔自幼受摩尼教洗脑不假,可在萨曼王国一步步晋升崛起,成家立业,直至今日地位,早已改变了心底最初的想法念头。对于大食法教义的认可,甚至超越了对明尊的崇拜。只是有些事情挥不去抹不掉,并非他变心变节就能当一个好人。摩尼教那边有他的把柄,若他不为摩尼教效力,死的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他的妻儿老小,都会受到牵累。   大食法对于叛教者的残忍,海达尔这些年深有体会。   海达尔不敢有任何犹豫,说道:“大毛拉今日特来为我儿医治,我当去寺庙还愿!”   没错,摩尼教约定的秘密据点就在大食法的寺庙之中。   人多,眼杂,灯下黑。   ……   喀什噶尔皇宫。   喀喇汗国的国王木萨·阿尔斯兰汗在大殿里接见了从东方回来的使者官居埃米尔的帕里萨·罗素。   埃米尔是西方的一个官职,在西方有很多意思,但对于喀喇汗国来说指的是最高级贵族的封号,地位等同于宰相。   “埃米尔,一路辛苦了!此去见闻如何?”   木萨·阿尔斯兰汗带着几分急切的询问。   帕里萨·罗素微微摇头:“东土的情况,比汗王想象中的更要糟糕。”   木萨·阿尔斯兰汗脸色苍白,眼眸中闪过一丝丝的恐惧,说道:“比当初的辽国还要强大?”   喀喇汗国虽然西化,全盘接受大食法带来的文化,可身上留着的血脉却属于东方草原的,他们的核心族部依然是回鹘人、突厥人、葛逻禄人以及铁勒人。   故而喀喇汗国与东方的往来从未断绝。   相比他的邻居萨曼王国,对方就一直以为历史上跟黑衣大食在坦罗斯大战的“大秦”就是李圣天的于阗国,他们称呼李圣天为“中国皇帝”。   在他们作家的游记中甚至记载了萨曼王国恐吓中国皇帝,吓得中国皇帝改信大食法成为了一个回回教徒。   整一个就是夜郎自大的井底之蛙。   喀喇汗国却不一样,他们一直都保持着与东方的往来。即便中原内乱的时候,喀喇汗国依旧留意着中原的情况,并且与安定的辽国展开贸易往来,甚至互结儿女亲家,双方一直保持密切的友好关系。   历史上宋朝这边刚统一,喀喇汗国的使者就到了,可见他们对于中原情况的重视。   毕竟是好几百年的老对手,知根知底。   这一世也一样,大虞刚刚崛起露头,喀喇汗国的使者就来到了汴京,双方除了展开贸易往来,喀喇汗国还亲切的用外甥的礼节表明自己的立场。   大虞、喀喇汗国舅甥盟友。   帕里萨·罗素苦笑道:“陛下说得是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时的辽国?”   历史上辽国的巅峰是在耶律贤与萧绰监国时期,但这个时代的巅峰毫无疑问是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这段时间……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帕里萨·罗素苦笑着道:“大虞的势头远胜昔年的李唐朝廷,汗王这是太小觑东方天子了。”   木萨·阿尔斯兰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想着回鹘、突厥、葛逻禄的血泪史,虽说他们确实能够在中原颓废的时候,占据一定的优势,但毫无疑问,只要中原真的崛起,他们唯有按在地上摩擦的份。   比李唐朝廷还强?   怎么可能?   帕里萨·罗素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汗王说道:“昔年李唐的巅峰,有人口不足的缺点。隋末的大动乱,让东方人口少了七成。现在的罗虞朝廷却不知为何,没有这个顾虑。他们拥有足够的人力发展国家,势头远比贞观时期还要旺盛。此番出使东方,去了他们的汴京跟洛阳。京畿之地,完全恢复了生机。我们西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资格成为他们的对手,除非聚集西方大食法的力量。”   木萨·阿尔斯兰并不怀疑帕里萨·罗素之言,自从得到辽国灭亡的消息以后,他就有预感了,向自己的宿敌妥协,就是存着借助西方之力,再来一次怛罗斯之战,维护自己的地位。只是想不到局势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木萨·阿尔斯兰强行压下不安,深吸了口气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帕里萨·罗素摇头道:“一年,或者两年。汗王,东方的天子是一位不亚于汉武帝、唐太宗的君王,在他们的眼中西域就是他们的领土,早晚会来取的,只是时间问题。”   木萨·阿尔斯兰来回走了两步,说道:“一年,两年,还有时间。只要我们能够拿下于阗、高昌,就能将东方堵截在沙碛之外。就算只拿下于阗,也能占据有利地位,以逸待劳。来人,将大毛拉请来……”   当务之急,就是要让愚蠢的西方知道东方的巨龙已经腾飞,再不做好准备,待他们做好准备的时候,将为时已晚。   他命令下达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便听到下人来报大毛拉阿道弗·琼斯求见。   “汗王!”阿道弗·琼斯大步入殿。   木萨·阿尔斯兰忙道:“大毛拉,联盟清扫异教徒之事可有消息?”   阿道弗·琼斯沉声道:“萨曼同意停战,可并不支持发动圣战。”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是时候回来了   雍靖七年,八月,洛阳宫仁德殿。   “陛下,这是燕云十六州,十所大学的入学数额名单!请陛下过目……”   萧绰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儒士服,秀美中透着几分干练,带着几分细长的丹凤眼,闪着与她年纪不符的精明。   罗幼度兴致高昂,说道:“快快拿来!”   自覆灭契丹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罗幼度主要的精力就用在三件事情上。   银币、金币的推广,南人北调的大工程以及教育。   银币、金币的推广很顺利,天下人对于金银的价值本就有一定的认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官方的承认。   现在官方特别为之定义价值,很快就得到了普及,也暂时缓解了大宗商品的远距离的贸易货币难以携带的问题。   南人北调的过程有坎坷,但都为朝廷以及地方官员所克服。   五代十国的动乱对于北方的伤害太大,尤其是契丹的几次南征,各种屠戮不说,还将人口强行迁徙至漠南漠北。   大虞的经济重心在中原,在南方,以至于中原、南方越来越富,人也是越来越多,出现了拥挤的情况,相反北方的人口始终得不到满足。   这种情况并非好事,只有河北幽州镇得住场面,漠南漠北以及辽东才不会乱。   河北幽州贫瘠,力量薄弱,靠什么让漠南漠北的少数民族心服?   其实南人北调的政策大虞朝廷已经推行三年,各种优待,只是收获不明显。毕竟中原与江南的发达是有目共睹的,谁愿意舍弃繁华的地方,去荒凉之所发展?   面对这一情况,罗幼度失去了耐心,在平定契丹以后,从雍靖六年初,采取强硬措施。根据户籍,将原本从北方逃难至南方的百姓强制遣返回乡,至于那些地痞流氓,无业游民都在迁徙之列。   如预想的一样,这一政策一旦实施,立刻引发了不小的动荡。   不过此事乃长远国策,朝廷上下态度一致,也不受战事拖累,动荡很快就平息了。   随着人口的填充,各方面的资源都向着北方汇聚,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至于教育自不用说,教育乃国之大计,再苦不能苦学生,再穷不能穷教育。   针对前后世的经验,罗幼度对科举进行了一定的改革。对于参加科举的考生展开了限制,也取消了官员的举荐名额的传统,在野学子严格按照,乡试、州试、省试、殿试流程来走,同时在这基础上开了一个后门:地方毕业大学生能够跳过乡试、州试,凭借大学文凭,直接参加省试,以此鼓励更多的学子考读大学。   每次科举,罗幼度还会让国子监统计一个榜单,记录各科中举进士名额,根据他们背后的学校列出一个排名,授予不同的奖励,甚至经费支助。   南方学习氛围浓厚,面对良好的教育环境,涌现出了不少的人物。北方本就人少,又受契丹统治多年,很多方面都不及南方。   而北方的情况又与漠北、漠南、辽东戚戚相关,对北方的关注,罗幼度远胜南方。   萧绰将手中的资料呈上,说道:“陛下,臣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   “说!”   罗幼度笑盈盈的看着面前的萧绰一眼,目光落在了对方呈献上来的名单之上,心中却颇为感慨,这小姑娘实在太厉害了,真有从政的天赋。   罗幼度的最初想法就是给萧绰一个女官的身份,让她负责皇子皇女以及贵胄子女的教育工作,便如历史上的博士韩兰英以及唐朝的宋氏五女一样。   萧绰很珍惜此次机会,在处理完本职工作以后,她借着自己国子监助教的身份,在国子监与上下同僚打成一片,尤其是国子监的监正戚同文,对于萧绰更是欢喜,特地收她为学生。   这个戚同文可不是一般人,华夏历史上著名的教育家,睢阳学舍创办人杨悫的学生。睢阳学舍也就是四大书院之一应天书院的前身,现在为应天大学。   戚同文继承师业,继续在睢阳学舍办学,人称“睢阳先生”,历史上从睢阳学舍走出来的学子,于北宋初年,登第者就有五六十人之多。   罗幼度在选择国子监监正的时候,连下了三道旨意,这才将戚同文从应天大学请到了京畿,担任国子监监正,总理天下教育。   萧绰本就有了才女之名,被戚同文收为弟子以后,更是取代了昔年的周娥皇,成为了京畿第一才女。   萧绰在国子监也是如鱼得水,以弟子辅助恩师的名义,协助他处理国子监的公务,成功晋升为国子监博士。   萧绰晋升如此之快,自身能力是其一,但有一个军功在身荣妃姐姐也是关键。她从来不忌讳自己的身份,利用她姐姐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天生的政客思维。   罗幼度关注教育,经常与国子监接洽,了解各地的教育情况。   萧绰凭借特殊的身份,又接下了这个任务。   萧绰说道:“江南文风鼎盛,他们的综合成绩皆胜于中原北方。”   罗幼度闻言颇为无奈,确实如此,江南文风极盛,直接导致了他们的整体文化水平高其他地方一截,科举取士,高中进士者,江南学子占据其中一半。   中原、北方、巴蜀、关中、陇右、凉州等分另外一半。   “臣留意了今年南北大学传来的消息成绩,发现北方学子在数学、物理方面的成绩较之南方学子更为优异。”   萧绰知道罗幼度在为南北两地文化差异的不同而烦恼,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   罗幼度听得一怔,他到是没有发现这个细节,拿着手上的资料,细细查看,还真如萧绰说的一样,数理方面的知识,北方学子接受的很快,反倒是南方的学子在这方面不是很理想,尤其是平均成绩。   他微皱眉头,细细思量,想明白了缘由。   多半是如此了。   江南重文学,他们以高中进士为荣,至于词殚文律科、岳牧科、词标文苑科、贤良方正科、茂才异等科、文经邦国科等科目都不在考虑之中,只有对于自己信心不足的,或者没有考上的才会选择别的科目。   其中数理科是最不受江南学子待见的,不过就算如此,最近几届的数理科考生依旧是以江南、中原人为主。   现在实现了反超,多半是因为实用。   文学装逼大于实用,相反数理能够融入生活。   河北、幽州是银币、金币推行的试点区域,加上人口迁徙,百废待兴,不管是建筑还是贸易,甚至是测量都跟数理有关。   生活中处处用得到,自然有人去学,新科数理本就面世不久,南北差异不大,很容易就追了上来。   罗幼度看了萧绰一眼,说道:“你觉得为何?”   萧绰道:“臣以为关键在于‘务实’。”   “好一个务实!”罗幼度笑赞:“说得好,相比浮夸,朕更喜欢务实,求真。朕就觉得,都是一个脑袋两个眼睛,谁又会输谁?”   他记得历史上南北文化断层更加夸张,面对这种情况,朱元璋甚至不得不搞出南北榜,南北卷,以平息南北差异。   这种南北榜,南北卷是有一定弊端的,会造成严重的地域派系区别。   不过明朝的时候,北方人沦陷数百年之久,彼此的文化发展已经不在一个档次,不分南北榜,南北卷,北方永无出头之日。   朱元璋分南北榜,南北卷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顾,直接引发对立。   大虞朝面对的情况就要好得多,北地沦陷时间不长,南北之间却有差距,但不明显,不至于北方无一人入取的情况。   不过江南学子的文化水平确实要胜过北方,即便罗幼度在入取各科官员的时候,有心维护北方学子的尊严,最终结果还是南方中举的占据多数。   面对此情景,朝堂上也有人提议分开考试,当然不是南北榜,而是契丹榜、高丽榜甚至于倭国榜。   契丹、高丽、倭国文化程度远比不上汉人,一起考试太过吃亏,不如给予优待,更好的让他们体会到君恩。   罗幼度担心过于优待,反而令得对方心生优越感,特别对待,反而无法更好的融入,一直未能决定。   今日之事,让他彻底坚定了自己维护公平的念头,文化差异是一时的,真要形成了地域区别对待,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罗幼度看着手上的资料,心中欢喜。   “陛下……潘相公求见,有枢密院紧急情报。”   罗幼度还想跟萧绰聊上几句,突然得到此消息,挥手对方退下,将潘美请入殿中。   “陛下!国华传来消息,东川郡铜矿发生暴乱,高家、杨家同时出兵平定了暴乱,他们一并上书向陛下请罪,说自己管理不当,无颜继续管理,愿意让出东川郡,将之还赠陛下。”   罗幼度双目瞳孔微缩,幽幽道:“当朕是三岁小孩糊弄不成?欧阳回呢?他有什么消息?”   潘美从怀中取过一封密信道:“这是欧阳刺史一并送来的。”   罗幼度打开了密信,信上内容与他想象的一般无二,笑道:“算算时间也是时候了,大理是时候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战事起   欧阳回的密信中写的正是大理权臣高、杨两家对于东川郡铜矿的剥削压榨,最终导致了东川郡的矿民受不住压迫,揭竿起义。   一桩桩一件件恶行,可谓罄竹难书。   罗幼度见之都忍不住摇头而叹,这些人可以说是因他而死的。   东川郡铜矿是当世发现的最大铜矿群,号称天南铜都,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铜矿产地之一。从秦汉时期一直到后世,一直都处于开发开采之中。   在这个以铜钱为主要货币的年代,铜矿代表着财富。   当初与大理议和的时候,罗幼度就针对东川郡铜矿为来日进攻大理埋下了伏笔。   他强势的讨要了东川郡,但将开采权交给了大理的两大权臣高氏、杨氏。   罗幼度占五成,高氏、杨氏出人出力,占其中两成半。   罗幼度从他的五成中,抽取出一成分给所有矿工。   问题就出在那一成的分红之上。   东川郡的铜矿之大之多,放眼整个华夏只是仅次于还未发现的江西德兴铜矿。   如此大的规模,一成已经是不可估量的数额了。   在此之前,东川郡的铜矿是高家一人独享,作为大理军阀权臣,挖矿的人大多都是大理罪犯奴隶。哪里需要支付工钱,饭都不给吃饱的,死活无论。   罗幼度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一成利。   那段时间原本让人闻风丧胆的凶煞之地,成了万千人向往的发财之所,不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成为一名光荣的矿工。   慑于对罗幼度的威势,高氏、杨氏一开始并不敢有任何小动作,每月月初,两人老老实实地将罗幼度的五成利分为两份,一份送到成都官邸,一份分发给东川郡的旷工。   但随着大虞朝廷的重心放在南海、契丹之后,高氏、杨氏渐渐受不住诱惑,慢慢的一点点苛刻矿工手上的那一成利润。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见大虞朝廷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欧阳回这个建昌刺史也对东川郡的情况不闻不问,胆子越来越肥,也越来越不知足,开始将手伸向了罗幼度的那四成利润。   诚然高氏、杨氏相互敌对,两人在一起有彼此牵制的作用。但在利益面前,双方都心照不宣,伪造出了各种假账。   欧阳回谨记罗幼度的劝告,暗中搜集罪证,并不插手干涉。   却不想还未等他们进攻,东川郡的矿工却先一步受不了了。已经尝试过富足生活的矿工们,哪里甘心再次受到剥削?怨气如弹簧一样,高压过后,迎来的是最为激烈的反弹。   大理的高氏、杨氏担心此事蔓延,最终会导致他们这些年欺上瞒下的事情泄露,对起事的矿工展开了血腥的镇压。   所有参与造反起义的人全数屠戮……   如此恶行,加上欧阳回这些年收集的罪证,足以兴兵讨伐。   “传令给曹彬,让他即日南下,征伐大理。”   修路是最能体现官员政绩的一方面,大虞朝廷每年的徭役除了必要的疏通河区,大部分都用在了修路之上。   从洛阳到江陵,再经巫峡入蜀,已经有了一条像样的官道。   快马加鞭,不过十余日时间,已经将命令传达成都府。   作为当今天子最信任的将帅,曹彬在入蜀之前就知道自己肩负的任务,覆灭大理,稳固南疆,图谋吐蕃。   东川郡铜矿起义事起的时候,曹彬已经意识到战机来临,做了一定的部署。   此刻得到明确的出征命令,曹彬当即就考虑起先锋人选,想了一想,说道:“将李继隆叫来。”   李继隆在汴京无意间惹了大事,罗幼度将他丢到了蜀地跟着曹彬历练。   当初在御营司的时候,就属曹彬、潘美、李处耘关系最好,对于李继隆这侄儿,曹彬少不了以长辈的身份给予一定的关照。   李继隆是将三代里最出色的一个,军事方面的潜力更是出类拔萃,即便对比曹彬、耶律休哥这样名将都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好人物,只要给他一个踏板,就能一飞冲天。   何况是曹彬的特殊关照,只是半年时间,李继隆已经在西南巴蜀军中闯出了自己的天地。   东川郡的事情传到了成都,李继隆也意识到了覆灭大理的机会到来,先一步找到了曹彬,请为先锋。   曹彬虽未立刻答应,但这需要调动人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毫无疑问就是李继隆这位能力出众的故友之子。   军中以实力说话,李继隆这样又有能力又有背景的,自然备受青睐。   “节帅!”   李继隆一脸兴奋地赶来汇报。   曹彬也没有寒暄,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为先锋,大理怎么打?”   李继隆早在脑海中做过一定的推演,说道:“逐个击破。末将若为先锋,当避开大理杨氏,从圣共赕直取三赕(丽江),一口气奔杀至龙首关,于此地跟大理高氏一战。”   曹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问道:“理由呢!”   李继隆道:“我们若打杨氏,高氏必定来救,届时就算能胜,损失亦不小。反之我们无视杨氏的存在,杨氏则大概率会因就不救援,吵得不可开交,或是作壁上观,按兵不动,或是勉强救援,离心离德。我们即可逐一击破……”   “好!”   曹彬忍不住赞叹道:“正元兄有子如此,真令人羡慕。”   大理的皇室姓段,可大理的权势却不姓段,分别掌握在高氏与杨氏手中。   两大家族一个掌控大理国都阳苴咩城,一个控制善阐府昆明,将大理一分为二,相互势如水火,都恨不得将彼此覆灭。   大虞南下征伐有三条路可走,一条走会州,攻打杨氏的善阐府,一条路便是李继隆说的进兵路线,可绕过避开杨氏的地盘,抵达大理阳苴咩城的门户龙首关。   至于第三条路是一条小道,从汉源北渡大渡河,沿古青溪道南下,穿行千里山谷,进抵丽江之畔。   曹彬坐镇巴蜀期间,招募南疆健儿,已经训练了一支擅于登山涉水的精锐步卒,但当年罗幼度定下以金沙江为界,控制了金沙江流域。没有必要为了特地绕开金沙江,让军队吃那种苦。   是打杨氏,还是高氏就成为最先面对的问题。   大虞势大,面对大军南下,大理杨氏、高氏即便矛盾再大,在这关键时候,也不会坐视彼此不管。   唇亡齿寒的道理,杨氏、高氏任何一方都不可能不明白。   但是大理高氏跟大理杨氏内部的成分是不同的。   大理高氏是新兴贵族,是跟着段思平创业崛起的豪强。   而大理杨氏却是白族地区的第一大姓,白族四分之一人都姓杨,是云贵地区的千年大族。   两者之间各有优劣。   新兴贵族根基不稳,但胜在团结,上下一心。   而杨氏这种老牌大族,朋友兄弟虽多,可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各有恩怨矛盾,各怀心思。实力固然强劲,但无法将力使在一处。   这也是明明大理杨氏明面实力更强,却一直被高氏压制的原因。   杨氏能够相信高氏的援兵,但高氏却不可能相信杨氏的援兵。   打杨氏则意味着打整个大理,反之只是一个高氏。   其中的弯弯绕绕早在曹彬的算计之中,甚至于在杨氏集团中收买了不少人充当理奸。   如果高氏没心没肺的信任杨氏,后果更加凄惨。   李继隆如此决然的进兵,想来也是看破了这点,也可以看出下了一点功夫。   曹彬当下也不迟疑,说道:“准备的不错,就看手上的本事够不够硬。陛下出兵的旨意已经下达,本都命你为先锋,做好准备后,即刻南下。”   李继隆眼中闪着光,高声领命。   成都调兵的动向并没有瞒过大理,对于此次大虞的南征,不论是高方还是杨建两人都没有多少意外,表现得很沉着冷静。   倒不是因为无惧,而是两人已经做足了准备。   在曹彬调任成都之前,大虞、大理之间的关系是极为融洽的。   主要原因在于贸易,云贵一带多山多林,道路崎岖不便,物资运转困难。   茶马古道是云贵当地百姓用血汗走出来的贸易线路,大虞与大理以金沙江为边界与大理共享滇藏道的利润,彼此的和平能够带来共赢的局面,往来得特别频繁。   直到曹彬调任成都,气氛一下子违和起来。   大理国的高方,还有杨家杨建都是老狐狸,立刻意识到曹彬的调任就是为了他们大理而来。   两人本是势同水火,但这些年的和平共处,也寻得了谈话的机会。   面对大虞这样可怖的存在,高方、杨建都很清楚,他们合则有一线生机,分,半点胜算也没有,暗中已经有过接触,定下了一致对外的基调。   两年筹备,为的就是今日。   因故得知大虞调兵的迹象,不论是高方、杨建在经过短暂的心慌之后,有一种大石落地“终于来了”的心情。   两人在第一时间就根据他们早年约定的方略,动员一切可用之兵,与大虞打消耗战。   赢?   两人不敢想,但是凭借地理的优势,能够逼退强敌,与他们而言就是一场大胜。   故而大理高氏、杨氏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做出了相对的措施。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两场军事会议   善阐府昆明!   杨建除了先一步调兵防备以外,也在第一时间召集了族里的精英以及各部豪强。   大理地形地势情况复杂,除了核心白族人以外,还有漂人、古剌、哈剌、缅人、结些、吟杜、弩人、蒲蛮数十个族部,故而又称百夷。   他们很多人都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都有着极大的军政自主权力。   但杨建一个传讯,四里八乡的部族纷纷派出了代表参加会议。   这份人脉面子即便是大理国第一权臣高方都不曾拥有,也就是杨家云贵千年豪门才有这样的底蕴。   不过这会议的前戏远比会议本身更加精彩。   同生活在一片地区,彼此族部之间因为一条河,一头牲口都可能干上一架。   三十余人代表着大大小小的部落以及家族的豪强们聚在一起,有摩擦矛盾的哪里忍得住,你嘲讽一句,我嘲讽一句,你骂一句娘,我骂一句爹。   各种云贵黔的方言国骂不绝于耳。   尤其是矣尼迦部与教合部,磨弥殿部跟夜苴部、乌蒙部,这两拨人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险些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起了手。   其他人也有冷眼不对付的仇人,却也多是怒目相视,或冷眼以待,不似他们这般激烈。   但见彼此闹大,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看着热闹。   这两拨人的矛盾是最近几年才诞生的,而且都是跟大虞有关。   磨弥殿部之前是唐朝的麻州,自从罗幼度定了以金沙江为边界,磨弥殿部便与大虞隔江为邻。   云贵地区山林繁茂,动植物资源丰富,有着药材宝库、香料之乡等美誉。   山中的药材,百年老木,珍稀动物的皮革都能卖一个好价钱。   原本是没有贸易渠道,商品滞销。现在大虞的商人就在金沙江的对岸翘首以盼,磨弥殿部当然不会错过这赚钱的机会,凭借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整个部落赚得是盆满钵盈。   至于夜苴部、乌蒙部,他们位于富源、乌蒙地区,离金沙江就隔着一个麻州。   两部见磨弥殿部成了暴发户,心下羡慕,也让族人收集物资,前往金沙江与大虞商人贸易。   一开始磨弥殿部没有多余的想法,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三家竞争的恶劣环境,严重危害到了磨弥殿部的利益,然后磨弥殿部开始封锁要道,不让夜苴部、乌蒙部掺合进来。   这一下夜苴部、乌蒙部急眼了,矛盾爆发。   矣尼迦部与教合部的情况也是一样,不过他们的领地位于东南角,大理最偏僻荒芜的地方。   两部为了对抗恶劣的环境,曾几何时亲如兄弟。   可随着大虞攻取交趾,收复越芒人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交趾的红河三角洲随着南海的稳定,得到了适当的开发,成为安南经济贸易的心中。   两部为了争夺与交趾的经贸往来,反目成仇。   五个部落都因特殊的情况环境,得到了不小的便利,早已让其他吃不到肉的部落眼红,现在见他们狗咬狗的一嘴毛,自是幸灾乐祸。   夜苴部的代表童远方指着磨弥殿部的欧万泉叫道:“你就是罗虞的细作,你们磨弥殿部早就让北人收买了,跟你一起战斗,我可不敢。指不准,你们手中的刀,砍向谁呢。”   欧万泉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你他娘的血口喷人,要不是老子手中没刀,现在第一个将剁了你。”   为了安全,杨建聚众开会,禁止携带武器是传统。   童远方也毫不退让:“就你?你爹砍人的时候,你还在玩尿泥呢!”   “够了!”   杨建在他们将要动手的时候,一声怒喝,打断了前戏。   一位六旬老者从侧门而入,老者身型佝偻,走路都需人搀扶,但随着他现身的那一刻,最精彩的前戏瞬间止住了。   杨建徐徐四顾,脸色有些难看,这殿中都是他们杨氏的核心力量,其中不乏杨氏族中的子弟,可看戏的看戏,拆台的拆台,就没有一个能够镇住场面的,自己活着还好,下面不敢放肆,自己一旦病故,就这一盘散沙,拿什么跟高氏斗?   这年纪越大,看问题就越毒辣。   历史上正是因为杨建病故,杨氏缺乏一个镇的住场面的人,最终为高氏所破。   大理段氏也正式成为了高氏的玩物,想怎么玩闹就怎么玩。心情不好,将段氏废了自己当皇帝,心情好了,又将段氏迎回来,自己继续当一个权臣……   “现在敌人的军队已经到了家门口,他们的铁蹄即将踩在我们的脸上。还在这里吵闹内斗?怎么了?”   杨建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打着地面,高声道:“一个个都想抛下祖宗留给我们的山林?一个个都想去十万八千里远的汴梁去给北国天子跳舞助兴?你们觉得这样很光荣?”   杨建的话激起了不少人的斗志。   不愿意去汴梁,不愿意离开大山,是诸多百夷部落最真切的写照。   在大理的治理下,他们拥有足够的自主权,但换做大虞就不一样了。   大虞绝无可能如大理一样那般纵容他们。   乌蒙部靳杲厉声道:“老子不管你们这么想,我乌蒙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山里,谁敢要我们搬,我就跟谁拼命。就怕某些人,得了北人的好处,不愿意死战。”   欧万泉怒道:“我磨弥殿的勇士自会在战场上证明一切,不会只动动嘴皮子。杨侯,北人若来,我部可为先锋。”   “好!”杨建重重点头,道:“要的就是这气魄。其实在北人任命曹彬坐镇成都以后,老夫就料到会有今日。岳侯与老夫所见略同,我二人早已定下盟约,放下一切成见,相互应援。”   看着目瞪口呆的诸位,他沉声道:“国难当头,老夫与岳侯都能为了国家放下一切,你们何必计较许多?打赢此战,要什么没有?”   ……   相比纷乱的昆明。   大理国都阳苴咩城的军事会议就纯粹许多了,没有多余的钩心斗角,也没有其他的弯弯绕绕,就是纯粹的军事会议。   谋主董均介绍着他们面临的情况:“曹彬的动作非常的迅速,成都府的兵马已经向建昌方向集结。他们的行军速度奇快,都是轻装而进,不带半分的辎重。”   高智武惊愕道:“不带辎重打什么仗?”   董均说道:“曹彬当世名将,覆灭南唐,与契丹耶律休哥将遇良才,是北国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他不可能这般冒进。臣估计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瞒天过海。”   高方道:“八成是借助商人的掩护,茶马古道如此繁华,借商人运送货物的方式,将军粮以货物的形式分批次运往前线。我们的眼线主要盯梢他们的军队,这方面确实有所忽视。”   高智武骇然道:“军队未至,先在前线囤积军粮,就不怕我们抢先进攻?”   高方道:“就算事先知道,你敢确定此不是大虞的诱敌计策?”   高智武默然无言,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大国能够输一百次,但小国却不能输一次。   就算真走漏消息,他们多半只是过过嘴瘾,不敢真的出兵。   董均道:“此次北国的先锋大将是李继隆,此人年不过二十,来到蜀地还不满一年,很得曹彬的欣赏。自身似乎没有亲临战阵的经验,但他父亲是凉州都督李处耘,也是北国皇帝的心腹,非常了得,在凉州城外,曾经以五百人大破五万吐蕃联军。如此人物的儿子,不可大意。”   他顿了顿继续说“根据可靠消息,他在两日前,先一步抵达建昌,现在应该已经表露出进攻意图了,是先昆明,还是阳苴咩城,得等到最新的消息。”   高方麾下第一大将傅南荣皱眉道:“这小子的速度太快了吧,很不正常。”   董均说道:“曹彬麾下有两支精锐,一支名曰踏白,一支名曰捷胜。踏白军乃蜀地少见的骑兵队,每人两匹军马,一匹是吐蕃战马擅于奔袭作战,一匹蜀中小驷马,擅于爬山涉水。曹彬将踏白军一分为二,李继隆分得一半。此次为先锋,想必率领的正是踏白军。”   傅南荣听了甚为羡慕,自己打了半辈子的战都没有统领过一支骑兵队,对方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有资格统率骑兵队?   带着几分嫉妒的冷哼了一声,傅南荣道:“我大理多山林涧溪,骑兵又有何用?只要进入圣共赕,那里涧溪纵横,骑马,还不如两条腿利索。呸,现在应该叫罗共赕,什么圣共赕,狗屎。”   罗共赕位于蒗蕖附近,为了避罗幼度的讳,以表虔诚,大理将罗共赕改成了圣共赕。   董均也同意傅南荣的说法,说道:“但不管如何,都得小心才是。圣共赕是我方第一处据点,只要李继隆出现在此地,便可证明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届时便可通知杨侯,让他赶来支援。只是……”   他说着看了一眼高方道:“属下并不敢相信杨侯麾下的那些族部。”   高方笑道:“老夫也不信,所以这龙首关不能让杨侯的人协助,让他们去丽水,双方遥相呼应,抵御北贼。”   董均恍然大悟,道:“岳侯高明,勿怪让善守的古将军支援圣共赕,就是为我军争取杨侯支援的时间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洞若观火   李继隆牵着自己的战马过涧,看着略显疲惫的兵卒,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他自幼在军营里长大,虽未上过战场,无临阵经验,但李处耘处处耳提面命,传授了不少经验心得。   疲劳行军是兵家大忌。   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进入未知领地,都必须保留随时战斗的体力。   过于求快,容易为敌人所乘。   这山路的消耗,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他问向身旁的一位少年将军郎时昌:“郎将军,前面可有休息之处?得停下来歇一会儿……”   郎时昌便是保塞部郎安平之子,那个自称孟获之后的忠良之后。   不管是不是真的,但自从为高怀德收服之后,举族迁入西昌城,已经正式融入大虞,族部不少健儿都选入成都军区,郎时昌便是其中之一。   此次李继隆为先锋,曹彬特地调拨郎时昌给他充当向导。   郎时昌一开始还有些担忧,觉得李继隆过于年轻,无法担此重任,但一路而来,发现自己这个年轻上司对行军中各处需要注意的细节处理的非常到位,心中大安。   郎时昌想了想说道:“再往前五里有一个山坳,可以歇脚休息。”   李继隆高声道:“坚持一下,去前面山坳歇脚。”说完他又道:“邢善应该有消息了,你安排人去接应,将他带到山坳里见我。”   邢善是他们的探马首领,负责圣共赕动向。   郎时昌见李继隆一言一行皆极有章法,领命而去。   李继隆抵达山坳不久,郎时昌便领着邢善赶来汇报。   “李将军!”邢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一身大理山民的打扮,腰间挂着竹制的望远镜。   李继隆通晓人情世故,并没有急切的询问情报,而是从马背上扯下了水壶,说道:“一路辛苦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邢善受宠若惊的接过,抿了一口,不等李继隆询问,已经先一步将自己探听的消息说了来:“将军,大理高方麾下的大将古元达已经抵达了圣共赕,接管了圣共赕的守备,足足有五千兵。”   李继隆闻言面色如常,心底却在暗自盘算:若正面交锋自己麾下这两千兵士,足以击破对方这五千兵,但若他们依照军堡严防死守,自己这两千人就不足了。   李继隆尽管没有亲眼所见圣共赕的防御情况,却也能猜出一二。   圣共赕可不是其他地方的赕可以相比的。   所谓赕,在南方也就是大理这边代表着税赋的意思。   大理的行政机构很简单,经济繁华的地区都是围绕国都云南,善阐府昆明这两处核心扩散发展。其他绝大多数都在山林之中,大部共计三十七,中小部大理自己都记不过来。   为了便于管制,他们在山林间的要道建造一个交易站用来接受各部纳税事情。   大理自己人哪里不了解那些山里人的尿性?   没有一点实际利益,他们不可能老实纳税。   建立一个交易站,贩卖一些山里没有的生活必需品,山里的人会乖乖的山下纳税。   圣共赕便是其中之一,为了贸易的安全,官方还会建造简单的防御设施,以防不长眼的小部族劫掠。   但自曹彬坐镇成都以后,高方就找各种由头,加固圣共赕,将此处修葺成了一座坚实的堡坞。   作为先锋军,李继隆的目的是给后方大军创造一个安逸的行军环境。只要他安全抵达圣共赕外,不管打不打得下来都是一件功劳。   只是李继隆家学渊源深厚,自身又天赋异禀,这人生首战,不甘就此平凡,于是问道:“可有发现不寻常之处?”   邢善说道:“没有,古元达是一位很稳重的将军,最善于防守,他自率兵进入圣共赕以后,便遣兵卒砍伐树木,派出探马打探情报。我们的人多次与他们遇上,凭借千里镜的优势,我们并未吃亏。”   李继隆神色微动,说道:“砍伐树木这是为何?”   邢善听的一呆,带着几分狐疑道:“应该是修葺防御工事吧。”   郎时昌也想不到一路都表现极好的上官,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解释道:“将军或许不了解古元达,此人是大理宿将,为人最是稳重善守。昔年杨干贞为了除去段思平这个祸害,率兵进攻滇东。古元达据山道而守,三十余日衣不卸甲,身居前线不退,以八百之众,抵御六千人的进攻。他抵达圣共赕派人砍伐树木必然是为了巩固防守。”   他说着偷偷看了李继隆一眼,忙藏起眼底的轻视。   李继隆却默默地摇了摇头,对于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报以截然相反的态度。   “不对,将军这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如果古元达的任务是死守圣共赕,他这番举动,合情合理。可他的目的并不是居此地死守,而是阻止我们,不让我们轻易杀到丽江,直接兵临龙首关。”   李继隆目光看得更远,说道:“圣共赕是一个四通八达的交易点,修葺的再坚固,也成不了战略要地。抵挡我们先锋前军确实绰绰有余,可大军一到,根本守不住。别说是古元达,就算换张睢阳来也不行。高方派他来是为了争取善阐府杨家的增援,只要拖延我们十日即可。完全无必要在这种情况下派遣兵士砍伐树木,平白消耗将士体力。”   圣共赕并不是城池,里面只生活了少量的商人,他们在得知战事来临,早就拖家带口的逃离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民力协助。   这大战即将到来,为了一座拖延时间必定放弃的防御据点,无端消耗自己兵卒的体力,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古元达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郎时昌听得一怔,也反应过来,惊愕道:“那他们砍伐树木这是为何?”   至于邢善,那是完全说不上话了。   李继隆并不答话,而是闭上了眼睛,耐着性子一点点的思考原委,忽然听得身旁战马的嘶鸣,灵光一闪道:“他这是在准备后路,原来如此。”   迎上郎时昌、邢善不解的目光,李继隆激动地说道:“大理国小,养不起多少骑兵。古元达这五千兵马当然是步卒,他们依仗圣共赕抵御我们不难,但想要全身而退却是不易。所以我所想不差,他们砍伐树木并非为了加固圣共赕,而是要在后方布置阵地,以便撤退的时候,能够减缓我们的追击速度,他们好全身而退。”   郎时昌双手一合道:“将军说得在理,这个古元达最爱惜士卒,故而麾下的兵士都愿意为他效死。”   李继隆突然看着邢善说道:“我们能不能从山林里绕过去,绕到圣共赕的后方。”   “应该可以!”回答的却是郎时昌道:“据我所知,有些中小部族为了不纳税,会在山林中开辟小道绕开各地的赕。这圣共赕怕也不会例外。不过人数不宜多,容易暴露。”   李继隆眼中闪着光,说道:“我领两百人绕至圣共赕的后方去进攻他们后方布阵的兵士,将军继续行军前往圣共赕。若圣共赕派兵救援,便以响箭为讯号,将军可直接绕过圣共赕打援。拿不下圣共赕,也得将他们这五千人吞了。”   郎时昌大为心动,跃跃欲试道:“将军让末将领兵绕后吧!”   李继隆警惕的道:“郎将军这是想抢功?”   郎时昌苦笑,忙道:“不敢!”硬着头皮道:“此去绕后,终究危险。”   李继隆道:“那本将更加当仁不让,我大虞军人,哪有惜命怕死的道理,就这么定了……”   ……   圣共赕以西一里外有一处浅滩河涧,地势崎岖不平,当地人称之为十八跳。   古元达赤裸着身子,高举着大木槌用力地将一根地刺打进土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看着这临时临急布置下的防线,略微心安,笑着高声道:“加把劲,刚刚得到消息,北朝虞国的骑兵就要走出山涧了,以他们的速度,出了山涧抵达圣共赕至多不过一日时间。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耗在这里,能不能安全撤回龙首关,就看今日……”   他在军中极有威望,加上亲力亲为,一并劳作的兵士皆无怨言,跟着他一并高呼:“好!”   为了更加卖力,古元达还唱起了大理白族的山歌:“山那头的阿妹呦……”   一边干活,一边高歌,热火朝天。   便在他们唱到最兴起的时候,山林里却涌现出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如狼似虎的冲入人群之中,挥舞着手中的刀剑。   李继隆放肆大笑:“阿妹没有,你大爷来了!”   他们的人数不多,且皆露疲态。但是大理这一千余兵卒更是连衣甲都没穿,他们大多赤露着上身,手里拿着的都是木槌这样的工具,无甲无武器……   根本不用计算,就是当方面的屠杀!   古元达气急败坏的看着突如其来的大虞兵屠戮自己的兵士,气得心中呕血,高呼“稳住”手中木槌砸向了一名兵士,将对方砸飞了出去。   但还等不及第二次挥击,一名兵卒的长枪已经先一步刺穿了他的身体。   这种钉木桩的木槌威力大不假,攻速却是太慢……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无敌,真的寂寞   阳苴咩城!   当古元达阵亡,圣共赕守军溃败的消息传到高方手上的时候,这位大理国高氏的奠基人,脸色瞬间惨白,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失神道:“天……亡我也!”   弱国与强国的较量,弱国未必不能胜。但弱国这边不能出一点的差错……   一次失利,造成的影响将无可挽回。   圣共赕的失陷并不是简单的丢失一块地盘,意味着大虞的军队能够长驱直入直达丽江。   丽江位于玉龙雪山之下,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山高谷深,山势陡峻挺拔,河流深切其间,易守难攻。据守此地可以跟倚靠点苍山的龙首山遥相呼应。于两地左右驻兵,相互依存,能够很好牵制大虞的进攻大军……   依照高方的原定计划是杨建部驻守丽江,而他亲自领兵守龙首关,双方唇亡齿寒,抵御来敌。   现在大虞攻破了圣共赕,以他们轻骑的速度至多不过两日即可抵达丽江,杨建部根本来不及支援。   董均此刻也是头皮发麻,说道:“岳侯,要不让傅将军先一步赶往丽江?待杨建抵达的时候,再行换防?”   “不可!”高方决然道:“我们的实力本就不足,丽江、龙首关只能选其一,强行兼顾,最终只会一无所获。龙首关之后就是我们的苍山洱海,丽江虽重,远不及龙首关。”   “只是……”董均担忧道:“我们若与杨侯一并驻守龙首关只怕会出大事。”   高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作为交恶二三十年的老对手,杨氏内部的情况,他们了解的不亚于杨氏本身,分开两地驻守配合,除了地理需要,也有避免双方积怨过深,在关键的时候内斗。   当然高方也担心大虞对高氏的渗透:他们的地盘远离大虞疆界,尚且有一些人表面仰慕中原文化,干着叛国求荣的事情。稀罕的是对方压根就不是大虞的细作,纯粹是自己骨头轻贱,一厢情愿的给大虞当狗。   就这养狗技术,高方不相信杨氏的那些领地直接跟大虞接壤的友邦势力全部不受污染……   龙首关是拱卫苍山洱海最后的屏障,是国都阳苴咩城的门户,一旦有个意外,他高氏基业不存。   高方也不敢将自己的基业赌在老对手的身上,咬了咬牙,最终艰难的下了决定:“让他们回去……”   他们的实力本就不能与大虞相比,少了杨建的支援,胜算更加渺茫了。   只是高方明白,龙首关是不可能让杨建的人帮忙协防,留对方打副手对方也不会乐意,容易产生矛盾,反而会让局势恶化的更快……   与其面对诸多的不安因素,不如果决果敢一点,将未知后患抹除,死中求生。   ……   建昌府西昌城。   抵达前线的曹彬刚刚入城休整,便收到了李继隆传来的捷报。   看着手上的战报,这位大虞西南军区的统帅一脸的不可思议,但也没有任何迟疑,道:“立刻传令李继隆,让他不要理会古元达部的残兵,直接赶往丽江,先一步占据此地,将高家、杨家的兵都堵在龙首关。”   曹彬并不知道高方的计划,但他有他的进攻方略。   此战核心不在别处,正在那龙首关。   拿下龙首关,就意味着大理高氏的覆灭……   大理国都阳苴咩城根本无须攻打。   大理的地势与中原不同,阳苴咩城依山而建,确实易守难攻。但因地势狭小,阳苴咩城的体量并不大,只限于贵族居住,百姓都是围绕这苍山洱海混居。   拿下龙首关,这些百姓都会落入曹彬手中,阳苴咩城一座孤城,还能如何?   曹彬心中有许多套计划,其中最理想的就是将大理全军逼至龙首关,围绕着龙首关决胜一战。   现在李继隆以两千先锋军攻破圣共赕,已经创造了这个机会。   下达了命令以后,曹彬才望向全师雄说道:“真是后生可畏,此子用兵大胆,细察入微,勇谋兼备,他日非我所及。”   全师雄也一脸惊讶道:“古元达是大理四将之一,以谨慎闻名,不想死在了这谨慎之上,实在让人唏嘘。”   全师雄也是一个有抱负的人,特地研究过大理诸将,觉得最不好对付的就是古元达,因为他太稳。   结果却死在了这个“稳”上。   曹彬笑道:“遇上李继隆这小子,也算他时运不济。”他顿了顿道:“这小子不是安分的主,别坏了我的大事,全刺史,你领所部速去支援,在我大军到来之前,务必要让大理的援兵出不了龙首关。”   全师雄见曹彬对龙首关如此执着,知他必有用意,立刻领命而去。   曹彬在城中休整了一夜,继续向丽江进兵。   还未行至圣共赕,得到了高方拒绝杨氏援兵的消息。   曹彬暗自遗憾,暗思:“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在这关键时候,还能理清是非……”   没能赚取龙首关确实有些遗憾,但曹彬也没有沮丧,这本就是阳谋的一种。   大理本就国小,现在还一分为二,还能顽抗多久?   圣共赕过早失守,高氏、杨氏无法并力,注定了大理的结局。   雍靖七年,十一月十五日,曹彬全歼大理军高氏主力于龙首关。   十一月二十日,全师雄率兵抵达阳苴咩城。   二十一日,大理皇帝段思聪携印玺归降。   曹彬接受段思聪归顺之后,并没有对善阐府发动攻击,而是遣使赴各部招降,自己在阳苴咩城安抚百姓,稳定秩序。   二十五日,夜苴部童远方袭杀杨氏杨建,带着他的头颅领着夜苴部向曹彬投降。   曹彬当即安排夜苴部迁居于洱海之畔,大理国最富庶之地。   一瞬间大理百夷人人惧惊,生怕被“自己人”手刃,纷纷归顺。   十二月二十八日,大理全境归附,只剩残余不愿受管制的小部落藏于山林之中,需要耗费一定时间慢慢清理。   从九月出征,到十二月末结束,大理的覆灭前后不过三个月。   ……   当罗幼度得到大理归附的时候,已经是雍靖八年的上元节了。   罗幼度依旧在洛阳与民同庆。   自从于洛阳过了第一个上元节,每年下半年都会跑到洛阳欢庆新年。   对于大理没有支持住三个月,罗幼度一点也不例外。   国力的差距太大了,大虞现在就是一个巨无霸,对于小国已经有了碾压之势。   大理本就立国不久,国内民心不稳,内部又是矛盾重重。   若非地势山险,莫说三个月,一个月都撑不住。   “无敌,真的寂寞!”   罗幼度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觉得兴趣缺缺,真就放眼四顾,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现在能够让他提起精神的只有西域了……   想到西域,罗幼度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随着这些年西域的消息不断传来,他对于西方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眼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不只是大理、东南亚,也包括了西域。   现在西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强国,当年能够与大唐叫板,不可一世的大食,已经分裂成了多个国家,哈里发几乎就是汉献帝的翻版,傀儡一样的存在,成为挟天子令不臣的物件。   倒是号称东罗马帝国的拜占庭有几分起色,他们在巴西尔一世的带领下向四方出击,获得了一定的成绩,却也只是不弱而已,真算不上多么强盛。   无怪历史上耶律大石领着一群给金兵打跑的残兵败卒都能够称雄中亚。   “来人,去请穆宁圣女入宫。”   罗幼度并没有因此而轻视西方的一切,反而将之视为最重要的对手。哪怕对方弱的跟兔子一样,他也要竭尽全力一搏。   原因无他,华夏在西方经不起第二次失败。   历史上大唐与阿拉伯帝国的怛罗斯之战,虽说点到为止,但其实影响深远。   华夏文化有着非常可怕的影响力,即便是未来后世华夏周边诸国都依稀可见汉文化汉元素,绝大多数的邻邦都是在华夏文化滋润之下成长的。唯独西面,受西方文化侵蚀严重。   不得不说怛罗斯之败,让西域的汉文化彻底颓势。   后世宋朝羸弱,连基本盘都保不住,更别说西域了。   明朝又因各种原因并不重视西域,以至于反受西方文化侵蚀。   这一世他既来此,还走到了今日这一步。断然不会重蹈覆辙,要让西方体会一下孔圣人这个一米九的山东大汉领着三千门人在境内行走的感觉。   “民女见过陛下!”   穆宁穿着一身红色棉袄,蔚蓝色的眼眸如天空般透亮。   罗幼度让她入座,问起了摩尼教发展的情况。   穆宁言语中透着一丝欣喜,说道:“在西方的传教极为顺利,甘州回鹘、高昌回鹘都派出了使者来洛阳求取经文教义,他们对于大圣使徒翻译的《彻尽万法根源智经》、《净命宝藏经》、《秘密法藏经》极为钟意,还特地邀请使徒去甘州、高昌宣传。”   穆宁一开始对于汉传摩尼教极为排斥,只是无力抵抗,只能被迫接受。   可随着汉传摩尼教的推广,他们发现不论是大虞百姓,还是甘州、高昌的回鹘百姓,都更加喜欢与祝融、大虞能够联系起来的明尊,信徒增长的速度远胜以往……   穆宁看着越烧越旺的明尊圣火,逃不开真香定律。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调戏圣女   罗幼度看着眉飞色舞的穆宁,眼眸中也露出一丝笑意。   摩尼教在西方的兴盛,最大的得利者正是他这个大虞皇帝。   汉传的摩尼教除了崇尚圣火光明不变,内里夹杂了许许多多东方的思想与价值观。   摩尼教起源于波斯人摩尼,但在全新的教义中加了一句“摩尼曾言:圣火燃于东方”。   当年赵普为了提高洛阳的地位,为修葺洛阳提升洛阳地位作准备的时候,上演了一出凤凰出洛的戏码,此事过于玄幻,至今都为洛阳百姓津津乐道。   摩尼教的几位宝树王在“翻译”波斯文教义的时候,将此事引用入典籍之中,来佐证摩尼教的圣火在洛阳。   至于那一只洛阳本地人亲眼目的的凤凰已经成为了摩尼教的护教神兽。   罗幼度还记得自己看到这一幕的复杂心情,对于摩尼教的前景少见的抱以乐观的态度。   因为他们足够不要脸,已经有了佛门信徒的风范。   杨广为了炫富,在上元节通宵达旦的燃花灯,佛教硬是将之套在自己身上,编出了燃灯浴佛。   摩尼教也开始盗用典故,编写得活灵活现,一点也不亚于对方。   果然这种融合“现实”的假话最吸引人,已经有不少回鹘人特地来洛阳朝圣。   汉传摩尼教借着大虞朝廷的势,凭借回鹘人信奉摩尼教的先天优势,为宣扬东方思想打响了第一枪。   穆宁带着几分喜悦的说着摩尼教的情况,但见上首的大虞天子眼中露出几分好笑神色,不免略微尴尬,这刚刚能够流畅说的汉语,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罗幼度见状,笑容直接显在了脸上。   穆宁心中有气,却也不敢显露,只能憋着,闷闷的道:“陛下召民女来,不知何事?”   罗幼度绷着脸佯怒道:“这话说的,无事便不能找你了?”   穆宁吓了一跳,汉语博大精深,她凭借过人的天赋,用了两年时间,已经做到正常交流,但还是分不清这种真怒还是假怒,想着不久前刚刚学会伴君如伴虎,与喜怒无常这些词汇意思,有些惶恐。   大虞海纳百川,实力强劲,确实是最佳的布道之处。   但在这里皇权大于神权,大多数的神仙甚至都是皇帝册封的。   摩尼教的未来,就寄托于面前这个男人,将他惹怒了,可没有好果子吃,忙道:“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罗幼度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穆宁完全不知怎么解释,这一紧张言语词汇容易混乱,自己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就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   穆宁脑中一片浆糊,破罐子破摔道:“就是一切听陛下的意思。”   罗幼度听得一怔,细细上下打量,面前的波斯圣女确实别有风味,尤其是那双眼睛。   穆宁吓得一缩:“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熟悉,生怕对方再来一句“那是什么意思?”   罗幼度适可而止,并没有过于为难,回到了正题:“让你们准备的人,准备的怎么样?”   在摩尼教整理出汉化教义的时候,罗幼度便让穆宁、胡德、奥斯古丁选出一批来自西域诸国的法堂主与纯善人,让他们学习汉化教义以及汉语。   摩尼教除了高高在上的教主、圣女以外,还分五个阶级,分别是承法教道者、持法者、法堂主、纯善人以及净信听者。   承法教道者就是十二宝树王,在华夏这里他们自然不能称王,持法者类似于地方主教,法堂主等同传道长老。纯善人就是入教信徒的意思,等同有了度牒的道士、和尚。至于最后的净信听者就是广大信徒百姓。   罗幼度一路给摩尼教开绿灯,可不只是让他们跟佛教打擂台的。   摩尼教的舞台在西域在西方,两年的沉淀,大虞现在是兵精粮足,西域的李圣天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再拖下去反而会误事。   西域脱离汉人掌控太久,而且上百年都未接触往来,那边的百姓早已经不知汉话,失去了对东方华夏的向往与尊重。   与西方的征服掠夺不同,对于华夏而言武力征服只是一种手段,让对方归顺臣服才是东方独有的特色。   罗幼度不否认自己开疆扩土的野心,但他的野心绝不是建立在野蛮屠戮之上,并不单纯为了财富。他要将汉文化,华夏文明宣扬出去,让华夏成为世界的中心。   西域人重视宗教信仰,那就让披着华夏文化的摩尼教作为沟通的桥梁。   穆宁作为摩尼教的圣女,是纯洁的象征,自出生以后就给灌输献身明尊的思想,哪里经历过这种情况?但见对方适可而止,大松了口气,压下那点点的不适,正容道:“已经挑选出来了,都是我教虔诚的使徒,只是对于汉语的学习,进展有些缓慢,只能做简单的交流。”   罗幼度道:“足够了!汉字汉语博大精深,哪有那么容易学的,会说几句简单的忽悠忽悠西方人,足矣。”   一开始他打算从汉人中选择一些机敏的人学习西域方言去传教,但西域这些年各方势力各自为政,有的说突厥语,有的说回鹘语,还有说吐蕃语的……   索性直接从摩尼教里选择机敏听话的,让他们学习汉语跟汉传摩尼教教义。反正最后不管是百姓还是当地人,最后都得学习汉语。作为本地人,他们也能更好的融入地方,干好宣传工作。   穆宁眼睛一亮,已经听出了这背后的意思,说道:“陛下这是打算收复西域了?”   罗幼度对于穆宁用“收复”这词很是满意,本来嘛,西域就是华夏的固有领土。   “李圣天已经节节败退。高昌多次遣使进贡,表达了对西域局势的担忧。是时候下场了,若不是大理东川郡铜矿事发,此刻说不准已经出兵。”   于阗之前跳得厉害,那是因为喀喇汗王国受到了西方的钳制。随着与萨曼王国停战协议的签订,喀喇汗王国将西方的兵力往东边一调,李圣天压力大增,只能勉力支撑。   靠着这些年累积的底蕴,勉强撑了两年,现在已经势如危卵,也不止一次向中原投递请罪书函,希望得到谅解。   罗幼度能够从请罪书上感受到那位大朝大宝大圣大明天子的后悔。   但请罪后悔道歉有用,那还有大虞朝廷什么事情?   其实李圣天在后世的评价很不错的,因为他是西域最后推行汉文化,抵御大食法入侵的屏障。   只因历史上同一时期宋王朝羸弱,无力顾及西域,所以对于李圣天向他们示好的举动高兴的同过年一样。但其实李圣天在西域一直以唐朝的继任者自居,自称大朝大宝大圣大明天子,以至于西方一直以为李圣天的于阗就是曾经辉煌的大唐王朝,将之视为东土皇帝。   在宋王朝无力顾及西域的时候,李圣天在西域推行汉文化自然是值得称道的举动。   可这个时代,大虞朝廷有实力也有意向西顾,李圣天就尴尬了。   他可不愿真的将自己的权柄交出,好好的西域天子不当,真的成为大虞朝廷的附属。一边对着大虞虚与委蛇,一边擅自挑起战事,想要趁着大虞没有心力西征的时候,征服喀喇汗王国,扩张自身实力。   结果一脚踢在了铁板之上,反让喀喇汗王国打得节节败退,也失去了大虞朝廷的支持。   穆宁得到确切的答案,立时心花怒放,摩尼教近两年在罗幼度的支持下,确实在洛阳扎下了根基,但也只是立足而已。与真正流行的道教、佛教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胡德已经提醒过她,道教的底线不能碰,佛教无所谓,只要不闹得太难看,上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摩尼教多次找理由借口想跟佛教来一场辩论法会,但是佛教的和尚们多圆滑鸡贼,根本就不接招。   摩尼教现在就是一群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辩论赢了他们没有好处,万一马失前蹄,那可就丢大发了,完全不予理会。   摩尼教面对高冷的道教,水泼不进的佛道,只能一点点地发展,无捷径可走。   可佛道两教在华夏根深蒂固,千年的本土道教不说,佛教也有六七百年的历史,摩尼教如何追赶?   穆宁已经看出来了,想要真正成为大虞朝廷认可的第三教派,破局关键就在西方。   只有在大虞朝廷征服西方的时候立功,摩尼教才能真正迎来崛起的机会。   “摩尼教上下早已准备妥当,全听陛下号令。”   穆宁激昂的表达着忠心,蓝色的眼眸中泛着光,好似星辰大海。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让穆宁下去准备了。   看着穆宁妙曼的身影,罗幼度笑了笑,眼神很快变得深沉,让人去将张进叫来。   在真正出兵西域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做。   “陛下!”   张进依旧如木头人一样,不苟言笑。   罗幼度道:“朕即将下令招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进京,你先安排人盯着归义军上下的一切举动,若有异样,通知李处耘,让他便宜行事。”   归义军曹家跟于阗关系极为密切,双方联姻多年,向来同进同退。   现在是曹家作最后决定的时候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归义内乱   瓜州。   曹延禄独自一人喝着闷酒,脸上给自己老婆抓的一道血痕特别显眼。   自艾自怜。   一个男人要权没权,在家里还给老婆熊,活着真没意思。   曹延禄是曹元忠的儿子,作为归义军在位最长的军阀,对于局势看得非常通透。   他为了维护瓜、沙二州的和平,让自己的侄儿取瓜州第一豪强慕容家的女儿,让自己的儿子曹延禄取于阗国王李圣天的女儿,巩固曹家的权。   此举在乱世中确实是高明的政治手段,但于和平时期,却在无形中造成了内部的分裂。   曹家自从张家手中夺取归义军大权以后,一直秉承兄终弟及的继承法。   最早的曹议金病故以后,传位大儿子曹元德,这短命的家伙当家不到四年就去世了,传给老二曹元深,老二很不巧,也短命,活了五年,传到了老三曹元忠的手上。   依照规矩,曹元忠病故之后,他的位子将会传给老大曹元德的儿子曹延敬。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侄儿再亲也比不过亲儿子。   曹元忠在位期间,并没有明确宣布由谁继承自己的位子,分别给了曹延敬、曹延禄相差无几的待遇。   曹元忠在位期间八面玲珑,在夹缝中生存,可谓一世枭雄,但面对自己侄儿跟儿子之间的抉择,还是不免左右为难犹豫。   这一行径让曹延禄看到了希望,也让曹延敬察觉到了危机。   但其实就算兄弟两人相敬如宾,曹延敬背后的慕容氏,曹延禄背后的于阗都不会坐视变故的发生。   兄弟之间,明争暗斗多年,曹元忠甚至派曹延禄出使过中原,以求得到中原的支持,让本不占继承顺位的曹延禄取代曹延敬。   不过最后曹元忠还是选择了兄长的儿子曹延敬接替自己的位子,他已经察觉李圣天对中原的抵触,心知亲近于阗的儿子真要上位,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曹延敬接替曹元忠成为归义军节度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任命曹延禄为归义军节度副使衔,权知瓜州事,表面上是分给自己的弟弟一半权力,但其实瓜州的大权向来由地方豪强慕容氏把控,曹延禄在瓜州就是傀儡。   于阗国现在节节败退,多次向归义军求助。   曹延敬对于阗国并无好感,虽念及多年情谊没有拒绝,却也没有任何出兵迹象。   消息传到了于阗圣天公主李氏耳中,大怒之下与自己的夫君大打出手。   曹延禄自觉有亏,不敢还手,只能灰溜溜的独自喝着闷酒。   连喝了好几盅,嘴里无味,曹延禄似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右侧的架子上,宝贝似的从上面拿出一个锦盒,回到了位子上,带着几分虔诚地打开锦盒,却是一颗颗小小的黑白果子……槟榔子。   曹延禄宝贝似的取过一颗,放入嘴中咀嚼,只是一会儿,便觉得身体发热,心中烦闷一扫而空。   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什么是致癌物,槟榔子产于热带,天竺也是主要产地。   这玩意在佛门是极其重要的供养物,一般人还吃不到。当年大唐的玄奘法师在天竺的时候,每日便能分得二十颗……   南北朝时期,随着佛教盛行,槟榔子也在中原上流社会盛行。   曹家几代人皆崇信佛教,敦煌莫高窟虽起于前秦建元年间,但却在归义军曹家手上全面扩展。   这槟榔子也是曹家人钟爱之物。   便在曹延禄享受槟榔子刺激大脑的时候,圣天公主李氏却带着一人走进了屋里。   曹延禄喝了几杯酒,胆气也足了些,想着自己脸上的抓痕,黑着脸道:“你来做什么……”他还没有兴师问罪,后知后觉的留意到圣天公主身后的人,惊呼道:“葛先生,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于阗国重臣葛卓希,当年曹延禄入京面圣求封赏的时候,便是跟他同路而行的,关系极好。   他反应过来,大步跑出屋外,见左右无人,方才放心入内,压着声音道:“葛先生胆子也太大了,这里到处都是我那兄长的眼线,让他们察觉,你我小命怕是难保。”   圣天公主李氏看着自己这不争气的丈夫,说道:“瞧你这模样,一个将死之人都把你吓成这样,能成什么大器。”   曹延禄彻底傻眼:“怎么回事?兄长身体康健,怎么就将死了?”   圣天公主李氏闻着对方一身的酒气,还有槟榔子那特有的味道,没有好气的道:“吃槟榔子吃死的。”   曹延禄反应有些迟钝,想着自己嘴里还含着槟榔子,五脏六腑都要翻了边,“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   曹延禄恢复了一些精神,忙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葛卓希带着几分尴尬的将情况细说:“昔年大公子凭借不法手段从郎君手上夺取归义军节帅之位,我家陛下为郎君不平,便让人在槟榔子中动了一些手脚。”   虽说曹延禄与曹延敬立场对立,终究是曹家人,自己一方给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下药,连葛卓希自己都觉得不妥。   曹延禄脸色果然很不自然,他们曹家内部的事情本就忌讳他人插手干涉,何况是这种手段。   这今日能害曹延敬,是否意味着明日能害他曹延禄?   槟榔子这玩意吃了会上瘾,曹延禄每日都会嚼上一些,真要在这方面下手,自己真的一点防备也没有。   因为槟榔子是佛家的供养物,他们咀嚼的这些也不是在市面上流通的次品,都是天竺佛国运来的圣品,是由归义军供养的高僧进献给他们的。   身在乱战之地的上位者,曹延禄平时在吃食上很小心,可对于槟榔子这种供养物却没有多少戒心。   又是惊惧,又是愤怒,又是庆幸,还有一些悲哀。   如果自己与于阗交恶,也许今日死的就是自己了。   归义军早已不复当年张议朝时的鼎盛,西受制于于阗,东受制于甘州回鹘,远处又有大虞朝廷这庞然大物压着,当真举步维艰。   葛卓希见曹延禄神色不对,也知他们此次做得太过,却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本想用慢性药慢慢除去曹延敬,将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让曹延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接管归义军,但是局势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   于阗现在在正门战场上节节失利,步步败退,国力大损,必须得到强有力的支援。   面对这种局势,于阗国不得不铤而走险,加重了药剂。   如此激进,无可避免的留有隐患,会引来不小的后果,葛卓希也只能提前通知曹延禄做好准备。   圣天公主李氏见气氛尴尬,柔声道:“夫君,父亲这也是为你着想,曹延敬勾结回鹘、慕容氏,逼迫公公做出违心举动,窃取了属于你的位子。曹延敬刚上位就选择架空夫君,未来还指望他能将归义军交给夫君?”   曹延禄收起心中忌惮,说道:“都已箭在弦上,还能说什么?兄长现在情况如何?”   葛卓希沉声道:“不出意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正如葛卓希说的,就在第二日黄昏,曹延敬突然暴毙,吐血而亡。   瞬间沙州上下一阵动乱。   曹延敬正值壮年,从未想过安排后事,突然暴毙,引发了一连串的后续反应。   当年曹元忠是想让自己亲儿子曹延禄接替自己位子的,因为如果从了兄终弟及这一继承制度,归义军有可能再也回不到自己这一脉手中了。   曹元忠是老三,他上面除了老大曹元德一脉,还有曹元深一脉,即便兄终弟及未来也只是会交给曹元深的儿子,不会是他曹元忠的后人。   曹元忠在沙州做了许许多多的安排,就想扶持自己的儿子,只是迫于曹延敬得到慕容氏以及回鹘的支持,于阗李圣天又图谋不轨,不得不让曹延敬上位。   曹延敬上位以后,一直在清算曹元忠给曹延禄安排的后手,已经伤及了大部分人的利益,现在他突然暴毙,这些人立刻就涌现了出来。   虽然依照法理,曹延敬之后应该轮到曹元深的儿子曹延奇,但是当年曹元忠压根就没有培养曹延奇,这关键时候,当然无人理会他。   至于曹延敬死的有无蹊跷,在这时候反而无人在意追究。   归义军宿将李安第一时间派兵从瓜州迎回了曹延禄,将他推上了归义军节度使的位子。   曹延敬死得太过突然,近在咫尺的慕容家都没有反应过来,何况是更远的回鹘?   待他们想要阻止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本来归义军分沙州、瓜州两派,沙州亲于阗,瓜州亲回鹘。   曹延禄回到沙州如蛟龙入海,天宽地阔,毫无阻碍,众望所归地接手了归义军。   看着四周的熟悉面孔,曹延禄心情激荡,一扫在瓜州的郁闷。   不过身为一个政客,曹延禄表现得极为沉稳,一脸哀痛,沉声道:“长兄如父,兄长病故,曹某深感悲痛,为稳住沙州局势,只能擅领节度使之位。阎长史,你立刻动身去汴京报丧,告之朝廷兄长之事,向朝廷表明归义军永远效忠朝廷。” ##第一百六十章 黄雀在后   曹延禄拉着长史阎续的手,再三叮嘱,说道:“一定要将沙州的情况好生向陛下汇报,要向陛下表明我归义军的忠心。要让陛下知道,归义军曹家,永远忠于陛下。还有此去中原千万莫要吝啬钱财,需要上下打点之处,一定要好好打点。”   说到动情之处,眼中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为小势力的上位者,很多时候更是如此。   让自己兄长架空,曹延禄固然心里憋屈,至少性命无碍。   可现在当上了归义军节度使,成为了归义军之主,曹延禄并没有半分大权在握的快感,反而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于阗将之扶持上位的手段过于霸道,即便是既得利益者,也无法接受。   坐上位子以后,曹延禄本以为会面对一波刁难,毕竟他兄长死得太蹊跷。   结果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兄长的暴毙,所有人都在利用他兄长的死,维护自己的利益。   曹延禄意识到沙州内部的这些豪强,并不在乎位子上坐的是谁,只要符合他们的利益,哪怕是一条狗,都无所谓。   归义军这些年因为中原的威慑,提前过上了太平的日子,少了外部的威胁,内里倾轧得更加严重。   归义军占据的瓜沙二州,又处于丝绸之路的必经地段,受到了高昌回鹘、甘州回鹘乃至于于阗的拉拢渗透。   曹元忠未死之前,还能震慑得住。   他一病故,不管是曹延禄还是暴毙的曹延敬,都没有威信能力镇得住场面。   曹延禄也在上位之后,才明白了于阗人为何如此大胆。   面对归义军里的骄兵悍将,面对沙州、瓜州的豪强,坐在位子上的人要是没有半点倚仗,会给他们吞的骨头都不剩,曹延敬是凭借慕容家的力量以及回鹘的支持控制局面。   而曹延禄想要不被吞噬,只能依靠于阗这个外力。   左右都不能自主,怎么选都是傀儡,身不由己。更别说还有一个大虞朝廷虎视眈眈。   这昏暗的前景,让曹延禄把持不住泪腺,泪如雨下。   阎续看看眼泪鼻涕一套流的上司,并不知他心中诸多凄苦,只以为他在装样,表达自己的无辜,暗自冷笑。   这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没人追究曹延敬的死,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谁是幕后之人,只是没人揭发而已。   毕竟沙州靠着于阗,经济来源很大程度上依靠于阗,曹延敬是瓜州派系的,跟甘州的回鹘走得近,并不得沙州豪强的支持。   阎续于他背后的利益团体也更加喜欢曹延禄,带着几分慎重的说道:“节帅放心,此去汴京,属下定会与陛下道明一切缘由。”   他这话说的也是发自肺腑。   沙州豪强早就不是张议潮时期的英雄好汉了,他们眼中只有自身的利益,只想着维持当前的局面,并不想大虞朝廷将手伸向他们沙州,夺取他们现在应有的权力。   就算明知是不可为,也要拖到最后一刻,捞足了好处再归顺。   毕竟最后朝廷问罪,反抗朝廷的是曹延禄,是无恶不赦的曹家,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被逼的。   曹延禄有些麻木的回到后院,圣天公主李氏、葛卓希立刻迎了上来,询问情况。   曹延禄强行挤了一个笑脸,说道:“好在岳丈大人的威严犹在,暂时镇住了他们。”   李氏、葛卓希皆露出会心的笑意,曹延禄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就很好。   他们就是想让曹延禄对他们心生依赖,唯有如此才能对他们言听计从。   曹延禄无奈道:“沙州这边好说,问题是瓜州慕容氏,他们不会轻易臣服。我于前日已经向慕容如戒发去书函,但若石沉大海,毫无消息。”   葛卓希皱眉道:“确实是个问题。”   慕容氏的危机不除,归义军上下也不敢安心支援他们。   曹延禄脸上带着几分惶恐道:“慕容如戒有其父慕容归盈的霸道,不会吃这亏的。”   葛卓希沉默片刻,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的在曹延禄身上停留了会儿,说道:“确也未必,现在上头有大虞朝廷压着。甘州回鹘不敢明里相助,只要沙州上下一心,慕容氏也很难说动瓜州的其他豪族并力。只靠慕容氏一家,不足为惧。此事由老夫出面斡旋吧……”   于阗与沙州大多豪族都有生意上的往来,在这种时候,只能他们出一波血,来换取曹延禄位子的稳定。   葛卓希有些怀疑曹延禄利用他们坐稳归义军节帅的宝座,但到了这一步,他也无别的选择了。   喀喇汗国最近攻势减缓,但调度频繁,明显要有大动作。于阗再得不到有力的支援,很有可能会被兵临城下,到时候于阗就危险了。   必须在喀喇汗国行动之前,稳定归义军的局势。   葛卓希念及于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告辞离去。   世间之事本是如此,没有什么万全的事情。尤其是政治场,想要得到一些,就必须舍弃另一些,有舍有得才是道理。   曹延禄与夫人李氏你侬我侬了半晌,方才离开院子。   前脚刚走出院门,曹延禄那殷勤和善的脸庞变得阴沉。   哪怕是傀儡也有翻身的念头。   “公子!”   曹延禄前走了不过百步,一人神秘兮兮的迎了上来。   曹延禄见到来人谨慎的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忙低声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他依旧眺望,并没有看着来人,而是观察情况。   来人是他当前为数不多的亲信叫丘道亨……   他父亲当年给他培植了不少政治遗产,但都给曹延敬打散收编了。身旁可以信任的人,屈指可数,这个丘道亨便是他目前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对象。   丘道亨也刻意压低着声音道:“一切都办妥了,已经安排大娘子与少公子离城了。”   “好好好!”曹延禄一连说了三个好,不住地点头,兴奋地舞动着手臂,派兵支援于阗?   对他可没有半点好处。   但只要挑起沙州曹家与瓜州慕容家的内斗,便有足够理由不出兵,他也能趁势一点点地收回权柄……   至于归顺大虞,曹延禄从未想过,归义军曹家百年基业,焉能毁在自己手上?   何况就算他有心,沙州的大族也不同意。   ……   黑夜,鸣沙山。   这十余人护送着一辆特殊的马车在沙漠中徐徐而行。   为首一人三十余岁,叫苗宗正是这伙人的头头,负责护送曹延敬的夫人慕容氏以及她十岁的儿子曹宗寿回瓜州。   历史上曹宗寿是曹氏第七任归义军节度使,亲自领着慕容氏逼死了曹延禄,当上了归义军的节帅,当然现在都是后话。   “苗都,前面就是月牙泉了。”身旁一人提醒说了一句。   沙州、瓜州之间隔着一个大沙漠,沙漠行走,路有千万条,但固定的补水点却只有那么几个。   鸣沙山月牙泉在后世是一个景点,但在古代却是生命之源。   不管怎么绕路,到了最后都会到水源点取水。   苗宗颔首道:“你带着几个兄弟去探探情况,无须入驿站,就在泉边沿打点水就好。”   看着黑影飞驰而去,苗宗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心里想着此次完成任务,会得到什么奖励。   过了许久,苗宗有些不耐烦,忽然座下战马不安的无故嘶鸣,不安分的左右移动。   苗宗猛力拉着缰绳,轻抚着颈脖,将坐骑安抚下来,正觉得奇怪,余光竟发现有几个黑影竟趁着夜色摸到了近处,登时汗毛倒竖,正想大声呼喊,耳中却听到了“嗖嗖嗖”的箭矢破空的声音。   苗宗还没反应过来,胸口一阵剧痛,摔下了马背。   苗宗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完蛋了,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耳中听得周边传来的惊呼哀嚎,苗宗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一摸胸口,却是一根细长的弩箭,惊恐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连环弩?   大虞武德司!   弩是管制兵器,禁止私人拥有。   他们归义军也有弩,但那种弩是沙场使用的,笨重不够灵活,但威力奇大,真要一击必中,莫说自己现在没有穿甲,就算穿了甲也得命丧当场。   还有一种灵巧的手弩,用于短距离交锋,威力远不及军用弩,却胜在灵活轻便。   这种手弩结构精巧造价极高又不实用,唯有大虞武德司大量装备,在特殊的环境下拥有奇效。   苗宗想要起身,但胸口的弩伤让他呼吸都带着绞痛难以使劲,这刚起身,又有两支细弩矢将他射倒……   还没等苗宗有所反应,矫捷的黑影已经到了近处,黑色的短刃将他的喉咙开了一道口子。   慕容氏在马车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手捂着他的嘴巴,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她不敢看外边的情况,只是听到一连串嗖嗖的声音,夹杂着惊呼惨叫声,然后就恢复了寂静。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呛鼻子的血腥味。   万籁无声。   突然马车动了。   慕容氏沉默了半晌,说道:“壮士这是要带妾身去哪?只要壮士能将我儿送回瓜州,我愿为人质,为壮士换取千金。”   车外没有理会诱惑之言,只是言简意赅地传来两字“凉州!”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通知   慕容氏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是一路东去,神秘人对他们照顾得极为周到,除了禁止母子下车以外,一路饮食,无微不至,也略感安心。   在马车上无所事事,慕容氏只能数着白天黑夜度日。   当她数到三十二天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   “慕容娘子,都督等候多时。”   慕容氏死死地抱着儿子曹宗寿下了马车,却发现自己正位于一处军营门口。   威严的营门左右各有十名兵士站岗,营门内侧还有三个呈现品字形的瞭望塔,塔上也有兵士居高眺望。   慕容氏心底一沉,在听说对方要带自己去凉州的时候,她便想过这伙人来自大虞。只是不敢确认,毕竟慕容家在瓜州独大多年,也是有不少仇敌的,栽赃嫁祸这种手段太常见了。   但见到如此兵卒,便知自己现在真的在凉州。   除了大虞,在河西这一亩三分之地,哪里找这种装备精良且英武的兵士?   即便有,在也得如上客一样供着,在这里居然只是营门卫兵?   在神秘人的引领下,慕容氏护着自己的儿子,一步步走进层层叠叠的营盘。   看着往来巡逻的兵士,即便是女流之辈,慕容氏也能看出大虞的军势远非归义军可比的。   一路来到了帅帐,慕容氏见到了传说中的凉州都督。   于她而言,李处耘确实可以用传说来形容。   孤身一人领着河西节度使的名号来凉州,在四方皆敌的情况之下,以五百破五万,反客为主,成功将凉州豪强收服,为大虞打下了凉州。   在他担任凉州都督的这些年,凉州境内马贼不生。   两年前有一伙不长眼的沙匪在凉州境内抢劫了一支商队。对方知道李处耘的厉害,得手之后,立刻往甘州方向逃遁。   李处耘闻讯之后,派兵杀入甘州境内追击了五百里,将沙匪全歼,方才折返。   当时甘州回鹘还以为李处耘来攻,整个甘州都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至此之后,甘州回鹘境内的沙匪也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沙匪怕不怕,无人知道,但甘州回鹘的可汗景琼却是怕了。   有一个如此强势的边帅,他们这些邻居,自是敬畏。   李处耘年近五十,受河西风霜的影响,较之当初略显老态,但更显威严,便如一座高山,压得慕容氏感觉喘不过气。   曹宗寿更是吓得躲在慕容氏的身后。   慕容氏咬了一下嘴唇,疼痛让她舒缓了紧张的情绪,一切为了宗寿。   “见过李都督!”   慕容氏目光略带坚毅。   李处耘说道:“曹夫人免礼,我是个粗人,不喜拐弯抹角,有话就直说了。你想要为令郎求得一世富贵,还是一口棺材?”   慕容氏拉着曹宗寿,跪伏在地上,说道:“恳请都督明示。”   李处耘道:“本都已经得到了消息,曹延禄自领归义军节度使之位,还向汴京派出了使者。如果一切顺遂,曹延禄便是归义军节度使,你们母子便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相反,若情况有异,曹延禄德不配位,令郎才是归义军节度使的唯一之选。便能享受节帅待遇,此生无忧。”   慕容氏幡然醒悟,磕头叩首道:“李都督,夫郎为曹延禄毒害,恳请都督为我母子做主。”   李处耘眼睛微眯,说道:“可有证据?”   慕容氏道:“夫郎暴毙前口含槟榔子,妾身当时便有所怀疑,偷藏了几颗。”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绣帕,里面正是曹延敬暴毙前所食的槟榔子。   于阗的葛卓希敢如此大胆,也是有缘由的。   给曹延敬提供槟榔子的人是天竺高僧阿难,他早年在于阗弘扬佛法,受到了李圣天的优待,成为了对方的门客。   阿难是莫高窟第一法师,信徒遍布沙州,其中他的六徒弟安廷锐是沙州名医,医术高深,专为沙州贵胄看病。   尽管曹延敬已死,但怎么死的,总得有个说法。   在沙州这小地方并没有仵作这个职业,安廷锐便是检查尸体的第一人选,有毒的槟榔子让他偷梁换柱,一些中毒而亡的迹象也悄悄掩盖。   慕容氏心思灵巧,在安廷锐灭迹之前,先藏了一些证据。   其实李处耘根本就不在乎证据,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出兵的借口和理由。   当然如果有确切的证据,那就更好不过了。   李处耘叫来军中医官,果然发现了槟榔子里发现了斑蝥。此物有破血逐瘀,散结消瘸,攻毒蚀疮。但有大毒,一旦过量,就有生命危险。   医官道:“斑蝥味辛,服之能够引发皮肤发红、灼热,与槟榔子功效类似。将此物与槟榔子混在一起,下毒之人确实花费了一些心思。”   慕容氏双目含泪,切齿道:“畜生,好歹毒的心肠。”   一直处在惊恐状态的曹宗寿,也渐渐理清了情况,哭着跪在李处耘的面前,说道:“恳请都督为家父报仇。”   李处耘走下帅位,亲自将曹宗寿扶起,大义凛然的道:“令尊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为一己之私,竟杀害朝廷命官,罪无可赦。本都答应你,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着对外高声喝道:“击鼓聚将!”   只是三通鼓,原本空荡荡的帅帐聚满了将官。   李处耘已经得到了罗幼度的授权,可以便宜行事,直接下达了军事命令。   “尹团练,你领兵马直接奔袭沙州,无须攻城,防止曹延禄逃往于阗。”   “慕容指挥使,你率部奔袭瓜州,告之慕容如戒,令爱已经于凉州痛诉曹延禄罪行,本帅已知一切,让他立刻领兵与你一同前往沙州杀贼。慕容如戒若从,自然是好,若是不从,立刻号召城中豪强除贼。谁敢不从,将名字一一记下,等本都过来收拾。”   随着命令的下达……   尹崇珂、慕容德丰一并出班领命。   慕容德丰一脸兴奋,他是陇右节度使慕容延钊的二儿子,有其父之风,为人勇敢干练,并未多想。   尹崇珂却道:“此次出击,无可避免的要经过甘州,要不要事先跟甘州回鹘打声招呼?”   李处耘咧嘴一笑道:“自然要的,你们且去,我自会派人通知景琼。” ##第一百六十二章 马前卒   景琼走在山丹王城,看着繁华的街景,解郁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山丹王城是甘州回鹘这一分支最骄傲的杰作。   当年回鹘有着短暂的辉煌,但很快因为各种原因为黠戛斯击败,回鹘也一分为四,其中一部分融入华北汉人,一部分迁徙至西域高昌是为高昌回鹘,还有一部分流浪到了河西,形成了沙州回鹘、甘州回鹘。   沙州回鹘融入了归义军,而甘州回鹘则在甘州自立称王。   甘州回鹘受汉文化影响,不再以游牧为生,反而痴迷建造城池。   他们用了数十年的心血,在甘州山丹建造了一座雄伟的巨城,在河西走廊、西域一带,无出其右,以至于有位大食的作家看到此城后,误认为这座城就是中国的王城,百般夸赞。   景琼便漫步在这座王城的集市之中,感受着繁华与热闹。   西域现在不太安分,好在并没有爆发全面会战,高昌回鹘以及一些小国,还是维持正常商贸往来。   在丝路商贸的带动下,甘州百姓的生活一日好过一天。   见到如此情形,景琼作为回鹘可汗,自是满心喜悦。   只是……   景琼看着一群信徒涌向了大光明寺,眉头便忍不住皱起,想起了今天是月曜日,也就是星期一。   摩尼教有月曜日洗礼忏悔的仪式,这群甘州百姓,显然是去接受洗礼的。   大光明寺是他们甘州回鹘为了更好的控制百姓思想特地修建的摩尼寺庙,他们回鹘人以摩尼教为国教,而河西之地佛教昌盛。当地的原著居民多信佛教,双方理念冲突,最初的时候,还闹过不小的事情。   当初的可汗庞特勤大肆宣扬摩尼教,修建了这座大光明寺。   结果摩尼教便如扶不起的烂泥,并没有从甘州吸取到多少原住民,反而有不少的回鹘百姓受到当地人的影响,改信了佛教。   当代可汗发现佛教同样便于管理百姓,也就不再强行推行摩尼教。多年下来,回鹘固然还有一半人坚持自己的信仰,却也在生活中接受了佛教的事实。   直到近两年,随着汉化版的摩尼教经书顺着商路向西宣传,一直不温不火的摩尼教突然有了起色。   各种熟悉的经义内容,经过默奚悉德的传播,很快就风靡甘州,掀起了风潮。   景琼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汉化版的摩尼教经书,看着经书上的内容,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恐惧。   经书的内容太熟悉了,与他自幼学习的东方汉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与之生出了思想上的共鸣。   崇尚强者人之常情,大虞朝廷的强大,配合信仰的加持,摩尼教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首次压过了佛教的风头。   这可是当初他们耗时百年都未成功的事情。   景琼已经意识到东方的大虞朝廷是在借助摩尼教来宣扬自己的文化,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   只能看着摩尼教的信徒疯涨,看着汉文化在内部上下流行。   “回去!”   景琼有些糟心,大虞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大,他们的百姓对于大虞的各类生活用具也越发的依赖,喜欢穿他们的衣服,听他们的音乐,接受他们传来的信仰,再如此下去,回鹘将不再是回鹘。   可就算知道,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实力完全不成正比……   凉州的李处耘、河湟的耶律休哥、宁夏的折御勋!!!   李处耘自不用说,那是五百干翻五万的狠人。   河湟的耶律休哥自从调至河湟以后,虽然没有高举仁义大旗,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彰显仁义二字。   这位契丹的名将是真有儒家将帅之风,吐蕃的牛羊吃草过界,耶律休哥很热心友善的将牛羊还回去,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言出必行,热情友善,不但让河湟百姓信服,河曲、青海的吐蕃人都知道河湟有一个好说话的统帅,纷纷要求归附。   这人善被人欺,耶律休哥这种性格与当初的刚猛霸道慕容延钊完全相反。   有不开眼的就觉得他好欺负,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上了战场的耶律休哥完全就是另外一副面孔,刚毅决绝,雷厉风行,将意图占便宜的吐蕃军阀以及河湟内部不安分的旧吐蕃贵族清扫干净,得了一个半面菩萨的称呼。   折家以府谷为基,虽代代忠良,却又无可避免造成了军阀的事实。   当年折德扆便因不愿意调任离开府谷,灭契丹这样的大战役,折家上下无一人参战。   新一代折御勋、折御卿皆是志向远大之辈,没有折德扆老一辈的坚持,愿意离开府谷。   罗幼度便将折家调往了宁夏,坐镇富饶的塞上江南。   就西北这有李处耘、耶律休哥、折家兄弟组成的军事力量,任何一方都不是现在的甘州能够应付的……   景琼现在是一点也不敢招惹大虞这个庞然大物,只觉得人生憋屈至极,这个可汗的位子,坐得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带着无奈与不甘,景琼向自己的王宫走去。   还没有走到王宫,却见一骑仓皇而来:“大汗,大汗,不好了,大虞,大虞万余骑兵向我们这里杀来了。”   景琼只觉得天昏地暗,颤声道:“那个混蛋不开眼,得罪了祖宗?”   他对于当年沙匪之事,可是记忆犹新。为了不受第二次,他不惜动用所有军力,对于境内的盗匪展开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次却不知什么缘由……   “快,立刻传令下去,让所有兵士都撤回城中,禁闭四门。”   景琼是完全没有正面硬刚的念头,即便大虞真的打上门来,他也只能只敢据城而守,与大虞接触得越频繁,越能体会到现在大虞的强大。   实力的差距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战战兢兢地等了两个时辰,景琼方才得到李处耘的通知。   李处耘的使者正是张齐贤,这位历史上的饭桶宰相终究抵不过封侯拜相的诱惑,并没有如文人一般走正常进士科的路线,而是报考了特科。   科举是分好几种类型的,其中最重要的是进士科,其次是诸科,里面包含了九经、五经、礼科、明法科、术数科,然后才是特科,特殊人才。往下还有词科、明字科等……   以张齐贤的才干,考进士科才是目标,但他却放弃了进士科,连诸科都不考,而是选择了特科,可惊掉了汴京上下一大批人的下巴。   特科跟进士科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进士科那是成为宰辅的捷径阶梯。放弃进士科而考特科,在大虞朝廷那是最愚蠢的选择。   罗幼度看着高中魁首特科的张齐贤,忍不住将他叫来询问情况。   他看好的几人中,张齐贤就是其一。   得知张齐贤有投笔从戎的雄心壮志,自然给予支持,将他调往了凉州。   张齐贤一如既往地能吃,而且什么都吃,胃口好了,市面上的假药都会买来拌饭,原本就肥硕的身子骨在凉州养的更加壮实,一身的横肉,没有半点的文人气,真露着身子,手里拿着杀猪刀,就同屠夫没有什么两样。   窦仪是骑驴宰相,张齐贤就是骑骆驼大臣,寻常的马匹根本驼不动。   看着膀大肥圆的张齐贤,景琼忙道:“张先生,到底发生了何事,却不知朝廷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张齐贤腼腆地笑道:“归义军曹延敬暴毙之事,景大汗应该听说了吧。”   景琼一脸愕然,说道:“曹节帅死了?什么时候?”   其实他哪里不知道,沙州回鹘与甘州回鹘相互间有着一定的往来,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一批人。   今日外出散心也是因为错过了夺取归义军的大好机会……   不过张齐贤面前他是不敢承认的。   张齐贤自来到凉州以后,表现的极为出色,既有文人的智慧,也有武人的果敢。   别的文人腰间配的大多是装饰用的佩剑,张齐贤则是两把唐刀,那是真的能砍人的,也出过鞘。   张齐贤上任的时候,吐蕃的一部觉得失去了自由,打算趁着交接的时候计划私逃往吐蕃。   张齐贤得知以后,一边去叫援兵,一边上门拜访,就在人家的府上,还在寒暄的时候,抽出两把刀就将对方砍杀了。   他左右手各一把唐刀,守在大厅,无人敢进,直到援兵到来。   李处耘闻讯之后大喜,对于张齐贤更是欣赏,在凉州这种边地,手段一定要果决,道理是建立在刀剑的锋利之上的。   景琼半点也不敢小觑面前这个胖子。   张齐贤心照不宣地说道:“原来狄大兰还未将消息传至,是这样的,慕容氏前来凉州告曹延禄毒害其夫,李都督大怒,兴兵讨伐,借贵境而行,特遣某来告之大汗。这事出突然,未来得及提前通知,还请大汗见谅。”   景琼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惧,沙州回鹘有多个首领,其中狄大兰明面上与他最不对付,但其实双方私底下关系最是要好。张齐贤坦然自言,显然已经掌握其中关键,但他很快掩去了一切的不自然,大笑道:“先生哪里的话,我景琼就是大虞皇帝陛下的马前卒,莫说是借地,便是让我出兵,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三章 哪敢说一个不字?   景琼慌忙表态,一副只要一纸调令,甘州回鹘所有兵马任凭调遣的态度。   景琼可不是敷衍,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干。   如果说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希望,现在张齐贤的出现,得知李处耘已经出兵瓜州沙州,打消了所有不安分的念头。   景琼自身是有一定野心的,历史上他便多次插手归义军的内政,利用瓜州的慕容氏以及沙州的回鹘人来分化归义军,最后还险些成功了。   之所以用险些,那是因为西夏崛起得太快。   就在甘州回鹘准备吞下归义军的时候,西夏李元昊将甘州回鹘跟归义军一锅端了。   现在历史大势的走向已经大变,但原来的人还在,景琼的野心并未消散。   只是因为大虞朝廷的压力,变得更加小心,他已经收起了从明面上占据归义军的打算,利用与他们走得近的慕容氏,利用同气连枝的沙州回鹘,通过亲善的方式,掌控归义军的话语权,将河西力量整合。   此举并非为了对抗大虞朝廷,相反是为了帮助大虞朝廷维护河西的稳定。   在这乱世之中,大国有大国的法则,小国也有小国的生存之道。   大虞朝廷如果是秋后黄花,景琼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捅上一刀,可现在大虞蒸蒸日上,无可匹敌,景琼能做的唯有证明自己的价值,通过不断的迎合来避免自己的国家给吞并。   今日李处耘的态度、张齐贤的到来都证明了很多事情。   景琼明确的感觉到大虞有逼迫自己亮刀子的心思,也进一步知道对方已经洞察了自己的一切小心思,将牌打在了明面上,逼着自己作最后的选择。   真要动,现在是唯一的机会。真等到大虞朝廷趁此机会,拿下了瓜、沙二州以后,那么他们所在的甘州,就是瓮中之鳖,成为一处包裹在大虞疆域里的国中之国,没有半点的活路前景可言。   景琼更加清楚,自己真动了,死得更快。   景琼并非看不透关键,只是渴死跟喝毒药解渴之间,大多人都会选择后者。   至少后者还保留一丝解毒的可能……   听着景琼的表态,张齐贤并不意外,景琼既没有破罐子破摔的实力,也没有决死的勇气,选择依从是最好的办法,但心里不免有小小的遗憾。   针对甘州回鹘,他与李处耘私底下多次进行过细谈。   总的来说,不外乎两种,逼反、怀柔。   这世间之事都有一定的游戏规则,即便是大国,也需遵守。   不管景琼个人内心如何想,甘州回鹘自大虞立国以后,就帮了不少的忙。从最初的战马贸易,到后来稳固丝绸之路。   大虞朝廷的吩咐,甘州回鹘无不依从。作为一个属国,他做了能做的一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因为一些眼前的利益,对甘州回鹘挥刀相向,将之覆灭,造成的损失远比一地的得失更大。   甘州回鹘先动手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将之覆灭,将甘、肃两地收回来。   景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不但表示了忠心,还作出了实际的承诺,只要大虞朝廷的一纸调令,甘州回鹘所有兵马听命而动。   到了这一步,张齐贤已然明白,对付甘州回鹘唯有怀柔。   此法妙在不动刀兵,可见效不快,这功劳却不如直接覆灭来得快捷。   张齐贤也是豁达之人,幸喜道:“大汗的忠心,在下必当如实禀报,西域情况复杂,自有用得到大汗之处。”   景琼也毫不迟疑:“陛下旦有所命,我甘州上下无有不从。”   ……   就在景琼妥协的时候,瓜州慕容如戒也召集了氾氏、粟特、龙家、嗢末四大豪强商议事情。   慕容如戒是昔年慕容归盈的儿子,慕容氏原是吐谷浑的贵族,因与异母弟慕容廆冲突率部脱离鲜卑慕容部,迁徙到今甘肃、青海一带,成为地方豪强。   昔年张议潮收复河西的时候,就得到了慕容氏的鼎力支持。   慕容归盈还是曹议金的姐夫,曹议金能够取代张氏,慕容家居功至伟,也因此与曹家各据一州之地。   归义军是曹氏当家不假,但在瓜州这一亩三分地,慕容家的话语权不比曹家少。   瓜州除慕容家以外,就是下首的氾氏、粟特、龙家、嗢末四大豪强。   他们五大豪强几乎掌握了瓜州的九成力量。   “诸位,我那女婿死得蹊跷,我女儿现在也下落不明。这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曹延禄这个畜生,夺了我女婿的权力。”   慕容如戒义愤填膺的咆哮着。   但下首的四大豪强们却一言不发,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专心致志的饮茶,对于慕容如戒的话,置若罔闻。   慕容如戒话锋一转,也不说自己的事情,而是道:“据说葛卓希在沙州上下游走,给了他们诸多好处。似乎打算在敦煌建一处大集市,接收西域的商货。”   他此言一出,四大豪强皆神色大变。   粟特人喀什噶里怒道:“他敢?”   沙州、瓜州贫瘠,贸易的主要依仗就是丝绸之路,只要商队路过他们的城镇就有油水可捞。   这商队实力不同,远行的能力也不一样,并非所有商队都有实力从西域直接抵达洛阳终点,更多的商队是以凉州为终点,以此往返。可不管是洛阳、还是凉州,他们都得经过瓜州。但如果在沙州建造一个大集市,将会诱使很多实力一般的商队直接以沙州敦煌为终点。   如此一来,瓜州的经济将会大受影响。   粟特人是一个擅于经商的部族,从东汉时期直至今日一直往来活跃在丝绸之路上。   此事若成,瓜州的粟特人影响最大。   喀什噶里立刻改变态度,道:“我归义军内部的事情,哪里轮到于阗指手画脚?曹延禄是李圣天的女婿,真让他坐稳了位子,归义军怕是要改姓了。”   嗢末人香农道:“改不改姓无所谓,我嗢末人受了多年的苦,再也不愿意为他人战斗。不管曹延禄怎么闹,想要支援于阗,那是万万不能的。”   嗢末人的成份很特殊,昔年吐蕃出兵打仗时,富家豪族都带有随军奴隶,这些奴隶平时散处耕牧,战时随主征战。在长期的战争生涯中,由于多种原因造成主仆相失。这些奴隶摆脱主人后,自相啸聚,形成新的部落群体,他们以嗢末自称遍布于河西。   因为出身的原因,嗢末人最是团结也最是厌战,但只要上了战场,他们又将化身为不要命的杀神,战斗力极其可怖。   慕容如戒哼道:“葛卓希如此卖力的东奔西走,甚至不惜舍弃自身利益来讨好沙州豪强,香农兄以为他是菩萨心肠?”   香农并未接话。   龙家的龙毅道:“曹延禄屁股向着那一边,你我心知肚明,无须慕容兄多言。若是以往,龙家自当以我们瓜州为上。可现在归义军真就是曹家的归义军?这将大虞罗天子置于何地?老子不怕曹延禄,可对于罗天子却是惧怕的很。曹小子也有胆子,真不怕罗天子出手?”   龙家源于西域的焉耆皇族,昔年跟随吐蕃对抗回鹘。吐蕃大败之后,焉耆龙家便迁徙至吐蕃所占河西,在瓜州立足。   出身皇室贵族,龙毅的战略远见极高,压根就不在乎曹延禄,一直都想着如何才能巴结上大虞的罗天子,最不济也得是李处耘这级别的好人物。   慕容如借道:“罗天子终究太远,消息一来一回就得数月,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不如直接将事情坐实,你我把利益一分,到时候将沙州献给罗天子,大家都好。”   氾氏的氾邦侃双手一合,笑道:“此法甚好,什么事情都不干,直接多了一州之地,罗天子想必也不会过于追究。”   他跟慕容如戒走的最近,从一开始就是支持慕容氏的。   慕容如戒见几人皆已心动,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归义军,该换换人了。   便在慕容如戒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耳中却听得有人高声呼喊:“将军,将军,不得强闯……”   这声音还未落下,一人大步闯进大堂,环顾了一眼,见堂中几人,说道:“本将军乃大虞凉州兵马使慕容德丰,你们都是什么人,谁是慕容如戒?”   这一变故让慕容如戒始料未及,强行压下心中慌乱,说道:“在下便是。”   慕容德丰大大方方地走到堂上,如自己家一样,一屁股坐在主人位上,笑道:“都是一个姓,保不准八百年前是一家。回头,我们喝上一杯。现在正事要紧,你速去召集瓜州诸将,曹延禄联合于阗杀害兄长,罪无可赦。李都督命我率兵讨伐,你们也在其中,速度点齐兵马随我出战。”   慕容如戒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抉择。   慕容德丰一手握着腰间宝刀,怒道:“还不速去?莫不是你们同曹延禄是一伙的?”   “兵马使莫要误会,我等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命臣讨伐逆贼,臣这就出兵!”   很意外最先响应的居然是嗢末人香农。   龙家的龙毅最擅见风使舵立刻道:“末将领命!”   喀什噶里眼珠子一转,忙道:“末将得令!”   慕容如戒、氾邦侃面对这一情况,哪敢说一个不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愚蠢   身为慕容延钊的儿子,慕容德丰此刻一手握着刀柄,双目怒视堂下的慕容如戒,那气势大有昔年其父虎步陇西,所当无前的样子。   慕容如戒未尝没有动杀慕容德丰的心思,可今日他要是动手,瓜州慕容氏将会从此在历史上消失。但若今日不动手,瓜州将会为中原掌控,慕容氏想要出头,将千难万难。   诸多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嗢末人香农再次道:“慕容将军,在下与沙州的校尉宁德嘉往来密切,此人乃沙州北门守城大将的姑夫,或可让劝降他,让他开城归顺。”   慕容德丰大喜过望,道:“此事若成,当记你一大功。”   慕容如戒意外的看了香农一眼,不敢再有半点迟疑,泣声拜道:“陛下远在万里,却心系西方之事。为我女儿女婿正名,慕容如戒叩谢陛下大恩,愿为先锋,为陛下讨贼。”   他算是明白了,香农早已倒向了大虞朝廷,自己此刻就算想杀慕容德丰,也做不到。   香农此举确实是表明态度,嗢末人作为战奴聚合的部族,因为出身问题,他们善战又厌战且极其团结。   他们讨厌为别人而战,但为了维护和平生活,他们能够豁出去一切。   瓜州酒泉地处河西走廊西端,境内大多都是风沙之地,也就疏勒河、榆林河附近有为数不多的可以畜牧耕种之处,只能勉力维持生活。   一直以来,位于瓜州的嗢末人都过着贫苦的日子。随着东方大虞朝廷的强大,重新开了贯通东西的丝绸之路,嗢末人的生活有了显著的提高。   相比日暮西山为于阗、甘州回鹘左右的归义军,大虞朝廷还未正式接管瓜州,已经给瓜州上下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慕容如戒这样百年豪强并不能感觉到,但嗢末人这类抱团取暖的原吐蕃战奴集团却是深有体会。   谁能够给族人带来更好的生活,不言而喻。   以香农为代表的嗢末人,在大虞朝廷还没有将心思放在西方的时候,已经存了追随的心思了。   慕容德丰以势迫使慕容如戒妥协,香农自然毫不犹豫的站出来支持。   瓜州上下豪强皆知大势已去,不管之前存着什么心思,到了这一步都收起了多余的念头,争取在新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以求能为维持富贵。   当慕容德丰领着瓜州兵马从沙州出发的时候,尹崇珂已经先一步抵达月牙湾休整取水。   他们翻过了沙漠,人马疲乏,尽管知道此刻休整很可能暴露行踪,却也别无选择。   大虞的兵马这一进入月牙湾,消息立刻就传到了沙州。   还在沾沾自喜的曹延禄立时间傻眼了,他惊恐的看着脸色苍白的传令兵道:“你确定是凉州的兵马?不是瓜州的?”   他早已派人盯着东方的动向,当然目标不是大虞,而是瓜州。   毕竟在他的计划里,沙州曹家、瓜州慕容家将会来一场决定归义军归属的战斗。   这一切也都是他的算计。   他并不甘心受制于于阗,为了巩固自己的位子,一方面派人携带重礼去汴京希望得到朝廷的支持,一方面故意放了慕容氏,想要挑起沙州、瓜州的矛盾,避免陷入支援于阗的窘境。   原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接下来只要等到瓜州方面声讨出兵,即可万事大吉。   归义军的核心一直是在沙州敦煌,瓜州的实力远不如沙州的。   曹延禄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平定瓜州之患,保不准还能借此机会,一举荡平慕容氏,将归义军真正变成曹家的归义军,一举多得,完成自己父亲临终前的遗愿。   哪里想到来的居然不是瓜州兵马,而是大虞的轻骑。   传令兵颤着声音道:“确实是大虞的兵马,他们高举着大虞的旌旗,将士们都穿着青黑色的铠甲,人数足足有三千之众。”   曹延禄瞬息间明白,天塌了。   即便整个归义军都凑不齐三千清一色的骑兵盔甲,毋庸置疑,这就是大虞的手笔。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传令兵,说道:“一路原来辛苦了,先下去休息!”   他并没有禀退传令兵,而是让人将传令兵带入空置的客房,看管起来。   直到传令兵退下,曹延禄一屁股瘫在地上,他不敢有任何耽搁,连滚带爬的跑向了后院。   逃,唯有逃出沙州,才有一线生机。   后院的圣天公主李氏并没有闲着,她在点算着家当,此次与瓜州一战,关乎归义军的未来,关乎于阗的未来,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父亲,都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即便赌上一切,也要打赢这一仗。   见自己的丈夫诚惶诚恐的跑来,秀眉忍不住拧在一处,自己这个丈夫什么都好,就是软弱了一些,若不是葛卓希设计,他哪能坐上归义军节度使的位子?   “快,就要兵临城下了,将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去岳父那里……”   曹延禄根本来不及细说,就开始满屋子捣鼓屋里值钱的东西。   李氏压根不知什么情况,气得秀眉倒竖,叫道:“不就是瓜州出兵了吗……有什么好跑的,来得正好,就看看慕容氏到底有多少斤两。”   曹延敬将他们贬至瓜州,在与甘州回鹘交好的慕容家所掌控的一亩三分地里,李氏这位于阗公主可没少受气。   曹延禄看着不知所谓的夫人,心头也是火起,若不是去于阗需要自己这个傻夫人帮衬,此刻便想将她丢下。   他压着怒火,没什么好气的道:“来的是朝廷的凉州骑兵,多少斤两?就凭沙州试得出来?”   李氏登时惊呼了一声:“怎会如此?”   “你问我,我问谁去?快走,现在跑,还来得及,晚了万事皆休。你去将儿子接回来,别告诉任何人,就我们一家人跑。”   曹延禄手上动作毫不停顿,将自己这些年收集的珍宝都往袋子里放。   李氏闻言终于慌了,说道:“这还能去哪?于阗也不安全,要不跟陛下解释,毒害曹延敬的是葛卓希,你并不知情。”   曹延禄终于停下了手,怒道:“妇人之见,到了这一步,事实重要吗?我知道我是清白的,要不是你们自作主张,我还在瓜州享福呢。现在罗天子需要一个接管归义军的理由。他们需要我来当这个恶人,不是我杀的,现在也是我杀的。只要落入朝廷手中,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李氏听到这里,这才慌张失措的跑出后院。   曹延禄气得口干舌燥,他根本顾不上喝水,继续收拾着细软。   此去于阗也是暂时之计,大虞朝廷早晚会进入西域,于阗就算挡得住西方,也挡不住东方。   只有带足了钱帛,才能安逸地过下半辈子。   足音响起,曹延禄还以为是李氏带着儿子回来,一转头见李氏居然领着葛卓希走来了,一瞬间完全不知说什么。   李氏道:“郎君,妾身想了又想,还得跟葛先生商量一下,我们就这么逃,不是个事。”   曹延禄气得几欲呕血,满脑子都是妇人之仁。   葛卓希也是一脸惊恐,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到这一地步。   即便他知毒害曹延敬很可能会引得东方的震怒,可一来一回,终究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们还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葛卓希强压着慌乱,肃然道:“节帅,公主说得对,逃得了一时,还能逃一辈子不成。大虞朝廷出兵如此神速,必然是动了收归义军的念头。节帅留在这里,确实是死路一条。可真就这样逃到于阗,于阗也无力庇护节帅。”   他左右看了一眼,说道:“节帅,当前之局,惟有放弃归义军,将能调之兵,能用之财调往于阗。”他压低着声音说道:“有些话,我不方便说,其实于阗远没有当前看见的那般陷入颓势。我家陛下早有胜负手,只是未曾使出而已。只要能得归义军部分力量相助,可保万全。节帅可以收到陛下之命支援于阗为由,命驻守玉门关的兵士立刻支援于阗……”   李氏忙道:“郎君,葛先生说的在理,就这样逃回去,妾身又有什么颜面见父皇?”   李圣天表面对大虞臣服,但他自身一切皆维持天子仪仗,对西方也是以天子自称的。   李氏这位于阗公主自然跟着尊称李圣天父皇。   曹延禄看着自己愚蠢的夫人一眼,摇头道:“就这样吧!”   他几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于阗真的会在乎他们?   于阗要的是归义军的钱粮以及人,他们只是顺带。   如果没有钱粮人,就他们几人,反而会成为大虞朝廷进攻于阗的把柄,一点用处也没有。   葛卓希难道看不出来,凉州轻骑来得如此快,就是为了避免他们将沙州的人马钱粮带往于阗?   不外乎就是没有钱粮人,他们就不必去于阗了。   就这样吧……   不挣扎了!   便如曹延禄想的一般,大虞的骑兵根本就没有给曹延禄半点时间机会。   尹崇珂是一员经验丰富的宿将,他在趟沙漠的时候,便将军中用水作了合理分配,两千人维持最低限额供水,一千人马维持充足的水分。抵达月牙泉的时候,确实有两千兵失去了战力,但还有一千人维持了充沛的体能。只是略作休息,他们便动身奔袭敦煌。 ##第一百六十五章 理论与实战   沙州四门禁闭。   尹崇珂轻骑先行,并未携带任何攻城器械,只是在城外驻扎。   副将邓存忠围着沙州逛了一圈,带着几分郁郁的向尹崇珂汇报。   “将军,这归义军便如乌龟一样,我们才千人,还远道而来,他们竟然不敢出战,也太怂了一些。”   尹崇珂轻轻笑道:“让彦璋说中了,归义军真不敢与我军动手。”   穆彦璋谦逊一笑,并未说话。   邓存忠却有些郁闷,更加不爽,骂骂咧咧道:“一群缩头乌龟……”   尹崇珂并未理会邓存忠,作为过来人,他能够体会邓存忠的感受,也看出了自己这位最信任的副手与穆彦璋之间有着一定的矛盾。   而且这种情况是不可改变,也是整个大虞朝廷的普遍现象。   军营中向来是一个以实力以军功说话的地方。   谁有本事,谁的功劳大,谁的嗓门就大。   这种现象在乱世中很实用,可现如今却不大实用了。   天下承平,获取战功的机会远不如前,无可避免的造成最新一批军官拿不出镇得住场面的功绩。   邓存忠身为尹崇珂最信任的副手,跟随他多年,打了不少的仗,表现很不错。   穆彦璋却是身上无寸功,不过他是属于另外一种情况。   罗幼度身为后世人,早已看到了这一点,大虞朝廷在很久以前就开始给军中兵士上课学习理论知识,并且开军校,以理论来弥补实战不足的缺点。   穆彦璋就是大虞军校第一批毕业的军事高材生。   穆彦璋凭借优异的成绩分配到凉州,成为尹崇珂的佐官,地位与邓存忠相当。   邓存忠自然不满,自己有军功在身,多次险死还生,穆彦璋凭什么同自己平起平坐?   就靠读了几本书?   尹崇珂一开始还有心斡旋,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不见效果以后,也不再理会了。   劝不动,那就看两人谁更有本事冒头拔尖。   军功实力永远是巩固一个武将地位的真理。   尹崇珂笑呵呵的说道:“我们此次来的任务并非攻城,是防止曹延禄闻讯逃跑。不必强求一战,待都督大军抵达,再看情况而定。”   正说间,外边却传来沙州豪强索惟康求见的消息。   尹崇珂让邓存忠、穆彦璋分列于左右,让人将索惟康请了进来。   索惟康是一个魁梧的汉子,但步入军帐之后,立刻低耸着脑袋,拜道:“索惟康见过尊贵的天朝上将军……”   尹崇珂沉着脸道:“你此来是代表自己,还是曹延禄这个弑兄逆贼?”   索惟康忙道:“回禀将军,两者皆有。若非得到曹延禄恩准,在下出不了沙州城,但我索家对于曹延禄弑兄之举,深恶痛绝,只恨实力不足,无法替朝廷锄奸,特地以充当解释使者为由,来向上将军投诚。”   尹崇珂心中微动,说道:“现在沙州什么情况?”   索惟康道:“人心惶惶,上将军来得太快,以至于沙州上下绝大部分皆不知发生何事。曹延禄还在哄骗城里的百姓,说慕容氏勾结甘州回鹘来犯,将上将军说成是甘州回鹘的兵马,着实可恨。我等上下对此敢怒不敢言,私下商议合计,今日夜里一起并力为上将军打开沙州西门,助上将军取城。”   尹崇珂说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索惟康恭声道:“零零散散加起来两千人,比不上天朝雄师,都是忠心朝廷的好汉。”   尹崇珂暗自沉思。   穆彦璋却道:“与你联手的都有什么人?”   索惟康说道:“除我索家之外,还有薛、司、查、胡、连五家。”   穆彦璋微微颔首,并不接话。   尹崇珂以知其意,说道:“汝之来意忠心,本将知晓,你且下去听候消息。容我等商议一二,再行决定。”   让人送走了索惟康,尹崇珂看了邓存忠、穆彦璋两人一眼,问道:“你们是怎么看?”   其实尹崇珂心里还是偏向邓存忠的,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绝对的信任,可以将后背完全托付的存在。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一点,穆彦璋确实好用。   作为军校出身的穆彦璋,基础知识齐全,行军布阵、战略思想自不用说,甚至于地形绘图都有一定的了解,使唤起来特别顺手,让人忍不住对着委以重任。   邓存忠忙道:“值得一试。”   穆彦璋却道:“属下建议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尹崇珂沉声道:“你怀疑其中有诈?之前你不是说曹氏自从曹议金病故后,因继承问题,弄得上下不得人心,无法将力量聚于一处,离心离德。境内各大豪强各怀心思,不会跟曹氏共进退。这沙州索家据我所知根深蒂固,仅次于昔年张家的存在,若非发生的动乱,也不至于让曹家占了便宜。”   沙州索家当年是跟张家齐名的豪强,张议朝起兵的时候,索家是张议朝最得力的助臂,也因此两家结为亲家。   后来张家内部动荡,索家索勋窃取了张家的位子,成为了第四代归义军的统帅。但最终因为不得民心,让曹家拣了便宜……   索家也因此失去了对归义军的控制,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索家现在依然是沙州豪强之一。   穆彦璋道:“此言不假,将军,索家归顺之心应该是真的,他想要立功,以此巩固索家的地位。可就是因为想要立功,属下才觉得此事有异。”   尹崇珂茫然道:“此话何解?”   穆彦璋道:“沙州豪强,除曹家外,以索、张、李、淳于、拓跋五姓为上,可索惟康说的薛、司、查、胡、连,其中有些属下听都不曾听过。可见索惟康并没有真正地纠集沙州豪强,而是聚集了一批与自己关系好的力量,想要独吞这份功劳。”   尹崇珂听明白了,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穆彦璋颔首道:“确实是人之常情,故而属下不敢去赌。索家家大业大,他们是沙州上百年的豪强,根基就在这里,跑不了的。陛下这些年一直对河西施以攻心之策,在此地炫耀我大虞的强大,吹嘘大虞不可战胜。我大虞实力本就强盛,久而久之,大虞不可战胜的念头,深入人心。曹家内部不稳,索家这样的大豪族自然不愿意跟如今的曹家共存亡。小家族却不一样,只要有足够利益,舍了沙州家业又如何?我大虞还能为了他们追杀至天涯海角?”   “若今日索家联系的是张、李、淳于、拓跋等姓,此事可成。可只有索家一家,却不够格。”   尹崇珂不住颔首,说道:“言之有理,依你之见,按兵不动?”   穆彦璋道:“不错,末将以为,到了这一步,当以稳妥为上。只要大都督后续兵马抵达,沙州撑不了多久。”   邓存忠却有几分不甘,闷闷的道:“多好的机会。”   尹崇珂也有心捞一份大功,随着时代的发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立功的机会将越来越少。   穆彦璋就是最好的例子:朝廷最新的一批基层官员已经有一部分不靠军功晋升了,而是理论成绩。   不过身为军中宿将,尹崇珂还是抵挡住了诱惑,下了决定。   他让索惟康回去等待时机,且告诉曹延禄真有误会,让他亲自前往汴京解释。   当夜!   穆彦璋睡梦之中,突然为刺耳的金锣声惊醒,他带着几分惶恐地冲出了大帐,却见前营起火,火光中喊杀声震天作响。   夜袭?   穆彦璋脑海中闪过两个字,一切瞬间明悟。   正如他所想的一般,索惟康就是一颗棋子,既是诱惑他们出战,也是为了骄自己的心,告诉他们沙州内部尔虞我诈,各怀心思,就是要他们放松警惕,对方一开始就拟定了请君入瓮,夜袭两套策略,目的就是利用他们轻敌的思想。   看着远处的火光,穆彦璋想通了一切,听着那刺耳的喊杀之声,他脑中闪过在军校里学的那些应对之法,张了张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莫名的一片空白。   通过系统的学习,穆彦璋有着极高的军事素养,但他们的情况与当初的曹彬、潘美不同,两人并不缺少初始战功,在当年郭荣后周时期,两人就已经在捞功绩熬资历,缺少的是证明自己能够独当一面的战绩。   大虞到了今日的体量,不存在小打小闹,要不不动,动则如雷霆。   故而现在穆彦璋这一批人,连跟着军中大哥磨练的机会都没有。   真真正正的新人菜鸟,今夜是他第一次临战。   成绩优异的穆彦璋,不止一次想着自己在大军中指挥若定,七进七出,威风八面,可真到了这上阵的时候,就好像健忘了一样,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穆彦璋紧张的时候,邓存忠已经领着十余人,冲到了前营。   大虞的兵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面对敌人的奇袭,虽然无可避免地陷入短暂的混乱,但并不会轻易溃败,而是三三两两地自我组织展开反击。   他们的反击效果并不明显,但却能有效的拖住一定的时间。   邓存忠出现在前线战场,人数不多,却是一面旗帜,将各自为战的兵卒汇聚在了一起,组织起了有效的抵抗。 ##第一百六十六章 被遗忘的英雄   邓存忠挥舞着手中的马槊,笔直向敌势最盛处冲杀过去!   他确实没有经过正统的军事培训,但多年军旅生涯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将敌人的锐气压下,不然敌众我寡,又占据先手优势,很可能就给对方突破至中军,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此时万分危急,大将的胆气,就是支撑军中将士的动力,见邓存忠一往无前的前突。   大虞凉州军的兵卒开始向邓存忠所在的方向汇聚,逐渐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了一群,就像小溪一般,逐渐汇集到军旗下,重新形成了汹涌的江河。   邓存忠的勇猛跟凉州军的顽强让此次夜袭的大将胡常眼眸中闪过一丝惧意。   胡常就是索惟康拉拢的小豪族胡家的家主。   一切正如穆彦璋所想的一般,索惟康这种豪门反而不会舍弃自己的家业跟并不得人心的曹家共存亡。   他们也不会轻易为利益所动。倒不是他们有多高尚,而是百年豪强,家大业大,一般人给不起让他们豁出去的利益。   胡常这种中小家族却不然,只要给得够多,大不了向西域或者吐蕃迁徙。怎么样也好过留在沙州,给大虞瓜分了手中的私兵,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富家翁。   索家想要独吞归顺献城的功绩,避开了真正的豪门大族,选择与自己亲近的小家族邀他们一起干大事,前脚刚定计,后脚胡常便将之卖了。   曹延禄、葛卓希闻讯之后,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要将大虞军诱入城中围歼,将归义军彻底拉上贼船。   只是大虞并未冒进,曹延禄、葛卓希一合计,只能发动夜袭,将城外的大虞军击退,他们才能安全地撤离。   以骁勇著称的胡常理所当然地揽下了这个任务……   大虞的实力在河西这里有些神话了,既有摩尼教的功劳,也有往来商贾,武德司的功劳。   尽管城外的大虞军只有千余人,还从凉州奔袭而来,途径沙漠,胡常依旧不敢小觑,他甚至不敢走最近的南门,而是从沙州的东门出,借助对地形的熟悉,抹黑绕了一大圈,方才敢发动奇袭。   这一交手,胡常立刻就察觉面前的对手与自己以往的敌人大不一样。   在遭遇袭击的情况下,对方竟然没有陷入混乱,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抵抗。   最关键的是他们人人都穿着坚固的甲胄,所有兵士竟都着甲而眠。   冷兵器对决,铠甲的作用远胜刀剑。   靠着先进的铠甲,大虞军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与他们打了一个有来有回。   这才盏茶时间,人数远不如自己的对方,竟然发动了反击?   这完全违背了胡常所认知的常理……   他却不知大虞的兵士,在潜移默化之下,已经拥有了一定的信仰。   罗幼度对待兵卒的态度是古往今来最好的,还特地为了他们创建了一个词汇“军人”,授予兵卒军人的责任,军人的信仰,当然少不了军人的待遇,军人的荣耀。   立有功劳的兵卒,在大虞的地位是可以与有文凭在身的读书人相提并论。   毫不客气的说大虞的兵在大街上是能够挺着胸膛走路的,而且一旦授与一定级别的功勋,除了钱财奖励,还会登上县志,全村全县的通报嘉奖。   地位的提升令得大虞的兵耻于失败,即便处于劣势,也不会轻易撤退,丢不起这个人。   看着直径向自己方向冲来的邓存忠,胡常切齿道:“今日必定要将你脑袋砍下,制成尿器。”   他骂着嘴里却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大宗、小童!你们两个左右绕过此人,直接去袭贼人的中军,速战速决。”   胡常并不打算与邓存忠正面硬刚,他已看出面前这支军队战斗力的强悍,对方有利刃坚甲在身,纵然自己有兵力优势,然兵器铠甲无法相提并论,战斗力也是如此,有可能因为拼杀中伤亡过大而溃败。   大虞军队的强悍,远近闻名,他不敢拖大。   利用兵力优势,避敌锋锐,袭其中军,才是必胜之法。   宗同和、童远林两将听命后越众而出,领着两彪骑兵分左右迂回,绕开邓存忠杀向中军。   邓存忠一槊挑翻了面前的敌人,借着火光看着左右分袭向中军的两支兵马,气急败坏地怒骂了一句:“穆彦璋这软蛋,怎么还不来支援?”   他不怕敌人多,却怕敌人不与他正面交锋。   两路兵马迂回去攻中军,不管最后成与不成,对于他们的士气都是很大的影响。   纵然大虞兵士承受力远超一般兵卒,可绝对的劣势下,还是会出现动摇的。这是人之常情……   敌我局势不明,是当下最大问题。   邓存忠不知道对方在这黑夜里敌方到底有多少兵马……   瞬息间陷入两难之境,是继续进攻,还是回援中军?   便在这时,一支骑兵队竟从侧翼杀出,直接奔向了胡常所在的方位。   对方人数不多,但速度极快,冲杀的方向也极为精准,从斜刺里猛冲入敌军。   “干得好!”邓存忠放声大笑,那火光中隐约可见正是自己最看不顺眼的穆彦璋。   他大吼一声,仿佛半空打了个霹雳,随即纵马上前,大笑道:“随我一起宰了那个家伙。”   尽管两人明争暗斗多时,可在这关键时刻,却生出了一股叫“默契”的东西。   穆彦璋临阵经验远比不上邓存忠,面对夜袭,有些慌乱,反应慢了半拍。邓存忠帮着他镇住了场子,穆彦璋也稳住了心神,判断出对方来势虽凶,但并非归义军真的来袭,而是对方整合的小股力量。人数或许在他们之上,可无论装备、战斗力都不在一个档次的。   最快的破局方式是利用自己强悍的战斗力斩首……   穆彦璋相信邓存忠的能力,能够支持一定时间,在这对方主攻的时候,他让自己的副将去支援中军,自己悄摸摸的迂回到了侧翼,借助进攻的火光,判断出对方大将所在发动进攻。   穆彦璋这一击又准又狠,打的胡常措手不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进攻的一方是猎人,却不想成为了猎物。   看着穆彦璋如利剑一般直插自己心窝,胡常慌忙安排人去抵达,用吐蕃语咆哮:“传令给后队的邝柳明,让他顶住!”   话音未落,前方又传来阵阵喊杀声,胡常往前一看,觉得心都凉了:原本还犹豫不决的邓存忠呐喊着对着自己的方向猛冲而来。   只是略一沉吟,胡常便作了决定,拨马便逃。   曹家不得人心,胡常此次夜袭,求的是利。在小命面前,利又算得了什么?   胡常这一逃跑,宗同和、童远林两将等于被抛弃了,分别让穆彦璋、邓存忠所部诛杀。   此次夜袭也在穆彦璋、邓存忠精彩的表现下,拉下了序幕。   穆彦璋吸取了经验,而邓存忠也意识到理论知识,并非一无是处。   胡常的夜袭失败,让沙州上下笼罩了一层阴云。   但随着慕容德丰带着慕容如戒等一批瓜州兵马的抵达,阴云渐渐散去。   早已人心尽失的曹家在这一刻成为了历史。   归义军也正式归于大虞管辖……   在甘州的景琼得知以后,心中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知道已经被大虞包围的甘州回鹘早晚会为东方同化,再无回旋的余地。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自己任职期间维护甘州回鹘的国祚,避免成为甘州回鹘的罪人。   当沙州、瓜州归附的消息传到汴京时,并没有引发多少轰动,固然是因为大虞的声势所向无前,凯歌高奏,只是收复了两州之地,又算得了什么?   但其实归根究底还是绝大多数的百姓压根就没有多少沙州、瓜州的概念,即便是大多数读书人也是如此。   河西一地离中原太久了,经过漫长的唐末至五代十国百年动荡,华夏政令莫说是河西,连陇右河湟之地都无法进入。   故而对于西方的了解,在这百年间是断绝的。   也就是因为罗幼度的存在,才重新打通了与西方的往来,河湟、凉州、沙州敦煌、玉门关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再度出现于大众之耳。   朝会上也因为对于西域的不了解,引发了一件值得警醒的小事。   “归义军于沙、瓜二州恶名昭彰,张、曹历代藩镇为祸一方,臣提议废除归义军的建制,创新军以定民心。”   罗幼度看着手上的奏章,又看了看赵普盖的相印,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个蠢货!   他查了一下奏章的署名,却是都官郎中赵逢。   原来唐朝末年的黄巢之乱,使大明宫中的史馆遭焚,令得唐武宗以后的官方史料大多都散失。   同时张议潮的后人建立西汉金山国行为等同反贼,曹家又篡夺了张家的权势,对于张家自然没有什么好话,以至于张议朝归唐这样的英雄事迹给彻底埋没了。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张议潮的事迹,更不知道归义军的由来。   张议潮的事迹还是在宋仁宗年间,欧阳修修史的时候,从寥寥数笔的零星记载中找出来,加以补全的,即便如此,张议潮也未能立传。   赵普的才略跟文化水平不成正比,他压根就不知道有张议潮这个人物,所以理所当然的同意了废除归义军的决定。 ##第一百六十七章 状元、探花   汴京归云酒肆,客流满座,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着故事,引得了满堂喝彩。   随着生活的富足,到酒肆茶楼听书已经是一种深入人心的生活习惯。   二楼隔间。   “圣功兄!”   “秉阳兄!”   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高举着酒杯,神采飞扬。   这两人可不一般。   左边青年叫吕蒙正正是今科状元,右边的青年叫温仲舒,乃是今科探花,都是名动京畿的好人物。   两人年纪相同,又是同科三鼎甲的成员,一见如故,关系极为密切。   吕蒙正少年孤苦,二十六七的年纪,一脸老成。   温仲舒面貌略显生嫩,却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所谓探花郎以容貌论,温仲舒凭借自身的相貌,为此谣言正名。   两人皆是进士及第,能够直接入朝任职。   吕蒙正官拜将作监丞,而温仲舒担任大理寺的评事。   在职期间两人皆有不俗表现,尤其是温仲舒为人圆滑,敏于应务,为人处世刚柔相济,获得了极高的好评。   此番归义军归附,自然需要朝廷的官员接管军政事务。   温仲舒因在大理寺表现出众,得到了此番外调的机会。   吕蒙正此番宴请温仲舒,也是为他饯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虞罗天子的喜好性格这些年早已给庙堂上的上下官员揣摩的差不多了。   换作以往,去边境的苦寒之地为官,那都属于贬罚。   历史上诸多官员外调一个贫苦偏僻的地方都跟死了爹娘一样,不愿上任。为了避免客死异乡,各种奔波打点,只求能够换一个离京师近一些,或者富庶一点的地方当官。   但大虞朝廷却不一样,在罗天子的眼中,于繁华之处任官,干得好是理所当然的,并不值得吹嘘。同理搞砸了,那就翻不得身了,连锦上添花都做不好,还指望干大事?   相反在边陲之地干出了成绩,那就是拥有大能耐大本事之人,升迁的速度远胜在富庶之地为官,甚至超过在京熬资历的京官。   现今庙堂上的几个关键岗位都是陇右、幽州、太原、岭南这些地方磨炼过的能吏。   其中以宋雄为最,吕瑞、李昉次之。   风气如此,大虞朝廷上下官员对于外调边陲任职并不排斥,反而觉得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这意味着朝廷看好你的潜力,朝廷有心培养历练的意思。   故而温仲舒此去万里之外的沙州为官,并不反感,而是有意气风发的姿态。   吕蒙正也为自己的知己好友有这个机会感到高兴,高举着酒杯说道:“秉阳兄此去沙州任职,途经凉州时,可为兄带一封信给张齐贤张参军。”   温仲舒大喜道:“弟久闻张师亮弃文从武,投身边陲,能得圣功兄引荐,那是再好没有了。”   他如何听不出来吕蒙正这是在给他介绍人脉?   两人共饮了几杯,耳中却听大厅里传来了说书人的声音:“话说张议潮出身沙州豪族,少有大志。大中二年,他乘吐蕃内乱之机,率众驱逐沙州的吐蕃镇将,遣使向唐廷告捷……”   温仲舒细听片刻,想起昨日罗幼度还特地召见自己,让自己在沙州收集张议潮的真实事迹,以填补史料空缺,为其立传,感慨地说了一句:“陛下真乃千古圣君。”   吕蒙正也知温仲舒指的是什么,关于废除归义军之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在此事之前,吕蒙正还真不知道张议潮的具体事迹,直到罗幼度为归义军正名,方才知道在唐末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沙州敦煌居然出了一个如此了得的英雄人物。以一己之力,在无朝廷的帮助下,收复瓜、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等十州之地,携十一州地图户籍入朝,六郡山河,宛然而归。   “不孝之人乃张承奉,乃曹延禄,非归义军,更非张议潮。张议潮生于沦陷,却心系家国天下,面对践踏国土的凶悍强敌,傲然的亮剑,光复河西十一州,乃盖世之英雄。朕夙来敬重英雄,断然不可埋没。”   罗幼度身为皇帝,能为前朝的英雄好汉正名,自然不会亏待今朝的功臣。   温仲舒看着对自己推心置腹的同窗好友,说道:“圣功兄,听弟一句劝,你我生于今世,是最大的幸事,亦是最大的不幸。进能成青史伟业,退则籍籍无名,聊此余生。”   他们没有赶上从龙时期,是不幸,但碰上了大虞朝廷锐意进取的巅峰时刻,可以很好地一展所长,是大幸。   温仲舒考上了探花,为宰相薛居正榜下捉婿,也有一定的人脉,清楚自己这个机会原本是属于吕蒙正的,是他不愿意与母亲分开,也不愿意母亲去河西受苦,放弃了这个机会。   吕蒙正晒然一笑,洒脱之极,道:“秉阳兄放心,各人有各人缘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温仲舒也知吕蒙正家里情况:在幼年时吕父与嫡妻刘氏不和,把刘氏及吕蒙正一并赶出,母子两人在寺庙后的山洞里生活长大,母子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易地而处,温仲舒也不知自己会如何抉择,但可以肯定,做不到对方这样豁达。   吕蒙正笑道:“为兄此言可不是安慰,秉阳可知新学?”   温仲舒道:“是望之先生那所谓的新学?”   吕蒙正道:“然也!”   温仲舒皱眉说道:“弟以为以偏概全,舍本逐末。舍弃圣人经典,以求术数物理,难登大雅之堂。”   窦俨经过一年多的沉淀,已经正式提出新学,并且在中原大地引发了一场思想动荡。   本来因为唐末动荡,藩镇武夫祸乱天下,代表士林的五姓等世家公卿给屠戮殆尽,诸多文化思想有了各自的发展,无法形成统一。   很多学派言论彼此明争暗斗,无法统一。   历史上这种情况从宋初一直到南宋,程朱理学的完善方才结束。   结果窦俨直接出来宣传新学一副开宗立派的架势,一连套的王炸下来,大有问鼎盟主之势,在座的诸位都是乐色垃圾,自然引发众怒风波。   支持有之,声讨有之,更有甚者对之破口大骂,说他有辱圣人之学。   温仲舒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吕蒙正却道:“为兄却觉得不以为然……你我读书时,并未赶上术数大兴。故而对此不以为然,却不知术数,早已深入人心。”   他说着挥手招来一名伙计,说道:“店家,我这位朋友要出远门,你去对街给我买十份酥黄独,八份栗子糕,五份豌豆黄儿,再来五份桂花糕。酥黄独六钱一个,栗子糕五钱一个,豌豆黄儿四钱、桂花糕四钱一个,一起……”   他皱着眉头,好似在计算。   跑堂伙计却张口就来:“共计一百四十钱。不过据小的所知,对街的糕点店有买四赠一的优惠,只需一百一十五钱便可。”   温仲舒惊愕地看着跑堂伙计,他堂堂探花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一个跑堂的伙计,竟计算的如此清楚。   吕蒙正摸出了一百二十钱道:“劳烦店家跑一趟。”   跑堂伙计喜滋滋的接过去了。   吕蒙正道:“秉阳兄家境殷实,对于这细末之事,感触不深。为兄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只恨不得能将一钱掰开两半来用,对此感触颇深。担任将作监丞这些日子,与上官闲聊时,亦说过此事。术数一学带来的好处,不只是生活之中。于国家大事上亦密不可分,精确简单的数字,极大提升了效率。将作监丞是如此,你想一下,户部?三司?这些日常与记数打交道的地方,只怕更是如此……只是大多人都不愿言明,毕竟,人人都懂得各中诀窍,是否意味着都能入户部、三司?”   温仲舒眼眸中闪过一丝尴尬。   吕蒙正眼中闪着异彩:“望之先生有大气魄,所创新学上可治国育人,下能造福天下百姓,正应了陛下的御箴四句,推行此学正是我辈此生追求。”   温仲舒看着神采飞扬的同窗,虽不认可窦俨的新学,却也为他感到高兴。   不论如何,新学的发展前景还是有的。   毕竟窦俨身后站着的是窦家,窦禹钧这位地位崇高的帝师,还有窦仪这位宰相……   当然他并不知道窦俨背后真正给他撑腰的是罗幼度。   文德殿。   罗幼度在一旁拿着一本书心中想着今晚应该去哪里睡觉,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在他下首的大虞秦王正在闷头批阅着奏章。   罗幼度对于丑丑的培养极为谨慎,为了避免重蹈唐时同室操戈的覆辙,亲自带在身旁培养,他也没有给他过重的压力,避免造成李承乾一样的悲剧,只是适当地将奏章交给他先行批阅,然后自己根据丑丑批阅的基础上再行批阅,加以教导。   罗康叡偷偷看了自己父亲一眼,见他认真地看着书,心中佩服:父皇就是父皇,爱锻炼也爱读书,文武双全。   他将最后一份奏章批阅好,一并整理着端向上首的父亲,说道:“父皇,您打算收复西域了?”   罗幼度头也不抬,颔首道:“是时候了……”   他看着罗康叡在奏疏上写的批注:科技乃强国之本,非奇淫巧技……父怀大慰。   罗康叡却将眉头拧在了一块,嘟哝道:“也不给孩儿留一些。”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切,由华夏来定   罗幼度听到了宝贝儿子的嘀咕,心情大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才哪跟哪,未来有你表现的时候。”   他看着有些委屈的罗康叡,暗自发好笑,其实大理国他本打算过几年让给罗康叡去打的,让他累积一点功勋威望。   至于罗康叡有没有军事天赋,这个不重要。   再差,还能差的过杨广?   就杨广那对自己人毫无人性,对敌人满口仁义,百万大军拿不下一座辽东城的货都能横扫江南,覆灭南陈,成为杨吹口中津津乐道的功绩。就大虞朝的实力,又有曹彬在巴蜀布局多年,对付大理,就算拴条狗在位子上都能打赢。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是大理自己不争气,内部暴雷,将机会都喂到嘴边,不吃都过意不去,只能顺手便将其覆灭。   这放眼四顾,连倭国、高丽都收拾了。若依照华夏千年认知,还真就没有什么可以打的对手。   想了一想,罗幼度决定让自己的儿子开开眼界,走到大殿后厅书架旁,抱起了角落里不起眼的箱子。   箱子很大,但并不沉,罗幼度这些年为了锻炼身体(耐力持久),搬起来毫不费力。   罗康叡看着自己的父亲搬着一个大箱子出来,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好奇,见自己的父亲将箱子放下打开,才发现里面是叠放好的一层层羊皮,足足有十数层之多。   罗幼度将羊皮取出,因为太大直接就摊在了地上:正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相比纸张,还是笨重的羊皮方便保存,而且不容易损坏。   “这是世界地图?”   罗康叡惊奇的看着面前的地图,眼中透着不可思议,这与他之前看的所有地图皆不相同。   自汉朝张骞凿空西域以后,东方就展开了对西方的探索,唐朝李治时期疆域甚至扩张到了咸海,与世界诸国的往来也很是频繁。但对于地图绘制方面,华夏自古皆有一种自傲心态,几乎所有流传下来的世界地图皆以华夏为中心,然后东西南北诸国就位于边边角堆积在一起,以此来彰显华夏王朝之广阔。但其实这种做法弊大于利,并不利于扩展眼界。   罗幼度很抵制这种做法,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黄巢当年的一把火,将很多资料典籍都烧毁了。   大虞朝廷立国初期连河湟、河西的地图都是老旧的,何况是西域更远的西方?   罗幼度确实知道什么五大洲四大洋,但让他画又怎么画得出来?   这些年不断与西方往来,罗幼度通过各种手段收集了许多西方地图,官报上也会时不时的公布一些西方的东西,以便扩展视野。   不过现在西方的发展远不及东方,他们自己对于世界的理解也限于周边的一亩三分地,以至于将李圣天这样的货色当作中国皇帝来对待,甚至在他们的书里记载打服了中国皇帝,让还引导他改信了大食法,这样的荒唐记录。   罗幼度坐稳位子以后,尽管很多东西都不装了,却也不能张口就来。   不过他已经借助古籍之名,给不少人灌输东海的尽头有一个广阔的大陆,那边有着不亚于华夏大陆的富饶物产。   出于罗幼度这些年的威信,对于这些超于他们理解的知识,大多人都觉得可信度极大,然终究未能实证,存有一定质疑。   哪怕是林仁肇都未必全信,他信罗幼度,但不信罗幼度嘴里的那本古书。不过他向往星辰大海,有着超于常人的冒险精神,不管古书中记载的那片大陆存不存在,他都想乘风破浪去看一看闯一闯,见识一下大海的尽头。   面前的这幅地图就是罗幼度根据手中拥有的东西方地图,加上自己凭借记忆的填补,绘制成的史上第一幅世界地图。   “这才是真的世界!”   罗幼度指着地图告诫自己的儿子。   罗康叡看着巨大的地图,眼中闪着异彩。   罗幼度道:“这天下之大,四处都是我儿攻略征服之处。但要切记一点,守天下比打天下更难。作为一国之君,最怕的不是平庸,而是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干什么事情,都得量力而行。”   罗康叡一脸肃然的颔首道:“孩儿明白,隋炀帝杨广就是很好的例子。”   “不错!”罗幼度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从警示后人的角度上来说,杨广对后人的贡献,确实是独一份的。   将一个冉冉上升的盛世朝代玩崩,蠢一点的都做不到。   罗康叡对于自己的父皇最是崇拜,他这个年岁也没有到真讲逻辑的时候,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父亲说的话,只是感慨道:“原来天下是让四大海包围住的。”   罗幼度顿了一顿,说道:“目前来说,确实如此!”   “目前?”罗康叡听出了话语中的歧义。   罗幼度道:“因为这个叫法是父皇定的。”   他手指着西方说道:“我华夏中国乃天下之中,由父皇划分世界,则东西南北四大海,然后华夏土地居中,为中洲,四方诸国土地皆围绕中洲分定。我东方自无异议,但西方……为父估计他们不会乐意。”   罗康叡闻言开怀而笑:“那就跟他们讲道理好了,孩儿记得父皇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   罗幼度也忍俊不禁,眼中却有着几分炽热。   他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妥妥的愤青一个,只是后来走向社会,受到了毒打,这才转变的圆滑世故,开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袖善舞。   犹记得年少就很不爽为什么后世的很多东西都是西方定的,就连世界纪年法都要以西方的公元为主,以耶稣诞生年为元年。   但不爽归不爽,改变不了世界。   可现今罗幼度发现自己现在似乎能够做到以前敢想却做不到的事情,少年的义气烧得心头火热。   耶稣能跟老子、孔子相比?统一纪元,为啥不能用他们的生辰,或者直接用大虞开国之年?   至于四大洋,也不存在的,只有四大海,心情好再封个四海龙王,应该很不错。   总之未来世界的一切,由华夏来定。   ……   于阗王宫。   李圣天身着龙袍,显得威严肃穆,太子李从德恭敬的居于一侧,在王宫的大殿下首正是从沙州逃出来的葛卓希。   葛卓希有些狼狈,曹延禄众叛亲离,最后被沙州豪强联手献给了大虞朝廷。   葛卓希却凭借于阗这些年对于沙州归义军的渗透,在小豪族的帮助下,逃离了沙州。   李圣天听着沙州发生的一切,无力的揉着脑仁,说道:“此事怪不得卿,只能说大虞天子确实了得,他这些年对于西方的控制,远在我们预料之上。也罢,本就没有报以多大希望,只是略有不甘罢了。”   他只是说得轻松,十数年的谋划,就这样化为虚无,如何能够轻易释怀?   李圣天一直想制霸西域,这才舍近求远,与归义军打好关系,希望能够借助归义军的力量,成就大业。   归义军的曹家能够面对回鹘、慕容氏的双重压力,还能坐稳位子,李圣天给予了不少支撑,尤其是将宝压在曹延禄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李圣天此举是高瞻远瞩,于阗与喀喇汗王国僵持了五十年,归义军给了于阗莫大的支撑。没有归义军,于阗撑不了那么久。   可是现在投资还未获得回报,归义军已经改姓,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现实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让李圣天悔得几欲呕血。   葛卓希此番出使沙州,也是想趁着沙州还姓曹,捞回一点,填补一下国内的经济。   毕竟为了打赢这场战,他已经掏空了这些年累积的库存……   李圣天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朕记得卿与法渊大师交好?”   葛卓希道:“昔年臣游历天竺于那烂陀寺与之相识,确实有一段往来。三年前出使高昌,还曾与之谈论佛法。”   李圣天细思片刻,双手一合道:“卿还得再去一趟高昌,此事若成,当计一大功。”   葛卓希忙道:“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只是不知此去高昌,目的为何?”   李圣天道:“让法渊大师劝说阿厮兰汉保持中立。”   葛卓希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高昌回鹘现任国王阿厮兰汉,汉化翻译就是狮子王,此人名字取得霸气,却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也是一个没有野心爱好和平的国王。   不管西域怎么乱,狮子王都不参与,凭借自身的地利,与四方贸易。   高昌回鹘的商队最远能达契丹的上京,于五代乱世,闷声发大财。   狮子王也很通晓人情世故,契丹强则向契丹称臣,然后后汉、后周自称西州外甥。总之只要能够做生意,弯个腰配个笑脸,狮子王一点都不在乎。   大虞现在势头如此,想要狮子王保持中立,真的很难。   李圣天眯眼道:“原本没有机会,可笑罗幼度心太大,他不应该用摩尼教来统治西域。大食法对于佛教还能容忍,但对摩尼教却是不能。一个月,只要一个月,朕就能逆转西域局势。只要高昌回鹘中立,我们有能力将东方抵达在沙漠之外。”   他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老天爷赏赐的机会。   然而他笑声还未落下,急促的马蹄声意外入耳。   于阗王宫比不上皇宫,却也规定不能跑马,除非紧急军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兵抵西域   听到马蹄之声,李圣天是不怒反笑,说道:“阿里·木萨这就等不及了?他取死有道,怨不得人。”   他眼中闪着丝丝兴奋,还有一点疯狂。   太子李从德也立刻回应,说道:“孩儿这便联系康之枢,让他做好准备。”   他眼中也有着同样的激动与疯狂。   李圣天作为西域枭雄,已经预感到东方的大虞朝廷即将西进。   西有喀喇汗国高歌猛进,东有大虞步步紧逼,于阗在政治场上已经陷入了绝地。   但李圣天并没有坐以待毙,在困局中走出了一条明路。   喀喇汗国内部构造很复杂,有九姓回鹘,葛逻禄,突厥、吐蕃以及西域旧民,如此复杂的成分信仰也是不同的。   回鹘信奉摩尼教,突厥信奉萨满,吐蕃、西域旧民信奉佛教,葛逻禄是杂信……   但喀喇汗国为了迎合西方,强迫所有百姓改信大食法。此举在喀喇汗引发了不小的动荡,摩尼教东迁,也是因为如此。   李圣天花费重金收买诱降了被迫改信大食法的突厥叶护,对方已经答应只要阿里·木萨深入于阗腹地,他便临阵倒戈,断其后路。   这是第一步……   还有第二步,游说萨曼王国,让他们落井下石,一并瓜分喀喇汗国。   如此可保西方无忧……   至于东方,李圣天本无计可施,然随着摩尼教在河西、西域的兴盛,却给了他希望。   西方古来的文化是神权至上,故而他们的宗教极为霸道,难以共存。   不论是大食法、公教乃至于摩尼教这些诞生于西方的教派本质都是一样的,容不得别人。   相反佛教在起源地天竺一直都算不上主流,天竺教在天竺一带,由古至今都压佛教一筹。佛教在天竺这环境之下,也霸道不起来。   大食法对于佛教的容忍远胜于摩尼教……   摩尼教就是让公教、大食法一路碾到东方的。   东方的大虞朝廷将摩尼教的余孽迎至东方,再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河西、西域推广摩尼教,此举毫无疑问触动了大食法的神经。   李圣天派人联系了大食法,希望能够借助大食法的力量对抗大虞。   李圣天还给出承诺,此事过后将大食法定为国教。   以西方对抗东方,这也是李圣天让葛卓希说服狮子王保持中立的底气所在。   战事来临,意味着计划布局已经展开。   果然,在马蹄声消失以后,王宫外的守兵快步入内,高呼道:“殿外素珠将军求见!”   “快!”李圣天激动道:“让他进来!”   素珠是他麾下最信任的将领,协助他处理军务。   素珠一脸震恐的入内,汗如雨下,甚为狼狈。   李圣天笑脸僵在面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素珠是知道他计划的,真如他设想的一样是阿里·木萨出兵,绝不至于惊慌至此。   李从德却没有父亲的政治敏感,笑着说道:“父皇,孩儿申请与素珠大帅一并出战,扬我国威。”   素珠却没有理会,边作揖边汇报:“陛下,东北方向出现了大批军队,东方朝廷已经渡过了沙碛,拿下了大屯城,正向石城镇逼近。”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李圣天闻言,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霍然起身,随即一阵头晕目眩,忙以手撑着座椅扶手,这才稳住身形。   李从德直接惊呼大叫:“不可能,怎么可能,那可是死亡之海,东土怎么过来的?”   他上前两步尤觉得不可思议,说道:“是不是搞错了,来的是阿里·木萨,是喀喇汗国!”   素珠也不知如何回答,如果不是得到消息,确确实实发现了大虞的兵卒攻破了他们的前哨站大屯城,他也不敢相信此事。   这从出玉门关通往西域有两条著名的道路,一条是玉门关走伊吾向西北方向穿过两千里的沙碛,抵达西州高昌进入回鹘地界,还有一条就是出玉门关往西南方向,走罗布泊、蒲昌海,穿过白龙堆抵达大屯城,进入于阗地界。   两条路都不好走,可相对来说通往高昌的两千里沙碛要简单一些,只要克服地无水草,气候异常,有熟悉的人领路,认准了方向,寻得沿途的几处绿洲补给水源就能走通。   而后一条路则不然,罗布泊的河流皆是咸水河,浓度比海水都咸,沿途根本没有干净的水源提供补给。而白龙堆是一片盐碱地土台群,东北至西南走向的长条状,绵亘近百公里,全是沙土上下起伏不定,风沙一大,遮天蔽日,即辨别不清方向,困于其中。   此路沿途无水源补给,一旦三五日不得脱,立刻就有断水之险。有熟知路况的向导也是无用,因为沿途就没有水源补给,风沙一起,再如何熟知路况也分辨不清方向。   在罗布泊这地方时不时连续数天沙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商队为了利益冒险一闯,倒有可能。   大军穿死亡之海?   闻所未闻!   素珠自己也如做梦一样,说道:“臣也不知什么情况,可东土虞军确实出现在了大屯城,与我军交上了手。陛下,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从德脸色苍白,说道:“必须增援,石城镇守备空虚,根本抵挡不住东方的军队。”   石城镇也就是传说中的楼兰,也称鄯善,位于罗布泊西岸。   原本此地有不少驻兵,但他们当前正与喀喇汗国交战,战况紧急,便将石城镇的兵马调到了前线。   石城镇是于阗东北角最大的城池,位于车尔臣河下游,各种资源充足,一旦让大虞占据此地,便如一根钉子深入于阗内部,将大虞军队抵挡在黄沙大漠里将会成为一句空话。   “不,不行!”   李圣天强行压着那股失措的感觉,叫道:“断然不可派兵支援石城镇,一旦支援,万事皆休。”   素珠绷紧着脸道:“臣也是此意,大屯城乃边境一小城。东土既然能穿越死亡之海,对于地形地势必然熟悉。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石城镇空虚的事实,他们不袭击石城镇却袭击无足轻重的大屯城,臣以为就是故意暴露自己,想要我们支援。”   围点打援?   李从德脑海中想过这四个字。   “父皇!”   李从德哭丧着脸,看着李圣天。   李圣天已经恢复了冷静,用拳头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猛地一拍,起身道:“哪里都不能去,就在于阗等着东方,将所有兵马收缩城中,护卫王城。”   ……   疏勒也就是后世的喀什,位居西域南、北两道的交汇点,古来即为东西交通的主要进出口。   此处也是于阗的经济中心,论及经济更胜于阗国都。   阿里·木萨悠闲地躺在胡床上,吃着他们西域的特产葡萄,看了面前魁梧雄壮的大将康之枢一眼,说道:“康将军何必急于一时?我军接连恶战,当需好好休养,这疏勒富庶,将军不如好好享受。”   康之枢低耸着脑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心中暗恨:“且让你多活几日。”   身为突厥康氏后裔,康之枢一直为自己身为突厥血脉为荣,重新带领突厥走向巅峰是他此生志愿。   然而阿里·木萨却强迫他们二十万帐突厥人信奉大食法,还以武力手段镇压不服之人。   康之枢心中悲愤,越积越深,让李圣天点燃,同意他背刺阿里·木萨。   只是阿里·木萨自攻下疏勒以后,便不再进军,而是原地休整,按兵不动,让康之枢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其实并非康之枢露馅,而是阿里·木萨不敢冒进。   他是不放心自己的大后方,尽管与萨曼王国议和,可两国之间的矛盾并未化解。自己让出了一部分利益不假,可相比自己此番获得的土地,那点让给萨曼王国的利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连最亲近的人都有可能见不得自己好,何况是敌人?   疏勒是西域最富庶的城镇之一,而今让自己占据,定会引得他人眼红。   阿里·木萨已将于阗视为囊中之物,并不急于一时,稳固后方才能将于阗消化。   作为国王阿里·木萨自然不需要向康之枢多做解释。   直到阿里·木萨得到于阗居于前线渠莎城的军队撤退的消息,他才一脸懵的召集麾下将官商议军事。   “于阗退军?这消息可靠?”   阿里·木萨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忌惮渠莎城是块难啃的骨头,担心自己死磕渠莎城,后方不稳。先确保后方无恙,再来死磕渠莎城。   现在自己还没出兵,对方就跑了?   这什么情况?   康之枢道:“管他什么情况?汗王,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渠莎城,那可是老天爷的恩赐。”   他只道这是李圣天等不及了,特地演的戏,很识趣的做着配合,尽管他心里觉得这计策很愚蠢。   阿里·木萨古怪的看了康之枢一眼,没有理会他,这提议太蠢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喀喇汗国上下皆不知缘由。   但很快大虞朝廷穿过死亡之海杀入于阗的消息传到了疏勒……   阿里·木萨在听闻消息的一瞬间,没有任何犹豫,下令道:“撤军!”   他连已经吃进嘴里的疏勒都不要了。 ##第一百七十章 全力配合   阿里·木萨放弃疏勒的消息引得了不少叶护的不服。   此时此刻西方的整体制度是神权在上,然后帝王,次之是各地军阀,在喀喇汗国军阀称呼为叶护是突厥、回鹘流传下来的官名。   疏勒是西域的经济中心,论及富庶比之他们的国都喀什噶尔还要胜过一筹,可以与撒马尔罕相提并论。   如此富庶的宝地,说放弃就放弃,谁能心服?   再说就算要放弃撤退,也得将疏勒劫掠一空才是,直接撤军算什么?   但阿里·木萨并没有来得及解释许多,强行撤退。   就在喀喇汗的军队撤离疏勒不久,高昌回鹘的骑兵出现在了他们的军队附近,精锐的回鹘轻骑在他们左右迂回,并没有进攻,只是坐视他们离去。   诸多叶护这才明白阿里·木萨为何如此决绝的撤退,就现在的情况,如果他们撤的慢一些,有很大可能让高昌回鹘绝了后路,撤不回来了。   高昌回鹘在狮子王的治理下,无心扩张,一味发展经济。   可喀喇汗上下可没有任何人将那头狮子当作病猫,喀喇汗是吃过亏的。   喀喇汗国当初清算异教徒的时候,有一部分的佛教信徒逃到了高昌。   当时喀喇汗国就将高昌回鹘当成了病猫,大食法的信徒们出兵胁迫交人。   高昌回鹘当即就将三千大食法信徒的脑袋筑成了京观,至今还屹立在疆界上。   高昌回鹘不是不能战,只是在闷声发大财而已。   此后大食法的信徒提起高昌回鹘说的不是他们的国名,而是用穷凶极恶的异教徒来代替。   不过因为高昌回鹘无心扩张,喀喇汗国也不想多树立一个敌人,彼此很默契的淡化了此事。   唯有那京观还立在两国的疆界,记录着这一段过往。   狮子王眯着眼目送阿里·木萨的喀喇汗军队退出于阗边界,下令道:“派遣斥候在疆界内游弋,避免他们折返。”   他说着带着几分恭敬的对身侧的一个回鹘人道:“喀喇汗人已经撤出了疏勒,此刻城中必然混乱。就劳烦桑尊者入城安抚,告诉城里百姓,便说东方的大虞皇帝陛下已经派出天兵护卫,此后西域可保太平,让他们莫要惊慌。”   让狮子王称呼为桑尊者的回鹘人正是接受汉传摩尼教洗礼的回鹘教徒桑文诗,此刻他的身份是疏勒流光寺的拂多诞,也就是执法者,相当于疏勒地区的主教。   桑文诗向着狮子王行礼拜别而去。   狮子王目送桑文诗远去以后,方才道:“艾将军,你领一千人去石城镇,护送鄢先生去石城镇。你就留在石城镇,听大虞将军的号令,切记,将对方的号令,当作本王的指令,不得有误。”   艾惟修绷着脸道:“遵命。”   他对狮子王最是忠心,对于他的命令从不问缘由。   狮子王道:“鄢先生,你此去得向大虞朝廷表明态度,便说自昔年唐廷退出西域,西域纷乱已达百年,上下百姓莫不期盼王师。今王师复归,实乃天大喜事。我已依照命令,将喀喇汗兵驱赶出了于阗。接下来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我高昌之兵,即是陛下之兵。高昌之民,亦是陛下之民。”   立场十分坚决。   这也是狮子王的高明之处。   相比野心极大的李圣天,狮子王的目光更加长远。   西域早就不是当年的西域了,曾几何时,西域作为东西南北四方文化交流之处,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辉煌。但此地在路权时代意义重大,先是大唐与黑衣大食在坦罗斯打了一仗,紧接着就是大唐与吐蕃围绕西域的交锋,然后是吐蕃与大食的对立,接着又是回鹘与吐蕃的争雄。   西域在大唐退出以后,所经历的动乱,一点也不逊色东方的五代大动乱。   东方华夏有很深的根基,有再度崛起的底蕴。   西域则不然,身处博弈之地,注定了缺乏争雄的基础根本。   与其在西域拼个两败俱伤,不如利用地利优势,发展国力巩固自身。   狮子王在位二十余年,结交东西两方,十数次派遣使者去契丹、华夏进贡,开通贸易,赚得是盆满钵盈。   狮子王一直想维持现状,并不希望东西方任何一股势力打破西域的局势,暗地里给了李圣天不小的支持。   可当大虞的军队出现在石城镇于阗疆界的时候,狮子王便明白自己没得选了。   要想避免兵祸,唯有全力支持大虞。   ……   石城镇西车尔臣河畔。   千匹骆驼在河边饮水,折御勋高坐在驼背上用千里镜向西眺望,滚滚尘烟中折御卿领着百骑飞驰而来,收起了手中的千里镜,骑着骆驼迎了上去。   此次奇袭算不上筹谋已久,却也是准备多时了。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此话是一点不假。   一方面开国君臣多是明君良臣,能够作出正确的决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民心思定,受过战祸苦难的百姓,最懂得和平的美好,知道太平的生活来之不易。他们吃苦耐劳,只要有口吃的就愿意成倍的付出劳力,特别容易满足。   这上下一心,大虞朝廷的发展日新月异。   早在四年前,得知李圣天野心的时候,罗幼度便从军费中分出一部分购买骆驼,组建一支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   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在华夏九州少有用武之地,但于西方却有奇效。   不管是进军高昌还是石城镇,都避不开人迹罕至的沙漠,手上有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绝对能派上用场的。   骆驼骑兵与骆驼运输队适合在沙漠行军战斗,恰好府谷西面是毛乌素沙漠,便让折御勋负责训练骆驼骑兵。   此次归义军内乱,大虞朝廷顺势收回沙、瓜二州的控制权,身为凉州都督的李处耘在接手归义军的时候,已经得到了趁势攻入西域的命令。   经过思量,更为熟悉地形地势甚至西域情况的李处耘并没有立刻宣告罗幼度的军令,而是故意点到为止,做出一副先稳住后方,巩固整编归义军,一副完全没有西进的样子,背地里却让折家兄弟率部穿越罗布泊奇袭石城镇。   李处耘坐镇凉州多年,常与西域的各地商人往来,对通往西域的两条道都有一定的了解。   走高昌线安全,但速度慢,穿过两千里沙碛抵达的还是西州回鹘,还得从高昌南下,闯过塔里木盆地才到于阗境内。   走这条路完全没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大军穿过西州回鹘境内,不可能不走漏消息的。   走罗布泊线确实能做到出其不意,然太过危险,大军一旦受风沙困扰,有覆没之险。   李处耘作为一代名将,自然懂得求稳不求险的道理。这些年他推演军势,都是走高昌线,直到最近他收到了一件奇物……水浮磁针,也就是罗盘。   指南针这种辨别方向的器物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叫做司南,不过受制于环境影响,很多时候会有严重误差。直到罗盘的面世,才真正做到在任何环境下辨别方向。   历史上最早的罗盘记载是一百年以后,随着堪舆之术的发展而诞生的。   但因南海海商蓬勃发展,受巨利的催动,航海技术飞速进步,物理力学的发展,水浮磁针这种在大海之上精准辨别方向的神器理所当然的提前问世。   李处耘得知有如此神器,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战术设想。   从玉门关入西域,走罗布泊线只有七百余里,路程近了一半有余。   难就难在罗布泊线一路都是盐地,沿途没有可以饮用的水源,无法补给,必须一口气走出无人区。沿途一旦受到沙暴袭击,迷了路或是耽搁了几日,就有巨大风险。指望死亡之海不起沙暴,完全是不现实的事情。   然有了水浮磁针即便沙暴漫天也能精准的辨别方向,将风险降至最低。   折御勋部多次于沙漠行军,有丰富的经验……   综合各种条件,李处耘拟定了此次计划。   折御勋、折御卿两兄弟也成功克服了沿途所遇风险,完成了此次奇袭。   “如何?”折御勋开口询问。   刚刚探察地形情报回来的折御卿摇头道:“这个李圣天还是有几分本事。他直接无视了喀喇汗国的军队,将西方的兵马调回了西城。他们并没有来援石城镇的意思。反而将新城、加大黑,播仙镇的兵马百姓调往西城。”   西城也就是于阗国都,后世的和田,盛产和田玉之处。   折御勋默默颔首,道:“壮士断腕,李圣天这是打算打一场护国存亡之战。既是如此,那便应他所求。二郎,你且率兵入城,占据石城镇,为兄移师若羌以南的山脚,相互照应。你入城以后安抚城中豪绅百姓,挑选可信之人充当劳力。”   折御卿乃一代名将,天赋潜能唯李继隆可与之相比,瞬间明白自己兄长的意思,李圣天要打存亡之战,他们也要打入西域的立威之战。   于阗攻防战将至关重要,自己的兄长这是要在大军到来之前,提前准备制作攻城器械的木材。   他们此来存有一定风险,将作监的人并未随行,但并不妨碍,提前准备物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目光焦距之处   “见过天朝将军!”   鄢秀山、艾惟修一文一武两个高昌回鹘官员带着敬意向折御勋行礼。   鄢秀山口才极佳,将自己主上的言语特地进行了润色,但大意还是不变的,都是西域百年动荡,上下期盼天朝复来,如久旱盼甘霖,说得是天花乱坠。   折御勋作为府谷折家掌舵人,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小军阀,对于鄢秀山的客套话,不置可否,知道听听就好,不用当一回事。   好话有嘴就能说,如何做,才是关键。   他很客气的让两人入座,表达了欢迎,态度友好,并不疏离。当然也不热情,很正常的往来态度。   鄢秀山察言观色,也暗自明白,面前这位大虞将官并不好糊弄,不拿出一些东西,得不到真正的友谊,当即给了艾惟修一个眼色。   艾惟修上前道:“奉我王之命,听将军调遣。我王还说,他于疆界为陛下抵挡喀喇汗国,但将军若有需要支援支持,可传讯告之。”   折御勋是知道艾惟修领着一千精锐骑兵来的,对方还未抵达军营的时候,他还以千里镜看过成色,战力如何不好判断,但一身装备却让他眼前一亮。   艾惟修带来的骑兵竟是具装骑兵,穿着这样的装备,战斗力想来也不会逊色多少。   折御勋这才表露善意,笑道:“对付一个李圣天,还不值得如此劳师动众。艾惟修便留在这里看一出好戏便是了……”   西域离大虞相隔太远,大虞朝廷的实力对于西域来说,皆是耳听为虚的东西。   想要征服西域,这第一仗必须打出大虞的威势。   高昌回鹘的兵马可以用,却不必用在这立威之战上。   艾惟修不发一语,心中却有些不舒服。   西域三强高昌回鹘、于阗、喀喇汗国。   三强各有优势,实力喀喇汗国占优,但差别并不大。   折御勋一副完全不将于阗放在心上的态度,换而言之,对上三强之一的他们,大虞朝廷是否也是如此?   折御勋并不在乎艾惟修的想法,说道:“若真想出一份力,可提供一些木材。李圣天此人打算缩在西城不出,我军需要一些木材制作攻城器械。”   鄢秀山立刻接话道:“此事好办,在下立刻修书给我家大王,安排百姓与天山于南麓砍伐树木,只是不知将军需要多少木材……”   折御勋道:“多多益善。”   鄢秀山听明白了,多少善意就多少木材。   鄢秀山、艾惟修给出了满满的诚意,折御勋也热情的拉着两人参观了自己的军营,领着他们观看了所部的训练。   鄢秀山、艾惟修两人在夜间分别修书一封,让人送往疏勒,亲自交给正在护卫疆界的高昌回鹘的国君狮子王。   狮子王先拆开了鄢秀山的信,信中言道:   “大虞朝廷暂时拒绝我方协助,用意显然。他们打算立威,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宣告自己的归来。李圣天老谋深算,看出了大虞诱敌野战的心思,坚壁清野,准备据城而守。大虞的立威之战,将会是一场艰难的攻防战。没有比攻防战更加能够展示力量,我们能够很好的观察大虞军队的实力,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么强大。可以此来决定国策态度。   另折御勋让我们准备一些木材,想来是要制作攻城器械,但并未说及数量,只表示多多益善。臣估计想看我们诚意,建议尽量满足。”   狮子王并未立刻打开艾惟修的信,而是反复看了看,脑中思考着西域的局势,低声道:“东方有一句古话,是骡子是马,拿出来遛一遛。便让我等见识一下……”   言罢,这才看起艾惟修的信。相比鄢秀山从战略角度分析情况,艾惟修心中的内容更为纯粹。   “大王,大虞有意向我等炫耀自己军势,臣本不以为意。漂亮场面,我们当年也弄过。然真正深入观察,心中震撼无法形容。若说大虞军队如虎似狼,我国军队便是一群羊圈里的牛羊。”   狮子王看到这里,眉头忍不住一挑,忍着不适继续看下去:“大虞朝廷整体军事情况皆在我军之上,他们的兵卒装备衣甲坐骑,配备之完善,军制之严谨,让臣忍不住心生畏惧。如此之军,焉有无法战胜之敌?   ……”   看着艾惟修细说见闻,狮子王久久不语。   这些年他处处避战,四方交好,上通契丹,南连天竺,东拜中原,西结大食,除了这些大势力,吐蕃、于阗、喀喇汗国、归义军、甘州回鹘这些中小型的国家也有深入往来。   论及国家之富,高昌回鹘西域第一。   这有了钱,当然得充实军备,从吐蕃人手上买具装战甲,从大食买大马士革刀,从契丹买骑兵甲等等……   论及装备精良,高昌回鹘在整个西方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也是他们高昌回鹘立足西域的底气,让艾惟修领着一千重甲骑兵听候调遣,既有展现诚意的意思,也有展露实力的念头。可如今自己这方面的优势,与大虞军队的配备一对比,高下立判,那种不甘的感觉,让他很不是滋味。   可不甘又如何?   国力的差距以及国家的体量是难以弥补的。   其实大虞朝廷的科技就算领先当世,却也没有真正做到跨时代的碾压。   具装战甲、大马士革刀这些与中原的重骑甲,长直刀比起来或许略逊一筹,却也一样拥有超强的防御力,一样能够杀人,可细节方面就差很多了。   轻骑兵以速度为主,大虞的轻骑兵人皆轻便的大漆皮甲,保障速度之余,配备的还是耐力足擅于奔跑的蒙古、契丹马,人手一副骑兵弩,武器是轻便杀伤力足的马刀。所有的装备配置都将轻骑兵的兵种特性发挥到最大。   如此细致的装备配置,高昌回鹘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   大虞朝廷横穿死亡之海,进入于阗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西域,然后向西方扩散。   撤出于阗的阿里·木萨得知李圣天坚壁清野的龟缩西城之后,沉重的神情亦难得露出了一抹微笑,说道:“都说东方大虞富饶强大,他们的禁军常于宫前阅兵训练。我们派往东方的使者都说大虞天兵不可力敌,就让僧乌波这犊子替我试探一下实力。”   他口中的僧乌波就是李圣天,李圣天原名尉迟僧乌波,因自称“唐之宗属”,改为李姓,至于圣天,则是佛教神圣天王之意。   阿里·木萨顿了一顿,叫来了喀喇汗国的红衣主教,带着几分恭敬的道:“洛叶洛伊贤者,东方的虞朝已经出兵于阗,他们的大部队即将统一西域,到时候摩尼教的信徒将会遍布整个西域。”   洛叶洛伊在喀喇汗国当任大食法主教多年,对于东方的历史是有一定了解的,他深知面前的这位国君很忌惮东方的实力。虽不认同,可对于东方逐渐兴盛的摩尼教确实很反感,作揖道:“陛下放心,对于摩尼教的情况,在下已经向主教禀报。主教对于公教、摩尼教最是痛恨,决不允许摩尼教复来。在下打算借东方入侵西域之事,向主教申请授予陛下东方秦之主的称号,发动圣战。”   洛叶洛伊眼中闪着光,作为大食法东方的代表,圣战大军所到之处,都将由他负责统治回回教众,届时他在大食法中的地位将水涨船高,离真神更进一步。   就在西方的目光都聚集于西域的时候,李处耘率领的大军堪堪赶到西域。   他们大部队自然无须冒险,走的是玉门关通高昌一路,相对而言来得慢了一些,迟了一个半月,但沿途皆有绿洲补给,大军很顺利的穿过两千里的沙碛。   不过李处耘从高昌直接南下穿越了塔里木盆地抵达了于阗国都西城,反而比东线的折家兄弟,西线的狮子王先一步到了预定战场。   李处耘策马来到高坡,看着还算雄伟的于阗国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他身后的是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是李处耘的副手,军中的二号人物,地位与折御勋相当。   “逊宁,你怎么看?”   李处耘以马鞭指向西城,出言询问。   耶律休哥在契丹威名远播,即便是凉州的李处耘都有耳闻,不过两人素无往来。   此番授命一起出战,两人一并西进,沿途商讨军情,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耶律休哥道:“拿下此城容易,关键是要如何才能拿得漂亮。”   李处耘颔首道:“不错,现在万千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们,这立威之战,不能砸在手里。折将军与高昌王为我们准备了不少的木材,只待军器监造好器械,就能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军炮石的威力。”   耶律休哥看着于阗国都那一块块用砖石累积起来的城墙,道:“都督,休哥有一法,可破此城。”   李处耘精神大振,忙道:“快快说来。”   耶律休哥目光灼灼,道:“都督可曾听过热胀冷缩?于阗这种砖石极为坚固,砲石难撼,但受不得多次冷热交替……”   归顺大虞之后,耶律休哥这位比汉人更像儒将的大将,得以吸取各方面的知识,比之历史上的那位契丹名将更加厉害…… ##第一百七十二章 景琼入京   景琼领着一众亲随,漫步在长安的大街之上。   长安的历史地位不只是华夏,即便是世界亦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回鹘的巅峰,也是因为安史之乱受唐朝邀请协助平叛,从而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得到了崛起的契机。   东接室韦,西至金山,南跨大漠,与吐蕃、大食争雄西域,那是回鹘最巅峰的时候。   景琼看着街头往来忙碌的行人,他们大多推着各式各样的货车,货车满是一箱箱沉重的货物,进出往来,络绎不绝。   还有不少货车将货物堆的老高,甚至遮住了视线,一边推着车,一边有人在前面导路,高呼:“让一让,让一让。”   此地人气十足,但与繁华二字确实挨不上边,跟传说中的长安更有云泥之别。   景琼对着身后的内宰相端木元暕说道:“这长安,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甘州回鹘的官制综合了华夏、突厥的特点,军事上设有各级大小的伯克,内政则设置各种内、外宰相。   端木元暕道:“不知大汗想象中的长安是怎么样的?”   景琼犹豫了片刻道:“无比的辉煌,或是极其的衰败残破……”   两个极端。   辉煌是历史,长安的盛世景象出现在各种文集之中,看了就令人向往。残破是现实,黄巢以公卿骨铺天街,朱温更是一把火将长安付之一炬,成为了废墟。   端木元暕能够理解,颔首说道:“曾经的长安,过去的长安,便是大汗所想。而今出现在大汗面前的是现在的长安……”   他祖父曾在唐朝担任礼部郎中,黄巢攻入长安的时候,跟随四方馆的回鹘使者一并逃到了甘州,在甘州成家立业。   端木元暕自小就听祖父说起东方的事情,长大以后精于多国语言,也是个万事通,多次代表甘州回鹘出使后周、大虞。每次出使都会经过长安,每一次长安的变化都让他惊奇,带着几分敬服的说道:“长安建筑大多焚毁废弃,可这街道依然保留着,足够的宽敞。作为商贸货物运转中心,宽敞的街道提供了巨大的便利。大虞天子通过丝绸之路,让长安这荒废中的城市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长安坐拥八百里秦川,昔年之所以陷入无法自足的困境,固然有开发过盛,水土流失严重的缘故,主要还是达官贵胄、皇亲国戚侵占了太多的田地建造庄园屋舍。   现今长安人口刚刚十万出头,周边的土地皆为百姓耕种农田,丰衣足食绰绰有余。   兼之处在东西商贸的运转中心,渐渐恢复了元气。   景琼正想说话,耳中却听到一声欢喜的叫声:“父亲!”   景琼身躯微微一震,猛然转身,果然见到了自己阔别五载的儿子景礼,激动的叫了一声:“密礼遏!”   密礼遏是景礼的回鹘名字,全名是夜落纥·密礼遏,当年大虞西进河湟,景琼意图联合归义军,吐蕃九部一起联合抵御,但李处耘巧取凉州破了他的计划。   景琼吓得忙向大虞称臣,让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夜落纥·密礼遏入汴京读书,说是仰慕中原文化,其实就是充当人质。   夜落纥·密礼遏为了方便,给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叫景密礼,后来得国子监导师指点,去了密字,改为景礼。   “你怎在此?”   景琼此次入京,目的有二,一是此番大虞进兵西域,他倾举国之兵相助,亲自入京谋取政治筹码,二便是见一见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希望能够将他带回甘州,为他日后继承汗位做铺垫。   这还没到汴京,竟见到了阔别多年的爱子,激动的嘴唇都在颤抖。   景礼作揖道:“父亲此来,陛下甚是高兴,特安排礼部隆重接待。您可知陛下派谁为代表?秦王,陛下最器重的嫡长子。孩儿也受命作陪,因过于思念父亲,特申请先一步来见。”   “好好好!”景琼并未在意儿子的满口官腔,沉浸于父子相聚的激动之下。   端木元暕道:“大汗,那有一家酒楼,不如去那订了包间细谈。”   “好好好!”景琼再次不住颔首,拉着景礼便向端木元暕所指的酒楼走去。   一行人要了包间,点了酒菜。   景琼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委屈我儿了。”   景礼神采飞扬,说道:“孩儿一点也不委屈,反而过得很充实,在国子监学了很多东西,开拓了眼界,拜得了师长,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窗。”   父子两人多年未见,但彼此的书信往来却未曾断过。   对于自己儿子在京生活,景琼也有一定了解:他现在是国子监大学的学生。   依照常理如他们这样的藩属诸侯,安排“人质”或者派出国内精英,入京学习,大部分会入国子监深造。   但大虞朝廷的情况截然不同,大虞对于教育极其重视,立国以后,多次进行教育改革,形成现在的小学、大学模式。   国子监大学作为最高学府,为了维护地位,以便吸引更多更好的人才,门槛极高,不是轻易便可进入的。即便是勋贵,能够得到一定便利优待,却也得有足够的基础,方可入内。   景礼则是凭借自己的优异成绩考上国子监大学,成为世界最高学府的学生。   景琼作为一个父亲,也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景礼说着自己在国子监大学的生活,景琼听得是眉飞色舞,说道:“我儿已学得一身本事,此番入京,可向陛下请辞,你我一并回甘州,便于未来接过甘州权柄。”   景礼闻言原本满脸笑容的表情为之一僵,略微低着头道:“孩儿学业未成,暂不想回甘州……”   ……   汴京皇宫仁明殿。   罗幼度例行公事的晨练洗浴,穿着宽大的便装来到了大殿。   符清儿正细心的为丑丑整理着衣着。   罗幼度见了笑道:“你别给弄乱了。”   符清儿有些紧张,罗康叡已经接手了不少的国事,但皆在罗幼度、窦仪、赵普这些大臣的呵护下施展的。他年岁还小,即便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有人兜底指导。   现在罗康叡以大虞秦王的身份,代表朝廷接待景琼这样级别的属国可汗,真有纰漏,丢的可是国家的脸。   纵然符清儿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却也难免患得患失。   听着夫君的取笑,符清儿没有接话,只是横了一眼。   罗幼度乐得笑了笑,看着日渐挺拔的爱子,道:“准备好了?”   罗康叡道:“跟父皇母后请安之后,便动身了。”   罗幼度颔首道:“此次西征,甘州回鹘出兵两万,皆是国中精锐。可说是以举国之兵相助,又亲自入朝觐见,诚意满满。不过此人野心极大,只是认清了事实,将希望寄托于未来。朕便要让他知道,现在他赌不起,未来他更赌不起。”   罗康叡道:“孩儿明白,人皆有私心私利。不应看他如何想,而是看他如何做。景琼全力支持我朝西征,孩儿自当以国士对待。”   罗幼度满意颔首道:“去吧!”   符清儿目送罗康叡离去,忧色不减。   罗幼度却信心十足,既相信自己的儿子,也有景礼的作用在其中。   大虞的政策是吸收世界英才,不论国籍,只要有本事有能力都能入学,甚至还可以免去学费,给予勤工俭学的机会,以吸取天下英才。   当然少不了灌输华夏朝廷的价值观,以吸取天下英杰归于华夏。   景礼既是其中之一,身为一个回鹘人,意外的对于孔孟之道痴迷非常,正逢大虞天下一统,各种学说层出不穷。   景礼跟随他的导师大儒杨璞组成了一个文化小组,研究发表儒家经典,孜孜不倦。   这也让罗幼度看到了和平光复甘州的机会,特地让景礼协助罗康叡欢迎景琼入朝觐见。   西域的战事一起,大虞朝廷这个机器再度高速运转,罗幼度手上的事物也随即增多。   打仗绝不是前线将士的事情,而是前线将士只是负责打仗而已,真正总揽一切的还得看大后方。   罗幼度并没有在仁明殿多待,召集窦仪、赵普、薛居正、卢多逊商议因战事衍生的诸多连锁反应。   他对于此次征伐极为重视,与西方的较量,高仙芝在怛罗斯失败了一次,令得东方文化止步西域。   这一次征伐,只许胜不许败。   表面上此次大虞只是动用了凉州、河湟、宁夏三地的地方兵卒,但罗幼度为了确保万全,还是将部分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三大禁军调往凉州,随时随地准备入西域支援。   粮草物资什么的更不用说,这些都是基础。   更多的还是政治方面的往来,大虞朝廷是宗主国,自己吃肉得给小弟喝汤,这样才能维持老大的地位。   此次西征出力最多的就是甘州回鹘、高昌回鹘,甘州回鹘出兵两万,高昌回鹘可汗亲自领兵相助,出兵一万五千,同时还召集了十万百姓伐木,为他们提供了足量的木材。   这些支持说是无偿的,但罗幼度这里不能不做表示,不然以后谁会为你尽心尽力??? ##第一百七十三章 炫富   正值午后时分,驻守汴京皇宫的御营司兵卒卫兴庆在阳光的照射下眼皮子不住的下耸。   秋季的午后阳光舒适温暖,有着强烈的催眠功效,刚刚吃饱肚子的卫兴庆凭借着毅力在跟瞌睡抗争。   “嘚哒,嘚哒,嘚哒!”   耳中忽然听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精神顿时一振,带着几分警惕的向远处望去。   耀眼夺目的光芒,让他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老子的眼睛都闪瞎了!”   卫兴庆脑子里浮现这个念头,只是挺了挺身板,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即便没有看清来人,已经意识到对方是谁了。   这种闪瞎眼睛的情况,身为汴京东华门守卫,早已经历了多次。   微眯着眼睛,渐渐适应了光芒,映入眼帘的是六匹无一根杂毛的神骏白马,拉着一辆百宝香车停靠在皇宫门口,它们若军队一般,整齐划一顿住了脚步。而香车奢华无比,香车外围的装饰物皆是琉璃盏、各类珠宝。   闪瞎他眼睛的便是这些宝石在阳光下折射的光……   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子在小厮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胖子还没有站稳,卫兴庆便发现一直在门内阴影处休息的上司齐嘉寿不知何时,已经从自己的身旁掠过,来到了对方的身旁,恭敬地说道:“胶东王,陛下特地传令,您到之后,可以直接乘车入内。”   胖子正是大虞朝异姓王之首的钱弘俶。   钱弘俶微微摆了摆手道:“见陛下哪能坐车,走着去,走着去。”   他和蔼的笑着,大步向宫内走去。   路过身旁的时候,卫兴庆还嗅到了一阵香味。   原本因为瞌睡虫的侵蚀,神色有些涣散的他,精神居然为之一振。   待钱弘俶、齐嘉寿远去之后,卫兴庆想起了一则传言,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一副陶醉的模样。   与他一起站岗的郭从心皱眉道:“干什么呢?跟我家的大黄狗一样……”   卫兴庆呸了一口,道:“你小子不识货,胶东王富可敌国,他平时用的香都是龙涎香,比黄金还贵。闻上一口,就值几百个通宝呢。”   郭从心一脸嫌弃,说了一声:“德行!”   然后偷偷摸摸吸了起来,不能浪费了。   文德殿!   “臣拜见陛下!”   钱弘俶有些气喘,有些虚汗,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   罗幼度友善说道:“说了多少次了,在这私下场合,胶东王无须客气。”   钱弘俶一本正经地道:“臣并非与陛下生分,只是念及陛下恩情,臣愚钝,不知如何报答,只能以此愚笨的方式,表达对陛下的敬爱忠贞。”   罗幼度笑了笑,让他坐下说话。   钱弘俶道谢之后,正襟危坐。   罗幼度带着几分欣羡的问道:“朕听说我大虞朝最潇洒最快活的便是胶东王?天上的神仙都不及你过得潇洒快活?”   钱弘俶吓得脸色大变,诚惶诚恐地起身道:“臣请罪。”   罗幼度见状,哭笑不得,忙道:“胶东王误会了,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就你对大虞的贡献,只要不触犯底线,怎么潇洒都不过分。”   他见钱弘俶依旧惊魂未定,心知不将情况细说,对方怕是难以安心,说道:“朕这么问,其实是想让胶东王帮朕一个小忙。”   钱弘俶略微安心,忙道:“陛下请讲。”   罗幼度道:“朕现在遇到一个问题……甘州回鹘位于瓜州、凉州之间,现在处于国中之国的状态。此地古来便是我华夏疆域,只因各种原因现在为甘州回鹘占据,将西北最重要的道路切成了两断。一旦甘州回鹘起了异心,能够直接切断朝廷与瓜沙二州,乃至整个西域的联系。此地若不掌控在手,但凡有个万一,将会大为被动。”   “朕有心将之收回,可偏偏甘州回鹘的可汗是个人杰,他对朕对大虞朝廷极为恭顺,处处高调相助,让朕找不到借口。”   “朕倒是不在乎什么虚名,只是吃相过于难看,影响朝廷信誉,对于统治其他藩属会带来巨大影响,非必要时刻,朕不愿施为。”   “当下有一个机会,据朕了解。甘州回鹘可汗景琼有三子,长子夜落纥·密礼遏,如其父一样取了汉名叫景礼,次子夜落纥·法比安、三子夜落纥·曼奇。其中法比安幼年为烈马踢断了腿,性格孤僻,三子野蛮暴戾,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长子景礼身上。而景礼现今痴迷我华夏儒家文化,与其恩师醉心于经典,并无继承之心。此事想来对于景琼打击颇大……”   “景琼此人颇有能耐,但有一弱点,喜好奢靡享乐。此次他入京觐见,朕欲让胶东王好好招待于他,让他开开眼界。”   钱弘俶听得尤为认真,直到最后才放心下来。   自纳土归虞之后,钱弘俶的小日子过得极为舒适,也不曾有任何忤逆行径,唯独一点,让他颇为担心。   就是吴越国昔年将茶叶贸易纳为国有,倚仗茶叶,与南唐、中原贸易,纳土之前,临时改了政策,将杭州附近的大片茶园私有化。   大虞朝廷推行自由贸易,也没有计较这些,只要正常纳税即可。   钱弘俶除了享受大虞的王爵俸禄,每年都能从茶园得到大量的分成。   茶叶的贸易利润极高,钱弘俶还以为自己给惦记上了,现在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自是安心,道:“陛下放心,臣定会好好招待景琼可汗。”   罗幼度露出满意的笑容,针对甘州回鹘,他本打算在景琼死后,再行操作。   不过景礼的汉化,景琼入京,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推动了进程。   罗幼度也改变了思路。   罗康叡圆满的完成了迎接任务,将景琼领到了生平楼。   景琼明显有些颓废,原本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增长一下见识,学得一生本事好继承家业。结果本事学到了,却看不上祖上的家业,让他大感失败。尤其是想着自己余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更是烦闷,可面对罗幼度的设宴款待,也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堆积笑脸,认真应对。   尤其是身旁和蔼的胖子胶东王钱弘俶,巧舌如簧,连连劝酒。   景琼知钱弘俶在大虞朝廷位居异姓王第一,地位崇高,不愿触其颜面,连连举杯,本就心烦,十几杯美酒下肚,也有消愁之意,与钱弘俶对拼起来。   景琼酒量不小,但钱弘俶久经沙场,酒色穿肠过的主,比他能喝的在汴京都找不出几人,将景琼灌得七荤八素,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便如死猪一样。   当景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只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定睛一瞧,瞳孔顿时一缩,却是两条白藕般的玉臂粉腿。   景琼打了一个激灵,往左右一看,一左一右分别睡着两位妙龄女子,鼻腔中满是令人陶醉的香味,也不知是檀香还是体香。   “这不是在做梦吧?”   景琼脑子闪过这个念头,闭目听着榻上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才睁开眼睛。   他不知身处何处,小心翼翼地想要将压在身上的玉臂粉腿挪开,却惊醒了两位娇俏的美人儿。   两位美人操着一口悦耳的江南口音,热情地给他穿上衣服,服侍他洗漱。   经过交谈,景琼才知道自己居然住进了胶东王府。   景琼不太听得懂,但觉得很是悦耳享受,任由美人在身上施为,自己趁机看着屋内摆设,登时瞠目结舌,脑海中只有四个字,金碧辉煌。   屋子里的屋柱趺瓦,尽数都是铸铜造就,黄橙橙金灿灿的。   还有他睡的床,金光闪闪,这色泽是金?   景琼吞咽了口唾沫,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道:“这是金子打造的?”   为他梳头的美人笑道:“是镀金的。”   景琼大吐了口气,就是嘛……   但随即美人儿又道:“大王嫌弃紫檀木不够靓丽,特点镀上了一层金箔。”   “咳……”   包金紫檀木床?   景琼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土包子,在琉璃镜里见身后的美人憋着笑,也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忙转移话题道:“不知胶东王可否睡醒,容我亲自道谢。”   得知钱弘俶已经醒了以后,景琼走出了自己的房间,一瞬间他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王府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间楼阁,一重重美轮美奂的房屋回廊,途中碰到的全是身着绫罗绸缎,明艳绝伦的美女,景琼甚至怀疑自己身在仙境。   “大王就在偏院听曲,大汗自行进去便是!”   景琼大步走进偏院,映入眼帘的是两座假山,一黄一白,黄色的假山金光闪闪,白色的假山耀眼夺目……   黄金?白银?   这什么神仙地方?   “大汗,昨夜睡得可好!”   钱弘俶笑眼盈盈的走到了近处。   景琼强压着震撼,说道:“谢大王,热情款待,您这假山,真是别具一格。”   钱弘俶一脸无奈道:“没办法,这汴京太小了。府上的金银铜没地方放,随意丢弃,又容易忘,还容易被贼人顺了去,可不亏大了?本王灵机一动,便将金银铜都融了,打造了两座金银假山,还有一座铜宝塔,让贼人无从下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动的感觉   “……”   面对钱弘俶如此解释,景琼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那金银假山经过熔铸雕琢,与地面连在一起,没有千斤之力,又如何挪移的动?   钱弘俶热情的拽着景琼往院内走去,说道:“昨日是正式场合,你我喝的是尽兴了,可终究因陛下在侧,差了一点意思。今日在我府上,不说别的,吃好喝好玩好,一切尽兴。”   景琼任由钱弘俶拽着,心底也有小小的疑惑,自己第一次来汴京,胶东王为何对自己如此热情?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景琼由着钱弘俶拉扯,走向庭院深处。   这未行十数步,景琼耳中便听得莺莺燕燕的声音。   穿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宽敞的院落中有三十余美人正在里面嬉戏。环肥燕瘦,明艳绝伦,景琼回忆起自己一路来的见闻,发现从头到尾没遇到一个男人,都是姿色上乘的秀丽女子,这是传说中的女儿国?   钱弘俶忽然问道:“大汗,你看,某这院子可算精致?”   “啊!”景琼不住点头:“精致……”他迅速扫了一眼四周,说道:“确实优美!”   钱弘俶笑道:“某生活于吴越,汴京此处什么都好,唯独水乡韵味,略逊一二,此处便是仿造吴越水乡而建……”   他知景琼心思不在景色之上,拍了拍手,高声道:“今日本王要宴请贵客,你们各显神通,皆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若得贵客满意,本王重重有赏。”   他说着请景琼在铺着镶嵌金色线的地毯上坐下,然后笑吟吟的道:“大汗可知道东海两大特色?”   景琼茫然不知,作为一方大汗,他为自己可耻的见识感到羞愧。   钱弘俶解释道:“其中之一的新罗婢,这个大汗应该听过。”   景琼连忙点头,昔年唐朝三大特色,新罗婢、昆仑奴、菩萨蛮,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钱弘俶道:“其实除了新罗婢,倭国的少女也别有味道……”   他挥了挥手。   顷刻间两名靓丽的少女来到了景琼身侧,一高一矮,一个温柔甜美,一个青涩可人。   只是那位矮小的少女年纪是不是小了一些?   他可不是禽兽……   钱弘俶说道:“菜津子,今年多大了?”   叫菜津子的幼小女子道:“奴二十一!”   景琼瞪圆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模样,这身高?这脸蛋?二十一?十一都有人信吧。   钱弘俶说道:“我大虞威领四海,总有些不长眼的欲与陛下为敌。下场自是身死国灭……陛下仁德,对于大多数人怀有仁爱之心,不予怪罪。可个别罪大恶极之人,还是不容情的。他们的妻女或是赏赐部下,或是送入教坊司。府中的歌姬也是由此而来,天南地北……”   正说间,丝竹声响起。   五名头戴银器,穿着袒臂小衣和短裙下露出一双浑圆大腿的百夷少女轻步入场,伴随着音乐,跳起了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   “来,饮酒!”   景琼目光在场上流连,也没有注意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温酒入腹,一股暖流之上心头,口齿中皆是杏仁的香味,让人浑身舒坦。   “这酒……”景琼带着几分惊奇的看着杯中之物。   童颜少女菜津子再度给景琼满上了一杯,说道:“此乃羊羔酒,与寻常的五谷酒不同,此酒以羊肉为主料,辅以杏仁、木香、酒曲、糯米,酿制而成。滋味醇厚,还能大补元气。”   景琼果然感觉自己一个头大了起来,赞道:“好酒!”   “再来尝尝这消灵炙,取自羊心尖肉与鹊舌,鲜美润滑……”   新罗婢很贴心的以金汤勺送上了美食……   红虬脯、筋头春、通花软牛肠、暖寒花酿驴、遍地锦装鳖,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很多景琼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美食,在御姐、萝莉的左右侍奉下,逐一品尝……   嘴里吃着美食,眼中欣赏着来自天南地北的诱人歌姬展现的歌舞,那滋味让人流连忘返。   看着怀抱美人调笑的钱弘俶,景琼眼眸里闪过一丝欣羡。   他本人也是一位极爱享受的人物,甘州位于丝绸之路的要地,也能享受东西商路带来的便利,国中极为富庶。   不然也做不到为了求和平,每年至少两次入朝进贡,所进献之物还是名马、骆驼、美玉、琥珀、绿野马、白貂皮、羚羊角、牦牛尾、金刚钻、佛牙、宝器、珊瑚、宾铁剑甲、琉璃器皿这些高级贡品。   景琼日常生活也极为奢靡,可今日与钱弘俶一比,感觉自己所谓的奢靡唯有寒酸二字可以形容,心中顿时觉得不是滋味,想起甘州回鹘的未来,眼前的一切都不香了。   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纪,长子景礼不愿意回去继承家业,次子身有残疾,性格孤僻,远不足以服众。三子彪悍勇猛,脾气暴躁,若生于乱世,凭借一身莽气,能够吸引一群猛士相随,也能够立足。   可现在这个世道,大虞如日中天,甘州之地已经沦为国中之国。   甘州回鹘已经是刀板上的肉,大虞随时都能将之吞下。之所以未有行动,那是因为自己这些年不断地降低身份,忍气吞声的迎合,让大虞找不到借口。   甘州回鹘现在就没有未来可言,景琼能做的只是拖,不给大虞寻得进攻的机会理由,拖到罗幼度这个皇帝病故,去赌大虞二代、三代的能力,寻机会挣脱牢笼。他自己是肯定耗不过罗幼度的,换成老三,还不等大虞挑衅,自己就送上理由让大虞吞了。   持重沉稳的老大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   想起最疼爱的儿子与自己的争吵,自己委曲求全坚持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等自己百年以后,甘州回鹘的覆灭?   与其如此,还不如跟他一样呢!   景琼看了一眼潇洒的钱弘俶,对方不就是因为献出了吴越,给尊为异姓王,在汴京横着走,过着如此潇洒快意的日子……   罗幼度这个皇帝别的不说,记恩性不好杀,却是公认的。   景琼真的有些心动了,强压下这可怕的念头,问道:“大王如此厚爱款待,却不知为何?”   钱弘俶一脸肃容道:“大汗果真是个爽快人,不瞒大汗,某富甲天下,福禄双全,唯有一憾,未能一睹正统大乘佛法。吾听说大汗人脉广博,若能为某收集一些天竺的大乘佛经,某感激不尽。”   这当然是他想到的说词,但也是自己的一些小心思。   钱弘俶是虔诚的佛教信徒,真的想为佛教做点事情的。   景琼也是恍然大悟,大虞现在在西方推行摩尼教,钱弘俶求自己办此事,也是合情合理的,当即应诺下来,也心安理得的享受起钱弘俶的招待。   景琼原本只打算在汴京待十日,但面对钱弘俶的热情款待,景琼足足待了一个半月。   钱弘俶领着景琼体验大虞贵族那朴实无华的生活……   直到拖不下去了,方才恋恋不舍的决定返回甘州。   罗幼度看着向自己辞行的景琼,看出了他的不舍,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他善待甘州百姓,大有将甘州百姓视为自己子民的架势。   看着景琼远去的身影,罗幼度想起了一句古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之所以一直维持简奢的生活,罗幼度便是担心自己思想心灵上的腐化,至少在大事未完成之前,他还不敢放纵自己。   “陛下!花蕊夫人求见!”   罗幼度正打算坐下批阅奏章,听花蕊夫人来了,立刻传令让她入内。   花蕊夫人轻摇着身段,手里拿着一件大袄,“陛下,国事繁重,也得注意身子。天气转凉,妾给陛下拿了一件皮袄……”   罗幼度笑着将花蕊夫人拥入怀中道:“还是夫人体贴,这全球气候转暖,衣服都不知怎么穿了……”   后宫诸多妃子,最懂得体贴人的还得是花蕊夫人。   看着身上的袍子,罗幼度忽然想到,汴京这里的冬天来得较晚,现在十一月半,才有了凉意,西域应该冷下来了吧。   ……   于阗国都西城,高昌回鹘军营。   狮子王有些麻木的看着书,精神有些不继。   “大汗!”屋外传来巴拉什的声音。   “进来!”   一个魁梧的西北汉子大步入内,一脸埋怨的道:“大汗,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大虞真不敢打,让我打这个头阵好了。都两个多月了,一次攻城都没有。上下不住抱怨,身子骨都要僵了。”   不同地方的打仗风格不一样,西域生产力低下,劳力很是珍贵。   他们打仗喜欢速战速决,以便解放劳动力,极少出现围城的情况。   偶尔有之,也是尝试进攻,打不下来便撤,少有死磕的情况。   尤其是冬季,西域这里最冷可达零下二十余度,野外生存环境恶劣。   今年的冬季来得比寻常晚一些,可该来的还得来,真到了那个时节,怎么打仗?   狮子王眼眸中也闪过一丝疑惑。   自两军汇合以后,大虞一副让他们看戏的态度,然后就埋头制作攻城器械,在木材提前备好的情况下,足足制作了两个多月。   就打一个西城,需要那么多的攻城车?   巴拉什神秘兮兮的道:“大汗,您说是不是大虞不敢打?他们的厉害,都是吹出来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乐极生悲 惊闻噩耗   狮子王听着巴拉什的话,神情微动。   大虞朝廷厉不厉害,身处于西域的他们,是没有真正见识过的。   只是在西域一直流传着东方的大虞新朝远迈汉唐,无比强大。   狮子王心里知道,这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是有人刻意为之。很大可能就是大虞自己派人宣传,为了再次入西域造势。   对于巴拉什的抱怨,狮子王也生出了一点点的怀疑,但念头一起,随即摇头道:“不可大意,真靠吹嘘,统一不了东方,更加战胜不了契丹。”   大虞的实力,他们未曾亲眼目睹,但是昔年契丹耶律阿保机却曾大举西征,逼迫他们降服称臣。若非大虞崛起,他们高昌回鹘的宗主国便是契丹辽国。   “再说我们的使者多次来信,说大虞之强大。他们多次目睹东方阅兵,自己人焉能说谎?”   “也许……”   狮子王自问自答:“大虞真正强大的是他们的三大禁军,李处耘、耶律休哥他们率领的边军,差点意思?”   “也不对,一般的兵士,如何能够横穿死亡之海?”   他慎重的看了巴拉什一眼,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比我们更不适应寒冷,他们都没着急,你我何必急这一时?且看着……不管如何,都不许惹事抱怨。虞军未有明确行动前,你就留在我帐前听用。”   他有两大爱将,一个是面前的巴拉什,一个是领千余具装铁骑协助李处耘的艾惟修。   巴拉什勇猛但鲁莽,艾惟修沉着厚重。   对于艾惟修,狮子王很是放心,但巴拉什却不敢半分大意。   巴拉什登时耷拉着张脸,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大虞两个月按兵不动,心生他念的不只是狮子王、巴拉什,还有远在英吉沙的喀喇汗王阿里·木萨。   自得知大虞朝廷出兵西域以后,阿里·木萨便撤回了英吉沙,坐看西域战事。   结果一等就等了两个多月,聚于于阗国都下的东方虞军尽毫无进展。这于他们横穿死亡之海的壮举的表现完全相反,整个情况就是虎头蛇尾,半点没有传说中的那般所向披靡。   “莫不是我高估了他们?”   阿里·木萨在心里自问了一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阿里·木萨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他当初意识到自己会让高昌回鹘狙击,先一步放弃战略要地疏勒,退回了英吉沙这块有争议的地方。   英吉沙位于疏勒的正北方,位于昆仑山北麓,塔里木盆地西缘,也是葱岭的南端,后世称之为帕米尔高原的地方,是一处冲积平原,土地肥沃,适合种植庄稼,地形南低北高,北上就是葱岭高原,南下则是西域重镇疏勒。以地形而言,不论对喀喇汗国还是于阗都极有战略意义。   为于阗得之,可将喀喇汗国抵御于高原之外,喀喇汗国想要来袭,则需带着粮草辎重翻越高原。反之为喀喇汗国得之,喀喇汗国便可以靠着英吉沙肥沃的土地种植粮食,自给自足,便如一根钉子,插入于阗胸膛。   喀喇汗国与于阗交恶多年,大多时间都是围绕英吉沙这块地方展开争夺,多次易手。   即便是两国人自己都说不上来此地到底归属谁,高昌回鹘也没有强行攻入英吉沙。   没有退回葱岭高原,阿里·木萨就是打算细细观察一下局势,若大虞真如传言的那样,以摧枯拉朽之势搞定了于阗,他便放弃英吉沙,撤回葱岭高原。若传言不实,有机会反攻,则迅速出兵。   现今看来,自己没有让东方的势头唬住,真乃明智之举。   便在阿里·木萨沾沾自喜的时候,屋外传来大食法的红衣主教洛叶洛伊求见的消息。   “快,快请他进来!不,我亲自去!”   阿里·木萨一直将大食法视为巩固自身权力的工具,当然大食法也是如此。   不管东方的大虞是狼还是羊,想要全据西域都得得到大食法的支持。   阿里·木萨大步出殿,看着风尘仆仆的洛叶洛伊,忙道:“阿訇为喀喇汗来回奔波,受我一拜。”他目光热切的看着洛叶洛伊。   洛叶洛伊从容道:“经过几日夜的游说,主教已经派出使者团前往喀什噶尔,册封大汗为‘东方秦之王’,并且承诺,只要大汗需要,即可发动圣战。总部主教会号召西方回回,全力支持。”   他这是给自己邀功,其实他将东方的虞朝廷支持摩尼教的事情向总教一说明,立刻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随着大食国四分五裂,大食法内部也出现了分歧,整体实力也开始逐渐下降。   大食法左右了西方思想数百年,自然不甘心交出手中的霸权。   一个庞大的力量到了落幕的时候,行为举止将会无比疯狂,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能触及他们敏感的神经,从而干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历史上这个时期,大食法发动圣战的频率是最高的,也是未来十字军东征的导火索之一。   故而洛叶洛伊在总教那边根本就没有遇到多少阻碍,一听东方朝廷扶持摩尼教复来,便如踩着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   昔年凭借怛罗斯之战,遏制了东方的影响力,现在东方复来不说,还支持老对手摩尼教,哪里忍受的了,叫嚣着再来一次怛罗斯之战,让愚蠢的东方知道大食法的厉害。   作为抵抗东方虞国的第一线,大食法主教毫不犹豫的册封阿里·木萨,让全力抵御东方入侵,给予最大的力量支持。   但不管如何,这一切都是阿里·木萨想要看到的,带着几分热切的道:“真主庇佑,阿里·木萨愿为真主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液。”他说着对着面前的红衣主教,作揖道:“阿訇大恩,在下不敢忘却。”   洛叶洛伊很坦然受了大礼,在他这种神职成员眼中,自己这个红衣主教的地位比之对方的大汗并无高下之分。   阿里·木萨并不在乎,热情将对方请入了大殿。   入得殿中,洛叶洛伊问起了西域的情况,道:“总教伊玛目已经在来的路上,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若战情紧急,大汗抽不开身,可让使者来此处受封。”   阿里·木萨想了一想,说道:“总教遣伊玛目远来不可怠慢,此处偏远,地势难行,还是请伊玛目直往都城喀什噶尔去。我们休息一夜,立刻动身,迎接伊玛目的到来。”   洛叶洛伊一脸讶异,道:“大汗就不担心东方趁机来袭?”   “哈哈!”阿里·木萨幸灾乐祸的大笑:“阿訇可别高估了东方,他们现在还在西城城下呢。足足两个来月,连一次进攻都没有,害得我亏了好几十枚银币。”   为了深切的了解东方的战斗力,阿里·木萨遣人收买了甘州回鹘的一名底层官员,没有让对方干出卖国家的事情,就是近距离见识一下东方的战斗力,描绘一下攻城的情况与细节,以作分析判断。结果至今未知,一次进攻都没有,也不知在干什么。   洛叶洛伊蹙着眉头道:“会不会是计?”   阿里·木萨道:“我也曾如此想过,可再拖下去就如深冬了。到时候冷水一浇,只要一个晚上就起一层厚厚的冰墙,如何攻打?不管怎样,于阗国都都是一座罕见的坚城。东方已经失去了最佳的进攻时间,想要拿下,怎么样也得来年来春了。有足够的时间接待来使……”   洛叶洛伊听得如此,也不再多言。   阿里·木萨急于前往都城喀什噶尔去接受大食法主教的册封,“东方秦之主”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阿里·木萨、洛叶洛伊在英吉沙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迫不及待的动身北上。   穿过葱岭高原,途径几处小部落小城镇,抵达第一座重镇碎叶城的时候,原本入冬的气温骤然下降。   穿着大袄裹得如粽子一样的阿里·木萨让大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说道:“阿訇,我们入城好好休息一夜,喝点酒暖暖身子。”   洛叶洛伊自无异议。   一行人在碎叶城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正午方才动身前往喀什噶尔。   阿里·木萨抵达喀什噶尔的时候,总教的伊玛目还未抵达。   为了表示对于大食法教廷的敬重,阿里·木萨并没有住在自己的王宫,而是搬到了喀什噶尔的清真寺,在寺中虔诚对着真神祈祷,等待册封。   这天阿里·木萨正在静室诵读《古兰经》,大门猛地给推开。   红衣主教洛叶洛伊一脸惊慌的冲入静室,叫道:“大汗,不好了,刚刚兵卒传来消息,东方攻破了于阗西城,随即转道直奔英吉沙,拿下了英吉沙,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乘势进入葱岭高原,直奔碎叶城、喀什噶尔而来。”   大食法的圣典《古兰经》让阿里·木萨不自觉的撕成了两半,颤声道:“怎么可能,英吉沙怎么可能轻易落陷?”   他在东方兵围于阗西城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的轻视,在英吉沙一直修筑城防,尽管比不上于阗国都坚固,可没有攻城器械,也拿不下来。   这么短的时间,东方怎么可能拿下西城又攻破英吉沙?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臣服   便在阿里·木萨风中凌乱的时候,高昌回鹘的狮子王已经领着折御勋、折御卿两兄弟,穿越了葱岭高原。   高原上的温度比高原下更冷一些,但狮子王的身体里就跟着了火一样,竟有些闷热。   他拉开了自己身上的白熊皮大袄,露出里面厚厚的棉衣。   身为一国可汗,狮子王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因骑马颠簸有些褶皱的衣服。   西域冬天寒冷,对于生活在当地的狮子王来说,早习以为常。他有一套天山白熊皮制成的大皮袄,穿在身上能挡风雪,即便在露天里,将整个皮袄一裹,自己缩在其中,都能控制温度,美美的睡上一觉。   随着天气的转凉,狮子王让人从高昌送来了自己最钟爱的白熊大袄,还特地为李处耘、耶律休哥等人准备了上好的御寒皮革。   结果对方却拿出了传说中的棉衣,不只是他们将官能够分得,便是他们高昌随行的兵卒也是一人一套。   棉衣在大虞朝廷早就问世了,不过一直受到朝廷的管制。   因为棉花的生产力有限,罗幼度特地下令先满足军用以及漠北、东北的大虞百姓,故而西域这边只闻其声,不知何物。   穿着棉衣,狮子王只觉得自己最钟爱的白熊大袄一点也不香了。   以保暖而言,棉衣其实比不上他的白熊大袄,但白熊大袄重达三十斤,还硬邦邦的,穿在身上搁着疼,跟轻巧的棉衣比起来,滋味不可同日而语。   远处一骑迎面而来,正是他派出去的斥候。   “报,前方十里外有一千敌骑,他们并没有与我们正面交手的意思,正在向后撤退。”   狮子王热切的说道:“折帅,对方肯定想不到我们的速度会如此之快,来骑不会是阿里·木萨的兵,八成是碎叶城叶护路德维希的亲卫。此人最喜欢袭扰后路,别看对方后侧,我料对方打的是迂回我后方,袭扰我军后方辎重的意图。”   折御勋微微颔首,葱岭高原地形崎岖,辎重运送不易。此战他们求快,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以最快的速度登上葱岭高原,在高原上打下一块立足之地。如此也会导致一个后方不稳,喀喇汗国核心贵族皆是与华夏往来数百年的游牧民族,对于袭击粮道这种战术,自然不陌生。   得将他们吃掉才行。   折御勋暗暗琢磨,正想着如何调兵。   高昌回鹘的巴拉什自动请命道:“折帅,我高昌回鹘受朝廷大恩,寸功未立,实在惭愧。末将便于此处长大,对于附近一草一木尤为熟悉,愿为折帅扫平此患。”   之前还在质疑大虞的战力,现在巴拉什却是一副急于表现的模样,深怕让人看不起。   这短短三五日的大逆转,让这位头脑简单的猛汉彻底服气了。   尤其是随着天气转凉,李处耘大方地赠送了他们所有兵士每人一套棉衣,恩威齐下,彻底让狮子王杜绝了别的心思,全力支持,大虞朝廷的行动。   折御勋也想确定高昌回鹘是否真的鼎力相助,笑道:“早就听闻大汗麾下的巴拉什勇猛胜过虎熊,有将军出马,再好不过了。”   巴拉什得此赞美,一脸的喜意,高呼一声,领着兵马打马去了。   狮子王则继续给折御勋介绍此地的情况,说道:“这周边数十里多是无险可守的小村小部,想要真正于高原上站稳脚跟,拿下碎叶城是唯一的法子。”   碎叶城!   折御勋眺望着远方,好熟悉的名字,昔日唐廷安西重镇,吾当为陛下取之,他爽然笑道:“有一种说法,诗仙李白就生于此处。二郎可去查证一二,真有实证,可遣人修缮故居,宣扬我汉家文化,让此地人知道两百余年前,这里出了一个多么了不得的大诗人。”   折御勋一副没有将碎叶城看在眼里的模样,好似碎叶城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狮子王却没有任何念头,若在十日前,他必然觉得折御勋托大,可亲眼见识了大虞朝廷神乎其神的攻城战法,还有那闻所未闻的机械机动性,让他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原来在李处耘、耶律休哥定下攻城策略之后,便在于阗西城外养精蓄锐,制作攻城器械。   大虞在罗幼度的引领下,数学、物理有了十足的进步,影响了方方面面的许多地方。其中攻城器械便是其一,随着对力学的深入理解,让大虞的攻城器械威力更大,更为精准,射程也更远,还逐渐形成了一套统一的规格系统。   在制作的时候,工匠们可以采用分段施工的方式,并不影响效率,用时组装,不需要时,就地拆卸搬运,避免了攻城器械过于笨重,运送缓慢的问题。   这也是大虞能够在攻下于阗西城之后,短时间内将器械运至英吉沙,将英吉沙拿下的原因。   狮子王为大虞精妙的技术工艺震撼,但真正让他铁了心抱着大虞这条大腿的还是因为他目睹了大虞的攻城。   与他想象的不同,没有尸横遍野,也没有惨烈的搏杀,有的只是震撼以及恐惧,发自内心的恐惧。   耶律休哥提出的热胀冷缩的攻城之法,并不是单纯的靠冷热破城,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只是用冷热交替之法,能够让砖石变脆开裂,从而获得摧城的效果。   大虞攻城军先仿佛投掷猛火油柜焚烧城墙,然后以砲石袭击,砸出裂口,以黑火药灌入其中引爆,如此反复以极小的代价,将于阗城墙轰塌。   李处耘只是请狮子王观战,并没有告诉他细节,而且攻城的时候,还是在夜晚。   狮子王眼中看到的是冲天的烈焰,耳中听到的砲石轰击城楼的声音以及火药爆炸的巨响……   他根本就不知什么情况,只是在如此壮阔的情形下,目睹了于阗城墙的倒塌。   英吉沙的情况更是如此。   英吉沙的守军还未反应过来,就让猛火油柜、砲石、火药的轮番攻势打得猝不及防,轰然倒塌。   这个世上并没有无敌的战术,可一套有效合理的全新战术打法问世的时候就是无敌的。   敌人没有摸透其中奥秘,不知怎么应对。   如果说狮子王一开始是披着羊皮的狼,在大虞毫无作为的时候,微微翘起了嘴角,露出了一点点的白牙,现在就是一条忠犬。   在西域这个地方,有实力才能让人信服追随。   ……   龙护将头盔挂在马鞍上,任由漆黑打卷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膀。他仰望天空,浮云正在飞快地聚合,身旁的兵士正缩在山丘的背风口休息,凭借着坚硬厚实的皮革以及一身浩然正气抵御天气的严寒。   看着瑟瑟发抖的兵士,龙护用力搓着手,让自己更加暖和一些,心里直骂娘:“这个时候进攻,天杀的虞人不怕冻的?”   龙护乃西域小月氏的后裔,早年还是焉耆国的王室成员,现在已经没落为一个小贵族,跟着碎叶城的叶护路德维希讨生活。   因熟悉地形,受命袭击后路东方虞军后路,袭扰对方粮道或者攻城器械。   他眉头紧锁,面容有些阴沉。   这一仗不好打。   任谁也想不到东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不不打,一打直接杀上了葱岭高原。   他们的防线设在英吉沙,碎叶城非但没有设防,甚至连一号人物叶护路德维希都让阿里·木萨请到了喀什噶尔去参加册封大典了。   龙护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封锁消息,亲自带兵袭击虞军后勤,以求减缓对方的行军速度。   寒风卷过连绵起伏的丘陵群,只要绕过这片丘陵,就能迂回至虞军后方。   见时候差不多了,龙护高声道:“都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别僵了,我们继续赶路,夜里在克孜山里休息,到时候可以生火取暖,美美地睡上一觉。”   他现在不敢引火取暖,烟雾会暴露他们的位子。唯有在夜里借助树林跟夜色,才能避免暴露行踪。   随着他一声令下,千余轻骑绕着丘陵而走,随着一道大弯,眼前豁然开朗,起伏的丘陵已被抛在了脑后,在前方是一片山脚草地,不过已经是入冬时节,草地干瘪,露着黄黑色的土地。   龙护大喜道:“快,入了山,就能好好休息了……”   他刚刚率部进入草地,斜里奔来一骑,急促的马蹄声和喊叫声一并传入了他的耳朵。   “龙军主,有一支骑兵队正向我们杀来!”   龙护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一脸不可思议,可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个人名“巴拉什”。   他跟巴拉什身处相邻的两个部落,这里是他们少时玩闹之处。   只是后来喀喇汗王国强迫国民改信大食法,巴拉什与他父亲领着部落投奔了高昌回鹘。   果然!   随着马蹄声的响起!   远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迫近,为首一人依稀可见,正是昔年挚友。   龙护不容多想,高举着弯刀,大喝:“我们一路远来,体力消耗过甚,此刻后撤,只会让他们咬住,直到没了力气,任人如羊羔一般宰杀。想要活命,不如跟随我拼死一战!”   这千人队的对决,没有什么可行的战术战法,有的就是视死如归的血气。   双方连交谈都不曾有,撞击在了一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向西求援,发动圣战   日头进一步西斜,黄昏已至。   干枯的草地上战斗还在继续。   能够肩负迂回后方袭击敌方的部队,毫无疑问皆是精锐。   同样,臣服大虞为了展现自己价值意义的高昌回鹘,派出的也是精锐。   精锐与精锐的对决,必然是难舍难分的对杀。   一具具尸体从马背上摔下……   战马的嘶鸣与兵士的呐喊交织在一起。   殷红的鲜血汇聚成了一条小溪,在冻得硬实的草地上流淌着。   巴拉什站在高坡上,看了看天上西落的太阳,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明悟:差点就上当了。   这位高昌回鹘的宿将为人鲁莽,但身经百战,平时脑子不好使,可对战场上的门门道道却了如指掌。   葱岭高原地形恶劣,高低起伏不定,想要绕后奇袭行军更是困难。龙护所部一路迂回赶路,体力消耗远在他们之上,只要僵持下去,待对方气力耗尽,胜利可一举而定。   龙护抢先发动攻击,大有孤注一掷,尽快结束战斗的意思。   巴拉什看破了这点,并未与之死斗,而是消耗对方剩余的体力,尽管当前场面僵持,但他看得出来,只要对方体力耗尽,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不过随着战事的僵持,对方的持久力出乎意料,巴拉什渐渐回神,对方可能故意在拖延时间,打算利用夜色与地形逃脱自己的撕咬。   巴拉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连续攻破两城,大虞已经展现了与传说中一样可怕的力量,他们要是一点表现都没有,还不得让甘州那边的人比下去?   李处耘对于甘州回鹘、高昌回鹘的使用有自己的把控尺度。   攻打于阗国都是由大虞独立完成的,目的是证明自己。攻打英吉沙的时候甘州回鹘出了不少的力,毕竟邀请他们一起出征,不是让他们充当大爷,在一旁看戏。   此次征伐,蕃军以甘州回鹘、高昌回鹘为主,其他的小部落有的上百人,甚至还有几十人的,都是凑热闹,表忠心的。   甘州回鹘在攻破英吉沙战役中立了功,看着高昌回鹘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模样。   巴拉什心头窝着火,要是面前这小小的奇袭军都对付不了,保不准会受到怎么样的鄙视。   “速战速决,不要让贼人跑了!”   巴拉什也不在乎什么伤亡,无论如何,夜幕之前一定要吃掉眼前的敌人。   “举旗!”   巴拉什高呼一声,旁边一名亲卫忽然举起一面简单而又粗犷的大旗,旗帜白黑线,上赫然绣着巨大的狼头。   没有半点的迟疑,巴拉什一声大吼,领着骑兵对着绕过焦灼的正面战场,斜刺里杀向了对方的侧翼。   龙护本能一望,手足冰凉,略一沉吟,居然丢下部队拔马便跑。   这一下轮到巴拉什傻眼了,此处丘陵起伏,一人亡命奔逃,还真不好追,尤其现在已是黄昏。   “不对!”   巴拉什与龙护是幼年好友,沙场上各为其主没有什么旧情好说,但对方秉性如何,他是了解的。可不是抛弃麾下兵士,贪生怕死之辈。   不管了!   巴拉什想不明白,也不多想,纵马杀入敌群,高呼道:“龙护怯战逃跑,不想死的,弃马乞降。”   他高吼着手中长枪舞动,将三名马背上的敌兵挑杀。   喀喇汗国的兵士本就体力不支,全凭一口气在支撑,现在主将逃跑,气势一泄,便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巴拉什想不明白缘由,也知自己不擅于分析,直接道:“将龙护的亲卫带来!”   不多时二十余衣甲鲜明的兵士给押送到了近处。   “说!”巴拉什道:“龙护为什么跑!”   他指着一人询问。   对方并不应话。   巴拉什抬手一枪就捅进了他的面门,枪头从后脑勺穿出。他收了长枪,红的血白的桨,喷射而出。   “你,说!”   红白色的枪头,指向了另一名喀喇汗国兵士。   巴拉什完全不给他考虑的机会,一枪捅了过去。   长枪继续指向第三人……   这一次长枪还未到位,对方已经伏地大喊:“龙将军应该回碎叶城去了,叶护跟着大汗去喀什噶尔见证受封大典,并不在城中。”   巴拉什呆了一呆,忙叫道:“快,快将此消息传给折帅。”   折御勋此次翻越葱岭高原,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后续大军打下一处据点,避免在翻越高原的途中遇袭。   葱岭高原地形复杂,适合作为据点屏障的地方并不多,军事重镇碎叶城是最佳之处。   大虞兵士也是奔着碎叶城去的。   不过因为没有攻城器械,折御勋也不急着赶路,免得因体力问题遭受狙击。   这意外得知碎叶城的叶护居然不在城中,折御勋眼中闪着光,立刻道:“二郎,快,你立刻奔袭碎叶城,阻止路德维希或龙护进城。”   ……   “驾!”   “驾!”   “驾!”   ……   十余骑五十匹马在官道上飞驰。   路德维希满脸血丝,猛力地挥打着马鞭,干裂的嘴巴死死抿着,心中将他们的大汗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碎叶城一直以来就是西域重镇,也是葱岭高原上的第一道防线,喀喇汗国喀什噶尔的大门。   如此重要的地方,阿里·木萨将之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路德维希。   为大食法加封为东方秦之主,东方君王如此值得载入史册,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事件,怎么能少了自己的好兄弟?   于是乎,出现了现在尴尬的情况。   得知大虞军连克两城,长驱直入登葱岭高原的消息以后,阿里·木萨的反应也是极快。   只是兵马的调拨不是简单的事情,命令的传达,兵士的聚集,粮草的搬运都需要时间。   路德维希只能先一步轻装急行,先守好碎叶城,等待阿里·木萨的后续兵马。   忽然跨下战马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将路德维希掀下马来,连续的奔驰,再优良的马驹也承受不住,精疲力竭了。   路德维希吃痛的呻吟了声,没有时间缓神,他撑地而起,迅速骑上了一匹空置的战马,继续向碎叶城奔袭。   “叶护,前面有情况!”   路德维希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听到身后亲随的高呼,方才反应过来。   远处尘土飞扬,有一支骑兵正向自己这方飞驰而来。   “陛下,人数不多,就十数人!”   一位擅于听马蹄识别人数的亲随从地上爬起来。   “备战!”   路德维希面色冷峻,从后背取出了自己的铁胎弓,盯着远处。   漫天尘土中依稀可见是一群人在追击一人,并非他们想的那般遇袭。   “是龙护将军!”   眼尖的亲随惊呼声来。   路德维希心凉了半截,龙护是他最能打的手下,也是最信任的手下之一,另外一人是他的女婿,而今他为贼人追击,岂不意味着碎叶城无了?   亡命奔逃的龙护也看见了路德维希,眼中燃起了求生的欲望,猛力抽打马臀加速。   “射!”   弓弦作响。   十数箭矢对着来骑射去。   箭矢又快又准,追击的游骑人仰马翻,竟有五人中箭,其中一人殒命当场。   游骑乱作一团,仓皇而退。   路德维希也不敢追击,只是看着已经瘫在马背上的爱将。   这时他才发现龙护背后竟插了三矢,索性龙护内穿锁子甲,抵消了大量伤害,并不伤及性命。   已经有懂得包扎的亲随为他处理伤口。   龙护不等路德维希发问,先一步道:“叶护莫要往碎叶城去了,东方已经先一步抵达碎叶城,封堵住了要地。得让大汗派遣大军支援,方能一战。”   路德维希铁青着脸道:“到底什么情况,碎叶城还在不在。”   龙护道:“在的,大虞没有攻城器械,短期内不会落陷。”   路德维希怒道:“那你怎在此?”   龙护有些委屈,沉默片刻道:“东方来得太快,属下判断大汗来不及聚兵支援,敌人大军会先一步抵达碎叶城下。援兵有可能成为东方先行打击的对象。便提议让栗将军率部迂回拖延东方进兵时间。米依尔副叶护命我出战,属下无能,为敌所败,想要赶回碎叶城,贼人已先一步抵达。属下入不了城,只能来寻叶护。途中遇到了游骑,幸遇得叶护……”   路德维希一时无言,米依尔是他的女婿,能力一般,可终究是自己人,更值得信任,不想在这关键时候,坏了大事。   “也罢!”   路德维希长叹一声道:“回喀什噶尔。”   就他们这十余人,继续前进跟送死没有区别。   路德维希带着龙护返回了喀什噶尔。   阿里·木萨听得一切缘由,呕得几欲吐血,想不到自己东方皇帝的帽子还没有来得及戴,真正的东方已经杀上门来了。   “大汗,快出兵吧!”   路德维希知道自己女婿的斤两,顺风战还行,真到了打硬战苦战的时候,根本不够看。   阿里·木萨却不说话,只是起身来回走了两圈,问道:“兄弟,冷静,碎叶城还能守多久?”   路德维希道:“不知!”   阿里·木萨道:“我们的实力比及东方如何?”   路德维希低着头道:“不如!”   阿里·木萨切齿道:“是远远不如,我们不能单独去送死,去怛罗斯,向西方求援,发动圣战。” ##第一百七十八章 胜率   漆黑的夜晚。   急促的敲门声,将噩梦中的穆罕默德·阿奎那惊醒。   寒冷的冬季,阿奎那却是一身的冷汗,衣襟浸湿。他强压着躁动的心,努力平复着心情。   梦里的景象,太可怕了。   恶魔吞噬了他们的一切……   听着急促的敲门声音,阿奎那平复了心情,抹去了犹在的汗珠,勉励维持平静说道:“进来!”   侍从推开了房门,带着几分惊慌地说道:“阿訇,阿里·木萨大汗求见。”   阿奎那神色大动,忍着心头不适,让侍从退下,眼眸中透着一丝不安,想着适才可怕的梦境,脑海里突生一念:末日即将来临了?   阿奎那姓穆罕默德,是先知艾布·卡西姆·穆罕默德·本·阿卜杜拉·本·阿卜杜勒·穆塔里布·本·哈希姆的后人,在西方信仰大食法的地方有着崇高的地位。   作为先知家族,阿奎那是巴格达清真寺的阿訇,放眼整个大食法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此番奉命前来册封阿里·木萨为东方皇帝。   “不,不可能!伟大的真神安拉会庇佑他的子民。”   阿奎那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自我洗脑,一脸的肯定。   随着大食国的没落,大食法内部两大派系矛盾越演越烈,其中什派首领在突尼斯以法蒂玛和阿里的后裔自居,南下进攻埃及,自称哈里发建立法蒂玛王朝,彻底与逊派决裂。   阿奎那是逊派依旧占据着巴格达以及耶路撒冷后世中东地区。但也因如此,一直将耶路撒冷视为圣地的公教,对之虎视眈眈,只是实力不济,只能任由大食法占据。   可这些年信奉公教的马其顿王朝步入黄金时期,国力蒸蒸日上,已经有了几分神圣罗马帝国的气象,给了逊派极大的压力。   现在东方又传来噩耗,无不表露出一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阿奎那作为大食法逊派核心,感受最深。   收拾了心情,阿奎那穿好衣服,来到前厅。   阿里·木萨哭丧着脸,将东方大虞攻入葱岭高原事情细说,当然少不了将东方虞朝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避免显得自己的无能。   阿奎那听得也信了三分,喀喇汗国的实力他是有所了解的,就算不敌东方,也不至于如此轻易的落败,除非对方的实力远超想象。   他哪里知道阿里·木萨大意轻敌,又因受到东方秦之主的诱惑,志得意满,以至于犯了致命错误。   “大汗放心!”   阿奎那一脸慎重的走入后堂,取出了自己带来的皇冠,戴在了阿里·木萨的头上,念道:“以真神安拉之名,赐喀喇汗国大汗东方秦之主,挽救东方万千受苦难的信众。”   原本册封大典是极其隆重,阿奎那一行人从总教行来,一路上都得受信徒膜拜,可当前局势,却也只能如此敷衍了事。   阿里·木萨尽管身处而今境地,眼中依然闪现一丝热切,说道:“愿致死效忠真神,宣扬我教。”   表了忠心以后,阿里·木萨抬起了脑袋,说道:“阿訇,劳烦您火速通知主教,发动圣战。在下于怛罗斯聚兵等待援兵……”   他抛下自己的国都,赶到此处的目的也在于此。   他不想成为西方发动圣战的救援对象,他要成为统帅圣战大军的人。   没有人比他这个东方秦之主更有资格统帅圣战大军……   ……   随着全球气候渐渐转暖,葱岭高原上的第一场雪,比早年来得更晚一些。   受风雪所阻,李处耘的后续部队比原定计划来得更晚一些。   他抵达碎叶城城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姗姗来迟的李处耘第一时间将折御勋、折御卿两兄弟叫入帐中询问情况。   李处耘第一时间询问的并非军情,而是兵士的身体情况。   此番出征兵卒,以凉陇精锐为主,对于西北风霜有一定的抵抗能力。但葱岭高原的环境远比西北恶劣,他担心的是军士会存在水土不服的因素。   折御勋道:“高原上的气候确实恶劣,有不少士兵都生了冻疮。为了此战,朝廷准备充分,有棉衣棉被的辅助,伤药也充足,情况比想象中的好许多。之前为了防备敌人支援碎叶城,有守备压力,现在大军已至,可有效的进行轮换,可以有效减少冻伤情况。此外末将已经将碎叶城周边的屋舍全数征用,以供我军兵士避寒。”   李处耘听后忙问道:“地方百姓如何?陛下要的是长治久安,而非短暂统治。”   折御勋立刻道:“李帅放心,周边大多百姓闻我军来袭,不是逃入城中,便是向西或北避难。为数不多,不愿弃家之人,属下亦将他们统一妥善安置,并未为难。昔年高仙芝的前车之鉴,属下铭记于心。”   高仙芝乃大唐名将不假,但因天高皇帝远,李隆基又是一个敢于放权的君王,对于边帅的权力完全不限制。以至于安西四镇节度使的高仙芝等同西域土皇帝,志得意满,为非作歹,闹得西域上下天怒人怨。   葛罗禄的背叛确实因为受到了阿拉伯帝国的利诱,但未尝没有高仙芝胡作非为,令得西域上下人人自危的缘故。   见折御勋处事面面俱到,颔首道:“御勋沉稳果敢,有郑国公之风也!”   郑国公就是折从阮,李处耘当年曾在折从阮帐下效力过一阵子。   李处耘续道:“让你的兵士退下来好好休整,本帅会安排人接手防备。”   折御勋继续汇报:“还有一事,属下一直防备敌人支援碎叶城,然对方毫无动静。直到前些日子,高昌汗王传来消息,说阿里·木萨并不在喀什噶尔,而是去了怛罗斯,喀什噶尔交给了其堂兄弟哈桑防守,他们似乎要放弃碎叶城,甚至喀什噶尔……”   李处耘双目瞳孔微缩,快步走到一旁挂着的地图前,细细端详了片刻,方才道:“顺杆而上,想再来一次怛罗斯之战,成就自己的威名,这个阿里·木萨有点魄力。接下来……”他脸上露出几分嘲弄:“他们就应该发动所谓的圣战了吧?”   折御勋道:“末将也有此想法,对方是打算牺牲碎叶城、喀什噶尔两处战略要地,以换取聚合西方力量的时间。”   李处耘眯着眼道:“那就如他所愿吧。”   折御勋一脸惊讶,这不应该在对方整合力量之前抢得先手?   李处耘道:“对上喀喇汗国,我们的胜算有七成,可对上西方联军,却有九成五……”他见折御勋并未看透其中奥意,并未多做解释,而是笑道:“回去好好想想缘由,想明白了,再来与本帅讨论。”   ……   洛阳,昭文馆。   摩尼教圣女穆宁与国子监博士一同编撰启蒙读物。   穆宁看了不远处的才女一眼,心思有些活络,作为摩尼教最神圣的圣女,她获得消息的途径远胜他人。   西域是摩尼教的战场,大虞朝廷在西域的胜负,将会直接影响摩尼教未来百年发展,西域的战事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至中原。   她知大虞军已经覆灭了称雄西域多年的于阗,领着西域联军杀向了葱岭高原。   随军行动的摩尼教使徒已经开始在西域宣扬汉传摩尼教,取得了不小的成绩。   本来摩尼教在西域就有一定的根基,汉传摩尼教又有大虞这个强大的国家支持,内里许多东西存有东方价值观与思想。李圣天此人野心大不假,但这些年推行的西域汉化政策还是在西域保留一定汉文化的种子。   西域回鹘人占据一大比例,摩尼教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前景一片大好。   针对如此情况,朝廷也给了摩尼教一个新的任务,协助朝廷教化西域百姓。   对于罗幼度如此安排,穆宁既兴奋又有一点点恐惧,大虞天子对于西方的文化的了解比她这个土生土长的西方人更加透彻。   西方的宗教之所以能够凌驾皇权,很大原因就是他们对知识思想的掌控。   西方的寺庙严格来说就是学堂,传播知识的地方,其中西方的科学,就是从寺庙里的神学一点点衍生出来的。   也就是说宗教能够控制百姓的思想,决定百姓的意图。   君权不向神权妥协,会引发百姓对君权的不满,信仰的崩塌。   唐朝对于西域的汉化,仅限于贵族阶级,未能深入百姓。而贵族阶级以自身的利益为主,他们的忠心是会因为利益而打折扣。   大虞天子这一次显然是打算双管齐下,在西域建学堂,宣扬汉人文化。同时更进一步,通过摩尼教来传授百姓知识,让西域的百姓通过信仰接受东方汉家文化。   穆宁对此事很是上心,这既是宣扬汉文化,也是培育虔诚信徒的种子。   可她没高兴多久,国子监就派出了多位博士协助她一同修订启蒙书籍,将她一些夹杂私藏的东西,给删得七七八八,其中最厉害的不是那些学问高深的老学者,而是一个妙龄少女,她有着超凡的政治嗅觉,将一些隐藏很深的东西都给挖掘出来,然后换上了利于东方文化的内容。   穆宁为此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看着号称中原第一才女的萧绰,国子监唯一的女博士萧绰,想着怎么才能将她踢出去。   正想着,外边却传来罗幼度驾到的消息。 ##第一百七十九章 罗幼度的野望   “见过陛下!”   穆宁、萧绰与国子监与摩尼教的数位修书的博士以及学者一并出馆迎接。   罗幼度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说道:“都免礼平身,进去说话。”   今天陛下的心情不错嘛!   领命起身的众人见大虞天子的神态皆心生此念。   萧绰心道:“陛下必然是得到西域传来的捷报了。”   穆宁也不觉得意外,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身为皇帝的罗幼度,怎么可能落后?   在昭文馆的大厅上首入座,罗幼度问起了启蒙书刊的修订情况。   出班回答的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叫冯义,现任昭文馆大学士:“回禀陛下,《三字经》、《古文纪事》与《摩尼图集》已经初步定稿,正在进行最后的修正。”   罗幼度微微蹙眉,对于这速度不甚满意,说道:“得加快一些进程,西域得捷报已至,少则半年,至多一年可定。要除去雕刻印刷的时间,给你们的时间并不多。”   冯义忙道:“陛下放心,老臣一定严格督促,尽快完成任务。”   下首的多位博士、学者暗暗叫苦,又得加班加点的苦干。   罗幼度轻笑:“此事关乎国之大计,事成之后,朕一一论功行赏。”他一边画着大饼,一边道:“今日朕特地来此,就是想看一看初稿。”   诸多博士、学者对于罗幼度的画大饼本不以为意,但见他真的重视此事,也是精神大振。   冯义忙指使人将《三字经》、《古文纪事》、《摩尼图集》三本书籍的初稿取来。   初稿并没有裁定成册,而是一张一张堆叠在一起,并不妨碍阅览。   罗幼度先取过《三字经》,正打算阅读,却发现十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忙道:“你们无须守着,各忙各的去,大学士、萧博士、穆使徒留下便可。”   他留下了冯义、穆宁、萧绰,让他们入座,方才看起手上的《三字经》。   他手中的《三字经》不是他们东方版本的《三字经》,而是西域版本的。   毕竟“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孟母三迁、五子登科、黄香温席、孔融让梨这些典故在东方津津乐道,有代入感,可换在西域谁认识孟母、黄香、孔融?   没有代入感的文学无法产生共鸣。   故而罗幼度手中的《三字经》核心宣扬东方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的价值观不变,但内里的事迹却要取于西域本土发生的典故。   就如张骞凿空西域,耿恭固守疏勒,裴行俭仁义治西域、郭昕殉国等事迹,还有西域史上自己涌现的一些道德标杆。   西域发展至今也有许多值得称道的人物,是值得留在书本上的。   《三字经》这种儿童启蒙读物并不难编写,只是没人去整理而已。历史上的《三字经》源于南宋,但罗幼度提了一嘴,国子监的学士半年时间就编撰出了类似的书本。手中这本西域版的也是如此,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罗幼度认真地翻阅,与大虞东方版的《三字经》没啥区别,就是人物事迹略有不同。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古文纪事》,所谓《古文纪事》就是将古代著名的历史事件以散文的形式书写出来,既有一定的文学价值,又能展现东方的价值观。最关键的是通篇是以白话文的书写方式行文的,能够让人更好的理解。   至于《摩尼图集》是以汉传摩尼教基础教义为核心的书刊,主要目的还是用于辅助教育的目的。   在西域除了地方豪强,百姓就没有读书的想法念头,通过摩尼教来传播文化是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就如儒学慢慢变为儒教一样,通过信仰来获得民心认同感。   罗幼度并没有草草了事,很尊重堂下的博士、学者的成绩,认真的过了一遍眼,不懂的地方还特地询问。   冯义主要负责总揽全局,并不入手真正的编撰,对于细节方面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应答的大多都是萧绰与穆宁。   萧绰应对着提问,美眸中却有着一丝疑惑,向着深处思量,揣测罗幼度的用心。凭借政治上的敏感,她有种感觉,上首的大虞天子在下一步大棋,只是她没有看透。   穆宁则提心吊胆,因为萧绰的缘故,她已经删了很多东西,再删下去摩尼教真就变味了,想着又有些愤恨的瞄了一眼萧绰,就是因为她的存在,才导致面向底层百姓的基础教义不伦不类,仗着自己的两个姐姐是宠妃,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心中憋着口闷气,又想到天子独爱姐妹花的嗜好……   不知?   穆宁带着几分恶意的想着。   罗幼度将三本书都过了遍眼,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总体不错,细节上还需改上一改,我大虞海纳百川,能接纳他国英雄。对于为西域作出贡献的人,不必过于诋毁。尤其是那些对西域自身有贡献的人,哪怕他们曾经与我们华夏为敌。朕相信数十年以后,他们追念英雄,便如我们崇敬赵国李牧、秦国王翦一般。不会在乎他们的出身……”   夹带私货是有必要的,过于偏向就有失公允。   冯义连连称是,赞叹道:“陛下海纳百川,唯贞观天子可比也!”   李世民之后,他就是明君的楷模。   罗幼度倒没有多少高兴,因为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以后,这个明君楷模得换个人坐坐了。   穆宁看着伟岸大度的大虞天子,眼眸中也有着点点崇拜,她自幼受西方掠夺思想的熏陶,可对上东方的王霸之术,只觉得理念完全崩塌,很多以为高明的东西,在这里居然不值得一提。   萧绰微微眯着眼,越发觉得罗幼度这一切的举动饱含深意,只是自己想不明白。   挠心……   “时候不早,朕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罗幼度笑着带着满意的心情起身离去。   冯义、萧绰、穆宁躬身相送,直到身影消失方才起身。   萧绰皱着眉头,不得其解,忽道:“在下有事,先行告退了。”   穆宁看着那急匆匆的身影,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暗骂了句,这还怎么玩,难不成自己在找个姐姐或者妹妹?   呸!   “陛下!”   罗幼度策马慢走在回内宫的路上,听到身后萧绰的声音传来,特地等了会儿,待她上来,方才问道:“还有事情?”   萧绰应道:“有段时间未拜会两位姊姊了。”   真想见萧胡辇、萧夷懒自己不能进宫吗?   罗幼度也不点破:“走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萧绰漫不经心的道:“陛下,对于西域是否过于优待?”   罗幼度会心一笑,自己这个小姨子对于政治确实敏感,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萧绰在国子监能够如鱼得水,继续混下去,保不准真能成为众望所归的女官。   “怎么说?”   萧绰道:“妾觉得有些操之过急。妾身最近查阅西域史料,他们上下野性难驯,未服王化,不知礼节,想要他们汉化非一朝一夕之事。现今战事还未结束,陛下就如此大张旗鼓准备治理西域,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罗幼度满意的颔首道:“你能看出这点,已是不错。将目光往远的看,也许你真能洞察朕的意思……”   萧绰眉头一挑,这言外之意不就是说自己目光短浅,心下不服,闷头苦想。   罗幼度也不说话,他是不信萧绰能够想到他的布局。   这一波,他是站在大气层考虑的。   一直到萧胡辇的宫殿外,萧绰依旧毫无头绪,可怜巴巴的问道:“陛下,能不能给个提示?”   罗幼度道:“治理西域,让西域彻底融入我大虞是朕的本意本心,朕打算用十年时间,来达到这个目的。至于现在的一切行径,是给大食法看的。”   他点到为止,并不言明。   这是他最深层次的战略目的,他要尝试收服后世的中东。   以大食法的疯狂,征服他们容易,但是想要让他们臣服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借助外力。   这个外力就是公教。   罗幼度记得清楚,历史上再过不久会发生一连串的十字军东征。   公教会以圣战的名义,要夺回他们的耶路撒冷。   公教的疯狂不逊于大食法,十字军东征就是杀戮掠夺之旅。   大食法本就走向没落,此番再败,必为公教所趁。   只要自己在给他们灭亡之前,拉他们一把,让他们如摩尼教一样,保不准历史上会有汉传大食法的出现。   汉传佛教,汉传摩尼教,汉传大食法,甚至于汉传公教……   地球的半壁天下都以东方华夏的价值观为基准,那自己这一辈子就算完美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罗幼度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一个大战略,能不能成,看老天。   见罗幼度笑得畅快,萧绰忍不住道:“莫要乐极生悲,西域决战还未开场呢。”   罗幼度道:“此战输不了,圣战?疯狂的信徒?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大虞什么最强。” ##第一百八十章 聚兵   罗幼度如此自信的态度语气让无法洞察关键的萧绰更加难受。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如萧绰这般女子,想要在这个时代混出个成绩很难很难。   萧绰并非爽文女主,凭借一腔热血无脑的挑战旧秩序,然后在一群舔狗男主的无脑帮助下混得风生水起。   萧绰明白自己走的路有多么坎坷,一个女人想要混官场,千难万险毫不为过。若不是身旁的这位大虞天子凭借自身堪比秦皇汉武的开国皇帝之威,给自己开了一道口子,自己这个所谓的第一才女,充其量也就是文人墨客酒宴闲暇时的谈资而已。想要畅谈国事,大多时间只能跟一群一无是处的公子哥在宴会上过过嘴瘾。   而罗幼度完全不同,他是真的相信自己的能力的,愿意屈尊与自己探讨一些国事,甚至在特殊的时候,还会跟她探讨一些机要事情。   故而在萧绰的心里,身旁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大虞天子,更是人生道路上的知己。   只是这个知己心思贼坏,话说一半,丢给她自己猜,哪有那么容易猜出结果?   罗幼度并没有早早透露答案,只是大笑着走进了住着萧胡辇、萧夷懒宫殿,不理会心痒如猴挠的萧绰。   萧绰气得跺脚,一咬牙也跟着走了进去,这般欺负我,还想睡我两个姐姐,做梦。   怛罗斯!   阿里·木萨亲自冒着风雪在城外迎接黑衣大食的维齐尔,卢迪乌斯·圭拉。   “尊敬的维齐尔,您的到来,让在下看到了真神的意志,胜利的曙光就在我们面前。”   阿里·木萨态度极为虔诚。   这让五十余岁,一直受到冷落的阿拉伯帝国第二把手卢迪乌斯·圭拉很是受用。   维齐尔在阿拉伯帝国是首相的意思。   大食法与公教皆是神权至上,但两者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公教以教皇为尊,神权与君权是分开的。而大食法是政教合一,国王哈里发就是神的使者,真神安拉的代理人。   不过因为外族入侵、起义迭起,现在的黑衣大食分裂成多个不同的国家,国势日衰。   有点类似华夏的春秋末战国初,哈里发已经不具备号令四方的权势,但依然是名义上的共主,掌握着神权。   东方大虞携摩尼教以摧枯拉朽的势头杀入西域,进攻信奉大食法的喀喇汗国,刺激到了所有信奉大食法的国家。   摩尼教就是让大食法一点点驱逐到东方的,都担心此番摩尼教复来要与他们秋后算账。   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能够打赢东方,联军是必然的举措。哈里发存在的价值也体现了出来,卢迪乌斯·圭拉这个维齐尔成为了统领圣战大军的最高统帅。   卢迪乌斯·圭拉手里揣着《古兰经》一脸决然地道:“真主安拉会引导我们走向胜利,惩罚所有异教徒……”   他说着转过身子,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的大军,将手中的《古兰经》举起,高呼道:“安拉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恩养者和唯一的主宰,是全能全知、大仁大慈、无形象、无所在又无所不在、不生育也不被生、无始无终、永生自存、独一无二的存在,现在异教徒意图摧毁我们的清真寺,诋毁玷污真主,应当如何!”   “杀!”   “驱逐异教徒!”   ……   一群由信徒组成的大军他们高举着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撕心裂肺的嘶吼着,他们赤红着眼,一个个好似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只是简单的摧毁清真寺,诋毁玷污真主这样的词汇,在他们眼中罪大恶极。   阿里·木萨见此声势,一脸激动,确信自己并未做错选择,将卢迪乌斯·圭拉请入城中。   卢迪乌斯·圭拉问起了大虞的情况。   阿里·木萨道:“东方已经攻取了碎叶城,因风雪问题,他们并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在城里修整避寒。”   攻取碎叶城,大虞并没有付出多少代价。   因为他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让碎叶城的总督路德维希动身前往喀什噶尔观礼,而路德维希将大权交给了自己平庸的女婿。面对兵临城下,缺乏死战的勇气,只是抵抗了三日便归降了。   卢迪乌斯·圭拉说道:“如此说来,三个月内,东方都不打算动兵?我们还有足足三个月时间?”   “半年,至少半年。”阿里·木萨自信满满的说道:“三个月是老天为我们换来的时间,再有三个月是对方攻打喀什噶尔的时间。”   卢迪乌斯·圭拉道:“如此,便如昔年的怛罗斯大捷,让东方的异教徒晓得真主才是一切真理。”   他带来军队是各国派遣的联军以及各地清真寺鼓动的信徒,并非全部兵源。   圣战的发布是全方面的,各地的信徒会自发行动。他们并没有固定组织,但会为了信仰向怛罗斯聚集。   半年时间,足够他们集结上万炮灰大军……   ……   碎叶城。   东风呼啸,葱岭高原经过半个月的风雪,终于放晴了,但温度却更加冷了。   折御卿风风火火进了屋,来到火盆处,将手挨着火盆,感受着那火辣的温度,吐了口气道:“活过来了!这地方,可比我们老家冷得多。”   折御勋将手中的兵书放下,说道:“古话说得好,大雪不寒,化雪寒。让你在屋里待着,待不住。”   折御卿兴致高昂地道:“兄长知道这是什么原理?”   折御勋一怔,说道:“这有什么原理?老古话都这么说。”   折御卿道:“兄长这就不知了,古人有此言是经验心得,这是结果。这个结果为什么会出现,过程就是道理。是因为积雪吸取了热量,导致了温度的下降。”   折御勋笑道:“从哪里学来的。”   折御卿自得道:“是耶律副帅说的,他是从书上学来的知识,就是大学里教的。热胀冷缩也是里面传授的……”   折御勋有些自惭形秽,他自问干略比不上耶律休哥,却不想人家不但比他强,也比他更加努力好学。   “耶律副帅乃当世俊杰,放眼整个朝廷,他的军略亦是数一数二的,并不亚于曹、潘、李三人,难得他如此看中你,可要跟他好好学习。”   他知自己天赋有限,但对拥有无限可能的折御卿充满了期待。   折御卿道:“弟知道的,副帅对骑兵的认知,让人叹为观止。我们府谷折家也是用骑行家,可很多细节耶律副帅的理解想法,让弟耳目一新,受益匪浅。不过……今天副帅是遇上对手了。”   折御勋来了兴趣道:“怎么说?”   折御卿兴致勃勃说道:“耶律副帅今日为弟演示了许多进攻手段,还领着弟去了常都指挥的军营参观,见常都指挥使在军营列阵训练,他想破了脑袋都不知如何才能在正面将之击破。”   折御勋笑道:“那是自然,常都指挥使是陛下亲自从兵卒里提拔出来的大将,最信任的将军之一,公认的持重之将,陛下出征在外,皆让都指挥使坐镇汴京,护卫京畿之地,从未出错。也因此诸多大战未能参与其中,功名不显,但他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此番陛下轻点他出战,想来是特地给他表现的机会……”   常都指挥使指的正是常思德,最早五百御营司的兵卒之一。   折御勋本说得无心,忽然灵光一闪,兴奋的将手中兵书重重放在案几上,兴奋高呼:“我明白了,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无怪都督一点都不着急,对方聚兵越多,届时输得越惨。”   李处耘根本不急着进攻,在碎叶城安逸的休养了三个月,直至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这才下令出兵进攻喀喇汗国的国都喀什噶尔。   对于喀什噶尔的进攻并不顺利,人类是地球上最灵长的动物,懂得吸取经验教训。大虞通过猛火油、抛石车、火药摧毁于阗西城、英吉沙两地,喀喇汗国虽不知东方用了什么魔法,但从英吉沙退下来的败卒身上了解战斗经过,做出了针对性的防御,给攻城的大虞军造成了一定的麻烦。   不过阿里·木萨将主力调离喀什噶尔撤至怛罗斯,喀什噶尔自身兵力有限,也没有死战到底,坚持了两个半月,便放弃抵抗,弃城而走。   阿图什草原,夜。   哈伦·博格拉回头看了看身后长长一串疲惫的士兵,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喀什噶尔守了两个半月,日夜面对猛火油造成的烈焰以及密集精准的飞石,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压力。   答应父汗死守三个月,自己还口出狂言,要守半年,争取更多的时间,哪想两个半月已经是极限了。   带出了一批有生力量,父汗应当不会怪罪自己无能了吧。   想着大虞军的炮火,哈伦·博格拉依旧打了个冷战,呼出一口寒气。   忽然他顿住了脚步,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逼近。还没来得及辨别那究竟是什么,锐利嘹亮声音一掠而过,宛如利刃割过天空。   是鸣镝!   哈伦·博格拉绷紧了发抖的身体,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快,准备迎战!”   四面八方都传来破空的锐响,他们照明的火把全灭,黑暗笼罩着混乱绝望的战场。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兵指怛罗斯   “趴下,都趴下!”   哈伦·博格拉原本想迎击来敌,可对方专挑火光方向射击,让天地陷入漆黑的死寂,便如瞎子一样,哪敢贸然进击。   早在示警的同时,哈伦·博格拉就已翻身下马隐蔽在战马的后面。尽管如此,右肩上还是中了一箭,至于他的战马已经毙命当场,中了十数箭矢。   哈伦·博格拉剧烈地喘息着,剧痛和紧张令他汗如雨下,想来对方也听到了呼喊,箭矢的倾泻方向除了火光就是他发声的方向。   折断了箭尾,一面弯着身子,努力望向前方,期盼着未习惯夜色的眼睛,尽快适应,便于作出正确的指示。   马蹄的响声此起彼伏,那是敌骑来回奔袭的声音,马蹄包裹了东西,声音沉闷并不大,围绕着他们不紧不慢地骑马跑着,并没有接近的意思。   “莫非敌人人数不多?这才没有杀过来?”   哈伦·博格拉心里暗思,却也生出了反击的念头。   忽然一枚拳头大小的东西从半空中飞了过来,划过一条弧线,狠狠地砸在附近炸裂开。   哈伦·博格拉心头一阵疑惑,这种攻击法再熟悉不过,是他们草原上惯用的打猎玩意儿,叫皮弹子,一般用牛皮编成,可以投得极远。威力极大,但只要命中目标,轻则筋断骨折,重则毙命当场。   只是对方投掷的不是石子,是碎裂的瓦罐?   而且这玩意早就不用于狩猎军事了,最早时候流行是因为生产力不足,现在草原民族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技术,生产力也有十足的进步,至少箭矢什么的是不缺的。   皮弹子大多沦为小孩子练习臂力的玩具……   他们都不缺的玩意,富饶的东方会缺?   但很快一股刺鼻的味道在周边弥漫,汗毛直竖。   喀喇汗国紧挨着中东,对于石油这玩意自然再熟悉不过了,正想开口警示。   烈焰轰然炸开,冲霄而起,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烧红了半边天。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去,将黑夜驱散。   哈伦·博格拉见烈火向自己涌来,哪敢逗留片刻,抢了匹无主之马便向右边逃去,回望一眼:离火势远的同胞四散奔走,那些由于拥挤、迟缓或受箭伤,而未能逃脱的可怜虫已经化作一团团的火球,发出刺耳的哀嚎,在炽热明亮的红光中疯狂地舞动,直到生命彻底被火焰所吞噬,去见他们独一无二的真主。   跑!   哈伦·博格拉心胆俱裂,不敢做任何抵抗,只想着离开此地。   “副帅!追不追!”一个年轻的魁梧小将凑到了耶律休哥的近处,正是耶律休哥的大儿子耶律高八,他有些迷茫,兵法云穷寇莫追,但贼人如此溃败,若是不追,岂不可惜了?   耶律休哥毫不犹豫的道:“追……”想了想,多加了一句:“战场上不能只看当前,要谋全局。敌人聚兵怛罗斯,兵力已是我军两倍有余,占据绝对优势。他们必会选择一处容纳大军布阵的战场,怛罗斯附近是最好的战场。可见附近并无敌援兵,可以放心追击。”   他不想耽误时间,说得极快。   耶律高八似懂非懂,但追击的命令却听明白了,高呼:“末将这就去了。”   耶律休哥抿了抿嘴,又坦然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高八或许不及折御卿那般天赋过人,却也勇猛忠厚。固然比不上自己,可为陛下当一马前卒绰绰有余。   耶律休哥回到喀什噶尔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了。   李处耘已经稳定了喀什噶尔内的局势,就等耶律休哥的消息。   “李帅!哈伦·博格拉已被诛服,对方溃散之兵,十不存一。”   耶律休哥汇报着战果。   李处耘并不意外,耶律休哥对骑兵的运用炉火纯青,追杀溃败之敌,那是手拿把掐。   这方面已经让石头砸死的赵匡义最有发言权。   李处耘道:“杀得好,也算给本帅出了口恶气。这混蛋玩意撤退之前将城里的粮草都付之一炬,什么也没有给我们留下。”   耶律休哥看了一眼怛罗斯的方向,道:“这是铁了心的要跟我们在怛罗斯一战!想要复刻昔年的战果?”   李处耘道:“求之不得!”他又问:“此番夜袭追击,将士表现怎么样?”   耶律休哥知他说的意思,葱岭高原虽然不比吐蕃的高原,却也位于一定的海拔之上,是有高原反应的。   高原反应这一词语罗幼度早在战前提出来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昔年唐朝、吐蕃僵持百年,早意识到水土问题,只是不知原理而已。   李处耘一直在碎叶城猫冬,除了避寒以外,更多的是让兵卒适应这里的气候。   进攻喀什噶尔的这些日子,李处耘已经收集步卒的身体情况,现在想要了解骑兵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细节决定胜败,李处耘作为三军大帅,见微知著。   耶律休哥道:“短期作战的能力完全恢复,不过体力消耗还是有些快的,只能维持八成水准,应该与兵士自身无关,而是环境缘故。”   李处耘认同耶律休哥的说法,即便是他自己,晨练的时候也感觉到体力不如以往。   “八成?足够了!”   李处耘道:“传令下去,向怛罗斯进兵。”   便在大虞朝着怛罗斯进发的时候,怛罗斯上下人潮涌动,这座历史名城充斥了大量的人口。   金发碧眼的维萨姆便是其中之一,作为一个日耳曼人,维萨姆天生体格魁梧壮硕,满脸的横肉凶煞,让人望而生畏。   齐聚在怛罗斯的不只是大食法的各国联军以及信徒,还有维萨姆这样为了求财而来的雇佣兵。   西方制度混乱,盗匪横行无忌,衍生了雇佣兵这样的产物。   实力弱小的为商队而战,实力强大的直接受雇于国家,成为权贵的私兵。   维萨姆所在的血狼佣兵团便属于后者,此番也是受大食法的邀请,成为抵御东方的联军之一。   “维萨姆,还在闲逛呢!分发装备了……”   一人凑到近处,拉着他就往西方的军营方向走去,正是同一雇佣兵的好友卡塞雷斯。   卡塞雷斯是个话痨,嘴里说个不停:“这里的人,真疯狂。”   “好多参战的平民竟不要军费的,干着要命的活,只求一个温饱……”   “真娘的伟大……”   “走快些……大食人的装备是天下一绝,去晚了,好的全让人挑走了。”   维萨姆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但步伐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一些。   突厥斯坦、河中地区地区由于经济的繁荣,资源丰富,冶金锻造业极为发达,在这方面是不逊于东方的。   宋朝史书中就曾记载从喀什噶尔、和田等地进口的盔甲,以及铁甲战马,而西夏通过学习中亚突厥斯坦的炼铁技术,锻造出的西夏剑名满东亚。   丰富的资源加上冶炼技术,令得刀剑铠甲价格低廉,深受东西方喜爱。   作为刀头舔血的雇佣兵,深知战场上铠甲的作用,快步来到军营,入眼便见一车车精良的铠甲,还有各式各样的武器,短剑、刀、长矛、锤、斧、弓以及洋葱状的铁战锤。   维萨姆选了一把二十斤的短战斧,挥舞了两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望向那一车车铠甲,眉头挑了挑,察觉到了点点异样,这一幅幅铁甲一眼就看出是上品:都说大食富得流油,也不至于如此吧。   这时雇佣团的团长亚森从外边回来,目光落在了维萨姆的身上,说道:“维萨姆,回来得正好!刚刚得到了消息,东方已经出兵,要不了多久,就得打起来。到时候我们血狼、雅利安、佩龙为中军最前部,作为战场上的冲阵尖刀。你是我血狼第一勇士,到时候你带队冲锋,别给雅利安、佩龙比下去了。”   维萨姆淡淡的说道:“这一次,对方给的不少吧。”   亚森眯着眼道:“此战若胜,我们活着的人都可以退休了。”   维萨姆道:“干了。”   怛罗斯官邸。   喀喇汗国大汗阿里·木萨与黑衣大食的维齐尔,卢迪乌斯·圭拉并肩而立。   两人一个是黑衣大食哈里发册封的东方皇帝,一个是联军之主,地位不相上下。   但卢迪乌斯·圭拉并不擅军略,也有自知之明,阿里·木萨安排军事调度,卢迪乌斯·圭拉负责后勤安排,相得益彰并不存在矛盾。   阿里·木萨向卢迪乌斯·圭拉讲解自己的战略意图,说道:“经过统计,我们现在可投入作战的军队高达十三万,而东方大虞不过六万,我们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对方用兵狡诈多变,克制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发挥我们的优势以力取胜。此战就由维萨姆坐镇中军,我率领古拉姆军、阿斯卡尔军在右方护卫,马里亚诺总督率领伊克塔骑兵左翼护卫。我们先以骑兵消耗为主,待时机成熟,维萨姆可命令中军冲锋。”   卢迪乌斯·圭拉不住点头,这战术简单明了,是他们大食法横行东西的无敌战法,利用骑兵袭扰,然后以数量庞大、视死如归的回回信徒发起死亡冲锋,将敌人碾碎。 ##第一百八十二章 开门红   雍靖十年,五月中旬。   葱岭高原,莺飞草长。   经过雪水的滋润,高原上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是在李处耘的眼中却有些凄凉。   李处耘很不适应这种情况,说道:“大食法的联军铁了心要重现一次怛罗斯之战,一路上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从喀什噶尔到怛罗斯之间有三百多里地,这都走了一半了,一路上除他们大军之外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阿里·木萨也不是没有安排探马,但他们发现大虞军前哨的影子便远远避开,李处耘所处的中军自然是遇不到的。   这片土地本就人迹罕至,大食法这一举动,让东方大虞浩浩荡荡的五六万的联军好像沧海一粟般渺小。   地广人稀到如此地步,这是中原出身的李处耘无从体会,即便这些年坐镇人口稀少的凉州,也不曾见过这番景象。   狮子王早已习惯,说道:“西域既是如此,这里环境相对恶劣,若如中原一样十数万人聚在一处,资源分配不足,难以生存,分散开来才是存活之道。这里其实还算好的,在塔里木两个村落间隔三五百里都是正常的事情。”   李处耘笑道:“倒是某孤陋寡闻了。”他说着带着几分庆幸地道:“这一路多亏了大汗充当向导,我军如此顺利,大汗当居首功!”   他对着狮子王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军中不能饮酒,此战过后,我请大汗喝我中原的即墨老酒,那可是陛下特地赏赐给我,存了六十年的珍酿。此番一直随军带着,就想着大胜之后,拉着几位将军,痛饮一番。大汗届时务必赏脸……”   狮子王忙道:“荣幸之至!”   李处耘此刻一点也不像是行军,好似游山玩水一样,与狮子王针对西域的风土人情,奇幻美景攀谈讨论。   两人几乎说了一路。   直到离怛罗斯还有五十里的时候,方才有所收敛,有了大战之前风雨欲来的感觉。   李处耘并没有急着与西方联军交战,他们一路跋涉而来,需要好好的休整,在离怛罗斯四十里的地方安下了营寨。   当天夜里,狮子王营帐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见过大汗!”   狮子王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陌生人,开口道:“你是阿里·木萨的使者?”   “正是!”陌生人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大汗,在下……”   “好了!”狮子王挥手打断,说道:“我不想听你废话,有什么话去跟李都督说。”   “来人!”   他叫喝一声,说道:“将此人绑了,送到李大都督账内去。”   使者连姓名都没来得及的说,就让狮子王拿下了。   其实对于大虞对于李处耘,这位高昌回鹘的大汗心底是排斥的。   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句话是从主人的角度来说的,反过来想,睡在床榻边沿的人又是什么心情?   狮子王比李圣天高明的地方在于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可抗拒,与其毁灭,不如自退一步,这心里的不舒服是不可避免的。   可随着与李处耘这些日子的接触,狮子王对于这位大都督的好感大生。大虞这些年累积的信誉,大虞军队的科技、装备,还有展现出来的可怕战斗力,都给他一种抵抗不了,不如躺下享受的感觉。   对比一下给大虞合围的同宗甘州回鹘,那都成任人宰割的鱼肉了,大虞朝廷都选择不吃,还有什么可说的?跟他们一比,自己还是很不错的。   这么一想,一切都释然了。   喀喇汗国使者押送至李处耘帅帐的时候,李处耘正在跟耶律休哥、常思德、折御勋、折御卿一同商议明日的部署。   李处耘看着面前送来的使者,笑了笑道:“知道了,拖下去砍了吧。”   他连问都没问,直接处决了。   李处耘此番入西域吸取了高仙芝的教训,对于西域诸国恩威并施,尤其是高昌回鹘更是倾心相交,相信狮子王分得清利害关系。   不管喀喇汗国使者怀有什么目的,这信任的态度表现出来足矣。   耶律休哥听着使者惊慌的叫喊,说道:“看来我们预测的不错,对方没有打算让我们好好休整,明天就得打起来。”   李处耘道:“那就按照原定计划执行……逊宁,你率军进入俱兰草原,俱兰山下的这片俱兰草原最适合骑兵驰骋,正好可以一展你之所长。”   耶律休哥微微颔首道:“交给我吧!”   他说着看了折御卿一眼。   折御卿立刻出班道:“大都督,末将想跟着耶律副帅一同出战。”   李处耘笑了笑,也知道耶律休哥与折御卿两人一路上培养出了师徒一样的情谊,同意下来。想到了自己那个少年意气的儿子,脑海中浮现当初与曹斌、潘美一起在御营司的日子,眼眸中透着一丝期待。折御卿的潜力,可半点不逊色李继隆,有一个能够相互激励的同辈,比一人独大更好。   李处耘接着道:“怛罗斯河以北有一片沙漠戈壁,叫下巴儿思,中心地方有一处绿洲,当地人在这里建造了一处堡垒叫江布尔堡,这里风沙漫天,地形地势复杂,但只要拿下此处,可以直插怛罗斯的后方,或是围城,或是乘势攻入萨曼国,占据进攻的主动……”   他这话自然是对折御勋说的。   折御勋道:“大都督放心,这些年的大漠风沙可不是白吃的。”   他麾下的步骑组合长期在宁夏大漠里训练,累积了大量的沙地作战经验。尤其是三千骆驼骑兵,真就是重金打造的。   “诸公……”   这并不是正规的军事会议,只是核心成员私底下以闲聊商讨军情的方式决定作战方略。   但李处耘突然神情凝重,一本正经的起身。   众人皆神色凛然,起身拱手。   李处耘环顾账内道:“陛下潜邸之时,就曾教导我等为将者,当如卫霍李苏一般,开疆扩土,封狼居胥。今日我们离此目标就差一步,若胜,西域尽归我大虞所有,青史留名,万世流芳。若败,你我西征半年战果化为虚无,你我有何颜面回去见陛下?”   耶律休哥、常思德、折御勋、折御卿皆有所想。   耶律休哥心想:自己一契丹降将能保留性命,已是皇恩浩荡,然陛下非但不嫌弃自己,反而信任赏识,恩重如山……   常思德也想:自己不过是码头上的一劳力,有幸编入御营司,起于微末,成为一方大将,恩重如山……   折御勋、折御卿也是一脸肃然:他们身份高贵,将门之后,又是国戚,没有耶律休哥、常思德的特殊情况,可罗幼度给予他们的支持是最大的,为他们购置骆驼,挑选精锐,打造改良便于沙漠作战的器械工具,有求必应,全力支持,同样君恩似海。   李处耘见气氛有了,说道:“胜败就在此战,我等明日分头而进,不破大食,誓不罢休。”   “不破大食,誓不罢休!”   正如他们预料的一样,阿里·木萨在怛罗斯聚兵半年,做足了战前准备,没打算给远道而来的大虞联军休息的时间。   第二日一大早,阿里·木萨出兵的消息就传到了李处耘的耳中。   李处耘骑在马上,目光却看着手上的地图,低声道:“最先与敌人接触的应该是耶律休哥的河湟军……”   大虞联军与大食法联军分居东西。   地形地势可分为三段,怛罗斯河以北的下巴儿思沙丘,怛罗斯河以南的河间丘陵以及俱兰山脉以北的俱兰草原。   从战略角度考量,理当互为攻守之势。   只要攻破下巴儿思沙丘里的江布尔堡,大虞就能威胁怛罗斯后方,占据战略主动,此路毫无疑问,大虞攻而大食法守。   中路贴脸,没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下路的俱兰草原,地域广阔,敌方骑兵可以迂回至他们中军后者后方袭扰粮道。   这一路本应固守为主,护卫中军与粮道后勤,等待其他两路取得战机。   但李处耘选择了最激进的战术,选择三路齐攻。   耶律休哥这一路也是强袭进兵……   相比他们中军以步卒为主,走河间丘陵,北路沙漠戈壁,清一色骑兵跑草原的耶律休哥自然是最快遇到敌人的。   晌午时分,耶律休哥的先头探路的骑兵队先一步发现了敌方先头部队的踪影。   萧蒲奴透着千里镜,看着数里之外向自己这方搜寻而来的两千余敌骑,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都去山脚处歇息,咱们送他一份大礼。”   “龙将军,前方发现了敌人!”   龙护勒马停住了脚步,目光炽热,道:“有多少人?”   “一千余人,正在山脚下歇息,他们很谨慎,没敢生火,在吃着干粮。”   龙护一脸的兴奋,葱岭高原那一仗,他让猪队友肯了败得很是不服,今日自告奋勇地请命就是要一雪前耻,“干得好!此战得胜,我额外赏你十个银币。快,带路,我们摸上去,来个开门红。”   龙护摸到近处,果真见千余大虞骑兵围坐在一处,不知干什么,正是用餐的时间,想来是休息用餐。   “突击!”   龙护毫不迟疑,高呼一声向着大虞骑兵方向就冲了过去。   龙护冲在最前面,想象中的敌人惊惶失措的景象并没有发生,而是有条不紊的取出藏着的武器……   大虞兵卒步骑皆配弩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死咬不放   龙护如愿以偿,他所期盼的开门红,如期而至。   开门见红!   飞翔的怒矢破空而至,作为一马当先的龙护,受到了特别关照。   千余弩矢至少有一百冲着他的方位射去。   龙护手足冰凉,根本躲无可躲,一愣神的功夫,连人带马都成了刺猬。   龙护一声都没来得及吭,人马一起横死当场。   喀喇汗国的冶炼技术并不弱,骑兵队的铠甲在水准之上。   然对上强劲的弩矢,却如纸糊的一般,冲在最前头的骑兵成片倒下,原本锥形冲锋阵,凹进去了一个倒三角。   人嘶马鸣,不成建制。   “耶!就是这种效果!”   萧蒲奴是契丹人,见识过大虞劲弩的威力,只不过当时他在大虞的对面,体会过那种无力感。现在劲弩握在自己手上,看着敌人凄惨的模样,那感觉一下子就来了。   “上!”   “踏平这群杂碎!”   萧蒲奴翻身上马,咆哮着冲着喀喇汗国前哨骑兵冲杀了过去。   没有任何的悬念,萧蒲奴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将这股前哨骑兵击溃打散。   萧蒲奴并没有追击,敌人的前哨部队在此,也就意味着后续队伍就在后方,追击过深,容易为敌人所趁,见好就收才是王道。   萧蒲奴是耶律休哥一手提拔的心腹,或许没有名将的潜力,却有着良将的风采。   萧蒲奴将自己遇到敌人的前哨骑兵队汇报给耶律休哥之后。   耶律休哥眺望着远方,说道:“这说明对方的骑兵大部队就在不远的地方了……来人!”   他果断下令,“派出所有斥候,搜寻敌人大部队踪迹。要他们知道,在雄鹰面前,老鼠是无所遁形的。”   耶律休哥当初跟曹彬对决的时候,也吃够了千里镜的苦,他不认为自己排兵布阵会输给对方,当对方每次都能通过千里镜洞察他的调度,从而抢占先机出牌。   现在轮到他了……   同一时间,阿里·木萨也得到了前哨骑兵给击溃,龙护阵亡的消息。   看着面前逃回来的兵卒,这位西方册封的“东方皇帝”眉头一直锁着。   “兄弟,你觉不觉得对方的举动很奇怪,好像就是一个陷阱!”   路德维希皱眉道:“十之八九!哪有吃饭的时候,弩箭上弦的道理,龙护此人属下了解,胆大心细,要是对方在进攻的时候装填弩矢,他肯定不会如此莽撞地冲上去。对方必然是有所准备,故意设局。只是属下不知,他们怎么做到的。”   阿里·木萨也想不明白,这种诱敌之法,在中原是很常见的,可在西域却不一样。   西域地广人稀,莫说是两千先锋哨骑,就算再多十倍两万人,丢在这片地方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弩箭长时间绷紧,不但容易误伤,对于弓弦的损耗也非同小可。平常的时候,弓弩是不装弦的,战前拉弦,临敌上弦。   也就是说,对方是确定了龙护他们的踪迹,这才布下的局。   同是前哨骑,到底是谁的主战场?   “也许是运气吧!”   阿里·木萨最后只能归功于此。   就在他如此想的时候,一将心急火燎的冲到近处:“陛下,发现了东方大量的骑兵,他们直奔我们来了。”   阿里·木萨、路德维希两人面面相觑,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这?   怎么可能?   他们对怛罗斯的地形远比李处耘、耶律休哥更加了解,三条攻守的道路早在他们的规划之中。   阿里·木萨将中军的指挥权交给大食国的维齐尔,并非将大权拱手相让,而是在全局规划上,拥有庞大兵力的中军并非左右战局的主力,他率领的古拉姆军、阿斯卡尔军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此战双方的兵力总和近乎二十万,这种规模的大战并非一天两天,一次两次的失利就能够决定胜负。   试探,僵持,疲软,决胜,得一步步来。   东方虞军长途跋涉,后勤辎重是关键。   只要能够摧毁对方的后勤补给,这场战役就胜了一大半。   阿里·木萨此次进兵的目的也是打算利用俱兰草原的广阔,去东方联军的后方捣乱。   然而对方直接找了上来,掌握了他们的行踪,让他们一切算计都化为虚无。   “撤!”   阿里·木萨想了想,果断地拿定了主意,并没有正面迎击的意思。并非不敢,而是不愿放弃自身的优势。   他们准备了半年,这半年里除了聚兵以外,还在怛罗斯周边要地建造了五十余堡垒。   东方的骑兵迂回到他们后方面对的是城池是堡垒,并不能有效的威胁到他们,完全不惧东方骑兵的侧翼迂回,跟东方骑兵死磕,等于进入了对方的节奏。   “我们兵分五路,分头撤退,在盘锣谷汇合。若贼人强行追击,就在阿舒坡整合,在他们体力不济的时候,与他们一战。”   阿里·木萨战斗经验丰富,雷厉风行。   三万骑兵队分为六队,向着不同的方位撤退。   得到消息的耶律休哥,也停止了追击,从容下令:“让我们的斥候咬着他们……”   说着对着身旁的折御卿说道:“骑兵作战,重在马不在人。人有意志,即便体力不支,犹有余力,能顽强一搏。马力到了界限,将无再战之力。作为骑将,要对各类军马耐力有个大概了解,以定进退。”   他们现在离阿里·木萨所部有十里间距,重甲骑兵不适合奔袭,以轻骑兵强行追上,会吃大亏。   这种亏本的买卖做不得……   阿里·木萨部六路人马于当夜黄昏时分在盘锣谷汇合。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沿着俱兰山东进,绕远一点,就不信了,这样还能给他们遇上?”   阿里·木萨信心满满的说道,这个盘锣谷是他们在三个月前,探查地形时意外发现的。   人迹罕至,也不存于地图。即便是盘锣谷这个名字,也是临时定的,根本不担心东方能够找到这里。   然而就在第二日天明时分,一大早出去巡逻的兵士在十里外的小溪处发现了大虞正在溪边放马……   赤裸裸的挑衅。   本来准备动身阿里·木萨眼中闪着一丝狠厉,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昨天让敌人欺负上门,撤退还可以说是为了大局,今日若再退,那就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必然会动摇军心。   “准备战斗!”   阿里·木萨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方能够死死地咬住自己,到了这一步也无须知道,不将这支牛皮糖一样的队伍吃下,自己是没有机会绕至大虞军的后背。   高原的阳光来得略晚一些,春末夏初的时节,初升的太阳也散发着非同寻常的热量,照射大地。   马蹄踏地那沉重杂乱的声响,兵器放射着阳光,耀眼夺目。   阿里·木萨看着自己的阵容,很是满意。   喀喇汗国的军制来源于波斯的后裔萨曼王国,麾下有三大主力军,分别为古拉姆近卫军、阿斯卡尔军,还有伊克塔骑兵。   古拉姆近卫军、阿斯卡尔军是阿里·木萨麾下的嫡系队伍,也是他身后的两支队伍。   其中古拉姆近卫军是从突厥部落征集最为精壮的青年,经过严苛的训练。这支部队有着严格的规范与纪律,并通过大食法的信仰约束自己。他们佩戴着尖顶护颈盔,优质锁子甲,绑着重型甲片,骑乘高大强健的土库曼马,以锤、刀为武器,拥有超凡的战斗力。   阿斯卡尔军多是波塔吉克人、突厥蛮人,他们凭借出色的战功获得土地牛羊,从而置办产业。通过履行军事义务获得土地,并有权在土地上征收地租,作为经济来源。   他们并不依靠当兵的俸禄,而是土地税收以及战争掠夺,自己筹备武器、铠甲、马匹。   西域中东资源丰富,冶炼技术也很发达,为了获得更多的财富土地,他们会为自己打造一身精良的武器装备。   阿里·木萨手上的这三万骑兵是喀喇汗国的根本,最强的战斗力。   不过当他看着对面亮闪闪的大虞骑兵队,神色也是凛然,对面的骑兵队泾渭分明。   中间的队伍人马具甲闪烁着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右翼一色漆黑,黑色的铠甲黑色的披风,有着一股肃杀之气,还有一支部队一色鲜红……   银、黑、红三色部队,整齐排列,给人一种生畏的感觉。   阿里·木萨微微皱眉,自己这方给比下去了。   西方的冶炼技术并不差,可要比综合生产力,那不是一个级别的。就算让阿里·木萨动用举国之力,也无法统一兵士的衣甲着装。   同一时间,耶律休哥、折御卿也在眺望着对方,不过他们用的是千里镜,看得更加清楚。   “好马!”   耶律休哥抹了抹嘴角,好像在擦拭口水。   折御卿也道:“确实是好马,我们的骑兵对上怕是要吃亏!”   他皱起了眉头,他们的具装骑兵是产至凉州的河曲大马,马种是当年汉武帝从西域抢来得,据说就是土库曼马。   在他们东方这种土库曼马又称为汗血宝马。   凉州河曲大马在东方能够纵横天下,然在这西域,比自身老祖宗土库曼马还是有一些差距。 ##第一百八十四章 火箭扬威   折御卿看着对方的大军,说道:“对方也不全是汗血马嘛!”   耶律休哥笑道:“汗血马,汗血宝马,人人都骑汗血宝马,还能当得了一个宝字?对面的三千已经是喀喇汗国的所有家当了……”   “如此倒好对付!”   折御卿心思立刻活络起来,说道:“汗血马速度、耐力兼备,但数量稀少,我看对方将所有的汗血马都配给了具装骑兵,任凭汗血马如何神奇,驮着三四百斤的人与铠,速度、耐力也会受到限制,不能久战。我们无须与他们硬拼,拉开距离,耗其体力,再以强弩、大箭对之……”   强弩是华夏朝廷赖以生存的利器,至于大箭是契丹为了应对大虞朝廷的重甲研制出来的箭矢。   大虞朝廷对于科技海纳百川,从不夜郎自大。契丹对于箭矢的研究在大虞之上,大虞覆灭契丹之后,理所当然地将这技术纳为己用,并且加以改良,破甲能力大大提升。   折御卿将自己的临敌大略战术向自己的师傅详细描述。   耶律休哥听得不住颔首,说道:“以此战术,可以最小伤亡,获得最佳战果。不过……”他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道:“汝当谨记,战争只是一种手段,为了达目的的手段。战略永远大于战术,项羽何其了得,百战百胜,却越胜越弱。而汉高祖刘邦,屡战屡败却越败越强,便是此理。我们要的是全局胜利,而非眼前小胜。你不妨将目光看远一些……”   他顿了顿道:“这一战,无须花里胡哨的战术,就是要对面的明白一点,他们奈何不得我们。全局战场的胜负手,不在他们。”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对面也徐徐来到了近处。   两军相对而立。   耶律休哥没有等对方动手,先一步舞动令旗,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阵头数以百计的旌旗摇动起来,红胄红甲的精骑呼啸着策马急速而去。   滚滚的烟尘和巨大的呐喊声,一色的铠甲装束,使得他们看上去宛如洪水般波涛汹涌。   阿里·木萨看着对面冲来声势可怖的骑兵队,眼中闪着一抹凝重,这统一的铠甲装束穿在一群少爷兵身上,那是暴殄天物,可真穿在百战劲旅身上,他们统一的进攻姿态,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在声势上,便强上三分,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虚张声势!”   路德维希吐槽了一句,眼中的羡慕却是掩盖不了。   阿里·木萨道:“伊布音,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突厥人才是草原上的王者,论齐射,甭管契丹、还是回鹘、吐蕃,都是孙子。”   对方的红甲骑士人人手持大弓,轻骑快马显然是以齐射速度为主的轻骑兵。   对付轻骑兵最好的方式就是以轻骑对轻骑。   速度与灵活的较量。   突厥人伊布音想着祖上的荣光,看着对面威风凛凛的轻骑军,高声道:“草原的儿郎们,阿史那的英灵在看着我们,要眼前的这群蝼蚁见识一下群狼的厉害!”   突厥第一汗国的王族姓氏阿史那就是来自突厥传说中的母狼阿史那,是阿史那与一个匈奴人的后代。   伊布音与他的兵卒皆是突厥王族的分支,回忆起先人的荣光,战士们发出了咆哮,宛如千万只狼一起嗥叫!   他们宛如旋风一样杀向大虞轻骑军。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   五百步、三百步、二百五十步……   伊布音计算着距离,准备在进入有效射程的那一瞬间射出手中的箭矢,将伤害最大化。   同为以齐射为主的轻骑兵,谁能够最先在有效射程内射出第一波箭雨,谁就取得了先机主动。   便在伊布音心里估算距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对面的骑军手中搭箭的长弓闪着火光。   “……什么玩意?”   随着弓弦振响,箭矢带着火光向自己方向射来。   这?   伊布音有些茫然,却是警惕心大起。   人在马背上,双腿仅靠马镫助力,能够使用的力量有限,尤其是在快速奔行的时候,既要维持平衡,又要射出手中的箭矢需要很强的功底,注定了骑射射程远无法与步射相提并论。   训练有素的骑兵在高速奔行中射距在一百五十步左右,有效射程能入百步,已是精锐。   现在彼此间距还未入两百,这就张弓射箭了?   真将自己手中的骑弓当作弩矢了?   东方强弩甲天下,伊布音是知道的,也为此作有准备,一直留意对方是否中途不讲武德的换弩箭偷袭……   没想到对方在两百步开外就射出了手上的箭矢,箭矢上竟带着火花。   不可能射中的吧!   他心头隐隐感到有些不妙,这个距离除了少有个别如薛仁贵这样的无敌猛将,没有多少人做到这一步。   但他更加清楚,大虞能有今日威势,绝不至于如此愚蠢,必有依仗……   只是一瞬之间,伊布音神情呆滞:   即将下落的箭矢莫名喷出一团火焰,竟在途中二次发力,向着他们的方向直冲而来,还发出刺耳的“巨……”的声响。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箭矢竟然炸开了。   “嘭”地一下,在他们之间炸开,烟雾缭绕。   接二连三地爆炸惊的战马不受控制,向四方逃窜。   箭矢没有射中多少人,却让他的整个部队不成建制。   西方最早的火药记载是南宋时期,真正学会使用火器的时间在蒙古军西征,忽必烈的军队在与阿拉伯人的作战中被击溃,阿拉伯人缴获了火箭、火炮、震天雷等火药武器,从而掌握火药武器的制造和使用。   两百年前的现在,他们对大虞的火器是一无所知……   火箭伤害不大,可发出的巨响却不是战马这种低智动物可以应对的。   伊布音根本无暇指挥军队,他自己也在勉力控制着战马,手上的弓箭掉落在地,双手死死的拉着缰绳,凭借着高超的驭马之术,将坐骑硬生生的拉起,避免它胡乱奔逃。   就在此时,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无数利箭飞石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飞来!   在他们陷入混乱的时候,大虞的轻骑兵已经做好了第二轮的射击……   箭矢的破空声呼啸回荡在整个战场上,冲在前端的上百人中箭倒地,有的横死当场,有的吊着条命,在地上打滚哀嚎。   萧蒲奴大笑着抽出了腰间的马刀,狠狠地楔入这支突厥骑兵之中,就像割草一般将突厥人不断从马上斩下来,鲜血成片溅在绿色的草地上。   这瞬间的变故让阿里·木萨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大虞军不好对付,但精锐对精锐,人数他们占优,就算实力略有不足,也能凭借数量抹平劣势,哪里想到对方用出了鬼神手段,直接撵着他们打。   路德维希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国家的精锐被对方屠戮大叫:“陛下,快,快救援!”   阿里·木萨也回过神来,顾不得其他,下达了救援的命令。   前方部队已经战在一处,轻骑兵作用不大。   他派出了五百最精锐的古拉姆近卫军……   他脑中浮现火箭爆发的景象,大叫:“先堵住马的耳朵……”   他怕再来一次……   这一幕全在耶律休哥的洞察之下。   千里镜在耶律休哥这样的名将手中,就跟学霸作弊一样。   他挥了挥手,下达了全新的指令。又有一支红甲骑兵队掠过阵前,向着古拉姆近卫军冲去。   ……   经过多日行军,折御勋也抵达了此次的目的地下巴儿思沙漠中的绿洲,江布尔堡。   站在沙丘上折御勋举着望远镜看着与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城防建筑,脑中思索着攻城之法。   江布尔堡并非中原常见的城池堡坞,而是西方的城堡,规模不大,但一层连着一层,相互间可以支援。   折御勋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防御设施,以往的经验对不上号,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入手。   折御勋问向同行而来的高昌回鹘的大将艾惟修道:“将军对此堡认识多少?”   艾惟修道:“此堡是昔年黑衣大食撤军时特地遣人修建的。昔年唐廷高仙芝因葛逻禄背叛而战败。但唐军的战斗力亦让黑衣大食敬畏,不敢继续东进,选择撤军西顾。撤退时当心唐廷复来,于此修建了江布尔堡。用的是石灰水中加入火山灰搅拌成的砂浆制作成的砖石,格外坚固。折帅可莫小瞧了此堡,自建成以后,吐蕃曾多次出兵奇袭都无功而返,从未失陷。”   折御勋道:“原来还有这典故!”   他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想来寻常的进攻之法取不得效果了。”   艾惟修并不看好说道:“并非末将长他人志气,只是江布尔堡本就坚固易守难攻。又多了半年的准备时间,城堡里兵马粮草等物质齐全。而我们身处沙漠,周边无木无石,短期内难以攻破。”   折御勋沉吟了片刻,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就不急着进攻!这样,本帅将所有骆驼聚集起来,全部用来运送攻城器械与炮石,等一切准备充足,以炮石轰他个十天半个月,就看谁更硬。” ##第一百八十五章 明日决战!   阿里·木萨看着对面再度派出身着红甲的轻骑兵先是一阵狂喜。   他派出的古拉姆近卫军可是一身重甲的具装骑兵,一身重甲刀剑难伤,更别说是箭矢,冲锋陷阵堪称无敌……   此念刚生,随即又涌现一丝不安。   “贼子在耍什么花样!”   阿里·木萨带着几分畏惧的低吼了一声。   毫无疑问,对面的敌人是自己生平仅见的强敌,他不信对方会愚蠢地用轻骑兵来阻止自己的重甲骑兵救援,必然别有倚仗。   路德维希能够体会阿里·木萨此刻的感受,他也知道大虞有杀手锏,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对方的杀手锏是什么。   “当需注意对方强弩!”   路德维希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弓弩。   东方的弓弩是能够破甲的……   阿里·木萨紧皱着眉头,说道:“无妨,我们是为了救援伊布音,只要与伊布音汇合,弩箭便失去了威力。”   显然这一点他早已考虑在内了,对方强弩厉害,还能连带自己人一起射不成?   答案很快揭晓……   奔行如电的轻骑兵并没有愚蠢挡在古拉姆近卫军的面前,阻挡他们支援的脚步,而是在双方相距五十余步就要正面相撞的时候,突然变向,红色的骑兵队好似精灵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斜刺里飞奔,从古拉姆近卫军的侧翼飞奔而过。   双方交错时的最近距离不过十余步……   就在交错的瞬间,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大虞骑兵队的手上抛出,有的往远处丢,有的向地下滚,纷纷对着古拉姆近卫军招呼过去。   “砰!”   随着一阵阵巨响,古拉姆近卫军的重甲骑军人仰马翻,一个个穿着重甲的骑士马前失蹄,从战马上重重地摔下,乱作一团。   大虞骑兵队绕了一圈,对着惊惶失措的古拉姆近卫军砍杀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阿里·木萨心都揪起来了,痛得几乎呕血。   古拉姆近卫军那是他手上最信任的王牌。   他在怛罗斯备战大半年,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演练战术,也想过自己可能会输,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遇上这种闻所未闻的情况。   路德维希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面大虞一方的折御卿兴奋地挥舞起了拳头,大声道:“我就觉得这蒺藜手雷对具装骑兵有奇效,却没想到效果如此出色,简直就是具装骑兵的克星!”   蒺藜手雷是蒺藜火球的改良版。   蒺藜火球是爆炸性火器,历史上出现的时间点是咸平三年,也就是这个时间点的三十年后,由神卫水军队长唐福献发明的,取三支六首铁刃,以火药团为球形,又加各有逆须的铁蒺藜八枚,中贯麻绳长丈二尺,外以纸与杂药。以抛石机射至敌骑必经要冲,借爆炸力迸发铁蒺藜等以伤马腿、马足,专用于阻遏敌骑冲击。   大虞朝廷对火药的重视远胜宋朝,在六年前已经由科技司一位叫唐澜的发明了类似的东西,就是不知与唐福献是不是一家人。   蒺藜火球其实并不实用,个头太大,不利于携带,只能用于防守城池,历史上也是如此,蒺藜火球是宋、金、元时重要守城火器之一。   罗幼度嘉奖了唐澜,让他想办法将蒺藜火球缩小,成为可以用手投掷使用。   一连多年都没有成果,因为火药威力太小,想要伤敌,需要大量火药,哪有提着十数斤火药当手雷的道理。直到前年,科技司意外发现火药跟白糖能产生大量反应,威力更大以后,蒺藜手雷方才面世。   不过因技术缘故,蒺藜手雷的威力依旧有限,很难对着甲兵士造成有效的杀伤。但经过试验,蒺藜手雷对于战马伤害很大,尤其是重骑兵。   重骑兵人马具甲,冲锋陷阵,威力可怖,弱点也很明显,不够灵活,骑兵冲阵需要聚在一起,才能发挥最大威势,特殊时候甚至会以绳索相连。   密集弱点马腿,正是蒺藜手雷发挥的场所。   耶律休哥见首次投入实战的蒺藜手雷有如此效果,也有些咋舌,不过看着一匹匹倒地的汗血马,心疼的皱起了眉头。   “咦,对方撤了!”   折御卿带着几分遗憾的说着,很快反应过来,说道:“他们这是在诱我们进攻。”   耶律休哥赞许道:“对方也看出了我们火器的弱点,无法在混战中使用。诱使我们追击,然后来个回马枪。对方数量占优,暂无必要与他们消耗,有的是时间陪他们玩。”   阿里·木萨见对方并不追击,眼眸中透着几分不甘,却也不敢折返再战。   此战他们折损了千余兵马,数量不多,但大虞匪夷所思的进攻手段,在士气上给予了他们不小的打击。   不如暂且休兵。   撤兵途中路德维希建议道:“大汗,不如分一支部队去袭扰敌军后方,我们留下一支钳制。”   阿里·木萨毫不犹豫的回绝:“不妥,得试探出对方实力才行。对方的手段,你也见识了,此刻分兵,我怕让他们逐个击破。再说今日我们只是不熟悉对方手段而已,我们人数占优,哪有认怂的道理。”   八日后!   阿里·木萨郑重其事的说道:“我觉得兄弟当初的建议不错,不能跟着东方的节奏走,让他钳制在这里。”   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半分战胜面前敌人的念头。   八天,双方打了足足八天。   阿里·木萨用尽了一切手段,没有从耶律休哥手上占得半点便宜,反而折损了不少兵马。   从一开始的信心十足到现在一点底气也没有,阿里·木萨只坚持了八天。兵卒战斗力略逊一筹,耶律休哥在临阵指挥上更是无可挑剔,将他方方面面将他压制,若非兵力占优,依靠人数优势,勉强维持着局势。   路德维希知情况严重,道:“属下亲自带队……”   然而就在路德维希分兵离营的时候,耶律休哥却罕见的主动进攻,以凌厉的优势逼得路德维希不得不折返回援。   直到这时,阿里·木萨方才反应过来,一拳打在草地上道:“我明白了,这混蛋是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阿里·木萨与坐镇中军的卢迪乌斯·圭拉一直有书信往来,对于另外两路战局也有一定了解。   江布尔堡并未受到攻击,但大虞已经在城外组装起了一百余架抛石车,各种炮石源源不断的从沙漠外运达。   守将奥登内尔曾趁夜烧毁抛石车,让持重的折御卿杀得大败,抱怨阿里·木萨未能如战前描述的那样威胁东方后勤。   反倒是中军,兵力有着绝对优势,取得了不菲的战果。   又过了两日,局势渐渐明朗。   阿里·木萨这边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反之江布尔堡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进攻。   一百余架的抛石车不停地往城堡中抛射飞石火油,还有毒药烟球、铁嘴火鹞、竹火鹞、轰天雷之类,威力不是很大,却很恶人心伤士气的玩意。   江布尔堡的抛石车远比不上大虞的精良,只有被动挨轰的份儿,能够坚持几时,奥登内尔报以悲观态度。   阿里·木萨带着几分不甘的说道:“加强中路的进攻,兄弟你看如何?”   路德维希长叹道:“确实得改变方略,继续下去,我们反而没后路了……”   阿里·木萨大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此次他以为将胜负手握在手中,成为此次大破东方的英雄救世主,结果遇上了硬茬,反倒是中军因对手是西域联军,战斗力参差不齐,给不知兵的卢迪乌斯·圭拉捡了现成的便宜。   阿里·木萨用力揉了揉脑仁,说道:“那就如此吧!赢,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亲自修书给卢迪乌斯·圭拉,让他加强攻势,争取在江布尔堡失陷之前,击溃大虞中军。   相比压着阿里·木萨的耶律休哥,以抛石车轰的江布尔堡不敢探头的折御勋,中军的李处耘进展的却极不顺利。   他领着甘州回鹘、高昌回鹘、于阗降卒以及大虞两万兵马,共计五万人,对上了十万由大食法信徒以及雇佣兵组成的西方联军。   大食法的信徒作战凶狠,完全蔑视生命,将牺牲视为一种荣耀,而雇佣兵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在战场上杀伤力极为可怖。   他们没有什么战术,拼的就是人多拼的就是一股狠劲,完全无视伤亡的打法,让李处耘吃了不少的亏。   “都督,对方这几日,攻势似乎加强了。”   狮子王有些忧心忡忡,他没有想到西方联军如此难缠,尤其是大食法的信徒,魔怔了一样,双手给斩断了都不知道退,发狠了用头撞用嘴咬……   他亲眼见到对方用血肉之躯来抵挡他们骑兵的冲击,用身体抱着马腿,阻挡骑兵前进。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帮疯狂的兵士……   面对这样的疯子,他明显察觉军中士气有所动摇。   李处耘依旧是智珠在握的表情,说道:“他们奈何不得耶律、折两位副帅,将我们当成可以拿捏的软柿子了。这也是想要的结果,这些天辛苦诸位了……今日先退五里,暂避锋芒……”   他顿了顿道:“明日决战!” ##第一百八十六章 百战之军   深夜,西方联军雇佣兵军营。   相比大食法的各种忌口,雇佣兵军营飘荡着各种酒肉香味。   这些刀头舔血的雇佣兵,活在这个世界除了杀戮就是享受,才不管什么禁忌。   为了让他们在战场上能够发挥最大威力,酒肉美食什么都不缺,若不是担心他们第二天腿软,女人都会给他们送来。   维萨姆一手拿着一坛子酒,一手抓着一个烤羊腿,大快朵颐。   话痨好友卡塞雷斯在一旁嘴里也塞满了食物,但话却一直没有停,说道:“神奇的东方也不怎么样嘛,今天又退了五里。嘿嘿,继续退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要退到喀什噶尔了。听说……喀什噶尔是这里最大最富饶的城,不知能不能让我们劫掠三日。这多时未尝女人的滋味,有些不适应……”   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也没人理他,他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道:“东方如此不济事,我们不妨多出力一些。喀喇汗王是我们的金主,他国家的城池劫不得,东方的城池却没有理由限制。听说西域的女人最是水灵,我们不如直接打到西域抢钱抢人……”   卡塞雷斯并不指望维萨姆能回答自己。   很意外维萨姆在这个时候,皱着眉头说道:“你觉不觉得古怪?”   卡塞雷斯讶然道:“古怪?什么古怪?”   维萨姆想了半晌,说道:“东方的实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弱很多。”   卡塞雷斯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一道很深的枪眼,道:“再偏一点,我这条小命就留在战场上了。哪里弱了,我们是胜多败少,可赢得不容易,死了不少人。”   维萨姆道:“可能是我多想了,你说得不错,这些日子的对峙,我们打得确实艰难。”   维萨姆也不知怎么说,只是觉得跟这些日子跟他们交手的东方军队缺少那种所向无敌的气质。   维萨姆在当雇佣兵之前曾经是一名军人,跟着西方的奥托一世南征北战。这位奥托一世是德意志的国王,萨克森王朝的首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继位之后不停地进行东征西讨,积极打击封建割据势力,长期对外扩张,是此时西方大陆最有实力的君王,被冠以被尊称为“伟大的奥托”、“大帝”的美誉。   奥托一世统率的大军纵横德意志胜多败少,十数年的征战,养出了一支身经百战的无敌劲旅。   维萨姆便是无敌劲旅中的一员。   维萨姆是亲眼见识过何为大国精锐,所向无敌之师。毫不客气的说,百战之兵,眼神都与寻常的兵士不一样,好似能杀人一样。   此番以雇佣兵的身份参与大食法与东方之战,维萨姆提前作了详细调查,对于东方的历史,对于东方虞国朝廷的崛起,都有一定了解。   一个结束大动乱,南征北战所向无敌的君王,就算比不上他们伟大的奥托大帝,也不应该是等闲之辈。同理他的军队哪怕比不上自己记忆中的那支无敌劲旅,也应该有百胜之师应有的气势实力。可这些日子与对方交战,从未遇到类似的军队。   他们的对手并不弱,尤其是对方大将的指挥,很有门道,有条不紊,他们胜得艰难。   可兵卒的战力比不上他们这些刀头添血的雇佣兵,战斗意志远远比不上疯狂的大食法信徒……   在这种规模的对决中,兵卒的实力与战斗意志并不亚于战术。   他们兵力占优,东方不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也许是我想多了,奥托大帝如此英雄,世上怎么可能出现两个?无敌雄师,又怎么会出现两支?”   维萨姆摇了摇头,也产生了自我怀疑。   抛去多余的念头想法。   号称狼王的亚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维萨姆在想什么?烤肉不对胃口?”   维萨姆想着自己曾跟亚森提了一嘴心中疑惑,亚森对此嗤之以鼻,在这位雇佣兵首领的眼界中,他们凶悍的战斗力与大食法信徒无畏无惧的战斗意志是所向无敌的。   维萨姆也不去想了,自己改变不了什么,赢了享受,输了也不亏,随口就道:“想女人了。”   亚森哈哈大笑:“此战得胜,要什么女人没有。”   这话引得四周一阵会意大笑。   吃饱但未喝足。   雇佣兵在战前自我控制力极强,他们见惯了生死,懂得战场上的存活之道,对于美酒大多都控制着量,避免影响明日发挥。   随着第二日的到来,血狼、雅利安、佩龙三大恶名昭彰的佣兵团在天还未亮就得到了主动出击的命令。   维萨姆瞬间明白,这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的局势已经非常明了,上下两路进展不顺,想要取得最终的胜利,就看他们中路军。   积极求战是唯一之法。   维萨姆跟着队伍东进,在清晨的薄雾里抵达了大虞军所在的军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遮天蔽日的旌旗,还有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列成方阵,准备向他们进攻的大虞兵士。   “进攻?”   得到消息的卢迪乌斯·圭拉嗤之以鼻,带着几分倨傲地说道:“我看是措手不及,知道跑不掉的。之所以列阵作出进攻的姿态,无非就是妄想拖延时间罢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进攻。”   因为局势太过明了,大虞上下两路军都占据着优势,易地而处,中军只要稳住局面,就能取得战略优势。   面对自己的十万大军,对方不满五万之兵,凭什么主动出击?   卢迪乌斯·圭拉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善于兵事,极少发言,指挥都交给身经百战的将帅,但这些日子的胜利,雇佣兵的凶悍,大食法信徒的疯狂,强大的军势,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优势在我,大好的局面,还能输不成?   他说着看了一眼副将涅古蕾莉亚·本特,见他也认可自己的意见,声音都提高了三个分贝:“告诉血狼、雅利安、佩龙,今日谁部率先攻入东方营垒,赏金币五百,银币三千。若能取得敌将李处耘的首级,赏一座城池……”   如此丰厚的奖赏,让血狼、雅利安、佩龙三大雇佣兵都沸腾了。   一座城池?   岂不是直接当城主了?   就算不当城主,城里的所有百姓作奴隶卖也不少钱……   本就是为了钱财不要命的亡命徒,在如此重赏之下,发了疯似地杀向了大虞军。   看着如狼似虎的西方联军,李处耘低声道:“还是这一套!”   经过这几日的交战,李处耘摸透了对方的进攻方式。   左右翼骑兵袭扰,前方雇佣兵破阵,然后大食法信徒无脑压上。   战术简单,但因为雇佣兵凶悍,大食法信徒无惧,还有兵力优势,将他们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特别难缠。   越简单的战术破绽越少,李处耘本就兵力不占优势,又藏起了御营司的精锐,用尽一切办法勉强维持六四之局,对方六,他们四……   又看了一眼位于阵前的御营司天威军,旌旗之下的李处耘冷笑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牙,仿佛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今日,一切憋闷都得还回去……   “大王,敌方右翼的骑兵就交给你们了……”   “慕容将军,左翼的骑兵,由你们负责……”   高昌回鹘的狮子王,甘州回鹘的慕容海齐声领命,眼中也透着卓然战意。   这些日子他们打得也极为憋屈,他们实力并不弱,又有李处耘的指挥,可对西方联军人数占优,一旦给对方缠住,失去了速度优势,大食法那些不要命的信徒就会一拥而上,让他们吃了不少的亏。   “咦!”   李处耘看着战场的局势,布置着任务,忽然发现敌方的雇佣兵推进的速度极快,竟然不属于未提速的左右翼骑兵,好似打了鸡血一般……   一瞬间李处耘就想明白了原因,雇佣兵无利不起早。   “看来对方下了血本了!”李处耘笑着对左右说着,然后给天威军常思德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一座城的财富,着实刺激到了为钱财而存在的雇佣兵,他们若发了情的公牛,红着眼睛,高举着盾牌,向前突击。   维萨姆也在人群之中,作为血狼雇佣兵的第一战士,他冲在第一梯队,但因武器是小盾加战斧,抵御不了东方的弩箭,藏身在大盾兵的背后。   恐惧是战场中的催命符,士兵一旦生出了恐惧,多半离死不远了。   身经百战的雇佣兵早悟出想要活命,忘记恐惧的道理,咆哮着推进,气势一往无前。   东方的箭雨袭来,他们默契地躲在大盾兵的身后,用护腕或者小盾挡在面门突进。   运气不好的中箭倒地死亡,也无法影响半点推进速度。   双方越来越近。   突然!   维萨姆身上汗毛倒竖,冒着箭雨的他们已经迫近了大虞军八十步的距离,御营司天威军的军阵近在眼前:面对他们的死亡冲锋,对方没有半点影响,整支军队高举着长枪,一步一步如墙推进,整齐划一,那股蔑视一切的态度,将眼前之敌视为蝼蚁的气势……   熟悉的感觉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百战之军……   不好!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李处耘的底气   维萨姆察觉不对劲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八十步,两军相互冲锋不过十数呼吸的时间,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五千雇佣兵与六千御营司的天威军就在这高原上撞击在了一起……   血流满地,碎屑四散……   一方是百战之军,一方是亡命之徒!   雇佣兵在西方可谓历史悠久,尤其是罗马帝国灭亡之后,就进入了一个战国时代。   混乱动荡也就导致了各种雇佣兵的诞生,在西方文字里,雇佣兵是“唯利是图者”的意思。   规模小的为个人服务,规模大的直接成为国家打手。他们以“为金钱卖命,为冒险卖命”为人生信条,挣扎在政治边缘,生活在西方各地。   这种以卖命讨生活的群体,能够做大做强,从而受雇于国家,战斗力必然得到了认可。   从第一次接触的表现来看,西方雇佣兵爆发出来的力量并不亚于天威军。   双方撞击在一起,都付出了上百人的代价。   彼此强劲的攻势也为之一滞,谁也没能破入对方的阵容。   但双方都久经战阵,对这等惨烈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都是胆气非凡的战士,甚至无须指挥,立刻就发动了第二轮攻势。   面对天威军的重甲,雇佣兵们都选择了钝器战斗。   天威军更是高举着长枪,一步步的推进。   两军凶悍的拼杀在了一处,毫不畏缩,奋勇争先。   “这群疯子,不要命了呀!”高昌回鹘的可汗狮子王被惨烈的战况惊得目瞪口呆,要说此刻最在乎眼前胜负的就属他了。   西方联军的总指挥对于大食法的信徒盲目自信,李处耘也对自家的精锐信心十足。   深知御营司的表现发挥关乎全局的狮子王却做不到如此淡定。   左右翼骑兵的拉扯焦灼,跟面前的两支部队一照面就生死相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狮子王看着惨烈的战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忽然他双眸闪过一丝幸喜,又带着几分恐惧庆幸。   他看出了李处耘的倚仗,看出了这支御营司天威军的可怕之处。   如此惨烈的交锋,天威军阵容步伐居然丝毫不乱,一有倒下的兵卒立刻有人填补而上,而且受伤的兵士还有人救援,丝毫不乱。   反之西方的先头部队已经有了力竭之态……   狼王亚森俯视着战场,嘴唇微微颤抖。   他本是玛奇朵人,在小亚细亚跟着铜手瓦西里造反,兵败之后,开始流亡生涯。血狼团是他倚仗十数残部,一点点发展起来,才有今日规模。尽管比不上那些由国家扶持,动则上万人的国家雇佣兵,血狼团也是拥有一定威望的。   然交战不过半刻钟,已经折损了三百余人。   这种惨烈的战役,他征战半生,还是第一次遇到。   重赏带来的冲动让这吃人的战场给压下去了,一股后悔的感觉涌上心疼。   “首领!”   一人浑身浴血,忽然自远处冲来,“前方有确切军报,第五队长官卡塞雷斯为敌所杀,不治身死!”   亚森心头一颤,叫道:“维萨姆在哪,让维萨姆带头冲锋,此战若胜,我提拔他为副首领。”   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什么德行他自己知道。   暴虐嗜杀,凶悍成性,但无法持久,打不了消耗战。   这也是绝大多数雇佣兵的弱点天性,他们是为财而战,不是为财而死。   人真要死了,钱又有什么用?   为了钱财,他们可以卖命,将杀戮当作家常便饭,然真到了死战的地步,他们又会惧死胆怯。   毕竟他们只是雇佣兵,根本没有国家大义,民族信仰。   如果再不破局,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维萨姆是公认的第一战士最强者,只有他才有希望打破不利僵局。   但很快他得到了新的消息……   “报!维萨姆队长不在前线……”   “不在?”   亚森厉声道:“什么叫做不在?”   “前线兵卒说维萨姆队长说有事与首领商议,已经退下来了!”   亚森瞬间明白,对方这是跑了!   他不传令还能坚持一会儿,这命令一下,第一战士逃跑的消息就瞒不住了。   军心动摇。   亚森这位狼王自己也动了撤退之念,自己能有如此地位,靠的就是手下这批人,真要折在这里,大食法那些人还会信守承诺?   便在他迟疑之际,却忽然发现士兵们正不断从前线掉头跑回来。   身经百战的李处耘在洞察血狼团异样之后,立刻下达了强攻血狼团的指令。   面对天威军连续不断的无情攻势,本就有了胆怯之意的他们从心理上首先崩溃。   亚森见状也失去了战意,也不管一并冲杀的雅利安、佩龙,领着败卒便向后撤。   在中军坐镇的卢迪乌斯·圭拉看着从未见过的惨烈景象,也在为雇佣兵的战斗力而感叹,想着如果此战得胜,便对这伙雇佣兵施以利诱,让他们为大食国而战,也许凭借此番大胜,能够重现大食国的辉煌。   哪里想到如此心思还未落下,形势居然急转直下,竟然败退了!   “混蛋!我就知道这群人靠不住!”   卢迪乌斯·圭拉气急败坏地大叫。   副将涅古蕾莉亚·本特是拿主意的人,立刻道:“大人,让亚洛斯上去支援,传令亚森,让他顶上去,执意退却,军法从事,直接杀!”   卢迪乌斯·圭拉知道此战关键,也冷着脸,依言而行。   命令传到亚洛斯部的时候,这位大食法的虔诚信徒已经义愤填膺的。   前来参战的大食法信徒有三类人,以西方各地集结的信徒为主,次之是各地零散的信徒,然后才是想在战场上贪便宜信仰力不足的信徒。   亚洛斯就是最前者,他父母死于战祸,在寺里长大,自幼就给洗脑成为护寺武夫,对于异教徒从不手软。   亚森这种不信教的雇佣兵在亚洛斯眼中本就多余,现在还临阵退缩,跟他们哪有半点客气,骑着大马高呼:“怯战溃逃者,接受真神惩罚……”   卢迪乌斯·圭拉是大食法的维齐尔,在大食法的教义中,哈里发是神的使者,而维齐尔是神使者的辅佐者,代替哈里发传达神的旨意。   在亚洛斯心中,卢迪乌斯·圭拉的话是与神的旨意相等的。   他大吼着挥舞铁棍乱劈,数百名阿拉伯兵紧跟其后。跑回来的最前面百余名士兵,没能死于敌人的刀枪利剑,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亚森看着这一幕,破口大叫:“亚洛斯!”   亚洛斯却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道:“冲上去,或者死!”   亚森看着亚洛斯身后密密麻麻的大食法信徒,他们满腔怒火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犯了弥天大罪一样。   别无选择,亚森含泪咆哮,领着败退下来的兵卒,再次压了上去。   因为亚森的退却,雅利安、佩龙也失去了战斗意志开始后撤,但见亚洛斯无情的虐杀退兵,均生出兔死狗烹的感觉,只能硬着头皮折返再战。   两军作战就讲究一鼓作气。   雇佣兵本就不善于死战,此刻被逼着送死,战斗力不及以往一半,让天威军与大食法信徒夹在中间一点点的消亡……   天威军与大食法终于交上了手。   卢迪乌斯·圭拉看着雇佣兵的覆没,一点心疼的感觉也没有,反而有些庆幸,如此一来,自己承诺的所有钱物都不用给了。   想着雇佣兵拙劣的表现,卢迪乌斯·圭拉对着涅古蕾莉亚·本特说道:“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他等着涅古蕾莉亚·本特的回话,却见对方眼露恐惧,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霎那间面无血色,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大食法的信徒们就如麦子一样,一片一片地倒下。   面对大虞天威军,信徒们居然一点还手的余地也没有……   “大局已定!”   李处耘看着为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狮子王,问了一个他很早问折御勋的问题:“大汗以为我华夏什么最强?”   不等狮子王回答,李处耘便自问自答道:“步卒!”   莫说现在的大虞,历史上高梁河车神领着十数万疲惫之师,强打幽州,五代尚武留下来的百战劲旅,在战斗初期以步压骑,打的幽州守备军落荒而逃。   即便耶律休哥凭借令人瞠目的侧击,在赵匡义屁股中了一箭,吓得这位大宋官家骑着驴车狼狈逃窜,无主的宋军依旧能够自主撤退,只折损了万余兵马。   有一说一,这个时期宋军的战斗力依旧有着五代的风气,战斗力是很强的。   大虞尚武之风不减,更有军人信仰,比之历史上宋军步卒更胜一筹。   作战经验丰富的雇佣兵还能凭借凶悍暴虐的本性与天威军斗上几回合,非正规军的信徒们凭什么抵挡?   他们是有信仰加成不假,拥有不畏死的特点,凭借人海战术也确实能够堆死大部分的对手。   可是对上训练有素,无畏无惧的御营司天威军,那只有被屠戮的份。   疏于战阵训练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破天威军那一身铁甲的防御,他们自备的刀剑根本破不了防,只有少许拿着钝器的人能够给天威军带来少量的伤害…… ##第一百八十八章 雪崩   常思德是御营司的老人,是最早五百御营司提拔出来的人才,资历仅次于曹斌、潘美,以沉稳著称,也因如此,多次被罗幼度委任坐镇大后方,是他最信任的大将之一。   天威军是常思德一手创建,也拥有了他一样的精神。   整支部队就一个稳字,不动如山。   天威军持枪齐头并进,他们就如一堵墙,速度不快,但步步稳健,若泰山压顶一般徐徐挺进,将眼前的一切敌人统统碾碎。   看着前仆后继,如同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倒下的同胞,亚洛斯目眦欲裂,然而倒下的回回信徒非但没有让这位大食护寺执法者胆怯,反而坚定了清除异教徒的决心:异教徒如此强大,不趁着这时清除,更待何时?   亚洛斯高举着手中的铁棍,咆哮道:“至高无上的真主已经通过维齐尔传下了旨意,真主正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面前困难是真主给我们的考验,今日所有阵亡的信徒都将进入天国,消灭这些异教徒,送他们坠入地狱……”   大食法的教义有两世说法,即今世和现世终结后的彼岸世界。对今世主张积极的态度,重视个人道德修养并允许人类满足自身的各种正当需求。同时认为,后世生活是人类的最终归宿,反对贪恋今世生活,沉迷于浮华享受,薄前世,重后世。在末日来临时,所有的人都会得到清算审判并给予公正的赏罚,信道和行善的人入天国,作恶的人坠入地狱。   相比其他的重今生或者重来世教义之说,大食法是两者都要。   回回信徒看着自己人成片倒下,本能的有些胆怯,但一听这是真主的考验,即便死了也能进入天国,再次咆哮起来,那声音气势,直冲苍穹。   亚洛斯亲自带队压上,这位镇压了无数异教徒的大食法执法者很是勇悍,他并没有选择骑马突击,而是领着巴格达清真寺的精锐正面冲向了天威军。   亚洛斯手中的铁棍顿时舞成一个黑圈,一记横扫撩开挡在他面前的天威军兵士的长枪,随即一招当头棒喝打在了面前兵卒的胸口。   天威军的兵卒人人重甲,刀剑难伤,但对于重兵器却没有什么效果,巨力透过铠甲直入肺腑,摧击内脏。   亚洛斯就好似一柄尖刀,刺入了天威军的军阵。   巴格达清真寺的精锐也跟着亚洛斯一起从亚洛斯破开的裂缝中拥挤进去用自己的血肉撕开一道裂缝。   “好!”   一直紧张注视战场的卢迪乌斯·圭拉激动地大叫起来,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敌人竟然将口子封住了,潮水般汹涌的军队瞬间便将亚洛斯吞没。   天威军作为大虞三大禁卫军之首御营司的王牌军,最是稳重,其应对各种战场变故的反应堪称全军之最。   确实亚洛斯凭借个人武勇,领着精锐兵卒破开了天威军的一道口子,给天威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然天威军面对亚洛斯的突击,近乎本能的作出了应对。   原本如墙而进的他们同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左右翼的兵士在第一时间支援为亚洛斯撕裂的口子,用自己手中的长枪,用自己的身躯防止敌人将裂口扩大,前仆后继直至将裂口封上。   亚洛斯依旧在天威军中向前突击,他身后的口子却已经填补上了。   他这把尖刀成了瓮中之鳖……   失去了后续兵力的支持,亚洛斯身旁的亲卫一个个倒下,最终成了孤家寡人,倒在了乱枪之下。   看着已经平稳的军阵,常思德并没有立刻进攻,而是下达了新的命令:“让五营、六营上去,与二营、三营作轮换修整。”   大虞数字未普及之前,军中营级单位是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随着数字的普及,军中也作了一定的改革,以数字来定单位番号。   高原作战兵卒体力消耗过巨,营级单位轮换休整作战,能够更好的发挥军队的战斗力。   看着天威军在与敌作战的时候,还能有条不紊的进行轮转调整,高昌回鹘的可汗惊得几乎掉了下巴:“这……”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词穷了,完全不知怎么开口。   天威军的战斗力已经足够惊人可怕,在此基础上居然还能做到这一点。   李处耘眼眸中也透着一丝丝的震撼,他手下的兵自问也能做到轮转调整,可要与天威军这样如此丝滑,却是不行的。   不过面对狮子王,李处耘从容地道:“此于我大虞军而言乃基本操作。”   狮子王叹道:“陛下神人也,大虞军天兵也!”   他感慨过后,看着不住让体力充沛的五营六营收割的大食法回回信徒也忍不住道:“早就听闻大食法信徒悍不畏死,今日一见,也是名不虚传。”   李处耘也说了一声:“名不虚传!”   他打了一辈子仗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两军作战,伤亡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崩溃。具体多少得看部队的水平,寻常军纪差的,半成一成伤亡都有溃败的可能,能够坚持折损三成不退,已经可称精锐。   如香积寺之战那样的战损比是少之又少的例子……   现在他可开眼了,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战损一比十数几,对方居然还能做到蜂拥而上,实在有些可怕。   也亏得天威军是百战之军,一般的军队对上他们,杀都得杀的手软胆寒。   “不过……”李处耘说道:“某却不信,这些疯子,真能让十万兵填在这里……”   随着一批批回回信徒倒下,最先支持不住的并非前线的回回信徒,而是坐镇中军的主帅黑衣大食的维齐尔,这位真主使者的仆从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卢迪乌斯·圭拉看着真主的信徒成片成片地倒下,看着鲜血浸透了战场上的每一寸土地,形成了一大片令人作呕的艳红色泥沼。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与折断的兵刃横七竖八地散落于地……   这位在巴格达娇生惯养的贵族疯了,高呼:“末日来临,东方的魔鬼来了。”   他骑着马疯狂的西逃,不住地抽打着马鞭。   事发突然,又因他身份特殊,无人敢拦。   回回信徒面对如此一面倒的屠杀,也渐渐从疯狂中恢复理智,知道了什么是恐惧。   终于也开始有人撤退逃跑……   后世有人记载这一战表示:圣战者们像雪崩一样被杀死,鲜血汇聚成了河流,给大地刷上了一成红漆。   十万大军整体溃败……   这一战不算溃败的伤亡,只是两军对垒的战场就留下了三万大食法信徒的尸体……   李处耘一路率兵追击,死咬着溃败的残兵败卒,撵着溃兵一直杀到了怛罗斯的城下。   沿途中阿里·木萨修筑的堡垒看着若丧家之犬一样的败卒,哪里敢抵抗,跟着一并逃了。   李处耘本打算跟着溃兵一口气杀进怛罗斯城,只是怛罗斯城的守将是喀喇汗国阿里·木萨的心腹,卢迪乌斯·圭拉这位黑衣大食的维齐尔已经疯了不知去向,副将涅古蕾莉亚·本特根本不足以说服守将在这个时候开城。   李处耘见计划失败也不生气,将涅古蕾莉亚·本特以及所有兵卒都给俘虏了。   李处耘让高昌回鹘的狮子王去支援耶律休哥,让甘州回鹘的慕容海去支援折御勋。   ……   俱兰草原,夜。   阿里·木萨梦中惊醒,抹去了额上汗珠,想要张口,却倒吸了口冷气,疼得用手封住了嘴巴。   阿里·木萨一开始打算以兵力优势击溃耶律休哥,结果给揍得满头包。   后来意图分兵,绕过耶律休哥,又给揍了一顿。发现一旦分兵,自己失去了兵力优势就有覆灭的危险。   一直到现在攻守易型。   阿里·木萨被动的将目标任务一降再降,现在变成了不让耶律休哥威胁到自己的中军,坐看中军取胜。   整个心态的转变,就在这短短的大半月间。   这仗打得过于憋屈,阿里·木萨满腔的悲愤,以至于口腔长了一个大疮,一张嘴就疼,本想叫人送水,又想了想自己的惨状,老老实实的躺了回去,心里暗恨:一旦中军突破,老子要将你的脑袋砍下了当尿壶!   他闭目强迫自己入睡,只是还未等他睡着,便有人举着火把冲进了帐内。   阿里·木萨吓得抽出了枕边的宝刀。   “大汗,是我!”   路德维希骇然大叫。   阿里·木萨这才发现是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   路德维希此刻一脸慌张皇恐,道:“有敌袭!”   阿里·木萨脸色骤变,但瞬间冷静,嘴巴不敢张大,闷着声道:“无妨,耶律休哥兵力不足,我们有营垒防护,何惧于他!”   路德维希道:“不只是耶律休哥,还有高昌回鹘的援兵,他们是从我们后方来的。”   阿里·木萨骇然大叫出声,随即伴随着一阵惨叫。   他顾不得疼痛,衣甲也顾不得穿,冲出帐外指挥。   随着火箭、霹雳弹、猛火油的袭击,阿里·木萨还未见到敌人,就听到络绎不绝的爆炸声,还有自己兵卒惊惶失措的叫喊。   此情此景,想着狮子王到来的意义,阿里·木萨明白喀喇汗国完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好说话的东方之主   东方与西方的第二次较量,在同一个地方,这一次以东方大胜结尾。   圣战大军若雪崩一样溃败,尸横遍野……   黑衣大食的二号人物,圣战军的主帅真主使者的代理人维齐尔疯了,下落不明,阿里·木萨战败被耶律休哥生擒,东方大军攻下了怛罗斯,还有继续西进的意图。   圣战军惨败的消息如惊雷一般震动了整个黑衣大食。   这一日巴格达人心惶惶,上下风声鹤唳,哀嚎不绝。   一队队特殊装备的军队涌入城中。   曼苏尔一世在海达尔率领的古拉姆近卫军的护卫下,进入了巴格达。   海达尔此刻心情复杂,有些惶恐,有些担忧,还有一点点喜悦。   作为摩尼教安插的细作,他一步步爬到了古拉姆近卫军统领这个位子,功成名就,成家立业,数十年下来,摩尼教的地位在他心中已经淡忘,反之大食法的教义潜移默化占据了他的主要思想。   如果可以,他想抛开过往的一切,好好的生活,踏踏实实地当一个萨曼王国的古拉姆近卫军统领……   摩尼教的圣火在东方燃起,光芒照射到了西方,旧事重提,海达尔不得不出面为东方出力延迟圣战的发生。   现在圣战大军一败涂地,整个黑衣大食人心惶惶,与喀拉汗王国相邻的萨曼王国最是紧张。   海达尔目前没有收到摩尼教新的指示,但他相信只要东方继续西进,肯定会联系自己,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扪心自问,海达尔是不愿意背叛现在的主君,可一旦他身份泄露,死的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他的妻子儿女。反倒是帮助东方,或许没有现在的地位,却也彻底消除了后患,算是解脱了……   “海达尔……”   曼苏尔一世的叫唤,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海达尔忙道:“王,属下在。”   曼苏尔一世道:“跟上,我们去跟阿杜德·道莱打个招呼。”   海达尔望向前方,发现不远处有一支与他们相仿的队伍,正是布韦希王国的队伍。   昔年黑衣大食也是盛极一时,巅峰时期横跨亚欧非大陆,西起摩洛哥、东接天竺、北抵高加索、南至撒哈拉沙漠,超过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只是如东方汉唐一样,花无百日红,黑衣大食也是盛极而衰,外族入侵、起义迭起之际,国内数省掌握实权的总督、部落也通过起义独立。   其中成气候的有伊德里斯王国、塔希尔王国、萨曼王国、萨法尔王国、布韦希王国、哈姆丹王国还有法蒂玛王国……   这些王国实际上已经不受黑衣大食掌控了,只是这些王国都不敢完全脱离黑衣大食。   大食法信仰根深蒂固,黑衣大食的哈里发是真主使者。   真要脱离黑衣大食,治下信奉大食法的回回信徒根本无法控制。   因故就算黑衣大食分裂了,诸多王国的国王都尊着在巴格达,将之视为名义上的宗主国。   现在东方威胁到了他们,分裂的黑衣大食诸国国王为了抵御东方来的庞大巨物,不得不放下了一切成见齐聚宗主国王都巴格达。   阿杜德·道莱是布韦希王国的国王,里海西南岸山地德莱木人的酋长,为人英明干略,布韦希王国在他的治理下达于极盛,领土广阔,几乎与萨珊时期相当,为上代哈里发穆蒂尔封为诸王中之王,大有华夏春秋时期尊王攘夷的霸主的风采。   现在的黑衣大食哈里发塔伊儿娶了阿杜德·道莱的女儿,真就将自己当作诸国长了。   曼苏尔一世原本对阿杜德·道莱这个诸国长嗤之以鼻,不予理会,然现在东方即将杀入他的领土,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变:“道莱殿下,多年不见,威武不显当年。正所谓,宝刀配英雄,我这把佩刀就还赠予殿下了。”   他大方的将自己的佩刀递给了阿杜德·道莱。   阿杜德·道莱眼中闪过一丝伤痛,这是他父亲的佩刀最爱的大马士革刀,是昔年黑衣大食最出色的锻造师,以西方特有的乌兹钢锭打造的神兵,他父亲最是宝贝之物,后来败于曼苏尔一世的父亲遗落战场,成为了萨曼国的国王佩刀,令他父亲遗憾终身,至死都不瞑目。   阿杜德·道莱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收回父亲的神兵,接过宝刀,说道:“曼苏尔殿下也是风采依旧,听说再过不久便是殿下的生日,我近日新得三千宝驹,便当作贺礼了。”   阿杜德·道莱父亲一代,布韦希王国国力不及萨曼王国,吃了不少的亏,现在此消彼长,布韦希王国国力已在萨曼王国之上,这些年占了不少便宜。   归还宝刀,赠送三千宝驹,互泯恩仇。   在强敌面前,微末仇恨,不值一提。   两人一路说笑,前往巴格达王宫与黑衣大食哈里发同一众国王会晤。   黑衣大食原本内部矛盾重重,可此刻会晤却是气氛融洽,相互之间亲切寒暄,一点也没有敌对的意思。   归根究底彼此都是一家人,都信奉真主,平素里打个你死我活,可信奉摩尼教的大虞想要进入他们的领地,那是万万不能的。   哈里发塔伊尔抵抗心思最为浓厚,他自身实力有限,摩尼教真的兴起,他这个真主的使者将会首当其冲,激昂说道:“诸位东方魔鬼来袭,我……”   他已经让国中智者写了一份三千字的讨贼文章,连续背了三日,正打算蛊惑人心,却听得殿外传来快马加急之声:“禀报哈里发,东方派出了使者,送还了维齐尔,希望能够与哈里发同诸位殿下细谈。”   塔伊尔将激昂的词语憋了回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岳父阿杜德·道莱。   阿杜德·道莱说道:“东方现在在什么地方。”   “撒马尔罕!”   阿杜德·道莱、曼苏尔一世皆松了口气。   撒马尔罕是中亚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丝绸之路上重要的枢纽城市,善于经商的粟特人把撒马尔罕建造成一座美轮美奂的都城,号称丝绸之路上的明珠。   唐朝李治派兵到达此处,当时此地叫康国置康居都督府,但因大食势力东进而废弃,后来怛罗斯之战唐军惨败后,此地成为大食领土,从此永远脱离中原王朝。   此地后来为喀拉汗国占据,尽管阿杜德·道莱、曼苏尔一世都对撒马尔罕虎视眈眈,却没有机会夺取。   而今东方拿下撒马尔罕止步不前,倒是让他们放松了许多。   不管如何,终究给了他们应对的时间,真要打也能再次聚兵。   “不如听听他们说些什么。”阿杜德·道莱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三日后,以张齐贤为首的十余使团来到了巴格达。   这位肥硕的大胖子一步三摇地领着使者拜会了塔伊尔。   张齐贤并不会说阿拉伯语,身旁带了摩尼教的翻译官,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哈里发,我家陛下是东方的圣君,你是西方的国王,彼此本无仇怨,为何要与我大虞为敌?”   张齐贤言语中有质问的意思,但语气并不严厉,反而是一种询问。   塔伊尔不想丢自己哈里发的面子,已经做好了唇枪舌战的意思,但听张齐贤这般和气,身为战败一方,更不好摆弄姿态,说道:“一切皆是阿里·木萨之罪,此贼处处说东方圣君坏话,说什么要覆灭我等,为前朝复仇之语,我等皆为其蒙骗,才有此举。”   张齐贤颔首道:“如此倒也说得通了,哈里发,我家陛下仁厚,并非暴君,更不会觊觎尔等土地。此次入西域,只为拿回自己应得之地。并不愿与贵国结怨,只是稀里糊涂打了这一战,闹出了误会。我家陛下之意是定个盟约,就以撒马尔罕为界,两国互通友好,相互通商,彼此深入交流,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张齐贤的态度友好得出奇,作为战败的一方,阿杜德·道莱、曼苏尔一世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看明白了,东方的圣君大虞罗天子压根就没有想东进的意思。   塔伊尔看着张齐贤那交朋友的友好态度,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罗天子好感大生。   自己只是一个傀儡,名义上的大食哈里发,罗天子是什么人物?   这世上最强的君王,如此了得的人,屈尊跟自己交朋友,那是何等自豪的事情。   一瞬间塔伊尔恨不得一口应答下来,可随即他想到自己只是个傀儡,却也只能望向四周。   此番圣战他们虽没有亲自出场,可十万的圣战大军都是他们各自领地的信徒,损失惨重,能不打自然是不打得好。   不过彼此也未表态,只是让张齐贤下去休息,他们先作商议,再给答复。   “咳咳!”   张齐贤走后,阿杜德·道莱最先开口,说道:“看来东方未有东进之意。”   萨法尔王国的国君阿布·艾哈迈德·哈拉夫·伊本·艾哈迈德说道:“东方失去西域上百年之久,此番重获西域,并不能令得西域归心。若与我们陷入苦战,西域经济作为补给地必受影响,百姓必乱。以我之见,东方议和之心很是真诚。”   这明摆的事实,阿杜德·道莱眉头却皱了起来,他不是觉得议和不好,只是心疼自己的那三千宝驹,不知能不能反悔,正想着目光看了一眼曼苏尔一世,却见他正看着自己的佩刀…… ##第一百九十章 逃不开的真香定律   胡庞特看着正在胡吃海喝的张齐贤,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气得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张齐贤大口吃着西方特有的黑山羊肉,不时地将酒壶往嘴里灌,他一边吃一边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奈尔斯,咽下了嘴里的食物,说道:“胡学士怎么不坐下来吃?”   胡庞特本名贝赫达德·庞特是波斯人,在中原改了汉名。因大圣尊者胡德姓胡,摩尼教大多数人都改为胡姓。   胡庞特昔年是给驱逐出波斯的,父母都死于大食法的清算,对于大食法有着很深的仇怨。   这能够跟着张齐贤一并出使,充当翻译,也表明胡庞特是能分轻重的,不会因私废公。不过作为战胜国的使者,没能耀武扬威的蔑视以往仇敌,出一口恶气,便觉得不是滋味。   尤其是自己的上司还是一个吃货,一路来都在吃,什么都吃,就如饿死鬼投胎一样。   大食国招待的美食不说了,连路上遇到穷苦百姓吃的麸皮都馋嘴。最可怕的还是乱吃药,出使的途中一个随行使者因水土问题闹了肚子,西方大夫开了一些止泻药丸。   张齐贤觉得清淡无味,拿来当豆子吃了,末了还感慨了一句:“不及凉州的大力丸够味。”   “不吃!”   胡庞特带着几分赌气地说道。   张齐贤大喜过望,将胡庞特的那一份端到了面前,大快朵颐。   胡庞特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张正使,莫要忘了大事,此来主要目的是与黑衣大食结盟不假,但更重要的是为朝廷争取利益。”   张齐贤并不急着回话,而是将满嘴的食物咽下去以后,方才笑道:“误不了正事……”   他本就肥胖,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那微眯的缝隙中透着智珠在握的意味。   大食法真正的敌人可不是他们,而是更西方的公教。   马格德堡。   人称奥托大帝的罗马帝国皇帝高居王位,看着面前匍匐于地的维萨姆,静静的听着他说着东方的事情,听着对方说着第二次怛罗斯战役的经过,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起来吧,凭你带来的消息,我以罗马皇帝的名义赦免你的罪过。”   维萨姆激动得浑身颤抖,跪拜道:“感谢伟大的奥托大帝宽容仁慈,我愿意再次成为您手中的刀,为您铲除一切敌人。”   维萨姆本是奥托大帝麾下的一员大将,因为与同僚起了摩擦,决斗时未能收手,将对方砍杀被逐出了罗马帝国。   奥托雄才伟略,当时他已经成为了东法兰克国王以及萨克森王国,征服了意大利,成为古欧洲最强大的势力。   奥托野心不足于此,古欧洲这边的政坛很是奇葩,为首的几个公国都是亲戚,相互之间都在筹谋对方的领地权势。偶尔有一家独大的,其他人就当起了乌龟,然后等着对方死,取代对方的位置。   奥托想要让皇权长存,施展了诸多手段,通过联姻与拜占庭帝国建交往来,控制了罗马教廷,加冕称帝,成为了罗马的监护人与皇帝和罗马公教世界的最高统治者,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现在古欧洲奥托独大,不过他并不满足,他想夺回公教的圣城耶路撒冷,他要跟亚历山大一样东进,成为西方世界最强大的大帝。   维萨姆表面是给驱逐出境,实际上是奉命探查东方的情况。   维萨姆以雇佣兵的身份走遍了黑衣大食,直至怛罗斯战役决战的时候,发现大虞军的异样,不愿意冒险,偷偷逃离了战场。   在得知圣战大军惨败之后,维萨姆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向奥托汇报情况。   奥托闭目沉思了片刻,高声道:“来人,去将教皇请来。”   罗马教皇约翰十二世早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且奥托还与罗马教廷签订了《奥托特权协定》,核心内容是:没有皇帝的许可,教皇不得擅自登上圣彼得宝座,教皇宣誓保卫皇帝,皇帝宣誓保卫教皇。   换而言之,西方公教都在奥托的掌控之下,是为国家傀儡。   奥托并未将约翰十二世放在心上,不过夺回圣城这种大事,得约翰十二世出面,让他号召贵族信徒,能够免去一大笔经费。   奥托让维萨姆起来说话,与他聊起了黑衣大食的事情,还命人准备了酒食。   奥托本以为约翰十二世最快也要明后日才能抵达,却不想只是一个时辰,他已经得到约翰十二世入宫的消息。   奥托先是错愕,随即一笑,说道:“看来这位教皇大人也得到了黑衣大食大败的消息了。”   维萨姆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来得及时,真让教皇抢了先,这条消息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只是到底是谁?消息传的竟不输自己……   公教的圣城一直为大食法占据,此事在公教信徒心中是永远的痛。   只是在过去几百年的时间,黑衣大食横跨亚欧非大陆,实力强劲,他们又逢内部混乱,有蛮夷作乱,自顾不暇,只能作罢。   可现在奥托横空出世定鼎西方,成为罗马皇帝。   同时拜占庭的马其顿王朝也开始崛起,尽管拜占庭的公教已经与罗马教廷有了一定的分歧,但对于大食法的仇恨深入骨髓,双方缔结姻亲本就有同时出兵的意图。   历史上双方都在等待时机,有了后来的十字军东征。   现在时机已到……   ……   巴格达。   黑衣大食的诸国国王并没有因为停战而退却,加强文化、经济交流,互通往来什么的,一切都没问题,分歧出在巴格达建造道观的事情上。   道教是大虞国教,尽管为了稳定西域,朝廷在西域推行摩尼教,但道教的地位在大虞是无人动摇的。   哪怕西域没有什么人信道,道观道士什么的都得安排上。   甭管摩尼教还是佛教都得退让三分,国教的牌面摆在那里。   可以不信,但不能没有,更不能不宣传。   大食法骨子里就有排斥异教徒的文化,让他们同意在巴格达建造道观,接受东方派遣道士驻扎,宣扬东方的道学文化,这一点很难得到大食法的认可。   双方围绕这点相互扯皮,但彼此都保持底线,谁也不愿让步。   哈里发塔伊尔揉着微疼的脑仁,问道:“撒马尔罕那边可有异动?”   因为在关键的时候谈不拢,以致于议和暂停。   这个时候大虞是有可能动兵的。   曼苏尔一世道:“我已经派兵作了准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东方并无出兵之意。”   他并不敢陈兵边境,但暗中将兵士调往边境周边的城池。   “那就好!”塔伊尔松了口气,再问道:“使者最近在干什么?”   阿杜德·道莱想了想,忧心忡忡地道:“再吃,一餐一人吃四五人的份……”   塔伊尔笑道:“无妨,说明我们大食的美食对使者胃口。”他暗自笑话阿杜德·道莱小气,莫说四五人份,便是十几人的份又如何?还能吃穷他们?   阿杜德·道莱道:“这使者有怪癖,爱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真就当心他吃坏了东西,不慎见了真主,不好交代!”   “……”   大殿上一片寂静,好半晌才恢复正题,但商讨来商讨去都是如何才能说服张齐贤在巴格达建道观的意图,从未有一人觉得应该在此事上妥协。   直到西方、北方传来消息……   这个时段西方的整体经济、文化都落后于东方。尤其是现在的大虞,他们在各处要地皆有战备粮仓,可以做到不动声色的调兵遣将。   西方却不行,他们经济人口都要逊色东方。要筹备一场大规模的战役,不说举国动员,至少半个国家都得运转。   兵员的调动,粮草装备的运送,瞒是瞒不住的。   奥托与拜占庭这边一备战,各种消息风言风语就传开了。   大食法本就防着公教,那边一动,立刻得到了消息。   然后同样的大殿,这一次说话的是诸王之王的阿杜德·道莱。   “这些天我对东方道教做了一些调查,发现他们跟摩尼教、佛教、公教不同,道教真人很是清高,一般不参与世俗之事。其实就一道观而已,在我们眼皮底下,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确实如此,东方天子颇为仁厚,不必为了一个道观坏了两国关系!我们的敌人终究在西方……”   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下子将此事给定调了。   塔伊尔是个傀儡,可至少在巴格达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拥有话语权的,领地内多个道观,自然不乐意。   “%$$#!”   现在感受到了西方的威胁,一想到公教的那群疯子,一个等同华夏“善”字的阿拉伯话,脱口而出。   协议正式签订,李处耘与张齐贤等人留在西域处理战后琐事,并没有返回凉州,只是将大食法同意议和的消息命人传往中原。   迁居洛阳的罗幼度得到消息以后,这位素来稳重的罗天子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十年计划,迈出了第一步。   当天他命人召见了道士范铧。   范铧此人有些名不见传,但他的师傅却耳熟能详,就是鼎鼎大名的陈抟老祖。   陈抟老祖徒子徒孙无数,只有八人得其真传,范铧便是其一。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十二年   “贫道见过陛下!”   范铧年过五旬,一身简单的青色道袍,眉须修长,乌黑澄亮,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道长免礼!”   二十一世纪的本尊,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现在的罗幼度却有了动摇的心思,毕竟鬼神之说再鬼扯,也没有他穿越来得扯。   故而对于神佛之事,他都带着一定敬畏。   不过作为中国的天子,对于还是亲近中国神仙多一些,对于国教道教格外友善。   若将信仰当作一块大饼,道教分的最多,且有标准底线,不管佛教、摩尼教发展如何,都不能侵占道家利益。   至于佛教、摩尼教,乃至于未来可能并入的大食法、公教各凭本事争夺剩余的利益。   面对朝廷的优待,道家上下也不遗余力的宣扬罗天子的英武仁德,什么紫微星临凡救世之类的话语。   还别说信的人真不少……   只不过真正的道家真人过于清高,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就如这个时代最出名的老神仙扶摇子陈抟,就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   罗幼度觉得见他一面要比见他这个皇帝都难几分。   但好在道家真人既有马钰这样清心寡欲的道士,也有丘处机这类“爱惹事”,嫉恶如仇的道长。   范铧作为陈抟的爱徒就是如此,他出生殷实家庭,早年习文,饱读诗书,为人仗义疏财,救济难民,在五代乱世之中当属清流。在太平盛世,范铧将会是一个名动乡里的大善人,可活在人吃人的时代,他的善举他的财富就是一把致命的毒药。   兵贼无情的劫掠了他们的县城,将他家洗劫一空,父母妻儿皆惨死,他因同友人外出饮酒,逃过一劫,从此心性大变,弃文习武,行走天下,斩奸除恶,后遇陈抟拜得良师,成为他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范铧儒道双修,骨子里就充斥着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血液,不是能静心修道的主。他跟陈抟除了学习道术,还习得一身医术,行走江湖更加便利。   陈抟也知爱徒的理想抱负,将他留在了汴京。   “朕刚刚得到消息,黑衣大食的哈里发已经同意在巴格达建造道观一事。朕需要一人前往异域他乡当任观主,负责西方的道门事务。朕思前想后,唯有道长最为合适。就是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范铧长作揖说道:“陛下,为朝廷效力,贫道义不容辞,然朝廷连年征战,这西域方得,便谋取黑衣大食,是否过于急躁?”   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说话却特别实在,压根就不提什么宣扬道教的事情,张口就说谋取黑衣大食。   罗幼度并不隐瞒道:“道长懂朕,却又不知朕。朕是有秦皇汉武之志,却也怀有文景、世宗的爱民之心。若非西方出现大变,朕十年之内,不打算对西方动兵,道长此去只是为朝廷做个开路先锋而已。”   看着范铧有些质疑的眼神,罗幼度轻笑道:“昔年七国纷争,诸国动乱,连年不休。是始皇帝以大魄力推动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地同域、量同衡、币同形,从而令我华夏有一统之念。往西而去,不只有大食,还有罗马、法兰克,乃至于盎格鲁撒克逊人所掌控的英伦三岛,距离之远,远超想象。”   范铧并不怀疑,反而有些向往。   这也是受到大虞文化开发所带来的眼界的增长。   经过多年发展,朝廷邸报也在进一步改良,分为了好些种类,其中就有记载世界历史的种类版面。   这个时代的亚欧非大陆基本上已经探索的七七八八了……   大虞的水陆商队长期与西方商队往来,对于各国的情况也有一定了解,也从他们口中知道更西方的情况,了解这世界之大。   “那贫道需要干些什么?”   罗幼度悠然道:“什么也无须干,也干不了什么。道长只要跟朕未来的汉传大食法的哈里发以及那些贵族打好关系便可……”   尽管黑衣大食因为受到公教的压力妥协了,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想要掀起什么风浪,那是不可能的。   范铧只需做到让黑衣大食的贵族了解道家文化,时机一到,让大食贵族能够无缝接受东方文化就行。   黑衣大食日暮西山,巴格达的贵族大多醉生梦死,哈里发等同傀儡。他们这些人有着崇高的地位,手上又没有像样的权利,这类人往往是最务实,只要维持他们虚拟的地位,大食法是西方的还是汉传的又有什么区别?   范铧也明白罗幼度的意思,身上的儒家血液渐渐沸腾,作揖道:“贫道愿往!”   定下此事,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心情尤为舒畅,到了这一步,是时候缓一缓,让百姓真正的休息休息。   处理好手中的最后一份奏章,罗幼度走向了后宫,本想去看一看子女,得知罗康叡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去西苑跑马去了。   罗幼度微微一笑,转到去了符清儿的宫殿。   符清儿也知道罗康叡的行踪,忍不住抱怨道:“这紫微宫太大,一不留神,几个小家伙就不见踪影。”   罗康叡看着愈发雍容的爱妻,笑着上前拥住了她,道:“都是孩子,正是好动的天性,一起嬉戏正常,有丑丑看着呢。”   对于自己的儿子女儿的教育,罗幼度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每一个皇子都给他们特别安排导师,进行一对一的教育,直接在皇城建了一间学堂,将他们跟朝中勋贵一起读书学习。   平素兄弟姐妹几人都在一起生活,罗康叡身为嫡长子,兼顾教导照看弟妹的任务。   弟妹犯错,罗幼度最先罚的便是罗康叡这个长兄,然后再来惩处犯事之人。   故而最皮的罗宁松、罗宁柏,最怕的不是罗幼度这个父亲,而是长兄罗康叡……   罗幼度国事繁重,很多事情无法兼顾,又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只要不是大过不舍得下重手。   罗康叡却没有顾忌,哥哥揍弟弟,那是天经地义。   他们兄弟相处的时间比跟罗幼度这个父亲相处的时间都要长,关系自然亲厚……   相比兄弟相争,或是养蛊氏成长,罗幼度对于现在的情况还是很满意的。   “你就惯着他们吧!”   符清儿没好气地说着。   罗幼度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亲了亲符清儿的耳垂,暗示意味明显。   这大白天的,符清儿脸上泛起了一抹红丝,嗔道:“还有事呢,你也不管管,周妹妹为了小妹都要急死了。”   罗幼度道:“过阵子就好了……”他眯着眼睛,推搡着符清儿进屋。   随着西方的战事落下帷幕,大虞的疆域正式超越汉唐巅峰,东起倭国,海东半岛,西至撒马尔罕,北包漠北草原、贝加尔湖,南至交趾林邑。东海、南海皆在大虞战舰的掌控之内。北海其实亦是如此,不过那里天寒地冻,并不适合人类居住,暗礁冰川,危机四伏。但位于东北的百姓,胆子大的已经有不少穿着棉袄,驾驶渔船光顾,满载而归,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罗幼度想要息兵十年的计划并没有实现,在与黑衣大食签订合约的四年之后,河湟地区发生了战事。   雍靖十四年,吐蕃入侵河湟,为耶律休哥所败,引发了群情激奋。   安逸久了,突然有蟊贼闹事,侵入本土,庙堂文武自然不能容忍。   其实此事并非没有缘由,大虞的势头超越汉唐,吐蕃却苟延残喘,以道理来讲,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放肆。   问题关键就在耶律休哥身上。   凭借西域之功,耶律休哥升为河湟都督,成为继潘美、李处耘、曹彬之后大虞朝廷第四位都督。此任命下达的时候,引发了不小的动荡,潘美、李处耘、曹彬皆是罗幼度的嫡系最器重的人,担任都督无可厚非。耶律休哥却是一降将而已……   罗幼度此举也是告诉天下人,只要有能力,皆有晋升的可能。   当时就有人上书提醒地方安禄山的事故……   罗幼度却直言:“不能因安禄山一例,而寒天下忠臣之心。”   他嘴上是这么说,实际上早就吸取了安禄山的教训。不管是潘美、李处耘、曹彬,他都没有给他们至关重要的财权、粮权,更不可能让他们统帅整个国家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兵权。更别说是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受到如此大恩,更加勤勤恳恳。   这位比中原人更加类似儒将的都督在治理河湟的时候,建立更休法,劝课农桑,修治武备,随着西域平定,大虞跟黑衣大食又签订了贸易往来,丝绸之路彻底开发,河湟之地愈发繁荣,又有耶律休哥这样文武双全的大将坐镇,边境大治。   反之毗邻的吐蕃内部动荡,战乱连连。一边是太平盛世,一边是刀枪战火,饱受磨难的吐蕃难民开始向河湟之地迁徙潜逃。   耶律休哥将他们妥善安排,或是耕种或是畜牧,让他们在河湟安定下来。   耶律休哥仁义之名深得人心,效仿者络绎不绝。   终于激怒吐蕃贵族倪道宁,想要给逃入河湟境内的难民一个教训。   倪道宁本不打算惊动大虞边军。然耶律休哥创建的更休法,兵卒十二时辰巡视边陲动静,先一步发现敌踪,然后果断出击。   雍靖十四年,六月,耶律休哥、折御勋兵分两路进攻吐蕃。   七月,耶律休哥取河曲之地,八月,折御勋攻占青海湖……   两人各自驻兵,并未有新的动向。   十一月,曹彬从大理出兵,直捣吐蕃国都逻些,将吐蕃包圆了。   十二月,吐蕃剩余五位诸侯,逐一上缴降表。   吐蕃自分裂以后,动荡了两百年,也正式归于一统。   雍靖十六年,国内文化大兴,罗幼度提议效仿《春秋》,编撰通鉴年史,从夏周开始,直至五代后周停笔,涵盖十六朝,以警示后人。   同时还提出了重视纪年的要求,将纪元提上了议程。   这也是罗幼度的主要目的,他不想自己重来一遭,未来世界还是根据耶稣的诞生日来计。   此事也有一定分歧,窦仪主张沿用黄帝历,而卢多逊觉得始皇帝方才是大一统之君,当以秦朝灭六国一统天下时,为起始。至于赵普简单直接,以大虞开国基础。   最终罗幼度还是选择了皇帝历,终究是炎黄子孙更加合适,尽管他也有几分心动卢多逊的建议。   至于赵普……   嗯,忠心,知道了。   雍靖十五年,朝廷确定了边帅轮换制度,五年一轮,以避免边帅拥兵太久所衍生的不利因素。   雍靖十九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值得载入史册的事情。   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大虞的造船工艺得到了飞跃。   东海水师统领林仁肇正式启航向东,并在同年抵达了阿拉斯加海湾,发现了新大陆,因位于大虞朝廷之东,大虞天子亲自赐名东虞大陆。   林仁肇在东虞大陆开始接触了当地的居民,一开始难免会有一定的摩擦,但经过大虞水师耐心的接触,君子不重则不威的气度,与当地的原住民接触。   消息传到了中原,满朝名士用时半年研究,总结出来了一套理论,印第安人的祖先是华夏人,是殷人后代,殷人东渡,所渡之地就是东虞大陆。   一切合情合理,言而总之,就是自古以来……   不过相比历史上的西方强盗,大虞的手段可要柔和得多。应该强硬的时候不软,绝不随意屠戮更不会进行种族灭绝这种丧尽天良的举动。   林仁肇也成功在东虞大陆寻得了玉米、红薯等作物,当然少不了罗幼度心心念念的辣椒……   雍靖二十二年,西方出现了变故。   大食国终于支撑不住,向东方求援。   这个时间,比罗幼度定的十年计划晚了两年……   主要原因是罗幼度想不到绿衣大食会跟黑衣大食和解……   绿衣大食信奉的是什派,而黑衣大食信奉的是逊派,可面对公教灭绝人性的圣战,双方握手言和,一致对外,多撑了两年。   但还是抵不住两个都自称得到罗马帝国传承的国家的夹击。   大食法向中原称臣,接受驻兵,改教义。   大食法一开始并不同意,决心与公教死战到底。   结果公教是真的要他们死,十字军东征说是圣战,实际上一路都是劫掠屠戮,没有半点仁慈与道义。   大食上下是真的怕了,大虞的条件固然苛刻,但好歹是给他们活路,还保留他们的地位……   十二年前布下的局也有了回报。   范铧说动了哈里发塔伊尔,接受东方的一切条件。   雍靖二十三年,轮值坐镇西域的曹彬领着李继隆、秦翰、尹继伦、荆嗣奔赴巴格达作战。   当时罗马两路大军已经攻破了小亚细亚,在太巴列附近的他泊山上大破回回大军,成功夺取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圣城耶路撒冷,正向巴格达进军。   曹彬接守巴格达防线,在城中按兵不动。   身兼东法兰克国王、萨克森国王的奥托大帝与马其顿王朝的巴西尔二世围攻三月不下,商议分兵,由奥托大帝继续进攻巴格达,巴西尔二世率领拜占庭水军清扫波斯湾的大食国境内的反抗军,打算断巴格达后路。   奥托大帝并不完全信任自己这个盟友,特别叮嘱他万事小心。   巴西尔二世却自傲道:“拜占庭水军天下无双,希腊火所向无敌。”   打脸来得永远是那么的快!   一个月后,拜占庭水军全军覆没。   覆灭这所谓天下无敌的拜占庭水军,自然是大虞水师。   大虞的东海、南海两大水师成立已有十五载,长期在东海、南海航行训练,累积了大量的行船经验。   尤其是东海水军,横跨大海发现了东虞大陆,累积了不少的航海经验。   七旬小将卢绛原是林仁肇的副手,现在调往南海水军担任陈德诚的副手,传授经验。   南海水师不负众望的从南海横穿阿拉伯海,前来支援……   拜占庭水军自诩拥有希腊火,天下无敌,结果让已经精于火药作战的大虞水军轰炸的哭爹喊娘,他们的希腊火还没有来得及喷射,就被大虞的轰天雷炸的上演了自燃……   奥托大帝见势不妙,率兵撤退。   曹彬发动全面进攻,尹继伦、荆嗣两员年轻一辈的盖世虎将,各领一支精骑追杀百余里,在幼发拉底河畔逼得奥托大帝横刀自尽。   历史上神圣罗马帝国的建造者就此陨落。   曹彬、陈德诚水陆齐发,夺回了耶路撒冷,一直杀到了君士坦丁堡,逼迫侥幸逃生的巴西尔二世签订城下之盟,方才选择撤兵。   这城下之盟与昔年大食法签订的那个盟约,有一丢丢的相似。   十二年的经济贸易文化往来,大食国境内上下对于东方的文化早已不排斥,甚至还涌现出一批东化学者,意图学习东方的文化,改变落后的大食。   儒学的包容共情一点也不比后世西方远程训狗术逊色……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派人接管大食,而是以夷制夷,根据范铧在巴格达十二年往来的名单,授予他们行政权力,扶植亲虞势力。   当然大食是没有拥军权利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来贺(终章)   雍靖三十三年,三月中旬!   洛阳端门。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这一天是朝廷三年一次金殿传胪的日子。   在这一天大虞天子会钦点文武状元,以及榜眼、探花,六人在叩谢天恩之后,会骑着御马,佩戴红花从端门而出,过天街炫耀于人前。   三年一次的盛会,让城中所有贵胄百姓,豪门贵女都涌入天津街希望沾一沾文武状元的才气。   金殿之上,已经年近六旬的大虞天子看着手中的问政答卷,昂首大笑:“我儿有福了!”   他将答卷递给了已经册封为大虞太子的罗康叡。   罗康叡看着手上洋洋洒洒的千余字文章,倒吸了口凉气,道:“这,这真是刚刚大学毕业的人写的……”   在大虞建立起,罗幼度一直针对科举作相应的改革。   随着经济的发展,红薯、玉米的普及,气候的转暖,南海诸国的臣服,大虞的百姓近乎解决温饱的问题,小学义务教育得以强制。   早在十五年前,大虞就取消了科举中的乡试、会试,只保留了礼部的省试与殿试,开始采用文凭考核制度。   无大学文凭者,不得参加科举。   大学毕业的人可以凭借文凭在地方当任小吏,成绩优异者,经过考核亦可升为官,同时保留小吏科考的权力……   大学毕业对于有文化的人不难,而省试虽说以考行政为主,但都是一些常见的基础问题。殿试就不同了,由皇帝亲自出题,考的是当前的时政,甚至于大方向。一般的大学士,面对基础行政都有些难以应付,更别说是突发时政,大战略大方向。   故而状元很少有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很多都经过游历甚至有多年基层经验的小吏。   罗幼度斜靠着让自己舒服一点:“为父初看此文,也有些动容,但一看名字,便释然了。”   罗康叡一看卷名:范仲淹!   “是他?”罗康叡听过这个名字,说道:“河洛大学的才子?”   河洛大学就是原来的国子监大学。   国子监也进行了改革,总管天下学府,不再负责教育工作。国子监大学迁移到了洛阳,改名为河洛大学。   大虞文风盛行,议政制度宽松,即便是平头老百姓也能论谈一二时政,调侃一下罗天子喜好姐妹花,八卦一下大虞朝第一位女官吏,吏部侍郎萧绰未婚先孕的事情,都不问罪。   拥有满腔抱负的学子在进奏院议事,登报上表感言,都在礼法之内。   朝廷为鼓励学术自由,甚至于特地创办了全新的机构,鼓励学术讨论发表研究。   范仲淹的文章也登过报,罗康叡看过他的文章,记得这个好人物,只是没有想到如此了得。   此次科举罗幼度给的题目是“定边”,如何才能稳固边陲。   大虞地域辽阔古今之最,管理起来自然是异常复杂。   东、南方向最是稳定,大虞水师天下无敌,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北方只有少许不服王化的零散马贼,不成气候。   西方的定西都护府也就是大食地区一直存在问题。   这些年大虞一直在推行汉化大食法,效果很是显著。   不过旧大食法根深蒂固,有很深的历史遗留问题,大食旧贵族也盘根错节,也有尾大不掉之势,还有公教时不时的暗里挑火。   要将这些问题全部解决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定西都护府只能说是相对稳定……   定边主要指的就是定西都护府。   面对此题,范仲淹详细的写出了自己的建议,针对西方地区地广人稀、地势险要的特点,在要害之地修筑城寨,建烽火墩,形成以巴格达为中心,堡寨呼应的战略体系,沿边少数民族,诚心团结,慷慨优惠,严立赏罚公约,使其安心归虞……   洋洋洒洒的千字,字字珠玑在理,还囊括军政两端,一点也不像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这点罗幼度并不奇怪,在范仲淹第一次在邸报上发表文章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位自己的偶像,鼎鼎大名的范文正了。只是他当时觉得奇怪,派人去了解,想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位文武双全的千古贤相。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范仲淹少年坎坷,是一介寒儒,可不是什么官宦子弟,特地派人去调查一二,也知道了缘由。   历史上范仲淹幼年悲惨,父亲范墉早亡,母亲谢夫人贫困无依,只得抱着两岁的范仲淹,改嫁淄州长山人朱文翰,范仲淹也改从其姓,取名朱说。寒窗苦读之后,以“朱说”之名参加科举考试,登蔡齐榜,由一介“寒儒”成为进士,后来才恢复范仲淹的名字。   现今范仲淹的父亲范墉跟着吴越钱俶归降,受到罗幼度的重用,或许是大志得以施展,也有可能大虞朝廷重视科学,医术进步。总之范墉现在活得好好的,稳居要职,谢夫人自然不存在改嫁,范仲淹也没有改姓,幼年就得到了良好的教育,从而考入河洛大学。   相比寒门埋头苦读圣贤书,官宦子弟最大的优势是能够过早的接触行政事务。   不论是朝廷的第一手信息邸报,还是父亲范墉传授的为官之法,这些都是寒门百姓难以过早接触的。   范仲淹天赋潜力惊人,个人能力成便是在整个华夏历史都排得上号,现在又阴差阳错的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提前接触行政事务,兑现天赋的时间远胜历史。   没有任何犹豫,罗幼度在范仲淹的卷子上写下了状元两个字。   他钦点了进士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又拿起了一旁的卷子看了起来。   这是武科的答卷。   武举制度创始于武周,但其实不论是武周还是大唐,对武举并不重视,数百年来真正凭借武举出名崛起的唯有郭子仪一人。而且郭子仪也不是靠着武状元崛起的,武状元的身份只是让他得了一个从九品下的小官……   大虞朝廷武风盛行,文武并举。   罗天子觉得文状元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韵雅事,武状元却如此不受重视,未免厚此薄彼,早在二十年前便决定文武状元同一日放榜,同一日夸耀于人前,共享盛况。   武状元的考试与文考大同小异,文考的基础是对文化的认识,四书五经,数学、物理,而武考则是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但最后一步,终究是要回归正题的。   殿试文考的核心是论政,武考的核心是军略。   哪怕勇若吕布,军略不过关,也拿不到武状元的头衔。   看着一张张答卷,罗幼度不住地点头,随着小学义务教育的展开,大虞的识字率得到了有效的提升。武夫再也不是石守信那种,大字不识几个,看个御旨信函还得请个文书的年代。   答案好坏不论,只要字迹清晰,逻辑也说得过去,能够说个一二。   看了大半,罗幼度打了一个哈欠,精力有些不继,随手拿出一份答卷,一眼扫过精神一振。   好漂亮的字。   武夫们识字的比例却有提升,可指望他们写出一手漂亮的字却有些想多了,以至于阅卷成了一种煎熬。   突然来了一份工整漂亮的答卷,那种感觉就跟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样。   扫了一眼名字,罗幼度眼眸中再度露出一抹笑意,原来是他……   种世衡!   想不到今年武举,还藏着这样一号人物,倒是意外之喜。   罗幼度一边看着种世衡的答卷,一边说道:“种世衡你可知道,其他成绩如何?”   罗幼度这些年也觉得精力越发不济,很多事情都丢给了太子罗康叡,只掌控着大方向。   罗康叡道:“皆是中上,此次武举测试中,成绩位于末等,表现不算太好。尤其是骑术,马射、马枪落了不少分,步射、平射很出色。这也跟他出身有关,他父亲早亡,母亲独自养大。靠着勤工俭学读完小学,他成绩很好,遭到了关中诸多大学的疯抢,他却逐一拒绝,毅然报考了灞上军校。”   种世衡的遭遇与范仲淹正好相反,历史上的种世衡是大儒种放之侄,他父亲去世以后,依靠叔父种放恩荫,补任将作监主簿从而走上仕途,创建种家军。   种放此人精于易学,不喜为官,研习道家辟谷术,一天到晚就在山里待着。宋太宗赵匡义三诏而出山,从而踏足官场,最后官拜工部侍郎。   在罗幼度这里,种放就没有如此待遇了,他本善于发掘人才,又全取天下,人才井喷。种放又不是诸葛亮、韩信这样的旷世奇才,这种不愿意入仕的清高之辈,他自不会舔着脸多次召见。   然后种放因为辟谷英年早逝,仲家也因此没落。   但金子就是金子,即便少了种放的相助,种世衡毅然凭借朝廷的制度考进军校,从诸多人才中脱颖而出,从而获得殿试的资格。   不过因为少年清苦贫穷,进了军校才开始学习骑马,马术上略逊一筹。   种世衡的答卷很简洁朴实,通篇围绕“治军”二字来写,让罗幼度感触颇深,一瞬间想到了昔年的自己。当年自己也是菜鸟一个,不懂军事,便死抓治军,在潘美、曹彬的支持下,于淮南闯出了一番天地。   阅完了所有卷子,罗幼度带着几分欣喜的道:“今年可是科举大年!一个范仲淹、一个种世衡,还不足,居然还有夏旺荣、夏遇乞这两个英杰……这下有点为难了呀。”   他说着将种世衡、夏旺荣、夏遇乞三人的卷子挑出来递给罗康叡,待他看完之后,问道:“太子怎么看?”   罗康叡脸上也透着喜意,说道:“这个夏家这对兄弟还真了不得,他们二人的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都是优等,兵部省试,两兄弟并列第一,此番军略的表现竟也不输种世衡。孩儿也不知如何决断,还是父皇定夺吧。”   他心中是倾向夏旺荣、夏遇乞这对兄弟的,论及综合能力,两兄弟的表现确实在种世衡之上。   不过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罗康叡也知进退,钦点状元这事,还得皇帝决定。   罗幼度并没有多想,直接点了种世衡为状元。   罗康叡有些错愕,却也不敢多言。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也有了自己的主见意识,对于自己父皇的个别想法并完全认同,但唯有一点,识人用人这方面,罗康叡是跪着听从的。自己父皇看中破格提拔的人就没有一个错过……   早年给他安排的玩伴,现在一个个都是大虞朝廷的未来支柱。   即便看似荒唐的那个小时候带着自己玩,跟自己父亲不清不楚的吏部侍郎萧绰,也在位子上展现了超凡的才能。   甚至有人私底下说,萧绰若是男儿生,入议政厅拜相都大有可能。   罗幼度将文武状元的名单定下,起身说道:“走吧,去金銮殿见一见朝廷未来的支柱。”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为父给你留下最大的财富不是这个江山,而是这些能够抵定天下的人才。”   如果没有后世影响,罗幼度八成会从夏家兄弟中选取一个为状元,但他在这方面开了挂,也理所当然地选择种世衡这种天赋是可见的人才。   这也是罗幼度最大的优势,也是大虞火箭式发展的关键之一。   他能够清晰的知道一部分人的忠奸潜能,从而加以提拔着重培养。   这并不是说他没有看走眼的时候,相反随着教育的发展,领地的增多,历史上许多蒙尘之珠,在他这个时代发光发热。只是这些都需要一点点地发掘,但吕蒙正、张齐贤、范仲淹、种世衡这些人是不需要发掘的,他们本身就是明珠,能够提前发光发热。   至于夏旺荣、夏遇乞也很有潜力,罗幼度亦打算重用,只是与其去赌两人的潜力,不如将最大的筹码压在种世衡的身上。   其实夏旺荣、夏遇乞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并不为罗幼度所知。   夏旺荣、夏遇乞出生于宁夏党项野利氏,原名叫野利旺荣、野利遇乞是西夏李元昊的左膀右臂,西夏能够成功建国,文武双全的两人居功至伟。   三川口,好水川两大击破宋军的战役就是两兄弟的手笔。   不过定难军拓跋李氏早已覆灭,党项野利家臣服于王化,将党项的野利氏改为汉姓,以夏州为姓。   这一切罗幼度自然是不知道的。   提一嘴,野利旺荣、野利遇乞两位西夏的开国功臣最终死在了种世衡的离间计下。   罗康叡慎重说道:“孩儿谨记于心。”   徐步来到大殿,文武殿试的一众考生怀着忐忑与激动的心情行礼。   “免礼,平身,都抬起头来,你们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朕也不是洪水猛兽,不必如低着头,将腰杆子挺起来。我大虞的好男儿,要有男儿的朝气。”   考生们听了人人都直起了身子,一脸的激昂。   对上那一双双清澈励志的眼睛,罗幼度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我大虞的好男儿……”   他笑着赞着殿下众人,说得一众考生心里暖暖的。   罗幼度问道:“谁是范仲淹?”   一个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郎在众人欣羡的目光中走了出来:“学生在!”   罗幼度看着自己的偶像,说道:“你的考卷,朕反复看了几遍,写得非常好。朕与太子都是拍案叫绝,以你这年纪,能有如此见解,但真了不起。尤其是我在你文章中看出了对未来的假象,这点更好。”   范仲淹带着几分激动地作揖道:“谢陛下,自学生启蒙时,从父亲口中听得陛下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金玉良言,深有感触,以为座右铭,表于床前,日夜警醒自己。”   大殿一时无声。   范仲淹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安。   太子罗康叡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自己那个遇事不慌,笑口常开的父亲居然有些脸红害羞?   什么情况?   罗幼度心里念了一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一本正经地让人公布了文武状元的名单,结束了这次尴尬的相见……   ……   一青衫书生顺着人流前移,左顾右盼,在人潮中寻找自己的同伴。   书生来洛阳不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顺着人流而走。   过了天津桥高耸巍峨的端门城楼映入眼帘,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复古兄!”   一人从背后拉住了他,大声说道:“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快点,错过了时间,可就再等三年了。”   青衫少年愕然回首,来人年岁比自己稍长,一张国字脸,身形壮硕,但却一身的书卷之气,但他并不认识,说道:“兄台认错人了。”   来人也是一怔,忙道:“抱歉,在下青州益都王曾,兄台背影与我一好友极为相似,以至于冒昧打扰,见谅。”   青衫少年眼前一亮,道:“可是青州稷下大学的王孝先?”   青衫少年出身白鹿洞大学,读过王曾的文章,有很深的印象,得对方确认,忙道:“在下江西抚州晏殊,见过王兄。”   王曾也愕然半晌,低呼道:“可是白鹿洞大学的神童晏同叔?”   晏殊七岁能文,入小学之后,一年习得六年基础,跳级入了中学,又一年破格进入江南最好的学府白鹿洞大学,成为大虞年纪最小的大学士,可谓名动天下。   消息甚至传到御前,大虞天子闻讯之后,亦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少年神童,此子未来定成大器。”   罗天子识人之人,天下无双,他夸赞过的人就没有不成气候的:如饭桶经略使张齐贤,太原知州寇老西寇准,还有李继隆、曹玮,都是在未发迹之前,就给罗天子慧眼辨别出的人才。   最难得的是晏殊童年名声大噪却无任何傲气,依旧我行我素醉心文学,留下了许多文章、诗作,甚至连居于虞词巅峰的李煜都赞晏殊的词句富有灵性。   王曾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双手一合,自说自答地笑道:“是了,前日就听说了,白鹿洞大学派遣了二十人入京,同叔兄就在其列。今日有缘,同叔兄不如随我去洛水船上,一睹文、武状元的风采。指不定他日,你我也能着红袍,策白马,游神都。”   晏殊有些心动,可想起一并来的同窗,便摇头拒绝。   王曾也不想放过眼前神童,说道:“两位状元即将游街,人潮涌动,能寻到人都怪了。不如随我登船,在船上便于寻人。在下便是在船上瞧见同叔兄背影,才寻来的。”   晏殊看了四周的人潮,遂然同意。   王曾领着晏殊登上了洛水上的一艘画舫。   见王曾领着一个陌生人登船,皆露出好奇的神色。   王曾向画舫上的众人介绍晏殊。   这一听居然是江南神童,纷纷上前问好。   都是读书人,未来的目标大多是为朝廷效力,晏殊这种潜力股是所有人都愿意结交的对象。   晏殊逐一回礼,包令仪、孙何、孙仅、路振、高辅尧、黄宗旦、孙暨、钱易……   绝大多数都是各大名校的高材生。   晏殊还未与画舫上的人尽数照面,一人挤上了船,却是王曾要寻得好友李迪,李复古。   李迪上船便高呼起来,说道:“今科文武状元已出,文状元河洛大学范仲淹,武状元是长安种世衡。”   画舫上一阵兴奋地高呼,尤其是河洛大学的学子,更是与有荣焉。   “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总不能次次都让寒门贱民踩在头上……”   人群中传来一句不适宜的声音。   晏殊听得皱眉,他高祖父晏墉是唐朝咸通十年进士,官终江南西道观察判院,以后几代皆未入仕,也属寒门之列。   王曾低声说道:“不用理会,庸人只会抱怨。”   王曾祖上为太原王氏一脉,于唐末五代时避难居于青州益都,但经过五代动乱,世家早已不复存在。他八岁而孤,少年孤苦,全凭勤工俭学以及奖学金考上大学,养活自己。   自从昔年罗幼度改了恩荫制度,科举入仕就成了文人最直接的通道。   经过三十余年对制度的完善,科举入仕的官员占据了大虞的半壁江山。   罗幼度多次对教育制度进行改良,开展小学义务教育,推广勤工俭学政策,推行奖学金制度,让更多的平民百姓有了出头之日。   之前几届进士科状元罕见的都是出身寒门甚至平民,如吕蒙正、王世则、梁颢、萧排押、萧柳者、夏仁荣等都是平民,其中萧排押、萧柳者是契丹族人,夏仁荣更是党项人。引得一小部分人不满不服,觉得贱民跟他族人影响到了自己。   压根就不知道,就算没有这些人,他们也没有那本事上位。   锣鼓、欢呼声已经到了近处。   “状元郎来了!”   四周传来阵阵呼喊。   晏殊、王曾一行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天津桥:那是他们未来晋升的天路。   在万众之中最受瞩目的两人骑着白马,穿着喜庆的红装,跃马桥上。   晏殊凝神眺望,眼中闪着异彩。   王曾、包令仪、孙何、孙仅、路振等人亦是如此,均在心头默念:终有一日,我等亦要受此荣耀。   不只是他们,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向往着能够鱼跃龙门,一举高中,成为天子门生,名垂青史。   此后数年,罗幼度渐渐放权于太子罗康叡,只有在重大事情的决策上以及选拔人才的时候才会出面,大有将天下人才一览手中的感觉。   ……   率宾府,也就是后世海参崴!   遮天蔽日的巨舰徐徐靠岸!   一位黄皮肤头发黑而平顺,颧骨突出的八旬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下了船,带着些许茫然地看着四周,说道:“曹都督,这里就是洛阳吗?”   他说着生硬的汉语。   曹玮……曹彬之子,现今东海水师都督,扶着老者,说道:“这哪是洛阳,这是率宾府,离洛阳还远着呢。”   八旬老者激动说道:“那还等什么,快,快动身,我要见一见天子,祝贺朝廷建国五十年。”   曹彬道:“东平王莫急,陛下已经传来旨意,让我等好好护送东平王入京。”   八旬老者喘着粗气,说道:“那,那快一点,我怕身子支撑不住。”   八旬老者是大虞亲封的东平王,也是当年林仁肇跨海入东虞大陆第一支愿意与其往来贸易的殷人(印第安)部落酋长,汉名叫詹耆年。   大虞便是通过詹耆年与殷人往来,在东虞大陆建造城市,招募殷人部落百姓,传授他们知识文化,让他们懂得自己与西边的大虞朝廷同气连枝。   此时的殷人空有宝地而无人懂得发展,大虞给他们带来了先进的技术文化,传授他们耕种技术,通过柔和的手段,在东虞大陆站稳了脚跟。   詹耆年最先汉化,也最先感受到变化,尽管不少桀骜不驯的殷人骂他是叛徒,可看着族人船上了华美暖和的衣服,看着族人不用风餐露宿,看着族中孩童不用学习战斗,而是读书习字,他便知自己做了最正确的事情。   詹耆年这些年派了不少使者跨海入京,也让自己的儿子侍奉君前,唯独本人一直在东虞大陆为朝廷吸纳殷人而努力,从未去过传说中的西方大陆。   直至年前詹耆年在家养病,听得大虞朝廷即将迎来开国五十年庆典,心中涌现一丝渴望,有生之年要去传说中的老家看一看,去洛阳看一看。   于是征得罗幼度同意后,詹耆年领着八百东虞大陆殷人的使节团跨海而来……   瀚海府乌鲁队。   巫马领着儿子巫路回到了自己的蒙古包,妻子递上了马奶酒,他接过一饮而尽,说道:“今天怎么了,队里如此冷清?”   经过这些年的汉化,漠北草原已经淡化了族部一说,而是一队一队,围着瀚海府畜牧。   妻子说道:“你呀,就知道狩猎,也不与人交流,那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听说朝廷要举行五十年开国庆典,队里准备了一些贡品运往瀚海,许多人都去了……”   巫马忙道:“那张狼皮给出去没。”   妻子道:“放心吧,那张白狼皮你说过十几次了,要送给陛下,早给出去了。”   “那就好!”巫马松了口气。   妻子叹了声道:“听说陛下身体不适,打算传位给太子,也不知太子会不会如陛下一般仁德。”   巫马听得一怔,脑中浮现一幅景象,大雪漫天,黑暗中浩浩荡荡的大军踏着风雪而来……   那是十年前,漠北发生罕见大雪,牲畜死伤无数,牧民哀嚎,无以为继。   巫马是个孤儿,内向不善言辞,依靠出神入化的打猎功夫维持生计,就连媳妇也是因为大虞律法,队正强行撮合的。   大雪无法狩猎,家中又无牛羊,眼看着就要活活饿死。   中原的军队来了,他们带来的并不是刀枪,而是食物……   巫马也因此活了下来。   他们居住的地方穷,税收不高,以皮革牛羊马之类的特产充当贡品代替赋税。每年巫马都是将自己猎得最好的皮革上缴,今年是一张罕见的白狼皮……   巫马忽然道:“我们去洛阳吧!”   巫路也是闷葫芦,但听去洛阳,惊呼道:“好呀!”   妻子一把巴掌扇了过去,挑眉道:“什么?”   巫马认真的道:“听说在洛阳能够见到陛下,每年庆典他都会与民同乐。陛下救了我们一家的命,不如趁此机会去一睹圣颜,就算见不到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个头也好……”   妻子瞬间无言……   大虞议事厅。   这处理天下大事的地方,乱成了一锅粥,就如菜市场一样热闹。   礼部尚书吕蒙正对着已经正式身为首相的卢多逊道:“相公,再给我拨些人,真不够用了。”   兵部尚书张齐贤也向军方的宰相耶律休哥抱怨:“相公,我手上已经没有兵负责治安,这百姓入京,只进不出,现在不是城里没有客栈,连方圆二十里境内的客店民宿都没位子。许多人干脆露宿荒野,不派人管理,恐生祸乱。”   卢多逊一个头两个大,他年轻终于熬走了一直压着他一头的赵普致仕,刚当任首相不久,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忙得几天几夜都睡不好觉。   他眉头皱成了川字,道:“不是前些日子才给你调过去二十人,怎么?还缺人?”   吕蒙正抱怨道:“才二十人?不给够二百人,哪里够用。”   卢多逊还没说话。   工部尚书毕士安直接跳脚:“二百人,怎么不去抢,我这边也缺人,洛阳、开封、商丘这些地方的四方馆加起来还不够一半……”   卢多逊揉着脑袋,道:“到底有多少使者要来?”   吕蒙正从怀里拿出了厚厚的一叠名单,说道:“我们坐镇海东、倭地、交趾、青藏、西域、漠北的将官不算,近的有真腊、占城、室利佛逝,远的拜占庭、安条克公国、的黎波里伯国、西哥特王国、卡斯蒂利亚王国、莱昂王国,最远的英伦三岛也在前年就派出了使者,现在正在路上,还有东虞大陆的酋长,足足四百余个……”   卢多逊怒道:“自己人凑什么热闹,海东、倭地、交趾、青藏、西域都给驳回。”   毕士安道:“可不止这些,不知是谁传出谣言,说陛下身体不适,许多百姓都往洛阳赶,东南西北四条官道,进京之人,前仆后继,千里道路,人潮涌动……这不安置妥当,好事也成坏事。”   卢多逊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瞬间他有些想念自己的老对头赵普了。   他强打起精神,说道:“诸公,此乃千古未有之盛况,是名垂青史,还是贻笑大方,就看我们的了……”   后世史书记载:大虞开国五十载,天下四百国来贺,车队如马龙,数以百万计百姓朝圣,状况空前,古未有之……   (全书完) 完结感言!   抱歉,小说最后更新极不稳定,辜负书友们期待。   实在是家里有事,无言老婆怀孕,诊断先兆性流产,当时很是危险,好在已经渡过了难关。   那段时间真的难熬,我不想自己的心态影响到你们,所以没说。现在已经安全,胎儿茁壮成长,可以痛快的说出来了。   哈哈!   再次说声,抱歉。   很多书友问新书,这里给个答复,新书肯定有的,无言喜欢历史喜欢这行,只是要缓一缓,陪陪老婆,顺便整理资料,多写一点存稿,避免更新拉胯!   谢书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叩首拜谢! ==========================================================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知轩藏书下载:https://www.zxcs.info/ ==========================================================